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真是一个无赖
“滚!你给我滚出去!”
葛中乐真是被气疯了。唐子风指着他的鼻子叫他老葛,还口口声声说要拼个鱼死网破,这哪里是什么国家干部,分明就是一个无赖好不好?葛中乐好歹也是一个国营大厂的副厂长,在金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哪能容忍唐子风如此撒野。他站起来,用力一拍桌子,冲着唐子风和韩伟昌发出了逐客令。
唐子风慢悠悠地站起来,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说:“老葛,我该说的话都说了,你好自掂量。我告诉你,没拿到全部欠款之前,我是不会离开金尧的,我会天天来催债,我就不信你能躲得开。”
说罢这些,不等葛中乐抓电话叫人来轰他们,唐子风便抬腿离开葛中乐的办公室,韩伟昌见证了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但也没法说什么。唐子风与葛中乐的交锋,不是他有资格去打圆场的,他有做的,只有跟在唐子风的身后,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到了办公楼外,韩伟昌追上唐子风,问道:“唐厂助,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先搬家吧。”唐子风笑嘻嘻地说。离开葛中乐办公室的时候,他还是满脸怒容,韩伟昌甚至怀疑他出门的目的只是为了去买把刀,再回来与葛中乐决斗。可这会,他脸上哪里还有一丝怒色,分明就是一个因为偷到了糖吃而兴高采烈的孩子。
“搬家,搬什么家?”韩伟昌莫名其妙地问。
唐子风不答,只是往招待所走。来到招待所门前,韩伟昌一眼就看到自己和唐子风的行李已经被扔在门外的台阶上了。还好,招待所的服务员也知道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道理,没有把他们的东西扔到水池里去,而是整整齐齐地收拾好了,搁在台阶上,等着他们拿走。
韩伟昌这才明白唐子风的意思。他们和葛中乐翻了脸,而且是以让人全家磕风这样的方式去进行了威胁,金车岂能还会招待他们。这个举动,就是金车在表明态度,他和唐子风已经是金车不欢迎的人,还是麻溜地滚蛋吧。
刘锋就站在台阶上,用冷冷的目光盯着唐子风和韩伟昌二人。唐子风上前拿了自己的行李,还笑着向刘锋打了个招呼,说:“刘主任,这些天给你添麻烦了。放心吧,过几天我会给你添更多的麻烦的。”
听到唐子风的前一句话,刘锋正想找一句什么话来怼一下,没料想紧接着就听到了唐子风的后一句,把刘锋噎得好悬没从台阶上栽下去。
“唐子风,你是什么意思!”刘锋怒喝道。
唐子风耸耸肩:“我向葛厂长说过,没拿到全款,我是不会离开金尧的。我们会天天来催债。”
刘锋这回算是找到话了,他学着华容道上曹哥的样子,仰天大笑了三声,然后说道:“你们想来就来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进得了金车的厂门。”
“那我不进厂门,只是站到厂门口,刘主任没意见吧?”唐子风向刘锋咨询道。
“你到金尧打听打听,我们金车是个什么企业。你想站我们厂门也可以,离开50米范围。进了这个范围,别怪我们不客气。”刘锋说。
唐子风很认真地回过头,向韩伟昌吩咐道:“老韩,你记清楚了,刘主任说咱们可以站在厂门外50米,你可别搞错了。”
“呃……”韩伟昌无语了,这个厂长助理到底靠不靠谱啊,怎么像是个小孩子赌气似的。
更让韩伟昌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
唐子风带着韩伟昌出了金车,在厂区外就近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然后,唐子风便到旁边的一家制作锦旗标牌的小店,掏钱让人加急制作了一面硕大的锦旗,上面只有四个大字:
欠债还钱!
“唐厂助,你这是要干什么?”韩伟昌战战兢兢地问道。
唐子风没有回答,而是专心致志地与小店老板打着商量:“老板,有长一点的杆子没有?给我一根。什么,这也要钱?不就是一根破竹竿吗,你没看我这锦旗上写的是什么,人家欠了我们的钱不还,我们厂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钱让我们买竹竿……”
小店老板败退了,几毛钱的事情,你至于说得这么惨吗?他找了一根竹竿交给唐子风,唐子风顺手把竹竿递到韩伟昌的手里,把锦旗挂在竹竿上,然后说道:“老韩,你现在就到金车门口去,记住,别进入人家50米的范围。然后你就举着这面锦旗,有人问你是怎么回事,你就说金车欠了临一机200万元欠款,赖账不还……”
韩伟昌把嘴张得比锦旗还大:“唐厂助,你不会是要和金车玩真的吧?”
“你觉得呢?”唐子风笑道。
“这样做,我觉得不太合适。”
“我也觉得不合适。”
“对吧,所以……”
“那你告诉我一个合适的办法,能讨到钱就行。”
“……”
“你是说,你也没有合适的办法?”
“……”
韩伟昌张口结舌。别看他是个话唠,但要和唐子风辩论,也就是一个战五渣。中关村几大高校,清华牛,北大狂,人大的叉叉满街转。论耍嘴皮子,全中国的高校绑一块也没法和人大比,更遑论韩伟昌这样一个小工程师了。
“那么,唐厂助,你干嘛去呢?”韩伟昌讷讷地问道。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唐子风霸道地说。
“如果金车的人出来干涉,怎么办?”
“相机行事,只要他们不敢打死你,你就给我牢牢地戳在金车厂门口,我就不信他们能扛得住。”
“唐厂助,……唐子风,我是前世欠你多少债啊!”韩伟昌怒吼道。
“肯定不到200万吧。”唐子风轻描淡写地说。
韩伟昌没辙了,唐子风是他的领导,领导这样安排了,他还能怎么办?如果他拒绝唐子风的安排,唐子风就会把讨不回欠款的责任推到他头上,届时他就更麻烦了。罢了罢了,既然已经上了唐子风的贼船,自己这张老脸就豁出去了。
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战歌,韩伟昌回到了金车的厂门口,果然数出70步的范围,估摸着差不多是50米,然后停住脚步,把挂在竹竿顶上的锦旗亮了出来,正对着金车厂门的方向。
一个人举着一个幡傻站在马路上,想不吸引路人的注意都难。不一会,韩伟昌周围便围上了一群吃瓜群众,大家站在离韩伟昌五米左右的范围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讨薪的农民工吧?”
“我听说,现在有些私人老板可黑了,欠农民工的工资好几年都不给。”
“央视不是还播了吗,首长亲自去帮农民工讨薪了。”
“可是他站在这干什么,难道是金车欠了农民工的钱?”
“看他的装束,也不像农民工啊。”
大家不想管闲事,所以也不会凑到韩伟昌面前来。所有的人与韩伟昌的距离保持着高度一致,从天上看下来,就是以韩伟昌为中心,5米为半径的一个标准正圆。处在正圆圆心上的韩伟昌,觉得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的一只猴子,被人围观着,评头论足。他连自挂东南枝的心都有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都做到这一步了,还能有后悔的机会吗?
厂门外这样闹腾,守门的门卫自然不能无视。两名门卫走过来,拨开人群走到韩伟昌的面前,面色不豫地问道:“你是哪的,为什么站在这里?”
“我是临河第一机床厂的。金车欠了我们厂200万货款,赖账不还,连见都不见我们,我们只能站在这里抗议了。”
韩伟昌照着唐子风事先教他的说法,大声地说道。刚才这会,他一直在心里默念着这段话,好不容易找到说出来的机会,他连个磕巴都没打,便喊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
吃瓜群众们恍然了,同时对韩伟昌产生了强烈的敬意。
真不容易啊,为了公家的事情,不惜自己站在这里出丑。这个金车也真是的,欠了人家的钱,为什么不还。就算是不还,你总得给人家一个好脸色吧,怎么能连人家的面都不见呢?你们看这位大叔,站在这里,多委屈啊!
门卫事先已经得到了刘锋的通知,说如果有临一机的人要进厂,就坚决拦住。他们并不知道临一机与金车的债务纠纷,也不关心这件事的正误。他们只是门卫,负责阻拦不受欢迎的外人进入厂区,维护厂门外一定范围区域的和谐。现在听说韩伟昌正是临一机的人,但人家却并没有进入厂区的意思,只是举着一个幌子示威,自己该如何处置呢?
“老张,你看这事?”一个门卫对另一个门卫问。
“把他赶走吧。”
“他又没进厂,我们凭什么赶他。”
“他在咱们厂门口闹事啊。”
“这个地方……”
两个门卫都犹豫了,这个区域离厂门已经是50米开外,严格地说已经不归金车管了。他们要赶韩伟昌走,韩伟昌如果不走,他们还能动粗不成?
这种事,唉,还是先请示领导吧。
第十七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真是一群混蛋!”
葛中乐接到刘锋的汇报,气得直接摔了一个杯子。他平时就有生气摔东西的习惯,不过一般都是摔摔香烟盒、书报杂志、帽子手套之类,摔杯子这种败家行为,刘锋印象中只见过这一次,可以想见葛中乐的气愤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我一定要打电话给临一机,向他们厂领导狠狠地告上一状。”葛中乐威胁道。
“可是,这或许就是他们厂领导授意的呢?”刘锋提醒道。
“那……”葛中乐也回过味来了,人家是帮厂里讨钱,厂里支持还来不及呢,他去告状,这不是上赶着让人家数落吗?
“你去通知保卫处,把那个家伙赶走。”葛中乐又说。
刘锋说:“葛厂长,他在咱们厂门外,离着好几十米,咱们也没权力赶他走啊。”
他没敢说韩伟昌站的地方不多不少正好离厂门口50米,这个距离还是他亲口告诉唐子风一行的。这个小屁孩子,真是浑身都是坏水,自己随便说句话,都能被他抓住当成把柄。
“这样吧,你安排人,先去跟他们商量商量,就说这样做影响不好……”葛中乐屈服了。
刘锋派出的第一个人就是李全胜,仗着前几天一直陪唐子风、韩伟昌吃饭结下的交情,李全胜陪着笑,去和韩伟昌商量了:
“韩科长,你看你们这是干嘛呢,这样搞,影响多不好啊。”
“李科长,我们也是没办法。厂里给我们下了死命令,你们厂领导又不见我们,我们只好出此下策了。”韩伟昌同样打着感情牌。
“这件事,我们刘主任正在向厂领导请示,你看你是不是先把这个锦旗摘了,凡事好商量嘛,何必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没事,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啥时候商量出个结果,我就啥时候把锦旗摘了。”
“我们厂领导这几天很忙……”
“那没关系,他们先忙着,我倒是挺闲的。”
李全胜败了,换成了刘锋上场。
“韩科长,我代表金车提醒你们,你们这种行为是非常不妥的,严重伤害了我们金车的声誉!”
“你们拖欠我们的货款不还,就不影响声誉了?”
“我们说了不还吗?我们不是答应先还一部分了吗?”
“这远远不够。我们要的是200万,你才给我们20万,我们回去根本没法交代。”
“你以为你们这样做,我们就会答应你们的无理要求吗?”
“这个可不好说……”
韩伟昌得意地笑道。他不得不承认,唐子风的这一招还是挺管用的,这不,刘锋都上门讲理来了,你特喵把我们的行李从招待所扔出来的时候,怎么不考虑声誉呢?现在知道我韩王爷几只眼了吧?
刘锋气呼呼地走了,不一会就带来四名膀大腰圆的保卫处职工,把韩伟昌围在了垓心。
“韩科长,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如果再在我们厂门口捣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刘锋威胁道。
韩伟昌一指厂门的方向,说:“刘主任,是你自己说的,离你们厂门50米就没问题,你想赖账吗?”
刘锋一口老血涌到嗓子眼,又好不容易地咽了回去。他说道:“我说50米只是打个比方,你现在已经影响到我们厂的正常生产秩序,我们有权对你进行驱逐。”
“我走,我走。”韩伟昌答应得极其爽快,“那么,刘主任,你看我离你们厂多远合适,100米够不够。”
“多远都不行,只要是在金尧,就不许你举这个破锦旗!”
“哟嗬,还有这样的说法?我如果举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小王,去,把他赶走!”刘锋下令道。
韩伟昌把眼一瞪:“我看你们谁敢!”
这一嗓子,韩伟昌也是壮着胆子喊出来的,他赌的是金车的保卫处不敢动他一根毫毛。他是临一机的职工,占着理,而且是在金车的厂区外,金车保卫处如果对他动粗,后果是很麻烦的。万一他磕着碰着哪个地方,临一机就有理由来和金车打官司了,别看临一机上门讨债显得低三下四的样子,涉及到职工生命安全的事情,临一机是真可以闹个天翻地覆的。
刘锋也明白这一点。把唐子风一行赶出厂招待所,这是金车有权力做的。但在厂区外对另一家国有大型企业的职工动粗,他还真没这个胆子。
再说,就算现在动粗把韩伟昌赶走,人家不会转个身再来吗?你还真能把人家一棍子打死?
“报警,让派出所来处理!”刘锋对保卫处的人员吩咐道。
厂保卫处不能做的事情,派出所是可以做的。厂区外是归派出所管的,韩伟昌扰乱社会秩序,派出所把他带走,问问话,警告一下下的,完全在合理的范围内。被派出所警告过之后,韩伟昌如果还敢这样做,就是屡教不改,拘留几天也是可以的。
金车作为一家大型企业,与辖区派出所的关系是极其密切的。保卫处的电话一打过去,派出所便派出了一名副所长,带着两名民警来到了现场。
“同志,你的证件!”
副所长黑着脸,向韩伟昌伸出手去。
韩伟昌正待掏工作证,却见一人从旁边走过来,抢先一步,把一本红皮工作证拍到了副所长的手里。
“中华人民共和国机械部……”
副所长拿起那本工作证看了一眼,顿时就觉得不好了。这是什么节奏,怎么出来一个中央部委的人员?刘锋不是说这个人是什么临河来的吗?
“我叫唐子风,机械部二局的。他是我同事。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唐子风冷着脸,对副所长说道。
“这个……”副所长有些语塞了。
带一个外省的人回派出所问问话,敲打一下,副所长是毫无心理压力的。但要说带一个中央部委的工作人员去派出所,哪怕这个工作人员只是一个小科员,副所长也没这个胆子。宰相门前七品官,人家就算是在机械部看大门的,也不是你一个金尧的基层派出所能够得罪的。
人家没犯什么事,你把人家带回去,随便栽个扰乱治安的罪名,人家如果没背景,也就被唬住了。但对于有背景的人,人家就要跟你掰扯掰扯,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信不信机械部就能够直接给金尧市发函,让金尧的市领导下令把他这个副所长给撸了。
“我们接到群众反映,说你们在这里干扰金车的正常生产秩序。”副所长结结巴巴地说。
“我们干扰金车什么生产秩序了?这个地方离金车的厂门足足有50米远吧?我们一没堵路,二不噪音,怎么就成了干扰生产秩序了?”唐子风问。
“你们挂这个锦旗,损害了金车的声誉。”副所长又换了个理由。
唐子风说:“这就更不对了。金车欠了我们的钱,我们要求他们还钱,是天经地义的。损害金车声誉的,是他们的欠款行为。你啥时候听说欠钱的有理,讨债的反而理亏了?”
“这个……”
警察最终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他们是真的找不到带走唐子风和韩伟昌的理由,而唐子风的身份又让他们有些投鼠忌器。尽管刘锋再三向副所长保证,说这个唐子风没什么了不起的,机械部又如何,我们金车还是铁道部的呢,副所长依然不为所动。
你们都是牛人,都有部委做背景。你们神仙打架,我这个凡人躲远点还不行吗?
