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高手在民间
听到张建阳的主意,洪柳的嘴微微地撇了一下,显然是有些不屑。张建阳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细节,唐子风却是看得明白。
“嗯,这两个主意都不错。”唐子风对张建阳说道。其实,他也觉得张建阳的这两个点子都属于典型的馊主意,但老张情急之下能够想出这样两个点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还是得鼓励一下的。
夸完张建阳,唐子风把目光转向了洪柳,问道:“洪师傅,你呢,觉得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洪柳明显地踟蹰了一下,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她看了张建阳一眼,似乎想从对方那里获得一个许可。无奈张建阳也不知道这位大嘴巴大妈准备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所以也不便于阻止。
“洪师傅,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咱们不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好吗?”唐子风微笑着鼓励道。
洪柳从唐子风的笑容中获得了勇气,她说道:“其实吧,唐助理,我们几个姐妹平时没事坐着聊天的时候,也聊过菜场的事情。大家都觉得,这个菜场与其这样不死不活地吊着,还不如租出去,我们坐着拿租金,都比现在赚的钱多。”
“租出去?”
唐子风眼前一亮,他用手指了指旁边,说道:“走,咱们到那边坐着谈。”
三个人一起走到旁边,那里有几把椅子,也是平时售货员们休息时坐的。三人坐下来,唐子风对洪柳说:“洪师傅,你详细说说,为什么把菜场租出去比自己经营要强,如果要租出去,又是怎么一个租法?”
洪柳未曾开口,先扭头去看张建阳。张建阳心里觉得好生无奈,但也只能向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洪柳,唐助理让你说,你就说,……你看我干什么?”
“哦哦,我说,我说。”洪柳没有从张建阳那里得到任何暗示,或者说张建阳也许是有一些暗示的,无奈洪柳根本看不出来。她对唐子风说:“唐助理,我们厂子外面有三个菜场,规模都比我们这个菜场小,里面卖菜的,都是郊区的农民,那菜都是当天新摘下来的,又新鲜又便宜,就说那黄瓜吧,都顶着小花的,咬一口,那个嫩啊……”
“嗯哼?”唐子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妈,又歪楼了……
“哦哦。”洪柳迅速醒悟过来,“我刚才说啥来着?对对,我说那三个菜场,都是把摊位租给农民的,一个摊位一个月3、400块钱,一个市场最起码是50个摊位,你算算,这一年得多少钱?”
“一年20多万!”张建阳抢先算出来了,算完之后,不由吃了一惊。他扭头去看唐子风,发现唐子风面带微笑,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张建阳开始明白过来,自己先前的说的那些主意是何等失败。不管是去郊县批发蔬菜也好,给职工上门送菜也好,最终都免不了蔬菜又贵又差的缺陷,菜场的亏损问题依然无法解决。而洪柳说的方案,仅一个规模不及东区菜场的小菜场,一年租金就能够赚到20多万,这真是可以坐着赚钱了。
“可不是20多万吗!”洪柳兴奋地说,“我盘算过了,我们这个东区菜场,比外面的几个菜场都大,楼上楼下安排100个摊位也没问题。我们把摊位租给郊区农民,让他们把菜挑到这里来卖,大家就不用到厂子外面去买新鲜菜了。我们一个摊位一个月收300块,一年光是摊位费就能够收36万,比现在赚的钱多好几倍。你们说,这不是两全齐美的大好事吗?”
“可是,这样一来,你们干什么去呢?”唐子风笑着问道。
洪柳说:“我们也不会闲着啊。我们可以当市场管理员,戴个红袖箍的那种,万一有哪个农民短斤少两,欺骗咱们职工,我们就抓住了狠狠地罚。”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音调里透出几分杀气,想必当城管才是她的理想,让她来卖菜,实在是委屈人才了。
“这个想法不错。”唐子风称赞道,其实他刚才自己也想到了这个方案,却不料洪柳早有些想法,甚至不仅仅是洪柳,菜场里的其他职工也是思考过这个问题的。人们经常说高手在民间,看来此言非虚。
“洪师傅,你把这个方案再完善一下,最好能够再去考察一下其他菜场的做法,思考一下咱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如果要把摊位租出去,该如何操作。等你思考成熟了,就向张经理汇报,到时候由厂里来做决策,你看如何?”唐子风说。
“好的啦,好的啦!”洪柳忙不迭地应道,脸上闪烁着红光,显然是因为自己的建议得到了领导首肯而觉得自豪了。
从东区菜场出来,张建阳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对唐子风问道:“唐助理,你真的觉得可以把菜场租出去经营?”
“为什么不呢?”唐子风反问道。
张建阳摸着后脑勺:“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啊。弄一帮农民来卖菜,会不会有什么安全隐患啊?”
“你是担心咱们8000职工打不过这80个郊区农民?”
“这倒不至于……”
“要不就是咱们厂菜场涉及国家机密,怕被他们窃取了?”
“……”
“菜场这块地是咱们厂的龙兴之地,外人进来会分走咱们厂的风水?”
“……”
张建阳张口结舌,这位唐助理的脑洞也太大了吧?
“这不就得了?”唐子风说,“把菜场拆分成摊位,租给郊区农民经营,我们赚的钱更多,职工能够买到新鲜蔬菜,你张建阳还不用成天操心,这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说的也是啊。”张建阳嘟哝着,随即又问道:“那么,唐助理,菜场可以这样做,其他的单位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做?比如说咱们的商店,是不是也可以分成不同柜台,租给别人去经营呢?”
“不错,老张,你这个脑子转得挺快的嘛。”唐子风赞道。
“哪里哪里,我实在是太笨了,这么简单的办法,我竟然想不到。”张建阳有些郁闷地说。
唐子风说:“老张,我说句糙话,其实你是很聪明的,你之所以想不到这个方法,只是因为公司亏的并不是你自己的钱。你想想看,如果你有一个门面,一个月能收200块钱租金,你会把它扔在那里不管吗?”
“是是,唐助理批评得对。”张建阳尴尬地笑着说。
唐子风说:“我告诉你,劳动服务公司应当是全厂机制最灵活的,毕竟这些职工都是家属工,发多少钱的工资,你是有权做主的。你把各单位的人都找过来,直接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的单位赚了钱,就给他们发奖金,上不封顶。你放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你舍得给钱,大家就能够想出无数的办法来赚钱的,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是啊,我早该想到这么做!”
张建阳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明。这一会工夫,他已经回过味来了,把菜场包出去这件事,的确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对于他本人来说也同样有好处。东区菜场原来一年的毛利只有6、7万,扣掉工资、水电,也就是勉强盈亏平衡的样子,这还不算两层楼2000多平米建筑物的折旧。而按照洪柳的方案,把菜场完全租出去,一年起码能收回30多万,同样扣掉工资、水电,能够给公司上缴20多万的利润,这可是一份沉甸甸的政绩呢。
再如果其他的单位也能如法炮制,至少实现自负盈亏,劳动服务公司就算是打了一个翻身仗,届时周衡还能不高看自己一眼吗?临一机的主业现在处于严重亏损的状态,如果劳动服务公司非但不用厂子输血,还能上缴几十万利润,自己在厂里的地位可就大不相同了。
唉,难怪唐助理年纪轻轻就能够被任命为厂长助理,自己当个办公室副主任都会被人撸掉,自己的目光实在是太短浅了。刚才那些主意,如果是自己想出来的,或者至少是自己去向洪柳问出来的,该有多好。现在这件事就算能够办成,功劳也是唐子风的,他能分到的部分就非常少了。到时候自己给厂部写汇报材料的时候,必须在前面加上一句“在厂长助理唐子风的英明指导下”,这该是多么煞风景的一件事情。
一路期期艾艾地,二人来到了东区商店,这也是劳动服务公司的下属产业,其性质与东区菜场相仿,经营状况也是大同小异。这家商店,有着1000多平米的营业面积,经营各种副食、日杂、文具、服装等等,差不多算是临一机的百货商场。但就是这样一家店,一年的毛利也就是几万元而已,劳动服务公司每年都要拿出钱来补贴给它,用以发放职工工资和交纳水电费等支出。
这一回,张建阳有了经验,他带着唐子风在商店里转了一圈,把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之后,便吩咐商店经理郑斌把手头暂时没有工作的人员都找来开会,还美其名曰叫做“诸葛亮会”。
第三十二章 重赏之下必有勇妇
“诸葛亮会”这个说法,在体制内很流行,它的源头来自于“三个臭皮匠,抵得上一个诸葛亮”这句俗语,其实就是一个集思广益的员工会议而已。东区商店有30多名职工,除去倒休的和需要在柜台里值班的,一共来了十七八个人。郑斌的经理办公室坐不下这么多人,于是便把会议挪到仓库的一角去开。
会议一开始,张建阳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各位师傅,唐助理给我们带来了周厂长的指示。周厂长希望我们劳动服务公司能够转变经营观念,开拓思路,不但要实现扭亏为盈,还要成为全厂最能赚钱的部门。刚才,唐助理和我去了东区菜场,和菜场的职工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在唐助理的启发下,东区菜场的师傅们提出了许多合理化建议,对于改善菜场的经营能够起到非常好的效果。
“其中,东区菜场的负责人洪柳师傅提出的一个方案,得到了唐助理的充分肯定。洪师傅认为,菜场可以改变经营方式,放弃自己采购、自己销售的模式,把摊位出租给郊区农民,让这些郊区农民到厂里来卖菜,以方便群众。
“唐助理和我测算了一下,如果采用出租摊位的方法,仅东区菜场,一年除了支付现有职工的工资和水电支出之外,还能给公司上缴近20多万的利润。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转变。
“唐助理要求我们,要开动脑筋,学习东区菜场的经验,积极分析咱们东区商店经营中存在的问题,开动脑筋,群策群力,争取找出一个既不会影响方便群众的目的,又能够实现扭亏,为公司上缴利润的方法。大家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说到这里,他向全场巡视了一周,收获的却是一堆漠然的表情。劳动服务公司的职工大多是厂里职工的家属,以女性为主,大家也不懂什么群策群力,听张建阳说得绕口,她们也就懒得去琢磨了。不少大妈大婶把毛衣针和线团拿了出来,开始聚精会神地织起了毛衣。
“喂喂,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郑斌有些抹不开了,他用手指着几个织毛衣的妇女,训斥道:“张经理刚才说的话,你们听到没有?现在是上班时间,把毛衣都收起来,上班时间干私活,是要扣工资的,知不知道?”
几个女人果然停下了手,并在一刹那间就把线团等物都藏起来了。不过,没等张建阳松一口气,就发现她们几个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瓜子,你一把我一把地互相谦让一番之后,便开始bia唧bia唧地嗑了起来。
“你们这是……,黄丽婷,要不你先说说,你平时不是很喜欢说话的吗?”郑斌气得七窍生烟,但也拿这些人没办法。他不是家属工,而是厂里派来的正式职工,平时混在这些女人中间,没少受她们的气。情急无奈之下,他只能开始点将了,选择是商店里平时最喜欢提意见的女工黄丽婷。
黄丽婷是个30刚出头的少妇,穿着显得比其他妇女时尚一些,长得也略有几分姿色,尤其是眼波流动之间,唐子风甚至能感觉到一些荡漾。听到郑斌点自己的名,黄丽婷放下瓜子,拢了拢头发,问道:
“郑经理,你让我们说啥呀?”
“就是刚才张经理说的那些,你们有什么想法?”
“想法?没有啊,我觉得张经理非常英明,嗯嗯,唐助理就更加英明了。”
“唐助理要求我们集思广益,提出一些改善咱们东区商店经营管理的方案,你带个头,提几条吧?”
“方案?”黄丽婷看看张建阳,说道:“刚才张经理不是已经说了菜场的做法吗?那咱们就照着学好了,把各个柜台也租出去,咱们也坐着赚钱好了。”
“对对,咱们也坐着赚钱,把柜台都租出去。”其他妇女也杂乱无章地附和着。
郑斌好歹也当了几年商店经理,对于商店和菜场的区别还是分得清楚的。他支吾着说:“这个……,咱们商店的情况,和菜场还是不太一样的,不能完全照搬吧。”
“那我就没办法了。”黄丽婷干脆地说,“我就是一个没工作的家属,又没什么文化,哪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听说唐助理是人民大学的高材生,办法肯定是很多的。要不,就请唐助理说个办法出来,我们照着做就是了。”
说到这,她向唐子风瞟了一眼,唐子风就觉得有一股钱塘潮向他扑面而来,让他好悬没直接跪下了。
这位大嫂,可真是一个神人啊。
唐子风在心里暗暗嘀咕着,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我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就有几个问题想先问问郑经理,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郑斌赶紧表态:“唐助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知无不言。”
唐子风问:“我想打听一下,目前咱们东区商店有多少名职工?”
“一共38人。”
“职工的工资一般是多少?”
“原来一个月是70块钱,现在厂里的经济状况不好,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发工资了。”
“那么商店一年的毛利有多少?”
“这个不太好算。我们有些货采购进来,一直没有卖出去,钱都压在库存里了。照着销出商品计算,我们一年的进销差价是4、5万元的样子。”
“这么说,你们的收入用来发工资是足够的?”
郑斌苦笑道:“哪够发工资啊。我们压了这么多货在货架上,这都是钱呢,是要付利息的。有些食品放过期了,只能处理掉,这些损失也得算在成本呢。再加上水电费、油费之类的,我们一年到头也是净亏损的。”
唐子风点点头,然后突然把头转向众人,说道:“大家都听到了,咱们商店一年的毛利是5万元,但各项开销算下来,是超过5万元的,所以咱们商店是净亏损的。如果我给大家一个政策,只要你们能够让商店扭亏为盈,盈利的部分,厂里拿出20%来给大家发奖金,大家愿不愿意去试一试?”
“什么意思啊?”好几个女工都诧异地抬起头来问道。唐子风前面说的话,她们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根本没放在心上。但唐子风最后一句话说是要给大家发奖金,她们便都听到了,于是忍不住要打听发奖金的细节。
黄丽婷用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唐子风,问道:“唐助理,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明年我们商店的毛利能够增加涨到10万元,那么你最少会拿出5000元来给我们发奖金,是这样吗?”
“前提是你们的成本不能提高,比如说存货的占款不能增加,水电费不能增加,职工人数也不能增加。”唐子风说。
“哦。”黄丽婷应了一声,便不再吭声了。
经黄丽婷这样一解读,其他人倒也明白了,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5000元的奖金,平摊到每个人头上就有100多元,可不是一笔小钱,没有人不想赚这笔钱。可是,赚这笔钱的前提,是把商店的毛利增加5万元,这就有些难度了。要知道,此前商店一年的毛利也就是5万,现在要翻一番,谈何容易。
有了利益刺激,大家的积极性倒是高涨了起来,很快就有人开始提出合理化建议了,比如延长营业时间,增加商品种类,有顾客来买东西的时候大家态度友善一点,等等。听他们的意思,在此前大家的服务态度似乎是有点不尽人意的,“不得打骂顾客”这样的规定,是不是也贴在店堂中间呢?
“小黄,你也说几句吧。”有人注意到了黄丽婷的沉默,开始向她招呼。
“对对,小黄平时最有主意了,你说说看,咱们怎么才能多赚5万块钱。”其他的人也一起鼓噪起来。看样子,这位名叫黄丽婷的少妇在商店里挺有些威望,就冲刚才她说的那几句话,就比其他职工要条理清楚得多。
黄丽婷看看众人,忽然淡淡一笑,说道:“一年多赚5万块钱有什么难的,不过,前提是我能够说了算。”
说到这,她又把头转向唐子风,盯着他的脸说道:“唐助理,厂里敢不敢把东区商店承包给我?如果厂里同意让我承包,明年一年做到10万以上的毛利,扣掉工资、水电,起码向公司上交3万元的利润。”
“承包?”
