第四十六章 临一机也是临河市的企业
“你们就是这个要求?”吕正洪问道。
唐子风用手一指人群,说:“是他们的要求,不是我的。吕市长别弄错了。”
“那你们搜集魏行长的黑材料,又是为了什么?”
“杀鸡儆猴罗……”
“你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算过分吧?你没发现我们的传单上没有留举报电话吗?”
“……”
吕正洪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张征集线索的传单上,的确是没有留下任何联络信息。也就是说,即便真的有人想举报魏永林的黑材料,也不知道上哪举报去,更别说拿到什么举报的报酬了。换句话说,唐子风他们到目前为止的举措,都还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真的要把老魏整死的意思。
可是,这回不留电话,不意味着下回也不留啊。唐子风通过这种方式,展示了自己所拥有的核武器,这就由不得老魏以及其他银行的行长们不胆战心惊了。核武器的威力,是它还竖在发射架上的时候最能体现出来的,一旦发射出去了,大家反而不怕了。
这个小年轻,实在是太歹毒了!
“你知不知道,你们这种做法,会给临河市带来多大的被动?”吕正洪气恼地说。
唐子风耸耸肩:“临河市怎么被动,和我们有关系吗?”
“怎么会没关系,你们不是临河市的企业吗?”吕正洪脱口而出。
唐子风看着吕正洪,嘿嘿冷笑:“吕市长,从昨天到今天,你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了。”
“你……”吕正洪胸都快气炸了,掂量了一下自己与对方的武力值差异,他终于克制住了要和对方互殴的冲动,黑着脸问道:“什么话?”
“我们临一机也是临河市的企业。”
“这……”
“昨天周厂长带着我去向你求援,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我们自己去和魏永林那个老王八蛋谈。他明明知道你们市政府对这件事是在袖手旁观,怎么还可能会答应我们的要求?事实上,如果你在当时能够意识到临一机也是临河市的企业,你就不会是那种态度。只要你真心地表现出愿意帮助我们脱困的意图,一个小小的魏永林敢炸刺吗?”
“银行是垂直管理的,市里也不一定……”
“是吗?”唐子风笑道,“吕市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跟我打这种官腔,有意思吗?你如果坚持这个态度,那我只能把你的意思转告给临一机的职工,他们会知道上哪去讨说法的。”
吕正洪脸色骤变,他瞪着唐子风说:“唐子风,你知道煽动**是什么性质吗?”
唐子风笑得很无邪:“吕市长,造谣是要有证据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煽动**了?”
“你别以为自己做得漂亮,别人就查不出来。”
“欢迎你来查喔。”
“唐子风,我告诉你,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没有一级组织能够容忍你的这种行为!”
“大不了我辞职下海,混上几年不难成为一个百万富翁。但是,吕市长,正如你说的,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和魏永林唱的双簧,你以为组织上看不出来?”
“……”
吕正洪再次败了。他开始相信,金车那100多万的欠款,的确是唐子风开着歼星舰讨回来的,这是一个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的人,你能拿他怎么办?
“唐助理,我们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事情,我们还是回到现实来,你说说看,这一次的事情,应当如何收场?”吕正洪妥协了。
唐子风说:“吕市长,其实昨天周厂长已经向你说过了。我们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时间。市里给我们足够的支持,帮助我们度过眼前最困难的阶段,我们很快就能够扭转大幅度亏损的局面,这对于临一机和临河市,都是有极大好处的。
“临一机的工人能够按时足额领到工资,就消除了一个重大的社会隐患,不会发生大规模的**。同时,临一机2万多人的消费,对于临河当地经济也是一个重要的收入来源。
“此外,临一机如果能够全面振兴,必然带动下游相关产业的发展,而这些相关产业都是临河市的企业,能够为临河创造税收和就业。一个大城市,没有几个骨干产业,是不可能繁荣起来的。而要论骨干产业,临河市现在有能够超过临一机的吗?”
吕正洪不吭声了,他不得不说,唐子风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在此前,临河市也是因为看到临一机经营不善,对它失去了希望,所以才产生出杀鸡取卵的想法。如果临一机真的能够起死回生,无论是2万职工和家属的日常消费,还是一家特大型企业的产业带动能力,对于临河市都是非常重要的。
“最后一点。”唐子风乘胜追击,“昨天从市政府回来之后,周厂长和我交流过。他说市政府希望临一机迁址,腾出现有的厂区土地,这种想法他是可以理解的。但迁址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下,迁址很可能会带来一些混乱,而临一机现在是经不起这种混乱的。所以周厂长认为,迁址必须等到临一机摆脱危机之后,才能予以考虑。”
吕正洪点了点头,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都被对方看清楚了,再想玩什么花招也没意思了。
唐子风见对方认栽,口气也就变得更和缓了。他说:“这一次的事情,我们希望是下不为例。请工商支行把我们的款项全部划拨过来,让我们能够给工人发一次工资,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未来我们再收到货款、预付款之类的,包括工商行在内的各家银行都不得截留。”
吕正洪说:“我会和各家银行的行长沟通一下,尽量保证不出现类似于这一次的事情。不过,魏行长这边……”
唐子风嘻嘻一笑:“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我不会对魏永林下手,但他这个工商支行行长,也别再当下去了,换个地方养老去吧。”
“没这个必要吧?”吕正洪还在做着努力。
唐子风说:“我给过他机会的。我让他思考24小时,既然他花了24小时都没明白自己错在哪,这样的智商,怎么适合继续留在行长的位置上呢?”
“我明白了。”吕正洪也不再争了。他想到,经过这件事,魏永林估计吓破胆了,没准让他继续当行长,他都不敢当下去。再说,几千职工上街这件事,影响非常恶劣,总得有人为之负责。这件事的幕后指使是唐子风,但吕正洪怎么可能让唐子风来背这个锅呢?既然唐子风不背锅,那就只有让魏永林背锅了,给他调动个岗位,让他提前养老去,谅他也没啥话说。
全部商量停当,吕正洪用手机向高贺做了一个汇报,在得到高贺的认可之后,他又给魏永林打了电话,然后再让唐子风通知宁素云到工商支行去办理手续。
魏永林的确是被吓怕了,见宁素云的时候,再没有了嚣张的气焰,乖乖地把100多万的款项都划到了临一机的账户上。宁素云与魏永林约定,第二天临一机的出纳会过来提走100万的现金,用于发放工资,魏永林需要提前准备好这些现金。
前来示威的临一机职工和家属们得到消息,便欢天喜地地打道回厂了,一路上还兴高采烈地议论着今天的事情,好像只是上街看了场戏的样子。
吕正洪回到市政府,见到市长高贺。高贺告诉他,周衡在省里找了有关领导,反映临一机的经营困难问题。省领导给临河市打了电话,要求临河市要把临一机的脱困当成重要工作列入日程,并要求各部门全力为重点企业保驾护航,不能出现对困难企业雪上加霜的事情。
省领导的这个指示,为这一次的事件定了性。魏永林因为政策水平不高,不能理解国企解困的意义,被调离了工商支行行长的位置,安排到一个冷门岗位养老去了。魏永林被罢官,的确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临河市的大小官员谈到临一机都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在大街上发传单搜集黑材料这种事情,实在是具有止小儿夜啼的神奇功效。
几天后,高贺亲自带着市政府的班子成员前往临一机调研,与临一机的领导班子亲切会谈,畅想美好未来。几个委办局还在临一机现场办公,为临一机解决了拖延已久的几个小问题,也算是表明了一种态度。
在高贺访问临一机之后,周衡去市政府做了一次回访,对此前唐子风威胁魏永林一事,以及职工去工商行堵门一事,向市政府郑重道歉。对方当然也说了各种客气话,双方一团和气,算是把这些事情都给揭过了。
经此一事,临一机的新班子正式在临河市政府心目中取得了应有的地位。关于临一机新班子里各位领导的情况,别人不太清楚,吕正洪却是很清楚的,他知道,周衡好歹还是一个讲究人,做事是有一定章法的。但那个厂长助理唐子风完全就是一个愣头青,脑子里没有一点规则意识。这一老一少,一文一武,可真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第四十七章 提成制度
临一机厂长办公室,周衡看着在自己面前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唐子风,踌躇半天还是叹了口气:“小唐,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少做一点……”
“老周,你当初在局领导面前哭着喊着要带我一起来,不就是让我干这种脏活的吗?没有我这一手,临河市那帮人能变得这么乖?”唐子风不以为然地说道。在私底下的场合里,他用“老周”这个称呼来称谓周衡已经越来越顺口了,周衡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现在也变得麻木了。
“我是看中你是个非常之人,让你在必要的时候行非常之事,但没让你违法乱纪啊。这一次的事情,上头是不追究,如果追究下来,你这个在幕后煽动**的人,起码也是开除公职的处分。”周衡严肃地说。
唐子风一摊手:“说我幕后煽动,有证据吗?”
“你以为组织很傻吗?”周衡反问道。
唐子风嘻嘻笑道:“哪能啊,组织是万能的,我这点小伎俩,肯定瞒不过组织。不过嘛,我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而是为了帮一家特大型国企解困,组织上应当会考虑到我的动机吧?”
“我倒是真有点奇怪了。”周衡皱着眉头说,“这几天,施书记专门去调查过这件事,查来查去,谁也说不清楚关于工商行和魏永林的消息是谁传播出去的,又是谁组织大家去闹事的。
“她只查到那些征集魏永林罪状的传单是一个名叫宁默的青工带着人印刷的,他说是很多工人都在谈论这个主意,他就出头去做了,其他人也证实在宁默印传单之前,就已经有人出过这个主意。最关键的是,不管怎么查,这件事和你都是一点关系也扯不上,但我知道,这肯定是你在背后煽风点火。你是怎么做到的?”
“宁默吗?”唐子风装作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样子,点点头说,“这个人倒值得去认识一下,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得上呢。”
周衡说:“我了解过这个人的情况,是技校毕业的,在装配车间当钳工,技术上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平时喜欢发点牢骚,但总的来说还算是比较安分守己的一个人。”
“好,我记住了。”唐子风应道。
让唐子风这一打岔,周衡刚才的问题算是白问了。他也知道,唐子风肯定有自己的一些秘密渠道,能够把水搅浑。唐子风不愿意把这些渠道说出来,他也没必要去刨根问底了,当领导的,有时候糊涂一点也好。
对于唐子风的破坏能力,周衡算是见识到了。他也明白,在时下的环境下,用寻常的办法还真没法让诸如宋福来、魏永林之类的人妥协。唐子风的手腕,对于一家企业来说是非常必要的,甚至于周衡当初提出要带唐子风来临一机的时候,也是存着利用他这种破坏能力的想法。
这次对付魏永林,唐子风事先向周衡打过招呼,让周衡到省城去活动,一方面是避嫌,另一方面也是争取省里的支持。至于他准备如何让魏永林屈服,唐子风并没有向周衡说起,所以当周衡事后听说有几千职工和家属上街的时候,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所幸整件事有惊无险,最终的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这件事也让周衡对唐子风的认识增加了几分。唐子风行事看似莽撞,其实是有分寸的。他是如何对付宋福来的,周衡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但至少有一点,宋福来没敢对唐子风进行报复,这就说明唐子风做事的分寸拿捏得很到位,既达到目的,又不把别人逼到绝路上去。
这一次唐子风煽动工人和家属围堵工商支行,还大肆搜集魏永林的罪证,看似极端,但事后却没有什么后遗症,甚至魏永林也只是被调换了岗位,并没有落马,这就是给人留了余地了。换成一个真正的愣头青,这一回没准会让临河市一干领导都受到牵连,而一旦如此,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罢了罢了,后生可畏,年轻一代的办事能力,或许真不是自己这样的老头能够理解的。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或许还是唐子风这种人更能够如鱼得水,自己只要在背后替他挡挡风雨就好了。
想到此,周衡撇开了刚才的话题,说道:“前些天,我通过过去的一些老关系,联系了十几家厂子,都是有意向要采购一些机床的。现在我打算安排一些业务员去和这些厂子接洽,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有。”唐子风干脆地回答道,“第一,要和业务员约法三章,只要是他们联系过的业务,如果未来被他们以直接或者间接的方式转包给其他企业了,一经查实,直接按贪污罪移送司法,勿谓言之不预。”
“这个想法是对的,但他们如果真的要把业务转给私人企业,我们又怎么能够发现呢?”周衡问。
唐子风笑道:“老周,你刚才吓唬我的时候,不是说组织是万能的吗?如果我们动用刑侦力量,甚至不惜从京城请几个刑侦专家来查,你觉得查不出来?”
“这个动静就有点大了吧?”周衡迟疑说。
“必须这样做。”唐子风说,“但凡查到一起,就直接送法院起诉,判个十年八年的,非如此不能震慑宵小。”
周衡想了想,提笔把唐子风的建议记录了下来。乱世用重典,临一机的销售队伍鱼龙混杂,作风极其糜烂,也的确是需要下狠手来整顿一下才行了。至于说到京城请刑侦专家过来,周衡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渠道的,他认识的几个朋友,可是成天和间谍打交道的,对付一家工厂里的几个销售员,完全就是牛刀杀鸡了。
“第二,落实上次厂务会上提到的奖励政策。我计算过,对于业务员谈回来的业务,按合同金额的1%给予奖励。业务员的差旅费支出暂时还按原来的制度,由厂里实报实销。但涉及到给客户送礼或者回扣之类的支出,一律算在这1%里,厂里不再单独列支。”唐子风继续说。
周衡点点头:“这件事你上次跟我提过,我和几位厂领导私下沟通了一下,大家基本上是赞同的。趁着这次出去找业务的机会,我想就把这个制度定下来吧。”
唐子风说:“这个制度,咱们可以向全厂公开。同时宣布不管是不是销售部的人员,只要能够拉回业务,一律可以享受这个提成政策。这几天我陪着张建阳在服务公司调研,感觉高手在民间,只要给大家一个承诺,职工们的智慧是无穷的。”
唐子风的建议,在厂务会上得到了通过,随即便以公开文件的方式向全厂进行了公布。唐子风这两条建议,一条是对销售人员有好处的,另一条则是在销售人员的脑门顶上悬了一把剑,对他们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当然,这只是对那些存着吃里爬外心理的业务员而言的,你如果问心无愧,又怕什么严格监管呢?
对于给销售人员以1%的提成奖励一事,大多数的干部职工都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他们的道理也是很合理的,销售员的职责就是找业务,相当于工人上班制造零件。拉来业务就能够拿1%的提成,那我造一个零件是不是也应当有1%的提成呢?
更有人愤愤然地表示,这些销售人员都是窝囊废,一年都拉不回一单业务,凭什么给他们提成?
这种抱怨其实是无法做到逻辑自洽的,既然人家拉不回业务,那么自然也就拿不了提成了,你生气什么呢?这些人拉不回业务也同样领工资,那么那些能够拉回业务的业务员,厂里给予提成奖励,又有什么错呢?
有些“富于正义感”的职工,索性就直接给机械部写匿名信举报了,说周衡一伙在临一机搞不正之风,长此以往,厂将不厂,云云。这些匿名信被转到二局,谢天成不以为然,直接就给扣下了。你说不能给销售员提成,那你倒是想个办法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呀。你拿不出一个好办法,又不让人家去尝试,这不就是键政局的作风吗?
