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你我心中丈量言行的尺度
师染眼皮微微一颤,不咸不淡地说:
“四千年而已,不久。”
四千年,几乎是师染的寿命了,她所说的“不久”是对王明而言。这种言及活了多久早就没有意义的人。
“年岁并非丈量时间的尺度。你我隔着远了,看着久了。便是,好久不见。”王明说话吐字十分清晰且标准,挑不出半点咬字上的毛病来。
师染说:
“说着相见,总是需要理由的,或者说你我相见,必须要有理由。”
她目光稍稍带上冷意。这是她对待儒家之人,严格说来是儒家顶头的人的态度。
“成就超脱后,你似乎并不太愿意与其他超脱者交流。”王明说。
“交流是互通者的雅乐,是相悖者的聒噪。”
王明呼吸节奏严格不变,似精心控制的,“但,交流往往是解除误会的最好办法。”
师染看着他片刻,认真且明确地说:
“我需要知道你来的来意,否则我拒绝和你交流。”
王明是每个读书人,乃至天下人心中的规矩。与他交流,是在同天下最强盛与高深的意识象征交流。师染需要知道他的来意,不然的话,绝对不会与他多说半句话,他的每句话都携带着意识象征。
“每个超脱者都会面对的事。”王明说。
“我要知道的是确切的事,而且一句套话。”
王明略微详细地说:“使徒与升格。”
师染眉头微动,接着,她说:“如果是讨论这个,我身边这位能告诉我更多。”
王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叶抚是谁,他看向叶抚,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客套。
“他或许知道的比我们所有人都多,但,他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也是你所能瞥及的辖野的过客。”
到了王明这种层次,并不需要去理解叶抚是谁。利用对世界与规则的认知,可以知晓叶抚是过客,或者说旅人。
师染瞥了叶抚一眼,想知道听到王明这样评价后他会是什么表现。但叶抚果然没有让意外,一直都面不改色。
师染逼问:“如果仅仅是了解一件事,过客与否,区别何在?”
她的语气凌然而强硬。
“区别就是你我活在这个世界,受限于这个世界,我们皆有共同的目标,而过客不会。”
师染嗤然,“这就是你的看法吗,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王明正正地看着她,始终“规规矩矩”。
“这是我们处在这个世界的规矩。”
“你始终守着你心里的规矩,就像当初在学宫里给我上课那样。”师染吸了口气,忍耐着某种情绪,“你把一切事物装在条条框框里,认为不逾矩,不犯错,步履稳健,便是读书人内心对待学问的考量。你以前是那样,现在还是那样。看待站在你面前的我,是如此,看待我身旁的你口中的‘过客’亦是如此。”
师染情绪彻底平静下来。她本来还在期待,这些年过去,或许他们也会改变,也会去思考。抱以期待,便加以情绪。现在,她确定了,他们的确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更加不会去思考,所以,她不再期待,也不再浪费自己的情绪。
“你甚至不会与我身旁这位‘过客’沟通交流,甚至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便擅自决定了他与世界的相处方式。”
师染望着天,“所以我说啊,你们都高高在上,低不得头,只看蓝天与白云,不看黄土与褐焦。王明先生,你觉得这样能够摆脱使徒的阴影吗?”
“规则天定,天下在不变的规律与循环中,地下如何,天上看得见,看得清。”王明没有因为师染这平静的批驳而改变什么态度。
突然,叶抚插嘴说:
“我不愿打搅你们故人重逢,也不愿随意去评价你们的观念。但我需要指正你的错误。规则并非天定。”
王明转眼看着叶抚,对叶抚的话表示极度的不认同。
叶抚笑着说:“规则从来都不是谁定的,也从来不会被定下来。你对规则的理解有误,而且,对使徒的认知也有错误。”
“我从这座世界的角度看待规则与使徒。”王明认真地说。
虽然对待叶抚这位过客的态度是“不接触”、“不打扰”,但与之说话,还是十分认真的。他对谁都这样,很认真,很正经。
“我从世界之上的角度看待规则与使徒。”叶抚轻声说。
王明摇头,“我不能理解世界之上。”
他很诚实,或者说很严谨。个人的情绪与态度,似乎与他的意识与表现是完全独立的。
叶抚说:“如你所说,我是世界的过客,是不经意的一瞥。在一定程度上,有无我在这里,世界都不会改变什么。站在天上这样觉得,的确没有任何问题。但你始终还是站在天上,不曾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从规矩去考量一个人,却没有想过我不遵循你的规矩。”
王明眼睛没有眨过,反正从他出现,到现在,都没眨过眼。
“你是我们的预料之外。”
叶抚转过身,向着来路离去,“你们在我的预料之中。”
说完,他大步走远,没有与师染打招呼,也没有让她同行。
凭着对叶抚的了解,师染知道,这是让她自己考量自己的事。
师染看了一眼叶抚离去的背影,思考着他最后一句话——“你们在我的预料之中”。她想,这句话里的“你们”是包含着她的。不难去猜想,师染明白他是在提醒她要始终明确他的特殊性,不要试图把自己规划到他那一边。
王明看着叶抚离去,对师染说:“他并不与你同行。”
一语双关,表内意思师染都心知肚明。
“我与他是不在一条大道上前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便与你们同行一路。”
师染身为天空之王,性格本身就是独立且鲜明的。她从来不会依附与某一派系、意志或者象征。从始至终,她只代表她自己。想要与叶抚相处,只是从个人的情感出发,但对于自己的事,她始终拎的很清楚。
“但我们本应该同行。”
师染摇头,“没有本应该的事。王明先生,你太过在乎过去的规矩了。即便我最后毫无作为,即便我始终无法领悟半点真谛,也不存在我本应该去做的事。我应该做什么,只能由我自己去决定,你只能尝试说服我,而不能为我做决定。”
“如果用你的话来说,你的确对我们的偏见过大了。”王明说。
师染不再一味地反驳他,“或许你说得对,但请不要用你的规矩来束缚我。某些时候,你若能普通地和我沟通与交流,那我们不至于现在站在这样一个地方说话。我会真挚地同你饮茶相谈,共同分享以及探讨世界、规则与使徒。”
王明没有说话。他像是一尊充满了威严与正气的雕像。
“什么时候,你愿意思考我所思考过的问题,再同我谈论以后吧。”师染摇着头说,然后转身,没入星木下的夜色之中。
从出现,到最后,王明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一点情绪上的波动,如同写在书本上,永不变化的“事实”。
“小染,你我或许还是很难好好言谈,但我需要转达一下夫子与道祖的想法。”
师染稍稍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身。
“你是第四天最适合升格的存在,他们希望是你。”
王明的话像夏日温凉夜风中的一缕寒潮,让师染有种被针扎的感觉。
师染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拒绝,只是平常地说:“我会想想。”
说话,她朝着另一头的夜色,远去。
王明目送她离开,微微抬头,透过星木树冠的缝隙,看向遥远的深空。
片刻后,他沉入夜色,消失于此。
“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丈量言行的尺度。”
当师染回到深巷书屋时,叶抚正在柜台里,认真地做着手工。
见到师染走进来,他稍稍抬头,“回来啦。”
不知为何,这样一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话,让师染有一种安心感。
她绷紧的眉头松弛,“嗯。你在做什么?”
“棋牌道具。”
“没见过呢,是什么?”
“麻将。”
“地球的吗?”
“嗯。”
“你以前经常玩吗?”
“不,偶尔玩玩。”
“那为什么特意要做出来?”
叶抚稍稍停下,认真地跟师染说:“我做的这种麻将是四人玩乐项目。”
师染不明就里,眨眨眼问:“有什么特别的吗?”
“就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我才会做。寻求一样特殊的事,对我来说其实并不特殊,相反,平平常常的事,会更令我在意。”
师染说:“这跟你本身就是特殊的有关吧。”
叶抚沉默了一下,“你也觉得我特殊吗?”
师染哼哼一笑,“有什么特殊的,不对,应该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再特殊,在我面前,也只是个人嘛。我看你像看平常人一样,只不过嘛……有些私心就是了。”
叶抚嘴角一扬,他忽然又说回麻将的话题,“麻将是规则很简单的四人玩乐桌面游戏。因为有输赢的限制,所以也勉强算是竞技类游戏。你可能想象不到,这样简单的游戏,在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家喻户晓,并且很受欢迎。”
“简单易上手;有胜负规定;且具有玩乐性,还是四人参与,想着应该不会无聊。”师染搬来个小凳子,坐在柜台外面,趴在柜台边缘,看着叶抚手上中的方块儿,“样式还蛮多的。”
“四种字符,每种字符九种花纹,分四份,共一百四十四张。”
“有点像赌场里的那些。”
“麻将的确起源于赌场的一些项目,说着,也的确不少人用此作为赌博的方式。”
师染拿起一张“九万”,细细地以手指感受着,“是蛮普通的。”
她想象不到这有什么好玩的,以至于家喻户晓,还很受欢迎。
“四个人才能玩的话,你要找谁玩啊?”
“莫长安咯。他看上去跟我差别很大,但跟我共同爱好挺多的。”
“那个家伙还跟我拖账呢。”
叶抚笑笑,没说什么。
“但也就两个人啊。”
“你不是在还在的嘛。”
师染想了想说:“那你这肯定不是因为我在才做的啊。”
“随便凑两个人就行咯。就算凑不到人,也没什么,不玩就是了。做这东西,又不是因为真的想玩。”
“那为什么啊?”
师染认为做事都是要有动机的。
叶抚似乎在说这方面的事,有些不知怎么说起。他把活计放下,走出柜台。
师染看着他走到门口停下来。
“你很感概的样子。”
“嗯。师染,如果我说,我在努力找回过去,你信吗?”
“我信啊。”师染看着他的后脑勺,“但为什么?”
叶抚肩膀沉了沉,“一方面看来,需要一个独立于所有的我,而另一方面……”
他没有说,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自己也还没摸清楚,处在纠结当中。
师染在叶抚缓了一口气后才说:“感觉你虽然整天没什么大动作,但思考的比谁都多啊。”
“许多都是无意义的思考而已。”
师染想了想说:“这让我想起三月对自己身份的纠结。我其实也不是很能理解,她到底在纠结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看一眼过去,不能直接向前走。这可能跟我心思太粗有关,想了些时间后,渐渐才明白,三月其实也是个鲜活的一个人,当然会烦恼成长。你当然不是在烦恼成长,但我觉得,你的烦恼,可能还是在‘认同’上吧。”
叶抚忽然笑了起来,“这些话,总没个人能听我说。谢谢你,给我说出来的机会。”
“哎,其实我不想你对我说的。”师染叹惜。
她心里感受得出来,叶抚把她当作能真心倾诉之人,是因为他们本身存在一道十分短但很难跨过的距离,所以才能这样轻松地诉说。如果是白薇,是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反而说不出心里话来。
人从来都不擅长对十分亲密的人诉说自己真正的秘密。因为,说不出口的秘密往往不是说出来皆大欢喜的事。
接着,她又笑道:“说了也好啊。起码,你是信任我的。”
叶抚抬起头,看向远处。
憧憬与期待未来时,总是习惯看向远方或者天空。
“许多人都希望我是个完美的人,没有缺点,面面俱到。师染,你怎么想?”
“完美是虚假的代名词。我希望你是个真实的人,而非完美。”
“……”
“同样的话,你还要问其他人吗?”
“不,不需要了。”
叶抚说着,转过身,轻轻一笑:“一人足矣。”
师染脸上发热,“我要多想了。”
“那你的确多想了。”
“讨厌的家伙。”
叶抚笑着说:“不过,你的想法的确让我肯定了某件事的可能性。”
“啊,我有那么伟大吗?”师染像个得了便宜卖乖的人。
“伟大着呢。”
“呵,多谢夸奖。”
叶抚跨过门槛,遮了一片光,造就一片阴影。
“师染,好好享受最后的平静吧。”
师染耸耸肩,努努嘴说:
“乐意奉陪。”
第五百四十一章 把你的自信分出来一点
时隔多年,再一次坐在麻将桌上,叶抚心里感觉挺别样的。看着面前桌子上,封了雾光蜡,十分光滑明亮的麻将,他不禁有些愣神。
稍稍缓了缓后,便同着另外三人搓了起来。
另外三人分别是莫长安、师染和第五鸢尾。莫长安和师染坐在麻将桌上能理解,也是显然的事情,但第五鸢尾在这里,可就有些说法了。
在南边儿见了蔷薇和何依依,并以她丰富的经验以及对人性与情感的强大洞察力,将两人之间的矛盾调和了,又好好同着蔷薇相处了几天,消解姐妹之间误会的同时,缅怀过去无忧无虑且快乐的日子。之后,回到了百家城。
刚回来,就被莫君雅大吐了一番苦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好一抖搂的抱怨与乞怜,将莫长安对当前百家城的主持班子大批特批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并极力表示百家城不能没有你第五鸢尾。
作为明面上,也是实际上的百家城新一代领头人,第五鸢尾没有耽搁,连连抱歉于自己因为私事拖延了城中要事。之后,同着各家掌舵人沟通联系,并极力促成了新的一次针对地下游矿的商讨会。在这次商讨会上,她充分展现了一个作为领头人的才能,一方面再次表示了莫长安这位顶头老祖宗的意思,另一方面组建特别议事,全面接受游矿事宜。
众人对这位莫老祖差不多算是钦定的领头人没什么意见,并且也乐意把这个在他们看来是个麻烦事的担子甩出去。
所以,刚回到百家城,第五鸢尾就彻底地忙了起来,莫君雅则是作为记事文书,又是第五鸢尾的“小迷妹”,那叫一个尽心尽力。
这事稳定下来后,第五鸢尾就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莫长安这个莫老祖亲自来邀请她,去打麻将。
要说为什么选择第五鸢尾,莫长安只有一个回答,在整个百家城只有她第五鸢尾一人能够同他、叶抚叶先生以及云兽之王坐在同一个桌子上,保持不为所动的自我进行竞技类游戏。
当然,莫长安还是有着自己另一份考虑的。要知道,儒家大圣人,云兽之王,还有一位无比神秘的高人同处一桌,这是极其难得的让第五鸢尾这个未来要肩负重担的后辈去学习和思考的机会。
叶抚是了解第五鸢尾的,在之前那次神秀湖大潮中,他曾与第五鸢尾有过一面之缘,并同简单但深刻地说过一些话。而那些话,第五鸢尾记忆犹新,所以当再次见到叶抚时,她是感动且纠结的。
“喜欢,就去做”,这句话,她听过两次。一次是八岁那年一个女剑客同她所说,第二次就是叶抚说的了,那时候她正为自家老祖宗第五立人陨落而伤怀,并未特别在意,时候,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她很想问一问叶抚为什么那样说,只不过之后再没见过了,直到今天。
在同一张麻将桌上。
期待着与叶抚对话的同时,第五鸢尾也在想这个麻将桌上的“聚会”到底是不是仅仅局限于“聚”。
麻将的规则很简单,对于在场三人而言,理解起来如同喝水。
一开始,莫长安这种老“游戏人间”也并不是很明白,这个规则极其简单,变化很少的游戏竞技性和娱乐性到底在哪。比竞技性,有黑白棋这种变化极其繁多,上限极高的棋局游戏,比娱乐性,百家城流行的游戏就很多了,样样都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游戏。
很快,他得以理解。
如果说黑白棋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享受几乎无上限的“思考”与“决策”,在战胜对手时,一种外部成就满足自我需要的满足感,那么麻将吸引人则在于“赌注”,或者说通过策略竞技的方式对对手资源的一种“掠夺”。掠夺这个暴力的词在麻将桌上变得文雅了,但其并没有改变本质。而掠夺他人的资源本就是人性之中难以去弄清楚并且无法彻底摈弃的一样本能。
规矩与律法约束着这种本能,但在麻将桌上,这种本能合法化了。
简单地说,打麻将是一种软性赌博,但有着个娱乐的合法标签。
其实,莫长安对麻将的看法是偏左的,相较于他,第五鸢尾看待方式有着不同的出发点。她同样把麻将与赌博进行挂钩,但并不认为麻将本身是赌博,而是麻将可以成为赌博的一种形式,毕竟,打麻将的四人不进行加入任何资源形式上的赌注,那就完全不存在赌博之中言及的“掠夺”了。
说到底,麻将本身没有思考与行动能力,打麻将的人才是真正的主体。
师染跟他们两个都不同,她压根儿不想这些,会坐在这张桌子上,不过是为了替叶抚凑齐四个人而已。说着,这位给两人压力最大的云兽之王,实际上是个凑数的,俗气一点说就是个混子咸鱼党,麻将桌上的胜负于她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第一圈,
第二圈……
最初的几圈里,四人话都不多,并且只局限在麻将本身,不涉及桌外。更多的,是熟悉规则与玩法,并且尝试代入其中进行体验。不得不说修仙的人十分注重实际意义,普普通通的麻将,莫长安和第五鸢尾也要去思考个大的出来,然后发掘其存在、运行并且持续下去的关键原因,几乎要用对待大道的方式去对待麻将了。
当然,这也是条件所导致的,毕竟坐在桌子上的,没有一个普通人,叶抚神秘,到底多强大没个数,但师染的强大那是有目共睹的。她都愿意安安静静,本分地坐着打麻将,难道打麻将这件事还不值得仔细去研究吗?
这算是完完全全的误会师染了。
最初的几圈里,叶抚基本都是第一胜家,但在之后,另外三人很快追上叶抚的麻将水平。因为麻将本身技术含量不高,不然也不会大街小巷传个遍。之后,胜负就比较平均了。
场上四人都不存在故意让牌的心态。莫长安虽然十分敬仰叶抚,但在玩游戏上不会因为他身份神秘就让分毫,师染更不说了,她是个彻彻底底的自我主义者。第五鸢尾嘛,这个辈分差了不知多少的后辈,在某种程度上比一众前辈更像个前辈。
十圈过后,大家基本融入到游戏的氛围当中去了,打麻将,一口一个“碰”、“杠”、“胡”的同时,聊着些桌外的事情。
“说着啊,莫长安,你这边儿的账。”师染打出一张八万,不咸不淡地说。
第五鸢尾碰了这张八万,然后看了看莫老祖。
莫长安听着这个就有些头疼。神秀湖刚刚经历过一场洗髓换血般的大变动,本身就还处在向之前复兴的过程中,自身也是“内忧外患”,被师染催着一笔大帐,确实是头疼和无奈。
不过,他面上表情是不会示弱的,“什么账,多少账,神秀湖都清清楚楚地记着,绝对不会赖掉的。现在神秀湖的形势,相信女王你也看得明白,本身也比较艰难,还望再退后一些时间。”
平常情况下,师染肯定会以她凌人的气势好好让莫长安长长记性。她本身作为一个王,不是不讲道理,而是霸道地讲道理。什么理啊文啊的,都是弱小者的无奈以及强大者的虚伪。
这种观念,很多人都不认同,但她始终坚持着。
现在嘛,叶抚在旁边,她当然是客气地说:“我也只是提醒一番,具体还要你自己拿捏。”
莫长安心中腹诽,要不是叶抚在这儿,你会这么客客气气的吗。
师染接着看着第五鸢尾,笑着问:“先前听闻,这莫老头把神秀湖大小事宜,一干全甩给你了,心里是不是对他怨气满满啊?”
师染似乎挺乐意以这种“挑拨”行为,来排解自己不得不稍稍憋住一口气的懑怨。
不过,她有些低估第五鸢尾了。第五鸢尾礼貌笑说:“起初,我在想,我这样的资历和水平,哪有什么资格参与神秀湖一干事宜的决策,觉得长安祖宗是高看我了,是揠苗助长。不过,在一件又一件事里,长安老祖始终支持着我,虽然他几乎不走到幕前,但一直在幕后教导我,给予我帮助。我想,长安老祖这份尽心尽责,很难让人埋怨起来吧。何况,我也只是参与着我能参与的事,并非事无巨细,皆由我打理。”
莫长安听着,一边摸牌,一边摸自己那花白的胡子,眼中洋溢得意。
师染没有什么挫败感,十分平常地说:“可惜啊,你本该有着更加充裕的时间去感受世界,而不是感受大大小小的人情世故。”
“我不认同女王大人对人情世故的偏见。这本身是世界的一部分,以小见大,以微见广,是我感受世界的方式。”
“以微见广,你受着什么微,见着什么广了?”
“这不是我现在能够系统性去总结的,但我心里有个定数。”
师染点到即止,不咄咄逼人,她只是想看看这个受到莫长安器重与叶抚正眼相待的年轻后辈,本性如何。
现在看来,她觉得第五鸢尾的确值得托付,是个务实的人。
“三万!”师染打开话题和结束话题,都是干脆直接的。
“自摸清一色。”叶抚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师染抱怨道:“什么啊,你运气这么好吗,几个清一色自摸了。”
“牌技好啊,什么运气。”
“我不信,下一圈,我要坐你的位置。”
“风水还轮流转呢,下一圈轮到你怎么办。”
“可别忽悠我了。十几圈,一把大胜都没拿过,可别说我技术不行!”师染坚持要换位置。
叶抚耸耸肩,“随你吧,我看你就算把我们三个的位置都换个遍,也就那样。”
“你在羞辱我!”
叶抚摊摊手,一脸“无可奈何”,欠揍得很。
师染咬牙切齿。
莫长安心中感慨,这关系真不是一般的好啊。他犹记得师染当初出现在北海时,对叶抚极大的敌视。
看来,叶先生还真是神奇的人,能让师染这种硬得弯不下腰的人都像个俏皮的姑娘。
第五鸢尾悄悄看了叶抚一眼。之前,她跟叶抚的对话仅限于客套的打招呼。十几圈麻将下来,她一直在对叶抚的性情进行基本的考量,分析自己能够跟他说话说到那个地步。
事实上,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叶抚对她的态度极其包容。
“叶先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第五鸢尾略微局促地问。
跟师染对话,她都不会局促,但面对并没有施加丝毫压力的叶抚,她却有种谨慎触碰的局促。
“嗯,当然可以。”
“我记得,之前在神秀湖大潮时,叶先生你曾与我说过话。但那时我状态低沉,没能好好回复。这次提及,也还是希望叶先生不要计较。”
叶抚手指点着麻将,笑着说:“我理解你。但你可以不用这么客气地说话,长安兄兴许同你说过,我是怎样一个人。你大可不必把我当前辈,那没有多大实际意义,平等地对话,才能有利于你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
“叶先生果然如长安祖宗所言,通明温和。”第五鸢尾心中稍稍安定些。
叶抚说:“比起你啊,你的妹妹态度可就直爽得多了。”
第五鸢尾稍惊,“啊,叶先生还有家妹有过接触吗?”
“何依依可是我半个学生,我怎会接触不到让我这半个学生心心念念的人。”叶抚笑道。
“居然还有这层关系。”第五鸢尾说:“也难怪了,何依依的优异表现,相比也是与叶先生息息相关的。”
“那不存在。他优秀,是因为他本身优秀,我只是个领路人而已。说着,长安兄其实对他的帮助比我对。”
莫长安说:“你要说教导他的时间,那的确比你久。但论及影响程度,我还是能感受到你在他心中的分量的。”
叶抚笑笑,“不说这个了。”他看着第五鸢尾问:“你本来想问我什么?”
“嗯……关于你当初对我说的那句话。”第五鸢尾说。
“‘喜欢,就去做’对吗?”
“先生果然还记得。”
“我是故意说那样一句话的。”叶抚直接明了。
“为什么?”第五鸢尾忍不住立即问。
“为你的初心。你曾听过这句话,或许你会忘记,我只是让你再次想起而已。”
第五鸢尾嘶嘶吸气,“先生果然与那位女剑客有关系。”
“她的事,你应该很好奇,但不能由我来说,我说的话,会破坏这件事的完整性。”叶抚整理着自己的牌,平淡地说:“以后会有人亲口告诉你,甚至,你有机会亲自去了解。”
“先生能说这么多,我已经很满足了。”
“许多事情都困惑着你,长安兄给不了你帮助,我也给不了,大多数情况下,你只能靠自己。”
第五鸢尾知道叶抚在说什么,因此不免感到震惊。因为她心中的诸多困惑从没对人提起过,这位叶先生就像……无所不知。
“不过,我们共同的,都期待你的成长。”
第五鸢尾有些迷茫,“我还有成长的空间吗?”