众人都惊了。职工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去看经理郑斌,因为黄丽婷这个想法简直就是红果果地在夺郑斌的权,郑斌能忍吗?而张建阳和郑斌则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唐子风,想知道唐子风对此有什么看法。
唐子风眯起眼睛看着黄丽婷,心里好生感慨。刚才与黄丽婷一对眼的工夫,他就意识到这个女人不简单,却没料到她居然有这么大的心,还想着要承包东区商店。从她言语中的那种果断,唐子风能够猜得出,她这个想法绝对不是刚才这一会的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妇啊。
第三十三章 一个红颜薄命的承包者
黄丽婷对自己的评价就是红颜薄命。想当年,她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女,还在县城上了高中,这在农村女孩子里是非常罕见的。可惜的是,她高中毕业的时候还没有恢复高考,所以她也只能是回乡务农去了。
再往后,有人给她介绍了个对象,是在临河的大工厂里当技术员的。怀着对文化人的崇拜以及跳出农村的期待,她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蔡越,成为临一机职工家属的一员。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还想过要在临河找一份工作。但那时正是80年代初,政府的主要精力都在忙着安置待业青年,她虽然也是待业,而且年龄也在青年之列,却不属于临河土生土长的子弟,所以安置待业青年的政策与她无缘。她只能在家里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当一名没有出头之日的家庭妇女。
后来,她进了劳动服务公司,被安排到东区商店当售货员。她头脑灵活、手脚勤快,加之人长得漂亮,对待顾客的服务态度好,赢得了许多顾客的好评。然而这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相反,还有一些老娘儿们背地里说她是卖弄风情,作风不正。对于这些人来说,似乎只有对顾客横眉立目才能够配得上她们作为一名家属工的崇高地位。
黄丽婷因此而开始愤世嫉俗,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也三天两头地怼自己的经理,嘲笑他不善管理,批评商店人浮于事。由于她敢出头闹事,每次职工们要争福利、争待遇的时候,都是她出来挑头,这让她赢得了众人的认可。大家一边在背地里诽谤她的美貌与风情万种,一边又把她当成自己的利益代言人。
黄丽婷也知道众人的这种两面作派,但她不屑于与这些人计较。在她看来,这些人根本就不配让她生气,她替众人出头的原因,只是为了绑架这些人给她当炮灰,这样当她向领导提出什么出格的要求时,领导就会因为法不责众而无法与她为难。
她的丈夫蔡越是临一机技术处的一名普通技术员,憨厚老实,用她的话说,纯粹就是一个窝囊废。黄丽婷给许多人的印象是很风流,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在于她长得漂亮,漂亮女人总是容易让人产生某些误解的。事实上,黄丽婷对丈夫和家庭都非常忠诚,也正是为了能够让家里的生活条件更好一些,她才会如此张扬地到处出头露面,抓住一切机会谋取好处。
东区商店的经营不景气,黄丽婷一直都看在眼里。她无数次地在心里盘算过,如果由自己来管理这家商店,能够做成一个什么样子。这些年,各行各业都在搞承包,她也动过要承包东区商店的念头。她坚信,如果由她来承包东区商店,商店的毛利翻上一番没有任何问题,而她作为承包者,自然也能从这种业绩中获得一笔丰厚的承包收入。
当她拿着这个想法与蔡越商量时,蔡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从一个技术宅的角度提出了几百条反对意见。不过,真正阻拦了她的脚步的,是她对当时临一机领导班子的不信任。那是一个贪腐成性的领导班子,如果她真的能够做出一些成绩,领导不可能不会伸手过来索要好处,届时她很可能就成了替人做嫁的傻瓜。
旧的领导班子落马,上级派来了新厂长,上任伊始就撤了厂办副主任张建阳的职务,还卖掉了手机和奔驰轿车,给厂里的退休工人报销医药费。厂里的干部职工由此看到的仅仅是新厂长的清廉,而黄丽婷想到的却是自己的机会或许即将来临。
正在她思考着如何去找厂长谈承包商店一事的时候,厂里指派分管劳动服务公司的厂长助理唐子风亲自来到了商店,还号召大家集思广益,并举了菜场准备靠出租摊位实现转型的例子。
黄丽婷对这位年轻的厂长助理有着一种先入为主的好感,这好感来自于唐子风的学历以及他的帅气。一个美男子总是能够让各年龄段的女性都产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好感,这其中的原因只能从生物学上去论证了。黄丽婷没有急于抛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先说了一些含糊其辞的话,并成功地煽动起了那些中年大嫂,让她们在前面冲锋陷阵,试探唐子风的真实用意。
待到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她也观察到了唐子风脸上那很难察觉出来的不屑之色,这才语出惊人,直接提出了承包商店的想法。尽管丈夫蔡越一直都反对她的这个想法,但她并不在乎。在她家里,蔡越只能对诸如伊拉克战争以及苏联解体这样的国际大事拥有话语权,涉及到家庭内部事务,一律是由她拿主意的。
“呵呵,承包商店,很好啊。”唐子风笑着说,“你能不能说说具体的承包条件呢?”
“我保证一年之内完成10万元的毛利,上缴给公司不少于3万元的利润。如果我能做到,我希望公司能够答应拿出20%的利润来作为大家的奖金,另外拿出10%的利润作为我的承包奖金。”黄丽婷说。
“什么,你一个人就拿10%?我们这么多人才分20%,你也太贪心了吧?”一个女人脱口而出。
黄丽婷向她瞟了一眼,不屑地说:“王姐,如果你有这样的本事,也可以一个人拿10%。”
“我没这个本事,……可是你一个人拿10%,也太……”那位王姐嘟哝着,旁边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嘴,她这才悻悻然地闭嘴了。
唐子风看着这一幕不吭声,等到没人说话了,他才又对黄丽婷说:“你刚才只说了奖金的事情,如果你赚不到10万的毛利,无法向公司上缴3万元利润,又当如何呢?”
“当如何?那我就不拿奖金呗。”黄丽婷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唐子风摇摇头:“那可不够。哪有做好了得奖,做砸了不需要负责任的道理?如果照你这个条件,在座的各位也都想承包了,反正就是试试,万一能成呢?”
此言一出,先前那位王姐顿时活跃了起来,对旁边的人大声说:“就是嘛,这样好的事情,我也要去承包。”
黄丽婷回过头,用冷冷的眼神盯着王姐,王姐一开始没感觉,待注意到黄丽婷的目光后,她的音量便以可察觉的速度从80分贝降到了绝对静音状态。黄丽婷对领导狠,对同事也同样狠,商店里被她怼过的人可不在少数。
“如果我做不到,扣我一半的工资!”
黄丽婷咬了咬牙,对唐子风说道。
“好!有魄力!”唐子风向她翘起一个拇指。黄丽婷做出这个表示,实在是很不容易的。虽然只是扣一半的工资,但也是寻常人不敢接受的条件。毕竟,要让一个一年毛利只有5万元的商店在一年之内收入翻番,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敢拿出一半工资来赌,就说明她是有一定底气的。
“这样吧,今天这个会就先开到这里,大家先回去工作,空闲时间也可以再讨论一下这个问题,看看有没有人像黄师傅这样,勇挑重担。黄师傅,你请留一下,我想听听你对于承包商店的具体想法,你看可以吗?”唐子风说。
众人杂乱地起身,小声议论着各回各的岗位去了,有好几个人临离开之前,都向黄丽婷这边投来不善的目光。黄丽婷愿意出来承包商店,给大家创造了一个瓜分20%利润的机会,大家是乐见其成的。但她同时要求自己独得10%的利润,这就让大多数人都觉得不爽了。
凭什么你能够拿这么多钱,我们就只能拿一点点?我们拿你当同事,你却想当我们的老板,你还要脸不要脸了?
黄丽婷太了解这些人的心理了,她也是因此而觉得这些人都不配成为自己的同事,只配给自己打工。甚至于对现任经理郑斌,她也是充满了不屑的。在以往,她觉得整个临一机没有一个人值得她尊重,现在嘛,这个厂长助理唐子风勉强能入她的眼,至少是一个让她觉得能够平视的人。
售货员们离开之后,郑斌招呼着唐子风、张建阳和黄丽婷来到他的办公室。他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唐子风坐着,自己与张建阳、黄丽婷坐在几张折叠椅上,然后陪着笑脸对唐子风说:
“唐助理,我跟你介绍一下,她叫黄丽婷,是技术处蔡工的家属,在我们商店已经工作了七八年,每年都是先进工作者。小黄的头脑很活跃,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过,关于承包商店这件事情,小黄过去没跟我讲过……”
唐子风摆摆手,示意郑斌没必要再说下去,然后他转头看着黄丽婷,说:“黄师傅,你刚才说要承包商店,我觉得你的勇气可嘉。但做事情仅仅有勇气是不够的,我还得知道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才行。你应当知道,一年时间是很宝贵的,如果你没有具体的措施,白白浪费了一年时间,扣你一半工资,对于厂里没有任何的好处,厂里损失的机会才是无价的,你说是不是?”
第三十四章 黄丽婷之野望
“具体的想法,我当然也有,唐助理如果想听,我也可以说给你听。”黄丽婷回答说。
唐子风看了张建阳和郑斌一眼,然后笑着对黄丽婷问道:“那么,要不要请张经理和郑经理回避一下,别让他们剽窃了你的想法,自己就干起来了。”
听到这话,张建阳和郑斌二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黄丽婷也向他们瞟了一眼,然后摇摇头说:“这倒不必了,你们都是领导,怎么可能会剽窃我一个小职工的想法。……再说,我这些想法也不是谁想剽窃就能够剽窃的,换成其他人,就算知道这些想法,也不一定能够做到。”
这话就更得罪人了,唐子风能够看到郑斌的脸都变成酱紫色了,但却没有要跳起来批驳一番的意思。看来,黄丽婷在郑斌面前说这种话也不是第一次了,郑斌这个经理,想必也是当得够窝囊的。
黄丽婷没有在意郑斌和张建阳的想法,她说道:“唐助理,你刚才也到我们商店看过了,我想,以唐助理的聪明,肯定能看出我们商店有很多问题,是不是?”
唐子风摇头道:“关于商业,我是外行,还请黄师傅指教。”
黄丽婷向唐子风飞了一个鄙夷与嗔怪交织的眼神,然后说道:“其实,我们商店经营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和内部管理有很大的关系。首先一点,我们的采购根本就不负责任。他们去进货的时候,专门进些人家卖不出去的货,进进来了就只能摆到货架上落灰,一年都不见得卖得出几件。”
“你能举个具体的例子吗?”唐子风问。
黄丽婷说:“这种例子多得很。比如说,现在市面上最流行的是香皂是舒肤佳和力士,大多数人家都是买这两个牌子。可我们商店偏偏就没有。我们的采购进的都是我们临河生产的几个烂牌子,价钱倒是比舒肤佳便宜一点,但香味、泡沫什么的都差得多。买一块香皂能花多少钱,谁家也不会为了省两毛钱就买一块不好用的香皂回去。结果,我们仓库里堆了几十箱这些烂牌子的香皂,再放几年都干成砖头了。”
“有这样的情况吗?”唐子风向郑斌问道。
郑斌苦着脸说:“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上次小黄向我反映过之后,我已经严肃地批评过采购员了,要求他们必须进流行的商品。”
“批评了有用吗?”黄丽婷呛声道,“他们也就是好了一个月,第二个月又是这样的,那个焦雪芬还怪我向领导告她的状,下了班要找我的麻烦。”
“然后呢?”唐子风饶有兴趣地问道。
“然后?让我了一巴掌就老实了。”黄丽婷牛气烘烘地说道,“就她胖成那个样子,还想跟我打架。我不是说说的,她和她老公两个人加到一块,都不是我的对手。”
“大姐威武!”唐子风忍不住向黄丽婷翘了个大拇指,然后说:“你继续。”
“第二点,就是我们商店的服务态度必须全面改变。我在农村的时候都听人家说过和气生财,可我们这个商店就是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人家来买点东西,还要受一肚子气,以后谁还会来?”黄丽婷越说越是激动。
“也没那么过分。”郑斌不得不再次辩解,“也就是偶尔有几次售货员和顾客吵架的事情,事后也都说开了嘛。我们商店售货员都是女同志,女同志嘛,有时候情绪不太稳定,也是可以理解的……”
黄丽婷冷着脸说:“有什么可理解的?和顾客吵架,就必须严肃处理。第一次吵架扣奖金,第二次吵架扣工资,第三次就直接滚蛋回家。想耍小性子,回去跟老公耍去,上班的时候谁欠她们的?”
“黄师傅说得对,上班的时候,得有上班的纪律。革命导师说过的,至少就工作时间而言,可以在这些工厂的大门上写上这样一句话:进门者请放弃一切自治。”唐子风不失时机地卖弄了一下自己的才学。
“小黄说的这些,其实我们也是可以做到的。老郑,你在这些方面,还是要加强点管理。厂里把一个商店交给你,你还是要负起责任来的嘛。”张建阳对郑斌说。
“是是,张经理批评得对,我在平时的确是有点要求不够严格。”郑斌讷讷地做着检讨,心里却并不在意。
东区商店是用来安置家属工的,厂里一向都对商店没有盈利方面的要求。商店进货有问题,服务态度不好,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连厂里的职工们都已经麻木了,偶尔抱怨几声,但日常买点东西啥的,不还得到这来吗?你总不能为了给娃买支铅笔都专门出去一趟吧?
家属工大多是没啥文化的中老年妇女,你跟她们讲大道理,她们听不懂,或者是假装听不懂。你触犯了她们的利益,她们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你无法应付。别看眼前这位黄丽婷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其实她自己就是一个绝顶刺头,是郑斌不得不避让三分的主儿。
郑斌在这样一个地方当个经理,除了无为而治之外,还能怎么样?
当然,当着领导的面,他还是得显得态度诚恳一点的。其实领导对你也没啥更高的要求,不就是让你在领导训话的时候当个捧哏,在正确的时候给予正确的掌声,至于你实际工作如何,谁在乎呢?
唐子风没在意张建阳和郑斌之间的对话,他对黄丽婷说:“这么说来,你承包东区商店的主要举措,就是加强管理,抓好采购环节,多进一些受职工家属欢迎的商品,另外就是整顿劳动纪律,和气生财。你认为,依靠这样的手段,就能够实现毛利翻番吗?”
“当然不够。”黄丽婷回答得非常干脆,她说道:“前面这些,只是手段,做好了,我们商店能比现在强一些,但要说做到毛利翻番,还是有些危险的。我想承包,是因为我打算把商店的销售方式做一个彻底的改变。”
说到这,她有意停顿了一下,同时用俏丽的目光看着唐子风,等着他追问。
唐子风笑了笑,说道:“黄师傅,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说要彻底改变,打算怎么改?”
“唐助理是从京城来的,你肯定知道自选商店吧?”黄丽婷说。
“自选商店?”唐子风一愣,“你说的是超市?”
“超市?”这回轮到黄丽婷诧异了,“什么叫超市?”
唐子风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年代里超市还是一个新鲜事物,国内不少地方出现了早期形态的超市,但一般都是冠以自选商店的名头。超市的内涵,是比自选商店要更丰富得多的,以黄丽婷的见识,能想到自选商店这种模式,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想到此,唐子风微微一笑,说:“黄师傅,你先说说你为什么想开自选商店吧。关于什么是超市,我一会再跟你解释。”
黄丽婷点点头,说:“我在报纸上看到,很多大城市里都已经开始搞自选商店了。自选商店就是把柜台撤掉,让顾客直接到店里来选自己想买的东西,选好了统一结账。我觉得,自选商店至少有这样几个好处:
“第一,可以减少人手。现在进来一个顾客,我们就要有一个售货员去服务。有时候顾客多了,我们的人就忙不过来,顾客还要排队。其实,有些顾客就是买一块香皂而已,自己从货架上拿过来,再交钱,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排队呢?