“来来来,老韩,累了吧,是不是也饿了?你快到旁边歇一会,我给你买了盒饭,还专门给你买了一只烧鸡,一扎鲜啤,你喝几口解解乏。我说你也真是实心眼,也不知道带个马扎来坐着。对了,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旅行帐篷挺不错的,回头买过来,你就在这扎个帐篷住下吧……”
唐子风没有管站在旁边、脸黑得如锅底一般的刘锋,只顾絮絮叨叨地向韩伟昌说着关心的话。他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折叠椅让韩伟昌坐下休息,又给他拎过来一袋吃的,还有一袋淡黄色的液体。刘锋认得,那正是金尧大街上卖的散啤,金尧人平时也是用食品袋去装的。
“唐子风,你到底要闹到什么程度才行!”
刘锋大吼道。
唐子风瞥了刘锋一眼,似乎刚刚发现刘锋的存在。他笑着说:“哟,这不是刘主任吗,要不一块喝点?对了,你问我要闹到什么程度,很简单啊,把200万给我们汇过去,我和老韩立马就走,但凡多呆一分钟,我允许你跟我姓!”
“你做梦!”刘锋说,“你以为你们这样做,就能让我们低头吗?我告诉你,姓唐的,你这是白费力气!”
“是吗?”唐子风笑得很邪魅,“那我们就试试看罗。”
“别以为我们没有办法对付你们,你会为你的举动付出代价的!”
“来啊,互相伤害啊!”唐子风把胸一挺,冲着刘锋露出了一个帅气的笑脸。
第十八章 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我们还真拿这个姓唐的没办法!”
在葛中乐办公室,刘锋垂头丧气地做着汇报。讲理,他讲不过唐子风。动粗,又投鼠忌器。人家就是把脸皮撕下来不要了,在你厂子门口撒泼打滚,你能怎么办?这就叫人至贱则无敌。
葛中乐黑着脸说:“我也没想到这个姓唐的小子会来这样一手,真是癞蛤蟆蹦脚面,不咬人,就是恶心人。你让保卫处的人盯着他们,如果他们跑到厂门口来了,就把他们赶走。如果他们站得远远的,那就由他们去。我还就不信了,他们还能一辈子呆在金尧?”
“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对我们的声誉造成不良的影响?”刘锋问。
葛中乐说:“这件事情,市里已经有领导打电话过来问了。宋厂长给他们做了解释,他们也能理解。毕竟我们金车是在金尧的,市里的胳膊肘也不会朝外拐。市里不管,普通老百姓懂什么,大家看看热闹而已,过不了几天,大家就没这个新鲜劲了。”
“还是厂领导有定力,我遇到这种事就没了主意了。”刘锋恭维了葛中乐一句。
葛中乐也是心里叫苦,这算特喵的什么定力啊,分明就是拿那个姓唐的没办法,只好装聋作哑了,就盼着这个姓唐的没长性,闹两天就走。他说是说由着唐子风他们去,但实际上唐子风他们这样闹,对金车肯定是有影响的。外面的客户和供应商如果知道此事,会有什么想法?厂里的干部职工看到自己的厂子因为赖账而被人家堵着门叫骂,又会有什么想法。
这些事,现在也没法考虑了。
不过,葛中乐倒是也有一件能够让自己解气的事情,那就是厂长宋福来已经下了令,说原本答应还临一机的20万也不还了。你们不是要闹吗,那就让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看谁的损失更大。
“葛厂长,外面来了个记者,说要采访你。”
二人正在说着事,厂办的小秘书跑来向葛中乐通报道。
“记者,哪家报社的?”刘锋问。
“说是经济日报的,是个女记者。”小秘书说。
“经济日报的记者?怎么会来采访我?”葛中乐诧异道。
小秘书说:“她说,是接到了群众提供的新闻线索,知道咱们厂和其他厂子发生了商业纠纷,想来了解一下情况。”
“我们没有和其他厂子发生商业纠纷啊。”葛中乐说。
“呃……葛厂长,怎么没有了?”刘锋忍不住要提醒一二了。老大啊,门口还堵着俩人呢,你居然就给忘了。
葛中乐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这个女记者,是为了唐子风他们的事情来的?”
“十有**是。”
“那……”
“要不,我去把她打发走。”刘锋自告奋勇说。
葛中乐想了想,说:“算了,还是请她进来吧。记者是无冕之王,不好惹。我们听听她的意思再说。”
女记者很快就被带过来了,这是一位年轻得异常的女孩子,长发披肩,眉目灵动,穿着一件时下很流行的红外套,单肩背着一个采访包,脖子上挂着相机,看上去颇为精干。
“您就是葛厂长吧?我是经济日报的实习记者包娜娜,这是我的介绍信,请您过目。”女记者向葛中乐彬彬有礼地做着自我介绍,同时递上了一份介绍信。实习记者没有记者证,但有新闻单位开的介绍信,也能证明身份。
葛中乐脸上带着和煦的春风,一边说着用不着看介绍信之类的话,一边又心口不一地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没错,介绍信是如假包换的,虽然说对方只是一名实习记者,但实习记者也仍然是记者,是不能小瞧的。
“包记者,请坐请坐。你这次到金车来,是想了解一点什么情况呢?”葛中乐招呼着包娜娜坐下,又叫秘书给她倒了水,然后问道。
包娜娜说:“葛厂长,这一次我们几位同学跟带队老师到金尧来,主要是调查部分工业企业出现严重亏损的问题。昨天,我们接到群众提供的新闻线索,说有两名自称是临河第一机床厂的人员,在金车门前举牌讨要欠款,引发群众的围观。我们在此前的调查中,也经常听到企业领导向我们反应有关三角债的问题。我们老师觉得这件事情是个不错的新闻点,便安排我先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如果后续发现更多的新闻线索,他会亲自带领我们其他同学到金车来进行更全面的采访。”
“这件事纯粹是一个误会!”葛中乐断然说,“关于有两位临一机的职工在我厂门口举牌的事情,纯粹是他们的个人行为,目的是通过败坏我们厂的名声,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哦?”包娜娜应了一声,却并不评论,只是用漂亮的大眼睛看着葛中乐,等着他解释。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确是有一些货款暂时没有支付给临一机,这在商业上其实也是很常见的嘛。前几天,临一机派出了两个人,到我厂来商讨货款支付的问题。我们之间其实还是谈得非常融洽的。我们答应先支付一部分货款,其余货款稍后再支付,这一点他们也是接受了的。”
“你们答应先支付多少?”
“20万元。”
“那么你们欠临一机的总货款又是多少?”
“其实也没多少,具体数字我不太掌握……”葛中乐开始支吾起来。
包娜娜说:“刚才我采访过临一机的那两位同志,他们声称金车欠他们的货款总共是200万,这个数字属实吗?”
“这个数字嘛……”葛中乐拖了个长腔,然后说:“说是200万也可以。不过,这200万中间还是有一些不同情况的。包记者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企业经营的事情,这欠款和欠款,也是不一样的。”
“对对对,欠款和欠款是不一样的,有些事情涉及到我们和临一机之间的商业秘密,就不合适向包记者你透露了,哈哈哈。”刘锋在旁边帮着腔。
包娜娜点点头,略过了这个问题,问道:“那么,葛厂长,我能不能了解一下,金车为什么不能把欠款全部还上呢?民间说,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既然金车的确欠了临一机的钱,就应当如数偿还,为什么只还了10%,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当然有。”葛中乐说,“这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包记者你刚才说过的三角债问题。我们欠了临一机的货款不假,但其他企业也欠了我们的货款没还。我们现在财务上也非常困难,就是答应付给临一机的这20万元,也是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才挤出来的。如果要偿还更多的欠款,我们厂就要揭不开锅了。”
“是这样啊?”包娜娜说,她向葛中乐微微一笑,突然说道:“可是,据我看到的情况,金车的财务状况应当是非常好的。我刚才在楼下的时候,见到了七八辆豪华轿车,每辆车的价格都在50万元以上。我问过门卫了,他们说这些车都是你们金车各位厂领导的座车。请问,你们有钱购买豪华轿车,为什么没钱偿还应当偿还给其他企业的欠款呢?”
“这不一样!”葛中乐脱口而出,“这些轿车嘛,嗯,这个这个……”
“包记者,其实,这些轿车都是过去买的,和我们欠临一机的货款没有关系。”刘锋急中生智,替葛中乐把谎圆上了:
“包记者,三角债的问题,是这两年才变得严重起来的。前几年,我们厂的财务情况还是不错的,所以购买了一些轿车,主要也是为了联系业务方便。这些轿车也不能算是很豪华,按照我们厂的级别,配这个档次的轿车是允许的。”
“对对,刘主任说的情况,就是我想向包记者解释的。这些轿车,都是三年前采购的,和我们欠临一机的钱无关。”葛中乐说。
包娜娜问:“那么,葛厂长,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厂这两年没什么奢侈性的公款消费?”
“没有!”葛中乐说,“从前年开始,我们厂也有很多货款无法收回,导致财务上非常紧张。所以,我们在厂里执行了非常严格的财务管理制度,一切开支从简,省下经费,用于维持正常的生产以及职工的生活。我们现在还没有摆脱财务压力,所以要一下子偿还临一机的全部货款,是办不到的。”
“可是,葛厂长用的移动电话,好像是今年才上市的最新款吧?”包娜娜把目光投向葛中乐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微笑着说道。
葛中乐下意识地抓起一份报纸便扔在了手机上,把这部价值近2万元的最新款手机挡上了,然后尴尬地笑着解释说:“这个……实在是业务需要,我因为是负责供销业务的,经常要出差,所以厂里给我配了一部移动电话。这样的支出,还是必要的嘛。”
“您是说,金车只有您配了移动电话?”包娜娜逼问道。
“是的。”葛中乐说。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刘锋迅速地把一只手挡在了自己的腰间,在他的皮带上,分明就挂着一部手机,那也是价值一万多的款式。
包娜娜其实早就看到了,她用眼睛盯着刘锋那只挡在手机上的手,笑而不语。
第十九章 真正的杀招
见到包娜娜的这副表情,葛中乐知道这样当面说瞎话是过不了关的。他干笑着说:“对对,刘主任也有一部移动电话,这也是工作需要。他是负责搞接待的,什么上级领导啊,兄弟单位的同行啊,来到金车,都是由刘主任负责接待的。搞接待工作嘛,头绪很多,各个环节有点事情都要及时处理,所以厂里也给他配了一部移动电话。”
“理解理解。”包娜娜点头不迭,她在采访本上记了两笔,然后问道:“葛厂长,你能不能告诉我,金车有多少干部是像您和刘主任一样,出于工作需要而必须配备移动电话的。为了配这些移动电话,金车花费了多少钱。”
“这个……”葛中乐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这个女记者真是目光犀利,一下子就找出了金车的破绽。一边是欠着人家几百万货款不还,逼得人家上门讨债的厂长助理不得不在厂门外举牌抗议,另一边却是自己奢侈无度,花费了大量金钱买豪华轿车和移动电话。这样的事情,其实在国企里也是公开的秘密,但公开的秘密也是秘密,是不能公开说出去的。这种事情如果被记者捅到报纸上去,读者才不管你是什么潜规则,肯定是要议论纷纷的。
“其实也没几个。”刘锋再次救场,他说:“包记者,你要问我们具体给干部配了多少部移动电话,我一时也回答不上来。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们全厂给厂领导和中层干部配的移动电话,不超过这个数。”
说到这,他伸出两个巴掌,在空中晃了晃。
“刘主任的意思是……100部?”包娜娜猜测道。
“这怎么可能呢!”刘锋装出因为被人误解而很生气的样子,纠正说:“最多就是10部。”
他这样说,就是存着耍赖的心理了。葛中乐的手机被包娜娜看见了,无法抵赖。他刘锋的手机也被看见了,同样无法抵赖。他不确信包娜娜是否还在金车有其他地方看到过有人配手机,所以不能把话说得太死。他说出一个10部手机的数量,就是留出了余地。届时不管包娜娜问起谁,他都可以算到这个10部手机的范围内,这样包娜娜就没办法了。
谁曾想,他刚把数字说完,包娜娜就笑了,笑得很甜的样子。她一边笑,一边从采访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放到葛中乐的桌上,说道:“葛厂长,正好,我收到了群众提供的一些材料,您和刘主任看一下,然后麻烦您二位就这些材料的真伪,给我解释一下。”
葛中乐接过信封,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居然是厚厚一叠彩色照片,足有上百张。最上面的一张,是一位男子握着一个手机边打电话边走,似乎是担心葛中乐看不出照片上的亮点,不知是谁专门在那照片上手机的位置用粗笔画了一个圈。
这位男子,葛中乐是认识的,他是财务处的一位副处长。这张照片分明是在说,这位副处长也是配备了手机的。
再翻过一张,是同样的主题,只是主角换成了劳资处的处长,他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一个皮套子,里面也插着一个手机。
再往后,全是如此。
刘锋的脸霎时就黑了。尼玛,你个记者是在给老子刨坑啊。你手里掌握着这样的材料,还问我全厂有几部移动电话。我刚刚说能够负责任地说全厂只有不超过10部手机,你一转身就掏出这些材料。光这材料上的人,就有好几十位了,这不是红果果的打脸吗?
刘锋不敢说这些人不是厂里的干部,因为这种事要查起来是很容易的。你现在敢否认,人家就敢把材料递到铁道部去,让铁道部下来查,那就更麻烦了。
能不能说这些手机都是当事人自己买的呢?别逗了,在大家工资才一两百块钱的年代里,你一个企业干部花一万多去买个手机,通话一分钟就是好几毛钱,谁信?
好吧,其实人家不信反而是好事,如果人家信了,你这些钱的来源,说得清楚吗?
关于这些照片的来源,葛中乐和刘锋心里都是如明镜一般的。原来唐子风和韩伟昌呆在金车天天拍照,就是为了取证,以证明金车有钱还债。亏得自己还以为这俩人是抽疯呢。
那么,唐子风那天哭着喊着非要和自己合影,甚至用欺骗的方法去和宋福来合了一个影,又是为了什么呢?自己当时手里拿着手机吗?
想到此,葛中乐加快了翻照片的速度,一直翻到了自己与唐子风的那张合影。
照片上,并没有看到葛中乐的手机,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就在他打算把照片翻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在照片上自己左手手腕那个部位,被人用黑笔画了一个圈,这是这张照片的亮点所在。
“手表!”
葛中乐心里咯登一声。
他拿起那张照片,想认真看看,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张更清晰的,那是他腕子上手表的特写。韩伟昌用的是长焦相机,隔着几步远,给他的手腕来个特写是毫无问题的。他想起来了,那一天,韩伟昌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原来是有不同的目的。一张照片是葛中乐与唐子风合影的全景照,坐实了葛中乐手腕上戴着的手表。另一张则是手表的特写,这张特写是如此清晰,懂行的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手表的品牌和型号。
没有人比葛中乐更清楚自己腕子上的手表是什么牌子,价值多少。以他和老婆的工资,要买下这块手表,需要全家人不吃不喝积攒五年时间。这样价值不菲的一块手表,赫然出现在他的手腕上,还被人拍了特写。葛中乐能够想象得出,这样一张照片如果被交到部里的相关部门去,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包记者,你是什么意思!”葛中乐怒气冲冲地质问道,甚至连刘锋都能够听出,葛厂长的问话里带着一些生活的颤音,让人听着就有些感动,嗯嗯,想哭。
“没什么呀,我只是接到群众提供的线索,向葛厂长求证一下而已。”包娜娜心平气和地说。
“你说的群众,是不是唐子风那个混蛋!”
“葛厂长,不好意思,我们要替线人保密的哦。”
“你说,唐子风跟你说什么了?”
“你说唐师兄啊,他什么也没说,他说葛厂长一看这些照片,就会明白的。”
“唐师兄?”
“是啊,我和唐师兄是同一个大学的,他比我高三届,所以我叫他师兄。”
“你是说,你从前就和他认识?”