不管大家是不是有意见,这个政策最终还是确立下来了。唐子风通过韩伟昌、宁默等人在私底下做了不少工作,让许多职工渐渐接受了这个政策,并转而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也能够从这个政策中获得一些好处。一时间,有点门路的干部职工都在给自己的三亲六故打电话,询问对方能够找到一些机床方面的业务,如果介绍过来,就有提成可拿。一台机床的价格少辄一两万,多辄几十万,1%的提成是非常可观的。
在这个提成政策中,有一条临时的附加条款,规定厂领导班子成员揽来的业务,不能提取提成,这多少也堵上了一些喷子们的嘴。
就在这个时候,还在金尧做采访的包娜娜给唐子风打来一个电话,说自己联系上了一家企业,对方有意要采购4台机床,让唐子风抓紧时间去接洽。包娜娜还特地提醒说,事成之后,该给自己的提成,可不许赖哦……
第四十八章 机床和机床不一样
“机床?他们要什么机床?”
唐子风在电话里问。
“机床不就是机床吗?”包娜娜反问道,“我跟他们说,你们是生产长缨牌机床的,他们经理对你们的印象非常好,说他年轻的时候在工厂开的就是长缨牌的机床,然后说如果他们需要的机床你们能够提供,他会优先考虑的。”
唐子风叫苦道:“拜托啊妹妹,机床有车床、铣床、钻床、镗床、磨床、刨床、插床、拉床、锯床,还有组合机床。同是车床,有卧车、立车,同是磨床,有外圆磨床、平面磨床,还要分不同精度、最大加工长度、最大加工深度,你凭空一句说人家需要4台机床,你让我怎么知道能不能提供?”
“啊,这么复杂啊,你怎么不早说啊?”包娜娜在电话那头抱怨道。她是学新闻的,对于工业的这摊东西还真不了解。其实,唐子风在读大学的时候也不知道机床还有这么多的分类,这些知识都是他到二局工作之后才逐渐听说的,有一些甚至是在到临一机之后突击恶补而来的。
“可是,我跟人家经理都已经吹过牛了,说你们是国营大厂、老厂,什么机床都能造。他原来是打算从国外进口这4台机床的,听我一说,就把国外的订单给推了。”包娜娜说。
“我汗!”唐子风真是服了,他说道:“这样吧,你把对方的电话告诉我,我要和他聊聊,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我的提成呢?”包娜娜嗲声嗲气地问道。
“少不了你的!”唐子风没好气地说。
包娜娜嘻嘻笑着,把对方的信息报给了唐子风。原来,包娜娜联系的这家单位是金尧废旧物资回收公司,联系人就是公司经理,名叫毛亚光。唐子风挂断包娜娜的电话,直接拨通了毛亚光的号码。
“毛经理吗,我是临河第一机床厂的厂长助理,我叫唐子风。我有一个师妹,叫包娜娜的,说你们这里打算采购4台机床,有这么回事吗?”唐子风直截了当地问道。
毛亚光说:“是的是的,我们的确是打算采购4台机床。我们原来是打算从国外引进的,合同都快签了,结果上面通知我们说外汇指标解决不了,买不成了。这不,正好包记者到我们这里采访,听我们说起这事,就非常热心地推荐了你们厂。好家伙,临一机,长缨牌机床,当年那可是顶呱呱的。我当时就说了,只要你们厂能够提供我们需要的机床,价格合适,质量可靠,性能和国外产品差不多,供货及时,售后保障可靠,我就选你们了……”
唐子风听着他像说相声贯口一样地罗列着要求,好悬自己没有一口气憋死。你说得那么豪迈,什么临一机和长缨机床都是顶呱呱的,好像非我们不可一样。可你列出来的那些要求,哪一条也不算宽松啊。但凡是个机床企业,能做到所有这些条件,谁又会拒绝它的产品呢?说到底,这不就是一个空头人情吗?
“毛经理,我能不能打听一下,你们要的是什么机床,车床还是铣床,或者是磨床?”唐子风问道。
“我要车床铣床干什么?”毛亚光不解地反问道,“我过去是在工厂里开过车床的,可我现在到了废旧物资回收公司,我们要车床有什么用?”
“那你要的是?”
“金属打包机床啊,包记者没跟你说吗?”
“呃,没说太清楚……”唐子风汗了。
“包记者说你们能够提供的呀!”
“是吗?我还得问问……,要不,毛经理能把你们的具体型号要求发一个传真过来吗?我让技术处的人看看,看我们生产的金属打包机床能不能符合你们的要求。”唐子风成吉湿汗,这个包娜娜可真敢说啊。
“好的,我把外商给我们的产品介绍发一份给你吧,我们就是要那种型号和规格的机床。”毛亚光说。
唐子风把厂办的传真机号码告诉了毛亚光,毛亚光倒也是个办事麻利的人,不一会就让人把资料传真过来了。唐子风拿着这几页传真件,苦着脸来到技术处,进了总工程师秦仲年的房间。
“秦总工,这是金尧一家企业想要采购的4台机床的资料,您看看我们能够生产吗?”唐子风把传真件递上前,说道。
秦仲年接过传真件,只看了一眼,便抬起头来,看着唐子风说:“小唐,你没事吧?”
“我就知道……”唐子风苦笑说,“我果然是所托非人啊。”
废旧物资回收公司,其实就是人们寻常说的废品收购站。公司回收回来的物资中间,有一类就是废旧金属,这些废旧金属是冶炼钢铁或者其他金属的重要原料。这几年国内的经济发展速度很快,钢材严重短缺,导致废旧金属价格也不断上升,回收废旧金属的利润十分可观。
废旧物资回收公司回收回来的废旧金属,有各种形态,比如废旧角钢、废钢筋、铁门窗、废旧螺丝钉等等,还有一部分是工厂里进行金属切削时切出来的铁刨花,看上去很蓬松的一大堆,实际上没多少重量。
像这样的废旧金属,在运输之前必须打包,也称为压块,就是用机器把它们压成致密的块状,这样能够节约空间。毛亚光说的金属打包机床,其实就是这种打包机械,称其为机床也不算错。
关键在于,打包机床的工作原理是把疏松的金属压成块,在分类上应当属于锻压机床。而临一机的产品包括卧式车床、龙门铣镗床和精密磨床,都属于切削机床,与锻压机床压根就不是一回事。换成一个懂行的人去与毛亚光接洽,只要一听毛亚光的要求,就会知难而退。只有包娜娜这样的工业盲,才会觉得天下机床都是一样的,也不管人家要的是什么,就大包大揽地接下来了。
毛亚光当然知道临一机是做切削机床的,但他不知道临一机是不是也能造锻压机床。在他心目中,觉得临一机是一家大企业,没准啥都能造呢?包娜娜吹牛不上税,脑子里光想着唐子风许诺给她的提成,哪管什么切削机床和锻压机床的区别,结果就把唐子风给架到火上烤了。
刚才毛亚光说出金属打包机床这六个字的时候,唐子风就知道包娜娜摆了乌龙。但在那种情况下,他还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这一点。他让毛亚光把需求发过来,是打算缓冲一下,未来说临一机不生产这种规格的设备,起码双方不至于太尴尬。他把传真件拿来给秦仲年看,也就是一个手续问题吧,毕竟像这样的需求,要驳回也得先征求技术处的意见,他不能擅专。
就在唐子风打算灰溜溜地离开时,门外走进一人,手里拿着一份材料,估计是来找秦仲年签字啥的。此人一进门,看到唐子风,脸上便堆起了笑容:“哟,是唐助理,你这是和秦总工有重要工作要谈啊,要不我等会再来……”
说话的正是唐子风的金牌马仔韩伟昌,见他果真要回避的样子,唐子风说道:“老韩,我没事了,我其实是来找虐的……”
“找虐?”韩伟昌一怔,怎么,秦总工还喜欢这样的调调……
唐子风挥了挥手上的传真件,说:“你在金尧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女记者,我师妹,给我开了个玩笑,帮我联系了4台金属打包机床的业务。这不,我刚一开口,就让秦总工训了个狗血淋头。”
“我可没训你,更没训得你狗血淋头。”秦仲年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头也没抬地说,“你明明知道咱们不是搞锻压设备的,还拿着这样的订单来问我,你这不是自己找事吗?”
“是是,我错了,秦总工。”唐子风做着廉价的检讨。这些天,他和秦仲年、宁素云等一干领导也混得比较熟了,这些人的岁数最少也比他大十几岁,他在这些人面前是有卖萌资格的。
秦仲年抬起头,不满地说:“小唐,这件事我回头也要跟老周谈谈。你们搞的那个业务提成的政策,倒是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可也让不少人利欲熏心,不管咱们做得了做不了的业务,都拿来问技术处,这纯粹是浪费时间嘛。就说今天上午吧,行政处的那个老刘兴冲冲地跑来跟我说,说他联系到一笔大业务,有好几千万。”
“这么大的业务,是做什么的?”唐子风问道。
“说是哪个省邮电局要的程控交换机。”
“呃……”唐子风哑了,这位老刘不会是脑子被驴踢过吧,机床和交换机,这完全是两码事啊。拿这样的单子来问秦仲年,说他是砸场子也不为过了,难怪秦仲年如此恼火。
“秦总工,我这个好歹也算是机床吧。”唐子风不得不为自己正名了,别下次厂务会的时候老秦拿他当例子来开炮。
“可这是锻压机床啊,咱们厂啥时候搞过锻压机床?”秦仲年斥着。
“锻压机床?”韩伟昌看看唐子风,又看看秦仲年,脱口而出道:“秦总工,咱们厂真的搞过锻压机床啊!”
第四十九章 什么都能够造出来
“临一机搞过锻压机床?我怎么不知道?”秦仲年诧异道。
这个问题可真有点不好回答,你是总工程师不假,可你刚到临一机没几天啊,临一机的事情,你怎么可能都知道呢?但韩伟昌没法这样怼秦仲年,原因无它,人家是领导,你能说领导无知吗?
幸好,秦仲年也迅速反应过来了,自嘲地笑着说道:“我糊涂了,临一机的事情,肯定是老韩更了解的。老韩,你说说看,咱们临一机什么时候搞过锻压机床了。”
韩伟昌谦虚地说:“哪里哪里,秦总工在机械设计院这么多年,对行业里的情况肯定是非常了解的。不过嘛,临一机搞锻压机床这事,当年也是轰轰烈烈的,后来有点不了了之,所以秦总工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秦仲年用手指指沙发,说道:“老韩,你坐下,跟我介绍一下这件事。……对了,小唐,你也坐吧,听听是怎么回事。”
韩伟昌坐下了,开始给二人介绍这段往事。原来,这还是60年代初的事情,当时国家搞经济调整,许多部属企业都由中央管辖改为地方管辖,临一机也被下放给了东叶省,成为东叶省机械厅下属的企业。时值江南造船厂建造出中国第一台万吨水压机,轰动全国,东叶省的领导为了蹭热点,指示东叶省机械系统也要搞水压机,说搞不出万吨的,弄个七八千吨的也行。临一机作为东叶省实力最强的机械企业,便承担了这项光荣而荒唐的任务。
“后来呢?”唐子风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也是听老工程师们说起来的。当时的技术处夜以继日搞了三个多月,突破了许多技术难关,最后设计出一台2000吨的水压机。至于省领导要求的8000吨水压机,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搞不出来了。”韩伟昌说。
秦仲年说:“能搞出2000吨的,也不错了。水压机的压力越大,对于材料和结构的要求就越高,寻常的材料根本经不起这么大的压力。江南厂是集中了全国力量搞出来的,临一机想靠自己一家厂子的力量来搞,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金尧那边要的打包机,也属于锻压机械,它的压力要求是多少?”唐子风问。
秦仲年说:“我刚才看过了,他们要求的压力是100吨。”
“我们连2000吨的都搞过,这100吨的,不是很容易吗?”唐子风脱口而出。
秦仲年愣了一下,说:“光从压力来说,100吨压力的装置没多大难度,就算咱们过去没搞过,要从头开始搞也不难,技术都是现成的。关键是,咱们是搞切削机床的,改行去搞锻压设备,有点不务正业啊。”
唐子风看着秦仲年,问道:“秦总工,我没明白。你是说咱们造不了这种设备,还是说咱们不应该去造这种设备?”
“主要是不应该造吧。”秦仲年说,“至于说制造能力嘛,我们过去没造过打包机,但我看了一下要求,这东西的结构也不复杂,以咱们厂的制造能力,造几台出来是绝对没问题的。”
“我倒!”唐子风几乎爆粗口了。这不懂技术真是自己的短板啊,差点就让老秦给蒙了。自己还以为什么锻压设备有多高的技术门槛,临一机踮着脚都够不着。合着是造几台出来绝对没问题,只是老秦不乐意做而已。
“秦总工,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厂都快穷得去要饭了,你还挑挑拣拣的。这4台机床,我师妹可说了,金废是打算以5万美元一台的价格从国外引进的,我们吃点亏,按40万人民币一台接下来,也是160万的产值,你说说看,40万的毛利有没有?”唐子风冲着秦仲年问道,金尧废旧物资回收公司,被他直接简称为金废了,也不知道毛亚光听到会不会气疯。
“40万的毛利,也就是每台10万,余下30万的制造成本,我觉得绰绰有余了。”秦仲年说。这位老兄是机械设计院的当家大牛,各种机械都是搞过的,锻压机床对他来说也不陌生。刚才这一小会,他已经把金属打包机的原理和结构都想明白了,粗粗一算,30万一台的制造成本是完全没问题的,如果真能40万一台卖出去,10万毛利是完全可以保证的。
“4台设备,40万毛利,你不想要?”唐子风问道。
秦仲年有些窘了。他也是先入为主,总觉得临一机是做切削机床的,就不应当去做锻压机床,这也是在部委工作养成的习惯。现在被唐子风一说,他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角色是临一机的总工程师。这几次厂里开厂务会,周衡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谈业务问题。一笔160万产值的业务,对于今天的临一机来说,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既然能拿得下来,为什么不做呢?
“我这个老脑筋!”秦仲年倒是个襟怀坦荡的人,知道自己错了,立马就承认了,他说道:“小唐,是我错了。其实吧,金属打包机的技术是比较成熟的,咱们国家在70年代的时候就已经开发出来了,主要技术都是我们机械设计院搞的。这些年打包机的技术有所改进,但基本原理是不变的。
“说实在的,打包机的制造难度,比咱们日常造的车床、铣床啥的低得多了。它对零部件的加工精度要求比机床要低两个级别以上,我们如果愿意去造打包机,绝对比国内几家专业厂子造的要好得多。”
韩伟昌也连连点头,说:“没错,咱们临一机是造精密机床的,每个零部件的加工精度要求都高得很。这个金属打包机,不就是用铁皮做个箱子,把那些废铁塞进去,然后用液压杆往里面杵,把废铁杵成坨坨,能有多高的精度要求?”