叶抚和莫长安相视一笑。叶抚说:“你还真是不太自信啊。师染这家伙的自信能分你十分之一都好了。”
师染假笑一下,“好好的,别说我,我很介意。”
接着,她惊喜地叫道:“欸,自摸七对!哎呀,叶抚,果然呢,你这个位置就是好啊。一来就大胜一把。”
叶抚笑出了声,“你还真是自我主义啊。”
“这跟自我主义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嘴硬吧。”
叶抚哼了一声,“别的不说,光你突然打断人好好的对话,我要在心里给你扣影响分了。”
师染无所谓地摇了摇躺椅,“扣呗,谁管你怎么看我啊。”
叶抚心中吐槽,还真是个“自大”的家伙。
但果然“风水轮流转”,师染大胜一把后,在之后的二十多圈里,未尝一胜。
第五百四十二章 执掌时间之使徒
“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或者韩国人?”
棕发褐眼的男人向着叶抚发问。
从他口里说出来的是法语。当然了,语言并不会成为叶抚与他之间沟通的障碍,语言只是思想表达的一个载体,能顺利解读思想,那么解读语言是很简单的事情。这一点对于师染来说也是如此。
人种的区分本身是基于地理环境、饮食差异等等的,所以这样一个面孔的人来到这里,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清天下的人种类别因为有种妖兽、精怪化人以及更加丰富的地理条件,可要比地球多得多,只不过修仙体系的大融合与大统一,将人种的区别模糊了。清天下的人不存在着种族歧视,因为那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只存在着强弱歧视,不管你是哪样人种,强大就会受到尊重,弱小便是原罪。
平等只在拳头与武器之中。
但,对于这位法国客人,这种观念是不存在的。肤色人种依旧是其扬起下巴质问,以鼻孔示人的“优势”条件。
他的态度令师染感到不满。如果他是她的客人,那么他的结果只有一个,要么跪下道歉,要么成为天空鸟兽的食物。不过可惜了,这是叶抚的客人。
提起亚裔,大多数法国人或许只知道个中国、日本和韩国人。所以,这个法国人的发问才显得那么狭隘。
“初次见面的人,便不客气地询问国籍,可不是‘艺术与文化’的国度该有的品德。”叶抚开口说。
他以着清天下的儒家雅言出声。不过,在特别的操作下,落在法国男人耳朵里的是正统且文雅的法语。
“你会说法语?”法国男人问。
叶抚笑着摇头。
“我听得可是很清楚,那就是法语!”他深陷的眼眶下,是一对发浑的褐色眼睛。
“我没说法语,但你听到的是法语。”
男人努力睁大眼睛,像是个愤怒的远视眼,“你这可恶的家伙居然糊弄我。”
旁边的师染弯腰下,贴着叶抚小声问:“他精神状态有点问题?”
明明可以以神念说话的师染,选择了更加亲密的交流方式。
“嗑药了。”叶抚丝毫不避讳,直白地说了出来。
法国男人听见,立马暴躁起来,像一头瘦弱的饥饿的棕熊,“该死的家伙,你也是那些税金豢养的猪猡!”
“贝尔特先生,如果你不能安静地坐下来,我可以帮你。”叶抚语气平静。
平静之中,蕴含着不可抗拒的压力。
贝尔特如同被一根针戳到了手心,惊觉一抖,然后扶着额头,摇晃地坐在叶抚对面。
他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亚洲人的地盘儿的。但那些“高级货”实在太刺激了,让他兴奋得大脑发颤,好似骨髓与脑浆都在一起舞动,所有的神经全用来尽情欢愉与讴歌生命了,完全没在意这具**在做什么,在哪儿。
最后,他以意识的本能说:“你这可恶的亚洲佬,是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叶抚目光依旧平静,“可怜的家伙。”
“我不需要你一个亚洲佬可怜!”刚刚冷静一些的贝尔特又暴躁地吼道。
师染挤了挤嘴角。她喜欢看叶抚吃瘪,但不是这种盛气凌人的羞辱方式。如果叶抚没在这儿,她真的很想把这个无礼的家伙轰成渣子。
叶抚说:“不,我是在说你的孩子,真是个可怜的家伙,有你这样的父亲。”
贝尔特愤怒地站起来,眼睛聚焦无法完全汇聚在叶抚身上,有些游离。刚享受过高级货,他现在极度亢奋与激动,被叶抚这种平淡到近乎怜悯的语气对待,让他觉得羞耻。羞耻令他愤怒,愤怒令他挥拳相向。
“你这肮脏的猪猡!”
拳头砸向叶抚的脸,但并没有落在叶抚脸上,而是落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嘭的响声,与指关节受到暴力挤压传来的痛感不仅没有贝尔特冷静,反而成了他兴奋的助燃剂。
他扭过身,继续挥拳。
但没有一次碰到叶抚,叶抚甚至坐着动都没动过。
简简单单的干扰感官,使其方位错乱就能让这个瘾君子成为一个原地打转的小丑。
转得晕了,贝尔特才痛苦地停了下来,并且清晰感受到手背的疼痛。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痛苦地喊道:
“该死,谁攻击了我!”
“贝尔特先生,你敬爱的天父永远不会宽恕你。”
“不,你这肮脏的猪猡,你不应该提起天父之名。”
叶抚说:“你杀死了你的父母,你抛弃了你的妻与子,违背了家庭的契约,你信仰的自由也被你所谓的高级货蚕食得分毫不剩了。你愤怒着,这是原罪。”
一道金色的圣光从天而降,照耀着他。他如同从教堂壁画里走出来的天父的使者。
“你看到一个中国人从你身旁走过,你贪图他背包里的钱财,于是你抢劫了他。你贪婪且丑陋,这是原罪。”
“你试图强暴你的妹妹。**之虫,是你的大脑构成物,这是原罪。”
“高级货令你饥饿,永远无法满足,你可怜地将垃圾桶的残羹冷炙吞噬一空。暴食让你狼狈,这是原罪。”
“你从不工作,年轻时依靠父母,中年依靠妻子,离婚后,你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懒惰让你凄惨,这是原罪。”
“你恨死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资本家们,不过当然不是你有一颗阶级斗争的心,只是无能地嫉妒着他人的财富。嫉妒让你可笑,这是原罪。”
“最后,你违背了天父的言行,违背了天父的人人平等。傲慢让你死亡,这是原罪。”
叶抚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剜剐贝尔特的心脏。
贝尔特眼里的叶抚,高高在上,沐浴着圣光,如同从天而降的天使,来对他进行审判。
不,不对,他就是天使吧,不然他怎么知道我的过去,怎么知道我犯下的罪责!
“不,我没有!”他眼睛疯狂颤抖着,意识早已混作一滩污水。
那些高级货摧残着他的心智。
“天父要将你审判。”叶抚语气冷漠,毫无感情。
贝尔特根本不去想一个长衫布衣穿着的亚洲面孔怎么会成为天使了,他恐惧着审判。
他绝对是一个挑不出刺的混蛋和人渣,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始终坚定信仰着天父。
无知的信徒活在自己的信仰里,可怜又悲哀。
“请宽恕我,我仁慈的天父。”他匍匐在地,颤抖地乞求着。
“你的罪责,足够让你下地狱,成为魔鬼的盘中餐。”
“不!我的天父!请给我登上天堂的机会!”贝尔特激动地乞求着。
现实的生活已经让他感觉身处地狱了,坚定却可悲的信仰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因为,神父们说过,自杀的人将失去登上天堂的机会,因为天父怜悯每一个珍惜生命的人。
“你要赎罪。”
“赎罪……”贝尔特迷茫又恐惧,盘缩在地上,像一只淋了雨的兔子。
“你要赎罪。”
“我要赎罪。”
“你要赎罪。”
“是的,是的!我要赎罪,我要赎罪!我要登上天堂!”
贝尔特迷茫的双眼被注入了活力,一份名为“信仰”的活力。
“仁慈的父,我该何去何从?”贝尔特匍匐在地。
“魔鬼迷惑了你的心智,你要去消灭魔鬼。”
“仁慈的父,谁是魔鬼?”
“售卖你罪恶之源的安东尼奥。”
贝尔特理解了什么是罪恶之源,一定!一定是那些恶臭的粉末!原来如此,都是那个安东尼奥让你沾染了罪责,他是个魔鬼,是个彻头彻尾的,该死的魔鬼!我要……赎罪,我要消灭那个魔鬼!我要将他送回地狱!
“仁慈的父,我知道该怎么了做了。”贝尔特亲吻大地。
“去吧,可怜的孩子。天父永远与你同在。”
贝尔特携带着正义的使命,势要将魔鬼送入地狱。
他消失在巷道尽头。
师染看着贝尔特离去,脸上表情怪怪的。
“这算什么?神棍吗?”她看着叶抚问。
叶抚说:“对待不同人,要用不同的方式。”
“所以,那个什么安东尼奥也是降临者咯。”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他邀请过来,然后亲手杀死他。”
叶抚笑了笑,“把降临者叫过来,是生怕使徒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位置是吧。”
“还能这样?”
叶抚瞥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
“但之前那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她不是降临者吗?”
“我说过,她之后会成为降临者,但邀请她时还没有。”
“那干嘛不用同样的方式,把还没成为降临者的安东尼奥邀请过来?”
叶抚目光一动,“因为使徒也是不尽相同的。一共十二个使徒,选择了安东尼奥的使徒,恰巧是个剥离了时间的存在。”
“剥离了时间?”
“嗯,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时间之主。它执掌着时间,能轻易洞穿一个世界的时间。”
“但时间不是并不存在与规则之中吗?”
“是的,但它可以把时间规则化,然后篡改与粉碎。”叶抚说,“到你这个层次,应该知道历史修正力吧。”
“嗯,历史始终保持既定之物不变。”
“恰巧,它能打破历史修正力。历史修正力被打破,是什么后果,不用我赘述了吧。”
师染怔住,她当然知道历史修正力被打破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时间旅行将变得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届时历史将不可逆转地混乱,这个世界会不断分裂成无数个孱弱的小世界。也正因为这后果太严重,以至于即便成为超脱者,也无法干涉历史修正力分毫。
但那个使徒,仅仅只是其中一个使徒,居然拥有这样的能力!
“使徒一共有多少个?”
“十二个。”
师染吸了口气,“能力都不同吗?”
“是的。就像我刚才说的执掌时间之使徒。它是顺位第五使徒。在它之上,有四个,在它之下,还有七个。”叶抚平淡地陈述这个事实。
师染没有说话。
叶抚笑问:“怎么,怕了吗?”
师染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要成为使徒,需要做什么?我几乎触碰到了这个世界所能承受的顶点了,却还是无法想象使徒所具有的能力。”
“使徒不是因为有了具备成为使徒的资格和能力才被称为使徒,而是它们自诞生起,就是使徒。”
“降临,也是它们诞生起就有的使命吗?”
叶抚摇头,“不,这是后来者施加的使命。”
“后来者……是谁?”
叶抚说:“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很弱小。”
叶抚没有用“你不够强”这样委婉一些的说法,直言不讳地说了“你很弱小”。
这像针一样刺进师染的心脏。她深深吸了口气,“我……”
“不用这样。你们所有人,都是弱小的。这不是你们的问题。”
“我无法理解了。”
“没关系。你一定会理解的。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叶抚肯定地说。
师染眉头低沉,“果然,不管是从天上看地下,还是从地下看天上,都是狭隘的视角。”
叶抚笑着说:
“师染,永远不要忘记,我来到了这个世界的事实。”
师染心情好了一些,勉强笑道:“当然。”
“你们尽管努力向前便是,能走多远是你们的本事,我……”叶抚目光悠远。
他想说什么?师染心中猜想着,“‘我’?你会做些什么呢?”
师染期待而又忧虑。
执掌时间之使徒以及其他尚未闻名的使徒,如同悬在天上的十二座大山,让师染稍稍有些喘不过气,更不提叶抚口中的“不能提及之存在”了。
郁闷、期待与忧虑交织在师染心里,分割着她的思绪。
她从未这么艰难地去设想过未来的时,叶抚没有给予她触及心灵的安慰,似乎要让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从他身后走出来,去正面面对。
她理解,也认可叶抚的想法。
只是……天空的王,也需要一个能安心休憩的枝丫。
“叶抚,把莫长安还有小鸢尾叫过来,我们打一会儿麻将吧。”师染声音里有些委屈。
“怎么了?”
“上次输太惨了,我要赢回来。”
“真的?”
“真……的。”
“但莫长安好像很忙。”
“我可以减轻他的债务。”
“那我问问。”
师染站在叶抚背后,吸了吸鼻子,努力笑了一下。
第五百四十三章 追寻世界之路
深巷书屋里的日子是清静且自由的。
师染在这里找到了当初在学宫里,同着朋友姬以一起读书玩乐的安心感。外面的什么事都不用想,只顾着内心的点滴即可,什么烦恼忧愁全都在这条安静的巷子之外。
最大的乐趣当然是看着叶抚接待不同的客人。
如同叶抚所说,对待不同客人,要用不同的态度。能够看到多种多样表现的叶抚,师染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她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打杂的”,帮忙添茶倒水就完事了。
每次过后,她都会第一时间去询问,这又是跟哪一个使徒的降临者有关的客人。
也是在这里,师染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知道了十二个使徒各自的能力。她想了想,不能用能力去形容使徒,应该是是它们的一种存在意义下表现出来的对物质和意识世界的调控。
每一个使徒,师染都细心地去了解,问个清楚,问个明白。叶抚对她当然无所不答,并且回答得比她所预想的还要细致得多。不过,在问答的过程里,他们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那就是都不去提及为什么叶抚知道这些的。
叶抚是谁,师染觉得这是比了解师染更加重要的事,要更加谨慎去细致,且不可仓促触碰。
下午,他们坐谈饮茶。不久之前,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是个梦想着穿越异界,重启人生的日本中二少年。叶抚以任命他为异世界的勇者的丰厚条件,让他好好念书,不要误入歧途,去做了不良少年,然后间接导致降临者的出现。
最后一位客人,是跟第十一使徒相关的。
第十一使徒——秩序常列天命之使徒。
一句话总结它的调控世界的方式——“定秩序、改天命”,即拥有自定规则,修改万物天命的能力。
至于如何对付这个使徒,叶抚尚没提及,即便现在跟师染说了,她也很难以去理解。因为,使徒本身就不是一个超脱者能够去理解并窥伺全貌的。还是之前那句话,太弱小了,弱小到几乎像是被锁死了思维一样。
“所以,才需要升格吗?”师染想起第二圣王明所说。
她其实对升格并不清楚,只是成为超脱者后,自发形成了一个相对模糊的概念。
“是的。”
“你之前说,白薇她曾经是升格者。那为什么,她现在……”
“因为,她的升格是暂时的。也因为那样,失去了在本世界对使徒的优势。”
“升格需要什么条件。”
叶抚说:“最基本的,需要一个完整的世界。”
“完整的世界?这就是师染想要天下归元的原因吗?”
“不,并不是。她是在偷换概念。天下归元跟世界完整与否没有关系。这个世界的壳子本身就是完整的,不论清浊天下是否重合,都是完整的。只不过,失去了规则源,也就是你们说的天道,所以没有升格的条件。”
“天道失去了吗……难怪了,”师染望着天空,“之前我踏过天门,完成超脱后,有一种剥离感。”
叶抚继续说:“目前这个世界尚不具备升格的基本条件,就更难说后续的条件了。”
“后续……是什么?”
“要让规则源放开世界枷锁,并且升格者顺利融合代表自身的物质与意识,才能成功升格。”
“听不懂。”师染简单直白。
世界枷锁她能理解,但什么叫融合物质与意识,她真的很难以把这个抽象的说辞在脑海中具象出来。
叶抚笑道:“你要是简简单单地就懂了那还得了。”
师染叹了口气,双手向后撑在椅子上,身体仰着看向上空,“至圣先师说我最适合升格。”
叶抚喝了口茶,“他说的没错。”
“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血脉的确是你可以引以为傲的资本。唯血脉论往往阻止着一个文明的发展,但最纯洁的血脉,也是世界本初的一个具体象征。你最适合与世界共鸣,因为你纯粹的云兽血脉。”
师染顿了顿,“难道没有其他纯粹血脉的生命吗?”
“的确没有。”
“为什么?”师染清楚地记得师九幽,即上一任云兽之王,也吞噬了共生的云兽的血脉,获得了纯正的血脉。
“所谓的血脉纯正,从一个物种诞生起就不存在了……血脉纯正,先天是不存在的,只能来源于后天。”叶抚说,“大概你在疑惑上一任云兽之王的事吧。事实上,绝非是吞噬了共生的另一半就能血脉纯正,而只是你,吞噬了另一半才血脉纯正了。”
“有点绕……”不过,师染还是理顺了,只是理解起来有点艰难。“照你这么说,白薇也是血脉纯正者?”
叶抚摇头,“不,所以她只能暂时升格。她纯粹是用强大的力量,与过人的天赋,强行完成的世界共鸣并升格。”
只是听着叶抚简单的描述,师染就能想象白薇为了升格所做出的努力有多大。
“没有第二个血脉纯正者了。”叶抚说,“这本身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我为什么……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吞噬了我的姐姐的血脉。”师染有种无奈的感觉。
叶抚摇头,“原谅我暂且不能告诉你。”
师染耸耸肩,“这也没什么。毕竟你也在做着重要的事。”
“在这一场旅途中,每个人的使命,以及肩负的责任都不同。但,你们所有的意志,加起来才是一个世界。”叶抚说。
“可总难以加得起来。”
“因为还没到那个时候。”
“我又期待那个时候,又……害怕。”
“害怕才是正常的。如若一个人,完全不惧恐怖之物,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人是个笨蛋,要么就是恐怖本身。”
听着叶抚这句话,师染心头莫名颤了颤。
“你肯定不是笨蛋。”她轻巧地说。
叶抚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师染站起来,满满地吸进吐出一口气,宽慰自己,“哎,先不想那些了。路要一步步走,反正,终点就在那儿,又不会跑了。”
“是的。”
“啊,我们打会儿麻将吧。”
叶抚翻了个白眼,“你还上瘾了。”
“没,没,哪儿至于啊。反正也是闲着。”师染笑哈哈地说。
“人菜瘾大。”
“什么意思?”
“没什么。”
“肯定是不好的事!”
叶抚不搭理她,但还是满足了她。不过,总不能次次都去叨扰别人,莫长安还好说,闲人一个,但第五鸢尾确实是个忙人,每次受邀过来打麻将,都是推了一些事来的。所以,叶抚和师染就学会了装成个平头老百姓,去弄堂茶馆里,约几个雀友来,凑个一百圈。当然了,这些雀友也是叶抚手把手教出来的,经过这么些时候,麻将这种异世界的休闲游戏,差不多在弄堂茶馆里小范围流行起来了,些个老板都估量着要不要去找人订做几套来然后推广出去,这玩意儿的确都吸引人的潜质。
麻将风云算是有了个雏形,就等着时间,在这座节奏偏慢,幸福度普遍高于其他地方的城池里酝酿发酵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师染除了看书,就是一直在思考使徒与升格的事。
不知不觉间,也在这叶抚的清幽小巷子里待了四个月,从初夏,走进了秋天。
秋个天里,北方的云散了,风雨消停了,是一年里短暂的静海期。尤其是北海中心的海浪,平静了不少,春夏天那些个动不动就是数百上千丈的巨浪,基本上是见不到的,所以,现在是最佳的渔期。
莫长安时刻守望着北海的情况,见着最后一波浪走完了,立马就通知叶抚,北边儿可以出海钓鱼了。也正是叶抚招待完了八位特别的客人,进入了彻底没什么事做的空闲过渡期,片受邀,待上自己亲手打造的渔具,跟着船队出海了。
真要说为了鱼,那随便打一条就是了,但钓鱼享受的是个过程,所以叶抚和莫长安跟着平常的钓鱼爱好者没个两样,也不张扬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往那船上一杵,瞧着就是个糟老头,叶抚形象好一点,像个知书达礼的游侠,这也得益于鱼木精心给他定制的行头和扮相。
师染嘛,自然是跟着一起的。她留在百家城,又不真的是为了看书,人才是关键呢。本来以为只是去一段时间,但知道了要在海上度过差不多到晚秋,那果断就跟上了,毕竟初秋到晚秋可是有着两三个月的。
高高扬起的船帆如海上的一轮半月,散发着莹莹之光。共计八艘钓鱼船以倒勾的队形前进。因为北海独特的海下环境,外围比起中心反而要汹涌颠簸一些。为什么独特?那当然是北海中心有一头海中巨兽对睡觉的环境极其挑剔,什么海底火山,板壳裂痕全都得抹平了,压实了,容不得半点躁动。以及,北海中心还时时刻刻处在圉围鲸的净化之中,虽说这一代的圉围鲸不多了,但总归耐得住一个北海中心。
北海的秋天很晴朗,字面意思上的晴朗。白天是万里无云独挂骄阳,夜里便是风高月明。
晚上,叶抚莫长安师染三人相约在观景台,饮茶观月。
大船慢悠悠地在海上晃着。从围栏往下望去,见着夜里漆黑的海水倒映着天上月,波纹将月影打碎成一片又一片,如同拼凑不上的幻梦,安静而美丽。
“有种秋天的感觉了。”师染看着月影说。
“什么叫秋天的感觉?”莫长安问。
“后边儿是炽热的,前边儿是寒冷的,唯独现在,凄凄凉凉不成个样子。”
叶抚说:“你还伤感上了。”
师染说:“先前在你的书屋里看过许多日本的书。里面提到了物哀情调。”
“莫不成,你深有体会?”
“不,我只是觉得看待一样事物走向衰亡,并将其纳入对生命的诘问之中,未免是本末倒置的。衰亡便是衰亡,只不过是生命的一部分,本身只是一种客观现象,寄托以思想情感实在是没有必要的。”师染说,“所以啊,我看着海里不成样子的月亮,不免想起物哀之美。也是一种破碎的,没有核心的美啊。”
“你读得挺认真的。我以为你只是打发时间。”
“即便是打发时间,也不能做毫无意义的事。就算是发呆,也总得思考着什么,不然脑子会僵掉的。”
师染继续说:“我常常在日本的一些书籍中,读到‘落樱’、‘落叶’、‘寒雪’、‘冰封’、‘流水’等诸多缓动的意象。也受到一些启发,不免以缓动的想法去看待世界规则。你说,对于整个世界而言,是动着的,还是静止的?”
“这是哲学问题了。”叶抚说。
“发掘世界本质,与之共鸣,不本身就是哲学上的超脱吗?”
“唯物质论可能并不太适合这个世界。”
叶抚发现,师染说那么多看似不相关的话,实则还是基于一个目标,想要去了解世界更多。这让他确定,师染已经在心里决定了要走上升格这条路,并且开始去探究与世界共鸣的方式。
她的出发点有很多,甚至于异世界的日本物哀文化,也能是她思考的一部分。
这个强势且绝对自我的人,逐渐展现着她认真且细腻的一面。
叶抚现在能帮上她的地方不多,暂且只能尽可能认真回答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单单只是物质超脱或者意识超脱,大概都不行的吧。”
“嗯,世界也有意识,并非是彻底的空间与规则的结合。”
莫长安非常认真的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对于他而言,一个师染是越过天门的超脱者,一个叶抚更是神秘得无以复加,他们对话之中的任何一点内容或许都是其他人要用去一生去探究的。事实上,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馈赠了。
师染站起来,依靠在围栏上,吹着海风。
“这海上,还真是一片落叶都看不到啊。”
莫长安说:“北海中间,有一片环岛,上面有不少树。”
“莫长安,你故意的吧!”师染忽然转过身喝问。
“没有!我只是说了个事实。”
师染很无语,自己在这边好好的伤个秋,感个概,他非要说句打破氛围的话。
叶抚笑笑,“师染,你要是想看落叶,我这里有个好去处。”
“什么地方?快带我去!”师染惊喜问。
“不着急,等我钓完鱼。要不然你一个人去?”