“其实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一年多而已。”
“唐子风想要什么?”
“他没跟我说,他只是说你懂的。”
葛中乐再没有了此前的霸气,他像是斗败的鸡一样,垂头丧气地对包娜娜说道:“包记者,这件事,我还需要向厂长请示一下,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会,你看可以吗?”
“完全可以。”包娜娜轻松地回答道。
葛中乐交代刘锋陪着包娜娜,自己拿着那一大叠照片,匆匆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径直来到宋福来的办公室。他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然后凑到宋福来面前,低声说道:“老宋,出了点情况……”
看着自己与唐子风握手的照片以及自己手腕上同样被画上的圈圈,宋福来气不打一处来。他用手指着葛中乐,骂道:“老葛啊老葛,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人家下个套,你居然看不出来,还把他带到我这里来,连我都被套进去了。我这块手表,分明就是外商作为礼品送给我的,我也只是暂时戴几天,然后就会交给厂里统一处理。现在可好,让一个别有用心的人拍了照片,这照片如果传出去,影响有多坏,你知道吗?”
“老宋,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姓唐的会这么阴险,你说说看,这么损的招术,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葛中乐做着检讨,心里却是在暗暗庆幸。幸好自己把唐子风带到宋福来这里来了,把宋福来也拖下了水。这种事情,有宋福来顶着,自己就好办了。
宋福来发完飚,脑子冷静了几分。他想了想,说道:“这个唐子风也就是20刚出头,我估计他没这么深的算计,这件事,没准是周衡那个老东西出的主意,要拿住我们的把柄,逼着我们还钱。”
“你是说,如果我们还上了钱,周衡就不会为难我们了。”葛中乐问。
宋福来说:“我们如果还了钱,他还怎么为难我们?一块手表,能说明什么问题?我们完全可以说得清楚的,他如果拿着这样的证据去部里诬告我们,我们也不怕。……不过嘛,这种事情,还是尽早解决为好,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样吧,我马上给周衡打个电话,他不就是要钱吗,咱们先还他一半,另外一半下个月还,他还能放什么屁?”
“对对,临一机那些人就是小人,不值得和他们一般见识!”葛中乐附和着。他才懒得去揭穿宋福来那外强中干的叫嚣,宋福来愿意还钱,周衡那边估计也就收手了吧,大家都是吃公家饭的,还真会为了这么点事把人往死里整?
唉,早知道这样,自己为什么要和那个臭小子合影呢?还有,这么烧包的一块手表,自己干嘛非要戴在手上显摆呢?
第二十章 解决问题
“喂,老周吗?我是金车的宋胖子啊。”
宋福来要通周衡的电话之后,上来便是这么一句甜腻腻的自我介绍。他原本是打算说得更强硬一些的,让周衡觉得自己并不怕他。可话到嘴边,他又失去了勇气,没办法啊,命根子在人家手里捏着,他还能强硬得起来吗?
周衡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个激灵:
草,唐子风这小子不会是把事情给办成了吧?
心里是这样想,他的语气里可不会流露出来。他装出一副平淡的口吻,说道:“哦,原来是宋厂长啊,怎么,你有什么指示吗?”
“瞧你说的,什么指示。我是金车的厂长,你是临一机的厂长,我哪有资格指示你啊。”宋福来说。
“哈哈,我这个厂长是临时的,宋厂长可是金车的老领导了,啥时候调回部里,起码是一个副部长的职务,指导我这个小处长,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哪敢奢望有这样的位置,就盼着退下来的时候能在哪弄个小职务养老就好了。”
“宋厂长年轻有为,怎么就在想着退下来的事情了。”
“什么年轻有为,我比你还大两岁吧?”
两个人没油没盐地扯了好一会,宋福来才收回话头,说道:“老周啊,有个事一直挺对不起你的。前两天,你们厂那个唐助理到我这里来联系欠款的事情,当时我们有几笔钱没有收回来,我跟他说要等一等,他可能是有些误会了,大家闹了点不愉快。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呢,就是想说明一下,咱们都是部属企业,怎么可能会相互拆台呢?你们那笔钱,我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星期就给你们付一半,剩下一半,下个月中旬之前,一定给你们汇到账上,你看怎么样?”
“此话当真?”周衡又惊又喜,同时在心里盘算着,唐子风到底干了些什么令天怒人怨的事情,逼得这个牛烘烘的宋福来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还如此爽快地答应马上付款,到下月中旬之前全部付清。要知道,周衡给唐子风的任务,也只是让他尽可能讨回一半的欠款。在周衡心里,觉得唐子风能拿回来三分之一,都算是很成功了。
周衡才不会相信宋福来是出于什么兄弟企业的感情才这样做的,他有100个理由相信,是唐子风采取了一些极端手段,逼得宋福来不得不这样做。
前天,唐子风给厂里通过一个电话,说金车那边只答应付10%,他要给金车施加一些压力。至于怎么做,他以电话里不便说得太多为由,并没有向周衡通报。周衡倒也不担心唐子风会采用什么违法乱纪的手段,比如拿块板砖,薅着宋福来的脖子说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之类的。毕竟唐子风也是名校毕业,这点起码的觉悟还是有的。
在这个时候,周衡也没时间去猜测唐子风的作为了。他对着电话听筒,笑呵呵地说道:“是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可太感谢宋厂长了,你这是救了我一命啊。不,你是救了我们临一机两万干部职工和家属的命啊。没说的,宋厂长啥时候来临河,我一定八盘八碗盛情招待,大家来个不醉方休。”
“八盘八碗就不必了。老周,你还是先把你们那个什么唐助理和韩科长弄回去吧。好歹咱们也是国营大厂,他们搞的那些名堂,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让人看你们临一机的笑话呢。”宋福来说。
“是吗?还有这样的事情!”周衡在电话里就表现出愤怒了,“宋厂长,小唐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情,你告诉我,我要严肃地批评他们,不,是严肃地处理他们。”
“唉,严肃处理倒不必了。他们也是为了工作吧,就是方法上有些欠缺。他们两个人,做了一面锦旗,写了一些不合适的话,立在我们厂门口,都整整两天了,这个影响非常不好嘛!”
“岂有此理。宋厂长,你现在能联系上他们吗?你叫他们过来接电话,我马上就让他们把那个什么锦旗撤了,回厂里来接受处理。”周衡信誓旦旦地说道。
唐子风很快就被刘锋带过来了。为了不多生波折,宋福来是让他到自己办公室来接电话的。唐子风进门的时候,看到宋福来向他投来一束恶狠狠的目光,几乎是想用意念把唐子风撕成碎片的意思。
唐子风才不会在乎这个,他既然敢得罪宋福来、葛中乐一行,就不用担心他们对自己进行报复。他手里捏着这二人所佩戴高档手表的照片,逼急了,把照片往“有关部门”一递,这二人不死也得褪层皮。前一世的唐子风啥阵势没经历过,他清楚,像宋福来这样级别的人,是不会和他这种小年轻去赌命的。用句简单的话来说,他唐子风是一个典型的吊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从刘锋手里接过电话听筒,唐子风刚喂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周衡假装严肃的批评声,但唐子风分明能够从周衡的话里听出其他意思,大致就是说宋福来已经认栽了,唐子风和韩伟昌可以撤回去了。
唐子风对着听筒唯唯连声,脸上是一副惶恐神色。接完电话,他把听筒交还给刘锋,然后对着宋福来、葛中乐深深地鞠了一躬,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道:“宋厂长,葛厂长,我错了,我向你们做深刻的检讨。”
“检讨就不必了,你把你搞的那些名堂,都收回去吧,你们也别在金尧呆了,今天就给我回你们临河去。”宋福来端着架子训道。
“是是是,我们马上就走。”唐子风答应得极其爽快。
“还有,你那些照片……”葛中乐提醒道。
“我全部交给葛厂长,保证一张都不会流传出去。”
“还有底片……”
“我都带来了,葛厂长请过目。”唐子风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堆胶卷,全摆在了葛中乐的面前。
“我看看。”葛中乐伸手拿过一个胶卷,就打算把里面的胶片抽出来检查。
宋福来制止了葛中乐,说道:“这种乌烟瘴气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让厂办拿去全部销毁。还有,唐子风,那个记者那边,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我去解释,告诉她这只是一个误会。您放心,她不会乱说的。”
“去吧!”宋福来像轰一只苍蝇一样,向唐子风挥了挥手。
刘锋带着唐子风出去了。葛中乐看着宋福来,问道:“老宋,你怎么不让我检查一下这些胶卷,万一他还留了一些怎么办。”
宋福来冷笑道:“你以为他没有留下另一套照片吗,你拿到了底片又有什么用?”
“你是说,他冲洗了不止一套照片?”葛中乐反应过来了。是啊,如果人家存着要留证据的心,怎么会只冲洗一套照片呢?他让唐子风交出底片,其实是多此一举了。
“这个小年轻心机很重,他知道自己已经把我们得罪死了,他是不会不留一点证据用来牵制我们的。”宋福来幽幽地说。
“那咱们怎么办?”葛中乐问。
宋福来说:“问题不大。从他刚才的表态来看,他也只是为了把钱要到,能够回去刷个资历。他前途远大,不会乱来的。你去安排一下,给这个小年轻包个1000块钱的劳务费,就说是因为我们没有给他们安排食宿,补贴给他们的食宿费用。给那个老的和那个记者,也都包个300吧。收了钱,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明白了。”葛中乐说,“我这就去办。这个唐子风如果识相,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如果他不识相,还要继续闹下去,我就不信以我老葛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关系,还收拾不了这么一个小屁孩子。”
“唉,终日打雁,反而让雁啄了眼睛。你去通知一下,让各部门的人都给我低调一点,别成天那副烧包样,配个移动电话是为了方便他们联系工作的,到处显摆个屁啊!”宋福来恨恨地说道。
唐子风和包娜娜在前,韩伟昌在后,三个人以“倒三角”的队形走出了金车的大门,每人兜里都多了一个信封,里面是数量不等的钞票。韩伟昌在第一时间就隔着信封捏了一下,并准确地猜出了钞票的金额,这让他不禁喜出望外。
出一趟差,差旅补助不算,凭空还捞了300块钱的外快,这样的好事多来几回才好呢。自己做了点什么,不过就是举着个锦旗在金车门口站了两天,被金尧人民围观了两天吗?真想不到,自己这张老脸还这么值钱,被人看了两天,居然赚了300块。如果当时自己胆子大一点,脱了衣服站那,会不会赚得更多呢……哎呀,羞!
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就见唐子风回过头来,低声吩咐道:“老韩,关于照片的事情,你得严守秘密,不能泄露半点。咱们这次可是把金车的厂领导得罪死了,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大家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你们觉得我们几个能扛得住他们的报复吗?”
“咝……”
韩伟昌这才想起来,对啊,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玩大了。那些照片,正是他拍的,唐子风事先也向他交代了拍照的要领,他岂能不知道唐子风让他拍这些照片的目的。原来金车向他们低头,并不是因为他举锦旗抗议的事情,而是唐子风抓住了对方的把柄。
作为一名国企干部,韩伟昌太明白这些照片的杀伤力了。作为这些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制造者和拥有者,他现在已经是宋福来一伙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第二十一章 失散多年的亲师妹
喵的,又被这个小年轻坑了。
韩伟昌哭了。整件事都是唐子风策划的,但却让他韩伟昌负责拍照,还美其名曰是发挥韩伟昌的专业水平,其实不就是为了让他去吸引仇恨吗?从此之后,唐子风的手里又多了他的一个把柄,他真是想逃都没地方逃了。
“唐厂助,瞧你说的,咱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吗,我怎么可能随便乱说呢。就是……不知道包记者这边……”韩伟昌用目光示意着包娜娜那边,吞吞吐吐地没把话说完。
包娜娜也回过头,冲韩伟昌嫣然一笑,说道:“韩科长,你放心吧,我就是陪我唐师兄来演戏的,唐师兄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唐师兄让我别说的话,我肯定是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泄露半句的。”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哦哦,那可就太好了。”韩伟昌道。
“唐师兄,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顿大餐啊?”包娜娜把头转向唐子风,嘻嘻笑着说道。
唐子风把手一挥,说:“你说吧,想吃什么,20块钱之内,我眨眨眼就不姓唐。”
“20!”包娜娜喊了起来,“我说师兄,你也太抠门了吧?你这么有……呃,你这么有才的一个人,请失散多年的亲师妹吃顿饭,才20块钱的标准?”
包娜娜咽回去的那句话,其实是想说唐子风那么有钱。韩伟昌不知道唐子风的家底,包娜娜可是非常清楚的。她正是唐子风雇佣过的金牌销售员,帮唐子风推销了好几百本垃圾图书,光是自己拿到的提成就已经有2万了,这让她成为全年级最大的富婆。她可知道,帮唐子风卖书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那么唐子风能够赚到多少钱,还用说吗?
这一次,唐子风到金车来催账,事先是准备了好几套方案的,其中就有动用媒体力量给金车施压的一项。作为一名穿越者,唐子风实在是太清楚如何借用媒体造势了,90年代的国企领导,对付媒体的知识几乎为零,唐子风相信,只要自己稍加引导,就足以让金车的一干领导屈服。
选择葛中乐和宋福来的手表作为下手目标,既是偶然,也是必然。说偶然,是因为唐子风无意间发现金车的某一位中层干部手上戴了名表,进而推测出金车的领导也有这样的嗜好,所以才打算从这个角度入手。说必然,那就得益于唐子风从后世带过来的丰富斗争经验了。后世的人,谁不知道几个关于“表哥”的传说,在唐子风穿越之前,那帮吃着公家饭还成天戴个名表瞎得瑟的傻叉们一个个坟头的草都已经长得一人高了。
想法有了,照片也到手了,剩下的就是要找一个人把这些照片捅到葛中乐等人面前,给他们传递一个信号。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当然非记者莫属。唐子风并不想真的把宋福来一行送去喝茶,所以不敢随便找一个不知根底的记者。他打电话给王梓杰,让他帮忙找一个熟悉的记者,最好就是人大本校毕业的,这样会比较好说话。王梓杰一打听,发现给他们当过金牌销售的新闻系大四学生包娜娜正好在经济日报做毕业实习,而且此时又恰好跟着报社老师在金尧采访,便帮唐子风联系上了她。
与包娜娜的交流是非常简单的,这位能够成为金牌销售的女生,非常精于人情世故,一听唐子风的安排就明白了自己的角色,这才有了她的金车之行。
唐子风安排的杀招,就是关于葛中乐和宋福来腕子上名表的照片,但包娜娜却把这些照片混在一堆手机照片中间交给葛中乐,没有把名表照片单独拿出来说事。这样葛中乐等人就可以自欺欺人地相信记者并没注意到这些更敏感的照片,要找台阶也会更容易。如果换成一个愣头青,直接拿着这几张手表照片去质问葛中乐,大家就很难收场了。
包娜娜在最后关头透露出自己与唐子风是校友关系,其实也是为了给葛中乐吃一颗定心丸,让他知道自己只是受人之托来传话的,并无兴趣就此事深究下去。葛中乐只要能够摆平唐子风,其余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
所有这些细节,韩伟昌自然是不清楚的,唐子风也没兴趣向他做更多的解释。他需要做的,是让自己在韩伟昌心目中保留更多的神秘感,这样未来韩伟昌就能够为他所用了。
见到包娜娜和唐子风打情骂俏,韩伟昌非常识趣地说:“要不,唐厂助,你陪包记者去吃饭,我就先回招待所了。”
“没事,老韩,一块去吧。这几天累你辛苦了,我理当给你摆酒谢罪的。”唐子风说。
韩伟昌连连摆手:“唐厂助说哪的话呢,这不也是我的工作吗?吃饭我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有话聊,我掺和进去没意思。”
唐子风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话需要单独叮嘱包娜娜,让韩伟昌在旁边听着也不合适,于是点点头,说:“如果是这样,那老韩你就自己去解决午餐问题吧。吃好一点,花了几十块钱也无所谓,记得开张票,回去以后我签字帮你报了。”
“哪花得了这么多钱,嘿嘿,那我就先走了。”韩伟昌嘴里说着客气,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师兄,我怎么觉得这位老韩挺怕你的?”包娜娜看着韩伟昌远去的方向,笑呵呵地对唐子风说。
唐子风说:“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你师兄是什么气质。我跟你说,哥往临一机的门口一站,立马就……”
“打住打住。”包娜娜拍拍唐子风的胳膊,装出一副鄙夷的神色说:“又来你那套忽悠了,去年我就是被你那通话给骗了,心甘情愿帮你们当了三个月的推销员。后来我才回过味来,你那套东西都是跟搞传销的人学的吧?”