“第二,可以充分利用店面的空间。我们这个商店有1000多平米,柜台就占了一半的面积。如果可以把柜台去掉,省出这些地方来摆货架,起码可以多放一倍的商品。这样我们每种商品都可以多进几个不同的品牌,让顾客有挑选的余地。
“第三,我觉得,如果是能够自选,顾客进来以后,买的东西可能会更多一些。我自己就有这种体会,有时候到商场去买东西,明明是自己想买的,但看到还要让售货员去拿货,我就懒得买了。当时我就想,如果这个货架是直接对我开放的,我肯定会多买很多东西的。就算是这些东西买回去其实用不上,我也高兴。”
听到黄丽婷这话,张建阳忍不住吐槽道:“你们女同志怎么会有这样的毛病?买什么,不买什么,难道不应当是事先想好再去商店的吗?”
唐子风笑道:“老张,这你就不懂了。这种情况,叫做激情购买,或者叫冲动购买。超市……,啊,不,黄师傅说的那种自选商店,就有鼓励顾客进行冲动购买的作用,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销售手段呢。”
“唐助理真有学问,我光知道我自己有这种想法,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呢。”
黄丽婷发自内心地赞道。她从少女时代就对学习成绩好的男生充满崇拜,现在知道唐子风是名校毕业的大学生,又能随口说出这么多道道,她已经有化身为迷嫂的迹象了。
第三十五章 捧着金饭碗要饭吃
“怎么,唐助理觉得小黄的想法可行?”
张建阳见唐子风与黄丽婷一唱一和,颇为和谐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唐子风点点头,说:“黄师傅的这个想法很好。其实我刚才和张经理参观整个商店的时候,也有这个想法,却不料和黄师傅英雄所见略同了。”
“我算什么英雄?我就是一个没文化的家属工罢了,哪比得上唐助理有学问有见识。”黄丽婷连忙谦虚,但她那涨红的脸和压抑不住的笑靥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看来,唐子风说与她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个评价让她颇为受用。
唐子风接着说:“刚才黄师傅问我什么叫超市,我这里给大家解释一下。超市就是超级市场的简称,在国外是非常流行的一种商业业态。超市的特点有几个方面。第一,它是开放式售货的,也就是黄师傅说的自选商店的模式。超市会配备购物筐或者购物车,顾客自己选择需要的商品,然后统一到出口处结算,这样可以充分地节省人力,提高店面的利用率,还能够刺激顾客的购买**,这些方面,黄师傅都已经说到了。”
“我是瞎说的。”黄丽婷再次虚伪地谦虚道。
“第二,它提供的是一种一站式服务模式。也就是它的货品种类非常齐全,基本上覆盖老百姓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各种商品。顾客到这家超市来,能够一次性地把东西买完,不需要跑好几个地方。这样一来,大家就不愿意到那些分散的商店去采购,而是更愿意到超市来采购。”
黄丽婷已经眼明手快地从郑斌的桌上拿过来一叠稿纸和一支圆珠笔,开始做着记录了。唐子风说的这个概念,她也曾模模糊糊地想到过,但想得不够深。现在听唐子风一说,她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于承包商店改办超市一事,又有了更多的信心。
“第三,超市要给顾客提供一种良好的购物体验。简单说,就是店面要美观、干净、明亮,让人愿意在里面逛。他们逛的时间越长,就越可能会发现更多想买的东西。如果你的商店里脏兮兮、臭烘烘的,人家进来就想走,你还怎么卖东西?”
“对对,我在那个什么电视剧里看过,人家美国的商场,看着就舒服,不买东西都想去逛逛。现在听唐助理一说,就是美国的超市吧?”黄丽婷兴奋地说。
“没错,美国的大超市就是如此。”唐子风说,“此外,超市的经营时间也要延长,可以一直经营到晚上10点、11点。有些人晚上吃完饭出来散步,就可以顺便到超市买点东西,这样既方便了顾客,也增加了超市的营业额。”
“太好了!”黄丽婷说道,她把头转向张建阳,用带着几分央求的口吻说:“张经理,你看唐助理都赞成我的想法,公司是不是可以同意我承包东区商店啊?我想好了,如果我们这个东区商店照唐助理说的办法,改造成一个超市,不但咱们厂里的职工家属会来买东西,周围的居民也会来买东西,到时候别说一年10万的毛利,做到20万我都有信心。”
“唐助理,你看呢?”张建阳向唐子风问道。说实在的,他也被唐子风描述的场景打动了,如果能够实现唐子风的设想,这个超市想不火都难。有没有一年20万的毛利,他不敢说,但扭亏为盈是毫无悬念的。
唐子风笑着说:“关于这个问题,还是要看黄师傅的决心。如果黄师傅想好了,敢和公司立下军令状,拿出全部身家来担保,我觉得可以让她试试。黄师傅,你觉得呢?”
“全部身家?”黄丽婷脸色有些变了,这个赌注可有些大,她输不起啊。
唐子风没有逼她,而是站起身来,说道:“今天我们就先说到这,关于这个问题,我想黄师傅最好还是再想一想,思考成熟了再去向公司提出承包要求。我这样说吧,黄师傅,这一步踏出去,你的人生轨迹就会发生完全的变化。你完全有可能因此而成为一个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但是,正因为有这样的机会,我才希望你三思而行,不要冲动,冲动害死喵啊。”
冲动害死喵?
几个人都晕菜了,这里面怎么还有喵啥事啊?
黄丽婷晕晕乎乎地离开了郑斌的办公室,唐子风最后说的那句话,让她彻底进入了思维空白的状态。在此前,她只是想通过承包商店,赚上三千五千的,让自己家成为临一机的一个富裕人家。开自选商店的想法,是她从报纸上看来的,她觉得有可行性,希望能够有机会尝试一下。
可唐子风向她介绍的超市模式,打开了她的视野,让她意识到,这个机会所能带来的收益,比她原来预想的要多出十倍、百倍。唐子风说,她这一步踏出去,很可能会变成一个百万富翁乃至千万富翁。她觉得这已经完全超出她的知识范围了。拥有一百万的财产,这是一种什么生活啊?
给一个穷人100元钱,他会很高兴;给一个穷人1000元钱,他会欣喜若狂;给一个穷人100万,他只会觉得恐惧,以至于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黄丽婷现在的状态,就是如此。
“唐助理,你觉得黄丽婷的想法,真的可行?”
看到黄丽婷离开,张建阳再一次问道。
唐子风说:“她能不能把超市开好,我不敢说。但超市这种模式肯定是大有前途的。东区商店有1000多平米的营业面积,还有同样大的库房,在需要的时候也能够开辟成营业空间,开个超市怎么可能会亏本?我这样说,这么一大片房子,租给别人当门面房,一年也不止是5万元的收入。你们简直就是捧着金饭碗在要饭吃。”
“唐助理批评得对。”郑斌再次检讨,“是我的工作没做好,辜负了厂里和公司对我的期望。”
“这个不怪老郑。”张建阳替他开解着,“这个是我们过去思想僵化,明明有这么多的办法,我们硬是想不到。幸好有唐助理给我们指出一条明路,否则我们真的对不起厂里的厚望了。”
“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唐子风说,“只要你能够让他们的利益和单位的效益挂上钩,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改善单位的经营。像这个黄丽婷,经营眼光是非常不错的,对商店的管理问题剖析得也非常透彻。这样一个人,如果能够给她一个机会,她应当是能够创造出奇迹的。”
“可是,如果真的让黄丽婷承包商店,那么现在商店这些职工怎么办?”郑斌不安地问。
唐子风说:“要同意她承包,当然是要有条件的。现有的职工全部留用,这是起码的要求。商品不能漫天要价,不能坑害厂里的职工家属,这也是起码的要求。毕竟劳动服务公司还有社会职能嘛。”
“可是,如果职工不听她的呢?”郑斌继续问道。
唐子风说:“这又是另一方面了。我们要求她必须留用现有的职工,但同时也要要求现有的职工必须服从管理。如果不服从,那就只有开除了,哪个单位也不能容忍职工不听话吧?”
“这个就麻烦了。”张建阳嘟哝道。
唐子风说:“就比如黄丽婷刚才说的采购的事情,你们那个采购员,叫焦什么芬的,为什么专门采购一些滞销商品,郑经理,你知道原因吗?”
郑斌老脸有些窘,他说道:“这个我也了解过,她的确是拿了人家的一些好处,所以把那些滞销商品采购过来了。关于这事,我已经批评过她好几次了。”
“这样的人,你们不开除,还留着她过年啊?”唐子风提高音调质问道。
张建阳苦笑道:“这事嘛,老郑也有他的难处。这个焦雪芬的爱人,就是行政处的老刘,也是一位老同志了,咱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
“我卖糕的!”唐子风以手抚额。
“唐助理,你一直都是在上面工作,不了解我们下面的难处。老刘这个人,工作还是非常踏实的,群众关系也不错,所以嘛……”郑斌还在解释着。
唐子风说:“这些情况,你们不必跟我讲。我说一条原则,如果劳动服务公司同意让黄丽婷承包,那么就要给她必要的权力。原有的职工,如果没有违反劳动纪律,她不能随意开除。但如果像焦雪芬这样吃里爬外,拿人家的好处,采购一些滞销商品进来,那么绝对得格杀勿论。至于你们说那个老刘如何工作踏实,你们要照顾他的家属也可以,把焦雪芬调到其他单位去就是了。”
“我明白了。”张建阳连忙答应,其实这种处理方法,他也是能够想到的,并没有什么困难。
郑斌对于黄丽婷要求承包商店一事,也没啥意见。他对于商店经理这个职务并没有兴趣,只是厂里安排他来当经理,他也就当着。如果黄丽婷承包了商店,他大不了到劳动服务公司本部去任个什么职务就是了。
第三十六章 他乡遇故知
接下来,唐子风又在张建阳的陪同下,视察了小饭店、家属工厂等单位,这些单位的家属工在得到唐子风的各种许诺之后,也都纷纷迸发出工作热情,提了不少改进经营的建议,其中颇有一些是具有可行性的。张建阳一一记下,准备过后就开始逐步推行。在不断的思想碰撞中,张建阳的思路也在快速地拓宽,他渐渐能够跟上唐子风的思路了,明白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把劳动服务公司真正地带出泥潭。
到了下班的时候,唐子风与张建阳约定第二天继续视察,又专门说了一下于晓惠的事情,表示他决定留下于晓惠给自己当钟点工,一个月给60元钱的报酬,这笔报酬由他私人承担,不需要劳动服务公司出钱,但还需要请劳动服务公司代为支付。
张建阳解释了半天,最后被唐子风一句话给怼回去了,唐子风说的是:“你不会是想让周厂长把我的职也撤了吧?”
唐子风回到家,于晓惠已经把晚饭给他做好了,一荤一素的两个菜,口味还很是不错。于晓惠做的菜量只相当于一个人的份,唐子风象征性地邀请她一起吃,被她坚决地拒绝了,唐子风也就不再勉强。隔三岔五请小姑娘吃顿饭,给她补补营养,也就罢了,如果每顿饭都让她陪着一起吃,养成习惯了,反而不合适。
唐子风吃饭的时候,于晓惠就呆在北屋看唐子风带来的小说,看得津津有味的。唐子风不时与她聊几句关于学习、生活等方面的闲话,她也对答如流,没有什么胆怯的样子。这小姑娘心思比较单纯,觉得唐子风待人和善,她也就不害怕了。
对于于晓惠一口一个“叔叔”地称呼自己,唐子风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他自己的妹妹在老家上高三,今年17岁,比于晓惠也就大3岁而已,自己在于晓惠面前当“叔叔”,似乎有些违和。不过,他转念一想,他是个单身小伙子,于晓惠天天过来给他做家务,这也算是孤男寡女的,拉开点距离倒是能少些尴尬。
唐子风吃完饭,于晓惠帮他洗了碗筷,收拾了垃圾,便告辞回家了。唐子风按开电视,换了几个台,没找到什么值得看的东西,百无聊赖之下,决定出门去转转。
在整个临一机,唐子风认识的人非常有限,除了因为工作关系而认识的张建阳、郑斌以及一群厂领导之外,余下能够算得上有交情的人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周衡,另一个是韩伟昌。拽着周衡去逛街,唐子风自忖还没傻到那个程度。至于说找老韩去逛街,他唐子风或许会觉得很开心,但老韩肯定是开心不起来的,老韩现在对唐子风有点ptsd。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唐子风又何必做呢?
找不着伴,唐子风就只能自己逛了。他从家属区穿过,从一个角门出了临一机的厂区,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灯红酒绿的视觉和听觉冲击,还混杂着路边摊飘出的各种香味臭味。他回头观望临一机那静悄悄的厂区,不由心念一动。
这已经是一个市场经济的年代,而在临一机厚重的围墙之内,还是计划经济的自留地。自己白天在菜场、商店的那番作为,算是为临一机引入了市场观念,但这还远远不够。其实,临一机拥有的资源远不只是几个菜场、几个小商店,这么大一片身处闹市之中的厂区,光是土地就是一笔无价之宝啊。
临一机建厂的时候,是在50年代初,当时这片地方属于临河市的郊区,据说是一些河滩地和乱坟岗,临一机的干部职工花了几年的时间才彻底平整出来。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临河市的规模扩大了10倍不止,临一机也就被城市给包围了,围墙之外都是居民区,很是繁华。
这些年,随着临河市城市建设规模的扩大,临河市政府对于临一机在闹市区中占了这么大一片土地,越来越感到不满,也曾和临一机原来的领导班子进行过商议,希望临一机能够从现址迁出去,由市政府在远郊另外划一块地予以安置。临河市这些年房地产业得到迅猛发展,城区的土地价格上升很快。临一机所处的位置,一亩地的价格已经涨到了30多万。临一机拥有1350亩土地,价值4个亿,由不得临河市政府不动心。
临一机原来的班子也明白这一点,提出迁址也可以,但临河市政府必须拿出不少于3亿元的现金来作为补偿,另外还要再奉送一块同样大的地皮用以建设新厂区。市政府认为,当初把这块土地划拨给临一机,临一机方面一分钱都没出,现在张嘴就要3个亿,是完全不合理的,出于各种革命友谊等方面的考虑,市政府最多拿出5000万来予以补偿也就罢了。
双方的开价差异甚大,当然是无法达成协议的。几经扯皮,当市政府答应把补偿款的额度提高到1亿元的时候,临一机的班子就全部喝茶去了,换成了周衡等人前来接手。由于新班子刚刚上任,还没来得及与市里沟通这方面的事情,这件事也就先搁置下来了。
这个情况,樊彩虹曾向周衡汇报过,唐子风也就是那个时候听说的。据樊彩虹分析,市里的底线估计能提高到1亿5000万的样子,再高恐怕就不会答应了。也就是说,周衡手里其实有一把撒手锏,那就是把厂区的土地交给临河市政府,用以换取不少于1亿5000万的补偿款。有了这笔钱,厂子眼前的困难就能够迎刃而解了。
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周衡私下里与唐子风讨论过,商议是否可以考虑采取这个方案。周衡的想法是,这个方案应当是万般无奈的时候才能够使用的。置换土地,理论上能够拿到1亿5000万的补偿,但临一机要重建厂房、宿舍,花费也不少,最起码要投入1个亿,厂子最终剩下的不过是区区5000万而已。
5000万的资金,能够让厂子度过眼前的困难,但并不能支撑太久。如果厂子自己没有造血功能,光靠卖地求生,迟早还是要破产关门的。机械部派周衡和唐子风下来,可不是让他们来卖地的。
不卖地,或者暂时不卖地,但我们可以把地租出去啊,确切地说,是把楼租出去啊。劳动服务公司把一个菜市场租出去,就能够有一年30多万的租金收入。如果把厂里那些奢华的办公楼租出去,又能赚回多少呢?