“韩工,你这话说得也太糙了吧?打包机虽然不算什么高难度的产品,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啊。”
秦仲年无语了。当年国内自主开发金属打包机的时候,他刚到机械设计院工作,帮着技术大牛们打过下手,所以对这个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韩伟昌说的原理是对的,但经他一形容,好像成了农村里打土坯的样子,实在是有辱斯文了。
其实这种设备也是有它的技术难度的,比如说……,又比如说……
呃,还是不比如说了,秦仲年想了一圈,也没想出这其中有什么值得吹嘘的技术难度。当年开发的时候,主要是受制于材料、工艺等方面的缺陷,大家花了不少精力来解决这些问题。经过这么多年,国内的材料和工艺水平与过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现在再说什么技术难度,完全就是贻笑大方了。
其实,一台合盖式双压头加压型金属打包机的结构是很简单的。全机分为两大部分,即主机和动力系统。主机包括一个机体,也就是韩伟昌所说的“铁皮箱子”,当然实际上是由很厚的铸铁做成的,因为它要承受很大的压力;两部互相垂直的液压机,是用来把废铁“杵”紧的,另外还有机盖、锁紧机构等。
动力系统就是对两台液压机进行操纵的系统,包括油箱、油泵、电机、控制阀、管路系统、电气系统等等。
临一机没有做过金属打包机,但切削机床同样需要用铸铁制造机体,用液压装置控制工作台起降,也同样有大量的控制系统。可以说,制造金属打包机所涉及到的技术,临一机都已经掌握了,只需要画出图纸,就能够把设备制造出来。
这就是一家大型机械制造企业的能力,只要有图纸,几乎什么都能够造出来。在西方国家对中国进行全面禁运的年代里,中国经常是拿着一台国外的设备大卸八块,把零件一个一个画出来,然后就能够自己仿造出同样的设备。当然,由于材料、工艺、加工设备等方面的限制,中国仿造出来的设备往往有其形而无其神,可行性、精度等方面都较进口设备略逊一筹。
具体到“金废”所需要的4台金属打包机,就基本上不存在上述的担忧了。因为金属打包机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精密设备,它是用来把一些松散的废旧金属挤压成“坨坨”的,干的就是傻大黑粗的活,以临一机那能够制造精密磨床的工艺水平,造几台金属打包机实在是太容易了。
“小唐,你可以去告诉对方,我们完全有能力向他们提供这批金属打包机。你去安排一个业务员,最好再带一个工程师,到金尧去走一趟,跟他们详细地探讨一下具体的产品要求以及相应的价格。拿到对方的需求之后,我有把握在半个月之内完成设计,制造过程有半个月也足够了。也就是说,我们在一个月之内就可以向他们交货。”秦仲年信心满满地说。
唐子风说:“那可太好了,这样吧,别安排什么业务员了,既然是我师妹联系的业务,我就亲自跑一趟吧。至于工程师嘛,这不……咦,老韩,你跑啥!”
第五十章 适当给予一点经济刺激
唐子风追出门外,在走廊上把韩伟昌给截住了。他一把拽住韩伟昌的衣袖,质问道:“老韩,你跑啥,我能吃了你?”
“哪能啊……”韩伟昌陪着笑脸,“我这不是突然想起桌上的图纸还没收起来,怕谁一不小心给弄乱了,所以急着回办公室收拾去。”
“你不想跟我去金尧?”
“我就不必去了吧?”
“你觉得跟我出差不愉快?”
“不不不,很愉快。”
“上次答应给你争取的奖金你没拿到?”
“……”
“老韩,你可别搞错了,我这是给你创造机会呢。”唐子风低声说道,“4台打包机,160万的产值,我是厂领导,不能拿提成,但是给你争取一笔提成是没问题的。只要你能够配合我把这笔业务谈下来,多的不敢说,2000元的提成,厂里不给你的话,我私人掏腰包发给你,你信不信?”
“2000元的提成!”韩伟昌的眼睛里滋滋地往外冒着火花,“唐助理,你说的是真的?”
“你不去算了,我找别人去。让我想想,对了,你们技术处不是有个叫蔡越的吗,我带他去……”唐子风做出一副要移情别恋的样子。
“别别,唐助理,你找蔡越干什么,他就是一个闷嘴葫芦,在家里被老婆管得服服帖帖的,哪做得了业务啊。你看,咱们俩上次合作也很愉快,所以这一次,就让我跟你去吧。我发誓,到了金尧,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皱一皱眉头,我老韩就是这个……”
说到此,韩伟昌伸出手比划了一个王八的样子,这也算是一个毒誓了。
唐子风满意地说:“对嘛,这才像是我认识的老韩的样子。你现在就去查查资料,把那个金属打包机的事情彻底搞清楚。咱们明天出发去金尧,到了那里,业务上的事情我来谈,技术上的事情,你不许给我掉链子,明白吗?”
“明白明白,唐助理,你放心吧,我老韩从来不掉链子。”韩伟昌把胸脯拍得山响。
摆平了韩伟昌,唐子风离开技术处,回到厂部。他先给毛亚光回了个电话,说自己已经了解过了,临一机在30年前就生产过锻压机械,制造几台金属打包机易如反掌。他还让毛亚光做好准备,说自己即日就将启程去金尧与他面谈具体的技术要求。
打完电话,唐子风来到周衡的办公室,把打包机的事情向周衡做了个汇报。周衡点点头,说:“这倒是提醒我了,咱们出去接业务,不必局限于我们原有的产品,一些我们过去没有搞过的简单机械,也是可以承接过来的,总不至于比造机床还困难吧。”
唐子风说:“正是如此,秦总工和我今天也是差点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幸好韩伟昌给了我们一些启发,才让我们发现原来临一机还是很有潜力可挖的。”
“你刚才说,你打算亲自到金尧去谈这桩业务?”周衡又问。唐子风来找周衡,其实主要是来申请亲自去金尧谈业务的。
唐子风说:“金属打包机是咱们过去没有制造过的,要让金尧废旧公司相信咱们的产品,得做一些说服工作。我担心其他人去容易穿帮。”
“你呀!”周衡用手指虚点着唐子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又打算巧舌如簧去骗人了?”
唐子风说:“这怎么能算是骗人呢?充其量就是利用市场信息不对称的特点,赚取一点信息租金,这是符合经济学原则的。对了,周厂长,说起经济学,有一件事我得向您请示一下,这桩业务是我的大学师妹替我们联系过来的,我们是不是应当给付她一点信息费啊?”
周衡皱着眉头,说:“这个不太符合规定吧?”
唐子风说:“怎么就不符合规定了?咱们规定承揽业务就能够提取1%的提成。我是厂领导,不能与提成,但我师妹不是领导,她提供了信息,为什么不能拿提成呢?我可是托了不少人在给咱们找业务,如果我师妹提供了信息却一分钱都拿不到,我托的那些人可就没有工作积极性了。”
“这样啊?”周衡想了想,说:“你打个报告,说明一下情况,回头上会讨论一下。你说的也对,咱们找的信息员,如果没有一些奖励机制,也很难让人家有积极性。”
唐子风说:“周厂长,从刚才的事情里,我还有一点想法。技术处那边,也得有点激励机制才行。你看秦总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业务往外推,这明显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嘛。如果事关他个人的奖金,他会这样吗?”
周衡的脸又黑下去了,训道:“小唐,你怎么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老秦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比你清楚?好几年前就有外企要挖他去当技术总监,开出来的工资是一个月3000,比他在设计院的工资高了七八倍,他也没动心。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没奖金就不想干活呢?”
唐子风笑了起来,他与秦仲年是刚认识不久,但也知道这位老兄是个技术宅,的确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主儿。他刚才对周衡那样说,也只是逗个闷子罢了,属于习惯性地怼人。他说:“秦总工的人品,我们自然是可以相信的。但技术处其他的工程师,恐怕就不是都那么大公无私吧?我们要承揽新的业务,首先的一关就是要技术处能够拿出图纸来,这无疑会给他们增加很多工作量,不给他们一点奖励,有点说不过去。”
周衡皱着眉头,说:“现在这个时代到底是怎么啦?做什么事情都要先谈钱,出去拉业务要给提成,找人提供点业务信息也要提成,现在可好,让工程师搞个设计,也要给奖励。小唐,你这是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庸俗化了?”
“是是,我庸俗。”唐子风没好气地呛道,“你和老秦倒是不庸俗,可这4台打包机的业务,偏偏就是我这个庸俗的厂长助理和我的庸俗师妹联系到的,还要加上一个庸俗的韩伟昌,才让秦总工这个清高的人答应接过来做,你不觉得很颠覆三观吗?”
周衡摆摆手:“好啦好啦,知道你嘴皮子溜,也用不着在我面前这样耍弄。你说的也对,现在是搞市场经济,凡事要讲个经济规律啥的。回头同样上会讨论一下吧,技术处也是一个需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地方,适当地给予一点经济刺激,也是可以的。”
“这就对了嘛。”唐子风得意道,“我就知道周厂长思想开放,高屋建瓴,一定能够理解市场经济的精髓的。”
唐子风的几个提案,在当天下午临时召开的厂务会上都得到了通过。关于给技术处工程师业务奖励的事情,秦仲年一开始表示没必要,经唐子风反复解说之后,他才勉强点头答应了。
具体的规则,就是对于原来临一机不能制造的新产品,如果技术处能够拿出合格的设计,最终促成业务,则按照新产品产值的千分之五给技术处提成。具体到技术处内部如何分配这些提成,就由秦仲年这个总工程师来决定了,相信技术处那么多聪明的大脑,一定能够设计出一个既考虑贡献多少又兼顾公平的分配方案。
千分之五的提成,听起来似乎不多,但如果这种新产品销路好,不止是卖出一台,而是卖出100台、1000台,则整个提成额度将是非常可观的。当然,规定里还有另外一条,就是一种新产品的提成期只有三年,三年过后,技术处就不能再从这种产品的销售中提成了。
带着厂务会给予的若干授权,唐子风与韩伟昌一道,再赴金尧。
韩伟昌此前死活不乐意跟唐子风去金尧,一个原因是对唐子风的脑洞心存恐惧,生怕跟着他出去又会被他整出什么妖蛾子,另一个原因,则是担心上一次得罪了宋福来等人,此时再去金尧,万一被宋福来知道,派几个人打自己的“闷麻”,那可就悲惨了。
但唐子风许诺给他的业务提成,让他把各种恐惧和担忧都置之脑后了。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他是知道的。他家里有两个半大孩子,都处于最能吃的时候,每天不给他们投喂一点肉食,他们就会满脸幽怨。老韩是个好父亲,为了孩子的幸福,别说是什么金尧,就是龙潭虎穴,他也不惜去闯一闯。
“毛经理,幸会幸会!”
“唐助理,久仰大名,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在金尧废旧物资回收公司的废旧金属处理车间里,唐子风见到了经理毛亚光。这是一位精瘦的中年人,脑袋有点谢顶,脸上带着笑,但唐子风总觉得那笑容有些虚伪,像是隐藏着什么阴谋一样。这其实就是瘦人的原罪,每个人见到瘦子都会本能地觉得对方肯定是因为成天耍心眼才这么瘦的。相比之下,胖子就不存在这方面的担忧了,每一个胖子都能给人以一种人畜无害的错觉。
第五十一章 搞PLC我们最专业
“你们可别小看我这个废旧物资公司,现在拣破烂可是一笔大买卖呢!”
毛亚光带着唐子风和韩伟昌二人在车间里逡巡着,同时不无自豪地说道:
“这几年国内钢材市场严重供不应求,工厂买不到钢材,钢厂想生产钢材,又买不到原材料。国内的铁矿山现在都是发了疯一样地生产,有些钢厂还从国外进口铁矿石,可还是远远不够用。全国一半以上的钢厂,现在都是以废钢作为原料,那些钢铁厂的采购员天天趴在我们公司,都是等着从我们这里收废钢的。”
“看着你们这里收点破烂都能搞得红红火火,想到我们偌大一个机床厂反而没饭吃,实在是让人汗颜啊。”唐子风感慨道。
毛亚光说:“那只能怪你们厂的领导思想保守。就比如说吧,如果不是包记者跟我说,我怎么会知道你们临一机还能生产金属打包机呢?你想想看,光是我们一个霞海省就有十几个地级市,就算有些地级市是以农业为主,没有这么多废钢回收业务,像我们金尧这样的市,五六个总有吧?一家采购4台打包机,加起来就是20多台。一台算是20万……”
“打住打住,毛经理,您这个价钱估得有点低吧?”唐子风赶紧插话。就说瘦人心眼多吧,这个毛亚光,看着像是给临一机出谋划策的样子,偷偷地就把私货藏进去了。如果唐子风迟钝一点,被毛亚光这样一绕,说不定一台打包机的价格就被他压到20万了。
“我是打个比方嘛。”毛亚光被人识破了阴谋,并不尴尬,而是继续说道:“这个20多万,我是照着过去的价格说的。这两年连猪肉都涨价了,设备涨点价,涨到30万,也是可以的,我们理解。”
“你们从国外进口,好像是5万多美元一台吧,合50万人民币了。”唐子风揭露道。
“那是进口嘛,进口设备,肯定是会贵一点的。”毛亚光理直气壮地说。
唐子风说:“现在外汇指标有多金贵,你应当知道吧?我们按45万人民币一台卖给你,你不亏本,还省下了外汇指标,不是很好吗?”
“可是,如果我们愿意花45万人民币从国内买,又何必找你们临一机呢?”毛亚光反驳道,“浦机、洛机都是做打包机的专业厂家,我为什么不找他们?”
唐子风事先也做过了功课,知道毛亚光说的浦机、洛机都是专业做废钢加工机械的老牌机床企业,在国内市场的占有率很高。这些企业的产品都是成熟产品,用户认可度高,远非临一机可比。临一机要想从这些企业嘴里抢到业务,要么是打价格战,用低价吸引客户,要么就是推陈出新,拿出一些能够让客户刮目相看的创新来。
出发之前,唐子风专门与秦仲年讨论过这个问题,秦仲年也提出了一些创新的思路,只是这些思路还需要获得毛亚光的认可才有用。听毛亚光的话,唐子风微微一笑,说:“毛经理,你说到点子上了。既然浦机、洛机都能提供打包机,你为什么又要舍近求远,到国外去引进呢?”
“进口设备质量可靠啊。”毛亚光说,“我们原来也有两台打包机,三天两头出毛病,每次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一开始我们还叫厂商过来修,后来我们自己摸着门道了,自己也能修。但架不住它出毛病的次数太多了,一出毛病,起码耽误小半天工夫,谁受得了?”
“主要是什么毛病呢?”韩伟昌在旁边问道。这是涉及到技术的问题了,唐子风肯定不灵。
毛亚光带着他们走到一台打包机前面,说道:“你们来看,这就是我们过去从浦机买来的打包机,现在已经用了五年了。头两年情况还好,后面这三年,平均一个月就坏两回。主要就是电路的问题,这一台机器上有十几个继电器,电气接点有好几百个。因为接点接触不良之类的原因,就会导致停机。其实像这种接点故障,修起来也非常容易,但要找到故障点就是一个麻烦事,需要拿着万用表一个点一个点去测,烦死个人了。”
“这种问题,我们能解决啊!”韩伟昌说。
“你们怎么解决?”毛亚光问。
韩伟昌说:“我们机床上的继电器比这打包机上多得多了,电气接点上千个的情况都有。早先的时候,我们的机床也有你说的这种毛病,就是接点容易氧化,导致接触不良。后来,我们从rb引进了技术,用plc代替继电器,这些毛病一下子都解决了。”
“没错没错,我要的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c,怎么,你们临一机能搞出来?”毛亚光问。
“plc,也叫可编程控制器。现在国内搞这个东西的,还得属我们临一机是最专业的。”韩伟昌随口便吹嘘了起来。
plc技术是60年末从美国起源的,至70年代中期进入了实用化阶段,到80年代就已经得到了普遍的应用。我国国内在70年代初即开展过相应的研究,1982年研制成功了国产plc,并在小范围内得到了推广。由于国产plc与国外技术差距较大,80年代我国工业企业使用的plc主要来自于进口,一些研究机构则引进了国外的plc产品进行国产化研究,以期实现进口替代。
在plc得到广泛应用之前,机器设备中的控制逻辑是由一组一组的继电器来实现的。使用继电器的缺陷在于成本高,线路复杂,容易发生故障,而且一旦发生故障,查找故障点非常困难。
plc是用集成电路里面的电子元件来实现电路的通断,没有了电气触点,因此不容易发生故障。plc的控制电路非常简洁,即使是出现故障,查找起来也非常方便,因此深受机械工程师和维修工人的喜爱。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电气控制都能够用plc替代的,继电器直到今天仍然有广泛的用途,这就涉及到机械设计中的一些具体问题了。
90年代初,国内已经有不少企业在尝试使用plc实现机械中的电气控制,但因为懂行的人不多,大多数企业对于这项技术还是望洋兴叹。还有一些企业由于领导思想僵化,墨守陈规,原本可以应用plc技术,却依然抱着几十年前的产品设计不做改进,这也导致了plc的应用不尽人意。
临一机作为机械部下属的特大型企业,在新技术应用方面一向都是很受照顾的。80年代初,机械部就促成了临一机从rb佐久间会社引进数控机床技术,并且为佐久间会社进行几种型号数控机床的代工制造。临一机在消化引进技术方面做得不太成功,但诸如plc的应用并不是什么很高深的技术,临一机掌握的程度还是不错的。临一机原来生产的机床都是使用继电器控制的,这些年陆续采用plc进行了替代,效果令人满意。韩伟昌声称临一机在plc应用方面是最专业的,这话也不能完全算是吹牛了。
毛亚光也是懂行的人,他之所以愿意给临一机这个机会,也是考虑到临一机的实力,想看看临一机搞出来的打包机是否比国内那几家老牌企业做得更好。浦机和洛机他都让人联系过,并特地询问了有关电气控制方面的技术问题。对方声称暂时还没有改用plc控制的方案,这就让毛亚光有些失望了。
“浦机、洛机他们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除非你们去买国外的设备,否则就只能买他们的设备。既然他们的设备不愁销路,那又何必费心费力去搞plc控制呢?”