“这叫心灵鸡汤,每天喝几口,活到九十九哦。”唐子风说。
两个人斗着嘴,倒也没耽误走路。离金车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座挺高档的酒楼,俩人步行走了十分钟,便来到了这里。穿着红色旗袍的服务员把他们带进一个装修得颇为土豪的雅间,安排他们坐下,把菜单递到了二人面前。
“师兄,真的只能吃20块钱的标准吗?”
包娜娜看着花花绿绿的菜品照片以及照片下面不菲的价格,可怜兮兮地问道。
唐子风正色说:“你以为呢?我们出差在外就是这样的伙食标准,今天花了20块钱请你,明后天我和老韩都只能吃咸菜下饭了。”
“可是你自己有钱啊,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不该感谢我一下?”
“谁会掏自己的钱帮公家办事?傻呀?”
“要不,就由我这个可怜的实习生请师兄吃饭吧?”
“好啊好啊。”唐子风连声应道,随即把头转向服务员,说道:“先来四个凉菜,西施舌、昭君鸭、贵妃鸡、貂婵豆腐,再来两只奶油龙虾,四个鲍鱼,一对熊掌……”
“呃……”服务员面有难色,尼玛,你这是点菜还是玩人呢?
“师兄,别闹!”包娜娜隔着桌子向唐子风挥了一下手,像是要打唐子风一下的样子,但那柔若无骨的巴掌挥动起来的样子,看在唐子风的眼里,不像是威胁,倒反而像是在卖萌。
制止住唐子风的胡说八道之后,包娜娜选了几个菜报给服务员听,又吩咐服务员上一扎散啤。这几个菜虽然没有唐子风说的那样夸张,价格也不算低,差不多要花到100多块钱了,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近一个月的工资。
包娜娜也没纠结于谁付账的问题,她好歹也是有着2万元存款的91级首富,请人吃顿饭的钱还是付得起的。更何况,她早就想有个机会能够与眼前这位年少多金而且长得颇为帅气的师兄共进午餐了,就算不能擦出点火花,给自己留个念想也是好的吧?
不愧是大酒楼,几个菜品很快就做好端上来了,淡黄色的散啤也盛在一个大玻璃壶里摆在了他们面前。包娜娜亲自起身,给唐子风和自己分别倒上了啤酒,然后端着酒杯笑吟吟地向唐子风说:“师兄,其实我早就想请你吃顿饭了,在京城的时候一直不敢约你,却想不到金尧让我逮着机会了。这杯酒,主要是感谢师兄给我创造了那么好的赚钱机会,让我把出国留学的钱一下子就存够了。”
“师妹言重了,其实你也帮了我们的大忙呢。”唐子风与包娜娜碰了杯,把一杯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玻璃壶,一边给包娜娜倒酒,一边问道:“怎么,你要出国留学?”
“是啊。”包娜娜伸筷子挟了一口菜塞进嘴里,赞了一声菜的美味,然后说:“我一直都有这个打算的,从大一就开始背托福单词。去年申请了美国的几所大学,他们最多的也就是给了我半奖,我家里又拿不出钱来资助我。结果,天上掉下个唐师兄,竟然帮我把问题给解决了。”
第二十二章 最有机遇的国家
“那我就祝贺包师妹了。”
唐子风笑着向包娜娜举了举杯子。
包娜娜撅着嘴,用撒娇的口吻说:“师兄,你就真的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美国吗?你现在又不缺钱,随便申请个学校就能去,何必留在国内干这些没意义的事情呢?”
唐子风忽略掉了包娜娜话里的挑逗意味。作为一名帅哥,被人撩一撩是常态了,他可不认为包娜娜这话是在向自己表白,充其量就是觉得自己算一支潜力股,先留个记号当成备胎而已。
针对包娜娜最后那句话,他笑呵呵地回答道:“我在国内怎么就是干些没意义的事情了?我现在可承担着一家近万人的国有大型企业的振兴大计,这还叫没意义?”
“有什么意义?”包娜娜说,“师兄,你不会真的认为这些国企能够活下来吧?”
“怎么就活不下来了?”唐子风被包娜娜说愣了。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年代里,大型国企活得那叫一个张扬,怎么会活不下去呢?具体到临一机,他倒是想不起来了,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家企业。但其他许多类似的企业在经历了一番涅重生之后,都开始走上了欣欣向荣的道路。唐子风愿意跟着周衡到临一机去,也是因为预见到了这样的前景。
包娜娜不是穿越者,自然不明白唐子风的信心所在。她说:“你们临一机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你看金车的那些领导是什么样子?说真的,看到你给我的那些照片,我都快气炸了,真想把那些照片送到纪检去,让纪检好好地查一下这帮蛀虫!”
唐子风看着包娜娜愤怒的表情,微微一笑,说:“如此说来,你还是很有正义感的嘛。”
“有正义感有什么用?”包娜娜说,“我当初选择学新闻,就是为了铁肩担道义,揭露这些丑恶现象。可到了现实中,才发现世界没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就说金车这事吧,你只是让我来帮你演戏,不让我戳穿真相。我就不明白了,师兄,你为什么不让我把那些照片交上去?把这些人送进去不是更好吗?”
“时间还不到吧。”唐子风叹了口气,“社会风气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扭转过来的,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临一机的脱困问题,不想多生枝节。我们临一机的领导班子,呃呃,我是说现在的领导班子,还是不错的,我对临一机脱困很有信心。”
“可是,就算临一机脱困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觉得,咱们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包娜娜继续说道。
“这就是你要出国的原因?”唐子风反问道。
包娜娜点点头:“没错,我对中国是没信心了,还是趁早出国去。以后争取弄个绿卡留下来,把我爸妈带出去,我就此生无憾了。……也不对,如果师兄你能跟我一块出去,那就更完美了。”
说到此,她的眼睛里又开始地向外放着电,像是某款时下颇流行的游戏里那种磁暴线圈。
唐子风也是那种浑身长满避雷针的人,对于这样的电磁攻击具有免疫力。他笑着说:“娜娜,我支持你到国外去转转,不过,绿卡之类的,我劝你最好不要去琢磨。这个时候移民美国,相当于1911年进宫,或者1949年投奔国府,绝对是上错了船。”
包娜娜也是情商、智商、财商的三高人群,虽然唐子风说的梗她并没听过,而且某个梗还有点儿童不宜,但她还是抓住了唐子风话里的玄机,试探着问道:“师兄的意思是说,国外不如国内有前途?”
“听我的,5年之内回国来,在国内守着一个行业踏踏实实地干上10年,你的成就绝对比你的外国同行要大得多。”唐子风笃定地说。
“就是你跟我们说过的,在风口上连猪都能飞起来?”
“没错。未来20年乃至40年,中国都是全世界最有机遇的国家。欧美日澳的生活条件都比中国好,但只适合于养老。如果你想成就一番事业,这里……”
说到这,唐子风用手指了指地面,说:“中国,才是最好的平台。”
包娜娜沉默了。如果换成其他一个人这样对她说,她肯定要嘲笑对方没见识,或者嘲笑对方是被学校的思想政治课洗了脑。但唐子风不同,包娜娜是看着唐子风如何把一桩生意做起来的,这生意的模式是如此简单,但别人却想不到。唐子风能够从平凡之中发现商机,一年赚了人家一辈子才能赚到的钱,甚至自己这个帮唐子风跑腿的人,都赚到了2万块钱,成为一个富婆。这样一个目光敏锐的青年才俊,会错判形势吗?
“可是,师兄,如果我听你的,回国来发展,到最后一事无成,怎么办?”包娜娜想了一会,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对唐子风问道。
唐子风耸耸肩:“那只能怪你自己罗,这么好的机会,你干不出成绩,还能怨谁?”
“到时候,你会不会养我?”包娜娜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了。
唐子风点点头:“到时候你还可以来给我打工,只要你足够努力,我保证你不会饿死。”
“呸!”包娜娜向唐子风唾了一口。真是一个没情调的渣男,本小姐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你跟我说两句逢场作戏的情话会死啊!你有钱就了不起吗?你帅就了不起吗?你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心里这样嘀咕,包娜娜其实倒也没有多少郁闷的情绪。她这样对唐子风放电,本来也就是半真半假,相当于下一步闲棋。她与唐子风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即便是现在唐子风反过来追她,她也是不可能答应的。她之所以敢这样大胆地撩唐子风,也是基于知道唐子风不会接她的茬,换成班上那些花痴男,她躲都躲不及,哪里还敢放电。
“师兄,你现在管一家大企业了,有没有啥赚钱的机会介绍给我呀?”包娜娜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唐子风说:“当然有。你不问,我也想跟你说的。你现在当记者,而且是跑经济口,肯定有机会接触各种企业。你可以帮我问问,看看他们是否需要采购机床。如果你能够给我拉来业务,多的不敢说,千分之二三的提成,我肯定能给你争取到。”
“千分之二三?本小姐的劳动就这么不值钱吗?”包娜娜抱怨道。
唐子风说:“什么叫不值钱,你有没有一点常识?大型机床,一台就是一两百万,千分之二三就是好几千了。更何况,有的单位需要的机床数量大,说不定一个订单就是上千万,你算算,千分之二三是多少钱?”
“那岂不就是两三万?”包娜娜眼睛里闪着小星星,她拍着手做出高兴的样子,说:“好呀好呀,我一定去帮你联系。如果我给你拉来一个亿的业务……”
“一口价,30万提成。”唐子风拍着胸脯说道。
这些天,唐子风已经打听过了,临一机并没有给业务员提成的机制,充其量是在年终的时候对于成绩突出的业务员发一笔奖金,也就是百来块钱的样子,根本就没什么吸引力。现在民营企业都是有业务提成机制的,有些提成比例能够高到5%,拉一个100万的业务进来,就能够拿走5万提成,所以民营企业的业务员会像疯了一样地到处跑业务,陪吃陪玩陪睡的,无所不用其极。
唐子风想好了,回厂之后,就要向周衡建议在临一机建立业务提成机制,哪怕只是千分之五的提成比例,也比现在的情况要强得多。别看千分之五这个比例只相当于民营企业的十分之一,业务员能够从中拿到的提成丝毫不会比民营企业的业务员差。原因就在于临一机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虽然现在亏损严重,但人的影,树的皮,临一机在整个工业领域里还是有几分名气的。民营企业要拿个100万的业务,比登天还难。但临一机拿个千万级别的业务,也只是略有难度而已,不是不能做到的。
至于这个时候向包娜娜提起此事,也就是有枣没枣打几竿子的想法了。对于包娜娜的业务能力,唐子风有几分期待,毕竟这也是飞亥公司的金牌业务员,一个人能够卖出几百本书,想必是有些独门绝技的。你不见刚才这丫头眼睛放电的场景,迷倒几个像宋福来那样的油腻中年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想到此,唐子风看着包娜娜的眼神就带上了邪恶的笑意。
“喂喂喂,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包娜娜敏感地发现了唐子风的不怀好意,她挥着手抗议道:“你是不是又在算计我了?我可是你亲师妹呢,有你这样当师兄的吗?”
“师妹,就是用来出卖的嘛。”唐子风幽幽地说。
“人渣!”包娜娜鄙夷地评价了一句,然后又似乎想起了另外的事情,问道:“对了,师兄,你和王师兄在京城的公司,除了卖书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业务需要人做的?”
第二十三章 啥都擅长的闺蜜
“什么意思?”唐子风问。
包娜娜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也想赚点外快补贴一下生活。可是她生性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我从前拉她跟我一起去卖书,她死活不同意。我想看看,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让她做。”
“那么,她擅长什么呢?”唐子风问。
“擅长?”包娜娜拍着自己硕大而光洁的脑门,说:“这个就不好说了。我就这么说吧,除了卖书以外,她什么都擅长。”
“啥都擅长?”唐子风狐疑地问:“核弹头抛光,航母甲板打蜡,清洗核潜艇螺旋桨,翻新b52轰炸机,她会哪样?”
“讨厌啦!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包娜娜尖叫起来。
唐子风笑呵呵地说:“好好好,你说正经的。不过,什么都擅长这种牛皮,就别瞎吹了。哥我最看不惯吹牛的人。”
“说得你不吹牛似的!”包娜娜嘟哝了一声,没等唐子风说什么,她便赶紧说道:“我这个闺蜜是我们市当年的高考理科第一名,上的是清华的机械系,年年都是一等奖学金。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拿过清华一个什么文学大赛的几等奖。你说我就够优秀的吧……”
“是吗?”唐子风反问道。
“是的啦!”包娜娜知道唐子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只能自己给自己一个回答了,“像我这样优秀的人,往她面前一站,那都是黯然失色。如果不是我在高中非常机智地选了文科,我一辈子都会活在她的阴影之中,那是多么悲哀啊。”
唐子风评估了一下包娜娜的体型,然后说道:“一个能够让你活在阴影中的人,体重得在200斤以上吧?否则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阴影面积?”
“我呸!我呸呸呸!”包娜娜连呸了若干口,说:“这就是我要说的另外一方面。我这闺蜜,一米六五的个头,身材苗条,长得那叫一个羞花闭月。就这么说吧,如果我是男的,绝对会一天24小时蹲在她窗户底下给她唱情歌。对了,师兄,你对我没兴趣,想不想见见我的闺蜜啊?”
“不想。”唐子风挟了口菜,故意嚼得格吱格吱响,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不想拉倒!”包娜娜愤愤地说,“本来还想着给你们牵牵线,既然你这么不识相,我也就懒得给你介绍了。不过,我可告诉你,错过了我这个闺蜜,你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后悔一辈子,也总比一辈子生活在一个200公斤的阴影里强吧。”唐子风说。
“我的刀呢!”包娜娜四下里张望着,“我今天怎么忘了把我那把40米的长刀带出来了,要不我现在就把你砍成肉酱,拿去喂dog。”
一顿饭就在这样的打闹中吃完了。临到结账的时候,唐子风倒是表现出了一些绅士风度,自己掏钱结了账,没有让包娜娜出钱。包娜娜见此情景,满意地点着头说:“嗯,这还像个当师兄的样子。我决定了,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你表现足够好,我就把我闺蜜介绍给你。”
唐子风把包娜娜的话只当成了口水话,丝毫不放在心上。什么市里的理科第一,什么清华的一等奖学金,在唐子风眼里都是浮云。他让王梓杰帮忙找来攒书的研究生里,什么市状元之类的也有好几个,不也一样成天拿着剪刀浆糊去copy、paste吗?他现在也丝毫没有想找个女朋友的意思,有句古话说得好,大丈夫只患没钱,何患无妻?
唐子风打发走包娜娜,回到招待所,发现韩伟昌正坐在房间里看着电视,一边看嘴里还一边哼哼哈哈地唱着什么歌,听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见唐子风进屋,韩伟昌连忙起身招呼,唐子风问:“老韩,中午吃了点啥?”