师染耸耸肩,老老实实坐下来,“那还是算了。”
叶抚莞尔,随后一口将茶饮尽,闭上眼,用心感受着海上的夜晚。
感受世界,本身就是与之共鸣最好的办法。
叶抚感受着整个世界。
第五百四十四章 梨花凋
“九十圆月殊,渔歌唱晚……”
轻灵的歌声,从船队中央响起,随着海风在大海上飘荡。海也可以是平静而安宁的,进了中心海域,整个海平面呈现出森林之湖一般的平静,像是一面镜子,连着月影都不再是零散的样子。
八艘船像是整齐而平稳的叶片,在镜面之海上滑行,身后留下白色的尾浪。
“九十圆月殊,是什么意思?”师染问。
莫长安笑着解释:“那是个民间传说了。很久以前,在神秀湖还未被开垦的时候,这里是个小的部落民居。那时的神秀湖还连着海,地形尚不如现在这般,住在这里的人靠水吃水,打渔为业,一对彼此相恋的男女,正是这个传说的主角。
“某一天,男人跟随部族船队,出海大渔,结果遭遇暴风,船队紧急停靠一座孤岛,这个男人所驱驶的渔船本来是最先停靠孤岛的,但见着后面的一艘渔船被暗礁困住,侧翻了,破碎的船板盖住了出口,无法动弹,于是他孤身一人驱驶渔船,前去营救被困住的渔民。在将最后一个人带出受困船只后,自己因为脱力,被大海埋葬。
“在家等候的女人最后等来的是噩耗。她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站在海涯上,遥望远海,期盼心上人归来。但并没能等到,她在海涯上站满九十天,迎来第四次圆月,最终化作海涯上一块石头。她的心上人埋葬于大海,而她成为了海涯上一块石头,永远无法接触海洋分毫。
“这个故事代代相传,最终化作一首渔歌……是这般唱的。”
莫长安以着他苍老沙哑的嗓音吟唱:
“九十……圆月……殊,渔歌唱……晚……”
莫长安的声音并不动听,却带着一种极其深刻的感染力。
师染耳旁的背景音,是船队中那些个随队姑娘们的轻柔嗓音,主旋律却是面前莫长安的低沉之音。
这个故事,去探讨真实性,并没有多大意义。它本身所蕴含的思念与祈盼,是无论如何,都确确实实存在的。
师染看了叶抚一眼,叶抚稍稍点头,她便心知肚明。
或许,莫长安执着于奔赴大海,也带着某种无法释怀,意愿久久凝望的感概吧。
这片大海,埋葬着许多的故事,这些故事,大多数永远都溺在无声之中,便难得有那么一段,化作歌谣,被历史中的人们所记住。
师染看着远处的夜与海,心中愈发安宁。百家城的深巷居,与这趟海之旅让她更加靠近这座世界了。她终于还是明白了一件事,从叶抚落脚于百家城开始,就在等着她的到来。
这个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从一开始,就在以着自己的方式关心着自己。师染仰起下巴,光滑的脖子在月光下如白玉,莹莹发光。
短短几个月的收获,或许是仅凭着她自己几百上千年都无法得到的。
离着世界,又近了一点。
一整个夜里,师染都坐在观景台上,仰望夜空,一动不动。莫长安和叶抚相继离去,她甚至都没有发觉。
待到意识从虚无的境地中回来时,天已经亮了,船队也抵达了中心海域,停了下来。一排排鱼竿在甲板渔台支起,细长的渔线一头挂在鱼竿上,一头浸入海水中,同着鱼饵一起,等待着鱼儿上钩。
她看到了叶抚和莫长安的位置。他们看上去悠然自得,她便没有去打扰,独自一人进了船舱看书。书是从叶抚的书屋里带出来的,钓鱼她不感兴趣,反正也没有什么吸引她的大鱼。
渔台上,莫长安看着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的海面说:
“在往常的日子里,像这般平静的海是不存在的。北海中心海域历来是清天下最平静的海,但也是有着微微的波纹。这如同镜面一般,实在是第一次见到。”
“平静到了极点啊。”叶抚说。
“这么平静,真叫人心里静不下来。”
“外面的世界安静了,心就静不下来,总是需要一个平衡点,去考量物质与意识的对立与统一。”
“对于世界的本质,我这样的人,已经很难有什么成就了。我活在世界之中,最终也无法看到世界本身,就像,不借助来源于天地的灵气,我无法将自己举起一样。”莫长安感概一声,“能够将自己举起的人,才是这个世界的希望吧。”
“每个人都可以充满希望,每个人也是希望的一部分。世界这个系统,包含着每一个人,任何脱离了实际的,都无法窥探到真正的世界本质。”
“过往的岁月里,谁又能看到呢……”
莫长安说:“先生你确实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吧。”
“嗯。”
“也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会诞生你这样的存在。”
叶抚转头笑道,“那可未必。”
莫长安赶紧闭上眼,“可不敢多听多问多说了。”
叶抚呵呵两声。
莫长安接着又忧心忡忡地说:“这过分的平静应该就是世难的前兆吧。”
“是的,这一次的世难就要来了。”
“之前与长山先生探讨分析过,这一次的世难是规则系的。极有可能是规则封锁或者规则肃清。”
叶抚摇头,“不用猜测了,我明确告诉你,是规则肃清。”
莫长安一下子严肃起来,“先生确定?”
“确定。”
“这可是件大事啊。”说着莫长安看向叶抚,眼神动容。
叶抚知道他的意思,说:“这不是什么秘密,不需考虑我,大可告诉李命。”
莫长安没有急着告知这一消息,而是仔细问:“这次是否会有不同?”
“肃清是唯一的,那就是清除一切不符合规则的。”
“不符合规则……能举个例吗?”
叶抚笑道,“修仙啊,这就不符合规则。”
莫长安苦笑一声,“如果是这样,那大概全天下无人能逃脱。”
“肃清本来就是这样。差不多等于让世界重新回归到万物刚形成的程度,不过天地本无意消灭一切,得能力者,集大成者,往往能从中窥伺半分天际,躲过肃清。”
“但天下格局,势必会被改写。”
“天下格局……天地才不在乎这个,毕竟,万物同仁。”
莫长安看了看叶抚,有句话他没有问出口。那就是,叶先生你会不会出手帮忙。
他觉得,回答多半是否定的。这令他有些消极。前些时候,浊天下刚刚独立,焕发生机,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而清天下这边却即将遭遇几万年以来最大的灾难。
但紧接着叶抚笑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天无绝人之路虽然出自人之口,但一定的机缘巧合下,碰上了你们现在的局势。会有人出来主持大局的。”
莫长安心中得以宽慰,虽然没有得到具体的消息,但叶抚能这么说,无疑是打上了一层绝对的保证。
接下来,他更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让神秀湖,在世难之后,迅速确定新纪元的新地位。
“你们唯一说得上是敌人的,只有那些弥盖于世界之上的阴影。”叶抚说。
莫长安明白,这就是在说使徒。说到现在,使徒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并不清楚,长山先生李命了解一些,但避讳去提及。而还在天上的至圣先师,又不知何时才会往下面看一眼,第二圣又是更加神秘的存在,只有念想起读书人的规矩,才会感知到他的存在。
之后的海上生活,挺平淡的,不过尚且不会让人感到无趣。
叶抚的消遣,是海里的游鱼。师染的消遣,是这海上生活本身,她总是紧绷着一根弦太久太久了,从离开学宫后,就从没有放松过哪怕一刻,即便是在被封印的那段岁月里,也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变得强大,现在,变强对她而言失去了过往既定的意义。她更加需要弥补过去缺失的感受世界的岁月,既然已经决定好了,要踏上升格之路,她强大的自尊心便绝不容许路途中半点回头与迟疑。
叶抚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导师,或许也会是她路途终点的对望者。
外边儿的天下也渐渐趋于平静。前些时候,东宫的重生宣告了新的绝对势力,什么儒释道,什么云宫守林人,全部都在东宫绝对的实力下,靠后一步。这天下格局的剧变,在最初阶段,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各大势力人人自危,生怕遭到什么强权清算。
但那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东宫只是以绝对的胜利姿态,确定了在第四天清天下的领导地位。并且,东宫明确宣布了,整个世界的敌人,即即将到来的使徒。东宫并不避讳这些,大大方方地昭告了关于第一第二第三天的所有事,将天下人的认知量提高了一整个量级,不再局限于第四天,发散了一二三天。
这种揠苗助长似的提升认知量,被许多人诟病,即便他们是绝对的收益者,但东宫的出现,悍然撕破了他们原来对天下的统治地位。利弊是显然的,东宫需要让天下人尽快了解真相,以免事情发生了才哭天喊地质问苍天。
因为东宫并没有对天下本身造成什么破坏,甚至带来了不少好处。比如说,东宫大帝以东宫宫殿为基石,凝结了一个临时的规则源,即她以第四天之名,任命了代理天道。即便这个代理天道是没有任何实际能力的,但仍旧能够轻松在宏观层面上调控世界规则,不能改变,但可以修复。原本许多或许要一辈子卡在圣人或者大圣人之位的人,重新寻觅到了新的方向。
而对于大圣人而言,似乎登天门超脱也不再遥不可及。
大家渐渐明白,东宫就是要迅速将天下人的认知与觉悟提高一个档次,以应对后续会发生的事情。这种做法的确有一个领导者的形象,也就使得逐渐有人开始思考,东宫是否真的是众望所归。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需要时间来回答。
值得一提的事,本被视为破坏者的东宫,反而塑造了清天下天元纪最和平的一段时间。东土树冠之地僵持不下的大周叠云之争在新格局下,默契地暂停,重新思考,这场战争到底值不值得,该不该在这个阶段继续下去。
总之,令人惊讶,整座天下都处在一种几乎可以用诡异来形容的和平之中。这份和平什么时候被打破,无人能够给出具体的说法,毕竟主导这份和平的层度高到无法触及。
在东宫宫殿群的中央地带,某处被彻底与外界隔绝的地域,安静躺着一条格格不入的街道,青砖黑瓦,闲杂陈列,一座不大不小的幽静宅院在街道的尽头。字样的招牌挂在宅院大门上,大门内,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以至于,身披大帝羽衣的东宫大帝,走进去时,也要褪去一身繁华,落为凡世间的女子。
进了,大帝便不是大帝,是浇花弹琴的白薇。
白薇又看到叶雪衣蹲在屋顶上,张望着天空。从三位书屋里张望天空,不是东宫宫殿群的天空,而是黑石城的天空。
“你又上去了。”白薇说。
叶雪衣一点没变,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她不存在着什么成长不成长,白薇也清楚,她只会为了叶抚而成长。
“叶抚什么时候回来?”
“他有很多事要做。”
“我不可以帮他吗?”
“不行,那是他自己的事。”
“你骗我。”叶雪衣脑袋埋进膝盖之间,声音软弱而委屈。
“我没有骗你。”
“白薇你变了。”叶雪衣抹了一把眼泪,“你不是以前的白薇。”
“我没变。”
“撒谎!你要证明,你昨天弹了一首曲子,我一听就知道你变了!白薇根本不会弹那样的曲子!”叶雪衣有些激动,小小的身躯止不住颤抖。
白薇说:“我不能总弹一样琴。”
“但要是以前美好的曲子都弹不好了,弹的类型再多又怎么样!”
叶雪衣口齿清晰,思路明确。她的确不是一个小孩子,只不过喜欢以小孩子的方式待在之中,在这里,她可以永不长大。
白薇静静地看着她,“我向你保证,我一直都是白薇。”
叶雪衣赌气地看着她,不说话。
又娘缩成一团,藏在房梁上。这两位主子吵架了,它可是帮哪边都不是,干脆还是装死算了。
过了一会儿,叶雪衣吸了吸鼻子,突然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任性的。”
白薇稍稍有些僵住,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接着,叶雪衣从房顶上走下来,然后走向自己的卧房,边走边说:
“白薇,我困了,要睡一会儿。”
她走进卧房,关了门。
白薇站在院子里,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一朵又一朵梨花凋零,从梨树上飘落而下,很快落满了白薇的肩头,落满了整个院子。
待到她再度抬起头,朝着梨树望去时,已经见着,原本的树叶也开始一片片掉落了。
她轻声呢喃:
“秋天了,落叶缤纷的季节。”
落叶缤纷之际,她的心思无限远。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世界裁决(本卷完)
钓鱼队在海上待了整整三个月,直到第一次静海期过后的大浪从北海北边的地动区传来,将八艘渔船高高抛弃至百米的高空,然后随着浪扑打在海面上。
这意味着静海期彻底结束了,继续在这里钓鱼也只是冒着危险浪费时间。所以,钓鱼队决定返航。
一众鱼友船员们相互炫耀战绩,钓了多少,钓了多大,莫长安这个不服输的老头子,跟着一帮年轻人争执到底是钓得大好,还是钓得多好。叶抚没有掺和其间,他本身其实对海洋鱼类兴趣不大,吃得也不多,只是比较享受钓鱼这个过程,甚至说跟成就感都毫无关系。他所喜欢的,是静静坐在渔台上的那个时候。
鱼儿上钩被他视为放空思维的一种成果,而非成就。他当然推荐过师染用钓鱼的方式,从动静结合之中去感受世界,师染并不乐意,枯坐在渔台上,守候着鱼儿上钩,对她而言缺乏张力。
她比较极端,动就动个惊天动地,静就静个放空身体。
返航途中,师染跟叶抚聊的最多的还是她在来自地球的书上看到内容。多元的思想文化内涵是不可多得的宝藏,何况是个文明高度发达的地方的多元文化思想。即便是她,在没有形成地球观的条件下,对于一些内容理解起来也觉得晦涩。
叶抚合理地充当了一个导师,为她讲解,并举例让她深刻体会。这无疑,是师染的一个快速成长的过程。
回到神秀湖后,师染第一个问题就是:
“你之前说带我去一个有落叶的地方,是哪儿?”
叶抚说:“你看这满大街的银杉落叶,不就是吗。”
“不,这不是。我要的是你说的那个地方。”
叶抚笑着摇头,“还真是个急性子。”
“我肯定是要急一点的,不然你指不定又要做什么。”
“我闲着。”
“闲着那就带我去啊。”师染强硬地拽住叶抚的手腕。
叶抚耸耸肩,向前迈出一步,一步将师染待到了倒悬之地。
一进入倒悬之地,师染立马感觉到了部分规则的颠倒与残缺。
“这里是?”
“倒悬之地……或者说,一个破碎的小天地。”
师染感受了一番,她的神念遍布整个小天地,立马发现了处在中央地区的庞大之木。
“那棵树就是你的落叶之地吗?”
“嗯。”
“但我看它现在郁郁青青,丝毫没有凋零的样子。”
“马上就要了。”
说着,叶抚向着中央地区走去。
师染跟着问:“这小天地是怎么回事?”
“淘汰者的坟墓。”
“坟墓?淘汰者?”
“第二天的事了。曾经的第二天,也像第三天一样发起了大道试炼,但遗憾的是,并没能诞生优胜者。所有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这处小天地,就埋葬着第二天最靠近优胜者的那个人。”
“是谁?”
“那棵树。”
“通天建木?”师染有些震惊,她当然知道那可是就是建木,也就是所谓的祖树,但并不知道其还曾是第二天的半步优胜者。
“嗯。”叶抚点点头,“失败后,这里成了埋葬它的地方。”
“为什么……变成了一棵树?”
“淘汰者的惩罚。本来作为被淘汰者,唯一的结局就是在天地崩毁后随之一起销殒。但它找到了一个办法,逃脱了天地规则的枷锁。”
叶抚说完,笑着问:“你想知道怎么逃脱规则枷锁吗?”
师染愣了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抚说:“来吧,跟我一起,我们一起去寻找答案。”
倒悬之地沉重且脆弱的规则并不能对叶抚和师染造成半点威胁。闲庭信步一般,他们来到中央地区,来到建木之下。
目之所及,全是建木。
庞大到没有边界,而这还是大部分都没入了虚空的结果。仅仅只是看到的这十分小的一部分,就足以让这个小世界摇摇欲坠。
“在这之前,我要去叫醒一位故人。”叶抚说。
师染点头。
接着,叶抚凌空踏步,来到一截枝丫上,看着几乎要与建木融为一体的莫芊芊,他双眼微微一眯。
莫芊芊一直在这里修炼,这么些年从未出去过。
叶抚手指凌空一点,点在莫芊芊眉心,轻巧的空间涟漪荡开,掀起一阵风,将四周的树枝树叶吹得簌簌摇晃。
莫芊芊忽然惊醒,她身上的木褐色瞬间褪去,从她身体里长出的一些枝条立马碎成粉末然后消散一空。
“啊,姐夫!”莫芊芊惊喜地叫了出来。
她好似丢失了时间感,觉得距离上一次见到叶抚才过去很短的时间。实际上,已经过去八年了。
叶抚笑了笑。
莫芊芊站起来,一把将叶抚抱住,欢快地说:“太好了,又见到了。”
叶抚抽了抽鼻子,他不记得啥时候自己跟莫芊芊这么亲密了。
不过莫芊芊这姑娘本身就自来熟,上次见过后,更加熟悉,这次再见,就是亲密了。
莫芊芊松开叶抚,四处张望,然后问:“白姐姐呢?”
“她有事,没来。”
“啊,这么忙啊。”莫芊芊眼里肉眼可见的失落。
“你知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吗?”叶抚问。
莫芊芊想了想说:“一年多了吧。”
叶抚摇头,“已经快十年了。”
莫芊芊瞪大眼睛,“为什么啊!我明明觉得才一年的样子。”
叶抚看向树干,“这棵树欺骗了的你。”
“这棵树?”莫芊芊有些听不懂。
叶抚知道,要解释很难,便说:“比较复杂,不过没事,之后我会和你说的。”
莫芊芊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她当然还是愿意信服姐夫的。
随后,叶抚带着莫芊芊回到师染旁边。
师染打量了一下莫芊芊,然后问:“这就是你的故人?”
莫芊芊本能地警觉起来,也发问:“姐夫,她是谁?”
姐夫?师染第一个想到,莫非这是白薇的妹妹。
师染决定逗逗她,于是抢先一步,仰起下巴,露出不可言说的微笑,“哼哼,我是谁,还看不出来吗?显而易见啊。”说着,她靠近叶抚一步。
莫芊芊当即就愣住了,她习惯性地往最坏的地方想,立马悲愤地质问:
“姐夫,你变心了是不是!”
叶抚无奈扶额,“人家说什么你都信。”
师染“猖狂”地大笑起来。
“那她是谁啊?”莫芊芊要问个清楚,要替她的白姐姐问个清楚。
叶抚说:“我的朋友。”
师染继续“作恶”,“诶,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她泫然欲泣,“明明昨晚还叫我小娘子,现在就只是朋友了。”
师染过火的演技反而让莫芊芊不信了。她呵呵两声,“我懂了,你就是故意捉弄我。姐夫不可能喜欢你这样的人,矫揉造作得很。”
叶抚耸耸肩,表示无辜。
师染顿时觉得无趣,莫芊芊这姑娘是机灵,逗她跟逗敖听心完全不同。她摆摆手,“你这小不点儿,不傻。”
莫芊芊昂首挺胸,彰显自己优秀的身材,“什么小不点,你才是吧!”
的确,跟莫芊芊比起来,师染的确瘦小一些。
师染第一次被人直接说起身形的问题,心里恼火,又没法反驳,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化成人形的体型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女身材,还是娇小型的。说说不过,动手又没法动手,她就只能闷着一口气,双手环抱,“我不想和你吵!”
看到师染吃瘪,叶抚心里莫名地还有点小窃喜。
转念,他一本正经地劝架,“算了算了,多大点事。”
“哼!”莫芊芊哼了一声,占了上风的她自然表现得大度一些。
师染说来,也没多大心思跟莫芊芊这个后辈的后辈的……的后辈较劲儿。
她转头说:‘然后呢?’
然后……
叶抚稍稍一跺脚,一股诡异的波动蔓延开,冲进建木树干,顿时,建木外表厚重的一层老皮爬满了裂痕,裂痕迅速变大,直至彻底崩开,朝着四面八方垮塌而去。垮塌的老皮并没能坠地,还在空中就烟消云散了。
老皮崩开后,露出的新的树干让莫芊芊瞪大了眼睛。
如同七彩的水晶,巨大的树干散发着各色光泽,并且晶莹剔透,棱角分明,好似是被宝石雕刻大师精心雕琢过的。连同叶片一起也变了,不再是青绿的背与墨绿的面,全都成了透明的水晶,折射着七彩之光。而这些耀眼的水晶之中,透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与梦境的剪影。
很快很快,整个倒悬之地都被七彩之光照耀,如同大号的彩虹。
美到震撼,美到让人心惊肉跳。
“释梦南华……”师染呢喃一声。
释梦南华,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石。说那是无数生命的梦境与灵魂拼凑出来的宝石,透明的,散发着七彩的光芒,很大……很大,生命的梦境有多大,灵魂的深度又多深,释梦南华就有多大,就有多耀眼。
通天建木从沉睡中醒来,它再一次对上叶抚。
“又是你。”没有性别,没有特征。它的声音只是意识的载体,不给人留下任何影响。
相较于上次见面的模棱两可,这次,它很直接,也很不客气,“你破坏了我的净土。”
叶抚说,“你说的净土,是指从无数人与生命的意识里发出来的芽吗?”
“我成全了他们。”
“是你,荼毒了世界。”叶抚说。
莫芊芊被震撼到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大树,居然是这么令人窒息的存在。她毛骨悚然,庆幸姐夫将她带了出去,不然,或许自己也会成为那些水晶中的一抹剪影。
“世界本是失败的,我只是给予其全新的意义。”
“别把苟活的私心说得那么伟大。”叶抚说。
“令我好奇,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你有,什么资格!”
通天建木的声音没有情感。但簌簌抖动的水晶叶片,表达了此刻它的态度。
“你失败了,就应该接受失败的代价。”
“不,谁评判了我的失败?天道吗?可笑。天道也没有资格评判我。”
叶抚说:“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提醒过你,你终将走出这里。但你那时,带入了角色,真的将自己当做了这清天下的支柱之木。你自己欺骗了自己。以为伪装上一层看似古老的皮囊,就真的是这个世界的支柱了吗?”
叶抚毫不客气地掀开了它的伪装,暴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对于这座天下而言,我就是通天建木,是万灵之祖。”
“你只是个窃取了大运的家伙,像星空中,还在你身上安睡的那个少年一样,是窃道者。”
“你将斗争形容得不好听。我赢了,便是成功。”
叶抚摇头,“谁来给你的结果评判输赢?你自己吗。输赢需要他人的评判,自己立规矩,自己比赛,然后自己当裁判,还违心地给了自己优胜的名头,好让这份成果看上去正大光明,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只需要看到让我满意的结果。”
叶抚忽然笑了起来,“以前是没有公正公平的裁判。现在有了,你觉得你还是优胜吗?”
“裁判?谁有资格当裁判。”
叶抚说:“任何辩解与强词夺理,都没有意义。”
接着,他抬起手,望着天空一顶,顿时,密密麻麻光是师染看一眼就觉得头痛的符文布满了整座小世界的天空。
“我且为一时的审判者。”叶抚整个人失去了一切人性,变作如同天道般的客观存在。
“对你的行为进行世界裁决。”
符文封锁了天空,爬满了通天建木整个身躯。
密密麻麻的符文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一切。
师染头痛欲裂,感觉自己身处即将崩碎的虚境,数不清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撕扯她的存在感。
她赶忙一把将莫芊芊揽在怀里,然后张开超脱领域,临时创造了只属于自己的世界,躲在其中,以规避那些不知为何物的符文。
通天建木庞大的身躯,无法得到丝毫动弹的空间,它的声音爆发出愤怒的情绪。
“你凭什么裁决我,天道都不能,你凭什么能!”
它感觉属于自己的一切都被剥夺了,一身的繁梦,第二天的伟大意志,世界崩毁重启的始规则……一切一切原本属于它的,能够支撑它篡位,另为天道的条件,全都被剥夺了。
“不!这不公平!世界本身应当被裁决!你视而不见,凭什么只有我被裁决!你失去了审判者的权威!”
在被裁决那一刻,它猛然明白了叶抚正在履行什么样的责任。
巡游世界的审判者,必将审判一切违反世界守则之存在。
叶抚说:“我不是审判者,所以我不需要维护审判者的权威。”
“那你凭什么!凭什么有资格审判我!你在作弊,你在为这个世界作弊!你包庇了这个世界!你是罪恶的!你是罪恶之源!”
叶抚无视它的愤怒,低声说:
“裁决成立,无上审判。”
说完,包裹着通天建木的无数符文瞬间将它吞噬。
那些水晶中的剪影如同雾光石里的雾气,在迤逦绚烂之中,消散了,留下对世界的最后一瞥。
随后,符文迅速退去,整个小世界重回最初的样子。
叶抚身上的虚无感消散,重迎人性。
他看着尚有余热的手心,心中喃语,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发起世界裁决……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师染解除超脱领域,看着站在前面的叶抚,她微微张嘴,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通天建木庞大的身躯崩塌了,释梦南华所变化的树干、树叶从上开始,一点一点的崩塌。
透明水晶树叶缓缓漂亮,在这个小世界沉重而脆弱的规则中,划出一抹又一抹黑色的虚空裂缝。
不过短短的几息时间,虚空乱流就充斥了整个小世界,开始蚕食这里本就脆弱的规则与空间。
黑色的裂缝、七彩的水晶、绚丽的躯干与一点一点崩塌的小世界……
一切看上去都是崩坏与破败的样子。
师染提前见证了,一个世界的崩坏的如何诞生的。而这,仅仅源于叶抚的一句“裁决”。她大胆地去想象,如果叶抚用同样的手段,裁决整个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叶抚站在前面,没有回头,轻声说:“师染,这就是你想看的落叶。”
师染没有看到叶抚的正脸,她只得凭借自己的认识去猜测叶抚此刻的表情。她问:
“落叶缤纷之时,你想起了谁?”