听毛亚光介绍了与浦机、洛机联系的情况,唐子风替他把事情的原委给分析出来了。
“唐助理说得对啊。”毛亚光点头附和道,“现在国内有些国营企业的官商作风,真的很严重。就说这个金属打包机,有几家私营企业已经在搞plc控制了,可浦机、洛机还是抱着原来的产品不放。不过嘛,对于这几家私营企业,我也不太放心,液压机这东西,质量有点差池是要出大问题的,我可不敢随便用他们的产品。如果你们临一机能够搞出用plc控制的打包机,价钱上……”
“45万一台,不二价。”唐子风断然说。
“32万。”
“44万。”
“34万。”
“43万。”
“34万5……”
“我倒!”唐子风仰天长叹,“我说老毛,你至于这样五千五千地往上涨吗?你看看你这个车间,废钢都堆成山了。如果你能多4台机器,你一天能多赚多少钱?你有跟我讲价钱的时间,还不如报个实价,咱们赶紧签约,我们就按照你们的要求出图纸了。这4台机器早一星期到位,你赚的钱也不止5000块钱了吧?”
毛亚光难得地老脸一红,说道:“唐助理,不是我抠门,实在是现在压块的价钱提不起来,很多钢厂都只要剪切钢,不要压块钢。压块钢这方面,我们的利润非常薄,我进这四台打包机,也是因为我们积压的轻薄废钢太多,不得不处理掉。从纯粹赚钱的角度来说,我是更愿意卖剪切废钢的。”
第五十二章 韩伟昌的脑洞
废旧物资公司收回的废钢,有两种类型。一种大块的钢材,比如一些钢管、工字梁之类,这样的钢材需要用剪切机裁成小块,才能方便运输以及熔炼。另一种则是碎钢,包括钢刨花、钢屑、铁丝、碎铁皮之类,这种废钢就需要用打包机压成边长在20厘米至70厘米之间的立方体或长方体,也就是毛亚光说的压块,其目的同样是为了方便运输和熔炼。
剪切废钢的材料构成比较单纯,而且品质可以一目了然。压块是由各种不同的废钢混合拼凑起来的,成分构成复杂,影响成品钢材的质量。更重要的是,近年来,一些不法的私营废钢回收企业为了谋求利润,在压块中掺入各种杂物,有些钢厂花的是买废钢的价格,买进来的却是水泥块,这就不能不让钢厂对压块心存疑虑了。
有些钢厂明确提出只要剪切钢,不要压块。另外一些钢厂则要求废钢回收企业要在压块上标明企业名称、生产日期等信息,以便发现掺假的压块时能够进行追责。这样一种选择的结果,就使得压块钢的价格比剪切钢要低了一大截。当然,即便如此,生产压块钢也还是有利润可图的,毛亚光的卖惨,只是一种侃价策略而已。
“这个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的吧?”韩伟昌又插话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技术人员,而且作为一名搞工艺的技术人员,他比其他人更擅长于创造性地解决问题,或者换个说法,他的脑洞比其他技术人员要略大几公分。
“韩工能解决这个问题?”毛亚光诧异地看着韩伟昌,问道。
韩伟昌走到一个压好的钢块前,用脚踢了踢。当然,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一个包块的重量差不多是一吨左右,那不是韩伟昌能踢得动的。他说道:
“毛经理,你看,咱们这个压块,截面是半米见方的正方形,里面是什么东西,谁也看不出来,藏个水泥墩子也不成问题,所以钢厂不喜欢要这样的压块,是不是这样?”
“正是如此。”毛亚光说。
“那么,如果我们把它压得扁一点,比如说只有50毫米厚,像一块板子一样,那么中间还能藏得进水泥块吗?”
“你是说,压成片状?”毛亚光眼前一亮。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想法,一个大铁坨子里面藏着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但如果只是一块5厘米厚的铁板,要想在里面藏东西可就不容易了。废钢包块还不像铁板那样是完整的一块,而是中间有着无数缝隙的,区区5厘米的厚度,几乎可以一眼看穿,钢厂厂长再也不用担心包块里藏着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了。
“把废钢压成片状,会很麻烦吧?”毛亚光问道。
韩伟昌说:“仅仅是压成50毫米的片状包块,在机型设计上并没有什么难处。不过,原来是500毫米厚,现在改成50毫米,每次的装料就必须压缩到原来的1/10,原来压一次就可以完成的工作,现在需要压10次,工作效率就降低了。”
毛亚光点头不迭:“没错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韩伟昌说:“要提高工作效率,就得把人工装料改成自动装料,用电磁吸盘,加快装料和卸包的速度。还有,原来的侧推式加压也不适合了,应当改成顶部加压……”
他说着,便从兜里摸出了一支绘图铅笔,蹲下来,在水泥地面上给毛亚光画起了示意图。他画图的速度很快,但落笔非常精准,随手一拉就是一条直线,唐子风自忖拿三角板也不见得比他画得更直。他画的不是完整的机械设计图,而只是一个原理图,但寥寥几笔之间,连唐子风都看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毛亚光是干这行的,看懂这个原理就更不成问题了。
这个老韩,还真有两把刷子呢。
唐子风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在今天之前,唐子风一直觉得韩伟昌也就是一个混日子的二流工程师而已,估计是熬资历熬出了现在的职称,然后便成天坑蒙拐骗去了。在唐子风与韩伟昌的接触过程中,韩伟昌一直都是被唐子风戏弄的角色,唐子风对此并无任何良心上的不安,其根源也在于此。
可这一刻,唐子风觉得自己应当对韩伟昌刮目相看了,这个老韩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破解压块困境的思路,还能够提出技术上的解决方案,这就足以证明他的水平了。嗯嗯,以后对老韩是不是该稍微尊重一点了,比如说,戏弄过之后要道个歉啥的,给老韩多少留点面子。
“好!太好了!”
毛亚光的喝彩声打断了唐子风的思绪,唐子风转头看去,只见韩伟昌已经站起身来,收起了绘图铅笔,毛亚光拍着韩伟昌的肩膀,连声称赞,一张瘦脸上隐隐泛出了红光,应当是一种兴奋的表现吧。
“韩工,你刚才说的这些,你们临一机都能够做到吗?”毛亚光问道。
韩伟昌挺起胸膛,说道:“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临一机的技术实力,毛经理还信不过吗?”
“信得过,信得过。”毛亚光连声说,“你们生产的长缨牌机床,当年我在工厂的时候也是用过的,那质量简单没说的。”
这就叫人的名、树的影,临一机作为当年的十八罗汉厂,在机械行业里也曾是鼎鼎有名的。这些年临一机的市场份额不断缩水,但像毛亚光这一代人,他们的青春岁月是和“长缨牌”机床联系在一起的,在回忆往事的时候,难免会对过去的事物附加一些美好的光环。就像很多人说起小时候吃过的零食,总觉得是味道最好的,其实不过是一种怀旧情结作祟而已。
当然,临一机的实力也的确是有的,这么多年的老企业,形成了一套严密的生产流程和质量控制体系,只要好好利用起来,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上还是有保障的。
“关于价格……”
夸完临一机的技术,毛亚光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他把目光投向了唐子风。
唐子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向韩伟昌说道:“老韩,刚才毛经理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咱们原来的设计是不是就不够了?”
韩伟昌心领神会,回答道:“那是肯定的,照刚才毛经理的要求,咱们得在原来的设计基础上,增加不少内容。成本上起码要增加1/2。”
“什么?增加1/2?”
没等唐子风说啥,毛亚光先跳起来了:“韩工,你不能这样狮子大开口吧?不就是改一个plc控制,再加上一个顶推液压装置,对了,还有一个自动投料,这也不难嘛,能增加多少成本?”
唐子风正色道:“毛经理,你不能这样算。刚才韩工提出来的思路,搁在国际金属回收界也算是一个创新吧?对了,我们要马上申请专利保护。你想想看,光这一个点子,能给你们带来多大的利润,你们的压块钢的价钱,马上就能提高到剪切钢的水平上。1吨就算多赚50元钱,1万吨就是50万,10万吨就是500万,100万吨就是……”
“打住打住!”毛亚光听不下去了,我这么一个市一级的废品公司,一年收100万吨的废钢,你以为是沙子呢?就算是沙子,一年100万吨也够吓人了。
“这样吧,一口价,40万一台,4台160万,怎么样?”毛亚光直接出价了。
唐子风快速地瞟了韩伟昌一眼,韩伟昌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这个价格有点偏低。他提出的这几处修改,的确是会增加成本的。按照秦仲年原来的设计,一台打包机的成本大约是接近30万的样子,进行修改之后,一台的成本要达到35万左右,再维持40万的报价,利润就太薄了,这是不能接受的。
唐子风从韩伟昌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他说道:“老毛,照着我们原来的设计,一台都不止40万,现在我们又是加了plc,又是加了自动投料,你才出到40万,这完全没有诚意嘛。这样吧,我们吃点亏,一台算你60万好了。”
“60万!你们留着自己玩去吧!”毛亚光大声说道。
“要不,55万?”唐子风看着韩伟昌,似乎是征询他的意见。
“最多45万!”毛亚光抬了点价。他也知道自己先前的报价低了点,要知道,浦机、洛机的同类产品价格也到40万了,设计上还远不如韩伟昌说的那么好。
“53万!”
“47万!”
“这样……”唐子风灵机一动,他看着毛亚光,说道:“老毛,我也不跟你讨价还价了。你不是说47万一台吗?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如果做到了,我就按47万一台,给你造4台。你如果做不到,那就只能按53万一台买了,我是一口价,你爱要不要。你觉得如何?”
“什么条件?”毛亚光问。
唐子风说:“你刚才不是说霞海省起码有五六个市的金属回收规模和你们金尧差不多吗?你能不能说动他们也采购我们临一机的打包机。我按50万一台向他们供货。不过,你起码要给我推销出去20台。”
第五十三章 争分夺秒
“帮你们推销20台?”
毛亚光想了想,说道:“如果你们能够实现刚才的设计,我帮你们推销出去20台,也不是办不到。不过,如果我给你们推销了20台,那我这4台就不是按47万算了,一台最多30万,4台120万,你能答应吗?”
唐子风笑道:“毛经理,你这也太过分了吧?47万一台,生生让你压成30万一台,我们连成本都不够呢。”
毛亚光说:“唐助理,现在市场上做业务的规矩你应当也懂吧,我帮你推销20台打包机,一台算是50万,这就是1000万的业务,你按规矩该给我多少提成?我现在不要提成,只是让你把给我的设备价钱压一点,有什么不对的?”
“47万一台,压到30万,一台就是17万,4台是68万,你听说过1000万的业务能拿68万提成的吗?”唐子风呛道。
毛亚光道:“这算什么,1000万业务拿100万提成的都有,现在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果真的能够拿下1000万的业务,你们起码有500万的利润吧?算起来还是你们赚得更多呢。”
“毛经理,你对于我们制造企业的利润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唐子风苦笑着问道。
“那么,你能给我们多少优惠?”毛亚光问。他当然不是对制造企业的利润有误解,刚才这话只是一种谈判策略罢了,唐子风知道这一点,毛亚光也知道唐子风知道这一点。
“这钱是给你们公司还是给毛经理本人?”唐子风压低声音问。
毛亚光笑道:“当然是给我们公司,我个人如果拿了这些钱,就要犯错误了。我都是快退休的人了,犯得着去贪这点小钱吗?”
“如果是这样,我做主,总共可以优惠你们20万。你们4台设备,总共180万。”
“可你先前就答应按47万一台给我们的。”
“那已经包括了给你们的优惠好不好?”
“那不成,这个优惠力度太小了,你们50万一台本身就是暴利……”
“微利,说不定还要赔本呢……”
“如果会赔本,我跟你姓……”
“……”
两个人讨价还价,最后商定按每台打包机50万元报价,毛亚光每帮唐子风推销出去一台打包机,可以获得1.5万元的提成,这笔提成款并不以现金方式返还给废品公司,而是算在废品公司从临一机采购4台打包机的售价中。在聊天中,唐子风还了解到,毛亚光其实已经承包了这家废品公司,采购打包机的钱本身也是他自己的钱,所以不管是如何提成,其实都是毛亚光的利润。
因为打包机要进行重新设计,在临一机拿出最终的设计图纸之前,双方是不可能签约的,只能签一个合作意向。不过,唐子风告诉毛亚光,他可以先去与霞海省其他城市的废品收购公司联系,临一机方面最多半个月时间就能够拿出设计图纸。
包娜娜此时仍然是在金尧做深度采访,唐子风约她见了一面,说明与毛亚光那边谈判的情况,并答应等到与毛亚光正式签约之后,会给她一笔几千元的提成。包娜娜自然也知道自己仅仅是一个信息员,单子并不是她签下来的,所以也没有嫌弃提成太低,反而热情地表示自己未来还会继续为唐子风寻找类似的信息。这姑娘已经联系好了美国的几所大学,准备明年大学毕业就直飞美国,现在正在急红了眼拼命赚钱的时候。
“唐助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毛亚光去联系霞海的其他城市,咱们自己跑一趟不也可以吗?一台给毛亚光让1.5万的利,实在是太多了。”在返回临河的火车上,韩伟昌抱怨着。
这趟出来谈业务,因为是唐子风找到的信息,所以成绩无法算在韩伟昌的头上,但唐子风答应了会替他争取一定比例的提成。提成这种东西,分的人越少,每个人能够分到的就越多。依韩伟昌的愚见,霞海的另外那些城市,完全没必要让毛亚光去联系,他们自己联系就行了。如果是他们自己去联系,就可以算是自己拉来的业务,按厂里规定的1%的提成,1000万的业务就有足足10万提成啊。
唐子风撇撇嘴,说:“老韩,你没见过钱啊?区区20台打包机,就让你动心了?”
韩伟昌苦着脸说:“唐助理,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什么叫区区20台打包机,按50万一台,这就是1000万的业务,哪怕给我千分之一的提成,那得是1万块钱,我得挣多少年才能挣到这么多钱呢?”
唐子风说:“你弄错了,霞海这边能不能谈下来20台打包机,其实还是一个疑问,并不是所有的废旧物资公司都要更新打包机,就算要更新,他们也不一定要买那么多。我现在把这件事交给毛亚光去做,是因为他和其他城市的废旧物资公司比较熟,打个电话就能够知道他们的需求。而如果我们自己去接触,不一定能够顺利地谈下来,六七个城市,每个城市我们都去问一遍,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够。”
“一个月不够,那就两个月、三个月。唐助理,只要厂里答应给我提成,我把家搬到霞海来都没问题啊。”韩伟昌说。
唐子风笑道:“所以我说你目光短浅吧?你想想看,霞海是废钢最多的地方吗?”