韩伟昌说:“在门口的小店吃了碗面。”
唐子风说:“我不是让你自己吃点好的吗?早知道你舍不得,我就叫你和我们一起吃了。辛苦了这么多天,怎么也该请你大吃一顿的。”
韩伟昌连连摆手:“这倒不必了。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吃饭这种事情,能吃饱就行了,没必要吃得那么好。我家里两个孩子,一个16,一个14……”
唐子风打断了他的唠叨,说:“我不是说了给你签字报销吗?”
韩伟昌陪着笑脸说:“这多不合适啊,厂里的经济也很紧张,我怎么好去占公家的便宜呢。唐厂助还不如帮我争取一下,把这笔钱当成奖金发给我……”
唐子风明白了韩伟昌的意思,他点点头说:“这个我会去周厂长申请的。不管怎么说,咱们这次从金车要回了200多万的欠款,这是过去好几年都没有办到的事情,厂里发一笔重奖也是应该的。”
韩伟昌赶紧附和道:“对对,这一次能够讨回欠款,完全是唐厂助你的功劳,给你发一笔重奖是应该的。”
唐子风哈哈笑道:“老韩,你就别言不由衷了。你想的是让厂里给你重奖吧?”
韩伟昌不好意思说:“唐厂助是首功,我嘛,沾唐厂助的光,也有点小功劳,给我发个十块八块的奖金,我也就知足了。”
唐子风摇摇头,说:“周厂长不会给我发奖金的,我毕竟也算是厂领导之一,如果一来就领一大笔奖金,群众该有说法了。不过,你的奖金,我会去替你争取,十块八块是不可能的,最起码也应当有个三五百吧。”
“三五百?”韩伟昌眼睛里闪着光芒,嘴里却虚伪地说:“这怎么可以呢,这么大的额度,……厂里恐怕不会同意吧?”
唐子风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一个问题,问道:“老韩,上次在火车上,你说你是去黄阳省帮人家修机床了。你在外面的朋友多,应当能够揽到一些机床的业务吧?如果厂里出台一个政策,按照所承揽业务的千分之五给业务员提成,你有没有兴趣去做?”
韩伟昌一愣:“给提成?咱们是国企,怎么可能给业务员提成呢?这不符合规定吧?”
唐子风说:“是不是符合规定,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我想问的是,如果有这样的制度,你能不能拉来业务?”
韩伟昌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说:“如果有这么高的提成比例,说不定还真能拉到几桩业务。我这些年在外面也交了不少朋友,这些人都是各个厂子里的。我找他们帮帮忙,拉几桩业务过来,应当是有希望的。不过,拉业务这种事情,免不了要请人家吃吃喝喝,有些是开不出发票来的……”
“这个厂里不管。”唐子风说,“既然给了提成,那么吃吃喝喝的费用就由业务员自己承担,不管能不能开出发票,厂里一概不给报销。”
“如果是这样,那么千分之五的比例就太低了。”韩伟昌说。唐子风一开始跟他谈这事的时候,他只是当成闲聊,现在听唐子风说得认真,他也开始严肃起来,真正设身处地地琢磨起这事了。
“唐厂助,你光算了我们业务员的提成,你还没算客户那边的回扣呢。”韩伟昌说,“虽说回扣这种事情不合法,可是那些乡镇企业去做业务,给回扣几乎是公开的事情。咱们如果想把业务做大,回扣这种事情就是无法避开的。其实人家拿了回扣,也不是进个人的腰包,而是进了单位的小金库,也不能算是犯法,对不对?”
唐子风无奈地苦笑了,在这个年代里,还真有这样的说法。只要钱不是进了个人腰包,那么就只能算是违规,而不能算是违法。各个单位都有林林总总的小金库,都是通过这种合法但不合规的方法建立起来的。小金库里的钱,其实最终也是发到了个人的手里,但通过这样一个手续,钱就相当于洗白了,大家拿着都心安理得。
用今天的规章制度去审视昨天的作为,实在是没什么意义的。那个年代正处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轨时期,国有企业应当如何管理,各级部门也都在摸索之中,规章制度都不健全,也就别怪企业钻空子了。
“如果算上给对方的回扣,你觉得总计应当拿出多大比例,才是合适的。”唐子风虚心地向韩伟昌请教道。
韩伟昌说:“这个我也说不好。以我的经验,千分之五的提成,再加上千分之五的回扣,加起来差不多是百分之一的样子,应当足够了。回扣如果给得太高,也容易出事,唐厂助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那就暂定为百分之一吧。”唐子风说,他知道这个比例还要再找销售部的老业务员们一起商议,此时和韩伟昌讨论,也就是让自己心里先有个底。
他想好了,金车的这笔钱拿回去,省着点用,维持两个月没什么问题。在这段时间里,必须要承揽到一些业务,这样企业就能够进入良性循环。至于跑业务的事情,除了原来销售部的业务力量之外,他还打算发掘出一批如韩伟昌这样的人一块去做,高手在民间,这话是有道理的。
第二十四章 千金市马骨
唐子风和韩伟昌在金尧又呆了两天,主要是担心金车这边再出变故。宋福来估计也是被唐子风手里的“大杀器”唬住了,并没有搞什么名堂,直接下令让财务给临一机汇去了100万元。唐子风看到金车财务出示的信汇单底联,知道这东西也做不了假,这才兴高采烈地与韩伟昌一道坐上返程的火车,回到了临河。
樊彩虹亲自带着车到临河火车站迎接唐子风和韩伟昌,见了面对唐子风一顿猛夸,顺便也送了几句夸奖给韩伟昌,让韩伟昌怀疑自己今天在火车上是不是起得太猛,出现幻觉了,樊彩虹怎么可能会对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大加夸奖呢?
回到临一机,樊彩虹让韩伟昌自己回家去,却带着唐子风来到了厂部会议室。周衡和一干厂领导正在那里等着他,要听取他关于此次赴金尧催讨欠款情况的汇报。唐子风坐下之后,周衡先向他介绍了这些天陆续到任的各位厂领导,其中包括总工程师秦仲年、总经济师宁素云、副厂长张舒和吴伟钦,唐子风自然是不停地起身行礼,说着诸如“以后请多多指导”之类的客气话。
除了这几位“空降”干部之外,临一机原来的班子里还剩下两位厂领导,分别是副厂长朱亚超和副书记施迪莎。朱亚超是转业军人出身,原来厂里分管安全保卫,与原来领导班子里的一干蛀虫处不到一块,因此没被拉下水。施迪莎的情况就更复杂一些,她的丈夫是东叶省的一位领导,她在临一机纯粹就是占个坑领份工资,据说一年里有半年是不上班的。原来班子搞贪腐那一套,她也不屑于参加,所以才躲过了这一劫。
介绍完厂领导之后,接下来就是唐子风汇报的时间了。唐子风自然不会提照片的事情,他只是说对方一开始只答应偿还10%的欠款,他在情急无奈之下,做了面锦旗去金车门口示威。他还说韩伟昌主动要求承担举旗示威的工作,在烈日酷暑之下足足站了七七四十八个小时,这才引起了过路记者的注意。在记者的施压之下,金车最终不得不低头,答应付款。
“烈日酷暑?”施迪莎首先提出质疑了,“小唐,你没搞错吧,金尧那边,现在都快开始供暖了,怎么会有烈日酷暑?”
“呃呃,略有点夸张……”唐子风尴尬地笑笑,光顾着替韩伟昌表功,忘了节气了。不过,姐姐,这似乎并不是重点啊。
“小唐,你说你看到了金车开出的信汇单?”宁素云还是更靠谱一点,她关心的是更实际的问题。
唐子风从包里掏出一份复印件,交给宁素云:“宁总,你看,这是他们给我的信汇单底联复印件,钱是昨天上午汇出的。”
宁素云接过复印件,认真看了看,点点头,说:“有这个就没问题了,这个底联应当不会是假的。从金尧汇款到临河,最多三天时间也就到了。我明天就让出纳去银行问一问。”
“小唐,你这可是为咱们厂立了一大功啊。”张舒向唐子风翘起一个大拇指,赞了一声。他是从二局下属的另外一家大型企业调过来的,现在的分工是分管后勤。他早知道唐子风是周衡带过来的助手,也存了要与唐子风搞好关系的心理,此时自然不会吝惜一句夸奖。
周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唐子风说话时的表情,心里便明白这小子肯定是隐瞒了什么关键的环节没有说,或许是因为在这样的场合里不便于说出来。不过,不管唐子风用的是什么方法,能够把200多万欠款都要回来,就是一个非常大的本事了,周衡自忖换成自己亲自去也不一定能够办到。看来,这小子的能耐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大,带他到临一机来,也算是误打误撞对了。
“周厂长,小唐跑这一趟,可是解了咱们厂的燃眉之急了。我觉得,厂里应当对小唐进行重奖,可不能光是轻飘飘地几句表扬就把小唐给打发了。”张舒在夸完唐子风之后,又向周衡提出了建议。
周衡微微一笑,对唐子风问:“小唐,张厂长说应当对你进行重奖,你自己说说,希望厂里怎么奖励你?”
这话就问得非常没有诚意了。领导要奖励一个人,直接定一个标准就行了,哪里需要征求当事人的意见。领导当面问你要什么奖励,大多数人的反应都会是表示谦虚,因为作为当事人,你好意思狮子大开口,让单位奖励你万元八千吗?所以,周衡这样问,其实就是让唐子风自己拒绝重奖的动议,这是存心不打算给他奖励的意思。
当然,领导这样做,也表示领导是把你当成自己人的。你放弃了获得奖励的机会,但却能够在领导的心里赢得高分。作为一位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干部,在这种时候是应当知道该如何回答的。
大家都觉得唐子风应当会慷慨陈辞,表现出视金钱如粪土的节操。谁曾想,唐子风并未照着大家的想象回答,他笑了笑,说:“我觉得张厂长的提议很好啊,厂里的确是应当对做出贡献的职工给予重奖,这样以后才有人愿意为厂里鞍前马后地奔忙。”
这话让众人都是一愣,朱亚超看向唐子风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些许的不屑,不知是鄙夷他的贪财,还是鄙夷他的短视。
唐子风迎着大家的目光,悠悠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对做出贡献的‘职工’需要重奖,这并不包含我。我好歹也算是厂领导之一,虽然只是负责给各位领导拎包的,但还是应当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我的意思是,我个人不需要任何奖励,但请求厂里对在本次催款工作做出重大贡献的韩伟昌同志给予奖励,奖金的数额嘛,我的意见是不少于500元。”
“500元?这个太高了吧?”施迪莎第一个跳起来质疑了,“临一机从来也没有给单个职工发过这么高的奖金。就算小韩做出了一些贡献,但他本身就是厂里派去催讨欠款的人,做这些事情也是份内的工作吧。对于他的成绩,厂里适当奖励一下是应该的,但一次性地奖励500元,太过头了,此例不可开啊。”
吴伟钦摇了摇头,说:“施书记,我倒不这样看。厂里安排我分管生产工作,我这几天一直在车间里转,也听到了一些说法。大家都反映,过去的临一机最大的问题就是大锅饭现象严重,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有些工人白天在厂里上班打瞌睡,工资一分钱也不少……,当然我是说厂里还能发得出工资的那个时候。晚上他们就到私营企业去干活,干一通宵也不嫌累,赚的工资抵得上厂里的两倍。
“在上次厂务会上,周厂长提出要在临一机改革分配制度,我觉得这次小唐他们去催讨欠款的事情就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楔机。给韩伟昌发500元奖金,对于咱们厂的财务来说,算不了什么事情。但这一举措可以向全厂的干部职工们传达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厂里对于的确做出贡献的职工,是会非常慷慨的。这有点那个什么金来着……”
“千金市马骨。”唐子风替他补充上了。
吴伟钦连连点头,说:“对对,就是这个说法,千金市马骨。大学生就是大学生,果然比我们这些大老粗要强。”
周衡看看朱亚超,问道:“老朱,你觉得呢?”
朱亚超看了唐子风一眼,说:“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给韩伟昌发500元奖金,那么唐助理在这件事情里的贡献比韩伟昌更多,应当发多少呢?”
周衡断然说:“小唐不考虑!刚才他自己也说了,他不需要任何奖励。我的考虑是,咱们这些厂领导,在厂子彻底扭亏之前,都不得从厂里拿奖金或者其他任何形式的补贴。等到厂子扭亏了,我向部里打报告,请求给大家每人发1万元的奖金,作为补偿,大家觉得如何?”
“哈,我同意!”施迪莎抢着回答道。这位大姐也属于不差钱的人,平时对于厂里的奖金之类就不感兴趣,周衡的提议对她没啥影响,便是最后那个1万元奖金的承诺,让她觉得挺有意思的,……万一真的有呢?
其余的人都是笑而不语,心里各有想法。不过,对于在厂子扭亏之前不给厂领导发奖金一事,大家基本上都是认同的。不算朱亚超和施迪莎两位本厂干部,其余的众人都是带着做出点成绩的心态到临一机来的,对于个人收入方面的问题考虑得并不多。至于说周衡最后承诺的1万元的大红包,大家也只当是镜花水月,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周衡又征求了一下其他厂领导的意见,最后拍板,决定照唐子风的提议,给韩伟昌发一笔500元的奖金作为激励,这件事还要通过中层干部会议传达出去,其实就是一个千金买马骨的套路了。
第二十五章 宋福来派出的杀手?
说完金车那边的事情,周衡又对唐子风说道:“小唐,前两天班子分工,你不在家,我们就没等你,直接把分工给定下来了。现在各位厂领导的分工是这样的:我管全面工作,兼管人事,秦总工分管技术,宁总分管财务和供销,张厂长分管后勤,吴厂长分管生产,朱厂长分管安全保卫和与临河市这边的政府关系,施书记分管党政工团。你的分工还没有定,你自己有什么考虑没有?”
“我?”唐子风笑笑,说,“局里派我过来,就是来给周厂长跑腿打杂的,哪里需要我就去哪里,没有什么自己的考虑。”
周衡说:“那好,我其实也是这个想法。你的角色,就是当个‘不管部长’,所有大家管不过来的事情,你都可以参与,哪里需要你就到哪里。不过,平时你也别闲着,我觉得你脑子比较灵,对市场比较熟悉,想安排你分管劳动服务公司,你看如何?”
“劳动服务公司不是安排张主任去当经理了吗?我去了,他干嘛去?”唐子风问。
周衡说:“他还是当他的经理,你是分管这个部门的厂领导,不冲突。”
朱亚超说:“周厂长,劳动服务公司那边也就是几个菜场,几家小饭店,专门安排唐助理分管,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我觉得唐助理很有能力,应当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的。”
“我正是希望他发挥一些更大的作用。”周衡笑呵呵地回答道。见大家一脸疑惑的样子,他解释道:“劳动服务公司一直都是咱们临一机的包袱,但因为涉及到安排职工家属就业的问题,我们又甩不掉这个包袱。我安排小唐过去,就是要发挥他脑子灵、鬼点子多的长处,看看能不能给劳动服务公司找到一条新路。我也不求劳动服务公司能够给厂里上缴多少利润,能够自负盈亏,不要让厂里补贴,就算小唐的首功。”
周衡做出了安排,别人也没啥话说了。大家其实都还不太熟,会上讨论问题也就限于点到为止。唐子风是周衡带来的人,算是周衡的铁杆亲信,周衡安排唐子风去管劳动服务公司,算是一个苦差事,可唐子风都没意见,大家能有啥意见?