叶抚感受到了一种心灵的呼唤,稍稍愣住,然后回过头。
师染看到,叶抚的眼神闪过了一瞬间的陌生,陌生到她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头痛。她皱着眉,扶了扶额头,再看去时,又是熟悉的那个叶抚了。
叶抚笑着说:
“此刻开始,到以后,直至万物终结,落叶缤纷之时,我都会想起你。”
师染低下头,说:“真是残忍的一句话啊。”
她鼻子吸了吸气,岔开话题问:
“通天建木,本来叫什么?”
“通天。”
“真是嚣张的名字。”
“呵呵。”
师染转过身,拽着还迷迷糊糊的莫芊芊,大步朝着外面的世界走去,边走边说:
“叶抚,你欠我一个人情!”
叶抚微笑道:“谢谢。”
“谢谢不够!”
“那就不够吧。”
“以后要还我。”
“好。”
(本卷完)
第五百四十六章 最后当一次老师
通天建木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起码,对于清天下绝大部分人而言是悄无声息的。
东土树冠之地上空的树冠在那一刻,忽然碎成了满天的粉末,是“碎”。当抬起向空中看去时,见着前一刻还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瞬间就崩碎了,发出了并不响亮,但是格外分明的破碎声,之后,树冠之地迎来了时隔七年的第一缕太阳之光。
在真正的太阳面前,树冠之地那颗东宫大帝造就的雕琢气太阳黯然失色,也似乎是感受到自己的使命已经完结,这棵雕琢气太阳解离成庞大数量的雕琢气,散步与上空,然后一点一点充斥这片空间,彻底造就了一块超越中州绝大部分地域的福地。
“树冠之地”这个名字没有随着建木树冠的消失而被取缔,反而以着更加强大的姿态吸引了全天下的目光。所有的势力,再度将目光落在这块新生的福地上。次时代的格局,将从树冠之地开始,被重新改写。
更加激烈的战争蓄势待发。
神秀湖这片地方,始终像是与世交融的桃花源,宁静祥和,在平稳之中逐步前进,似乎除了神秀湖大潮这般事,没有什么能够打扰到这里与生俱来的和平。
从倒悬之地离开后,倒悬之地也“理所当然”地迎来了最终的归途,彻底破碎了。这毕竟是莫家的宝藏,所以,叶抚尽量保留了倒悬之地最关键的规则特性,浓缩于一张符篆之中,交予莫长安。莫长安作为符道大圣人,很明白将一个小世界的规则特性浓缩进一张符篆意味着什么,这张符篆又能给莫家带来什么。
所以,他几乎越过朋友的身份,感谢了叶抚。
倒悬之地曾经是莫家的宝藏,也是累赘,每一个躁动周期为了维护倒悬之地要耗费不少精力与资源,还无法将其潜力开发出可观的水平,叶抚看似摧毁了倒悬之地,实则替墨家卸下了累赘,并完全转化为宝藏。
同时,倒悬之地的毁灭,也意味着分别多年的莫家两姐妹终于再次相见。比起第五家的姐妹,她们和好如初的过程自然而理所当然,像是曾经不懂事的人,随着成长,懂事后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这边,是亲人的重聚,那边,是友人的离别。
见着北方雪山被落日晚霞照成一叠绚丽的丝绸山,站在宽敞主干道上的师染对身边的叶抚说:
“刚才那场落叶,是为我准备的吗?”
“嗯。之前碰到过它,但那次我留着它没有动手。”
师染笑着问:“因为我那时还不够成熟是吗?”
“那时你还是个笨蛋,一心想着战胜我呢。”
师染说:“谁让你那时那么可恶。我都根本不想跟你做什么朋友。”
叶抚说:“不过,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带你进时间长河的用意。”
师染有些头疼,“你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感觉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叶抚呵呵一笑,“许多事情都并非有意而为之,是顺意而为之。”
“挺烦恼的。感觉那场释梦南华的缤纷落叶,要花上不少不少功夫去理解了。”
“主要值得思考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通天建木挣脱规则枷锁的手段,二是窃取世界意志后与之融合的做法。但也有地方是不值得你去学习的,就比如它完全摈弃自己的精神与身躯,只留下一丝意识象征,将第二天崩毁时的万物意志化为释梦南华,再与之相融。”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理解世界,要能理解物质,能理解意识,能理解物质与意识。通天建木,同时抛却了精神与身躯,也就是抛却了物质与意识,所以它在第三天之中从头躲到尾,不敢面对使徒,不敢面对天道,到了第四天,天道消失了,才一点一点冒出头来。”
接着,叶抚问:“你知道东土的建木树冠是被谁扯出来的吗?”
“谁?”
“白薇。她自苏醒后,就发觉到了通天建木这个不安分的存在,找了个机会把它扯了出来敲打敲打,只是通天建木还抱着最后的侥幸,觉得第三天白薇没有发觉它,第四天也发觉不了。可白薇又不是傻子,第三天失败后,她很快就能找到失败原因,其中一方面就是因为通天建木窃取了世界大运,让她升格的时间不够久。”
师染渐渐明了,“所以,不论如何,通天建木的结局都只有一个。”
“嗯,只不过,让我来终结它,是最好的。因为,它的确违反了世界守则。”
“世界守则……”
叶抚说:“挺抽象的,你没有升格的话,暂时理解不了。”
师染点点头,没有强行去理解。她虽然是个比较激进的人,但并非是一窍不通的莽夫。
“你的路是一趟升格之旅,当你踏上这条路,也就意味着你将与一些准备了很久,蓄势待发的人一起竞争。”
“还有人也在准备吗?”
“不然你以为。莫不成那些人干等着别人来拯救他们?大家都是从零开始,成长为超脱者的存在,没有谁是无能的,更加不会是软弱阴暗的。”
“你这么一说,感觉压力很大啊。清天下能够支撑起多少个升格者?”
“浊天下现在脱离了,这有可能会造成一种情况,那就是一个世界有两个天道。但也只是可能,并非绝对。最保守计算,天道回归,世界规则修复完毕,并且在后续的一些特殊准备下,能够支撑起一又二分之一个升格者。”
师染愣了愣,“一又二分之一……怎么还有半个啊。”
“这是理论的推演。实际上,多半是一个,至于多出来的容余,更应该被叫做升格者的演变空间。”
师染说:“照你这么说,到时候还得寄希望于一人身上。”
叶抚点头。
“一个人,面对十二个使徒……”
“所以,即便是白薇,也失败了。不过,你知道白薇当初的战绩吗?”
“什么?”
叶抚说:“她一个人消解了七个使徒的制裁。遗憾的是,因为缺乏支撑,没有坚持多久就降格了。”
师染眼中闪光,“如果支撑足够,她会是什么战绩?”
叶抚十分实在地说:“最多到第四使徒吧。前三个……没有特性。”
“什么意思?”
“从第四到第十二,都有特性,像改天命,解意志等等都具备存在特性,有针对的办法。但前三个,没有任何特性,而且,师染,我告诉你一个惨淡的事实。被十二使徒制裁的世界,没有一个摆脱了崩毁的命运。”
师染喘了口气,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说说话就感觉很疲惫,“可为什么,它们要制裁一个又一个世界。”
叶抚说:“答案在升格之旅的终点。感受世界,与之共鸣,你才能理解。”
同师染解释原因,就好比跟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讲解文明是怎么形成的。
师染很理解叶抚不断给自己压力与动力的行为。在作为导师这一点上,他的的确确尽心尽职,自她踏足深巷书屋,一场短暂的指引和教导就开始了。她很想弄明白叶抚这个人在使徒与世界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一边说着是世界的过客,一边又对通天建木发起世界裁决,到底是叶抚撒谎了,还是通天建木的存在形式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本身。
后续的压力,比起之前的跨越天门只大不小。
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叶抚抽出一块手巾,替她擦了擦。准备一块手巾,这还是之前同三月一起前行所保留下来的习惯。
师染愣愣地看着叶抚,稍后叹息一声:“你这个人啊。”
说完,她摇了摇头,恢复了状态,飒爽地踏出几步,边走边说:
“我走了,下次再见。”
说完,消失在大街上。
师染是这样的,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直接。她不习惯用委婉的语言去表达分别和重逢时的情感。
对她而言,每一次分别,都是为下一次重逢做准备,每一次重逢,都已经做好了分别的准备。
看着师染离去,叶抚在原地站了站后,转身向着深巷书屋的方向走动。
如果说开这间书屋,是为了那八个故乡的客人,那么现在,客人已经接待完毕,真正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书屋自然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叶抚知道,当自己独自一人时,便不能总留在原地不动一动。
发动了这次世界裁决后,世界的进程必然会加快。通天建木虽然是伪装的,但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起到了支撑的作用,比如说,尽量将每一次规则系的世难破坏性降到最低,因为它本身就是最大的寄生虫,是第一个应该被肃清的对象。
而这次,它被彻底拆穿伪装并审判后,规则肃清自然会提前发动。
在这之前,叶抚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将百家城的深巷书屋关闭了,并同莫长安和第五鸢尾道了别。莫芊芊是比较难缠的,非要让叶抚带着她去见白薇。叶抚自己都没有理由去见白薇,何况带她去了,只是告诉她白薇会主动来见她便打发了。
之后,他来到了星空的一座祭坛上。之前,曲红绡曾作为驼铃山人间行者,在叶抚的帮助下,来到过这里,见到了依托于通天建木沉睡的齐漆七与一片埋葬了无数巨兽与其他生命的星空坟场。
叶抚来到这里时,除了通天建木外,坟场、祭坛和齐漆七都还在这里。
齐漆七坐在一只巨兽的骸骨头颅之顶。他的身影渺小得像是一粒沙尘。自从黑石城临近命关被通天建木卷入湖底来到这里后,他便一直沉睡着。
叶抚当然知道通天建木为什么叫救他,非常简单的原因,为了借助他降临这个世界。
之所以提到“降临”这个说法,是因为,通天建木其实是想成为第十三个使徒,所以,叶抚才会对师染说,由他来终结通天建木,是最合适的。齐漆七,就是那个降临者。
本只有十二个使徒,通天建木想成为第十三个使徒降临,必须要做出特殊的手段。齐漆七这个“气运黑洞”可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气运黑洞”般的人,是最容易被规则忽视了,这本身就是一种规则在自发演化上出现的漏洞。
而齐漆七为什么巧合地被曲红绡曾经的师父带上驼铃山,与曲红绡这个气运之子共处,为什么巧合地患上不治之症,又为什么巧合地参加了黑石城大幕……当过多的巧合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并指向同一个目标,那就不再是巧合了。
叶抚当初并没有选择帮助齐漆七度过命关,也不过是救一个齐漆七,还会有下一个。治标不治本的事,他不会做,这也是他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
他踏进星空,走到齐漆七面前,挥手将其唤醒。
时隔多年,再次醒来,对齐漆七而言像是重生。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死去,然后转世了。
齐漆七先前的生机是完全被封闭的,所以模样一直停留在之前。苏醒后,这么多年积累的势与灵爆发,他的生命年龄、体型与力量迅速成长。
短短几息的时间,就从少年长成了青年。
好在衣衫足够宽松,没有被撑破。不过陡然成长的负面影响让他看上去极度不健康,如同终日生活在无光之地的病秧子。
“是你……”他太久没说过话,吐字有些生涩了。
叶抚问:“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齐漆七低下头,“我在这里沉睡了……很久。其他的我不知道。”
“起来吧。”
齐漆七孱弱的身体站起来,不受控制地颤抖。
叶抚转过身,挥手打开一扇跳跃门,“跟着我。”
“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
“为……为什么?”
叶抚站在跳跃门前,面无表情地说:“从现在开始,你是我最后一个学生。”
齐漆七呆愣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之前你拒绝了我。”
“那是之前。”
“有……什么区别吗?”
“却别在于之前只是前奏,而现在,一切正式开始。”
“我……先生……”
齐漆七现在的身体状态比较羸弱,尚不足以支撑他做太多动作。
叶抚淡声说:
“作为我最后一个学生,你我之间相处的时间不会多,但我会尽力教导你。”
“可我,还不知道该学什么?”
“你会知道的。”
叶抚说完,走进跳跃门。
齐漆七茫然地看了一眼寂静星空坟场里冰冷的巨兽骨骸,不敢去猜想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保留着少时的习惯,摸了摸眉心的一点红,然后走进跳跃门。
随后,跳跃门关闭,星空坟场重归死寂。
第五百四十七章 由我主导世界走向
沉寂在星空坟场十余年,齐漆七外表上发生了很多变化,但他的意识,思想貌似还是停留在少时。他不懂,叶抚为什么要收他做学生。当初他之所以找上叶抚,是因为曲红绡拜了叶抚为先生,他期许着能再次像以前窃取曲红绡气运得到好处那样,从叶抚这里找到解除性命之忧的办法。
但那时,叶抚拒绝了。
这十余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可以说是天元纪以来,风云最为激荡的十年。但,发生的这些事情,齐漆七并不知道。
“为什么?”
看着前面步伐略快,丝毫没有等他的叶抚,齐漆七发出了问。
他拖着疲倦而羸弱的身体,着急地追赶叶抚的步伐。
“你是个罪人。”叶抚转身看着齐漆七,然后说:“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齐漆七颤抖了一下,“你是指我窃取曲红绡气运的事吗?”
叶抚摇头,“那不值一提,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的小手段而已。”
齐漆七咬着牙,他觉得叶抚说话很不留情,但无力去反驳。本身,就是他做了亏心事。
“那,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你做过很多事。”
齐漆七心里的憋屈爆发出来,他大吼,红了眼睛:“没有!我什么都没做!这十年里我一直沉睡着!”
“假象,假象!”叶抚对他态度很严格。
齐漆七活像一个被冤枉的老实人,双手攥着,他低着头,带着哭腔:
“我不能接受。我犯的错,我都会承认,但我没犯过的错,我绝对不会承认!”
叶抚漠然看着他,“你甚至都没问我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只是漫无目的地发泄着你的情绪。齐漆七,你真的觉得,你是因为被冤枉而羞恼,而不是因为我可怜你,让你感到不公。”
齐漆七咬着牙,瞪着眼睛,低头一句话都没说。
叶抚等待着他。
过了一会儿,齐漆七出声,像是用全力在挤压肺腔里的气体,沉闷而压抑:
“难道不是吗!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突然说可以收我为学生。可当初,你拒绝我,拒绝得那么干脆。而曲红绡,你对她态度又如何。我不知道你们平时怎么相处,但我知道,从你对我的态度看来,一定是截然不同的!如果真的要收我为学生,那同样是学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偏见!”
叶抚问:“你了解曲红绡吗,你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吗?算上你,我有五个学生,还有两个算半个学生。我对每一个人态度都不同,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齐漆七瘦弱的肩膀抖了抖,好似被压上了什么重担,他抹了一把眼泪,“难道我真的很差吗……”
叶抚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你是个急功近利的人。”
齐漆七没有反驳,他不知道有什么自己不急功近利的表现去反驳。如果要用性命之忧来回答,那只会是卖可怜的借口。
“急功近利的人最容易犯错。不过,你又一个逃避的借口,那就是这十年里,你是沉睡着的,不管其他的,你的主要意识都是沉睡的。”
齐漆七愤愤不平:“如果我真的犯错了,我一定会承担,你绝对不能用言语来打击我!”
“当你自己觉得自己很卑微可笑时,其他人的赞美,在你听来是讽刺,随意提两句就是瞧不起,只是简单陈述事实,会觉得是指责,而讽刺你两句,在你看来就是谩骂。你跟红绡最大的区别就是,她会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你是先强调自己的立场。”
齐漆七咬着牙。
“不用觉得愤怒。”叶抚说,“像这样的言语,我也曾对我最喜爱的一个学生说过。”
齐漆七沉闷地说:“你说了那么多,还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叶抚冷冷地看着他,“齐漆七,你要记住,我不是在可怜你,是在要求你。你以为你犯的错会受到什么惩罚啊,是一个,一百个你,轮回几万次都赎不清的罪。”
齐漆七懵了。他已经对这样一个罪责失去概念了,直到现在,他才诺诺地问:
“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将这个世界推到了毁灭的边缘。”
齐漆七无法去理解,只是单纯地觉得仅仅凭自己,应该是做不到的,“我……这不应该。”
叶抚说:“我不会惩罚你,那没有意义。你现在弱小得跟蝼蚁没有区别。”
对齐漆七的态度,叶抚完全是不同的。他清楚,对待这个稍有优势,就急于证明自己的家伙,必须要强压。
而为什么要突然收他做学生,是为了之后做准备。还在深巷书屋里,叶抚就决定了要做一件超出先前预计的事,而这件事,需要齐漆七,需要他犯过大错这件事实。而让他成长到足够改变局势,自然离不开特别的教导。
对待齐漆七的教学,可不是简简单单教书讲道理就能诠释了,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揭露一切并将其改变的旅途。
叶抚又说:“你也不必与我推心置腹,我不强求你多么尊重我。但你首先要记住,在我面前,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并且,你不会拥有绝对的自由。”
“这与阶下囚有何异?”
“起码,我教导你时,我会用心。”
教书育人,叶抚不会说自己多优秀,但一定是用心尽力的。
对待曲红绡是如此,从一开始帮她修复心镜,再到指引她寻找自己的转机,重获新生,每一方面,他都选择了最合适她的。
秦三月的几堂大课,以及还在等待着胡兰的大课,叶抚都精心地准备着。甚至于,几乎没有好好相处过的宋书生,他也时刻挂念着。
而对待煌与何依依,他也没有什么私心。
叶抚当然不会说,自己安排的每一堂课都让学生们感到满意。老师与学生之间,教导与受教之间,本身就是不平衡的,是一种相互接受和理解的过程。
齐漆七咬着牙说:“我会用时间证明,你是错的。”
“时间证明不了什么,这是强者的委婉,是懦弱者的托辞。只有结果才会证明错与对。”叶抚说:“这个世界很包容,因为每个人都有无限的机会,也很残忍,因为不存在着努力、勤奋等等怎样的精神,失败了,你前面再用心,再优秀只会得到全盘否定的评价。记住了,齐漆七,你说的每一句话,以后都可能成为他人嘲笑你的筹码。”
他看着齐漆七,眼神平淡而深邃,“不要让我嘲笑你。”
齐漆七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叶抚看着晚秋神秀湖高高的蓝天,在这里留下最后一串脚印,离去。
不论齐漆七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与想法,他现在也只能跟着叶抚。不只是因为叶抚所说的“他没有选择”,也在于,他真的在叶抚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希望。
从被告知生命的倒计时后,他就想,要有一天,只有自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那遥远,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妄想”,也许能在叶抚这里一点一点靠近现实。
神秀湖晚秋的寒气,折下两人的剪影,消散于风中。
从神秀湖往南,是终日无人烟的荒原。这里,是叶抚和齐漆七的历练之旅的第一站。
……
辉煌的东宫大宫殿今天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允许,没有同任何人报备过,大大方方走进来,然后直直奔向东宫大帝的行宫。
东宫白薇这段时间里,哪儿都没去,基本上现阶段该做的都做了,稳定了天下大势,堵上了清天下的缺漏,同时消除了浊天下独立带来的影响。之前,叶抚发动世界裁决,解决了通天建木,算是替她完成了这个阶段最后要做的事。
刚知道通天建木崩毁后,她还有些愣神,不太理解为什么叶抚一边站在对立面妨碍着自己,一边又做着有益于她的事。难道,他所做真的不是基于阻止自己吗?是有的其他考虑的?
这些她并不能去猜透,不过她没有因此而纠结什么。这个阶段猜不透,还有下个阶段,下下个阶段,就算是终局之时都猜不透,她还有一次自己预留的直面叶抚向其发起挑战的机会。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把预先决定的计划做好,提前准备进入下一个阶段。
她是个做事有条理,不会随意改变节奏的人,所以,在空闲的时间里,她完全享受着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行宫后面便是所在的地方。东宫白薇将这里打造成完全不同的样子,一比一完美复刻了黑石城的街景。这让她感到安心,在这里,暂且不用去思考太多。只是,叶雪衣的沉睡,多少让她感到有些寂寞。
叶雪衣道歉后沉睡的选择,让她感到难过。即便自己曾照料了她很久很久,从第三天的崩毁,到第四天沉睡以来,从来没有哪怕一刻忽视过她,她的心里也只有叶抚,只为他一个人而改变。
白薇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吃叶抚的醋,但她多少有些不服输。她不相信先天理所应当的事情,相信后天总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在叶雪衣这里,她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那个神秘且亘古的叶雪衣,到底在想着什么……她高于一切,却又沉迷于叶抚的宠爱……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着光秃秃的梨树,白薇发着呆。
一道敲门声,让她回过神来。来人……她知道。
“请进。”
曲红绡推开门,走进。
严格来说,这是曲红绡第一次与白薇见面。
还在时,白薇还未走进他们的实现,离开后,曲红绡又没有走进过白薇的视线。
没见过,但她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曲红绡看了看的院子的房屋。变了很多,先前院子角落的空地种满了各种花,现在这个时节,有的开着,有的已经谢了,
屋舍也难免有些变化,不过没什么特别的,曲红绡唯独在意的是之前枝繁叶茂,漫树梨花的梨树,此刻光秃秃的,像是提前被料峭之冬摧残了。
她说:“以前,我最喜欢在这棵梨树下静思。那时,梨树很美丽,开满了花。后来,我再见到梨树时,她已经具备了意识,即将获得在人间的具象体。”
曲红绡只是说了以前以及以前的美好。
但她和白薇都看得见,现在梨树的惨淡。
白薇温声说:“她又睡着了,就在旁边的屋子里,你要看看吗?”