“什么意思?”韩伟昌一愣。
唐子风说:“霞海的工业,在国内也只能算是中游水平。现在工业发展最快的,是东南沿海的明溪、井南几省,那边的乡镇企业发展得红红火火的,每天那么多企业生产出来的边角料废钢得有多少?咱们陷到霞海这么一个小地方,丢了东南沿海各省的市场,你不觉得很傻吗?”
“你是说……我们到明溪、井南去推销打包机?”韩伟昌眼睛一亮。的确,相比明溪、井南等乡镇企业蓬勃发展的省份,霞海的废钢市场真的只能算是二线了。
唐子风说:“现在我们必须抢时间,争分夺秒。回去之后,你马上把你的想法向秦总工汇报一下,让技术处用最快的速度把产品设计出来,然后我们就拿着设计图,到明溪、井南去推销。霞海这边,就交给毛亚光好了,事成之后,也少不了你一份提成。明溪、井南这边,如果弄得好,我们起码能签下100台的订单,按一台50万计算,你算算业务额是多少?”
“……整整5000万!我的乖乖,那得拿多少提成啊?”韩伟昌只觉得眼前金光闪闪,那是一种跌入金山的感觉。
“我和你一起去谈,我不拿提成,你拿一半,也就是0.5%。如果是5000万的业务,你可以拿到25万。”唐子风替他做了个计算。
“25万啊!哈哈哈哈,我老韩发了!”
韩伟昌忍不住狂笑起来,惹得火车上一干乘客都向他们这边投来狐疑的目光。
后一半的旅程,韩伟昌完全是在迷迷瞪瞪的状态中度过的。火车开到临河站,他都没反应过来,多亏唐子风把他生生拽下了车,他才没跟着火车跑到大西南去。
两人匆匆忙忙地回到厂里,唐子风叫韩伟昌马上去向秦仲年汇报修改打包机设计的事情,自己则来到了周衡的办公室,向他报告这项新的业务。
“你觉得我们能拿下100台的业务?”周衡听到唐子风的报告,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唐子风说:“关于这个情况,我向毛亚光了解过。他说这些年国内废钢市场的发展非常快,对打包机的需求也随之增加。咱们传统上生产金属打包机的浦机、洛机,产品设计存在滞后现象,尤其是plc的应用跟不上,用户意见很大。此外,韩伟昌在金废现场提出的薄型打包机的设计,得到了毛亚光的高度好评。毛亚光认为,这种薄型打包机的概念,对于轻薄型废钢较多的回收企业,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我考虑,现在乡镇企业发展最快的是东南沿海的明溪、井南等省,那里每天都能产生出大量的机加工废钢,都是需要打包成压块才能回收利用的。我向毛亚光询问过,他也表示明溪等地的废钢回收企业比霞海要多得多。霞海这边,我让毛亚光帮忙推销20台,他表示有一定的可能性。如果霞海能够卖出20台,明溪、井南等几省卖出100台是毫无困难的。”
“如果真的能够卖出100台,哪怕一台有10万毛利,咱们也能拿到1000万的毛利,全厂职工大半年的工资都有保障了,这可是了不起的一个突破。”周衡兴奋地说。
唐子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匆忙赶回来。现在我需要你给老秦施加压力,让他无论如何要在15天之内拿出设计。还有,生产方面也要准备好,100台设备的生产,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呢。”
周衡说:“打包机这个东西我知道,零部件的加工精度要求不高,生产方面没什么问题。100台设备也不是一下子就要交货的,最起码也得生产半年以上吧?”
唐子风大摇其头:“非也非也。如果我们能够签下订单,最迟一个月内就得交货。顺利的话,这100台设备必须在3个月之内全部完成,否则就来不及了。”
“3个月?”周衡一愣,“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第五十四章 加班的条件
“我敢跟你打赌,从咱们的设备卖出去第一台算起,三个月之内市场上就会出现仿冒品,而且价格会低到只相当于咱们的一半。届时我们要么降价,要么就只能被市场淘汰。”
唐子风言之凿凿地说道。
“仿冒?”周衡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了想,点头说:“你说得对,给咱们的时间还真的只有3个月了,超出3个月,咱们就只能和别人打价格战了。”
在毛亚光面前,唐子风说要把韩伟昌设计的薄型打包机申请专利,他也的确是打算这样做,但他并不认为这样做就能够拦住“山寨”厂家的侵权。
90年代的中国,正是山寨横行的时候,市场上每一种流行的商品,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被人仿造,并以比原厂商便宜得多的价格,挤压原厂商的空间。原厂商当然可以拿着专利去维权,但这些山寨厂家惯长于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你想起诉都找不着侵权方。此外,许多地方的政府对于治下的山寨厂商都会采取保护措施,原厂商来告状,地方政府给你耍耍太极,三年五载都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你又能如何?
金属打包机的技术门槛很低,临一机能够很容易地把它制造出来,山寨厂商同样可以很容易把它制造出来。这东西不热销也就罢了,如果真的能够有100台的订单,不可能不惹人眼红。
“所以,我才一天都不敢在金尧耽搁,就这,韩伟昌还抱怨我呢,说我们应该自己去和霞海的另外那几个市联系,没必要让毛亚光赚这笔钱。”唐子风说。
周衡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你是对的。你的商业敏感的确胜人一筹,换成其他人,恐怕就被眼前的利润给吸引住了,看不到更大的市场。”
“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耽搁一天,就有可能会失去一个市场。”唐子风危言耸听地说。
周衡说:“那你说吧,厂里该怎么做?”
唐子风说:“首先一件事,就是抓紧把设计拿出来。我已经让韩伟昌去向秦总工报告设计思路了,周厂长现在如果没事,咱们最好去一趟技术处,把这件事落实好。”
“这个没必要吧?”周衡说,“老秦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做事有点雷厉风行的爽快劲,他知道这件事很重要,肯定是会尽快完成的。”
唐子风笑道:“老周,我跟你打赌,如果我们不去催促,他起码要一个月才能把设计拿出来。而如果我们催得紧,他10天就能完成,你信不信?”
周衡想了想,说道:“也罢,咱们一起去看看吧。这个产品对于咱们厂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如果真的能够打开市场,咱们的扭亏任务就完成了一半,所以,倒的确不能等闲视之。”
明白了这一点,周衡也就不再耽搁了。他与唐子风一道出了厂部办公楼,来到技术处所在的实验大楼,径直进了秦仲年的办公室,看到韩伟昌正在与秦仲年说着什么。
“周厂长,你来得正好。”秦仲年一见周衡,便满脸喜色地说道。他让周衡和唐子风坐下,然后说道:“周厂长,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吧?这次小唐和韩工去金尧,可是挖出一个金元宝了。刚才韩工向我汇报,说金尧废旧物资公司的经理提出两个要求,一个是用plc改造打包机的电气控制,另一个就是改变包块的规格,从方型包改为薄型片状包。韩工说,小唐估计这种改进后的打包机能够有100台以上的市场。”
“这只是一个保守的估计。”唐子风得意地说。
“韩工还说,金废的毛经理能够接受50万一台的价格。我刚才粗略算了一下,一台的成本不会超过35万,这就意味着我们每台能够有15万的毛利。按100台计算,就是1500万毛利,这可是一个大数字啊。”秦仲年喜滋滋地说。
周衡点点头,说:“这个情况,刚才小唐也向我说起过。我和小唐到你这里来,是想来确认一下,你们技术处大约需要多长时间能够完成这种新型打包机的设计?”
“最多一个月,我敢立军令状!”秦仲年豪迈地说。
唐子风向周衡递过来一个“我早知如此”的眼神,周衡摇摇头,说:“老秦,一个月可有点长了,有没有可能再提前一点?”
“一个月还长?”秦仲年说,“过去我们设计一个产品,花费半年、一年时间都算是快的。有些设计是需要反复推敲的,刚才韩工跟我说了一下他的思路,我觉得不错,但要实现这些思路,就要在原有的设计基础上做很大的调整,我说一个月时间,都是比较紧张的,需要大家加加班才行呢。”
“如果大家不是加加班,而是每天加班,一天工作16小时,那么多长时间能够完成?”唐子风问。
“一天工作16小时?没这个必要吧?”秦仲年皱着眉头,“这是拔苗助长的办法,不能持久的。”
“我不需要持久,我只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图纸拿出来。”唐子风说。
秦仲年用眼睛去看周衡,周衡说:“小唐的意见是对的。现在市场上还没有同类产品,但不能排除有其他人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们早一天拿出设计,就能够早一天占领市场。浦机、洛机他们想必也在考虑改进技术的问题,如果他们跟上来了,咱们就没有机会了。”
秦仲年迟疑道:“可是这样一来,就是萝卜快了不洗泥,我担心设计上会有缺陷。”
唐子风说:“秦总工,周厂长说得很明白了,我们现在就是抢时间,时间就是市场,错过了时间,你的设计再优秀,也没人要。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只提三个要求:第一,半个月之内必须拿出设计;第二,这个设计必须让人惊艳,能够打动客户;第三,必须最大限度地提高仿造的难度,最好让人家一辈子都仿不出来才好。”
“你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确是很容易,可技术上的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秦仲年抱怨说。
唐子风看看坐在一旁始终没敢吭声的韩伟昌,问道:“老韩,你觉得我的要求能不能做到?”
韩伟昌有些窘,支吾了一会,才说:“这三个要求,的确是很难做到。除非……”
“除非什么?”周衡逼问道。
韩伟昌说:“除非厂里能够答应给所有参加设计的人发一笔足够高的奖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以我对技术处的了解,大家的能力还是挺强的,只要奖金到位,一天工作16个小时不算个啥。”
“老韩,你太高估奖金的作用了吧?”秦仲年说,“我这些天也和大家聊过,很多同志身体都不是太好,连续加班,他们的身体会吃不消的。比如说结构科的杨小勤,有慢性胃病,加班时间长了就容易犯胃疼,而且一疼就是好几天没法正常工作……”
听他这样说,韩伟昌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却又不便说出来。唐子风用手一指他,说道:“老韩,你想说啥就说吧,不用遮遮掩掩的。”
“没啥,没啥。老杨的那个慢性胃病嘛……呵呵,其实也是时犯时不犯,赶上不犯的时候,他加加班也是没啥问题的。”韩伟昌吞吞吐吐地说。
“我明白了。”唐子风何其聪明,听韩伟昌这样一说,便知道这位杨某人的胃病其实也是与心情有关的,估计给点钱,他心情好了,胃病也就可犯可不犯了。
周衡看着他们俩打机锋,也猜出了几分。韩伟昌毕竟是技术处的老人,有些处里的内幕,他是不便当着几位厂领导的面直接说出来的。他能说到这个程度,其实已经透露了不少信息。秦仲年是个搞技术的,不太擅长搞阴谋,所以看不穿其中的猫腻,但周衡可是个老狐狸,这样的事情怎么会看不懂呢?
“老韩,你估计一下,如果要让大家加班,一天工作16个小时,连续干15天,每个人该发多少奖金比较合适?”周衡直截了当地发问了。
周衡这样问,也真是没拿韩伟昌当外人了。韩伟昌心里半是欢喜半是尴尬。欢喜的是领导能够把他当成自己人,尴尬的则是自己因此就成了科室里的叛徒。他想了一会,说道:“按照外面私人企业雇咱们工程师去帮忙的价钱,15天时间能给300块钱的奖金,大家基本上就没啥意见了。”
“老秦,你估计需要动用多少人手?”周衡又向秦仲年问道。
“20到25个人吧,有些人主要是做一些辅助工作,压力也没那么大。”秦仲年说。
“按25个人算,每人300块钱的奖金,总共就是7500元。如果能够提前半个月拿出设计,起码能够多抢到10台设备的订单,那就是150万的毛利,这笔钱花得值。”
周衡快速地算了一笔账,然后说道:“这事就这样定了,以半个月为期限,把新型打包机的设计拿出来,每人发300元的奖金。老秦,你就这样去做动员吧。”
“再加一条吧,如果能够提前完成,每提前一天,每人再加20元的奖金。”唐子风补充道。
第五十五章 超市出问题了
秦仲年让韩伟昌先离开,然后叫来技术处长孙民,向他传达了周衡的要求。孙民乍一听要组织大家加班,便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可再听说厂里答应给每名加班的工程师发300元奖金,他立马就振作起来了,拍着胸脯表示这事包在他身上,谁敢掉链子,用不着厂里发话,他就能把人给收拾了。
对于奖金的发放方式,孙民提出了一些修正意见。他表示,整个技术处有近200名工程师和技术员,如果只抽25人参与这项技术攻关,并且发放高额的奖金,难免会引发一些苦乐不均的议论,影响技术处的团结,也不利于工作的开展。他建议厂里把承诺的7500元奖金交给技术处统筹发放,工作任务也进行适当的分解,让大多数人都有点事情做,也多少能够拿到一点钱。对于那些只是从事辅助工作的人来说,也许从这个项目中只能分到5元、10元的奖金,但这也能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没被轻视。
涉及到这样的问题,秦仲年就玩不转了。周衡倒也有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胸怀,当即拍板,让孙民全权负责项目的具体组织,但奖金的最后分配方案还要获得厂里的审核,不能由孙民一个人说了算。至于秦仲年,他的任务就是完成打包机的总体设计,然后再把任务分解到每个工程师的头上。
孙民得到授权之后便出去安排工作去了。少顷,走廊里便热闹了起来,各科室之间不断地有人在相互串门,有些人站在走廊上讨论着事情,还有人不知什么缘由地哈哈笑着。周衡等人呆在秦仲年的办公室里,虽然听不清外面的人在聊些什么,但那种因兴奋而躁动的情绪却是大家都能够感受得到的。
“这都是怎么啦!”秦仲年郁闷地叹着气,“我前两天召集工程师们开会,号召大家努力工作,为厂分忧,大家都显得有气无力的。可现在你们听听,就因为厂里答应了给大家发奖金,这些人就能够高兴成这个样子。”
周衡说:“这些年,我们喊的口号太多了,职工群众现在对口号都不赶兴趣,他们要看实在的东西。”
“实在的东西,不就是钱吗?”秦仲年颇有些不屑地说,“这些人还是知识分子呢,居然也都掉到钱眼里去了,真是让人无法想象。”
唐子风说:“知识分子也是人,是人就有利益倾向。古人就知道仓廪实而知礼节的道理,要让大家有理想,首先还是让大家先富裕起来吧。”
周衡说:“小唐说得对。临一机过去一年才发3次工资,在这种情况下,跟大家说什么理想信念,没人会相信。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实现扭亏,如果我们能够给全厂工人每人都发300元的奖金,相信大家就会开始变得高尚起来了。”
“这是你们该考虑的事情。”秦仲年沮丧地说。他至今也未能把自己代入到临一机的氛围中去,无法理解一群一年只领过3次工资的人是什么心态。不过,该他做的事情,他还是会认真做好的,他对周衡说道:“我还是踏踏实实画我的图纸吧。周厂长,你放心,15天之内,我们肯定能够把新型打包机设计出来。”
“那就辛苦你了。”周衡向秦仲年拱拱手,便带着唐子风离开了。
设计新型打包机需要半个月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唐子风是没法去明溪、井南等地谈业务的,所以只能先等着。所幸他在厂里也还有属于自己的正事,那就是劳动服务公司的整顿问题。
“唐助理,形势喜人啊!”
唐子风一走进张建阳的办公室,张建阳便如献宝一样地迎上来,用夸张的口吻向唐子风汇报道。
“怎么个形势喜人了?”