没错,明天就去向周衡献这个计。紧要关头,厂子需要开源节流,任何一个能赚钱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唐子风兴冲冲地想着,脚步也变得更加轻松起来。他欣赏着两边的街景,不觉来到了临河市的人民广场。
临河市人民广场一直都是临河市最热闹的地方。早先,这里有全市最大的两家百货商场,还有几家高档饭店,是全市的商业中心。近年来,围绕着百货商场和饭店,周围建起了好几条小商业街,有专门卖小商品的,也有专门供应各种美食的。从南方传来的卡拉ok歌厅在这里就有十几家,还有两家的门脸上写着“ktv”的字样,据说是卡拉ok的升级版本。
以唐子风的眼光来看,这个地方也就相当于后世八线城市的水平,但对于时下的新新人类来说,这里简直代表着时尚的最高境界。临河的小伙子们搞对象,如果不三天两头把女友带到人民广场来消费一二,恐怕就只能注定孤老终生了。
“帅哥,吃羊肉串吗?”
“帅哥,港岛最新口味的水果沙冰要不要尝一下?”
“老板,进来唱唱歌吧,我们有从台岛最新引进的新录像带……”
唐子风一走到人民广场旁边,就吸引了一群拉客者的关注。有些中年妇女跟在他身后,走了上百米还在絮絮叨叨地推销着自家店里的服务,让唐子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然带着mt属性了。
“滚开,为什么又是我请客!”
“你最胖,每次都是你吃得最多,你多请几次客有什么不对?”
“老子没钱了,下半个月都要喝白开水了。”
“反正你肉厚,多喝几天白开水还能减肥呢!”
“屁,老子就是喝开水才长肉,吃肉反而不长肉……”
身后几个年轻男子的吵闹声吸引了唐子风的注意,他隐约从几个争吵者的对话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音调。他回过头,正遇到那几位争吵者向他迎面走来,走在中间的,是一位体重在200斤开外的胖子,有三个小伙伴正簇拥着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力劝他掏钱请客,而他则在大声地争辩着,但显然有些寡不敌众的意思。
“咦,瞧我发现了什么?”
唐子风与这群人打个照面之际,只见那胖子原地蹦起来一尺高,手指着唐子风欢喜地喊了起来:
“唐帅,你怎么到临河来了!”
“哈,胖子,原来是你啊。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在临河?”
唐子风也认出了对方,不由得也欢喜地答应着。
此君正是他在屯岭中学读高中时同桌三年的死党:
胖子,宁默!
第三十七章 我哥们叫唐子风
“哈,唐帅,你怎么会到临河来啊?你不是留在京城工作了吗,是来出差的吧?咱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吧,我想想,我们还是大前年的春节在一起吃过饭,后来就没再见到你了……”
宁默甩开身边的小伙伴们,冲到唐子风面前,不由分说便把一条肥腻腻的胳膊搭在唐子风的肩膀上,吧啦吧啦地问了一堆问题。
宁默的胳膊一搭上来,唐子风就觉得自己像是被泰山压顶一般,气都喘不过来了。他拼出全身的力量,把宁默的胳膊推开,然后怒斥道:“死开,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尤其是像你这么胖的男人!”
“呸!”宁默也唾了一口,以示对唐子风的不屑,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胖子,这是你的朋友?”唐子风用手指着宁默的那几个小伙伴,问道。
宁默点点头,开始给唐子风介绍:“这都是我在厂里的同事,这是赖涛涛,这是崔冰,这是陈劲松。……这是我的高中同学,人民大学的高才生,唐帅!”
最后一句,他是向他的伙伴们说的。他口口声声称唐子风为唐帅,这其实是唐子风在高中班上的一个雅号,据说还是从女生那边传过来的。唐子风在读高中的时候,是全校一半女生的梦中情人,这利益于他的学习成绩和颜值,或许颜值起的作用还更多几分。
“各位好。”唐子风向那几位年轻人打着招呼。
“唐帅好!”几个人也客气地应道,在他们的心目中,还真以为对方的名字就叫唐帅了。
“你们这是……”唐子风问道。
宁默说:“我们正准备去吃羊肉串。美食街那边新开了一家串店,味道特别好,这不,今天我们从老板那里领了工资,就准备过去开开荤。你来得正巧,一块去吧,涛涛说他请客的。”
“怎么就我请客了!”名叫赖涛涛的那个年轻人不干了,“说好是你请的,你看,你同学都来了,你好意思不掏钱?”
“看看,这些家伙就是这样的人品!”宁默对唐子风说,随即又展颜一笑,对那几个人说道:“我决定了,由我请客。我哥们来临河了,肯定得由我请客的,你们可记住了,这都是托了我哥们的福!”
“哈哈,一会啤酒我掏钱,算是给你哥们接风!”崔冰爽快地说。
“要不,吃完肉串去唱歌,我和劲松出钱。”赖涛涛也表示道。
这几位都是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人,别看刚才叫别人请客的时候显得那么抠门,听说唐子风是宁默的高中同学,大家也都纷纷表示出要出钱招待的意思了。
唐子风笑着说:“算了,还是我请客吧。不瞒各位,我前一段在京城和朋友做了点小生意,赚了几个小钱。我和胖子是好多年没见的朋友了,你们也都是胖子的朋友,大家就给我个机会,让我做东,请各位一回,怎么样?”
“原来唐哥们是做生意的,那理应你请客!我可说好了,大串的羊腰子,我一个人要五串。”崔冰笑着说。
“你也不怕吃了上火,没地方泄!”陈劲松笑骂道。
“没事,今晚我和胖子睡……”
“胖子这个死bt……”
众人边说笑边走,由宁默带路,不一会就来到了他说的那家串店门前。虽然已经是11月初的天气,临河的夜间室外气温还不算特别低,串店门外摆了七八张桌子,其中大多数都已经坐了人,正在一边吃烤串喝啤酒,一边聊着五花八门的话题。
看到几个年轻人过来,串店的小服务员赶紧给他们安排了一张桌子,让他们坐下。宁默一伙看来也是这夜市的常客,一坐下便开始熟练地点着各种吃食,包括烤串、煮花生和啤酒等。待服务员拿着单子去备菜,宁默这才转过头对唐子风问道:“对了,你还没说呢,你怎么到临河来了?”
“你怎么到临河来了?”唐子风笑呵呵地反问道。
宁默说:“我一直都在临河啊。我从技校毕业,就分到临一机工作了。临一机你应当知道吧,就是临河第一机床厂……”
“呃……”唐子风无语了,这世界也太小了吧?不过,细想一下也没啥奇怪的,临一机在东叶省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宁默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而是读了技校,毕业之后分配到临一机工作也并不奇怪了。
“你既然在临一机,怎么刚才说是从老板那里领了工资?”唐子风想起了刚才宁默说过的话,他乍听到宁默的说法时,还以为宁默是在私营企业里打工的。
宁默笑道:“临一机都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现在我们都是在外面的厂子里打野食,要不早就饿死了。我们几个,前些天给一个私人老板的厂子做了点事,今天老板给我们开了工资,一个人50块钱,这不,我们就来开开荤了。”
“原来如此。”唐子风点点头,这个情况,韩伟昌也是向他说起过的。临一机成了一家“三资企业”,一年只发过三次工资,工人们如果不自己出来打工挣钱,早就撑不下去了。
“喵的,私人老板就是黑,我们起早贪黑给他干了一个多星期,一个人才50块钱,天天吃大白菜都不够。”赖涛涛抱怨说。
“我就是天天在厂里吃大白菜,吃得满肚子都是酸水。”崔冰也用幽怨的口吻说道。
“唉,我们那个破厂子,早点倒闭就好了,老子到南方打工去,听说珠三角那边招技工,一个月三四百块钱呢。”陈劲松说。
宁默挥挥手:“你们说这些干嘛?让我哥们笑话呢。对了,唐帅,你到临河来,是来出差吗?”
唐子风笑着说:“胖子,你在临一机,就不知道这些天临一机换了一个新厂长吗?”
“知道啊,叫什么周来着。”宁默说。
“叫周衡,是机械部派下来的。”崔冰显然比宁默更关心厂内大事,直接说出了周衡的名字。
唐子风又说:“机械部除了派周厂长下来之外,还派了一个厂长助理,你们知道吗?”
“知道,好像也姓唐,叫什么风?”赖涛涛说。
“是叫唐子风吧。”陈劲松补充道。
“什么唐子风!你们瞎扯什么,我这哥们才叫唐子风呢!”宁默嘿嘿地笑了起来,为几个伙伴的糊涂而感到滑稽。
“什么,你叫唐子风?”几个小伙伴可丝毫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好笑的,自始至终,宁默根本没有说过他这哥们名叫唐子风,而是说他叫唐帅,所以大家是绝对不可能把两个名字搞混的。既然不是搞混了,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即彼唐子风,正是此唐子风。
联想到唐子风无端地出现在临河,而且与传说中的厂长助理有相同的学历背景,大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幸会幸会!”唐子风向众人抱拳作揖,“我的确就是跟着周厂长一起来的那个唐子风。唐帅是胖子瞎叫的,你们别当真。”
“啊,唐,唐助理……”崔冰先有些磕巴了。刚才自己没说错啥吧,这个死胖子也真是糊涂得紧,他的高中同学都到厂里来当厂长助理了,他居然一无所知。
宁默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唐子风,不敢相信地问道:“唐帅,你不是说真的吧?等等,你真的是叫唐子风?”
唐子风拎起一个啤酒瓶,在宁默的脑袋上砸了一下,怒道:“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猪油啊,跟我同桌三年,连我叫什么都忘了?”
宁默抚着脑袋委屈道:“我当然记得你叫唐子风。好家伙,高中三年,校长、年级组长、班主任、任课老师,哪个人一天不念叨几遍你的名字,我耳朵都快听出茧了。可是,你怎么会成了我们厂的厂长助理呢?”
唐子风没有理会宁默的嘟哝,他向赖涛涛等人笑着说:“不好意思,刚才不知道你们也都是临一机的人,现在既然认识了,今天这顿就由我请了。以后在厂里,还请各位多帮忙。”
说罢,他招手喊来服务员,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说道:“这钱你先收着,我们这边的啤酒和烤串尽管上,对了,来10串大腰子。”
服务员飞快地接过钱跑开了。几个青工互相看看,都有些怯怯的样子。陈劲松壮起胆子,说道:“那个,唐助理,我刚才……”
唐子风伸手拦住他后面的话,说道:“各位,如果大家看得起,叫我唐子风,或者叫哥们,叫老唐,或者像这个死胖子一样叫我唐帅,都行。如果叫我唐助理,大家就做不成朋友了,是不是这样?”
“这……”几个青工都犹豫了。
宁默却是已经回过味来了,他伸手在唐子风肩膀上猛拍了一下,说道:“没错,我就叫你唐帅了,怎么地!冰冰,涛涛,松松,我跟你们说,和我哥们真的没必要太客气,他不是那种会摆架子的人。过去,他是全年级第一,我是全年级倒数,他也没嫌弃过我,一直和我称兄道弟的。人家这才叫真正的才子,不像技术处那几个酸溜溜的大学生一样!”
第三十八章 厂长助理的贴身高手
一个人能够成为胖子,是有其道理的,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心思单纯,对世界充满着美好的想象。宁默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对自己与唐子风的友谊笃信不疑,哪怕他只是厂里的一个普通工人,而唐子风却是从上级派下来的厂长助理。
宁默的乐观感染了他的小伙伴们,当然,唐子风掏钱买的10串大腰子发挥了更大的作用,大家撸着羊腰子,喝着啤酒,不一会就忘掉了自己与唐子风之间的地位落差,果然一口一个“老唐”地称呼开了。
“老唐,你说咱们临一机,还有救没有?”崔冰眯缝着因酒精作用而有些泛红的眼睛,对唐子风问道。
唐子风肯定地回答道:“当然有救。我和老周商量过了,一年扭亏,三年产值翻番,到时候大家的工资起码比现在高一倍。”
“工资高一倍我是不敢想了,能把过去欠我们的工资补上,我就给新厂长烧高香了。对了,顺便给老唐也烧两支。”赖涛涛呵呵笑着说,也不管这话是不是有点歧义。
唐子风说:“过去欠的工资,肯定是要补上的,不过现在还不行。我估摸着,最多下个星期,应当能够发一次工资吧,我们从外厂讨回来100万,足够发一次工资了。”
“对了,老唐你一说这事,我还真想起来。好像那100万,就是你去金尧那边讨回来的吧?厂里都传疯了,说你在金尧拿着板砖威胁金车的厂长,他才答应还钱的。”陈劲松说。
“呃,这个是谣传,其实我拿的是管钳……”唐子风徒劳地辩解着。
“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叫上我?”宁默气愤地质问着,“过去在学校的时候,每次出去闯祸你不都是带着我的吗?”
“不会吧?你不是说唐助理是年年都考年级第一的吗,怎么还会闯祸?”几个年轻人都诧异地看着宁默和唐子风。
唐子风笑道:“读书的时候,我和胖子都是农村出来的住宿生,在学校没啥吃的,肚子空空,所以就经常到农民地里去偷红薯回来烤着吃。我本来说我自己去偷,回来分给胖子一份。结果这个胖子说他饿死不吃嗟来之食,非要跟我一块去偷不可。”
“然后呢?”
“然后他就被农民捉住了,吊着打……”
“根本不是这样!”宁默喊道,“是他让我去把看守红薯的农民引开,他自己去地里偷红薯。结果我不小心拌到红薯藤了,摔了一跤,就被人家捉住了。人家也没吊着打我,还送了我两个大红薯。”
“你为什么不说那块红薯田其实是你舅舅家的?”唐子风揭发说。
这顿宵夜,几个人吃得酣畅淋漓,赖涛涛等人原本对唐子风的身份还有些敬畏之感,吃过宵夜之后,就都与他勾肩搭背,把他看成自家哥们了。
回厂的路上,赖涛涛一行走在前面,宁默与唐子风走在后面,小声地聊着一些家常。宁默告诉唐子风,赖涛涛等人与他都是技校毕业的同学,同时分到临一机来,按照各自的专业分配了工种,其中宁默和赖涛涛是钳工,崔冰是车工,陈劲松是铣工。
他们一行刚到临一机工作的时候,临一机虽然也是处于亏损状态,但好歹还能从银行借些钱出来发工资,大家的日子勉强能够过得去。这两年,厂里欠银行的钱越来越多,贷款也就越来越难了。去年一年,厂里只发了三次工资,至于奖金福利之类,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于是,厂里的职工只能自己到外面去赚钱,有给私人工厂打工的,有到城里骑三轮车拉客的,还有到集贸市场摆摊做生意的。临河地处南方,商品经济比较发达,工人们想找一点事情做还是比较容易的,只是收入肯定不如过去,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的。相比东北那些老工业城市的情况,当然又好得多了。
“你的生活怎么样?”唐子风问。
宁默笑道:“还能怎么样。我好歹还有一把子力气,在技校也算学了点技术,到私人老板那里去做点事,吃饭的钱肯定是能赚到的。每次发工资的时候,就和涛涛他们几个凑钱出来吃一顿,也算是打打牙祭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呢?”唐子风抱怨道,“就算我毕业以后没给你留地址,你回屯岭的时候不会打听一下吗?”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不也是刚毕业,就算你在机械部工作,能赚几个钱?”宁默说。
唐子风到兜里摸了一下,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塞到宁默的手里,说道:“这些你先拿着,委屈了什么也别委屈自己的胃,钱花完了再找我。”
“靠!”宁默接过钱,既没有急着揣进兜里,也没有急赤白脸地非要还给唐子风,而是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你真的发财了?我记得刚才你说和人家做生意赚了点钱的。”
唐子风低声说:“你知道就行了,我在京城的时候,和大学同学攒了本书卖,一人赚了好几千呢。”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宁默闻听此言,也就不再犹豫了,飞快地把钱揣了起来。高中三年,他们俩可谓是相濡以沫,饭菜票都是合在一起用的。他们俩都是农村生,手头十分拮据,在很多时候,他们俩在食堂只能买得起一份最便宜的菜,然后你一半我一半聊以佐餐。在宁默心目中,用唐子风的钱是无所谓的,当然,前提是唐子风的确有钱。听说唐子风赚了几千块钱,宁默收下这200元也就毫无心理压力了。
揣好钱,宁默脸上神彩飞扬,嘿嘿笑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有本事的,早知道你赚了这么多钱,我肯定会写信让你拉兄弟一把的。对了,唐帅,你现在当了厂长助理,是不是可以照顾一下兄弟,给我换个好位置,起码每个月能发得出工资的那种?”