曲红绡本身的立场下应该拒绝,但她实在是想看,就点了点头。
白薇将曲红绡带进叶雪衣的卧房。
站在床头,曲红绡看着叶雪衣安静的睡颜,有些迷醉。叶雪衣就像很平常地睡着了,盖着被子,小巧的绣花鞋、衣裙和发带都放在一旁,看上去大概马上就会醒来。
但她暂时只会沉睡着了。
以前的曲红绡不理解叶雪衣的存在,现在理解了,也接受了。叶雪衣是特别的,是高于一切的。
她不忍心去触碰这个“瓷娃娃”,悄然退出了房间,同着白薇相对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叶抚时常说起你,即便我没见过你,也连带着对你抱有同样的感情。”白薇轻声说。
曲红绡摇头,“先生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你。但三月和胡兰经常说。她们说你很可靠,先生很喜欢你,你对她们也很好。”
白薇微微一笑,“真是承蒙夸奖了。”
“从过去来到现在,或者说,再度醒来后,我还没见到过先生。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白薇摇头,“找他是要靠运气的,刻意去找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到,倒是无意间,可能在大街小巷转角处碰见。”
“真是可惜,还有三月,我也找不到她。”
白薇说:“三月很特别。你找不到她是因为叶抚遮蔽了她的痕迹。”
“果然,是我猜想的那样吗。”曲红绡稍稍低头。
白薇笑着说:“别急着去猜测,兴许我们都猜错了。叶抚知道一切。”
“先生不应该被归入变化之中,将他加入对一件事的思考里,这那件事就彻底改变了性质。”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照常做着我该做的事。”
曲红绡看着白薇,“你知道我为什么出现。”
“嗯。”
“我不会干涉你和其他人的行为,前提是,你们没有做背叛这个世界的事。”
“背叛这个世界的,前不久才被叶抚解决了。”
曲红绡继续说:“马上就要规则肃清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会主导世界的走向。”
白薇点头,“我没有异议。”
“在这之后,要寻找真正的天道。”
“我觉得,这不需要我们去担心。天道脱离核心,本身不会是无聊的任性。与其我们没有头绪地去寻找,不如等待祂自己回归。天道高于我们,若祂自己都无法回归,我们做再多也是徒劳。”
“升格的条件很苛刻。”曲红绡稍稍停顿,然后说:“但,我会尽全力为你们争取。”
“谢谢你。”白薇诚心说。
曲红绡摇头,“万物的意志决定了我的目标。”
白薇忽然笑了笑,“对了,以前叶抚总唠叨着,等你回来一定要亲自给你泡他亲手做的茶。现在他暂且不在,就由我给你泡一杯吧。”
曲红绡难得一笑,“辛苦了。”
白薇如这家的女主人,步伐匆匆,忙着烧水,然后给曲红绡泡了一杯茶。
“稍稍凉一凉。”她将泡好的茶放在曲红绡面前。
曲红绡看着荡漾着绿意的清茶,茶水中间,竖着一根茶梗,安静且笔直。
“感觉是不同的,第一次和第二次。”
之前在喝茶,跟现在在,完全不同。
“感觉会骗人。”白薇说。
曲红绡端起茶杯,还有些烫。她眼神游离着,“之前先生说等我回来,请我喝酒,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叶抚会给人希望,也会留下残酷的可能。”白薇说。
曲红绡微微抿嘴,没有说话,稍稍等了一会儿,她将茶水一口喝光,然后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接着说:
“我走了,嗯……我也叫你薇姐姐吧。”
白薇幸福地点了点头。
曲红绡转过身,大步离去,潇洒而高傲。
白薇微微仰着身子,眯起眼,嘀咕道:
“感觉有点生气呢。”
她摊了摊手,“管他的,反正是生叶抚的气。”
白薇闭起眼,悠闲地躺在躺椅上,心里想:
叶抚啊叶抚,你可真是个混蛋。
第五百四十八 你到底在哪儿
自叶抚确切地告诉莫长安,这一次即将到来的世纪之难就是规则肃清后,很快,这一消息,就在各大势力之间传开了。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相反,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在世难面前,任何人都不是单独的个体,是世界的一部分,承担着共同的责任与使命。
像上一次世难,当初一众人无力抵抗,也不愿率先打头阵去抵抗,纷纷前去清宫,请求玄女出面。大公无私,或者为之而生的玄女,没有例外,毅然决然地在规则肃清中,保全了世界。
这一次,本来是没有清宫玄女这样的存在的,但突然归来的东宫大帝,又一次将希望旗帜高举。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中州的中央大世界,登上东宫,请求面见东宫白薇。
东宫白薇可当然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并不打算浪费自己的时间去跟他们打口水仗,一句话“这件事你们不用担心”就打发了。没问个具体,这些个势力的老祖长老们心里自然是难安,但东宫白薇的实力又不是他们能够企及的,所以只能先放一半心。
另一半心则是留到了李命这边。在这个超脱者根本难以追寻的时间段,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最有威望的儒家观堂圣李命。道家对此态度比较暧昧,他们在立场上是跟儒家有着区分的,大人物们不好来,但以“为天下谋”的名义,派个代表还是实在的。
至于佛教,是彻彻底底的自己画了圈子,自己玩。上次武道碑之后,佛教越来越封闭,几乎将整个南疆地域封锁了,这让南疆一众世俗国家很是不满,几次三番表示抗议,但也只能抗议了,毕竟南疆大体上是佛教和大佛国主导的。
就这样,一个没有计划,但心照不宣的聚会,在儒家学宫召开了。
规则肃清的消息是莫长安传给李命的,所以一早李命就表示要和他好好商讨,但那时莫长安顾着叶抚,没有急于前去,李命也表示理解。从北海钓鱼回来后,莫长安很快就动身来到了学宫。
学宫自从四千年前师染当众辍学后,经过了一次自上而下的系统性整治,比起一些地方的学府更加开明和包容,所以能在这里看到各类人、妖、灵等,充分诠释着至圣先师的“有教无类”。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学宫,莫长安这把年纪的人,心里满是感概,好好瞧了瞧看了看,之后去拜访了李命,简单聊了聊,李命表示详细的会在之后的各大势力聚会上仔细约定。
然后,按照基本都礼仪,莫长安去拜访了学宫另外两位大圣人,一是荀宿一,二是周礼。前者是比较年轻的大圣人,跟莫长安之间并不想李命那么熟络,所以话不多,基本点到即止。
倒是周礼……莫长安在周礼身上看到了天人五衰。
“垂垂老矣……”
在周礼的书屋里,有一个女学生在安静的看书。她吸引到了莫长安的目光,在她身上,莫长安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仔细想了想,发觉有何依依的,有叶先生的。
“她是你的新学生吗?”莫长安问身边半合眼的周礼。
周礼看上去很疲倦,“嗯。之前在武道碑上,你应该知道,武道碑的第二名,居心。”
“是她啊。倒是没想到,你收了她做学生。”
周礼说:“她是个很认真的读书人。”
没有用“纯粹”去形容,而是用了“认真”,莫长安不是很能理解周礼的想法。
“学宫里,认真的学生不少。”
周礼摇头,“你离开学宫太久了,可能已经不清楚,现在的‘认真’跟我们当年的‘认真’不一样。现在的‘认真’只是一种态度、行为的形容。”
莫长安顿了顿,“莫不成,当年明圣的训诫与规矩,也丢了吗?”
以前在学宫读书时,莫长安所听到的认真,是一种对真理的追寻与认识,是对学问的一丝不苟,是一种精神上的超脱。
周礼胡出口气,“你也知道,明圣好久没下来过了。”
莫长安沉默了一下。
他没有问明圣是否只是人没下来过,但意见到了,因为如果真的意见到了,周礼这个同样“认真”的人不会这样说。
莫长安问:“介意我去跟你的学生聊聊吗?”
周礼摇头,“包容是读书人的基本品质。”
莫长安点头,然后越过招待间,进了里面的念书房。
“老师,有事吗?”居心提着笔在写字,没有抬头。
莫长安笑道:“我不是你的老师,不过我也乐意当你的老师。”
居心惊了一下,抬头看去,见着个很老一看就像是什么大先生的人进来,赶忙站起来,“老先生好!”
莫长安走过去,坐在居心书桌对面,“坐着吧,你的老师拘礼,你就不必了。”
居心老老实实坐下来,恭敬地问:
“老先生如何称呼?”
“莫长安。”
“啊,长安先生好!”居心肯定知道莫长安,毕竟儒家四位大圣人之一。她又站了起来。
莫长安笑着说:“你还真是过分认真了。”
居心挠挠头,干笑一声,然后坐下来。
“长安先生,是有什么想要过问的吗?”
“过问不至于,我只是心里有点个人的小问题。”
“请问,我一定认真回答。”居心严肃说。
“刚才在外面看你念书,跟周礼聊了聊,他说你很认真,你怎么想的?”莫长安问了一个试探深浅的问题。
居心想了想,“周礼老师说我的认真,应该跟我认为的他的认真是一样的。虽然在他门下念书不久,但就我个人体验而来,周礼老师对待问题的态度是严谨且开明的,我想这也是他想要教导我的一个原因之一。所以,我觉得老师没有说错,我的确是个认真的。”
这番话简答听上去是不自谦的,但很令莫长安满意,因为他们所提到的“认真”并不需要用自谦去进行暧昧的感触,应该是求实且严谨的。
三言两句的话,能够看到一个人很多。从居心身上感受来,她没有什么修为,现阶段里完全是在用知识堆积自己的基础,待良机,寻觅一张高楼建造之图,便能势如破竹地起高楼,起很高很高的楼。
对其品性和能力放心后,莫长安问起了私人的问题。
“你认识何依依吗?”
时隔多年,在异乡听起这个名字,居心先是愣了愣,随后点头:“嗯,他是我少时的朋友。”
再次想起何依依的事,居心仅仅只是像听起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提及老友的感觉。心里只有“原来你也认识何依依啊”的感觉。
“我在你这里感受到了一份与他的羁绊。他是我曾经的一个学生,所以我才会好奇问起。”莫长安说。
居心笑了笑,“难怪之前一段时间,他回到家后,感觉完全是脱胎换骨的变化,原来是有长安先生的教导。”
“你跟他之前,应该有着值得思考的过往吧。”莫长安在意的是这个。
居心点头,大大方方地说:“何依依是我的朋友,也是我曾经的榜样。并在,在少女懵懂之际,心系于他。只是,后来我们渐行渐远了。在处理少女感情上,我并不擅长,是不合格的,但我认为,他还不如我。”
“那,你是否觉得这是一份遗憾?”
莫长安知道,何依依现在心系着第五家的小女儿周周。
居心摇头,“这总是成长路上的一段,不会是遗憾的。过去多久,我也能坦然想起这件事,就像我读过什么书一样平常。可能说,因为对方是活生生的人,有着独立的感情,会多去想对方是如何看待过去的我,但这也是作为一个女人,挺正常的心理。”
居心所说,没有什么纰漏,她的的确确对过去释怀了,就像她面对秦三月提起何依依时的那份自然。相较之,她多少还是更在乎秦三月当初的不辞而别,那对她来说是个遗憾,因为她没有参与到秦三月最后的动怀之中。这是一个友人的遗憾。
跟何依依,是同过去告别,跟秦三月,却想着如何与过去和解。
莫长安叹惋,想着,要是当初第五立人,也能这样坦然面对与九重楼的感情,也不会在晚年走向孤独了。
现在了解到居心独特的人格魅力后,莫长安真诚地赞赏她:
“你有一双慧眼,有一颗剔透的心。”
居心摇头,“在我的另一位朋友面前,我这些不值一提,何况,我也是受她的熏陶与感染。”
她的另一位朋友,自然是指秦三月。
“另一位朋友?”
“嗯,她叫秦三月,是我的挚友。”
莫长安一听,顿时释然了。他知道秦三月是叶抚的学生,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能在居心身上感受到叶抚的气息了。
“恰巧,我正想与你说起叶抚叶先生的事。你便先行说起了他的学生。”莫长安说。
居心有些放松,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叶先生啊……是个神奇的人呢。他对我很好,但我不是很能独自面对他。”
“为什么?”
“就是总感觉跟叶先生相处太久,会在生命里留下遗憾呢。”居心微微出神,“我不太遗憾在以后的日子里,回想过往时感到遗憾。”
居心果然有着一颗剔透的心,莫长安想。
居心又立马解释,“当然,我不是说叶先生不好。就是……他太好了!才会让人觉得不好。”
这并不矛盾。
之前,秦三月总是会在居心面前提起叶抚的事。这让居心即便不像秦三月、小蝴蝶、何依依等人一样十分亲切地与叶抚交流接触过,也有感同身受的感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牵着心思走。虽然没什么坏处,但她觉得不好。
莫长安稍稍顿住,居心是第一个这样评价叶抚的人,还是以后辈的身份。
“叶先生的一些事,或许不能以常理而待。”
不知不觉间,莫长安放下前辈的身份,平等与居心交流。
居心说:“但我想,我们始终是常理的一部分。本身是常理的我们,该怎样用非常理去对待他人呢?”
这是回答,也是不解地发问。
这样的问题,仅仅是大圣人的莫长安,并不能回答得很好,因为居心提起的常理,不单单只指世俗常理,还隐含着“规则”的一部分。他其实是有些震惊的,一个基本没有修为的人,仅仅只是读书,就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十分难得。这让莫长安在心里将居心未来的潜力提高到自己之上。
“面对非常理,或许要抛却我们所认识的一切吧。”
居心能听得明白,长安先生也受困于此。她觉得,这个问题,或许要秦三月来回答。她对秦三月有着几乎盲目的信任,觉得如果是三月,那大概没有任何难题吧。
之后的问答与答问中,没有再围绕着叶抚展开,更多的是聊了聊对现阶段儒家理念的看法见解。莫长安对居心的回答十分看好,觉得周礼捡到宝了,居心也从莫长安这里得到了在周礼那里一些不同的观点,毕竟即便同为大圣人,方向也是不同的。
集百家之长,总不会比单单的一家之言差。
莫长安离开后,居心就难以看的下书了。莫长安的到来,将她的思绪再次带向秦三月。
这并不是莫长安的错,而是居心始终没能对秦三月当初的不辞而别释怀。
她不埋怨秦三月,只是责怪自己,明明与三月在一起那么久,彼此交心,三月总是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是自己的知音,解决自己的困惑,而自己,却在三月遭遇苦难与挫折时,无法帮助其一丝一毫,到最后,还被其挂念着。
之前在武道碑,收到秦三月后续补上的离别之言时,她其实心里很难过,明明三月的离别之言每一句都表示其心里十分困惑和别扭,却不能给予一点关怀。
到学宫后,居心在读书之余,最关注的就是各地的青年才俊的消息,以期能了解到秦三月的信息,令她遗憾的是,三月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没有了半点消息,之后,在读杂书的时候,读到了《洹鲸志》和《三十三号记录员》,才从文风和思想上感受到了秦三月存在于人间的证据。
她期待秦三月再写一本书,但这么久,也并没能等来笔名“姬月”的第三本书。
站在窗前,居心无助地望着外面的天空,呢喃:
“三月,你到底在哪儿啊……”
第五百四十九章 叶抚的魔鬼训练课堂
学宫的议事堂里,站着、坐着当今天下最为顶尖的一批人,无一例外,都是圣人及以上。
在第四天悠久的岁月里,很少会有如此多话事人共聚一堂的时候。今天,这个场面出现了,负责端茶送水的一众学宫学生们,战战兢兢地出去进来,目不斜视,憋着一口气,出了议事堂才敢吐出去。即便是学宫的学生,也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啊,定是要商议什么举天下之大事了。
这场针对“天元纪世纪之劫难——规则肃清”的商讨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主导人儒家第三圣观堂圣李命,在座之人,都是各家、国、宗等话事人,这样一个关乎到自身核心利益的,也只有天然不对付的道家和“固步自封”的佛家才不会派出话事人来了,毕竟在这场会上,是要决断出规则肃清前后格局的,至关重要,没有话事人,天然占一分劣势。
整个商讨会,从上午一直到晚上,才了断了第一场,关于世纪劫难到来后,各地各势力该如何应对,需要在保全本家势力和照顾辖区各种资源、平民等之间做一个平衡。世纪大劫难,不可能不死人,在这场商讨会上,基本是确定的,这会是清天下一次洗骨换髓似的阵痛。
会议上,争吵不断,有集体就会自发地形成小团队,抱团取暖,是清天下人历来的劣根性,或者说争渡至如今的优势。
在商讨会上,其实提到最多的是东宫白薇。对于这位有着领导全天下势头的强势人物,一干人态度是比较暧昧的,都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挑明了说,但不约而同的,大家都在心里想,这东宫白薇会如何面对这场世难。他们不相信真的只是她的一句“放心即可”,对于她的实力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层次,众人概念不深,可能能够理解的唯一人选师染,并没有来到这里。
师染是收到李命的邀请的,但她断然拒绝了,她有更重要的事做。而且,她十分清楚,这场世难,所改变的只会是天下格局,而不是世界本质。
她不关心天下格局,甚至一改以往霸道的对外态度,收敛许多,对云兽内部下发了“蛰伏令”。
商讨会一直持续了七天,众人几乎是不间断地思考,头脑风暴高强度运作。一件又一件最近一千年,发生在这座天下的离奇的事,都被拿出来说,就比如说十年前,出现在叠云国的儒家新圣,至今没有任何眉目。
李命对此态度比较模糊,他自然是知道那所谓的新圣,就是叶抚叶先生,而叶抚是绝对不可能会被规划到异常事件的。因为用异常来形容叶抚,也是苍白无力的。
还有神秀湖大潮,曲红绡那斩龙一剑,以及主持大潮的神秘女子,都被提及了。
最让他们感到不安的其实是几年前玄网两位大圣人双双殒命这件事。这以后,“大圣人也会死”这个认知基本是深入人心了,没有哪位大圣人希望自己会是再次去证明这个认知的人,只得反复争论,这是否与即将到来的世难有关的。
只有九重楼、尚白、夏雨石等一众在渡劫山上见过叶抚的人,才会相视一下,感受到彼此眼里的模棱两可后,将其归结为叶抚的所作所为。至于这位“叶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得而知。他们曾多次猜想过,叶先生是不是天道化身,是不是世界意识的使者。
这无法去验证,自然无法证伪,本着“有罪推定”,他们姑且把叶抚当作天道化身了。
而这位他们认识里的天道化身,此刻正在东边一座荒原上,训着学生。
叶抚教导齐漆七的出发点就十分之高,完全不同于秦三月、胡兰等是基于她们自身的。对齐漆七的教导,基于这个世界有多高的高度,多深的深度。
东土荒原名字里有这个“荒”,倒不是荒凉的“荒”,而是荒无人烟的“荒”,之所以是这样的情况,也主要因为这里地理条件十分复杂,古森林、瘴气沼泽、地表裂缝、深渊峡谷等等样样都有,甚至于中央地带,有着传说中的遗失大地。
叶抚和齐漆七此刻正在一座古森林中。与一般的雨林、山地森林不同,古森林保留着世界形成初期的未经开化和分流的荒气。荒气十分危险,因为现在的人族都是经过很久很久的进化历程,身体结构改变了很多,主要是适应于自然母气分化出的各种气息,完全无法应对从未被改变过的荒气。
就像无法直面虚空气息一样,人族无法直面荒气。
而叶抚给齐漆七的第一堂课,就是适应荒气。这势必会彻底改变齐漆七的身体能力。
一开始,即便叶抚保留了九分庇护,齐漆七依旧在荒气的折磨下痛不欲生,古森林中,处处都是他的嚎叫。随着适应,叶抚就放低对其的庇护,从九分,到八分半,依次往下,直到齐漆七能够完全适应。
折磨。
从遭受荒气折磨那一刻,齐漆七就觉得叶抚已经是在惩罚自己毫不知情的罪过了。他无法在高强度的痛苦压力下,保持自己的理性,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痛骂着叶抚,要将自身痛苦的一部分发泄到叶抚身上。
叶抚对之自有应对方式,全程不说话,齐漆七每骂一句,他就减少一丝庇护,自然,齐漆七也就多遭受一分痛苦。
这种发泄似的谩骂得不到任何反馈后,齐漆七很快死心了,除了在心里抱怨叶抚偏心外,别无他法。渐渐地,他能够感受到适应荒气后,身体与精神所发生的神奇变化。
对事物的感知更敏锐了,冥冥之中发觉到许多无形的压力环伺在天空之上。具体的他不清楚,现在全凭感觉行事。
在古森林某处,叶抚忽然停下脚步说:“去杀了它。”
齐漆七探出头,朝前面望去,只见着一只小山似的青面獠牙野猪盘踞在一处洼地里打盹儿,鼾声震天动地,每抽抽一下,都感觉地面在震动。
古森林里的事物有个显而易见地特征,那就是都异常大,格外有力量。
“你在开玩笑吗!”齐漆七瞪大眼睛,“那只野猪,起码有合体境的力量吧!我现在勉强分神,我疯了才去跟它打斗!”
齐漆七是个风险厌恶者,早年数着寿命生活不仅没有让他放开,反而格外谨慎,有受伤甚至死亡风险的事,都是尽最大可能去避免。
叶抚冷冷看着他,“你去不去。”
“不去!”齐漆七强硬起来,“我完全不知道冒死去跟一只野猪搏斗有什么意义!人啊,做事都是要讲究一个目的性的。我看不到合理的目的,更加看不到你对此的认真态度!”
齐漆七嘴硬得很,从来没叫叶抚一句“先生”或者“老师”,从来都是“你”、“喂”、“叶抚”。
叶抚面不改色,后退一步,然后狠狠一脚踹在齐漆七屁股上。
“啊!”
齐漆七惊叫一声,整个人直接跟沙包一样高高飞起来,然后砸在打盹儿的大野猪身上。
而叶抚这边,果然站到高地上,坐着看戏。
“叶抚,我去你大爷!”齐漆七破口大骂,“你没有心!”
“无礼。”叶抚凌空一拍,将齐漆七一巴掌拍在惊醒的大野猪腰部,力道很大,齐漆七直接陷进去一大截。
疼痛激怒了大野猪,它站起来,凶狠地嘶吼一声。
古森林里的妖物数量不多,但个个都是一定一的好手,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洪荒世界,强者为王。
大野猪站起来就是一个王者践踏,齐漆七躲闪不及,立马就挨了四五脚,落进泥洼之中,被踩得个七荤八素的。泥洼里大野猪的骚味儿、土腥味以及落叶和各种虫豸的腐臭味儿,差点直接给他闷倒了。
大野猪随后就要给这个打扰自己的虫子一个狠狠的泰山压顶,见状不妙,齐漆七赶忙腾空身体,管他什么脏不脏的,一头扎进一旁的排泄洞里。是个人也有脾气,何况齐漆七这个本就乖张的家伙。
他怒火中烧,调整好身位后,抱起一块大石头就朝着大野猪砸去,砸在它的眼皮上。
效果立竿见影,破皮、流血、怒气值攒满,大野猪完全的野蛮兽性爆发,也不顾前方是自己拉屎撒尿的地方,一脑袋闷上去,把齐漆七装进山体里面。
“干你娘!”依稀之间,只能从爆开的纷尘中听到齐漆七的怒吼。
紧接着,一束金光在山体里爆开,同时,一柄金色的巨剑膨胀开,然后直逼大野猪命门,势如破竹地插了进去。这是齐漆七在驼铃山学的道家神通。
“蛮力比不过,老子会法术啊!”
一转攻势,齐漆七从山体里飞出来,浑身破烂,狼狈不堪,但精气神十足,一双眼睛冒着愤怒的红光。
他操持神通变出一根巨大的金色鞭子,一鞭子抽在大野猪脸上,立马皮开肉绽。
“叫你突然袭击老子!”
一鞭子。
“叫你对老子颐指气使!”
一鞭子。
“叫你践踏老子尊严!”
一鞭子。
“叫你不分青红皂白!”
狠起来的齐漆七的确狠得跟二愣子一样,出招完全没有章法,打着怎么爽怎么来,高大上的法术,哪有一鞭子一鞭子抽着爽。最后,大野猪防御拉满,却也敌不过作弊般的法术,毕竟在古森林里待这么久,抢地盘捕食什么的全靠一身腱子肉,挨打多了自然练就超高的防御,但这法术着实是没什么办法,由着齐漆七打得自己七荤八素的。
最后,齐漆七看着大野猪奄奄一息了,从天而降,一圈把它脑袋打开话。
脑浆迸裂炸开,下雨一般落得齐漆七满身都是。
齐漆七站在红与白的雨中,望向高出“高高挂起”的叶抚,大吼:
“你满意了吧!”
齐漆七心情大好,在大野猪身上狠狠地发泄了一番对叶抚的不满。
远处,叶抚说:“够狠够快,像个愣头青。跟地上的野猪一样,没头脑,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去你大爷的!”
齐漆七大声反驳。
叶抚也不回骂,随手召来一道天雷,把齐漆七劈得奄奄一息后,拎小鸡似的拎着他就前往下个“训练场”了。
齐漆七即便浑身焦黑,嘴里还冒着烟,也要用不羁的声音怒骂:
“叶抚,你不是个东西!”
经受了荒气磨练的齐漆七,身体很耐造,叶抚压根儿没想着治疗他,拎着等他自己恢复。
从古森林离开后,过去了三天,到了瘴气沼泽。
齐漆七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气也消了一大半,这才不情愿地说:
“你还是没给我说为什么要打那野猪。”
叶抚说:“荒气是世界初步形成时的遗漏未经开化的气息,可以说,是世界规则里的漏洞之一。让你适应荒气,也不过是提前适应规则漏洞而已,至于打野猪,没什么讲究,我想看你挨揍而已。”
“操!”
齐漆七在叶抚这边,基本是把本性暴露完了,曾经那个总是笑吟吟的少年一去不复返。
“你怎么不去挨揍!”
叶抚嘲讽地说:“蝼蚁才会挨揍。”
“真他妈的没有个先生样子!”齐漆七攻击道。
叶抚呵呵一笑,“对你礼貌是不可能的,毕竟,我可不想被一个虚伪的家伙成天阴阳怪气。”
齐漆七蓬头垢面,抓耳挠腮,怎么也想不通,里那个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先生去哪儿了。这让他非常别扭,尤其是臆想着叶抚教导自己几个女学生时的温柔样子,他就浑身难受。
就因为我他妈的是个男的吗?!
齐漆七怒火中烧,恨不得手起刀落,切了那二两肉。
他所不知道的,叶抚对待宋书生是最温柔的。
还是那个观念,对待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一视同仁叶抚作为高高在上的浩瀚之想倒有可能,但作为一个有着情绪的人,不可能。
齐漆七闷头发着牢骚,一个不留神,踩进了沼泽泥潭,瞬间,沼泽下面的脚就像挂了两座大山,让他根本动弹不得,一点一点往下掉。
“拉我一把!”齐漆七大声喊。
叶抚笑了一声,就蹲在齐漆七面前,看着他一点一点被吞噬,“叫老师。”
“不叫!”对叶抚不客气,知乎他的名字,是齐漆七为自己保留的为数不多的尊严之一。
“不叫不拉。”
“去你大爷!”
“聒噪。”
叶抚不仅不拉齐漆七上来,反而按着他的头往下使劲儿。
沼泽独特的吞噬感,不仅在吞噬齐漆七的身体,还在吞噬他的精神。
身体上的束缚,可能只会难受,但精神上遭到束缚,就是惊慌,恐惧以及面对茫茫无尽虚无感的致命打击。
“不要!”