唐子风知道张建阳有点一惊一乍的毛病,自然也不会轻易被他的情绪所左右。他悠悠然地在沙发上坐下,笑嘻嘻地对张建阳问道。
张建阳说:“唐助理,在你的启发之下,这些天我召集各下属单位的干部和家属工都开了会,要求他们开动脑筋,转变思路,畅所欲言,为本部门改善经营出谋划策。大家的积极性都非常高,每个部门都针对自己的情况,提出了很好的意见。
“东西两区的菜场,都决定采取出租摊位的方法,吸引郊区农民来摆摊卖菜。目前已经有一些农民表达了想在我们菜场经营的意向,我们现在正在进行摊位的调整,最快到下个月初就可以开始招商了。”
唐子风说:“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不过,你们在招商之前,一定要把管理规章制订好,所有来承租摊位的农民,都要签订承诺书,保证遵守这些规章制度。蔬菜副食是事关职工群众身体健康的大事,千万不能出什么纰漏。”
“唐助理说得太对了!”张建阳赞道,“我们一开始还真的忽略了这方面的要求,后来还是东区菜场的洪柳在外面的菜场看到他们有相关的管理规定,才提醒我们要考虑这个问题。唐助理果然是想得比我们周到啊。”
“老张,你不拍马屁会s啊?”唐子风笑着骂了一句。张建阳拍领导马屁几乎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有马屁要拍,没有马屁创造马屁也要拍。唐子风一开始对于张建阳的恭维还颇有几分受用,时间长了也受不了了,实在是这样聊天太累了。
张建阳吃了一句训斥,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他支吾了几句,接着又开始汇报其他部门的情况:
“劳动服务公司下属的三个便民饭馆,都选出了新的经理,由新经理带领全体职工联合对饭馆进行承包。目前的承包条件是在保证原有毛利水平的基础上,增加的收入60%上缴公司,40%作为经理和职工的奖金,具体分配方式,由他们内部自行决定。
“包装厂那边,职工提出,目前为厂里服务的包装业务不足,应当积极开拓厂外的市场。有职工建议,包装厂可以利用现有技术,转产家用和办公的家具。他们说,我们包装厂的技术水平不比市里那些私营的家具厂差,那些私营家具厂都能够赚到钱,我们也没理由会亏损。
“绿化大队原来的任务是负责厂里的绿化,他们有一个很大的温室花圃,专门培育一些鲜花,逢年过节的时候摆在厂里的各个重要地方,用以美化环境。绿化大队的职工提出来,现在厂里经济困难,也不需要搞这些花里忽哨的东西。他们建议把这些鲜花拿到市场上去销售。现在临河买新房子的人很多,买了新房子之后,家里总要摆一些绿植。以后我们绿化大队就专门培育绿植供应给临河市民,不说赚多少钱,至少养活绿化大队的几十号人是没问题的……”
“这都非常不错啊。”唐子风说,“老张,我就说嘛,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只要把精力放在正道上,肯定是能做出成绩的。听你刚才这样一说,劳动服务公司的各个部门都活起来了,到春节前是不是就可以向厂里上缴利润了?”
“我觉得有戏!”张建阳说,“我照你的吩咐,答应各个部门,说只要他们能够扭亏,就按比例给他们发放奖金。结果大家的热情都是空前高涨,每天都有到我这里来提合理化建议的,光是想承包各个部门的人,就有好几十位呢。”
“对了,你说得这么热闹,我怎么没听你说到东区商店的事情?”唐子风想起一事,忍不住提醒道。东区商店的黄丽婷想承包商店,并把商店改造为超市,唐子风对这事是非常看好的,所以也就格外关心了。
“东区商店嘛……”张建阳的脸迅速地阴了下去,“这事有点麻烦。”
唐子风诧异道:“上次我们去东区商店,那个叫黄丽婷的家属工不是很有信心吗?她提了不少设想,我觉得还挺有价值的。这一转眼,也过去十几天了,怎么,她又变卦了吗?”
张建阳说:“变卦倒没有。上次我们和黄丽婷谈过之后,她在第三天就向公司递交了承包申请,当时你正忙着处理工商支行的那件事,我就没向你汇报。”
“她的申请有什么问题吗?”唐子风问。
张建阳说:“她的申请倒是没什么问题。她提出的条件也是上次我们在一起讨论过的,她保证一年之内至少完成10万元的毛利,如果完成了,公司要拿出5000元给她作为奖励。如果没完成,公司可以扣她一半的工资作为惩罚。”
“这个惩罚有点轻,不过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唐子风说,“毕竟超市还是一个新鲜事物,成与不成也在两可之间,真让她拿出全部身家来担保,也不现实。”
张建阳说:“问题就出在这了。公司办公会讨论通过了她的承包申请,但在东区商店公示的时候,很多职工都提出意见,说黄丽婷是在占公家的便宜,她们反对这个承包方案。”
“占公家的便宜,这是从何说起啊?”唐子风问道。
第五十六章 不遭人妒是庸才
张建阳说:“黄丽婷的承包方案,是要整个商店的经营由她说了算。在保证原有的5万元毛利的基础上,商店有多少新增的毛利,她个人拿10%作为承包收益,另外拿出20%作为职工的奖金。一些职工觉得这样分配不公平,说这个商店随便经营一下也能实现收入翻番,凭什么她要比别人多拿钱?”
唐子风笑了,说道:“这是谁提的意见?谁觉得容易,也可以提出来承包啊,大家在同等条件下公平竞争就是了。”
“这些人哪敢出来承包啊?”张建阳说,“她们也就是耍耍嘴皮子的能耐,真让她们来承包,一个个都缩回去了。不过,她们提出的意见也有一些道理,她们说黄丽婷的承包方案里,好处占得太多,惩罚条款太轻了。
“她们这些家属工,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70元钱,一年也就是840元。黄丽婷承诺如果达不到盈利目标,可以扣她一半的工资,其实也就是扣了420元而已。如果她在经理的位子上捞点小便宜,比如进货的时候吃点回扣啥的,得到的可不止是420元了。”
“这……”唐子风一时也语塞了,因为他发现,这些家属工提出来的问题,还真是有点道理的。
唐子风在此前也是先入为主,觉得黄丽婷是个想干事情的人,所以本能地忽略了黄丽婷在经理任上捞小便宜的可能性。他觉得,黄丽婷同意拿出一半工资来作为抵押,虽然少了点,但也算是一种诚恳的态度了。
现在静下来想想,如果黄丽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经营,而是存着捞一把就走的心态,那么作为商店的经理,她可以捞钱的机会可是太多了,能够捞到的钱,也远非她用来抵押的那420元可比。她相当于是花420元买了一个经理位子,然后就可以几倍、十几倍地把这些钱捞回来,这可不失为一笔好买卖了。
那么,黄丽婷是这种人吗?
唐子风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那天与黄丽婷谈话的过程,脑子里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黄丽婷那荡漾的秋波。这是一个很擅长于利用自己姿色的女人,自己会不会是被她给迷惑,以至于对她产生了轻信?
如果黄丽婷真是一个想捞一把就走的人,自己力主把东区商店承包给她,最终导致东区商店的资产大量流失,这对于自己来说可就是一个很大的污点了。
“黄丽婷自己是怎么说的?”唐子风问。
张建阳说:“她和那些提意见的家属大吵了一架,可对方有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黄丽婷虽然厉害,也吵不过那么多人,最后还哭了一鼻子。”
“然后呢?”
“然后……这事就搁置下来了。”张建阳说,“西区商店那边搞了一个集体承包,大家说好收益平均分配,倒是没什么矛盾,大家的热情也挺高。我琢磨着,东区这边实在不行也这样搞吧。”
唐子风想了想,说:“集体承包这种方式,其实还是治标不治本。大家能看到好处,积极性肯定是会比过去高一些的。但人多乱,龙多旱,大家共同承包,相当于谁都不用负责任。初期大家凭着热情,经营上有可能会有所起色。等到大家的热情消退下去,矛盾也就该出现了。说到底,这仍然是一种大锅饭的做法,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张建阳点头道:“唐助理说得有理,其实我也担心过这一点。让一个人来承包,责任明确,效果肯定是会更好一些的。但现在东区商店这些职工说的也有道理,黄丽婷这个人到底可靠不可靠,我们也说不好。我们如果强行让她承包,未来出现问题,我们就不好交代了。”
唐子风说:“这样吧,你让人通知黄丽婷到公司来一趟,然后你给我安排一间办公室,我和她单独谈一下,听听她的想法再说。”
张建阳说:“那可太好了,唐助理出马,一个顶仨。不瞒你说,东区商店这件事,我这些天也觉得头疼,一直都在等着唐助理来帮忙解决呢。”
张建阳给东区商店打了电话,通知黄丽婷到公司办公楼来。黄丽婷来得挺快,张建阳把她带到专门为唐子风腾出来的一间办公室,招呼她坐下,给她倒了水,然后便离开了,只把唐子风和黄丽婷二人留在办公室里。
“黄师傅,今天请你过来呢,主要是……”
看到张建阳离开,唐子风拉了把椅子,坐到黄丽婷对面,准备和她好好谈谈。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忽然就停顿住了,他这才发现,十几天没见,黄丽婷几乎瘦了一圈,脸上满是憔悴之色,过去梳得油光锃亮的头发似乎也少了一些光泽。
“黄师傅,你没事吧?”唐子风吃惊地问道。
“我没事啊,挺好的。”黄丽婷向唐子风笑了笑,眼眸习惯性地向唐子风瞟了一下,但分明没有了过去那样的灵动。
“怎么,承包东区商店的事情,给你的压力很大吗?对了,我听说有一些家属工对于你想承包东区商店的事情不服气,还和你吵起来了。”唐子风试探着说道。
刚才张建阳跟他说黄丽婷承包东区商店的事情遭到了家属工们的集体反对,黄丽婷在众人的围攻之下还哭了一场。唐子风当时觉得这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场小冲突而已,并没有往心里去。但现在看黄丽婷的状态,事情似乎比唐子风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黄丽婷冷笑着说:“她们只是嫉妒我罢了。不遭人妒是庸才,我黄丽婷长到这30多岁,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嫉妒了。就凭她们那几个货色,我还真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呃……黄师傅威武霸气。”唐子风讷讷地感慨了一句。这位大嫂真是个奇人,都这个样子了,说话还这么自信满满。
“可是,你现在这个状态……”唐子风话只说了一半,余下一半自然是不必说出来的。
“我怎么?呀……丑死了!”
黄丽婷不知从哪摸出一块小圆镜,对着自己照了照,便失声惊呼起来。她一边用手梳理着头发,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些,一边满含幽怨地说:“该死,我接到张经理的电话就跑过来了,连个脸都没洗。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难看?哎呀,让唐助理看笑话了,以后我都没脸见唐助理了。”
好像我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
唐子风有一种无力的感觉,……唉,女人啊!
“黄师傅,我让张经理请你过来,其实主要是想问问,关于承包东区商店的事情,你现在是怎么考虑的?”
唐子风决定撇开有关黄丽婷丑不丑的问题,直接回到正题上。
听到这个问题,正在脸上忙着亡羊补牢的黄丽婷放下了镜子,说道:“我想好了,我一定要承包东区商店,还要把唐助理你交代的超市开起来,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这其实不是我的期望。”唐子风赶紧纠正对方的说法,拜托,我和你不熟的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得那么瓷实。
“你说过的,你说如果把东区商店改成超级市场,肯定能够做成一番大事业。唐助理这么渊博,有眼界,我相信你的眼光。”黄丽婷说。
唐子风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黄师傅,开超市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方向。但再好的方向,也还有个事在人为的问题,不是所有的好方向都能够成功的。现在的情况是,你提出的承包方案,遭到了东区商店大多数职工的反对。他们提出的反对意见,也有一定的道理,所以劳动服务公司这边,也不敢轻易地答应你的方案。对此,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黄丽婷说:“这个问题,我认真考虑过了。那些人提出来的怀疑,也是有道理的。换成是别人,比如焦雪芬,她如果提出要承包商店,我百分之百地肯定她就是想在商店里捞一把。这种事情,她是绝对干得出来的。”
“那么,你打算如何回应这些怀疑呢?”唐子风问。
黄丽婷说:“这些天,我在临河市内调查了几十家个人承包的商店,了解了一下他们的承包规则。我现在才理解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我当时可真是太迟钝了。唐助理,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笨啊?”
说到这,她又开始目光游离了。唐子风觉得后背有点寒意,他说道:“黄师傅,那天我说的话很多,我不知道你是指哪句话。”
黄丽婷说:“你当时跟我说,要我拿出全部身家来担保,还说这一步跨出去,我的人生就会完全不同。我问过好多家承包的企业,人家说现在搞承包,和过去的方式不一样了。过去是只要签一个承包合同就可以,现在都是需要承包人拿一大笔钱来入股才行的。他们把这种承包方式叫做出资承包。”
“出资承包?”唐子风点点头,说:“的确是有这种说法,也可以叫做入股承包。怎么,临河市这边已经开始流行这样的承包方式了吗?”
第五十七章 入股承包
80年代,受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启发,城市里的许多工业和商业企业都引入了承包制,允许甚至是鼓励厂长、经理对企业进行承包。企业承包制往往是以利润或者资产增值为目标,在一个规定的指标之上,企业如果能够获得额外的利润或者资产增值,承包者就可以从中抽取一定比例作为自己的承包奖励。
承包制改变了企业吃国家大锅饭的局面,承包者对企业的经营成果负责,也就必须拥有经营的自主权,这样就打破了传统上由国家包办一切的僵化管理模式。承包制的推行,对于工商企业转变经营方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是国家管理体制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重要一环。
但是,在承包制执行的过程中,也出现了许多问题。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在于承包制具有“负盈不负亏”的特点,企业赚了钱,厂长经理可以拿高额的承包奖金,而如果企业亏损了,厂长经理充其量只是罚酒三杯,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措施。
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有其历史原因的。在80年代,绝大多数的家庭都没有什么存款,要让承包者拿出多少钱来作为抵押是不现实的,就算是拿工资做抵押,也不值几个钱。厂长经理承包企业,属于为国分忧,国家也不可能让他们去承担倾家荡产的风险。
正因为赚了钱有奖,亏了钱无罚,所以许多承包厂长敢于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之所以要加上一个引号,是因为一部分人的所谓改革措施,其实就是瞎折腾,生生把一些还有活力的企业给折腾到了资不抵债的状态。更有一些承包者,索性监守自盗,用各种方法侵吞企业的利润和资产,自己赚个盆满钵满,国家却蒙受了重大的损失。
进入90年代,随着国家提出建设市场经济的要求,一些地方开始推行用入股承包的方法来取代原来的承包制。这种方法要求承包者必须拿出一部分资金入股企业,使企业的兴衰与承包者的个人利益挂钩。由于承包者在企业中拥有股权,企业如果能够获得长远的发展,对于承包者个人也是有好处的,这就能够促使承包者放弃短期行为,转而追求企业的长久繁荣。
具体到黄丽婷提出承包东区商店的事情,其实家属工们的指责也是有道理的。如果黄丽婷不能拿出一笔资金来作为抵押,仅仅是用扣一半工资作为代价,这其实是没有什么约束力的。黄丽婷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承包地位,把商店的资产转移到个人腰包里去,而她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420元而已。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唐子风对黄丽婷问。
黄丽婷说:“我想过了,人一辈子不能总是安安稳稳的,要想富贵,就要冒风险。我打算重新和公司谈承包条件,我拿出2万元来入股,占三成的股份。商店的一切要由我说了算。如果商店亏本了,我这2万元就算是打了水漂。如果商店赚了钱,我要按三成来分红。谁如果不服气,同样拿出2万元来,我黄丽婷愿意给他打工。”
“2万元!”唐子风一惊,“黄师傅,你居然是个隐形的富婆!”
