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归途
天光微明,王庭第二层的希合大殿中,已经开始上朝了。
这次朝会很重要,所以提前几天,王庭就发出诏令,诏神域各地主要行政官赶赴王庭觐见。
希合大殿整整齐齐占满了人,上次这么多人上朝是很久以前了,那次朝会决定了神域开辟泛工业道路,着眼于整合资源、兴建工业设施、大力发展灵石渣工业以及建立城市环区,为资源循环打下基础。这根本性地改变了神域,改变了天神族,造就了如今的神域盛况。
而这次,即便高坐王位的女帝陛下还未发一言,场下文武大臣大都能猜到这次朝会的主题。
赫连瑄着一身青金华袍,妆容大气逼人。
“诸位。”
她开口,大殿中鸦雀无声。
“孤很荣幸,还能在此见到诸位,并与诸位商讨大事。”
场下众人齐齐拜倒在地:
“吾皇齐天。”
“平身。”
赫连瑄目光穿过大殿,遥遥向大殿之外的天边望去。她轻吐一口气,缓声说:
“诸位,请听孤一言……”
赫连瑄那极富魅力的声音回旋在大殿之中,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每个人都无比清楚,这次朝会,将再次改变神域的发展方向,一如当初那场奠定泛工业之路的朝会。
而这,得益于前不久那一场人皇加冕仪式。
人皇的飞升,改变了神域,改变了整个浊天下。
一个又一个奔赴于天下各地的勘地使一次又一次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什么什么大火山已经熄灭了,周遭出现了生命气息;某某大沙漠开始下陷,吐露出高山与峡谷;雷暴之地如今是艳阳高照;倒流海早已平息……
原先的浊天下,超过九成九的地方无法容纳生命,是死地,是破碎之地,不断侵蚀挤压着少的可怜的生存空间。
而现在,那些死地,那些破碎之地稳定了,开始生成地脉,涌现灵气了,能够容纳生命并且不再被黑暗所笼罩了。
这就像……找到了新的家园。
一场空前的建设革命在浊天下进行着。
不久之后,在清天下征战的远征军被召回,随即由天神族发起万族盛会。在这场盛会上,浊天下被更名为“圣天下”,并断开与清天下的关联,飘离到另一片稳定的虚空之中。
自此,浊天下彻底与清天下划清界限。
弦月高挂,神域王庭灯火通明,女帝的行宫中,赫连瑄端坐在书案前,思考着一些事。
灵相如墨浮现,“陛下。”
赫连瑄看了他一眼问:“有什么事吗?”
“关于人皇,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打算。”
人皇现在还留在王庭之中,并未离去。在灵相所看来,人皇所行之事,所言之语跟常人并无区别,若不是他亲眼见着她从时之门里走出来,也不会认为那是改变了浊天下的伟大存在。
“人皇……我很难说,她是名为曲红绡的人皇,还是身为人皇的曲红绡。”赫连瑄摇摇头,“不过,她要做什么,我并不能左右。你且记住,任何人都不能要求她做任何事,她是万物意志的代表,没有谁比她清楚她该做什么。只是,她抛开万物意志,也不过是一个名为曲红绡的女人。”
“人皇的力量——”
赫连瑄打断他,“人皇不能用‘力量’这么庸俗的词去限定。就像,无法用‘修为’去描述超脱者一样。万物意志若需要她手无缚鸡之力,她便手无缚鸡之力,万物意志若需要她达到极致,她便是唯一的超脱。”
“这是否会对我们产生威胁呢?”
赫连瑄说:“看来,你还没能理解人皇这样的存在。简单说来,如果人皇要破坏这座天下,要抹杀我们,那只会是我们做错了,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存在,而不会是她以力量迫害着我们。”
灵相漆黑的双眼涌现晦涩之意。是的,他并不能轻松理解赫连瑄的话。
赫连瑄不多解释,“你只需明白,人皇所行之事,即是万物意志之向往即可。我们做着我们的事,不需去请求她的帮助,若我们符合万物意志的向往,她自会站在我们这边,不符合,便是在我们对面。”
灵相俯首,“明言在心。”
“退下吧。”赫连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是的。”
又如一滩墨,灵相消失在黑暗之中。
赫连瑄闭上眼,仰着,意识逐渐封闭,只留下两个字——
“升格”。
现在,于她而言,一切就绪了,只待“升格”的机会。
夏日的神域,夜晚稍纵即逝,眨眼间,天边又已经是微光乍现了。
曲红绡坐在裁雨楼二楼的茶屋中,说是屋,其实就是一个半圆形的凸出的阳台,上头折着一些绿意栅栏顶,藤蔓顺着竹制的竹子爬到地面,搭建起一座避暑的凉木台。
她沏了一杯热茶,想着,先生是爱喝茶的。
天边的微光像是溢出水杯的清水,从远处倾泻而来,铺就一片微白的地幕。朝着王庭之下的天玄城看去,不同环区因为建筑风格不同,反射的光也是不同的,几大环区色彩各异,看上去像是褪色的环形彩虹。
在朦胧之意里,初晨的景色很美。
曲红绡坐在这里,却像是与世界融为了一体,没什么存在感,却又无法让人看一眼便过。
起早的温早见从里屋透过百格窗看来,见着她,就像见着了一整座世界。她慢慢靠近,停在门前,欣赏这幅美景。
曲红绡转过头,投以今日第一次微笑,“你醒了。”
温早见推开门走进阳台,坐在曲红绡对面,撑了个懒腰,顺了顺头发,有微光透过发丝,照在曲红绡脸上。
“昨晚睡得很好。”
“嗯。”曲红绡说。
温早见看了看茶桌上的茶杯,心机地顺过来抿了一口,笑着说:“茶有些凉了。”
要是是以前,曲红绡肯定会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然后问:“喝别人喝过的茶水不觉得奇怪吗?”