这荒原上的瘴气沼泽可不是外边儿的普通沼泽,结结实实是从上古保留下来的,埋葬着不知多少生命最原始本能的恐惧。
这份恐惧,利刀削泥般摧毁了齐漆七为数不多的尊严。
“老师!叶老师!叶先生!叶爹!快救我上去!”齐漆七脖子被淹完了,闷沉沉地破开嗓子大喊。
叶抚一把把他拉上来,瞧着浑身臭泥的他,翻了个白眼,嫌弃地大步离开:
“没出息。”
齐漆七欲哭无泪,他妈的被吞的不是你,你当然有话可说。
尽管身体和心灵上都遭受着叶抚非人的“虐待”,但齐漆七还是不得不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
辽阔的瘴气沼泽上,灰乎乎的瘴气漂浮着,随风摇动。
瘴气之下,叶抚和齐漆七,一前一后,拉开了老长的距离,向前走着。
一个闲庭信步,一个慌不择路。
第五百五十章 世纪劫难的本质
在瘴气沼泽感受来自远古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也是齐漆七课程的一部分。
用叶抚的话来说,对未知感到好奇,并且求索是人类初具意识以来最原始的本能,而对生存,对威胁生存的任何事物则有着原始的恐惧。让齐漆七感受这份恐惧,是在追寻生命演化历程里,对世界的感知。
那些灰蒙蒙的瘴气,冒着气泡,发出奇怪声音的沼泽泥潭,都曾掩埋过数不清的远古生命,并且没有随着时间消磨在历史长河中,而是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原里,以另一种方式被保留了下来。
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行走,无疑是在考验精神承受力与注意力的集中度。
在外层还好,一走进中心地带后,齐漆七立马感受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存在。蒙蒙的瘴气中,每一丝一缕都含着某个说不出名道不出具体的存在的恐惧本能。这种恐惧本能随着他的闯入,迅速将他包裹,使其感官严重萎缩,以十分质朴的方式去感受这些恐惧。
这是精神上的极大摧残。
齐漆七每走一步,都要体会一次远古生物在面对生存考验时的恐惧。他的意识、精神本能化身为一具又一具陌生的远古生物,被饥饿考验,被天敌鞭笞,遭遇生育危机,面对浩荡天灾。他的意识化身,被撕咬成血肉碎片然后吞噬殆尽,被爆发的火山、天降的雷霆、呼啸的热气旋等种种天灾焚烧、粉碎、碾压。
来自于精神的痛苦远远大于血肉上的痛苦。对于一个修仙者而言,血肉苦痛可以有很多方法去抑制,但精神苦痛没有那么多办法,因为比起血肉,精神更大程度上代表一个人的存在。齐漆七所遭遇的原始恐惧,就是直指本质存在的。
最煎熬的,莫过于一面要承受持续不断的原始恐惧带来的精神高压,得不到休息的同时,还要集中注意力提防脚下,免得一脚踩进潜藏在杂草之下的沼泽泥潭。齐漆七觉得非要说个更加痛苦的,那就是自己现在痛不欲生,而前面的叶抚跟在散步赏景似的,还时不时就回头皱着眉催促快点快点。
“没有心啊……”
齐漆七哭不出来,因为多做一点表情,都会让精神更加痛苦。
“你说什么?”叶抚转身问。
齐漆七闷着,一声不吭。
“一个大男人,说话跟冒泡似的。”
“呵。”齐漆七冷笑一声,立马就遭到更加沉重的精神刺痛。
叶抚指着一处沼泽泥潭,“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地方,满载着远古的恐惧吗?”
“不知道。”
“世界形成初期,每一次生命的大选择都是一次盛况,但这样的盛况往往是规则更加稳定的结果。”
要用科技文明的话语来说,就是打补丁,修漏洞的结果。
“也就是平常所说的世难。”叶抚说,“每一次世难过后,都有蝼蚁幸存。幸存的蝼蚁,会快速演化,向着更高级的方向发展。但同时,也会有数不清的生命,在世难的摧残下,崩毁,不留任何活路。你所能感受到的恐惧,绝大多数来自世难下,弱小者的恸哭。”
齐漆七顶着精神刺痛,骂咧咧地说:“你跟我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有用。因为你也是弱小者。”
“不敢苟同。”
“弱小者当然觉得自己不是弱小者。”
“呵,任何一个强者,曾经都弱小过。”
“但在规则选择前,又有什么不同呢?”
齐漆七说:“那就挑战规则。”
叶抚忍俊不禁,“真不愧是个愣头青。”
“不然还能怎么办。规则限制人,不去挑战规则,还能怎么办?”齐漆七语气有些急躁,“你总是给我灌输一些顺应天命的东西,总是说什么逆天而行是弱者的臆想。但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还能怎么办,不去挑战,还能怎么办!任由规则将自己吞噬吗!你告诉我啊!”
齐漆七大声质问。
叶抚停下脚步,转过身,十分认真地看着齐漆七,“你如果真的那么想,并且会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前进,我不会吝啬我的赞赏,并且会不遗余力给你最大的支持。但可惜,你只是为了反驳而反驳。你根本不明白什么叫逆天而行,不明白什么叫挑战规则,只是为了反驳,说出这种听上去了不起的话来。”
齐漆七愣住,张嘴想说话,但发现自己心里的话,没法去反驳叶抚。
叶抚冷笑一声,“齐漆七,你甚至不知道如何逆我而行,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逆天而行,真的有分量吗?你自己都不信吧。”
叶抚在教导齐漆七,在训练他,要的当然不是类似于中二少年“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热血上头,要的是一个完整的,系统性的,向规则发起挑战的能力成长过程。什么仅凭战前一两句大吼大叫就能爆种逆天而行的热血事迹,还是存在于臆想当中比较好,如若真的蠢到去信了,那可真是可悲。
齐漆七的少年任性反叛,让叶抚不由得想起曾经见过的董冬冬。那个阳光的姑娘,有着一颗十分纯粹的变强之心,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踏实,从来不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更加不会在前进路上给自己设限。
齐漆七背上没有扛着万物鼎那样的重物,但压着数不清的自己设限的枷锁。
打开这些枷锁,是叶抚给他的一堂大课。他当然不会直接说这么做是为了帮你打开枷锁,毕竟许多事情说出来后得到的效果往往是相反的。这好比要给某人准备一个惊喜,但是提前说了“我要给你一个惊喜”这样的话。
齐漆七无法从话术上去反驳叶抚,毕竟叶抚是个教书的,扯理有一手,他只得再次强调:
“所以,让我感受那些什么原始恐惧有什么用?能让我变强?”
“能让你变聪明。你现在太蠢了。”
跟齐漆七这种乖张的家伙说好听的话,只会助长其火焰,狠狠敲打才是关键。
说完,叶抚不等齐漆七继续耍嘴皮子,加快速度,大步超里面走去,边走边说:“最好跟上,我对你的庇护是有范围的,落下了,自己就做好成为沼泽一部分的心里准备吧。”
说着,他冷漠地看了一眼,“不要觉得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掉。”
齐漆七知道,叶抚没有说假,他是在这段时间里切身体会到了叶抚的“说一不二”。
也不斗嘴装狠了,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从瘴气沼泽中心地带离开后,后半程的压力小了许多,虽然还是很痛苦,但也不至于满头大汗,虚弱得跟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
后半程一句话都没说,齐漆七渐渐地也形成了去体会原始恐惧的意识。大概真的受到了叶抚的影响,尝试着换一种角度去考虑世界本身与万物的相处关系。当然,他现在的理解还是浅陋的,但也总算是有了个方向正确的起点。
越是往这方面想,齐漆七越觉得叶抚可能是对的。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一个让自己讨厌的人说的话自己不得不去承认并且奉行。
临近瘴气沼泽的终点时,叶抚突然停了下来。
齐漆七立马心里一颤,这家伙是不是又要整人了。
“齐漆七,想不想——”
叶抚话还没说话,齐漆七直接抢答:“不想!”
叶抚友善一笑,“不想休息啊,那就直接进入正题吧,课终考验——最纯粹的恐惧体验。”
齐漆七瞪大眼,一颗心瞬间掉入谷底,“我去你大爷的!你本来想说‘想不想体验最纯粹的恐惧吧’!”
“啊?有吗?”
“操!”
叶抚一个大跨步上前,一巴掌把齐漆七按进旁边的沼泽泥潭里。
齐漆七立马吃了口泥,“你想杀了我啊!”
叶抚虚假地笑着,一脚将他踩了进去,彻底被沼泽泥潭淹没。
齐漆七被吞噬得干干净净,被沼泽泥潭淹没,也是被绝对的原始恐惧所淹没。
他的意识迅速被泥潭中挥之不去,即便诸佛也难以超度的各种怨念、恐怖、惊慌、愤怒等一切生命的负面情绪淹没。
叶抚站在上面,看着沼泽泥潭,除了时不时冒上来的气泡,什么反应都没有。
表面,看到一点齐漆七的痕迹,任何他所遗留的气息,在原始恐惧面前,都脆弱得像劣质瓷器。
沼泽之下,齐漆七失去了一切感官体验,淹没在恐惧中。此刻,他好似化身为恐惧本身,除了恐惧,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作为人的存在,作为齐漆七所代表的一切。
“世难来临的前一刻,万物在思考什么?”
“世难来临后,万物又在思考什么?”
“除了恐惧,什么都没有吗……”
齐漆七的三问,如同无光之地的三道光。
在佛教的传说中,世间有三道光,一道用来驱散黑暗,一道用来照亮,一道用来期盼希望。
齐漆七想,恐惧是最原始的情绪兴许是没错的,但是这一定会是负面的吗?因为恐惧,所以生命要不断进步,去对抗恐惧本身,任何对生存的威胁,都可能是促使进步的条件。
那么,恐惧过后,该做什么呢?
齐漆七忽然就理解了叶抚安排这趟课的目的,或许并非让自己感受恐惧,而是去思考恐惧过后,该做什么,这大概也是会突然发起这什么课终考验的原因吧。这个问题的答案……
“恐惧过后,要消除恐惧吧……”
这是齐漆七回答。但回答只是一种想法,如何实现才是最关键的。这可不是说消除就能消除了,毕竟是最原始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齐漆七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这一点可以在他之前跟大野猪的搏击中看出来。
既然最原始的恐惧,最纯粹的恐惧是对死亡的恐惧,那就死一次吧,死一次大概就不会怕了。
他是个怕死的人,但怕死本身就带着一个“怕”字了。所以,这并不能阻挡他在完全恐惧中所决断的想法。
修仙者自杀可简单多了。
崩毁自己的身体,再爆掉自己的意识即可。
叶抚在上边儿,忽然听见沼泽泥潭下传上来一阵爆炸声,紧接着泥潭就被掀起数十丈高。叶抚脚步一侧,就躲开了爆炸的威力。
看着弥散在空中的齐漆七的残存意识,叶抚咂舌,“啧啧,还挺有种。”
“虽然方法蠢了点,但勉强算是及格吧。”
叶抚招手,将齐漆七崩碎城无数道的意识全部收拢过来重聚。意识可以重聚,但血肉身体,已然被爆炸的威力焚烧了个干干净净,空气中海弥漫着油气。
稍后,叶抚再在泥潭里挖一大团泥巴,照着齐漆七本来的模样捏了具身体出来。
手指轻轻一点,身体便具备了生命的活性。
随后,把重聚的齐漆七的意识扔进去,于是,一个死而后生的齐漆七出现了。
齐漆七僵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接着十分不熟练地摸了摸自己身体上下,惊喜道:“我没死啊。”
“死了,但没死透。”
齐漆七疑惑问:“但我记得我明明崩毁了血肉才是,为什么?”
“我给你捏了个新的身体。”
齐漆七愣了愣,下意识问:“怎么捏的?”
叶抚指了指旁边还剩下的没用完的沼泽烂泥,“诺,就用这泥巴捏的。”
齐漆七看着散发着恶臭,还有各种虫子翻涌的烂泥,呆了好一会儿,接着疯了似的大吼:
“叶抚,我跟你不共戴天!”
叶抚说:“你居然还嫌弃,我给你新捏的身体比你之前那副羸弱身体强了不知多少。说你现在的身体基本素质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好家伙,这就恩将仇报了,以后那不得把我挫骨扬灰啊。”
齐漆七愣了愣,一脸狐疑,“天下第一?有那么玄乎吗?”
“保二争一。”叶抚当然还是觉得师染那副身体就素质而言潜力更大。
“你会这么好心?”齐漆七鄙夷道。
叶抚气笑了,“我要是但凡有点恶意,你这蠢东西当年第一次见到我就被我打杀了。”
齐漆七认怂,仔细体验起自己的新身体来。
毕竟是新的,初次使用还不熟悉,动作不协调,上下别扭得很,做出些滑稽而丑陋的动作,看得叶抚忍俊不禁。
稍后,齐漆七脸上冒出红光,“好像,是要更强一点。”
“一点?”
齐漆七摊摊手,不服气地说:“好吧,是比我之前的身体强多了。但那又怎样,你永远得不到我齐漆七的认可!”
叶抚翻了个白眼,“给点糖吃,就把你美惨了。德行!”
说完,转身朝沼泽外面走去。
叶抚刚转身,齐漆七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之得意,心里美滋滋地想:
“这大概就是劫后余生,破而后立吧。”
高兴归高兴,实际点的,齐漆七渐渐感觉,貌似叶抚对自己勉强能说得上不差吧,大概?
起码,他教的都是真功夫。
没有经历过世纪劫难的齐漆七,现在或许比绝大多数人,都更能理解世难的本质在于——让世界与万物变得更好。
第五百五十一章 你学生丢了啊!
静谧的大峡谷之中,簇生着繁密的灌木丛,两边的崖壁上长满了横向的怪异植株。这些植株的形态各异,但看上去基本都像是摆着怪异姿势的枯干老人,能明显地看出来头颅和四肢,但没有具体样貌。
地上落满了细小的灌木树叶与一些干枯后掉落的枝桠,从上面经过,踩出嘎吱咔嚓的声音。
因为两旁的怪异植株十分密集,使得峡谷中光线不足,昏沉沉的,像凌晨时分,太阳还未出来的蒙蒙之时。
无风无声响。
齐漆七眼睛咕噜左转右转,然后小声问:“我怎么觉得瘆得慌啊?”
“你心里有鬼。”
“不不不,不是我心里有鬼。难道你不觉得两边儿崖壁上那些树很奇怪吗?”齐漆七拧着眉头。
叶抚望了望两边,“有什么奇怪的。”
“很像啊。”
“像什么?”
“像被抽干了血肉,只剩一张皮和骨头的人。而且,还摆着扭曲的姿势。”
叶抚奇怪地看着齐漆七,“你形容得这么细致,莫非你见过?”
齐漆七涩涩一笑,“嘿,我打小想象力就很好。”
“常言道,相由心生,你心里想着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所以,还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齐漆七反驳,“你这是谬论。唯心的思想高出客观物质,就已经失去了价值了。”
“呵,你还会点哲学。”
“我可是驼铃山的天上行者!当然知道这些。”
“你消失了十多年,现在可不是什么天上行者了。甚至说,曲红绡都不再是驼铃山的人了。”
齐漆七愣了愣,“为什么?”
“驼铃山配不上她。”
“她人间行者可是三祖陈放所立啊,大圣人诶,怎么可能!”
叶抚看了看齐漆七,“你果然跟世界脱节了。”
“胡说,才十来年而已,这清天下的岁月如何不是以百年为单位,区区十年,何谈脱节!”
“齐漆七,不要活在约定俗成之中。”
“你只是故意用贬义的词来形容而已。”
“约定俗成可不是贬义。”
齐漆七摇头,“你总说些没用的大道理,没意思。”
“为人该懂得的道理,在你眼里居然成了大道理,未免不够格调了。”
齐漆七双手抱在后脑勺,脚步抬得老高,看上去又嚣张又无礼,“格调是什么?能吃?”
“不能吃,但能救你一命。”
“呵呵,不要再恐吓我了,我都麻木了。”
齐漆七努努嘴。这些时间里,叶抚可没少说些“耸人听闻”的话,乍一听还心惊胆战的,说得多了,大有“狼来了”的意思,瞧不见实在的,就只当是空口白话。
叛逆与顽劣,是齐漆七身上难以拿掉的两个标签。每次被虐了,才觉得后悔,过几天,气焰就又嚣张起来。
叶抚淡淡道:“说白了,齐漆七,你就是没受过真正的苦。”
“没受过就没受过呗,咋滴,我还非得自己找罪受啊。”
齐漆七突然苦口婆心起来,“我说你啊也是,干嘛非要弄这弄那的,这么大的本事,好好逍遥快活不行吗?”
“你也就嘴巴厉害了。”
“这叫能说会道。”
“一张嘴有用吗?”
“有用,起码能让我跟别人争执时不落下风,很爽啊!”
齐漆七扯着歪理,一副摆烂等死的样子。
“真是没救了。”叶抚说。
“没救啊,得,你把我扔了呗。我也不占用你的学生名额了,最后一个学生,多了不起的名头,干嘛给我呢。”
齐漆七算是明白了个道理,跟叶抚说话,爆粗口指定会被揍一顿,但用犀利的言语挤兑可不会。
“扔了你?我会那么好心吗?”叶抚轻瞥齐漆七一眼,“我还没折磨够呢。后边儿还有数不清的磨难等着你。我也不跟你斗嘴,太幼稚了,只管站在旁边看你受苦就行。”
齐漆七一听,先前维持的“我就是要挤兑你”的神态绷不住了,眼皮抖了抖,“呸!你枉为人师。”
“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我是你的学生,怎么不能评价!”
叶抚呵呵一笑,“豁,还是承认自己是我的学生啊。”
“操!”
齐漆七立马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无礼。”
叶抚说完,随手召来天雷,劈想齐漆七。
雷霆之势聚集在齐漆七头顶,暴雨般倾泻而下。齐漆七脚步一跳,立马飞出几丈远,那雷霆便落空。
“哈——”
齐漆七正欲为自己躲开叶抚的惩罚而癫狂大笑,顺便嘲讽,但笑声还没露出个多少,立马就被紧着来的第二道雷霆劈个正着。
立马,他浑身的血肉碳化了,唯独那身衣服还好好的。
为什么要保留他的衣服?那当然是叶抚还没那么厚的脸皮,盯着个光腚看。
齐漆七倒在地上,浑身冒烟。现在,随便谁碰他一下,他立马散成一堆死灰。
地上,齐漆七眼角流下两滴眼泪,心中大骂叶抚没有心。
缓了一会儿,他身体里的血肉开始再生,破开原本的碳化层。
新生血肉的复生,需要大量的灵气,所以每次被叶抚的雷霆劈一顿后,齐漆七都会虚弱好一阵子。虚弱期间,是他最老实的时候,但虚弱结束后立马就又嚣张起来,然后又被叶抚打进虚弱状态。
总之,一句话形容齐漆七,“生命不止,作死不息”。他总是以他的上限去挑战叶抚的下限,每次结果都是狠狠挨一顿揍。
叶抚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齐漆七抹掉眼角的泪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力量啊!”他仰天长啸。
但能怎么办,弱小就得挨打啊。
收拾好心情,无奈吐口气,齐漆七老老实实向叶抚走去。
脚步刚松动,顿时,他听到两边传来嘎吱声,就像是僵化老朽的骨关节在摩擦。声音十分难听,令他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他向两旁望去,赫然发现,那些崖壁上人形的怪异植株在扭动着,并且像头颅的地方纷纷看向自己这边儿。明明没有长眼睛,但他却感觉自己被无数只眼睛盯着,身上刚长出来的皮肤,针扎一般疼痛。
什么玩意儿啊……齐漆七感觉很诡异,心里有点落不定,还是赶快离开吧。
他正欲加快脚步朝叶抚的方向走去,但紧接着,一跟怪异植株忽然从根部拉长,跟拉面似的咻地一下甩过来,然后像脑袋那一头,直愣愣地插进土里,挡在他面前。
来者不善!
齐漆七快速移动身位,往前奔跑。而其他怪异植株也没落下,一根接着一根拉长,同样的,像人头那一端插进土里,阻挡他的脚步身位。
齐漆七反应已经很快了,但此刻身体正处在虚弱状态,压根儿没有速度,怪异植株速度快不说,数量又非常多,很快,四面八方就围成了一个环形囚笼,将他禁锢在其中。
透过怪异植株结成的囚笼的缝隙,齐漆七看着叶抚的身影愈发遥远。
“我操,你就不回头看一下吗!你学生丢了啊!”齐漆七大喊。
但距离实在太远了,声音根本传不过去。
植株囚笼开始向里面收紧,并且,在将齐漆七的活动空间完全挤占后,渐渐弯曲,很快,齐漆七就被彻底包裹在一个植株球体之中。
齐漆七正处在虚弱状态,根本无法抵抗,在球体中缩成一团,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他脑袋中不断冒出类似于“捕蝇草”、“猪笼草”之类的植物,也是像这样把猎物困住,然后分泌腐蚀性溶液,一点一点消化其中的猎物。想到这些,他不停地咽口水,心道不会那么倒霉吧,要是这样被吃了,那简直是耻辱啊!
结果跟他想的偏差很大。怪异植株只是将他困起来,随后猛地发力,往某个方向一甩,便高高升空了。
植株球体中,齐漆七感觉自己在飞,飞得很快。
这是要把我往哪儿扔啊!
大概飞了半刻钟,随着嘭的一声,植株球体着陆了。
齐漆七当场被甩得七荤八素,直接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在意识的混沌中,不知争渡了多久。
齐漆七莫名感觉很轻松,很舒适,这种不用担心随时随地来自叶抚的“考验”的感觉,真的很爽!
迷糊着,朦胧着,在一声又一声类似于颂唱咒语般的声音照拂下,齐漆七眯开眼睛。透过眼缝,他看到约莫百来号人,围成里里外外三四圈,以着怪异的舞姿跳动着,转着圈,相邻圈的转动方向相反,但相同的,都吟唱着喑哑低沉的咒语般的歌声。
跳舞、唱歌……这是什么巫族祭祀?
齐漆七觉得不对劲儿,赶忙睁大眼睛,想要动一动,但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被麻色绳索牢牢捆住了,绑在一根木棍上。他左右挣扎了一下,发现绑得非常死,没有留下一丁点活动空间。
他再往旁边看去,发现了一口大锅,里面的水烧得沸腾,咕噜咕噜响。而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各式刀具,大的小的,砍的切的,刀具旁边就是用大扇形树叶堆放着的水果、蔬菜,怎么看都像是主食的配菜。
至于主食是什么,齐漆七不用多想,都知道就是自己!
毕竟,围着自己跳舞的怎么看都像是南疆传说中的食人族。
他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如果是平常,这般麻绳要挣脱不过扭一扭的事,一干跳舞唱歌的人要解决,不过吹吹气的事。但那是平常状态,现在可是一点水分都不掺的虚弱状态啊!跟个平头老百姓没有任何区别,顶了天就是意志力强点,待会儿下锅的时候不会大喊大叫。
齐漆七心情极差,将一切的罪过都归结到叶抚身上。如果不是他,那自己肯定不会虚弱,不虚弱,就肯定不会被那些怪异植株困住,自然就不会沦为这些土著的砧板肉。
“叶抚你这家伙,害惨我了!”齐漆七忍不住哭诉起来。
他一叫,立马就挨了一鞭子,一个胡子快拖地的,穿着一身羽毛大衣的男人走到他面前,大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
但能从表情上看出来,他对齐漆七大喊大叫的表现很不满意,似在表达:“食物就要有食物的样子。”
齐漆七哪能受这气,一口口水吐在男人脸上。
男人先是一愣,接着气得满脸通红,吱吱呀呀地怒喝,“!#¥%&*……”
反正是齐漆七听不懂的话,就算是在大骂,齐漆七也没什么感觉,反而好生酝酿了一下,吐了口痰在这个可能是什么首领之类的角色的脸上。
痰的侮辱性可比口水强多了,并且恶心程度不再一个层面上。
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痰,顿时干呕起来。
“狗日的,野蛮的杂碎,还想要你爷爷的圣液吗!”齐漆七嚣张地大喊。
照叶抚的话说,齐漆七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被虐得再惨,也要嚣张地怒骂几句,手上打不过,嘴上功夫可不能落了后。
就算是死,也要用高昂的嗓音大骂几句才能瞑目。
男人那是愤怒得跟发情的公牛似的,一鞭子接着一鞭子,用尽全力打在齐漆七身上。
齐漆七虚弱是虚弱了,但身体强度还是不赖的,抗揍,男人的鞭子抽在他身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
“大点力,没吃饭吗!”齐漆七嘲讽地说。
男人听不懂齐漆七的话,但看得懂他的嘲讽表情,更加愤怒了,不用鞭子,直接拳脚相加,嘴里还喊着十分亢奋的话。
“大点声!这么小声还想吃你爷爷我?”