接下来,大家又讨论了其他的一些事情,十件事里倒有八件事是与唐子风讨回来的欠款相关的。大家畅谈着有了钱之后该干些什么,比如补发工资、报销医药费、偿还一些最紧要的欠款、开发新产品等等。最后算来算去,发现区区100万元也办不成几件事,更多的事情还得等到下个月金车把余下的100多万打过来才能解决。
散会之后,大家各回自己的办公室。唐子风也有自己的办公室,不过他很自觉地先到周衡的办公室报到去了。
“坐吧。”
周衡坐在办公桌后面没有起身,只是用手指了指沙发,让唐子风坐下,然后说:“你这次的事情办得不错,不但给咱们厂子弄回来200多万欠款,解了厂子的燃眉之急,也向全体厂领导和全厂干部职工展现了你的能力。要知道,你的资历是一个硬伤,对于局里任命你当厂长助理这件事,今天你见到的这些厂领导以及厂里的很多中层干部都是持保留意见的。”
“觉得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唐子风调侃道。
周衡点点头,说:“的确如此。厂里所有的中层干部都比你年龄大,结果你进了厂领导班子,他们反而成了你的下级,大家能没看法吗?这一次我安排你去金车讨债,厂里就有很多人是等着看笑话的。”
“可惜我把钱一分不剩地要回来了,他们是不是很失望啊?”
“失望倒不至于。”周衡说,“不过,倒是有不少人在猜测你的家境,说你父母一定是高级干部,你肯定是以势压人,才逼着金车答应还钱的。”
“哈,哥虽不在临一机,临一机却有哥的传说。”唐子风笑道。
周衡没笑,他说道:“你的确是办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别说他们惊讶,连我也觉得很意外。你说说看,这次是怎么办到的?”
唐子风把手一摊,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让韩伟昌举了面锦旗去抗议,结果招来了记者,宋福来就认栽了。”
周衡冷笑一声:“一个记者就能让宋福来认栽?你当我是今天才认识宋福来的吗?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拿住了老宋的把柄。”
唐子风竖起一个拇指,说:“高,领导实在是高。我的确是拿住了宋福来、葛中乐他们的一些把柄,说严重点,凭着这些把柄,把他们送进去喝茶都有可能。我拿着这些东西,和他们做了个交易,他们还钱,我严守秘密,于是他们就屈服了。”
“你是……”周衡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他说:“算了,这件事,我就不打听了。既然是秘密,你自己知道就好,跟谁也别说。我只问你一句,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后患。比如说,过了这阵风头之后,他们会不会想办法对你进行报复。”
唐子风摇摇头:“这个应当不会。这个把柄还在我手上,我随时都能够放出去。我想他们也犯不着和我一个小科员为难。”
“那就好。”周衡说,“以后,这样的事情,你还是要少做一些。我想,你做的这些事情肯定是不能见光的,做得多了,难免会走漏风声,会让上级领导对你有看法的。另外,你还年轻,前途远大,也不宜在行业内结太多的冤家。算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关于我安排你分管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你有什么考虑?”
唐子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劳动服务公司下属的产业,其实是非常市场化的,如果经营得好,完成你说的自负盈亏的目标并不困难。具体该怎么做,我现在还没有想法。我想先休息一天,明天再到张建阳那里去走走,了解一下劳动服务公司的情况,争取找到一些好的方向,尽快地帮助劳动服务公司扭亏。”
周衡笑道:“你到张建阳那里,还得给他做做思想工作。对于我撤他职的事情,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个疙瘩的。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了拍我们这些人的马屁,本意是好的。结果我非但不领情,还撤了他的职,说起来也有些不近人情了。”
“放心吧,周厂长。别的我不敢说,忽悠个把张建阳,也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唐子风信心满满地说。
唐子风是下了火车就由厂里的小车接回来,直接去参加厂务会的,到现在连行李都还没放下。向周衡汇报完工作之后,他就顺便请了半天假,声称下午要好好休息一下。周衡倒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直接就准了他的假。
唐子风去金尧之前,就已经从小招待所搬出来了,搬进了张建阳此前给他安排的大两居室。临一机财务上很困难,但职工住房并不紧张。在计划经济年代里,临一机任务多,每年都有大量的利润留成,历届厂领导都热衷于建房子,这使得临一机的职工居住条件在整个临河市都是首屈一指的。许多临河市的姑娘愿意嫁给临一机的子弟,主要也是看中了临一机的住房条件。
因为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对于厂办安排的宽敞住房,周衡和唐子风都没有拒绝,只是否定了厂办要给他们购买新家具的安排,让张建阳从仓库里找一些闲置的家具摆放进去。
也正应了那句古话,叫做破家值万贯。临一机仓库里,还真的有不少闲置家具,从席梦思床到桌椅橱柜样样不缺。这些家具据说是从招待所和办公室淘汰出来的旧家具,其实一点都不显得旧,用的木料非常高档,漆色锃亮,拿来当结婚家具都不显得寒酸。这样的家具,居然会被扔在仓库里不招人待见,这其中或许就有一些故事了,唐子风也没闲到要去考据一番的程度。
拎着行李来到自己的家门口,唐子风掏钥匙开了门,正打算随手把行李扔到客厅沙发上时,唐子风忽然听到北边那间卧室里有一点轻微的声响,显然是有人的动静,这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屋里有人!
这一刹那,唐子风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其中最强烈的一个想法,就是宋福来派出杀手找他灭口来了。
工厂家属院是一个熟人社区,进进出出的都是互相认识的人,所以各家各户的门窗并没有很强的防盗能力。就以唐子风家的房门来说,门上用的是最普通的自动锁,属于用一张身份证就能够捅开的那种。
唐子风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但也没想过要装个防盗门啥的。他心想,自己无财无色……呃,至少临一机并没有人知道他是一个隐形富翁,他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也就不用担心贼惦记了。门锁简单一点,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万一哪天出门忘了带钥匙,找人借个身份证就能把门捅开,不是很方便吗?
可这一刻,唐子风却实实在在地慌了。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现在的确是做了亏心事的,手里攥着宋福来等人的命根子,人家万一真的来寻仇呢?
第二十六章 张建阳的道德绑架
在一刹那间,唐子风有一种想扔了行李夺路而逃的冲动,幸好矜持心理占了上风,他才没做出这样过激的举动。他现在还不能确定房间里的人就是杀手,如果自己高喊着“救命”跑出去,带十几名壮汉回来,却发现屋里只有一只耗子,那么自己的脸面何在呢?
应当不是坏人吧?如果是坏人,这个时候就应当举着十八米长的大刀冲出来了。还有,认真听听,屋里的那人似乎正在看书,隔半分钟就翻一页书,显然看得还挺认真的。会这样看书的人,应当不会是坏人吧?
唐子风给自己壮着胆,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北卧的门边,探头一看,不由吁了口长气。只见在北卧的窗口,有一位瘦弱的小姑娘正背对着门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刚才唐子风进门的时候也是有些动静的,这女孩愣是没有注意到。
“嗨!”
唐子风决定向对方打个招呼了。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女孩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但目测对方应当不是宋福来派的杀手,自从初尘姐姐退隐江湖之后,好像江湖上就没有女杀手的传说了吧?
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候,那小女孩发出“呀”的一声尖叫,像是装了弹簧一样从地上蹦了起来。唐子风叫她的时候,她还是背对着唐子风的,但当她站立起来之后,却已经变成面对着唐子风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完成了这个复杂的空中转体180度。
唐子风这回看清楚了,这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留着短发,脸尖尖的,衬得眼睛显得很大。她上身穿着一件用厂里的工作服改的上衣,下身穿着镶了白边的浅蓝色运动裤,一看就是中学校服的款式,怎么看怎么显得丑。她手里还握着那本书,脸上满是惊恐之色,直愣愣地看着唐子风,一时竟忘了说话。
“我说……你尖叫什么?难道不应当是我尖叫才对吗?对了,我都忘了尖叫了,呀”
唐子风笑呵呵地说道,最后还捏着嗓子模仿了一下尖叫的样子,不过音量稍稍控制了一下,他可不想让邻居以为他家里招狼了。
“噗!”女孩被唐子风的表演给逗乐了,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她赶紧伸手去捂嘴,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先前那种因惊恐而木讷的感觉倒是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唐子风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他可以相信,对方肯定不是贼,贼是不会呆在房间里看书的。既然不是贼,那就不便对人家凶神恶煞了。这小姑娘比自己的妹妹还小,自己千万别把人家吓着了。
“您是唐叔叔吧?我叫于晓惠,是劳动服务公司的张经理安排我来帮你做家务的。”
小姑娘在度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用清脆的声音向唐子风说道。
“张经理?你说的是张建阳?”唐子风问。
于晓惠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要让你来给我做家务啊?”唐子风又问。
于晓惠摇了摇头,显然这并不是她能回答上来的问题。
“呃……那么,他让你来帮我做家务,你会做什么家务呢?”唐子风换了一个问题。
这一回,于晓惠回答得很利索:“我什么都会。张经理让我帮你打扫卫生,收拾房间,洗衣服,买菜,做饭,洗锅碗……,反正,张经理说了,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唐子风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些话,不过没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
禽兽啊,人家还是个孩子好不好!又不是包娜娜那种没皮没脸的腐女,你往那种儿童不宜的地方联想,不觉得可耻吗?
“你多大了?”唐子风问。
“14岁。”于晓惠答。
果然还是儿童……
唐子风皱了皱眉头,说:“那不就是童工吗?这个张建阳,怎么会安排你来给我做家务呢?”
于晓惠又不吭声了,这个问题似乎也不是她有资格回答的。
唐子风也没指望于晓惠来回答这样的问题。他走进自己的卧室,从写字台上拿起电话,拨通了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办公室:
“喂,是张经理吗,我是唐子风。”
“哦哦,是唐助理啊,听说你回来了,吃饭没有,如果没吃饭的话,我让人给你送去?”
电话那头的张建阳颇为热情。这么一会工夫,他非但听说了唐子风回来的消息,还知道厂务会安排了唐子风分管劳动服务公司,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他心里虽然不服,但态度上却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必须显得十分殷勤才是。
唐子风说:“我刚从周厂长那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吃饭,派人送饭就免了,我一会自己去食堂打饭就好了。对了,老张,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要问一下,你是不是安排了一个小姑娘来给我做家务?”
“是的是的,她叫于晓惠,是车工车间工人于可新家的大女儿,现在在厂子弟中学读初中。我打听过了,她在学校里成绩很不错,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张建阳像报简历地一样地介绍道。
“老张,跑题了。”唐子风哭笑不得。他知道张建阳强调于晓惠是三好学生的目的在于证明他挑选的人是可靠的,至少不会手脚不干净啥的,让唐子风放心。但问题在于,唐子风关心的并不是这个啊。
“老张,我说你真是没汲取教训啊。周厂长反复强调不要给领导搞特殊化,你怎么悄无声息地就给我安排了一个保姆?这符合规定吗?”唐子风压低了声音说。他不确定于晓惠现在在什么地方,这些话显然不适合当于晓惠听见。
电话那头的张建阳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唐助理,你别误会。你和周厂长,还有秦总工、宁总他们,都是一个人过来的,生活上肯定非常不方便。给你们安排一个保姆,平常帮着打扫打扫卫生,洗洗衣服啥的,算不上什么特殊化,这也是符合规定的。”
“符合个……”唐子风好不容易咽回去一个脏字,接着说道:“是不是符合规定,咱们回头再说。你给我安排一个这么小的保姆是什么意思,这算童工好不好,是违反劳动法的?”
“不会吧?”张建阳有些愕然,劳动法有这样的规定吗?他解释道:“唐助理,关于这个情况,我要跟你解释一下。这个于晓惠,年龄是小了一点,但做家务是没问题的,手脚很麻利,做饭做得也不错。我跟唐助理说句实在话吧,我其实是有意把她安排到唐助理你那里去的。因为我觉得唐助理你是个有包容心的人,有些话我不敢跟其他人讲,我只敢跟你讲。”
“嗯嗯,老张,你讲讲吧。”唐子风被张建阳发了一张好人卡,也不便再吹胡子瞪眼了,他决定听听张建阳的解释再说。
张建阳说:“这个于晓惠,我刚才跟唐助理说了,她是车工车间工人于可新的大女儿。于可新是个老病秧子,很早就办了病休,每个月只能拿一半工资,这两年厂子效益不好,他连这点工资都拿不到了。他老婆是个家属工,也赚不了几个钱。老于生病,还得吃点营养,所以家里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我和老于过去也是好朋友,看到这个情况,能不帮他一把吗?”
“所以你就安排他女儿到劳动服务公司来当保姆?”唐子风有些明白了。
张建阳说:“就她这个岁数,又瘦得像只小鸡崽似的,除了能做点家务,还能做个啥?我过去在厂办的时候,就给她安排过了,让她课余时间就到劳动服务公司帮帮忙,随便做点事情,能赚几块钱也算是补贴一下家里,是不是?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我安排她到你这里做做家务,一天来两三个小时,也不会太累。你唐助理又是一个和善的人,相信也不会欺负她,你说是不是?”
“好吧,你赢了。”唐子风挂断了电话。
张建阳给出的理由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唐子风想不让于晓惠留下都不可能。这是一个贫寒家庭的姑娘,就指望着帮他做点家务赚点劳务费。如果他把于晓惠赶走,那么张建阳要么安排她去给其他厂领导家里当钟点工,要么就只能让她回家去呆着,她的收入也就没有了。面对这种情况,唐子风还能怎么办呢?
要说起来,张建阳的这一手就属于道德绑架了。唐子风同情于晓惠,就只能接受于晓惠给他当保姆,而这样一来,所谓避免特殊化照顾之类的规定,也就被打破了。唐子风也想过不能上了张建阳的当,但这毕竟是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何必让于晓惠这样一个小姑娘来承担后果吗?
唐子风给张建阳打电话的时候,于晓惠已经来到了他的卧室门外,站在那里忐忑地等着唐子风对自己的最后判决。唐子风放下电话,扭头看见于晓惠,对方那瘦瘦弱弱的身材让唐子风终于放弃了打发她离开的念头。他在写字台前坐下,用手指了指对面的一把椅子,说道:“进来吧,坐下,我有话问你。”
第二十七章 雇了个钟点工
于晓惠乖乖地走了进来,却没有坐下,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唐子风面前。
唐子风也没有计较,问道:“你现在读几年级了?”
“初二。”
“成绩怎么样?”
“还行。”
“你今天怎么没上课?”
“我们老师病了,上午最后两节课就改自习了。”于晓惠说,看到唐子风眼里带着几分狐疑,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老师经常病。”
唐子风倒真的觉得奇怪了,问道:“经常病?什么病?”
于晓惠脸上露出一个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称的嘲讽表情,说:“不是一个老师病,是我们很多老师都经常生病。”
唐子风愣了一下就明白了,这哪是什么老师生病,分明就是老师不想上课,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学生。他想起张建阳说过,于晓惠上的是厂里的子弟中学,厂子都这个样子了,估计子弟中学的情况也不乐观吧?
所谓树倒猢狲散,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厂子不景气,干部职工都在自谋出路,子弟学校的老师也不能免俗,肯定都已是人心思动,没多少心思放在教学上了。这样一来,学生也就被荒废了。三天两头因为老师“生病”就停课,你还指望这些学生能学成什么样子?于晓惠自称学习“还行”,这个“还行”是指什么水平,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叔叔,你吃饭没有?”