“你除了会拧螺丝,还会干什么?”唐子风不屑地说道。
“我会打架啊!”宁默说,“你当厂长助理,不需要带个贴身保镖吗?”
“这个还是算了吧?”
“你就忍心看着我身陷苦海?”
“不会的。”唐子风说,“胖子,你放心,有我在,临一机肯定能咸鱼翻身,到时候一线工人的工资会比行政部门高得多,你现在调出来,以后肯定会后悔。”
“你说的是真的?”宁默盯着唐子风问。
唐子风点点头:“如果没有这个把握,我何苦放着京城的办公室不坐,跑到临河这个鬼地方来?这么说吧,如果一年之内临一机没有起色,你就跟我到京城去,我随便给你介绍个啥工作,一个月挣500块钱是没问题的。”
“一言为定!”宁默欢喜地说道。
唐子风又想起一事,低声地对宁默问道:“你这几个技校同学,人品可靠吗?”
“绝对可靠!”宁默说,“老唐,我宁默交的朋友,哪个不是响当当的男子汉,那种喜欢搞阴谋诡计的人,我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的。”
好像你看了我好多眼吧?
唐子风在心里默默地向宁默竖了个中指。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前身的记忆,发现自己的前身的确符合宁默交友的标准,是那种不擅长搞阴谋诡计的人。可现在自己穿越过来了,自己最精通也最喜欢搞的,恰恰就是阴谋诡计,希望宁默发现这一点之后,不要与自己割袍断义才好。
“胖子,你一会跟你那几个同学说一句,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不要说给别人听。以后在厂里碰见,大家就装作是普通同事好了。”唐子风交代道。
“为什么?”宁默问。
唐子风说:“你傻呀!你如果要我照顾你,你就不能说我们过去认识,要不人家就该说我营私舞弊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厂领导,很多人都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你如果到处说你和我是高中同学,你还想过逍遥日子吗?”
“对对,我明白了!”宁默恍然大悟,他虽然看上去呆萌呆萌的,但智商好歹也过了及格线。唐子风把事情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能理解不了吗?
走进厂门之前,唐子风便与几位青工都对好了口径,声称他们是在夜市上偶遇,因为是同厂的,所以在一起吃了宵夜,相互认识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关系。唐子风也向几个人做出了承诺,日后会找机会照顾他们一番,但他们也要注意日常小节,不要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在临一机遇到自己的发小,这对唐子风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他是打定主意要和周衡一起把临一机的事情做好的,那么就需要在厂里有一些自己的人手。宁默虽然只是一个小工人,但给唐子风当个耳目还是没问题的,有些事情,他不合适自己亲自去做,假手于宁默这样的小工人就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宁默对自己的忠诚,唐子风是丝毫不用怀疑的。宁默这种人脑子就是一根筋,一旦觉得别人对自己好,他就会对别人忠心耿耿。再说,唐子风不是刚刚还资助了他200元钱吗,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宁默既然收了钱,唐子风就不怕他会背叛自己。
第三十九章 傲骄的工商支行
唐子风睡了个美美的好觉,睁开眼已经是早上9点多钟了。头一天,他向周衡说过,这几天准备到劳动服务公司蹲点,所以就不用去厂部点卯了,睡个懒觉也没人发现。至于说张建阳那边,也不会傻到指责他上班迟到,他什么时候过去,张建阳都得等着,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红红的笑脸温暖我的心窝
点亮我生命的火
火火火火火……”
哼着后世的流行小调,唐子风穿衣下床,来到卫生间,开始洗漱。
“叮铃铃铃铃!”
卧室写字台上的电话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把唐子风吓了一跳。他叼着牙刷来到卧室,拿起电话,含含糊糊地“喂”了一声。
“是唐助理吗?你还真的在家里啊。”
听筒里传来的是樊彩虹的声音。
“呃……”
唐子风有些窘了,这是办公室主任在查岗吗?他支吾着说道:“哦哦,是樊主任啊,我正在写一个材料,准备一会去劳动服务公司和张经理讨论用的……”
“你先把材料放放,周厂长让我通知你,马上来厂部开会。”樊彩虹说。
“怎么又开会?”唐子风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樊彩虹的声音有些神秘:“唐助理,你别问了,还是赶紧过来吧。对了,周厂长不太高兴,你小心点别碰他气头上……”
说完这话,没等唐子风再问什么,她就把电话给挂了。
老周不太高兴?
莫非是冲自己来的?
唐子风用他那180的高智商快速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做过的事情,发现除今天早上睡了个懒觉之外,自己似乎并没有做什么能够让老周愤怒的事情。事实上,自己昨天上午从周衡那里出来的时候,周衡对自己还是颇为满意的。昨天下午自己去视察了劳动服务公司,做了一些重要指示,其中有一些是属于比较大胆的改革措施,但唐子风相信周衡即便不太理解,也不会因此而生气。再至于说昨天晚上和胖子他们喝酒的事情,老周想必也不会知道吧?
既然自己没啥过错,那么老周生气就不是冲自己来的,自己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这个樊彩虹,就是喜欢一惊一乍的,肯定又是在小题大做了。
想到此,唐子风释然了。他回到卫生间,把刚才没刷完的牙又刷了一遍,又仔细地洗了脸,对着镜子陶醉了半分钟,这才穿上上班的衣服,抓了两块饼干在手里,出门一边啃着饼干一边向厂部走去。
他这样一磨蹭,到厂部的时候,已经是快到10点了。他来到会议室门外,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准备看看情况。屋里的樊彩虹却先看到了他,赶紧过来拉开了门,还轻声地埋怨了一句:“唐助理,你怎么才到……”
“呃……”
唐子风这才发现,其他厂领导都已经到了,他是到得最晚的一个。他原本以为樊彩虹通知他开会,怎么也得有个十几分钟的缓冲时间,谁知道这个会居然这么急。坐在主席位子上的周衡向他瞟了一眼,面色不豫地哼了一声,却也没训他,只是努努嘴示意了一个位子,说道:“还不快坐下!”
唐子风坐下来,忙里偷闲地看了看其他厂领导,发现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却又不敢问是怎么回事。周衡看出他的疑惑,说道:“事情比较急,我们没等你就先开会了。情况也很简单,金车答应还我们的100万欠款,刚才小宁去银行问过了,只到了20万。”
“什么!”唐子风一下就急了,“你是说,宋福来那个老小子赖账了!”
“说什么呢!”周衡斥道,“注意一下你的身份!”
唐子风赶紧改口:“哦,我是说,宋厂长那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赖账?”
坐在唐子风身边的张舒噗地一声就笑喷了,其他人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气,显然是被唐子风的恶搞给逗乐了,但又不便笑出来。这一来,会议室里的紧张气氛倒是缓解了几分,连周衡也没法再绷着一张麻将脸了。
“金车那边没赖账。”宁素云说,“他们的确给我们汇过来100万,但市工商行只给了我们20万,余下的80万被工商行截留下来了。”
“银行截咱们的钱?什么理由?”唐子风问。
宁素云说:“咱们厂累计欠了工商行2700万的贷款,欠其他几家银行的贷款还有1000多万。工商行扣下这80万,就是偿还贷款的。”
“这算个什么事!”唐子风怒道,“欠债还钱是应该的,可现在是咱们临一机最关键的时候,我们还指望这100万到账,能够先给工人发一个月的工资,鼓舞一下士气。工商行把钱一扣,咱们发不出工资,后面的戏根本就没法唱了。”
“谁说不是啊!”张舒叹道,“咱们订好了计划,先稳定民心,再积极找业务,恢复生产,逐步实现扭亏。可现在第一步就踏空了,后面的事情就办不下去了。”
“宁总没有把这个情况向工商行解释一下吗?”唐子风问。
宁素云说:“怎么没解释。我直接找了市支行的行长魏永林,向他说明了情况,希望他能够体谅我们的困难,把我们欠的贷款再延期一段时间。可他说这是总行下的命令,今年全国各银行都要紧缩银根,原来发出的贷款要限期收回。他还说过几天要正式给我们发通知,让我们把欠的2700万全部还上。”
“咱们账户上空空的,怎么还?”吴伟钦没好气地问道。
“他说我们可以用固定资产来抵债。”宁素云冷笑着说。
吴伟钦怒极而笑,说道:“好啊,他们有这个本事,就让他们来把咱们的固定资产拉走好了,我倒想看看,一个小小的市支行有没有这个胆子来拉咱们一家部属企业的东西。”
周衡没有搭理吴伟钦的牢骚,他对朱亚超问道:“老朱,咱们厂过去和市工商支行的关系怎么样?”
朱亚超是临一机原领导班子的人,虽然与当时的厂长不对付,但厂里的一些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说:“咱们厂是临河市最大的工业企业,工商支行一半的业务都和咱们厂有关,过去和咱们厂的关系还是非常好的。这两年,咱们厂效益不好,不得不经常从工商行贷款来发工资,他们对我们倒是有点意见,但总的来说关系也不算糟糕。这种不打招呼就直接把钱划走的事情,我过去是没听说过的。”
“依我看,他们就是想给我们的新领导班子一个下马威吧。”施迪莎说。
“可这是为什么呢?”周衡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想让咱们的新领导重视他们呗?”施迪莎猜测道。
张舒说:“这种情况我过去也听说过,大致就是希望我们能够给他们一些好处吧?比如送点礼物啥的。”
宁素云却是摇摇头,说:“我觉得不像。如果他们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向我们索取好处,魏永林应当会给我一些暗示的。但我去和他交涉,从头到尾,他都是说我们厂欠了工商行的钱,他们希望我们尽快全部还清,并没有给我什么暗示。”
“不会是这个魏永林和宋福来有什么交情吧?”唐子风说,“我在金尧折了宋福来的面子,他就让魏永林来拆咱们的台了。”
周衡摇头说:“这不太可能。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在这个紧要关头扣咱们的钱,这件事情的性质是非常严重的。别说魏永林和宋福来是不是真的有关系,就算是他们认识,魏永林也不至于为了给宋福来出气,就做出这样的事情。”
总工程师秦仲年说:“工商行为什么这样做,咱们可以等到以后慢慢了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工商行把钱还给我们。我们已经向工人放了风,说最迟下星期就能够发一次工资,现在被工商行扣了80万,这工资就发不出去了,我担心工人那边的情绪会非常激烈,咱们前面所做的工作就前功尽弃了。”
“没错没错,秦总工说得对,咱们先想想怎么才能够让工商行把钱吐出来。”张舒附和道。
吴伟钦说:“这件事,宁总已经和工商行交涉过了,工商行这边没有任何松动的余地。所以我想,再这样交涉下去也是没用的,恐怕需要找上级单位出面来协调才行。”
“你是说,通过部里来协调?”张舒问。
施迪莎说:“我赞成。周厂长就是部里派下来的,现在工商行不卖周厂长的账,让部里出来给咱们撑撑腰,也是应该的嘛。”
周衡默然不语,唐子风看了看周衡的脸,举起一只手做请求发言的样子,不等周衡同意,他便说道:“吴厂长和施书记说的方案,我觉得不可行。企业经营哪有不碰上困难的,如果碰上点困难就去找部里帮忙,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部里给我们的支持是有限的,我们用一回就少一回。现在我们新班子才刚刚上任,碰到一件小事就去找部里出面,部里会怎么看我们?会不会觉得我们太窝囊废了?”
第四十章 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
听到唐子风这番话,大家都沉默了。的确,如果机械部能够出面来打个招呼,区区一个市里的工商支行,是不敢扣着钱不给的。关于银行要紧缩银根的事情,大家也是听说过的,工商支行以这个名义扣住临一机的钱,当然也说得过去。但全国各地银行发出去的贷款数以千亿计,哪里就缺临一机这几十万元了?部里打个招呼,说临一机情况特殊,希望工商行网开一面,工商行能不给这个面子?
但是,唐子风说得对,款项被工商支行截留一事,对于临一机来说,只是企业经营中的一个小麻烦。如果这样的小麻烦也要请部里出面来解决,部里对现在这个领导班子会怎么看呢?大家都是想做出点成绩来让上级领导刮目相看的,现在成绩没做出来,反而要让上级领导来给大家擦屁屁,大家好意思吗?
“这件事,我觉得应当找临河市政府来解决。”宁素云对周衡说,“市工商支行是受市政府领导的,咱们和工商行沟通不了,就应当去找他们的上级来协调。关于临一机的困难,临河市政府应当是了解的,我想市领导应当会更加顾全大局的。”
周衡点点头:“小宁说得对。这些天我光顾着整顿厂内的事情,一直都没顾上去市政府走一走。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在临河市地面上的企业,换了新班子,怎么也得向土地爷报备一下的。”
说到这,他转头对樊彩虹问道:“小樊,过去咱们厂的事情是由市里的哪位领导负责分管的?”
“是市里分管工交财贸工作的副市长吕正洪。”樊彩虹答道。
“你联系一下吕市长,就说我想去拜访他一下,问他什么时间合适。”周衡说道。
“好的,我一会就去打电话。”樊彩虹应道。
接下来,大家便讨论了一下应急方案,万一与工商行的交涉陷入旷日持久,原来答应给工人发放的工资就要拖上一段时间了,那么必要的解释工作是要做的,还要考虑到一些困难职工的生活救济问题,这也是非常琐碎的。
开完会,樊彩虹马上联系了市政府方面。听说是临一机新上任的厂长要来拜访自己,副市长吕正洪马上谦虚地表示不敢劳周厂长的大驾,应当是自己亲自上门去拜访周厂长才是。樊彩虹当然知道吕正洪这话只是一种虚伪的客套,于是也打着哈哈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最后才敲定今天下午见面的事项。至于说会面的地点,当然还是在市政府,吕正洪是不可能真的到临一机来上门拜访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周衡带上樊彩虹和唐子风,坐着小车来到了市政府。吕正洪派出秘书芦伟到市政府楼下迎接,待芦伟把周衡一行带进吕正洪的办公室里,吕正洪笑着走到门口迎接,然后一边与周衡握手,一边道歉说刚才正在接省领导的电话,没能亲自下楼迎接,实在不好意思云云。至于这话是真是假,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一通寒暄过后,宾主分别落座。周衡说道:“吕市长,非常不好意思,其实我早就应当上门来拜访的,只是临一机刚刚经历了领导班子的全面替换,各项管理工作都非常混乱,我刚刚接手,各种事情千头万绪,所以也抽不出时间过来,还请吕市长谅解。”
吕正洪连连摆手,说道:“周厂长说哪里话,临一机虽然是部属企业,但在我们临河市范围内,咱们就是一家人。周厂长上任,其实我是应当上门去祝贺的,无奈这段时间市里一直在搞创优的工作,我也是分身乏术,弄得还让周厂长亲自到市政府来,实在是让人过意不去。”
“我到市政府来是应该的。”周衡说,“临一机的情况,想必吕市长也是很清楚的。过去的领导班子作风上有问题,导致临一机陷入严重亏损,成了国家的包袱。部里派我下来,是希望我能够带领临一机迅速脱困,扭亏为盈。要做到这一点,离不开临河市政府对我们的大力支持,不瞒吕市长说,我这趟到市政府来,就是来请市政府帮忙的。”
吕正洪说:“帮忙这种话,周厂长就别说了。临一机的事情,也是我们临河市的事情,自家的事情,怎么能叫帮忙呢?周厂长有什么需要市政府做的,尽管吩咐就是,我这个副市长,不就是给企业当服务员的吗?”