齐漆七诠释了什么叫“嘴强王者”,什么叫“脸皮厚”。
男人是拳脚攻击,他就是口水攻击,结结实实地表演了一场口水战,吐口水吐得口都干了。
力气是没有,但让人破防的嘴巴还是长在脸上的。
台上一个打,一个吐口水给地下跳舞唱歌的土著们看得面面相觑,总有种自己等人唱歌跳舞助威,是给那个私自闯入的外地人助威去了。于是跳舞也就不像样子,唱歌也就没力气了。毕竟怎么看都像是自己这边儿的人处在下风。
然后,一个画着大花脸的土著实在看不下去了,操了一把尖刀,就上台递给了长胡子领袖,示意他拳头没这个好使。
看着锋利得闪光的尖刀,齐漆七心情一沉。抗拳头能抗,但这尖刀实在抗不了啊。
他悲催地想,终究是要沦落个开肠破肚,被众人分食的下场了,想来自己没被叶抚虐死,居然被这群野蛮的土著先给吃了。
“来个痛快!”齐漆七闭上眼,安心等死。
然而,始终没有出现尖刀破肚的疼痛感,反而听到土著们的歌声停了。
齐漆七再度睁开眼,赫然发现一众人全都匍匐在地,包括之前那个暴躁的长胡子。他们匍匐的方向相同。
齐漆七朝着那个方向望去,见到一头牛快速朝这里跑来……不对,是一头长得像牛的奇怪妖物。而那妖物背上,坐着个人。
待到那人骑“牛”赶来后,翻身而下,几步就跑到齐漆七面前来。
齐漆七愣了愣。
来人与一众土著格格不入,因为他实在是太英俊了,英俊到一看就觉得不简单。
“咳咳。”来人先是咳嗽两声,然后问:
“人?”
齐漆七愣愣地点头。是他听得懂的儒家雅言。
“外面的人?”
齐漆七继续点头。
英俊的男人面露喜色,“修仙者?”
“啊,是。”
英俊的男人再忍耐不住兴奋,一巴掌拍在齐漆七肩膀上,力度之大,直接给他拍折了。
“靠!”齐漆七吃痛大吼。
紧接着,这人又在他肩膀上捏了一下,折了的肩膀立马又好了。
这手段……齐漆七顿时严肃起来,他认识这这种疗伤手段,难得正经地低语:
“你会龙息?”
这人摸了摸下巴,“这玩意儿叫龙息啊,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
“你也是从外面来的?”
“嗯,不过我记不得我是谁了。我一来到这里,立马被这些土著奉为神明,给供了起来。”
齐漆七顿时心里不平衡了,“凭什么你是被供起来,我是被绑起来啊!”
这人面向看上去二十好几了,却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说:
“大概是我长得比你好看吧。”
齐漆七很想给这家伙吐口水,但想着这人是自己避免被吃的关键人物,就忍住了。
这人拍了拍齐漆七肩膀,这次小心多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说完,他转身说了一大段晦涩难懂的土著语,随后众人高呼着同一个名字。直白地听上去是“斯卡也”。
高呼完几声斯卡也后,一众土著散去,先前那被吐了口水和痰的长胡子此刻也虔诚得像被吐口水的确是他的荣幸,亲吻大地后,离去了。
齐漆七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落地,随后认真思考起这个被奉为神明的家伙的身份。
龙息……
清天下只有两种存在会龙息,一是深海龙宫的龙族,另一个则是生活在西域十万大山里的九首龙妖。
这人是龙族,还是九首龙妖呢?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一字真言,“苟”!
齐漆七所碰到的荒原里这群土著,住在一片斜着的山地上,从地理环境看,应该是为了躲避从北风吹过来的寒流,也因此,居住用房基本都是傍着山地,朝里面挖出的一个空间,周围种植有锁水锁泥能力强的皆方草,密密麻麻一大片,不过看上去打理得比较细致,不至于显得乱糟糟的。
一座外面涂抹了一层蓝绿色漆料的椭球形房屋中,解救了齐漆七的英俊男人端来水与填肚子的果腹之物。
齐漆七喝了口水,感觉好很多,之前吐口水确实是弄得口干舌燥了。待到身体缓了一些后,他才细致打量起面前这个男人。越看越发帅气英俊,几乎找不到一点面容上的缺陷,非要说的话,就是一双眼睛看上去与众不同,是独特的分瞳。即双眼瞳孔正中有明显的分层结构,靠上是淡金色,靠下是海蓝色。
“怎么样,要吃点吗?这些味道还不错。”男人问。
齐漆七看了一眼盘中物,摇了摇头。这些食物看上去跟外界的不太一样,色香味基本没有,不太令人有食欲。
“那我们还是说正事吧。”男人笑眯眯地坐下来。
齐漆七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亲和力。
“你是怎么进来的?”男人先问。
齐漆七面不改色撒谎,“迷路了,莫名就走到这里来了。”
“真的?要从外界走到这里,需要进过迷域森林、瘴气沼泽、荒地丘陵以及锥心峡谷。”男人表示怀疑,“我这些年,无数次尝试离开,但都被那些地域给挡住了。”
齐漆七清楚,如果没有叶抚,自己连最外面的迷域森林都过去,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撒谎:“真的吗?我都不知道那么危险,只是很平常地历练,不知不觉就到了那个什么有很多人性植株的峡谷,莫名就被绑到这里来了。”
“那写怪异植株是这个部落里死去的人。”男人摊摊手说。
齐漆七莫名觉得惊悚,“难道是什么诅咒?”
他脑袋里挥之不去对南疆巫族的刻板印象,觉得什么诅咒、蛊毒等等都是巫族里很平常的东西。
“这个我并不清楚,不过这里的人更愿意把那叫做宿命吧。”
“宿命……我觉得这是一个很虚假的词。”
“为什么?”
“你想啊,我下一刻打自己一巴掌,难道也能算是宿命?”
男人温和一笑,“你这反驳宿命的理由倒是奇怪得很。”
他言语就十分委婉了,如果是叶抚,又会指着齐漆七的鼻子骂他诡辩,偷换概念。
“哦,说起来,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男人回过神来。
齐漆七润了润嗓子说:“我叫鹿路鹭。麋鹿的鹿,大路的路,白鹭的鹭。”
“真是……很有特色的名字啊。”
“你呢?”
“之前说过,我不太记得我在外界的身份了,只知道我来自外面。称呼的话……这里的人都叫我斯卡也。”
“斯卡也?”
“嗯,意为‘走丢的星星’。”
齐漆七觉得很奇怪,“走丢的星星……他们奉你为神明,是不是说,星星在这里代表神明。”
“嗯,天上星星都是俯瞰大地的神。”斯卡也说。
“还以部落为主的文明,的确会有这样的想法。”
斯卡也接着说:“我还是想请教一下你,关于我身份的事。”他看上去迫不及待。
“嗯,你问吧,我知道的尽量说。”齐漆七眼睛微微一眯,他心里盘算着,面前这个斯卡也失了忆,可能是对自己而言很好的利用工具。
“之前在挂尸场,你说到了‘龙息’,那是什么?”
“一种特殊的能力,只有特殊的存在才会的能力。”
“什么样的特殊存在?”斯卡也眼中的淡金色泛着微光。
看到他眼里的淡金色,齐漆七心里基本有个定数了,“龙族或者九首龙妖。从你的特征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龙族之人。”
“龙……族。”
这个词让斯卡也想起了什么,但十分模糊,模糊到只有一点点概念,没有具体的表现。
“能细致点吗?”斯卡也连忙问。
齐漆七皮笑肉不笑,“龙族之人也分等级,大致是按照血脉的纯正程度。有普通的游龙,有高级一点的陆龙,还有飞龙、真龙、愿龙以及最纯正的龙族王室。”
他上下打量一番斯卡也,“从你的体征看,我猜测是愿龙。毕竟,你的眼中有淡金色,那基本就是沾了王室血脉的表现。”
“愿龙……你知道更多具体的吗?”
齐漆七努努嘴,“这个嘛说不好,我不能随便说我不确定的东西,毕竟龙族不算是比较小的种族,数量很多,即便是愿龙,也不是随便一数就能数完的。”
“那要怎么才能确定?”
“我要多观察观察你的特征。”
齐漆七其实根本不知道更多了,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拖住斯卡也,等待自己脱离虚弱状态。
斯卡也迫切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即便如此,也不好催促什么,硬是催促,可能结果适得其反。
“那也行,还是非常感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齐漆七“谦虚”道:“没有,我才是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我怕是就进了那些人的肚子。”
斯卡也一脸歉意,“这里的人因为天然与世隔绝,所以基本是排斥外来物种的。对他们而言,你跟寻常猎物没有什么区别。”
“话说回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都没有你说的那些什么危险地域。”
斯卡也说:“这里是难得的一处祥和之地,没有天灾,也没有地祸,大型危险野兽普遍离得很远。按照这里人的说法,被称为‘神明亲吻之地’。”
“这……信仰很强烈啊。”
“嗯。信仰是这里的人最不可侵犯的。”
“那他们到底信什么?”
斯卡也想了想说:“群星是诸神,他们信仰诸神,而最为虔诚的信仰则奉献与诸神之神。他们称之为‘么’。”
“哪个‘么’?”
“什么的‘么’。”
齐漆七愣了愣,“这未免有些太草率了吧。”
斯卡也连忙嘘嘴噤声,低声说:“可不要说这种话。这里的人最听不得侮辱诸神的话了,被听到会出乱子的。而且,‘么’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个语气词。而是远古文字记载里的‘世界之起始与终末’的集合。”
齐漆七忍住了吐槽,勉为其难地说:“还真是……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啊,这些人。”
正当此时,响起敲门声。
斯卡也立马一改温和的神态,变得认真且威严,以土著语说:“什么事?”
“斯卡也大人,我听说有外人闯进部落。”外面穿来沙哑而苍老的声音。
声音没什么特别的,但说的语言惊到了齐漆七。他瞪眼看了看斯卡也,“他说得话……”
斯卡也点头,“是外界的语言。”随后他大声说:“请进。”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个佝偻老头步入眼帘,手上拿着像是用什么巨兽骨头做的权杖,一身穿着看上去十分华丽,直接跟一般土著人拉开差距,各种美丽的羽毛装饰在上面,尤其是头顶的羽冠,插满了形态、颜色各异的羽毛,少说也有上百根。而他本人的相貌与这身华丽打扮相比,就显得十分平庸了,就是普通佝偻老头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黑得过分,是齐漆七见过最纯正的黑。
“斯卡也大人,卜芥向你表示虔诚。”卜芥语气缓而沉。
斯卡也点头。
“还有这位外来的客人,你好,老朽名叫卜芥,是抱山部落的部族大祭司,你可以直接叫我卜芥。”
齐漆七当然不会傻到真的直呼人家名字,赶忙微笑介绍自己,“大祭司你好,我叫齐咳……鹿路鹭。”
卜芥点了点头,随后杵着权杖走进来,坐在近门的下位。
“先前,老朽部族之人冒昧到客人,还请原谅,他们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
齐漆七好好地扮演起心胸大度之人,“那没关系。倒是让我好奇,大祭司你知道外界吗?”
卜芥纯黑的眼睛如幽潭,“星辰所照耀之地,老朽都略知一二。”
“大祭司本事通天。”齐漆七说。
卜芥摇头,“也仅此而已,况且这略知的一二,还是出自遗失大陆。”
“遗失大陆?”斯卡也眉头微皱,他并不知道什么遗失大陆。
卜芥低了低头,“请原谅我,斯卡也大人,之前并未告诉你遗失大陆之事。”
“为什么?”斯卡也一直以为以自己在部族的地位,卜芥不会对他隐瞒什么。
“这亦是伟大的‘么’的指示,那位诸神之神,绝对的,不会落幕的永恒。”卜芥在说起“么”,眼中的虔诚几乎要溢出来。
这种虔诚,齐漆七在那些佛教徒眼中都未看到过。
“永恒的‘么’的指示吗……那我没什么意见了。”斯卡也说。
“感谢你的大度。”卜芥点头。
齐漆七问:“那这次为什么提起?”
卜芥说:“老朽是部落的大祭司,维护着诸神与诸神之神在此间土地的信仰,得感神召,受‘么’之启示,一直等候着斯卡也大人与客人你的到来。”
齐漆七顿了顿,“等斯卡也我能理解,但等我是为什么?”
“漫天诸神的星辰给了这个问题回答。”卜芥忽然闭起眼,他右手的权杖发出荧光,同时双眼倾斜出黑色的雾气,“诸神说,你曾在无际的宇宙中连接星辰,曾在虚无的永续之地散发光辉,曾将日月击落,曾将大地翻覆,曾活在每个人的心中,是无可替代的过去之诗歌。”
齐漆七听得一顿头大,这算什么?神棍发言?卜芥那虔诚而富有感染力的言语,差点给他真的忽悠上了。
这怕是个外界之人,都得被这么吹一遍哦。
虽然心中有一大堆槽点,但齐漆七还是顾及表面功夫,惶然地说:“受之不力。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卜芥摇头,“尊贵的客人,这本是诸神的意志,老朽只是微不足道的传话人。”
齐漆七看了看斯卡也,发现后者听得十分认真,而且眼神一副确有此事的感觉。不是,兄弟你真的信了这神棍说的?他忍不住想要吐槽。
稍后,斯卡也说:“大祭司,我想知道,那传说中的遗失大陆,到底有什么?”
“诸神之神曾经在此间大地的宫殿遗址,亦有永恒的‘也’所留下的真言。”卜芥目光摇头,“同时,那里还有着每个人心中所期望的秘密。”
齐漆七再也忍不住了,“大祭司,你去过遗失大陆?”
“没有,老朽无法踏足那片大地。”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什么?还说什么来自遗失大陆的关于外界的一二。”
“这是诸神的启示。”
齐漆七算是明白了,凡是没有具体说法的,一句“诸神的启示”就全部概括了。怎么看怎么听都是妥妥的老神棍发言了。他不信就这,还能有人信了,结果朝斯卡也看去时,赫然发现后者一脸认真与严肃。
兄弟,你是不是傻啊!还真信了!齐漆七很想大声吐槽。
最后,卜芥站起来,行了一个奇怪的礼,“斯卡也大人与这位客人,遗失大陆等待着你们。只有你们,才能抵达那个地方,见证永恒。请携带着部族三千四百九十一人的信仰,向永恒的‘也’请安。”
斯卡也站起来,“好,我们一定会的。”
齐漆七瞪大眼睛,心里一万张嘴吐槽,你真就一口答应了啊!你自己去就行了,非带上我干嘛!
卜芥说:“暮色沉降之时,我将开启通往遗失大陆的大门,请斯卡也大人与客人做好准备。”
说完,他拖着佝偻的身体离去。
待到他走后,齐漆七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指着斯卡也的鼻子说:“你真答应了啊,就没有想过真假吗?”
斯卡也说:“大祭司没有理由欺骗我们。”
“你太天真了,很多时候欺骗根本不需要理由。而且非要说理由,我能说一万个出来。万一那老头是利用我们去那什么遗失大陆探路,然后跟在后面坐收渔利呢?”
斯卡也摇头说:“我懂你谨慎的想法。但你的确很不了解这里的人,当他们以永恒的‘也’为话语的衡量之重时,便意味着这句话,是铁一般的事实。”
齐漆七的确不懂什么是信仰,因为他只信仰自己,很难以理解把一个跟自己不相关的存在当作信仰到底图个什么。
“算了,我懒得说了。”
斯卡也说:“而且,那遗失大陆或许是我们出去的唯一办法。”
齐漆七摊摊手。他其实没什么所谓,离开这里有两种办法,一是等实力恢复了,强闯出去,毕竟经过叶抚的训练,已经适应这片远古环境,第二种办法就是保护好自己,等叶抚来救,怎么说也是个学生,总不能真看着不管吧……第二种办法他说不好,叶抚那人说不好真就不管了。所以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
“我不去,没必要去冒险。”
斯卡也突然面色一沉,完全没有之前的温和模样,“你必须跟我去。”
“你几个意思?”齐漆七当然不服气被这么差遣。
“我要离开这里。”
“那关我什么是?”齐漆七呵呵一笑。
“你最好明白,我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再次把你绑起来吃掉。”斯卡也此刻如同一个阴冷的恶人。
“你威胁我?”
“是的,我就是在威胁你。”
齐漆七一动不动地看着斯卡也,僵持了一会儿突然释怀一笑,“何必搞得那么僵,没必要没必要,你实在要我一起,我就一起了,哈哈哈哈……”
齐漆七不得不认怂,因为他真的在斯卡也身上感受到了杀气。
他现在还没恢复状态,而且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还是得先苟全性命。
苟!怂就完事了。
斯卡也立马又温和起来,笑道:“那你做好准备,我们晚上出发。”
齐漆七笑不出来,哭丧着脸点头。
他觉得自己真是命运多舛,从当年去了黑石城,跟叶抚扯上关系后,就是一个接一个地踩坑,怎么也爬不起来。
“叶抚,你真是个扫把星!”齐漆七在心里控诉。
最后,绕了一大圈,叶抚又背锅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终焉城
斯卡也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一副,暂且褪去“神”的外壳。他站在夜霭下的高地上,旁边是心不在焉的齐漆七。
齐漆七很烦躁,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顺心,走到哪儿都被人压一头。
暮色之中,卜芥穿着一身羽毛长袍,挥舞手中的权杖,口中吟唱晦涩繁复的咒语。他站在突出的悬崖边,浑身在月光照耀下,散发辉光。
某一刻,忽然大风起,乌云来遮了月光,随后一道闪电从高空劈下来,落在卜芥面前不过一丈,紧接着,一个光点出现在闪电劈的地方。光点不停旋转,每旋转一下,就大一分,直到结成巨大的流光漩涡。
往流光漩涡中看去,是诡异的扭曲的色彩,令人感到不安。
卜芥转过身,权杖掷地,高呼:“伟大的斯卡也大人,还有尊贵的来客,去吧,遗失的大陆在等待着你们。”
齐漆七看着那流光漩涡里的扭曲色彩,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脸艰难,两股战战,几欲逃窜。
但斯卡也洞察了他的想法,直接大手一挥,将他牢牢抓住。
齐漆七只觉得斯卡也大手像钳子一样,死死钳住自己的手腕,无法挣脱不说,还痛得像是骨头裂开了一般。
“你别太过分啊!”他冲着斯卡也喝道。
斯卡也瞥了他一眼,然后拽着他大步朝流光漩涡走去。
齐漆七一万个抗拒也不好使,几乎是被拖着走进去的。
进入流光漩涡后,齐漆七立马感觉天旋地转,脑袋像是被打散成了浆糊,不停晃荡,上下难耐,感官羸弱。倒是斯卡也还仅仅抓住他,似乎是不想他逃跑,但也不愿意他受伤。
稍后,斯卡也身上散发出龙息,将二人庇佑起来。
过去十几息后,流光漩涡的旋转速度显著降低,渐渐趋于平缓。
待到彻底平息后,齐漆七猛吸一口气,憋住腹中翻江倒海的呕吐欲,生无可恋地望向前方。一座巨大的石桥高高耸立,石桥地下,是看不见底的深渊,透着一股寒意,直逼脑门。而在石桥前方之地,则被浓厚的雾气笼罩着,桥不出半点特别来。他再往身后看,同样是见不到底的深渊。
那流光漩涡就像大圣人们缩地成寸穿梭空间的神通,将他们带来这里。
“你确定这就是遗失大陆?”齐漆七问。
斯卡也实诚地回答:“不确定,第一次来。”
“那算了吧,犯不着去冒险啊。”
斯卡也呵呵一笑,“你看现在还有回头路吗?”
感受着身后深渊涌上来的寒潮,齐漆七打了个寒战,的确没有回头路,毕竟转身即是像在窥探人一般的深渊。
“向前吧。”斯卡也说。
齐漆七咬紧牙关,真想骂一句,但怕惹怒了斯卡也。这个人有些反复无常,不是叶抚那种说一不二的。
真不知道是哪家愿龙养出来的龙崽子,真讨厌。齐漆七无端地想着。
斯卡也向前走去,齐漆七谨慎地跟在他后面。
他们走上巨大的石桥,石桥两边每隔几米就立了一根石柱子,石柱子被漆黑的粗大锁链缠绕着,从地下往上看不到顶。
齐漆七越看越觉得诡异,“话说,你听过奈何桥没?”
“听过。轮回的必经之地。”
“你不觉得这桥有点奈何桥的感觉吗?”
斯卡也说:“可奈何桥上不应该满是等待轮回的故去之人吗?况且,我也没见着阴兵布守。”
“你那些是神话传说里的吧。我所听闻的奈何桥,是连接阴阳之桥,是秩序稳定的一种体现,就像凡俗皇室里所谓的镇天台一样。并且人死后轮回并不会经过奈何桥。”
“不经过奈何桥,那经过哪里?”
齐漆七想起在驼铃山中了解到的秘辛,“严格说来,‘轮回’这个词也是虚假的,只是道家用来散播信仰的一种方式,类似的在佛家也有。人死后,其最具代表性的意识存在会被世界规则所收纳,重新投放在不断延伸的规则之中。像繁衍、生育、成长皆是延伸的规则的具体表现。”
他其实对这个理解并不太透彻,尤其是规则的具体表现,更是无法在脑中形成概念。不过,他觉得这个说法比起所谓轮回、阴曹地府要可信得多,毕竟世人曾亲眼见过三祖,从未见过阎罗王。阎罗王这些从来都只存在于话本小说之中。
斯卡也眉头微皱,认真思考齐漆七的话,“照你所说,奈何桥仅仅只是一种秩序稳定的体现。那如果秩序不稳定,会怎样?”
齐漆七摊手,“那谁知道,桥会塌掉吧可能。”
“那也没有什么必要啊。奈何桥存在与否,秩序稳不稳定都是既定。”
齐漆七嘲讽道:“兴许是那些大人物弄出来的什么规则吧。大人物们最喜欢这里定规矩,那里讲道理了。”
“既然存在,肯定是有理由的。”
“天真。”齐漆七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斯卡也不想跟他争辩这些。他算是明白,齐漆七一张嘴厉害得很,很多说从其口中说出来都是既没道理又没法反驳。
他们继续向前。
桥上没有一丁点生息,更加不谈有人来过的足迹。真如其名,遗失大陆,是被主要世界所遗失的。
行至中途,就出现了浓厚的迷雾。斯卡也稍稍停住,先试探了一番迷雾是否有异常,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后,才小心翼翼继续前进。
走进迷雾之中后,耳边忽然响起一种声音,介乎于“风声”和“水声”之间的声音,也像是有人在吸口水。
“什么声音!”齐漆七警觉。
“似乎是迷雾自带的。”
“这些雾气几乎是静止的,哪来的声音?”
斯卡也皱着眉,不过他又感受不到任何异常,四周的样子除了多了迷雾外较之前并没有变化。
他们脚步更慢,继续向前。
声音一直在持续,并且随着深入,貌似变得更加清晰了,如同有人在耳边喃语。
这座不知名的桥看不到尽头,迷雾遮住前方,让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方向判断,而往后看去时,也见不到来路了。
齐漆七也难得高度紧绷神经,认真分析说:“一般而言,结成浓雾需要水气充足,且环境较为稳定,地面温度不能高。而像这种几乎静止的雾气,还浓厚到有些粘稠,基本都是封闭的条件。”
斯卡也说:“这有什么讲究吗?”
齐漆七摇头,“这处地方的条件,按理来说不应该生成这么大的雾,第一,我们没有看到任何水气条件,并且相对而言也不封闭,十分开阔,更是有着这么宽的深渊,就算结雾也应该在深渊之中结,而不是这里。”
“你的意思是,这雾气非同寻常?”
“当然。尤其是雾气中这些怪异的声音。”
那些声音挤占着他们的耳道,如同万千个小人在耳道中敲打嬉笑。粘稠的雾气均匀分布在能够看见的任何地方,让他们的可视范围始终保持在半丈左右。齐漆七心中很郁闷,如果自己没有虚弱,就可以用神魂探路了,这么一想着,他赶忙问:
“你会使用神魂吗?”