于晓惠见唐子风不吭声了,便怯怯地问道。
“没吃呢,我正准备去食堂打饭。”唐子风说。
于晓惠像做了错事一样,低着头说:“叔叔,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没有提前买好菜。要不,我去帮你打饭吧。”
“不用,……呃,好吧,那就麻烦你跑一趟吧。”唐子风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又点点头答应了。他既然已经打算接受这个小保姆,就应当找点事情给对方做。如果他一味客气,说什么“自己来”之类,想必这个小姑娘也会觉得不安的。
果然,听到唐子风答应了,于晓惠的眼睛里霎时就有了光彩。刚才那会,她能够感觉得到唐子风是排斥她这个保姆的,一直担心唐子风会把她赶走。现在听唐子风同意让她去帮忙打饭,她知道自己的工作有保障了,人也顿时就活跃了起来。她原本就长得清新可人,脸上一带上笑容,就显得更加青春烂漫了。
唉,把她留下吧。大不了,她这份工资由我支付,算我雇了个钟点工来做家务吧。唐子风在心里盘算着。
“叔叔,你吃几两饭?要给你打几个菜,你喜欢吃肉菜还是素菜?要不要带一份汤回来,食堂里的汤是不要钱的。”于晓惠一口气就问了好几个问题。
唐子风拉开抽屉,把出门之前买的饭菜票抓了一把,交给于晓惠,说:“你看着买吧,两荤一素,六两饭,如果拿得动,就带个汤回来。”
“不用这么多饭菜票的。”于晓惠看着一大把饭菜票,觉得有些眼晕。
唐子风说:“你先收着,既然张经理安排你帮我做家务,以后你就天天帮我打饭吧,饭菜票你记个账就好了。”
说到这个程度,于晓惠也没法说啥了。她到厨房转了一圈,拎出来一个上下三层的饭盒,另外一只手则拿了两个饭盆。这饭盒和饭盆,也是张建阳给唐子风预备的,据说是厂部小食堂的东西,是“借”给唐子风使用的。唐子风对于这样的小节问题已经免疫了,一家大厂子简直就是一座宝藏,从公家顺个饭盒之类的事情,实在是不值一提。
于晓惠离开之后,唐子风在几个房间都转了一圈,这才发现各个房间都已经收拾得井井有条。他出差之前只是把自己从京城带来的行李随手扔在床上,这会儿发现他的衣服都已经收拾到衣柜里了,外衣是用衣架挂着的,内衣则叠得四四方方的,摆放在柜子的搁板上。南边这个房间,是唐子风当作卧室的,床上的床单铺得整整齐齐,被子叠得几乎像部队里的“豆腐块”一样平整。北边的房间,唐子风打算作为书房,此时摆了一张行军床和一套办公桌椅,他带来的十几本书都码在办公桌上。他出差这么多天,办公桌上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是于晓惠的功劳了。
这个小保姆,倒的确是挺能干的。
唐子风翻了翻书桌上的书,看到摆在最上面的一本书里面夹了一张小纸片,估计是作为书签的。唐子风进门的时候,于晓惠坐在北屋的地上津津有味阅读的,正是这本书:今年上半年才出版的三联书店版《射雕英雄传》。武侠小说对于中学生的吸引力真是没说的,于晓惠作为一个女孩子,看武侠居然也能如此入迷,以至于唐子风进门的声音她都没有听见。
于晓惠很快就回来了,两只手各端着一个饭盆,那个三层的大饭盒勾在右手的两个手指头上。这姑娘看起来瘦弱,手上还真是有点儿劲的,端着这么多饭菜从食堂走过来,居然没泼没洒。
“叔叔,给你打了6两米饭,一个回锅肉,一个青椒肉丝,一个白菜,一共是6块2毛钱。汤是免费的。”
于晓惠把买来的饭菜在客厅的小饭桌上摆好,向唐子风汇报道。
唐子风到厨房拿了一个碗,把米饭拨了一半出来,放到于晓惠面前,吩咐道:“来,坐下吃吧。”
“不!”于晓惠像是惊着了一样,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摆着手说:“叔叔,我一会就回家去吃饭,这些都是你的。”
“你以为我是猪啊。”唐子风笑道。他指了指对面的位子,说:“我让你买6两饭,就是算好咱们俩一人一半的,我也不知道你饭量多大,不过三两米饭你肯定是能够吃下去的。如果还不够,你就只有回家再吃了。来,坐下。”
“不,我不能吃你的饭。”于晓惠坚持说。
唐子风把眼一瞪,说:“让你吃,你就吃,怎么这么罗索?难道我在这吃饭,让你站在旁边看着?赶紧地,不听话我就让张建阳把你领回去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让于晓惠害怕了。她不敢再执拗,怯生生地坐下来,拿起了筷子。
“挟菜吃啊,你光吃白菜干什么,多吃点肉才是正道!”
唐子风见于晓惠的筷子只往那份白菜里伸,不由得急眼了,他索性抄起装回锅肉的盘子,不容分说便拨了一半到于晓惠的饭碗里。
“叔叔,我……”于晓惠抬起头,看着唐子风,不知道说啥好了。
“赶紧吃!”唐子风说,“我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陪着,这样吃起来香。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是不是?”
“嗯。”于晓惠答应着,吃饭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她嘴里说着不吃,动作却很诚实,她大口嚼着油汪汪的回锅肉,脸上明显有着一种享受的表情。
唉,可怜的娃,估计家里也没啥好吃的吧。
唐子风在心里生起了一些悲天悯人的情绪。
罢了,以后多留她在这里吃几顿饭,也算是行善积德吧。张建阳没有看错人,自己的确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张建阳把于晓惠安排在自己这里,或许也是存了这样一份心思吧。
“晓惠,喜欢看小说啊?”唐子风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嗯。”于晓惠应了一声,随即又赶紧说道:“叔叔,对不起,我没经过你同意,就看了你的书。”
“没事没事,书就是给人看的嘛。”唐子风说,“你过去看过金庸的书吗?”
“没有。”于晓惠说,“我光是看男生他们传看过,他们是在书摊上租的,是繁体字的,男生可迷金庸了。”
“你呢?”
“我也觉得他的书挺有意思的。”于晓惠不好意思地说。
“嗯,金庸这套书,一共是36本,我只带了射雕过来。你如果喜欢看,我让京城的朋友把剩下的也寄过来。”
“不用了。”于晓惠小声说,“其实我也就是随便看看。”
“多看点书没坏处。”唐子风说,“我这里的书,你如果喜欢看,可以拿回家去看。我这次来得匆忙,没带多少书来。过一段时间我让京城的朋友把我的书都寄过来,有好几千本呢,就怕你看不过来。”
“你有这么多书啊?”于晓惠眼睛里直冒小星星,她简直无法想象拥有几千本书是何等的一种土豪生活。
两个人边吃边聊,很快就吃完了。于晓惠在经历了最初的忸怩之后,也就放开了,两个肉菜有一多半是进了她的肚子。吃过饭,她手脚麻利地洗了碗筷,擦了桌子,这才向唐子风告辞,并表示下午下课之后会过来帮唐子风做晚饭,问需要给他买什么菜。
打发走于晓惠,唐子风睡了个午觉。睡到两点多钟的时候,他起身出了门,前往劳动服务公司。周衡给唐子风放了半天假,唐子风原本是打算在家里歇半天,明天再去劳动服务公司。因为有了于晓惠这桩事,唐子风决定提前去见张建阳了。
第二十八章 第三产业是朝阳产业
临一机的劳动服务公司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50年代成立的家属工厂,其主要职能是安置单职工家庭的家属,让她们能够有点事情做。这里用“她们”而非“他们”是有原因,那就是当年的家属工百分之百都是女性。
到了80年代初,临一机出现了大批的待业青年,都是职工的子弟。为了安置这些年轻人,临一机把家属工厂扩充成了劳动服务公司,把厂里的许多杂活都交给劳动服务公司去承担,劳动服务公司的人数规模最多时曾达到2000人之多。
经过十几年时间,原来的待业青年基本上都已经找到了工作,有些是顶替了父母的岗位进厂工作了,有些则是通过考大学、参军等渠道摆脱了待业身份。到现在,劳动服务公司又回到了原来安置职工家属的那个职能,现有家属工800余人,分别在两个家属工厂、几个菜场、商店等单位工作,领取一份家属工工资。
作为拥有800名职工的一个机构,劳动服务公司也有属于自己的一幢办公楼,虽然只是一幢两层的小楼,但里面经理办公室、会议室、财务室、收发室等一应俱全。唐子风走进办公楼的时候,便有前台气势汹汹地迎上来盘问,待听说他就是厂里新来的厂长助理时,前台大妈的脸迅速由雷暴改为万里无云,一路小跑着给唐子风带路,把他带到了经理张建阳的办公室。
“唐助理,你来了,快请坐,快请坐。哎呀,唐助理要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这里什么准备都没有。你等着,我这就打电话让小商店送点水果点心过来……”
张建阳见了唐子风,又是习惯性地一通忙乱,让唐子风哭笑不得。他按住张建阳准备拿电话听筒的手,说道:“老张,你就省省吧。都是同一个厂的人,你需要这样客气吗?让周厂长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再背一个处分?”
此言一出,张建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他勉强地笑了笑,放弃了打电话的打算,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对唐子风说道:“唐助理,你看……我老张干了十多年办公室工作,啥本事也没有,也就只会侍候人了。你不知道厂里的职工背地里是怎么叫我的。”
“怎么叫?”唐子风好奇地问。
“他们叫我小张子。”
“小张子,哈哈哈……,呃,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呢!”唐子风听懂了这个梗,正欲大笑一通,又觉得不妥,只能硬生生地把笑声掐断,换成了一副义愤的嘴脸。
张建阳却是不在意,这种带着一些污辱性的称呼,第一次听的时候自然是让人很生气的,但听多了也就麻木了。他自嘲地笑笑,说:“唉,在厂办呆着,本来就是干这种活的,职工们这样称呼我也没错。可是,唉……”
他原本想发两句牢骚,转念一想,唐子风是周衡带来的人,他在唐子风面前发牢骚有什么用,说不定这些话传到周衡耳朵里去,自己又得遭受无妄之灾。他和唐子风还没有熟到能够发牢骚的程度,卖卖惨倒是可以的。
唐子风知道张建阳那一声叹息里包含的意思,他说:“老张,这一次的事情,周厂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还是要理解吧。”
“我当然理解。厂子这样不景气,群众怨言很大,周厂长借处分我来平息怨言,也是应该的。”张建阳赶紧表白。
唐子风又说:“不过,老张,你知道为什么周厂长要安排你到劳动服务公司来当经理吗?”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张建阳答道。在他想来,周衡打发他到劳动服务公司来,不过就是一种处罚手段罢了,因为劳动服务公司相比厂办来说,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冷板凳。把他安置到劳动服务公司,就相当于把一个太监打入冷宫,或者说是打发一个宫女去守陵,……呃,好像哪有点不对,但意思肯定是如此的。可现在听唐子风专门提起此事,莫非周衡此举还有其他的意思?
唐子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在沙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悠悠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清楚,所以你是不是对周厂长的安排还有一些怨言啊?”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有怨言呢?”张建阳连声否认。
“是不敢有,还是没有?”
“就是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
“没有!”
“没关系的,有一点点意见也是应该的嘛……”
“呃……”张建阳实在是服了唐子风了。这种事情,搁在谁身上能没有点怨言?你这样追着人问,真的有意思吗?可让唐子风逼到这个程度,他觉得自己再否认下去也没意思了,于是避重就轻地说:“唐助理一定要这样问,我只能说我有一点点不理解,怨言是肯定没有的。厂领导的决策,肯定有厂领导的用意,我做下属的,怎么能质疑领导的决定呢?”
唐子风点点头,说:“嗯,老张你这样说就对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来向你解释一下周厂长的用意的。其实,周厂长把你安排到劳动服务公司来当经理,并不是为了处分你,而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能够出人头地。”
“机会?”张建阳这回是真的有些吃惊了,他吃不准唐子风此言是在安慰他,还是别的。从厂办贬到劳服公司,这是离机会越来越远了好不好?怎么唐子风反而说是给了自己机会呢?
唐子风说:“老张,你和周厂长过去就认识,而且还比较熟,是不是?”
“是。”张建阳点头说。
“那个时候周厂长就非常欣赏你的才能,是不是这样?”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那没关系,现在你不就知道了吗?”唐子风霸道地说,“这一回,周厂长和我在京城出发之前,就跟我说过,临一机有一位非常能干的年轻干部,本来是可以发挥很大作用的,可惜临一机的原领导缺乏眼光,把这样一个能干的干部放到厂办,成天干些侍候人的工作,生生把人给用废了。”
“周厂长说的……不会是我吧?”张建阳有些不敢相信了。他在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自己以往与周衡打交道的过程,隐约觉得周衡似乎是夸奖过他的,是不是还说了诸如“小张很能干”这样的话呢?对了对了,有一回周衡来临一机检查工作,是他张建阳全程陪同的,那一回,他的表现还是非常不错的,周衡是不是就在那一回发现了自己的才能呢?
yy这种事情,是很容易进入自循环的。唐子风几句话,就让张建阳进入了一种自我麻醉的状态,越琢磨越觉得唐子风说的是实情。自己原本就是才华横溢,周衡这么睿智、这么有眼光的人,怎么能看不到自己的才华呢?周衡在出京之前还专门向唐子风提起过自己,这说明自己在周衡心目中的地位远胜于其他人,那么,这一回周衡把自己贬到劳服公司来,莫非真的是存着给自己机会的意思?
看着张建阳的脸色由阴晴不定逐渐转向阳光明媚,唐子风放心了:这位大兄弟已经被忽悠瘸了,进入了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自己往下再说什么,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唐子风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周衡的确与唐子风聊过张建阳这个人,但不是在京城,而是到了临河之后。周衡对张建阳的评价是认为此人大事糊涂,小事明白,在与人打交道方面比较活络,还是有可用之处的。唐子风当然不会把这个评价原样说给张建阳听,适当地粉饰一下,让老张陷入迷之自信,还是非常必要的。
“所以啊……周厂长就借着给你处分的名义,把你从厂办调出来,安排到劳服公司来了。”唐子风用总结式的口吻说道。
“可我还是不明白。”张建阳这回是诚心诚意地求教了,“唐助理,周厂长让我到劳服公司来,我能做什么呢?劳服公司不过就是一个安置家属的服务部门,我在这能干出什么成绩呢?”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唐子风说,“劳服公司是个大有作为的地方啊。我问你,21世纪最有前途的朝阳产业是哪个?”
“不知道。”张建阳摇摇头。要说起来,这些年专家说过的朝阳产业还真是不少,一会是什么高科技产业,一会是什么节能环保产业,还有生物科技、信息高速公路啥的,把他弄得有点晕。唐子风乍一这样问,他还真不知道唐子风的意思是什么。
唐子风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说道:“是第三产业啊!你没学过中央文件吗?”
张建阳愣愣地点着头,印象中似乎某份文件里的确有这样的提法。眼前这位唐助理是名校的高材生,又是部里派来的,想必对中央文件理解更深刻,那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唐子风继续说:“啥叫第三产业?简单说,就是服务业。咱们临一机属于第二产业,落伍了,所以就亏损了。但劳动服务公司不是这样,劳动服务公司是第三产业,所以就是朝阳产业,大有可为。周厂长撤了你厂办副主任的职务,没有让你下车间去,而是让你到劳动服务公司来当一把手,你还不理解周厂长的用意吗?”
“原来是这样?”张建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内心却在嘀咕:整个临一机都是落伍产业,只有劳服公司是朝阳产业,这事怎么透着那么不可信啊。
第二十九章 另一层含义
“除了因为第三产业是朝阳产业之外,周厂长派你到劳动服务公司来,还有一层目的,你能想得到吗?”
成功地把张建阳忽悠晕了之后,唐子风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压低声音问道。
“还有一层目的,那是什么?”张建阳诧异道。他现在已经被唐子风带歪了节奏,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了。
唐子风故作神秘地说:“这件事,你心里自己知道就行,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亲戚、朋友、同事、上下级,一概不能说,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这点保密意识我还是有的。”张建阳说,同时心里抨抨地跳了起来,不知道唐子风要跟他说什么重大的核心机密。看唐子风这神叨叨的样子,最起码也应当是涉及到世界和平这样的重大主题吧?