“什么隐形的富婆!”黄丽婷嗔怪地瞪了唐子风一眼,然后撅着嘴说:“这些钱都是我借来的。你不是说我脸色难看吗?我昨天才从老家回来,我在老家跑了五六天,把亲戚朋友和中学同学家的门槛都踩烂了,这才借到2万元钱。如果这些钱亏了,我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去了。”
1994年,中国城乡居民年末人均储蓄存款余额是1796元,按一家三口人计算,全家的存款余额大约是5000元左右。但这个数字是平均意义上的,此时百万、千万级别的富翁都已经不稀罕了,但像临一机这样长期亏损的企业,职工家庭拥有1000元的存款都是比较难得的,这也就是唐子风听说黄丽婷能拿出2万元来入股时会感觉到惊讶的原因。
黄丽婷是个狠人,家属工们对她承包一事的抵抗,激发了她的争强好胜心。此外,唐子风向她描述过的美好前景,也让她怦然心动。在了解了临河市一些商业企业的承包方法之后,她下了决心,打算倾尽家产来承包东区商店。
她评估过东区商店的价值,不算商店的房产,整个商店的商品资金也就是七八万元的样子。她打算自筹2万元入股,占商店的三成股份,同时向公司要求获得对商店的完全管理权。
临河市的许多商店都是采用这种方式承包的,那些承包者想不到开超市的方法,仅仅是对门店的经营品种、服务态度等进行了调整,一年也能赚到上万元的承包收入,两三年时间就把当初入股时交的钱给赚回来了。黄丽婷觉得自己不会比那些承包者更差,最不济也不至于把承包款给赔进去。
带着这样的想法,黄丽婷回了一趟自己的老家,开始向亲戚朋友借钱。在她的亲戚朋友中,也不乏一些“先富起来”的人,拿出一两千元并非难事。黄丽婷卖了无数的面子,甚至不惜向当年暗恋过她的一些男生抛了无数媚眼,最终成功地筹到了2万元。至于在她返回临河之后,当地不少小康之家爆发了内战,打得昏天黑地,这就不是她要关心的事情了。
“钱还是少了一点。”有所取舍地介绍完自己的想法以及回老家筹款的过程之后,黄丽婷不无遗憾地说道:
“我原来是打算凑出5万元,这样就可以去和公司谈,起码要占商店一半的股份。商店里库存的很多商品,都已经堆了好几年,只能是打折处理掉,我出资5万,占一半股份合情合理。
“不过,我家那个书呆子死活不同意我去借这么多钱,说亏2万还能承受,如果亏了5万,全家人连裤子都穿不上了。我就跟他说了,那么多承包商店的,人家都没亏,凭什么我黄丽婷就会亏?他光想到亏本的事情,就不想想如果赚了钱,那可就有一半是归自己的了。”
唐子风心念一动,笑着问道:“黄师傅,如果蔡工支持你,你真的会去借5万元来入股吗?”
黄丽婷苦笑道:“想是这样想啊,不过要想借到5万元,又哪是那么容易的。我这次回老家去,连脸都不要了,找亲戚朋友软磨硬耗的,才凑了这2万元。如果要借5万元,我不得把自己都给卖了。”
唐子风再次深呼吸,这位大嫂动不动就开车,让他这个小萌新真有些不适应。他问道:“黄师傅,你有没有想过要引入一个战略投资人啥的?”
“什么叫战略投资人?”黄丽婷问。
唐子风说:“就是找一个有钱人,愿意出钱入股,但他只要分红,不要管理权。你可以把他的股份当成自己的股份,这样就可以拥有商店的完全控股权,即使有朝一日和劳动服务公司撕破脸了,你在法律上也能保证自己在商店的权益不受侵犯。”
“有这样的人吗?”黄丽婷眼前一亮。唐子风说的概念,她从来没有听过。但唐子风说的这个意思,她却是一下子就能够理解的。这就相当于有些富家公子,自己腰缠万贯,但不擅长经营,所以经常会拿出一些钱让别人去做生意,生意怎么做,他们是不管的,只要到时候能够拿到分红即可。
如果能够找到一个这样的战略投资人,和她一起凑出5万元,她就可以去向公司要求获得商店的控股权,这样这家商店的前途就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上了。
按她原来的设想,她出2万元入股,在商店里勉强能够占到三成股份,她的管理权是由公司赋予的,公司随时都可以收回去。说得阴谋论一点,万一她把商店盘活了,变成一个聚宝盆,厂里一些有权有势的人要出来抢,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唐助理,如果能找到一个这样的人,那就太好了。分红方面,我多让出一点都可以。他出3万,占70%,我出2万,占30%,条件就是他不干涉商店的管理,商店未来怎么发展,完全由我说了算。”黄丽婷大方地开着条件。
她有一种直觉,唐子风提出这个建议,是有所准备的,以唐子风的人脉,说不定认识许多大富翁。如果唐子风能够帮她找到这个所谓的战略投资人,那么她用来入股的资金就可以增加3万,她能做的事情也就更多了。此外,唐子风帮她引来资金,肯定不会撒手不管,而是会更加关注商店的发展。有了唐子风的支持,这个商店的发展又多了一层保障。
想到此,黄丽婷的脸上又泛起了光彩,眼波流动,娇声说道:
“唐助理,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你就帮帮姐姐嘛~~”
“黄姐,你如果能好好说话,咱们还能当朋友……”
第五十八章 重量级战略投资者
“你就是唐助理说的重量级战略投资者?”
看着出现在自家客厅里的不速之客,黄丽婷有一种荒诞的感觉。自从两天前唐子风答应帮她联系一位“重量级战略投资者”,她就不止一次地在脑子里想象过这位投资者的形象:
西服革履,风度翩翩,一句话里起码带着五个以上的英文单词,浑身上下散发着人渣……,啊不,应当是古龙香水的味道……
可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完全颠覆了她的想象。此人穿着临一机的工作服,说着东叶口音的普通话,身上飘着机油的味道。唯一能够和“重量级”三个字挨上边的,就是他的体重,目测足足在200斤开外,往客厅里一站,黄丽婷顿时觉得阳光都不够用了。
“咦,你不是装配车间的小宁吗?”黄丽婷的丈夫蔡越先认出了对方,此人正是装配车间的钳工宁默。蔡越到车间去安排工作的时候,与宁默打过交道,又因为宁默的体型让人印象深刻,所以蔡越能够记住他的姓氏。
“没错,蔡工,我是装配车间的宁默。”宁默向蔡越憨厚地点点头,然后把头转向黄丽婷,说道:“我是来找香皂……,呃,是来找蔡师母的。”
被他咽回去的那个称呼,可真算不上是什么好称呼。黄丽婷在东区商店负责日化柜台的销售,因为长得漂亮,颇受男青工们的觊觎。青工们在背后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做“香皂西施”。这一代青工也都是上过高中的,颇知道一些鲁迅的梗。
唐子风找到宁默,让他出面去当这个“重量级战略投资人”的时候,少不得要先向宁默科普一下黄丽婷是何许人也。谁知道他刚一开口,宁默就笑得满地打滚,说全厂没人不认识这位香皂西施,并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地盘问唐子风是否已经被她的香风迷倒,以至于愿意拿出3万元的巨款去与之合股。
让宁默出面与黄丽婷合作,是唐子风的无奈之举。他是非常看好超市这门生意的,对于黄丽婷这样一个敢砸出2万元去承包超市的女汉子,他也十分欣赏。正如他自己常说的,这是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在风口上,一只猪都能够迎风飞扬,何况黄丽婷这样一个妖精。
唐子风的远大理想,是要收小马、小雷、小扎啥的当小弟,但这个理想未免离现实太远。他能够做的,就是抓住眼前的机会,在有潜力的小马驹身上投资,期待着其中能够蹦出几匹强劲的黑马。
黄丽婷是他相中的投资对象之一。区区3万元,对于唐子风的身家来说也不算是很大的数字,他是完全能够赔得起的。这其中唯一的障碍,就是他自己的身份。作为临一机的厂长助理,而且是分管劳动服务公司的厂领导,他一边力推东区商店的承包经营,一边又自己拿出钱入股,绝对是犯忌讳的事情。
黄丽婷如果把承包费给赔光了,大家或许会在明面上夸唐子风大公无私,敢于拿自己的钱去支持改革,背地里不免要笑话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反之,如果黄丽婷的承包成功了,赚了大钱,而唐子风也因此而获得了分红,那么各种举报信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把他唐子风给淹死,一点渣渣都剩不下的那种。
这时候,宁默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他是临一机的一名普通职工,无权无势,除了一身肥肉之外一无所有。如果是他与黄丽婷合作,大家挑不出任何毛病。而宁默也是一个愿意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人,更别说只是保守一个秘密,这一点唐子风早在多年前与宁默一起去老乡地里偷红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唐子风慷慨地向宁默许下了一成红利的好处,让他给自己当白手套。宁默乍一听说自家兄弟居然能够筹到3万元钱,很是大惊小怪了一番,但随后就释然了。唐子风当年是屯岭中学那一级学生里成绩最好的,是公认的才子,这样一个人做出什么样的成绩都不足为奇。他宁默能够有幸被唐子风看中,充当唐子风的代理人,夫复何求呢?
唐子风给王梓杰打电话,让他给宁默电汇3万元过来。宁默收了钱,用个小挎包背着,便来到了黄丽婷的家里。
黄丽婷是临一机的职工家属,在家里说一不二,但在厂里却只能以蔡越的附属品的身份存在。除了东区商店的家属工之外,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姓氏,平时的称呼也就是照着蔡越的姓氏,称之为蔡师母。唐子风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对她一口一个黄师傅地称呼着,这也是她对唐子风印象良好的原因之一。
“蔡师母,我听说你要承包东区商店,我手里正好有点钱,也想入一股。我不要商店的管理权,只要到时候分红就行,你看可以吗?”
宁默照着唐子风教他的口径,对黄丽婷说道。
“你要入股?你准备拿多少钱入股?”黄丽婷惊异之余,试探着问道。
“三万!”宁默霸气地回答道,同时把挎包往黄丽婷家的饭桌上一甩,从里面掏出整整齐齐的三叠老人头。
“这么多钱!”蔡越惊得目瞪口呆,他看着宁默,怯怯地问道:“小宁,原来……你家里是做生意的?那你怎么……”
他没说下去了。在他印象中,宁默好像属于挺穷的那种人,与厂里其他的青工没什么区别。可谁曾想,这么一个浑身上下的装束值不到30块钱的小年轻,居然能够一下子拿出3万元来扬言入股,这莫非就是传说中被家族安排下来历练的富二代?
“宁师傅,你和唐助理……认识?”黄丽婷想的是另一种可能性,而且她的猜测也的确是正确的。
宁默大大喇喇地点着头,说:“当然认识,我们在一起都已经吃过三回烤串了。”
“你是说,你们是刚刚认识的?”
“不是啊,他刚来我就认识他了。”
“这钱……”
“怎么,蔡师母觉得我不像个有钱人?”
“像,像,瞧宁师傅说的,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钱人的……”黄丽婷媚笑着说道,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呸,老娘还不知道你有钱没钱。过去几年,你和厂里那帮小混混没事就跑到东区商店来,假装要买香皂牙膏啥的,让老娘给你们拿这个拿那个的,挑来挑去,最后买的都是最便宜的那款。还有,去年以来厂里发不出工资,你这个死胖子不也跟其他青工一样,在食堂里吃两毛钱一份的素菜,让老娘碰上也不止一回了。你如果是能够一次拿出3万元的人,老娘豁出去不叫蔡师母了,你以后可以叫我宁师母!
宁默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让黄丽婷坚信他是受唐子风的指派来与自己合作的,真正的出资人,应当是唐子风的什么朋友。黄丽婷当然想不到唐子风自己就是一个有几十万身家的富翁,她私下里找人打听过唐子风的背景,知道唐子风出身农家,大学毕业刚两年多,一直在机关里工作,没有任何理由会腰缠万贯的。
这样也好,唐助理不直接出面,也能少了许多闲话。宁默在厂里是个小透明……,好吧,这只是指他的身份,而不是指他的体重,宁默在商店里入股,是不会引发议论的。大家要议论,充其量也就是去考证宁默的家境,而不会往什么权钱交易里琢磨。
“蔡师母,我这里有一个合作协议,需要你签一下。你签完之后,这些钱就归你使用了。”
宁默掏出两份打印好的合作协议,递到了黄丽婷的面前。
听说是协议,黄丽婷可不敢怠慢。她递了一份给蔡越,让他也帮着看看,自己则拿起另一份,一字一句地阅读起来。
协议上的内容,正是唐子风向她说过的。大致就是宁默出资3万元,黄丽婷出资2万元,二人共同入股承包东区商店,获得东区商店50%的股权以及完全的管理权。在宁默与黄丽婷之间,宁默自愿放弃管理权,只保留分红的权利。至于分红的比例,唐子风没有接受黄丽婷让出的那份,只要求占据60%,黄丽婷拥有40%。
“内容倒是没问题……”蔡越放下协议,苦着脸对黄丽婷说,“丽婷,咱们真的要去承包东区商店吗?”
“这不是说好的事情吗?”黄丽婷瞪了丈夫一眼,说道:“你没看宁师傅都这么干脆,他出的钱更多,都不担心,咱们还怕什么?”
“好吧……”蔡越不再说什么了,关于这件事情,他们两口子这两天一直都在讨论,他知道黄丽婷是铁了心,十万马力也拉不回来了。
黄丽婷拿出笔,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宁默也签了名,然后自己收起一份协议,把另一份协议交给黄丽婷,笑嘻嘻地说道:
“蔡师母,我哥们……,啊不,我是说,签完协议,我就该称你一句黄总了。我以后能不能天天吃上烤串,可就全仗黄总了。”
“叫什么黄总,真讨厌!”黄丽婷含嗔带喜地瞪了宁默一眼,笑着说道:“宁师傅以后也像你说的‘你哥们’一样,叫我一句黄姐就好了……”
第五十九章 韩伟昌膨胀了
与黄丽婷一样,临一机还有一个人,也被唐子风的几句忽悠煽呼起来,做起了一夜暴富的美梦,此人便是韩伟昌。
技术处轰轰烈烈地开始做新型打包机的设计,韩伟昌所在的工艺科也领到了一份任务,不过韩伟昌把任务交给了科里的其他同事,他已经不屑于与同僚去争夺区区300元的加班工资了,他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唐助理,你说,咱们到明溪、井南去,能签下多少台设备的单子?”