龙族一般不修神魂,也非常难修,齐漆七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
斯卡也顿了顿,“应该可以。”
说着,他尝试探出神魂,但神魂刚出来,立马就被限制了,粘稠的雾气如同胶水,把他的神念黏住,寸步难移。几次尝试无果后,他只好收回神念,然后无奈说:
“我试了一下,但神魂效果还不如眼睛。神念刚出体,立马就被黏住了。”
“这样啊,看来这雾气绝对非我们认识的雾气。”
虽然失望,但斯卡也能使用神魂,让齐漆七心中多猜想了一些。一般来说,只有龙族王室血脉才能勉强修炼神魂,而愿龙及以下要修炼神魂,除非是绝世天才,否则基本不可能,比起神魂,龙族一般使用龙息或者龙威替代神魂功能。
齐漆七觉得,斯卡也可能是龙族王室中人。
之后,他们没有说话,紧绷神经,小心翼翼前进。
走了也不知道多久,终于走完了不知名的大桥,到了桥的另一端。
站在桥端,齐漆七略微松了口气,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危险就是最大的幸事了。他感概地往后看去,瞥见雾气中一角时,浑身立马僵硬了。
斯卡也发觉到异常,问:“怎么了?”
齐漆七咽了口口水,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桥端的一处,“你看。”
斯卡也循目望去,赫然发现,在桥端的一处离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写着“奈何桥”三个大字。
他嘶嘶吸气,“还真是奈何桥啊。”
“踏马的,我就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齐漆七恼火道。
“不过你之前不是说了吗,奈何桥并非轮回之地。”
“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斯卡也看了看前面的浓雾,说:“都来到这里了,怎么说也不能停下来。”
“你真就那么对那什么遗失大陆感兴趣?”
斯卡也摇头,“这不是感不感兴趣,而是那里或许能解答我的疑惑,也可能藏着离开这里的办法。”
齐漆七忍不住说:“你要真的想出去,等我恢复实力后,带着你走出去不行?”
“嗯?”斯卡也狐疑地看着齐漆七。
都到这地步了,齐漆七也懒得再隐瞒什么:“说实话,我是从外面一步一步走进来的,并非什么机缘巧合,一路上的危险困境,都闯得很艰难,但我有自信,按照原路返回,我能直接离开这里。”
斯卡也静静地看着齐漆七,眼神十分沉定,过了一会儿,他说:“无关紧要。”
“你!还真是一头犟驴!”
“还是好好想想我们之后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往前走呗,总不能后退了。”齐漆七咬牙,真是又恼火又无奈。
“奈何桥一般出现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你之前说连接着阴阳,阴阳是什么?”
“不清楚。”
“为什么桥的另一端没有立石碑,反而是这边立了,按理来说不应该是桥头才立名字石碑吗?”
“不了解。”
齐漆七一问三不知。
斯卡也叹了口气,“那只能冒险了。”
“你也知道是冒险啊!”
齐漆七很烦躁,大步向前走,也不顾及什么了。
浓雾中怪异的声音从没断过,越来越清晰。只是,依旧不明白这些声音到底在表达什么。
走出大概一里左右,灰白色的高墙忽然出现在眼前,往头顶望去,因为迷雾笼罩,见不到顶,但从构型看,十分高大,且范围不小。
“这是……城墙?”斯卡也问。
齐漆七说:“城墙一般不会这么精致,顶多堆砌石砖,糊一层沙泥,只有宫殿才会粉饰。”他看了看前面,“前面是大门,去看看。”
两人迈步走前去。
玄色的金属大门半掩着,并未关闭。
他们抬头看去,大门正上方有一块牌匾,写着“终焉城”。
“真是城池?”齐漆七怀疑道,“城墙会修得这么精致吗?”
“说不好啊,毕竟是遗失大陆。”
“终焉……真是个不吉利的名字,谁会这么命名啊。”
“进去看看吧。”
他们通过半掩的金属大门走进终焉城。里面同样弥漫着粘稠浓密的雾气。从大道分布看,是典型的宫殿式核心城,其实,叫宫殿也不为过。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建筑,比较让人不安的事,每一座建筑都没有门,四面都是墙壁。
“你觉不觉得,这些建筑像……坟墓?”齐漆七问。
斯卡也点头。
只有坟墓才会没有入口。
雾气中的怪异之声渐渐发生了变化,有些刺耳了。
“总感觉,我们越接近什么,这些声音就越尖锐。”
斯卡也时刻保持防御姿态。
他们往前望,笔直的大道摆在脚下,静止的雾气如同沿途夹道的“人群”,“迎接”他们前往大道的尽头。
“之前说,这里有那什么永恒的‘么’所遗留的真言。”齐漆七一脸艰难,“不会是真的吧。”
“你认为是假的?”
齐漆七翻了个白眼,“那个大祭司说的怎么听也像是神棍发言啊,故弄玄虚。”
斯卡也说:“是你抱有成见而已。”
“但我从未听过什么‘么’,诸神之类的。我虽然很多不知道,但在全天下,也算是知道世界秘辛数量比较多的那一批了。真有永恒的‘也’,诸神之神这么大的名头,我怎么可能没听过。”
“你不要忽略一点,这处地方本身就是遗失的。甚至说,你和我,是唯二两个闯进那些土著们的生活之地的人。”
“唯二?”
“嗯,土著们是这么告诉我的。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不到出去的路,就是因为进来这里,本身就非常不容易。”
齐漆七开始怀疑起自己,莫非天下还真有一段曾经遗失的历史?
“唉,算了算了,想那么多没有意义,前去看看吧。”
斯卡也反而没有动。
“怎么了?”齐漆七问。
“刚才我们不是讨论了这些雾气非常吗?”
“嗯。”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先入为主了。其实说,这可能并不是雾气。”
“不是雾气?”
斯卡也点头,“还有雾气中的那些声音,你难道不觉得像是生物的声音吗?”
齐漆七渐渐头皮发麻,“你想说什么。”
斯卡也皱着眉,右手凝结龙息,猛地在空中一抓,顿时尖锐的叫声响起,在两人耳边炸开,使得他们出现暂时性的耳鸣。
随后,斯卡也张开右手,往手掌看去,赫然发现,一堆灰白色的东西躺在手心。
再细致看去,依稀能够感觉,这堆东西由数不清的十分细小的灰白颗粒组成,而此时,这些颗粒在扭动着。
同一时间,他们二人心中有了答案。
所谓的雾气并非雾气,而是数不清的微小生物悬浮在空中。
怪异的声音便是它们的叫声。
而在他们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同时,雾气消失了。不过一瞬间,浓厚的雾气直接消失了,整个终焉城的面貌大大方方的显露在他们面前。
巍峨的主殿,悬浮在远处的空中,像……
一颗巨大的头颅。
那颗“头颅”上忽然睁开一只眼睛,看向大道上的二人,眨了眨眼。
随后,一只又一只眼睛从大道两旁没有门的建筑上长出来,齐齐地看着他们,密密麻麻,让每一座建筑都像是撒满了芝麻的核桃酥。眼睛不断地眨动着,眼神天真而无邪,似乎只是好奇这两位外来的客人。
第五百五十四章 永恒九大真理(本卷完)
“这些眼睛……”
齐漆七洗了口冷气,稍微站得离斯卡也近一点。他对自己现在的虚弱状态很清楚,碰到危险只能由斯卡也庇佑。
密密麻麻,布满了所有建筑物的眼睛一眨一眨,以着不同的频率,看着二人。不说眼神与其他,仅仅只是对感官的冲击就足以让他们头皮发麻,这简直是密集灾难。
“说不好从我们踏足这里,就被监视着了。”斯卡也冷静地说。
“先前那些雾气生物,突然就不见了。很奇怪,很奇怪。”
“是的,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感觉跟我们的天下完全不一样,简直是……”齐漆七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只觉得怪异。
“不过,它们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斯卡也微微眯起眼,“而且,我在它们之中看到了……好奇?”
“很像孩童天真无邪的眼睛。”
“或者说不参杂任何主观情绪。”
“你的说法可能更靠谱。”
用孩童去形容这些诡异的眼睛,确实不太妥当了。
斯卡也看向大道尽头高悬天空的巨大“头颅”形建筑,“那里,应该就是这终焉城的核心所在。”
“之前卜芥说这里的一切与‘么’,诸神之神关系密切,并且留有真言,想必应该就在那里吧。”
即便是斯卡也,此刻也经不住如此多的眼睛盯着,深吸一口气,放平自己的心态。都走到这里了,再往后退,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继续前进吧。”
齐漆七也不再拨弄自己的情绪。他能成为驼铃山的天上行者,可不是靠着乖张的嘴巴,是实打实在关键时候不会掉栓子的。
他们往前,脚步不急不缓。
建筑物上密密麻麻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们,没有哪怕一刻离开过。
这种感觉像是身上皮肤每一寸都在被针轻微地刺着,不痛,但十分别扭与难受。
越是往着里面走,两旁的建筑就越豪华,越霸气,同时上面的眼睛也就越多。齐漆七心中庆幸,还好脚下的路上没有这些眼睛,不然真的让人生不起下脚的勇气。
似乎是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如卜芥所说,他们是命定之人。在他们临到大道尽头时,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浮现出一块又一块浮空的石阶。只是,让他们感到难以接受的是,这些石阶很明显就是大号的手掌,在手腕出被截断了,还能看到截断处的骨头、血管以及神经。
不知为何,踩上去时,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罪恶感,就像这些手掌是因为他们才被砍下来放到这里当台阶的。
踩在上面,还有分明的肉感。斯卡也胆子大一些,蹲下来摸了摸,上面的纹路、温度以及弹性都完全跟人没有区别,就是大号的刚刚被砍下来的手掌。这个发现让他浑身冰凉。
终焉城里的一切都只差把“危险”和“诡异”喊出来了。
奈何桥、雾气生物、密密麻麻的单纯的眼睛、头颅核心宫殿以及这活生生的手掌台阶。
未知会带来恐惧,未知又超常,会带来压迫性的恐惧。
即便一路来什么都没发生,什么危险和阻拦都没出现,斯卡也和齐漆七踏上手掌台阶后都已经是大汗淋漓了。老实说,比起这种死寂一般的诡异,他们更希望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怪物,来阻挡他们。
走在手掌台阶上,他们俩几乎都憋着气,话都没说一句,一前一后,上了最高处的头颅宫殿。
近了后,才发现这座头颅宫殿十分大,因为离着地面很高,所以在地面看上去不怎么大,但实际上,几乎堪比半个终焉城。斯卡也和齐漆七站在宫殿面前,如同一粒灰尘,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相视一眼,从各自眼神中解读出“只此一条路可走”的共识,随后就从微启的“嘴巴”缝隙走进去。虽说是缝隙,但于他们二人而言,也是很大的入口了。
刚一走进去,这道缝隙立马闭合。
与此同时,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外面建筑物上所有的眼睛同一时间全部闭上,并立马消失。随后,之前消散的雾气生物重新聚拢,并带回先前那尖锐而诡异的声音。一切看上去较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二人来与不来都是如此。
而在头颅宫殿之中,灯火璀璨,每一处都绽放着无与伦比的辉光。高洁而夺目。
里面的样子并不是头颅内部的样子,只是外形像头颅而已。
十二根合百人之抱也不全围的乳白色柱子分立在两旁,伫立着,高高支撑这座巍峨庞大的宫殿。脚下的地板呈现出骨白色,白中泛着一丝丝灰色,而且每一块地砖都十分小,大概四分之一个手掌的大小。
齐漆七脑中有了不好的猜想。
“你觉得觉得这些地板像某种东西?”
“什么?”斯卡也问。
“三界牌。”
“那是什么?”
“一种小乘佛教的法器,用人的头颅天灵盖所做。窃生德纳为己用……总之,是一种邪器。”
斯卡也细细看了看地上的地砖,越看越觉得像齐漆七所说的天灵盖那一块儿。
“这么多地砖,那得多少人的天灵盖啊。”
齐漆七面色为难,踩在这样的地板上,有种杀生的感觉。
斯卡也洞察了他的心思,替他分辨道:“大可不必多想,我们一生中,见过的,参与的杀戮可不是这些能够概括的。而且,我们与这些三界牌并无关系。”
“之前的手掌台阶……我总感觉,这座终焉城像是刻意在等着我们。”
“换个角度思考,那样不也好吗?起码,没什么危险。”
齐漆七摇了摇头。跟随叶抚一段时间,他的观念或多或少受了影响,大抵上是明白,生命上的危险有时候远远不如针对“存在性”的危险。他值得希望,这里的一切并非在针对他们。
斯卡也接着打量起两旁共计十二根柱子。他走到左手边第一根柱子前。
很粗很高,看不到全貌,只能窥见一丝一毫。他绕着柱子走了一圈,发现高处写着一行大字——
“第十二使徒——决断阴阳之使徒”。
“你看!”斯卡也呼叫齐漆七。
齐漆七随后也看到那一行字。
“使徒?那是什么?”
他并未从叶抚那里了解过使徒相关的内容。
斯卡也说:“这根柱子写着十二。而且柱子一共有十二根,应该是,有十二个使徒,而这十二根柱子分别代表十二使徒。”
“决断阴阳……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们接着前往下一根柱子——
“第十一使徒——秩序常列天命之使徒”。
“秩序常列天命……也是完全不懂啊。”齐漆七说。
斯卡也勉强一笑,“以我们的层次,不懂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吧。”
之后,他们挨个挨个查看下去。
从第十二到第四使徒,每一个都有名字,就写在代表的柱子上,但是前三根柱子上,并没有名字,甚至连“第几使徒”这样的标识都没有。
但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也并不知道。
站在十二根柱子的最前方,他们回头看去,十二根柱子分列两边,粗而高,看上去坚不可摧,好似支撑着整个大殿。
“有什么想说的吗?”斯卡也问。
齐漆七彻底无话可说了,关于十二使徒,他脑海中没有一丁点印象,完全是新事物。他摇了摇头。
斯卡也说:“在土著们的信仰之中,不存在这所谓的十二使徒,只有满天繁星的诸神,与诸神之神——永恒的‘么’。”
“我还是觉得,信仰只是统御信徒的一种方式,并不能概括施以信仰的本身。”
“这次,兴许你是对的。”
他们继续向前。在大殿的最前方,是一扇紧闭的大门。
但这也并没成为他们前进的阻力,在他们走前去时,大门就自发打开了。
不知为何,齐漆七走有种感觉,走进这扇门就是真正的“登堂入室”了,会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这让他更加集中,更加紧张。
大门完全敞开。
眼前所展露的是一片无垠的星空,繁星点缀此间,静静地躺在这里,是“永恒”的象征。
斯卡也恍惚了神情,在看到这片浩瀚的星空时,他忽然就明白土著们所一直信仰的“永恒”到底代表什么。星空是永恒的,不论生命更换几次,星空永远在,即便没有了星辰,容纳所有的星空还一直存在。
此刻,两人拥有了极目眺望的能力,他们朝着浩瀚的星空望去,在无垠的尽头……这并非一个矛盾的形容,无垠只是他们的理解,而尽头,是尽头之物的理解。
在那尽头,静静站立着一个人。
无数星辰尽皆簇拥着那人,外面的十二跟柱子好似是支撑起这片星空的支柱,而尽头那人,会不会就是永恒的“么”呢?
直到某一刻,那人忽然转过身,朝二人看来。
一眼,即是永恒。
齐漆七的时间好似定格在目光交织这一刻。他全身的神经每一根都在躁动着,意识暴风一般席卷一切记忆。
在踏足这里之前,他从未想过,星空的尽头是他的“老师”——
叶抚。
叶抚就静静地站在无垠的尽头,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作为一个人该有的一切。
祂无上而无序。
正处在呆愣中的齐漆七耳旁忽然被熟悉的声音炸响。叶抚的声音,无视一切规则,盘旋萦绕在星空之中——
“永恒第一真理:永恒不由任何存在主导;”
“永恒第二真理:审判者绝对公正客观;”
“永恒第三真理:任何世界不得高于永恒;”
“永恒第四真理:任意世界的观测者可观测其他世界,但不得干扰对方;”
“永恒第五真理:永恒使徒仅代表永恒,不得高出永恒意志;”
“永恒第六真理:任意世界的规则源仅受永恒制约;”
“永恒第七真理:任何背离永恒意志的存在,都不被永恒所接受;”
“永恒第八真理:世界裁决是等同于永恒的特性,仅由审判者掌握;”
“永恒第九真理:必要时,永恒将回收规则源,归零破败的世界。”
一共九条真理,毫不客气地扎进齐漆七和斯卡也的脑袋中,只是瞬间,就将他们的意识剥夺,陷入混沌之中。
随后,展露星空的大门关闭,一切回归正常。
两人瘫倒在地上,双眼无神。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忽然响起脚步声,从远到近。
一孑人影渐渐浮现,走到瘫倒的两人面前。然后,左右手各提起来一人,消失在这里。
待到他们消失后,一只又一只“天真无邪”的眼睛冒出来,很快占据了大殿的每一个地方,除了那十二根巨大的柱子。
眼睛们四处寻找之前的两个人,没有找到后露出了明显的失望,随后再度闭上眼,然后消失。
一切恢复原貌……大概从不曾有人来过这里。
……
阳光、沙滩、海浪、海风与鸣叫的海鸟……
齐漆七睁开眼,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微微眯起眼,久违的舒适感,让他想要再次闭上眼睡一大觉。但我为什么在这里,才是他现在最为关心的。他茫然地坐起来,四处张望,看到斯卡也跟死鱼一样躺在自己旁边,而前面的礁石上,站着熟悉的背影。
齐漆七脑中没想太多,站起来,走上前去。
脚踩在沙地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叶抚回过头,笑道:“醒了。”
“我们现在在哪里?”
“荒原外面的海边。”
齐漆七表情复杂,生不起骂叶抚对自己不管不顾的心情。毕竟先前见过了无垠尽头的叶抚,脑袋还有些缓不过来。不过,对他而言,有一种非常直白的第一本能,那就是比起无垠尽头的叶抚,还是现在的叶抚好,起码是个人。
“课程结束了吗?”
“第一堂课结束了。”
“我表现怎么样?”
“勉强合格。”
齐漆七自嘲,“呵,果然吗……”事实上,他对自己的表现非常不满意,荒原的后半程里,没有发挥出自己的能力分毫,几乎全程是在接受各种超出认知的东西,浑噩而又无能。
叶抚笑了笑:“脑袋里还记得之前听到的话吗?”
“你是说那九——”
“心知肚明即可,不必说出来。”
“那,怎么了?”
“务必牢记于心,那些话,大概你是第一个听到的。哦,还得算上这条小龙。”叶抚说。
“有什么用?”
“记住,便是最大的作用。”
“不能理解。”
“不需要理解。”
齐漆七无话可说。
忽然,地上的“小龙”拼命地咳嗽起来,瞪着的一双眼睛几乎要迸出来。突然,他诈尸一般猛地站起来,一脸惊骇,还沉浸在之前的大殿之中。
齐漆七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将他打醒。
斯卡也顿时清醒过来,与此同时,还有沉睡在脑海深处许久的记忆。
他忽然就想了起来,自己的身份。他本应该是龙宫尊贵的三太子敖听雨,因为自家小妹敖听心的缘故,逃出龙宫打算通过海底隧道直达东土神秀湖,前往那里寻找敖听心的“救命恩人”,但中途遇到海底地震,被海底漩涡卷入,巨大的海浪将他们分散,他掉到了北海中心,并随着神秀湖大潮被一路送到了神秀湖南边的荒原之中。
之后,就失去了记忆……被那里的土著当作降世神明,尊号“斯卡也”。
反应过来后,敖听雨顿时变得十分紧张,脱口而出:
“我小妹敖听心呢!”
齐漆七一脸怪异。敖听心?那不是龙宫九公主吗?小妹……这么说,这位其实是龙宫某个皇子咯。
叶抚说:“她安然无恙,放心吧。”
敖听雨立马警惕地看着叶抚,“你是谁?”
“我叫叶抚,是齐漆七的先生。”
“齐漆七?他不是叫鹿路鹭?”敖听雨皱眉。
齐漆七干咳两声,“人在江湖走,难免背包袱。”
敖听雨摆了摆手,一晃而过,他现在不关心这个,看着叶抚问:
“你知道听心在哪?”
“嗯,现在在北海沉睡。是我亲自把她放过去的,并且,你的父亲知道这件事。”
“沉睡?为什么沉睡!”敖听雨知道对于龙族而言,沉睡要么是受了致命伤,要么是处在关键成长期。
叶抚说:“她在蜕变中。”
“这么快!”敖听雨大惊,“我的蜕变期都还没到!”
“她比较特殊。”
“哪里特殊?”
叶抚笑了笑,“你是不是有些过分关心了。”
“我是他三哥,怎么过分了。”
叶抚无奈道:“因为她天赋很好啊。”
敖听雨僵住。
齐漆七损人地大笑:“哈哈哈,你非要人挑明了说才行啊。”
“哼,我关心我的妹妹,有什么问题!”敖听雨眼中的金色泛动。这体现得出,他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接着,敖听雨又问叶抚:“那,我的父皇,有没有过问过我?”
叶抚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敖听雨心知肚明,立马泄了气,果然,父皇只在乎听心,对我们其他八个兄弟姐妹丝毫不在意。
站在原地出神了好一会儿,敖听雨思绪渐渐恢复正常,才感概起在荒原以及那遗失大陆里所遭遇的一切。太过离奇,太过玄妙了,尤其是在终焉城所见所闻……
“欸,不对,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齐漆七说:“先生把我们带出来的。”
敖听雨肃然起敬,“感谢叶先生救命之恩。”
叶抚摇头,“不必了。”
“叶先生知道那终焉城里的事情吗?”
齐漆七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敖听雨丝毫没对叶抚与那无垠尽头之人一模一样感到奇怪,不由得打岔问:
“你还记得在那大殿之后所见所闻吗?”
敖听雨顿了顿,“什么所见所闻?你是指那片星空吗?”
“其他的呢?”
“不是只有星空?我当时还在想土著们口中的永恒的‘也’是否就是星空本身,但突然就意识混沌了。”
齐漆七看了看叶抚,见到后者神情自然后,便摇头说:“大概是我记忆错乱了。”
敖听雨没多想,把话题转回来,“叶先生既然能去到那里救我们,想必对那里比较了解吧。”
叶抚摇头,“并不,我第一次去那里。”
“那为什么……”
“我本身就是跟齐漆七一起进入荒原的,他失踪后,我自然要寻找他,找着找着就找到了那个地方。”
敖听雨想继续问,但又不知道问什么,就此作罢,毕竟叶抚也给了一个貌似像样子的理由。而且既然是齐漆七的先生,肯定不是一般人,还是保持谦卑的态度比较好。
“再次感谢叶先生的救助了。”
“不必。”
齐漆七拧着眉头看了一眼叶抚。叶抚这分明是在骗人。
叶抚轻瞥他一眼,眼神示意他不要多想。
“之后你打算去哪里?”叶抚问敖听雨。
敖听雨神情复杂,“我还是去神秀湖等着听心苏醒吧。毕竟我跟她一起出来的,还是一起回去比较好。”
其实更主要的是,他要是独自一人回去,非得被龙王给扒皮抽筋不可。他的小妹敖听心现在是他唯一的保命符。
“那我们就要分别了。”叶抚说。
敖听雨点点头,随后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齐漆七,“刚才我才突然想起,你就是驼铃山的天上行者。”
“现在不是了。”
“不管你是不是,总之,我都牢牢记住你了。”敖听雨眼睛一眨不眨。
齐漆七依旧劣性不改,打哈哈道:“怎么说我们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了,那是得牢牢记住。”
敖听雨半句话都不想再说,双手一抱,告辞。他纵身一跃,遁入海中,离开这里。
海滩上天气晴朗,终于离开了荒原那种恶劣的地方,齐漆七满脸开心。
“先生,那终焉城你肯定知道吧。”
“嗯。”
“为什么不愿意说?”
“说,是要说给能听懂的人,听不懂的话,只听那几个字没什么意义。”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叶抚摇头,“别耍你那点小机灵了。你要是懂,就不用我教了。”
“那你得教啊。”
“课要一节一节慢慢上。你见过让初生孩童去读圣贤书的?不要总想着一口吃成胖子。”
齐漆七双手抱在后脑勺,一度登徒子形象,懒洋洋地说:“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老山。”
“我好像听过。是关押圣人级修仙烦的地方。”
“嗯,基础打好了,接着就该提一提你的修为了。”
齐漆七语气兴奋,“终于要开始修炼了吗!”
他对在荒原里的历练并不能很清楚感受到力量的变化,所以对老山里的修炼十分期待。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见证一下天下大变。”
“什么大变?”
叶抚没说话,转身看向极北之地。
齐漆七跟随一起看去。
在遥远的极北天际线,一道巨大的雷霆从天而降,轰然落在大地上,将全天下惊亮片刻。
随后,一股浩瀚之势席卷天下。
惊蛰一声,天下变。
天元纪的世纪劫难,终于到来。
“走吧,这算是一堂附加课。了解一下,世界为什么会有劫难。”
说着,叶抚带着齐漆七一步登天,俯瞰大地。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