唐子风问:“老张,你觉得临一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除了领导班子贪腐的问题之外,还有其他什么客观的原因吗?”
“客观的原因嘛?”张建阳想了想,说:“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外部竞争吧。咱们临一机原来是市场上的老大,不愁业务。但这些年,高端市场上有国外企业的竞争,低端市场上有私营企业的竞争,咱们不上不下的,卡在中间,还要和其他的国企竞争。市场上的业务也就这么一点,狼多肉少,咱们总是接不着业务,厂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垮下来了。”
“说得太对了,难怪周厂长对你这么器重!”唐子风向张建阳竖起一个大拇指,赞道。
张建阳连忙谦虚,说:“哪里哪里,我也是因为做办公室工作,经常听领导和中层干部提到这些事情,所以多少了解一点。”
唐子风又问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既然原来是市场上的老大,和国外企业竞争不过,也就罢了,为什么和私营企业竞争,也会失败呢?”
张建阳又想了想,说:“这个问题嘛,我还思考过。我感觉,私营企业有一个方面是我们比不了的。他们企业规模小,负担轻,成本可以压得很低。我们有7000职工,还有1000多退休职工,这么多人的工资就是一个大问题,还有各种管理成本。这些成本摊到产品中去,产品的价格就压不下来了。我们和私营企业竞争,主要就是输在产品价格上,这是我们的天然劣势。”
“对头,对头!说得非常好嘛。”唐子风模仿着川味普通话说道。这一刻,他对张建阳真的有几分欣赏了。能当厂办副主任的人,那也得是八面玲珑的,只可惜他的脑子过去一直都用在接来送往的方面,如果能用在生产经营管理上,也不失为一个优秀的职业经理人了。
“老张,你说得太对了。咱们厂最大的一块短板,就是人太多了,人浮于事。我计算过,以咱们厂的生产能力,保留3000人都绰绰有余,余下的4000人完全就是过剩的。你说是不是?”唐子风说。
张建阳点点头:“的确如此,咱们厂人浮于事的现象非常严重,很多人都是不必要的。”
“那么,对于这些不必要的职工,你觉得该如何处理呢?”唐子风又问。
张建阳下意识地摇了一下头,想说自己也没办法。可就在这时,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怯怯地问道:“唐助理的意思,不会是要把他们都安置到劳动服务公司来吧?”
“为什么不呢?”唐子风反问道。他对刚才这番对话的效果非常满意,他什么也没说,却成功地让张建阳自己悟出了许多内容,这就是忽悠人的最高境界了。人对于自己悟出来的道理,总有一些迷之自信。相反,如果这些道理是别人灌输给自己的,人们都习惯于持怀疑态度,甚至没事都要想办法杠一下。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这怎么可能!”张建阳失声说,“我这个劳动服务公司,有两家小工厂,还有两个菜场,三家饭店,三个小商店,另外还有一个服务大队,主要是给厂里搞搞绿化,厂里搞活动的时候帮着布置个会场啥的。就这么点事情,我们已经安置了800名职工家属,已经是人满为患了。厂里如果还要把裁撤下来的正式职工安置到服务公司来,我们……,我们……”
他说不下去了,这件事实在是太颠覆他的三观了。唐子风刚才说过,整个临一机的生产体系里只需要3000人就能够维持,这就意味着全厂应当有4000人的冗员。这么多人,都安置到劳动服务公司来,岂不意味着他张建阳管的人比周衡管的人还要多了?这算不算一种谮越之举呢?
再说,这些人到服务公司来能干什么?劳动服务公司的工作,不外乎是做饭、端盘子、卖菜、卖货、打扫卫生之类的杂事,毫无技术含量,一些没文化的职工家属干干这样的工作还合适,把厂里的4000名职工弄过来干这些事,这不是疯了吗?
“你说到关键问题上了。”唐子风说,“以劳动服务公司现有的业务,肯定是安置不了这些冗员的,就算安置过来,服务公司也养不活他们,只能让厂里输血,说到底,这个包袱还是背在厂子身上的。周厂长派你到劳动服务公司来,就是希望你在最短的时间内,盘活劳动服务公司的业务,让劳动服务公司具备造血功能,以便在不久的将来,承担安置全厂冗余人员的重任。”
“啊?”张建阳这一回是真的觉得震惊了,他反复地琢磨着唐子风的这番话,一股豪迈之气逐渐从丹田升腾而起,让他有一种想放飞自己的冲动,一句古诗几欲脱口而出,苟……
这么重大的任务,居然就落到我张建阳头上了,这让人怎么敢相信?安置整整4000人的就业,不让厂里背包袱,这怎么听都像是一个天方夜谭啊。
但是,如果自己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说自己是拯救临一机的第一功臣,恐怕都不为过了。届时一个小小的劳动服务公司经理足以补偿自己吗?就算让自己官复原职,继续去当厂办副主任,都属于亏待了。给自己一个厂长助理甚至副厂长的职务,才算是合情合理的。
如果周衡派自己来当劳服公司经理的时候,的确是存着这样的打算,那么这一次安排,非但不能算是贬谪,反而应当算是重用才对啊。周厂长,属下要不要马上去给你磕一个,感谢厂长的隆恩啊……
狂喜过后,张建阳迅速地回到了现实中。馅饼再好,也得能吃到嘴里才行,他张建阳有这样的能耐吗?他晃了晃脑袋,把那些披红挂彩骑大马的幻觉从脑子里摇出去,然后对唐子风说道:“唐助理,你说的都是真的?”
唐子风不满地说:“你以为我大中午不睡觉,跑到你这里来,就是为了逗你玩?”
“那当然不是!”张建阳连忙否认,“我的意思是说,这么重要的一个任务,周厂长怎么会放心让我来承担呢?”
唐子风说:“没有让你一个人承担啊,周厂长不是还把我派来了吗?”
张建阳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我糊涂了,这项工作,主要是唐助理你来抓,我就是帮唐助理跑跑腿的,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唐子风说:“老张,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是劳服公司的经理,事情主要是由你来做的。周厂长派我来,只是让我给你出点主意,具体怎么做,还得依靠你和劳服公司的全体职工群策群力。不过,你记住,你做出的贡献,厂领导是会看在眼里的,厂里的职工更是会看在眼里的。你要想让临一机的职工不再叫你小张子,而是尊称你一句张厂长,就看你能不能完成这项极其重要的任务了。”
“呃呃……,唐助理说笑了,我哪敢奢望当什么厂长啊……”张建阳一张老脸胀得通红,其中有两分害羞,却有八分兴奋。他相信,唐子风刚才这话,绝对不是什么口误,而是替周衡向他传达了一个承诺,那就是如果他张建阳能够把这件事办成,副厂长的宝座就会向他招手。
“这怎么是奢望呢?你没听人说过吗,一个不想当厂长的办公室主任,不是好的劳动服务公司经理。”唐子风像说绕口令一般地说道。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难啊。”张建阳愁眉苦脸地说,“劳动服务公司已经办了这么多年,始终都是不死不活的,要靠厂里输血才能维持。唐助理你说要盘活业务,还要达到能够养活几千人的水平,这实在是很困难啊。”
“不困难,还值得专门安排你来做吗?”唐子风斥道。没等张建阳解释,他便站起身来,说道:“老张,咱们也别在这里纸上谈兵了,今天你就带我去参观一下你的产业,我看看咱们的劳动服务公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为什么不能赚钱。”
第三十章 经营不善的菜市场
被唐子风强灌了几十碗心灵鸡汤,张建阳觉得腰不疼了,腿不软了,一气爬个十几层楼也不用换气了。他拎上自己的手包,带着唐子风出了劳动服务公司办公楼,开始逐个地视察公司麾下的产业。
“这个菜场在厂里被叫做东区菜场,主要是为住在家属院东区的职工提供蔬菜副食的。菜场销售的蔬菜副食,一部分从市里的副食品公司采购,另外一部分就是厂里定期派卡车去市里的几个蔬菜批发市场采购,然后加一点差价卖给职工。”
在一个颇具规模的菜市场里,张建阳向唐子风介绍着情况。
菜市场是一幢两层的建筑物,每层的面积大约有1000平米左右,被分隔成肉类、水产、蔬菜、水果、干货等若干个柜台,柜台里的售货员都是劳动服务公司雇用的职工家属。菜场里买菜的人不少,有些柜台前还排着队,售货员在不紧不慢地衡量着商品,排队的人们也不着急,一个个聊着闲天,显然是对这样的节奏见怪不怪了。
唐子风把菜场的两层都看了一遍,然后向张建阳问道:“老张,这么一个菜场,一年能赚多少钱?”
“赚钱是不敢想的,算上工资、水电和其他消耗,每年的收入也就勉强能够打平吧。”张建阳讷讷地回答道。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有些失败,他又赶紧补充道:
“厂里办这个菜场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方便职工群众,不是为了赚钱,所以我们的副食进销差价定得不高,也就是15%的样子。像蔬菜副食这些东西,运输和销售环节里损耗也是比较大的,这样实际的销售毛利也就只剩下不到5%了。
“菜场一年的销售额大概是100多万,5%的毛利也就是6、7万左右。菜场有40名职工,一年的工资就要3万多,水电等各种消耗有2万多,最后算下来,能做到盈亏平衡都很不错了。”
唐子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问道:“你说的损耗,是不是也包括了给领导家里送的那些蔬菜瓜果?”
“这个……”张建阳尴尬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给厂领导家里送蔬菜瓜果这种事情,在临一机是很公开的。张建阳身为办公室副主任,过去也没少占菜场的便宜,现在当了劳动服务公司经理,就更是近水楼台,到菜场拿点蔬菜瓜果之类的,根本不算个事。就在刚才,唐子风去他办公室,他还张罗着要让菜场送水果过来,这显然也是不会给钱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企业里是惯例。车队的司机们公车私用是惯例,食堂大师傅吃饭不要钱也是惯例,车间里的工人拿点废料回家做阁楼、做家具,也是大家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谁会去挑这种毛病呢?
可是,但凡是个有常识的人,也知道这种事情其实是不合规的。大家私下里做做无妨,但厂领导亲自过问,味道就不一样了。张建阳可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原因才被贬到劳动服务公司来的。
所幸,唐子风也并不是打算就这样的事情对张建阳兴师问罪。他说道:
“老张,过去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你也别有什么心理包袱。从现在开始,你把口袋给我扎紧一点,无论是菜场还是小商店,要严格产权关系,不但要公私分明,就算是公家的各个部门之间,也不能搞无偿平调。
“比如说,厂里搞招待的时候需要水果点心,你不能让办公室的人随便到菜场商店去拿,而是要按照市场价格购买,或者是先记账,最后统一与厂里的财务结算。包括我,还有周厂长、秦总工、宁总等这些厂领导,如果家里需要买菜,你可以找人帮忙送过去,但必须收钱。很多事情,习惯了也就好了,你觉得这些厂领导是差这点菜钱的人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唐助理,你放心吧,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严格管理。”张建阳连声应道。
他知道,唐子风这番话代表的并不是唐子风自己,而是代表他背后的周衡。前两天,周衡已经让办公室把专门配给他使用的奔驰轿车给卖掉了,声称是要和全厂职工同甘共苦。这一举措,再次赢得了全厂的一致好评。不管周衡是出于真心也好,为了作秀也好,至少他正在塑造一个清廉的领导班子形象。
在这种情况下,张建阳如果时不时给周衡和其他厂领导送点免费的蔬菜瓜果过去,就属于顶风作案了,周衡已经向他借过一次脑袋,再借一次也毫无压力。他又不是九头兽,哪有那么多脑袋让周衡去砍。
唐子风说完这事,又把话头引回了菜场这边,说道:“老张,你刚才说的情况,我有两个疑问。第一,你说菜场一年的销售额是100多万,但我算了一下。全厂连职工带家属,有2万多人,分东西两个菜场买菜,那么我们这个东区菜场理论上说应当能够服务1万人以上。按每人每天1元钱菜金计算,一年起码有400万的销售额才合理,可为什么现在只有100多万呢?”
“这个嘛……”张建阳愣了一下,旋即回头向站在一旁的一位中年妇女喊道:“洪柳,你过来给唐助理解释一下这个问题。”
名叫洪柳的那位中年妇女,正是东区菜场的负责人,刚才也是一直陪着张建阳和唐子风二人考察的。唐子风考察完毕,站在空处与张建阳讨论问题,洪柳便一直陪在旁边。唐子风向张建阳问的问题,她也听得清楚。此时听到张建阳吩咐,她便紧走两步,来到唐子风身边,笑着说道:
“唐助理,你说的这个情况呢,是这样的。我们东区菜场服务的职工和家属,的确就是1万人出头。唐助理真是了不起,一下子就算出来了,要不我怎么听说唐助理是人民大学的高材生呢,学问就是不一样,我那两个孩子如果有唐助理一半的本事……”
“呃,说重点……”唐子风赶紧打断洪大妈的意识流。这楼一旦歪到子女学习的问题上去,可就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对对,你看我这嘴,怎么说到这上面去了。”洪柳脑子里装的cpu明显是支持多线程的,思维转换极快,她说道:“这个1万人一年买蔬菜副食的花销,肯定是不止100多万的,唐助理说有400万,我觉得不一定能够达到,但300多万肯定是有的。不过呢,厂里的职工买菜,也不光是在我们这两个菜场,他们有时候也会到外面的菜场去买菜。外面的菜又新鲜又便宜,花样又多,我也经常……”
“洪柳,你又跑题了!”这回轮到张建阳来干预了。这位洪大妈前面的话还正常,后面的话明显就不对味了。你就是菜场的直接负责人,我张建阳则是菜场的间接负责人,你说外面的菜又新鲜又便宜,花样又多,这不就是说自己的菜场不行吗?你这是想拆谁的台呢?
“张经理,我说的都是真的……”洪柳颇为委屈,为什么说几句真话也不行,难道我不像是个诚实的孩子……妈吗?
唐子风按住正准备发飚的张建阳,对洪柳说道:“洪师傅,你说的情况,我也注意到了。咱们这个菜场里的蔬菜,看起来是不太新鲜,但你说我们的菜比外面的菜还贵,我就不太明白了。张经理刚才说,为了照顾厂里的职工,咱们菜场的菜进销差价不到15%,而市场上一般的进销差价应当是在30%以上。为什么我们的进销差价低,价钱反而更贵呢?”
洪柳说:“因为外面菜场的菜,都是农民自己家里种的,有些就是在本村收来卖的,哪有什么进销差价?我们从批发市采购的菜,已经转过一道手了,批发价都比人家的零售价高,再加点进销差价,就高得没影了。我就这么说吧,如果不是因为到外面去买菜比较麻烦,谁乐意在我们自己的菜场里买菜?”
张建阳听洪柳像倒豆子一样把底都交出去了,也就不再瞒着了。他对唐子风说:“唐助理,这个情况也是没办法的。咱们不可能像那些农民一样,自己从家里挑菜过来卖,我们只能到批发市场去采购,价钱上自然就没有竞争力了。”
“我明白了。”唐子风点点头。他回过身,看了看整个菜场,琢磨了一会,对二人问道:“那么,张经理,洪师傅,依你们之见,这个菜场的经营还有没有改善的余地呢?”
洪柳虽然是个快嘴,但也知道回答领导的问题是需要论资排辈的,张建阳没开口之前,她不便抢答。
张建阳对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准备,现在被唐子风问到头上,也不便回避。他想了想,说道:“这个问题,我还没来得及认真考虑。我觉得,改善的余地嘛,肯定是有的。比如说,我们可以派车到周围几个县的农贸市场去采购,那边的菜会比市里的批发市场更便宜一点,也会更新鲜一点。还有嘛,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给职工送菜上门,方便群众,也省得他们跑到厂子外面去买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