周衡说:“我们哪怕让吕市长当服务员啊?要说起来,临一机需要市政府帮忙的事情非常多,不过,眼下有一件事是比较着急的,所以我才急着来见吕市长了。”
“什么事情?”吕正洪问。
周衡便把金车偿还货款却被市工商支行截留的事情,向吕正洪说了一遍。他表示,从金车讨回来的这笔货款,对于临一机脱困是至关重要的。有了这笔钱,厂里才能够给职工发放工资,让职工对厂子重新燃起希望。临一机新领导班子的各种改革措施,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能够顺利推行。而如果这笔钱被工商行截留住了,临一机的脱困大计就难以实施了。
“有这样的事情?小芦,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吕正洪黑着脸,向秘书芦伟问道。
芦伟说:“吕市长,这个情况我大致知道一点。去年以来,各地出现股票热、房地产热、开发区热,各级金融机构贷款规模失控,已经引起了中央领导同志的关注。今年央行提出要紧缩银根,要求各家商业银行要减少贷款规模,已经发放的贷款要及时收回。不止是临一机,咱们临河市的很多企业,都被银行催讨过贷款,有不少企业也遇到过像周厂长刚才说的那种情况。”
“是这样?”吕正洪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这俩人的一问一答,落在周衡和唐子风的眼里,就是一场双簧了。吕正洪肯定知道工商行截留临一机资金的原因,但他却不直接说出来,而是借芦伟的口来说。这样一来,他相当于是一个局外人,对此事毫不知情,回旋的余地就非常大了。
周衡也没兴趣和吕正洪玩什么心眼,他说道:“吕市长,这个情况,工商支行的魏行长也向我们厂的总经济师宁总说过了。国家的政策,我们自然是不能左右的。但国家提出紧缩银根,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地把钱收回去,如果真是这样,那还需要银行干什么?银行就是用来给企业贷款的,银行要做的就是雪中送炭,不是雪上加霜,是不是这样?”
唐子风在旁边插话道:“周厂长,您这话也不完全。我上大学的时候,教金融学的老师说过,在资本主义国家里,银行的经营方针就是嫌贫爱富,宁可锦上添花,绝不雪中送炭。”
“你说的这是资本主义国家的银行,市工商支行是这样的银行吗?”周衡说。
唐子风笑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是不是应当请魏行长来问问,看看他们支行到底是资本主义的银行,还是社会主义的银行。”
“你胡说什么,工商支行怎么不是社会主义的银行了?”周衡假意地瞪着唐子风训道。
吕正洪的眉毛皱了起来,他刚刚和自己的秘书唱了一曲双簧,转眼人家厂长和助理也给他唱了一曲双簧。周衡和唐子风这番对话,就是给他出了一道选择题,你治下的工商支行,是资本主义的,还是社会主义的?换言之,你是资本主义的市长,还是社会主义的市长呢?
此时,老人家的南方讲话已经普遍传达了,不要问姓资姓社这样的表述,各级领导都是知道的。但即便不问姓资姓社,作为一级政府官员,起码的政治意识还是要有的。国家现在的工作重点之一就是国企脱困,临一机是机械部的部属企业,机械部专门派出周衡到临一机来当厂长,领导临一机脱困,临河市如果在这个时候拆台,那可就是缺乏大局意识,对上对下都很难交代了。
可以这样说,如果吕正洪敢表示自己不在乎临一机的死活,周衡就敢揪着他去省里讨个说法。工商支行的行长可以不讲政治,但吕正洪是不能不讲的,这就是为什么周衡不找魏永林的麻烦,却要来找吕正洪协商的原因。
“小芦,你给工商支行打个电话,让魏永林过来一趟。”吕正洪向芦伟吩咐道。
芦伟出门打电话去了,吕正洪转头对周衡说:“周厂长,这件事情,涉及到银行那边的业务,他们的业务也是垂直管理的,我也不能越俎代庖。这样好不好,我让小芦把魏永林叫过来,你们就在这里沟通一下,我给你们做个见证人。涉及到政策方面的事情,我肯定是站在你们这边的,你看如何?”
吕正洪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周衡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是向吕正洪表示感谢了。临一机这么一个正局级单位,却还要看一个副市长的脸色,这就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吧。
第四十一章 背后的考量
从工商银行到市政府,颇有一段路程,魏永林要赶过来,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在等候魏永林的时候,吕正洪便与周衡闲聊了起来。
“周厂长,临一机现在到底欠了银行多少贷款?”吕正洪问。
“总共是4000多万吧。”周衡答道。
“有这么多!”吕正洪装出惊讶的样子。
芦伟又是恰到好处地插进话来,把临一机的情况向吕正洪说了一遍。吕正洪啧啧连声地表示着惋息,随后向周衡问道:“那么,周厂长接手以后,有些什么打算呢?我对企业管理不太了解,但也听说企业生产需要有流动资金支持,临一机现在这个情况,流动资金方面,恐怕是非常紧张吧?”
“的确如此。”周衡说,“这也是我要向吕市长求援的事情。下一步我们考虑要扩大业务范围,开发一些适销对路的新产品,恐怕少不了要请银行提供支持呢。”
“这个恐怕有点难度。”吕正洪把眉毛皱成一个疙瘩。
芦伟说:“周厂长,据我了解,明后年银行这边的银根只会比现在收得更紧,你们要想找银行贷款,恐怕难度非常大。其实,市政府过去也是一直在帮临一机想办法解决资金短缺问题的,周厂长刚到任,可能不太了解这些情况。”
周衡心念一动,扭头去看唐子风,发现唐子风也正向他递过来一个会意的眼神。周衡心里有数了,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呢。
“芦秘书,你说市政府过去一直在帮我们想办法,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办法?我刚到临一机,的确是不太了解这些情况。”周衡说。
芦伟说:“其实,临一机是典型的端着金饭碗要饭吃。临一机现有的厂区,地处闹市,我们市政府曾经请专业机构评估过,仅临一机这1350亩厂区,现在的地皮价值就有1个亿。如果临一机愿意把厂区迁到郊区,同样购买1350亩土地,连2000万都用不了,这就足足多出了8000万的流动资金,足够临一机完成生产转型了。”
“……”
听到芦伟这样说,一旁的樊彩虹忍不住就想插话了。尼玛,你们这是坐地起价啊。原来的领导班子和市政府谈判的时候,市政府开出的价钱已经退到了免费划拨1500亩土地,同时补偿1亿资金。你这是欺负老周初来乍到,打算把免费划拨的土地给黑了。
唐子风眼明手快地拦住了樊彩虹,然后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对周衡说道:“周厂长,竟然有这么好的一个方案,咱们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如果能拿到1个亿的资金,最起码临一机未来5年都不用发愁没钱了,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啊。”
周衡面有难色,说:“这件事,部里恐怕不一定能通得过。”
唐子风说:“事在人为。现在临一机连工资都发不出去了,部里也是一筹莫展。咱们能够提出这样一个方案,说不定部里还觉得是一个创新呢。”
“这件事,恐怕得从长计议。”
“那是当然,不过,咱们最好马上向部里打报告申请,这样也能给部里留出一些讨论的时间。”
“要不……”
樊彩虹坐在旁边,看着这一老一少说得热火朝天的样子,不禁有些愕然。拜托,上上个星期我就向你们说过这件事好不好,你们怎么是好像刚刚知道的样子?唐子风这个小混混装傻也就罢了,你老周好歹是厂长,是在部里当了20多年处长的老同志,怎么也被唐子风给带坏了?或者是你们京城人的套路深,让我这个临河人看不懂了?
吕正洪和芦伟二人却是心中暗喜。市政府对临一机的这块已经觊觎很久了,此前一直与临一机的前任班子谈判,因为对方开价过高而未能达成协议。这次听说临一机前任班子集体落马,部里派来了新厂长,吕正洪和自己的幕僚们就讨论过此事,一些幕僚认为,临一机的新班子很有可能会接受迁址的方案,原因有三:
第一,临一机已经山穷水尽,除迁址卖地之外,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第二,听说临一机的新班子是具有过渡性质的,只要实现了扭亏,就会调回部里去。作为一个临时班子,他们是更容易接受这种饮鸩止渴的条件的;
第三,新班子对临河的情况不了解,不一定能够知道临一机这块土地的真实价值,市政府很容易用一个较低的价格与对方达成交易。
这一次市工商支行截留金车偿还给临一机的货款,其实正是得到了吕正洪手下一位幕僚的授意,吕正洪知道此事之后,采取了默许的态度。这位幕僚认为,只有卡断临一机的所有希望,才能逼迫临一机的新班子做出壮士断腕的决定。如果临一机拿到这100万货款,缓过一口气来,让新班子有时间充分了解情况,市政府再要逼迫临一机就范,难度就会加大了。
如果换成临一机原来的班子在任,市里是不会轻易这样做的。因为原来的班子与临河市和东叶省的关系都非常密切,有无数的渠道能够给工商支行施压。一家部属企业是一个庞然大物,即便是债务缠身,也还有相当的能量,吕正洪要对临一机出手,是不得不考虑再三的。
现在临一机换了新班子,吕正洪对这个新班子完全不了解,这一招,也有“试应手”的意味,即通过一个小事件来测试一下周衡的能力和态度,以便决定未来与临一机的合作模式。
现在看来,周衡和那个名叫唐子风的厂长助理,似乎的确被市政府的方案打动了。他们对临一机的土地价值一无所知,而且似乎也并不关心其真实价值如何。唐子风的话说得很明白,他只在乎未来5年内临一机不缺钱花,至于5年之后,他早就调回京城升官去了,临一机的死活,与他何干呢?
呵呵,如果是这样,那倒不妨给他们一个面子,让工商支行松松手,少截留一点他们的货款。至于说100万都还给他们,那是不可能的,怎么也得让他们难受难受,否则他们怎么可能会妥协呢?
正想到此,门外有工作人员通报,说工商支行的行长魏永林已经到了。吕正洪吩咐把他带进来,接着又给他和周衡他们做了相互介绍。
“原来是周厂长,幸会幸会!”魏永林倒是挺客气,握着周衡的手连声地问候着,水桶腰还微微地弯着,显出一些谦恭的样子。临一机的领导在临河市还是有几分地位的,魏永林在周衡面前不敢显得太过桀骜。
到了与唐子风握手的时候,魏永林的态度就牛气多了,握完手还拍了拍唐子风的肩膀,说了句“年轻有为”,俨然就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再至于见了樊彩虹,魏永林简直有化身为怪叔叔的倾向,拉着樊彩虹的小手好半天不放,热情地邀请樊彩虹有时间多到他那里去坐坐,他刚托人弄到了几条极品金鱼……
这一通寒暄过后,大家分头落座,吕正洪率先说起了正题。他把周衡提出的要求向魏永林说了一遍,并代表市政府表示要积极支持亏损企业,希望银行方面予以配合。说完这些,他话锋一转,又说政府也不能干预金融工作,毕竟紧缩银根是中央的既定方针,这件事最终如何处理,还是应当由银行自行决定的。
“吕市长的指示,我们银行肯定是要严格遵照执行的。”魏永林先表了个忠心,然后不出众人所料地来了个转折:
“但是,今年总行对我们的要求也是前所未有地严格,贷款额度压缩了一半多,过去发出去的贷款,必须如数按期收回,我们的压力也是非常大。今天上午临一机的宁总到我那里去,我已经向她介绍过这个情况。不是我们不支持企业的经营,实在是国家的政策有要求,我们作为一家市支行,也不能和国家政策对着干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不断地往吕正洪的脸上瞟,想从吕正洪那里得到一些暗示。吕正洪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大有羽化升仙的迹象。他相信魏永林是能够把握好分寸的,他只需要在双方无法达成共识的时候,出来打打圆场,既给周衡一个面子,又保持对临一机的压力就可以了。
周衡对于魏永林的态度早有思想准备,他说道:
“魏行长,关于银行这边的困难,我们宁总今天回去之后已经向我汇报过了。国家有紧缩银根的要求,魏行长职责所在,我们也是能够理解的。但是,临一机的情况,想必魏行长也是非常清楚的。厂里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原来的领导班子集体落马,让厂里的干部职工人心浮动。
“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新班子不能做出一些让群众看得到的举措,就很难恢复干部职工的信心,这对于临一机脱困是非常致命的。我想,中央提出紧缩银根,目的也是为了稳定经济。而如果像临一机这样的国有特大型企业都不能做到稳定,那么对经济的冲击恐怕会更大吧?”
第四十二章 别怪我不客气
“周厂长,支持亏损企业,一向是我们工商支行的重要职责,我们在这方面一向也都是不遗余力的。吕市长是知道的,对了,樊主任也是知道的,临一机这几年经营状况都不理想,一直都是靠我们工商行贷款支持,才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也正因为这样,我们前后给临一机贷款的总额达到了2700万,整个临河市,也没有第二家企业欠我们这么多贷款了。”魏永林说。
周衡说:“过去的事情,我作为临一机的新厂长,要向魏行长表示诚恳的谢意。过去的领导班子工作作风有问题,这是导致临一机陷入长期亏损的主要原因。现在部里给临一机配备了新班子,也是希望我们这个新班子能够带领临一机凤凰涅,起死回生,我想,这也是吕市长和魏行长的心愿吧?”
“那是肯定的!”吕正洪和魏永林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周衡说:“要想让临一机脱困,我们肯定是要有一些耐心的。人家常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临一机现在是重病缠身,要想让它恢复健康,怎么也得两三年的时间,你们说是不是?”
吕、魏二人不吭声了,等着周衡继续往下说。
周衡也没在意他们的表现,只是继续说道:“所以,我们新班子上来,制订了一个三年期的计划,准备先整顿厂子的生产经营秩序,恢复原有业务,积极开拓新业务,逐渐形成造血能力,再通过不断累积,形成几个新的拳头产品,最终彻底完成扭亏为盈的目标。
“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首先要让职工看到希望,而及时发放一次工资,就是给职工希望的一个关键。为了从金尧车辆厂讨回这笔欠款,小唐亲自出马,带着我们的销售人员在金车门口顶着烈日站了七天七夜,这才感动了金车的同志,答应分两期把款项还给临一机。
“现在第一笔货款刚刚到账,就被银行划走了,让我们前期的努力化为乌有。这样一来,我们后面的工作就完全无法开展了。魏行长能不能考虑到我们的这种情况,暂时不要扣留我们的各种款项。等我们的经营恢复之后,原来的欠款,我们肯定是会如数归还的。”
“原来小唐助理还有这样的事迹,实在是让人感动啊。”吕正洪看看唐子风,发了一句感慨。关于唐子风去金车讨欠款的事情,吕正洪也听别人提过一嘴,似乎里面有唐子风身上捆着易燃易爆危险品胁迫宋福来之类的情节,他当时是不以为然的。现在听周衡说起,他才忍不住多看了唐子风一眼。
“魏行长,周厂长说的这个情况,倒也有道理。你看,银行这边还有没有松动的余地?”吕正洪夸完唐子风,又转头向魏永林问道。
魏永林面带愁色,说:“这个……真的很困难,这是省分行下的硬指标,我们也扛不住啊。”
“但是,在此之前,工商行从来没有扣过我们的钱。我们去年做了7000万的产值,大多数款项都是从工商行往来的,工商行并没有这样做过。现在我们新班子刚上任,工商行就来这样一手,是什么原因呢?”周衡逼问道。
魏永林说:“分行的这个要求,也是刚刚下达的,这不就是凑巧吗?我们真不是针对周厂长的。”
“可是,如果我们没有讨到这100万的货款,你不也没办法吗?”