坐在东区菜场外面新开的烤串摊子上,韩伟昌喝了一大口啤酒,压低声音向对面的唐子风问道。
这个烤串摊子,是张建阳落实唐子风关于搞活劳动服务公司的指示精神,发动全体家属工献计献策,积极转变经营思想的一个产物。
东区菜场周边是家属院东区的一个商业中心,原来由于管理僵化,完全是有商无业。什么菜场、商店、小饭店、理发店之类的,营业时间都非常短,到了晚上八点这里就变得死寂一片,厂里的职工和家属要想过一过夜生活,就只有到厂子外面去。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在厂子外面,有着一条红红火火的夜市街,即使在这11月底的天气,每天也能营业到晚上快十二点才散。
张建阳受到唐子风的启发,向菜场周边的各个经营单位发出号召,让他们各显神通,只要能够赚钱,公司就不吝惜给他们发高额资金。这个政策一出台,原来下午五点钟就关门的理发店营业时间延长到了晚上十点,原来七点钟就往外轰人的小饭馆增开了夜宵服务。有些职工试探着把自家卤的猪头肉拿到菜场楼下来摆摊,一下子就卖得精光,让摊主赚了几十块钱利润。此消息一传开,立马就有人学样,摆起了各式小吃摊,生意很是红火。
知道临一机的东区菜场周边形成了夜市,厂外的一些摊贩也来了。张建阳开始时打算宣布厂里职工摆摊自由,厂外小贩需要交纳摊位费。结果那些小贩便买通厂里职工,打着厂里职工的旗号来摆摊,引发厂里“职工.真.小贩”们的抗议。最后,张建阳决定不分厂里厂外,所有人只要摆摊就必须交钱。在抗过了最初的一些反抗和阻力之后,张建阳现在每天光是东西两个夜市的管理费就能收到上千元,算下来一年有好几十万了。
这样红火的夜市,服务范围当然也就不限于临一机厂内职工和家属了。周围的居民也纷纷慕名而来,高峰期进出家属院的侧门都要排队,也算是一道奇葩的风景线了。
韩伟昌要找唐子风谈事,当然可以直接到唐子风的办公室去谈,甚至到唐子风家里去谈也是可以的。工厂里工人到厂领导家里谈工作是很常见的事,大家都没有阔气到能够找个酒吧谈事的程度,所以对于那些不适合在办公室谈的事,在家里谈无疑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这一回,韩伟昌却提出要请唐子风吃烤串,在烤串摊子上找了个靠边的座位边吃边谈,这就是赚了点钱心态膨胀起来的表现了。
韩伟昌原本是个很节俭的人,到夜市吃烤串这种事情,他是万万不敢想的。上次与唐子风去金车催款,宋福来让人给他塞了300元的封口费,回来之后唐子风又为他争取到了500元的奖金,短短几天就赚到足足800元,这让韩伟昌坚信,唐子风是自己的贵人,跟着唐子风,自己是肯定能够发大财的。
正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今天他向老婆孙方梅请假出门的时候,便理直气壮地声称自己今晚要狠狠地花一笔钱,理由是请唐助理吃烤串。
“你请他吃烤串干什么?”孙方梅不满地问道。
“我要跟唐助理商量一笔更大的买卖!”韩伟昌牛烘烘地说。
“不就是打包机的事情吗?”
“嘿嘿,是比打包机要大十倍的买卖呢!”
“可是,谈买卖,不能到唐助理家里去谈吗?为什么要吃烤串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韩伟昌说,“你看人家外国人,谈事都是要喝点酒的,一个人拿个酒杯,那叫气质。唐助理是见过世面的人,和他打交道,要有点档次,不能让他小看了。”
“可是,吃烤串很贵的,一个烤串要5毛钱呢,吃10个就是5块,够买一斤肉了。”孙方梅嘟哝着。
“5块钱哪够?”韩伟昌斥道,“请唐助理吃烤串,哪能光点肉串,怎么也得要几个羊腰子吧?羊腰子是一块钱一串。我豁出去了,今天晚上起码花个20块钱,一定要让唐助理吃高兴了。”
“花这么多钱啊……”孙方梅有一种心在滴血的感觉,可又不敢反对。
搁在以往,韩伟昌敢擅自动用5元钱,孙方梅绝对是要训得他狗血淋头的。但现在韩伟昌能赚钱了,在家里的地位不同了,即便是做出如此糟蹋钱的举动,孙方梅也只能小声抱怨。韩伟昌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那可是能够给他们家带来财富的唐助理,请他吃一顿价值20元的烤串大餐,也是值得的吧?
对于韩伟昌请自己去吃烤串一事,唐子风没什么感觉。作为一名穿越者,他对于在夜市撸串是再淡定不过的了。到了摊子上,他随口便点了一堆自己喜欢吃的,什么烤百叶、烤板筋,烤章鱼、烤牡蛎、烤扇贝啥的,浑然没有注意到韩伟昌的脸色已经变得像百叶一样煞白了。
“老韩,你急个啥。要去明溪、井南,得等你们技术处把设计图纸拿出来才行。对了,工艺这边,你也得盯着点,回头别设计出来却造不出来,拖延了向客户交货,那乐子可就大了。”唐子风咯吱咯吱地嚼着板筋,含含糊糊地对韩伟昌说道。
“呵呵,这怎么可能呢?咱们临一机也是几十年的大厂了,工艺这方面是足够成熟的。”韩伟昌说,“我现在就是着急啊,万一别人和咱们想到一块去了,比我们提前搞出了薄型打包机,咱们可就抓瞎了。”
唐子风说:“其实咱们只要一推出产品,就没法保密了。井南那边的乡镇企业,搞仿造可是最擅长的。咱们也就是抢一拨先机,能卖出百八十台,就知足了。说到底,这桩业务咱们并没有什么核心竞争力,不可能永远垄断这个市场的。”
“唐助理说得对。”韩伟昌说,“不过,能有百八十台,那也非常了不起了。一台算是50万,这就是小5000块的业务,咱们厂去年一年也才做了7000多万的业务,这其中还有一大半是国家给的任务,真正自己接来的业务,也就是一两千万。”
唐子风说:“那是因为上一任的领导不思进取。就像现在这个夜市一样,一块这么大的空地,随便租出去让人摆摊,一个晚上也能赚到几百块钱,可原来的劳动服务公司就想不到这一点。”
“我听说,这都是唐助理给张建阳出的主意。要不,凭着张建阳那个脑子,怎么可能想出这么赚钱的办法?”韩伟昌说。
唐子风说:“其实,这个市场上到处都是黄金,只要我们愿意去找,赚钱是很容易的事情。咱们临一机这么大一个企业,设备先进,技术积累雄厚,怎么可能会亏损呢?”
听唐子风把话头说回到临一机身上,韩伟昌怯怯地问道:“唐助理,你觉得,咱们厂还能做点什么?”
“什么都能做啊。”唐子风不假思索地说道。
韩伟昌说:“上一次,你到秦总工那里去谈打包机的事情的时候,你记得秦总工说起行政处的老刘给厂里揽了一个业务吗?”
“行政处的老刘?”唐子风想了想,点点头说,“我想起来了,当时秦总工挺生气的,说大家什么业务都敢揽过来,也不管厂里能不能搞。”
“对对,我说的就是那个。”韩伟昌点头不迭,“秦总工当时说,那个业务有好几千万呢。”
“不会吧?”唐子风看着韩伟昌,“你不会是对那个业务动心了吧?我记得很清楚,秦总工说老刘揽回来的业务,是哪个省邮电局要的程控交换机,这离机床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可是,当时秦总工也说咱们造不了打包机床的。”韩伟昌提醒道。
唐子风认真起来:“老韩,你请我吃烤串,就是想跟我说这件事?”
韩伟昌有些腼腆地说道:“这可是一个几千万的业务,如果我们能够拿下来,提成可就不得了了。这还只是一个省,如果我们像打包机那样,可以多找几个省……”
“打住打住,老韩,没喝多吧?”唐子风没好气地说,“打包机好歹还是机械,程控交换机完全是电子行业的东西。我也不说多的,整个临一机,能找出一个知道程控交换机是怎么回事的人吗?”
“能。”韩伟昌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这回,轮到唐子风惊异了:“老韩,你是当真的?还有,咱们厂怎么会有懂程控交换机的人呢?”
第六十章 程控机高手
“这个人是我们技术处电子技术科的,名叫王俊悌。他是国防科大毕业的大学生,在部队里做通信技术工作。前年部队裁军,他就转业到了咱们厂,被安排在我们技术处。我跟他聊过,他说他搞过程控交换机,还说原理并不复杂。”韩伟昌说道。
汗啊……
唐子风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凌乱。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和程控交换机产生什么瓜葛,但他分明知道,在这个年代里,的确有一位转业军人在南方创办了一家企业,正在研制程控交换机。他更知道,这家企业凭着自主研发的程控交换机赚到了第一桶金,随后全面进入通信市场,并在日后一直冲到了全球通信技术领域的顶峰,创下了一家企业单挑世界第一经济强国的传奇故事。
自己如果在这个时候去截胡,算不算是民族罪人呢?
“老韩,你说的这位王工,多大岁数?”唐子风问。
“比我小一点,不到40岁。”韩伟昌答。
“你平时和他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王工这人脾气不错。”
“他会喝酒吗?”
“……能喝点。”
“他住在厂里吗?”
“就是那幢楼,离这挺近的。”韩伟昌用手指了一下,说道。
唐子风说:“那就简单了。你去把他叫来,咱们一块喝点,随便聊聊。我向他请教一下程控交换机的事情,看看咱们有没有可能接下这笔业务。”
“这……”
韩伟昌看着面前桌上的烤串和啤酒,面露尴尬之色。刚才唐子风一通乱点,韩伟昌临出门前向老婆申请的预算就已经严重超支了。听唐子风这意思,还要把王俊悌请过来喝酒,这一喝开来,别说20块钱,就是200块钱都不一定能打住了。这个唐助理也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好端端请你吃个烤串,你点两三串羊腰子,我也忍了,你点那么多海鲜串,真的很合适吗?
唐子风看出了韩伟昌的心思,他哈哈笑着,抬手喊来了服务员,交代道:“照着我们这桌刚才点的东西,你再给我们烤一套,啤酒也来五瓶。”
说罢,他从兜里掏出两张百元面值的钞票,便欲交给服务员。
“这怎么能行!”韩伟昌冲上前去,便欲阻拦,同时急赤白脸地说道:“唐助理,今天说好了是我请客的,怎么能让你掏钱呢?我这里有钱,我有钱的……”
他嘴里说着有钱,却迟迟地掏不出钱来。自家的事自家知道,他兜里总共也只有50元钱,那还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而特地带上的,老婆给的预算只有区区20元。可要说让唐子风出钱,他脸上可是完全挂不住的。
唐子风举着钱,笑嘻嘻地看着韩伟昌,说道:“老韩,你就别装大佬了。我早听人说过,你就是个严重的妻管严,平时买包烟都要给老婆写申请的那种。我是个光棍,没老婆管着,自己赚钱自己花,这顿烤串,算是你请的,我替你出钱就是了。”
“这不行的。请唐助理吃烤串,怎么能反而让你出钱呢?”
“那好,你现在从兜里但凡能掏出100块钱来,这顿烤串就由你请,行不行?”
“这……我其实可以回去拿钱的,我家离得也不远。”
“免了,老韩,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回头你老婆大发雌威,把你打成半身不遂,我带谁到明溪去?这样吧,等到把明溪和井南的业务做成,你能拿20万的提成,到时候我从里面把今天晚上的烤串钱扣回来,你看如何?”唐子风说。
“那也好,那也好!”韩伟昌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既不算是折了面子,又不用去面对老婆的滔天怒火。与唐子风定下这个约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唐子风去谈业务的时候,是必须要把自己带上了,自己不会被其他人抢了机会。
韩伟昌走了不一会,便带着一位30来岁、腰板挺直的男子回来了。见到唐子风,那男子先伸出手去,向唐子风客气地招呼道:“唐助理,你好,我是王俊悌,韩工说你有事要找我?”
唐子风与王俊悌握了握手,然后指指旁边的位置说道:“王工坐吧。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听韩工介绍了你的情况,对你的专业有些兴趣,所以想请你出来聊聊。来,先吃俩烤串,然后咱们边吃边聊。”
王俊悌也不是矫情的人,闻声便坐了下来。唐子风刚才叫的烤串已经送过来了,热气腾腾的,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三个人吃着烤串,互相敬着酒,只是挑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随便聊着,不一会倒也就互相熟悉了。
“王工,听韩工说,你在部队里搞过程控交换机?”
酒过三巡,唐子风先挑起了话题。
王俊悌点点头,说:“我在学校的时候学的就是通信技术,在部队里也是干这个的。程控交换机这个东西,不了解的人觉得挺神秘的,在我们这些专业干这行的人眼里,其实很简单。”
“那你想过要自己开发程控机吗?”唐子风又问道。
王俊悌笑道:“设计一个程控机没有多难,唐助理说的开发,应当是包括生产制造吧?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怎么,不就是拿点二极管、三极管之类的焊一焊吗,能有多难?”韩伟昌插话道。他是做梦都想着能够拿下程控机的业务的,王俊悌说生产制造不容易,他就有些急眼了。
王俊悌说:“韩工,术业有专攻,对于咱们临一机来说,制造一台机械设备没什么难度,但要搞电子设备,障碍还是非常多的。电子设备的质量控制,和机械设备完全是两码事。咱们找几个人焊焊电路板,说起来也容易,但要保证我们焊出来的电路板安全可靠,满足几万小时不出故障的要求,可就太困难了。
“一台程控机,里面有几十万个焊点,随便哪个地方出点问题,整台设备就无法正常工作。那些电子企业都有一套成熟的质量保证体系,咱们可是啥都没有,就算我给你画一个程控机的图纸,咱们也不可能搞出来的。”
“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韩伟昌还在不死心地问道。
王俊悌道:“你上次不就跟我聊过这事吗,我当时就跟你说过了的,咱们厂不可能搞程控机。”
韩伟昌说:“那是上次。这次我不是把唐助理也请来了吗?唐助理可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王工的技术,加上唐助理的能耐,是不是就有一点希望了呢?”
唐子风对于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他虽然是个工业盲,可也好歹知道机械和电子不是一回事,搞程控机哪有那么容易的。他对韩伟昌劝道:“老韩,你真是想挣钱想得都魔怔了。这个世界上的钱多得很,不是什么钱你都能够赚到的。程控机这个东西,我原来就觉得不可行,现在听王工一解释,我就更确信了,咱们厂搞不了这个。”
“可是,如果能搞出来,一个省就有几千万啊……”韩伟昌委屈地嘟哝着,好像是谁抢走了他应得的钱似的。早知道搞程控机没戏,他何必请唐子风吃饭呢?唉,好在唐子风抢着付了账,自己没花钱,也就无所谓了……
不对,自己还白吃了一顿海鲜串,赚了……
自己不会是真的膨胀了吧,居然想着赚唐助理的便宜……
他在这里思来想去,唐子风却没在意,而是与王俊悌聊起了闲话:“王工,你原来是搞通信的,那么你现在在临一机的技术处,主要是做什么呢?”
王俊悌苦笑说:“我现在在技术处就是一个废人。当初转业的时候,我是想去邮电部门的,结果却给我安置到了临一机。咱们这是搞机械的企业,我学的那些东西,完全就用不上啊。对了,也不能说用不上,厂里的电话总机出故障的时候,我还是能够派上一点用场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就纯粹是自嘲了。一个有本事自己设计程控机的通信技术大牛,沦落到给总机修设备的地步,真是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唐子风奇怪地问道:“通信不就是电子吗?咱们搞数控机床,不也需要电子技术人才,王工应当是有用武之地的呀。”
王俊悌点点头,说:“是啊,我现在也在努力学习数控机床的技术。不过,电子和通信还是有一些区别的,数控机床的控制主要涉及到一些电子逻辑方面的知识,还有机电一体化等等,通信涉及到的包括信号处理、信息论、编码、通信协议之类。外行的人觉得二者都差不多,真正做这个领域的,就知道二者的区别是比较大的。”
“在这方面,我的确是外行。”唐子风说,同时举起啤酒杯,向王俊悌示意了一下。王俊悌说外行不了解这些情况,这种话其实是有点得罪人的,换一个心胸狭窄一点的领导,没准就要不高兴了。唐子风向王俊悌敬酒,就是表示自己对此并不介意,王俊悌也是人情世故的,当即也举杯与唐子风隔空做了个碰杯的动作,然后一饮而尽。
“要说起来呢……”
喝完满满一杯酒,王俊悌幽幽地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我看了一些资料,感觉通信技术在咱们机床行业里,可能也不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现在国外很流行搞柔性制造技术,我了解了一下,其实就是把一批机床组合在一起,通过自动换刀系统和托板自动交换装置,按程序对不同的工件进行连续的自动化加工。这其中,就涉及到机床之间的通信问题,还有制造系统和生产管理、仓库等部门的通信,这应当算是我的本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