“话是这样说,但既然你们的钱已经到账了,我如果直接就全部划给你们,分行知道这个情况,是会处分我的。周厂长有所不知,就是留给你们的那20万,也是我顶着很大压力交代的,我也是知道临一机的困难才这样做的。”
“光有这20万,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我只有这么大的权限了,为了给你们留下20万,我都要专门给分行写个情况说明的。”
“有关临一机的情况,省分行应当也是了解的吧?他们就丝毫不考虑这个情况?”
“这个我就不了解了,要不,周厂长去和省分行直接沟通一样?”
“魏行长……”吕正洪发话了,“对于周厂长他们这边的困难,市里也是非常着急的。常委会也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要求政府这边要多给临一机一些支持。这一次的事情,周厂长他们也有现实的考虑,你看看工商行这边是不是可以想想办法,多给他们挤出一些钱来?”
“这……”魏永林做出一副便秘多年的表情,憋了足足三分钟,这才咬着牙说道:“既然吕市长都开口了,我想想办法,要临一机留出30……,呃,留出40万吧!”
周衡皱起了眉头,说道:“魏行长,40万解决不了我们的问题,我们有6800名在职职工,还有1000多退休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要120万。你扣下了我们60多万,我们根本就没法给职工开出工资来。”
“这个我是真的没办法了。”魏永林说。
“吕市长,你看……”周衡又把头转向吕正洪。
吕正洪对魏永林问道:“魏行长,你这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魏永林回答得非常干脆。
周衡的脸色很难看,他已经看出来了,吕正洪愿意帮忙的程度也就到此为止了。他可不相信什么分行、总行提出严格要求之类的话,银行是垂直管理不假,但魏永林的帽子其实是攥在临河市手上的,吕正洪如果能表明一个态度,魏永林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表现。
见到周衡这副表情,唐子风吸了口气,对魏永林说道:“魏行长,现在到账的只是金车归还我们的一半欠款,另外一半欠款,金车会在下个月上旬归还我们。我想问问,届时你们是不是还会把这笔钱扣下来?”
魏永林愕了一下,旋即点点头,说:“从规定上说,的确是这样的。”
“那么以后我们如果卖出了产品,收回货款,你们也一样要把钱扣下,是这样吗?”
“……”魏永林不好回答了,只能用沉默表示承认。
“甚至如果我们签了订单,客户打过来材料款,你们也会扣下,是这样吗?”
“……”
唐子风呵呵一笑:“所以,魏行长的打算,就是把我们临一机彻底逼死,是这样吗?”
“唐助理怎么能这样说呢?”魏永林说。
唐子风变脸比翻书还快,他把眼一瞪,喝道:“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我们厂都两个月没发工资了,我好不容易讨回来一笔货款,想着给厂里职工发一笔工资救救急,你们二话不说就把钱扣下了,这不是想把我们临一机逼死,又是什么意思?”
“你们临一机欠了我们的贷款,我们扣下钱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任何一点违规!”魏永林回应道。唐子风的声音很大,态度很不好,魏永林也就不客气了,跟着呛了起来。
“姓魏的,你特喵还给鼻子上脸了!”
唐子风吼了一声,突然站起来,一个跨步走到魏永林面前,伸出手直接薅住魏永林的衣领,生生把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小唐!”
“唐助理!”
周衡和樊彩虹同时出声喝止。周衡只是喊话,却没有动窝,樊彩虹已经跳起来了,上前就去拉架。
吕正洪和芦伟也被这一幕给惊呆了,芦伟愣了半秒钟,也冲上前去,与樊彩虹一道,好不容易算是把唐子风的手给拉开了。唐子风后退一步,隔着站在他面前的樊彩虹,用手指着魏永林骂道:
“姓魏的,你别在我面前逼逼,谁特喵没干过行长?什么狗屁总行的规定,你早不扣钱晚不扣钱,周厂长一到任你就扣我们的钱,你这就是存心想给周厂长一个下马威!我就不信你对全市的企业都是这样做的,我就不信你没违规放过贷款。我告诉你,这100万是我拿枪顶着金车厂长的脑袋要回来的,你敢扣下一分钱,我跟你不死不休!”
魏永林已经被吓懵了,他是奔五的人,成天养尊处优,哪见过这种阵势。唐子风年轻力壮,一张嘴就是满口京味的国骂,让他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威压感,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吕正洪毕竟是当副市长的,有点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风度。他黑着脸,对周衡问道:“周厂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听吕正洪问到自己头上,周衡也不便装哑巴了,他咳了一声,吩咐道:“小唐,先坐下。”
唐子风马上闭了嘴,他狠狠地瞪了魏永林一眼,然后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周衡转过头,对吕正洪说:“吕市长,对不起,小唐性格比较冲动,刚才的事情,我们回去之后会严肃批评他的。但是,小唐说的话,是有道理的。魏行长也用不着在我们面前装腔作势,国家的政策,我们也同样了解,国家绝对不会要求一家银行对陷入严重困难的特大型国有企业落井下石。我希望魏行长明白你们这种行为的恶劣性质,停止截留我厂货款的行为,马上把我们的款项拨付过来。”
吕正洪沉着脸,说道:“周厂长,关于唐助理刚才的举动,我希望临一机能够给魏行长一个解释,大家都是为了工作,怎么能够采取这样极端的手段呢?至于说货款方面的事情,市政府不便插手,就由你们和魏行长直接协商好了。魏行长,周厂长他们的困难,你也认真考虑一下,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给予他们一些照顾。”
魏永林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吕正洪又把头转向周衡,说道:“那么,周厂长,今天这事,恐怕也只能到这了……”
周衡站起身,向吕正洪点了点头,又向唐子风和樊彩虹招呼道:“咱们走!”
说罢,他抬腿便走,唐子风和樊彩虹紧随其后。在走过魏永林身边时,唐子风扭过头去,盯着魏永林,一字一顿地说道:
“姓魏的,我给你24小时,24小时之后,如果你还是这个态度,别怪我不客气!”
第四十三章 症结所在
“这……,这也太嚣张了!”
看到芦伟把周衡一行送出办公室,魏永林这才跳了起来,用手指着门外,大声地向吕正洪嚷道。
吕正洪也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完全颠覆了,一个企业干部,在他这个副市长面前薅着一个银行行长的衣领子口出威胁,这样的事情在临河市几十年的历史上都不曾发生过一起,可现在偏偏就发生了。这样做的人,居然是部委派下来的临一机厂长助理,据说还是名校毕业的大学生,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怎么一翻脸就如此狂躁了?
临一机的级别和临河市一样,这不假。但因为这些年临一机经营不善,企业亏损严重,临一机在临河市的地位已经大幅度下降了,即便是临一机原来的领导班子,到市里来办事也是会陪着三分笑的,哪有如此嚣张的道理。
如果仅仅是唐子风这个小年轻一时冲动,也就罢了。关键是在唐子风威胁魏永林的时候,周衡居然坐在那里稳如泰山,有点看戏的味道,这就值得琢磨了。难道,周衡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向临河市秀肌肉吗?
唐子风发飚,吕正洪也只能表示不满,要说用什么办法去对付唐子风,他是想不出来的。临一机是部属企业,干部任免是由机械部决定的,吕正洪能上机械部去告状?唐子风做的,也只是薅了魏永林的衣领,构不成违法犯罪,吕正洪也没法让公安去把唐子风给拘了。甚至退一步说,就算唐子风刚才给了魏永林两个耳光,吕正洪恐怕也不合适让警察介入,原因还是在于临一机的背景。
但是,反过来想,周衡指使唐子风这样做,用意又何在呢?难道周衡真的认为唐子风的几句威胁就能够让魏永林就范吗?在这种时候,临一机难道不应当是想办法笼络魏永林,让他网开一面,唐子风这样做,不是把双方妥协的路都给堵上了吗?
吕正洪思前想后,也想不明白刚才的事情是怎么回事。看着一脸委屈的魏永林,他只能虎着脸,说道:“老魏,我问你一句实话,临一机的这笔钱,你能不能完全放过去?”
“那是肯定可以的。”魏永林说,“如果你吕市长说句话,我保证一分钱都不会扣着。我们前面小3000万的贷款都放出去了,扣下这100万有什么意思?”
“所以,这个小年轻的话也有点道理。咱们这样做,动机有点太明显了。”吕正洪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魏永林一愣,不确信地问道:“吕市长,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答应他们的条件?”
吕正洪摇摇头:“当然不行。如果他们过来说两句话,我们就放过他们了,以后再想和他们谈条件,就更不容易了。你再抻一抻他们,看看他们有什么后手。”
“可是,那个小年轻跟我说,只给我24小时……”魏永林心有余悸地说。
“他说啥就是啥吗?他能有什么本事?”吕正洪不屑地说。
魏永林说:“他刚才说,这100万是他用枪指着人家厂长的脑袋要来的……,听他这意思,他有枪呢……”
“你还真信了!”吕正洪说,“他怎么可能有枪呢?他如果有枪,我马上就让警察把他抓了。”
“可是,周衡说了,这钱的确是他要回来的。现在各地三角债那么严重,出去讨债能把钱全部要回来,没点本事是不可能的。吕市长,你说,这个小年轻是靠什么把钱要回来的呢?”
“这个……”吕正洪也挠头了。他当然不相信什么用枪顶着脑袋之类的话,但要说不是这样,这个唐子风又是如何办到的呢?
“吕市长,你说,这个姓唐的,会不会是上头什么人的子弟啊?”魏永林怯怯地猜测道。
吕正洪不吭声了,他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临一机的领导班子集体落马,机械部重新派人过来组建新班子,周衡、宁素云这些人被派过来都不奇怪,毕竟他们都是富有经验的干部。但委派这个唐子风来当厂长助理,就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了。最合理的解释,反而就是魏永林猜测的那种情况,即唐子风是有过硬背景的,此次下来,也就是来刷资历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能够从金车讨回货款,以及刚才他的嚣张跋扈,都好解释了。
“老魏,你在省分行那边不也有熟人吗?你让那边的熟人多帮你留意一下。我想,如果这个唐子风真的有什么上层关系,他要向你施压,肯定也是通过省分行压下来的。你提前做好准备,如果压力太大,就把款给他们放了,我们也顺便了解一下他们的底牌。”吕正洪交代道。
“好吧……”魏永林也只能这样答应了。要让他平白无故就把钱给放出去,他实在是不甘心。但如果那个年轻人真的能量巨大,能找到上面的人打招呼,他也只能屈服了。他一个市支行的行长,听起来挺威风,其实也就是个芝麻大的官,谁想踩他一脚都是很容易的。
不提吕正洪这边怎么想,周衡一行在芦伟的陪同下下了楼,坐上临一机的小车,樊彩虹这才轻轻拍着胸口,对唐子风说:“小唐,你刚才怎么那么冲动,让我都吓死了。”
“我很冲动吗?”唐子风说,“樊姐,我觉得我刚才很冷静啊。”
“……”樊彩虹无语了,是不是你们人大学生对于冷静这个词都存在着一些误解的?
“小唐,刚才的事情,你怎么看?”周衡平静地对唐子风问道。
唐子风冷笑一声,说:“这件事,整个就是吕正洪给咱们布的局,目的就是把我们逼到绝路上去,最后不得不答应把厂区卖给临河市。”
“你是说,魏行长扣咱们的钱,是吕市长安排的?”樊彩虹惊讶道,刚才那会,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周衡说:“也不见得就是吕正洪亲自安排的,可能是下面的人揣测上意,设下了这个局。不过,吕正洪肯定是默许的,刚才他对魏永林说的那些话,都是话中有话的。”
“说到底,就是没把咱们临一机放在眼里啊。”唐子风说。
周衡叹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过去来临河的时候,临河市政府对临一机可是敬重有加的,临河市很多要找中央部委办的事情,都是通过临一机带话的。那时候,临一机的领导在临河也是享受领导待遇的,吕正洪见了临一机的正职,也得客客气气的。”
“就是!”樊彩虹义愤填膺地说,“刚才那会,看吕市长在周厂长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我都想上去给他两个耳刮子。”
“樊姐,以后你有这样的想法,就及时告诉我,我替你去打耳刮子。”唐子风自告奋勇地说。
周衡斥道:“小唐,你胡说什么?刚才那件事,你也实在是太冲动了,哪有这样做工作的。”
唐子风说:“周厂长,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咱们跟那个姓魏的客客气气,他才不会在乎我们的想法呢。我这样威胁他一下,至少他今天晚上是别想睡好觉了。”
“可是,到明天呢。明天如果他依然不答应放款,你打算怎么办?”周衡问。
唐子风反问道:“周厂长,你有什么好办法?”
周衡摇摇头:“我目前还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不能让你去对魏永林进行人身威胁。”
“我傻呀?”唐子风说,“我去对魏永林进行人身威胁,回头吕正洪让警察把我抓了,我连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再说,我赤手空拳的,怎么去威胁他,早知道,我离京的时候就该把我那把50米的大刀带过来了。”
“50米的大刀……”樊彩虹咧了咧嘴。
周衡对于唐子风的俏皮话是早已免疫的,他说:“咱们今天到市政府,倒是搞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工商支行扣咱们的钱,根源不在于工商支行,而是在于市政府。所以,我们光对付一个工商支行是没用的,必须是釜底抽薪,让市政府愿意支持我们,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类似的事情。”
唐子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觉得,问题的症结在于临一机是部属企业,不归临河市管,所以临河市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他们想谋我们厂的地皮,所以就要趁我们虚弱的时候,落井下石,逼我们让步。要想让临河市放弃这种念头,真正地关心我们厂的死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临河市意识到,临一机不仅是机械部的企业,也是临河市的企业。临一机如果破产倒闭了,临河市也没好果子吃。”
“你说得对!”周衡点头道。唐子风能够这么快地理清整个思路,让周衡很是欣赏。换成一个其他人,面对这样的局面,恐怕只能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唐子风却能够一眼看出问题的真正症结,也不枉周衡专门把他带在身边了。
第四十四章 集体咨询
一夜无事,只有魏永林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唐子风冲上来薅他衣领的那一幕,反复地在他眼前出现。他稍稍合上眼,就觉得太阳穴似乎被人顶上了一支沙漠之鹰,好几次老婆的呼吸吹到他脖颈上都让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天亮之后,魏永林拎着公文包小心翼翼地出了门,银行的小车准时地在他家门口等着。他上了车,心里依然很不踏实,想着唐子风会不会布下了几百名杀手,正在他前往银行的路上等着。好不容易到了银行,坐进自己的办公室,魏永林算是松了口气。银行这个地方还是有一定的安全等级的,除非唐子风能弄到加农炮,否则应当是威胁不到他的安全的。
“行长,临一机的总经济师宁总要见你。”
秘书过来报告道。
“不见!”魏永林中气十足地吼道,似乎这样才能表现出他的霸气。
秘书莫名其妙,不知道行长早上吃错了什么药,但又不敢询问,只能怯怯地退出去,然后去向宁素云委婉地表示道歉,说行长正在召开什么重要会议啥的,请宁总改天再来。
宁素云倒也没怎么纠缠,问了问魏永林可能有空的时间,便离开了。秘书再回来向魏永林汇报时,魏永林反而带着几分关切地问道:“你这样一说,她就走了?”
“是的,她就走了。”秘书答道。
“她没说什么?”
“她问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说最早也得是明天了。”
“她没有坚决要求马上见我?”
“没有。”
“她还会再回来吗?”
“呃……”
秘书哑了,你问我,我问谁去?领导,你到底是想不想见这个宁素云,刚才说句“不见”都恨不得用高音喇叭喊出来,现在人家走了,你怎么好像还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呢?
“临一机那边,没什么异样?”魏永林又问。
“没有……”
“你派人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异样,马上来向我汇报。”
“……行长,你让人去看什么呢?”
秘书都要哭了,这个要求也太诡异了。一家工厂能有什么异样,我派人去看,让人家看啥呢?
魏永林也知道自己不够淡定了,他实在想不出唐子风会有什么狠招来对付他。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应当去见一见宁素云的,至少能够从她那里刺探出临一机下一步的打算。现在自己在明处,对手在暗处,这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与魏永林一样忐忑不安的,还有吕正洪。他嘴上说不用怕唐子风做什么,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的。主要原因就是昨天唐子风的表现太离经叛道了,这压根就不是一个照着常理出牌的人,他会不会真的捆着啥东西去要挟魏永林呢?
一个上午过去了,太平无事。下午上班之后,吕正洪开了个小会,又找了几位自己分管的手下谈了些工作。就在他把一位下属的局长送走之后,秘书芦伟匆匆忙忙地跑进了他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神色紧张地说道:“市长,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吕正洪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金星乱闪,有些眩晕的感觉。他制止住了芦伟要来搀扶他的表示,只是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临一机的职工和家属,把工商支行给围了,还喊着口号,说要活捉魏永林!”芦伟说道。
“活捉魏永林!”吕正洪的脸色都变了,“有多少人?”
“好几千!”芦伟说,“公安已经过去了,赵市长已经到市长办公室去了,市长让您也过去一趟。”
“临一机这帮王八蛋!”吕正洪骂了一声,抬腿就往外走。好几千人上街,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事是因为工商支行扣了临一机的钱而引发的,他这个分管工交财贸的副市长,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来到市长高贺的办公室,吕正洪发现分管政法的副市长赵西满果然也在。见到吕正洪进来,高贺说道:“老吕,工商支行那边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刚才听小芦说了,还不太清楚。”吕正洪说。
赵西满说:“就在刚才,有大约3000多人从临一机的厂区出来,喊着口号前往市工商支行,这些人都是临一机的职工和家属。他们包围了工商支行,说要讨回血汗钱,还说要活捉魏永林。我已经安排公安去现场维持秩序了,但事情的起因,我们现在还没有来得及调查清楚。”
“老吕,你清楚这事的原因吗?”高贺问。
吕正洪黑着脸点了一下头,说:“我大概知道一些。”
接下来,他便把工商支行扣押临一机货款,以及周衡等人上门来讨说法等事情说了一遍,其中也没漏了唐子风威胁魏永林的那一幕。
“你是说,他们的厂长助理,当着你的面威胁魏永林?”赵西满不敢相信地问。
“而且是薅着老魏的领子……”吕正洪说,同时隐隐有些淡疼的感觉。他刚才已经算了一下时间,临一机职工出厂门的时间,恰恰就是头一天周衡他们离开他办公室的时间。也就是说,唐子风威胁说只给魏永林24小时的时间,几乎是一分一秒都没有富余,时间到了,工人们就出发了。
要说这件事的背后不是唐子风在主使,他这个副市长的智商连喂狗都不配了。但周衡是否参与了此事,他就不敢打包票了,毕竟周衡是机械部委任的临一机一把手,应当不会这样胡闹吧?
“临一机的新领导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一点政治觉悟了!”高贺直接就拍了桌子。
职工上街,这可是极其严重的事情,如果再闹出点事情来,上级可不管始作俑者是谁,板子都是要打到他这个市长屁股上的。工商支行扣了临一机的钱,这事的确是有点过分,但你不能跟人家好好说吗?实在不行,你给魏永林磕一个,说不定魏永林心一软就把款放出来了呢?你二话不说,就组织了好几千人去围工商支行,这是不把临河市政府当一盘菜的意思吗?
“老吕,你就在我这里,给临一机的厂办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高贺吩咐道。
高贺的办公桌上就有临河各主要单位的电话号码,吕正洪查到临一机厂办的电话,便把号码拨了出去。
接电话的是樊彩虹,听到吕正洪的声音,樊彩虹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说道:“是吕市长啊,正好,我正准备向您汇报呢。我们厂有一些不明真相的职工和家属,听说因为工商支行扣了我们的钱,导致他们无法领到工资,就集体到工商支行咨询去了……”
几千人喊着口号把人家一个单位给围了,你们管这叫咨询?
吕正洪强忍着淡疼的感觉,冷冷地说道:“樊主任,你确信这件事不是你们厂组织的?”
“绝对不是!”樊彩虹像是被踩着尾巴一样尖叫着,“吕市长,我们厂部对这件事事先毫不知情。听说这件事,我们所有的厂领导都到现场去了,正在努力地劝说职工和家属保持克制,不要扰乱社会治安。”
“你们周厂长在不在?”吕正洪又问。
“他一早就到南梧去了。”樊彩虹说。
南梧是东叶省的省会,周衡在吕正洪这里碰了软钉子,一早赶到省城去活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吕正洪心里明白,周衡此举不过是给自己制造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据而已,未来要处理这起“集体咨询”事件的时候,他就有充分的余地了。
“那么,你们那位唐助理呢?”吕正洪继续问道。
樊彩虹说:“唐助理到现场去了。”
“你们还有哪位厂领导在家?”
“都不在家,有的出差了,有的生病没来上班,来上班的都去现场处理事情去了,只剩下我看家。”樊彩虹说得极其流利。
吕正洪直接把电话给扣了,尼玛,临一机这是要玩真的了。组织了好几千人去围工商支行,所有的领导都回避开了,让临河市想找个正主都找不着。临一机的领导班子显然很明白这一举动会让临河市陷入什么样的被动,他们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向临河市示威,逼迫临河市出面解决问题。
“现在怎么办?”
高贺旁听了吕正洪与樊彩虹的通话,也同样悟出了其中的缘由。他向两名同僚问道。
“当下之下,只能是先稳定局面了。”赵西满说,“工商支行就在人民广场旁边,这几千人围上来,人民广场周围的交通肯定是完全中断了,而且会有很多人围观,这就是**了。”
“老吕,你到现场去,务必找到临一机的领导,让他们马上把工人带回去。有什么事情,大家可以好好说嘛,搞这样的名堂,也不怕闹出事来?”高贺对吕正洪说。
“可是,高市长,他们如果继续提出全部放款的要求,我们答应不答应?”吕正洪请示道。
高贺也有些为难了,他想了想,说道:“老吕,稳定压倒一切。你到现场以后,相机行事。能够不完全答应他们的要求,是最好的,这样我们双方就有了协商的余地。但如果对方的态度过于强硬,咱们就先让出一局吧。这一次的事情,我是肯定要向省里汇报的,不怕没人来收拾他们。”
第四十五章 这得是多大的仇啊
吕正洪带着芦伟来到现场。他没有急着去临一机在现场的领导,而是稍稍做了点伪装,让别人认不出自己,然后便混在人群中,观察现场的情况。
正如他事先就知道的那样,现场的临一机职工和家属有3000多人,聚在一起便是乌泱泱的一大片,把工商银行堵了个水泄不通。许多路过的人看到热闹,也纷纷过来围观,使得整个人群不断扩大,几条街的交通都彻底断绝了。有些不小心闯进来的小汽车被堵在人群里,喇叭按得山响,但又哪里有人会理睬。
在人群的最前,挑着十几条横幅,其中有一条上面便写着“活捉魏永林、讨回血汗钱”的字样,其他的横幅上也都是一些杀气腾腾的内容,让人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来“集体咨询”的,而是来砸场子的。
工商支行早已把铁栅栏门给关上了,员工们躲在栅栏门背后,看着外面汹涌的人潮,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是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情绪,真正觉得害怕的,也就是躲在行长室里的魏永林一人而已。
外面的临一机职工们并不满足于堵门,他们还向路人开展了宣传活动,大致内容就是说工厂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开销,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干的厂长助理,开着航母去把钱讨回来了,结果却被工商支行的王八蛋行长给扣下来了。夺人财产,如杀人父母,这个王八蛋扣了全厂2万职工和家属的生活费,是不是千刀万剐都不算过分?
“实在是太过分了!还有一点人性没有!”
有些富有同情心的路人便开始附和了。
“你们围着银行有什么用,应当去市政府讨公道啊!”
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支招。
“哥们,砸玻璃啊,不能便宜这帮兔崽子!”
说话的人显然是充满了暴力倾向的。
吕正洪走到一个背人的地方,掏出手机,拨通了魏永林办公室的电话。听到吕正洪的声音,魏永林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吕市长,我可找到你了。我刚才不停地给你办公室打电话,始终都没人接。你知不知道,那个姓唐的小子聚集了好几千人,把我们支行给围起来了,我现在连门都出不去啊。”
吕正洪沉声说:“老魏,我现在就在你楼下,情况我都看到了。他们围着工商支行,有没有提出什么要求?”
“要求?”魏永林愣了一下,说道:“他们现在的要求就是要把我往死里整。你可不知道,他们的手段太卑鄙了!”
吕正洪一惊:“怎么,他们对你采取手段了?”
“是啊。吕市长,你如果在我们银行外面,没看到有人在发小传单吗?那就是那个姓唐的想出来的坏点子,我太阳他家的,实在是太无耻了!”魏永林满嘴爆着粗口。
吕正洪回头看看,果然见有几名临一机的人正在向路人发放传单。他走上前去,索要了一张,走到旁边定睛一看,不由得也觉得背心发凉。
只见传单上的大字标题写着:
高价征集贪腐线索!
下面的小字是详细的说明,声称市工商支行长期营私舞弊,敲诈勒索,现临一机职工集资高价收购有关工商支行干部职工贪腐的线索,范围包括但不限于行长魏永林,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吃拿卡要、收受礼品、公款消费、生活作风等等。
再往下还有具体的价码,比如相关线索一条10元,具体事例一条50元,实名举报一次100元,物证价格面议……
这是打算把老魏整死啊!
吕正洪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呐喊。
魏永林这个人,吕正洪还是有所了解的,谈不上是什么**分子,但平时收受点礼物,请人吃饭的时候找个私营老板来帮着买单,偶尔调戏调戏女职工,这样的事情可谓是公开的秘密了。这种事情,民不举官不究,也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如果有人存心要找他的黑材料,而且是这样肆无忌惮地公开征集,魏永林基本上就算是凉了。
这得是多大的仇啊!
吕正洪感慨完,旋即就想到了自己。如果唐子风对自己也来这样一手,发动群众来找自己的毛病,自己能做到全身而退吗?当干部的,有几个没收过点礼物的,又有几个没吃过别人宴请的,一回两回的事情,上级也不会苛求,但自己当副市长这么多年,这些事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个几百回吧?把几百次吃请的事情列成清单,公之于众,自己还想干下去吗?
不带这样坏规矩的好不好!
吕正洪出离愤怒了!
他挤出人群,来到了人群外面正在忙着维持秩序的市公安局长陈钊辉的面前。陈钊辉乍一开始还没认出吕正洪,待认出来之后,便开始叫苦:“吕市长,你说这算个什么事?你是不是赶紧找一下临一机的厂领导,让他们来帮着维持一下秩序,我的人手不够啊。”
“临一机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挑动事态,你们没有发现吗?”吕正洪没好气地问道。
“挑动事态?你是说收集魏永林的黑材料这事?”陈钊辉发现吕正洪手里正拿着一张传单,便猜出了吕正洪的所指。
吕正洪索性把传单交给陈钊辉,说道:“这种行为,是绝对不能允许的,这是在搞大鸣大放那一套嘛!”
“可是,我们真没啥办法制止啊。”陈钊辉说。
吕正洪说:“像这样的行为,你们应当采取一点更强硬的手段嘛?怎么能坐视他们煽动群众情绪呢?”
陈钊辉苦笑道:“更强硬的手段,我们哪敢啊。吕市长,这可是临一机的职工,惹着了他们,回头2万人都出来了,咱们受得了吗?再说了,别说其他地方,就是我这公安局,三个副局长里,老孟的父母是在临一机工作的,老王的丈母娘是在临一机工作的,老曹的亲家是临一机的,要对临一机的职工采取强硬手段,你说我能办得到吗?”
吕正洪一怔,一个念头涌上心来,他隐隐觉得,自己对临一机的认知,似乎是出现了什么差错。临一机是部属企业不假,但作为一家拥有2万职工和家属的大企业,又在临河市生产生活了40多年,已经和临河形成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说它是临河市的企业也完全没错。临一机陷入严重亏损,2万人生计无着,临河市还真没有隔岸观火的权利,如果临一机真的彻底崩溃了,这2万人加上他们在临河市的亲朋好友,将会掀起一个多大的浪潮啊。
真的捅着马蜂窝了,难怪昨天那个小年轻那么强硬,原来他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吕正洪在心里暗暗地想着。他原来光觉得临一机已经衰败,没啥影响力了,却没想到人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是2万职工和家属就足够给临河市构成强大的压力了。
“老陈,你看到临一机的领导没有?”吕正洪问。
陈钊辉说:“临一机倒是来了几个领导,而且看上去也的确是在做职工的解释工作。那不,临一机的朱亚超就在那边,他是临一机上届班子里唯一剩下来的副厂长。还有,临一机新来的一个什么厂长助理在另外一边,那家伙年轻得不像话,倒是好像很有点号召力的样子。”
吕正洪问清楚了唐子风的所在,便在两名警察的保护下,向那个方向挤过去了。走到跟前,果然见到唐子风正站在一块石头上,对着周围的一群职工和家属大声地说着话:
“各位师傅,大家千万要保持冷静,不要做出过激的举动。大家的心情我是理解的,这些钱是大家的救命钱,也是我和老韩拼了命才从金尧讨回来的,现在被银行扣了,我和大家一样,都是非常愤怒的。”
“对,把魏永林那个王八蛋揪出来!”
“砸了这个破银行!”
有人开始鼓噪起来。
唐子风连忙抬手制止,说道:“大家不要说这种过激的话。咱们只是来和魏行长商量一下,请求魏行长理解我们的苦衷,把钱全部还给我们。我们临一机是部属企业,我们都是有素质的,不能和那些没素质的人一般见识,大家说对不对?”
“对!”众人纷纷响应,还穿插着一些快乐的笑声,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乐的。
“好了,大家分散开来,注意维持秩序,不要发生挤压、踩踏的事情。”
唐子风吩咐了一声,然后跳下石头,笑嘻嘻地走到了吕正洪的面前,说道:“哟,吕市长,您亲自视察来了?”
“这就是你的手笔?”吕正洪用手一指现场,说道。
唐子风说:“吕市长,您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也是刚刚听说职工们来找工商行讨说法了,这不就紧赶慢赶过来维持秩序了吗?您看,我昨天就说了吧,魏行长那样做,是不得人心的,最多能撑24小时,24小时一过,肯定是要出事的。”
吕正洪懒得去揭穿唐子风的谎言,他阴着脸说:“唐助理,你说吧,你想达到什么目的?”
唐子风笑道:“吕市长,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工人们所图的,不过是拿到工资而已。如果工商支行能够把我们的钱都还给我们,再承诺以后不再重犯,大家又何必站在这里吹冷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