现在的话,她只是很平常心地说:“放久了。”
“诶,没意思。”温早见以没法再取乐曲红绡抱怨。
曲红绡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其他地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温早见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耸耸肩,“是有。”
“说吧,我好好听着。”
温早见想说的其实都写在写给叶抚的那封信上了,她之前认为自己会死在落星关,就把心里话写在信上,给了叶抚,希望能够借此传达给曲红绡。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没死,也没想到,自己先叶先生一步见到了曲红绡。
“不是什么好事哦。”
“没关系。”曲红绡声音轻而细。
是关于珂媟的故事。
时至今日,温早见想起珂媟,也还觉得愧疚与自责。在落星关,对珂媟做的那些事,曾经是她绕不过去的魔障,经由着时间洗刷,现在只是勉强到了能够提及的程度,所以,在与曲红绡述说是,她的语气没有她平时的自信,全是低沉与自责。
看着日头升,珂媟与温早见的故事在曲红绡脑海中编织出一幅幅画卷来。
说完后,温早见已经是口干舌燥,紧张得放不住脚了。她一口将曲红绡的茶水喝掉,然后低着头,像犯错待罚的小孩。
安静了一会儿,曲红绡微笑着说:
“真是发生了很多事啊。”
温早见低声问:“你……你是怎么看的?”
“真是一点都不美好的故事。”
“的确。”温早见失落地说。
“不过,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很开心了。”曲红绡轻笑着。
曲红绡是人皇,对待万物有与生俱来的包容,但那是身为人皇才有的包容,单单作为曲红绡这个人,她听到温早见与珂媟的事,心里并不高兴。对温早见伤害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高兴,对温早见因为她伤害别人的行为感到不高兴,对她让温早见伤心的行为感到不开心。
“那件事,你做错了,也没弥补自己的错误,这令我伤心,但同时,我也要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以前的任性行为让你们担心了。”
她认真地批评了温早见,也批评了自己。
温早见眼眶微热。
曲红绡笑着摇头,“别像小孩子一样了。”
温早见转头,“对不起。”
“没关系的。之后,我们回去,你好好去弥补你的错误,我,我也会去弥补我的错误。”
“我能抱抱你吗?”
“不可以哦。”
温早见瞪大眼,“为什么?”
曲红绡微微一笑,“之前已经抱过一次了。”
“这有什么关系嘛。”
“当然,拥抱是很珍贵的一件事。”
温早见忍不住吐槽:
“你太认真啦!”
曲红绡莞尔一笑。
胡兰的脚步声转移了她们的视线。百格窗后,胡兰只探出一个头,像个哨兵,悄悄观察这边。
曲红绡说:
“鬼鬼祟祟的,一点没有姑娘的样子。”
胡兰推开门,笑哈哈地边走边说:“才不要什么姑娘的样子。”
“早上好啊,师姐,还有早见姐姐。”
温早见开心地回应,“早啊,小家伙。”
“闭嘴啦,什么小家伙!十七岁的小家伙吗?”胡兰白了她一眼。
“十七岁可不就是小家伙吗。”温早见打趣。
胡兰矫哼哼地说:“管你嘞!我不认就是了。”
曲红绡忽然的问话,打断她们的斗嘴:“你们想回清天下吗?”
两人沉默一会儿,异口同声地说:
“当然!”
“本来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的,都找到你了,肯定是要回去的。”胡兰坐下来,双手撑着脸,满面幸福。
温早见点头,“感觉在清天下还有好多事哦。”
曲红绡看着胡兰说:“胡兰,回到清天下,我大概不会一直陪着你的。”
胡兰当然知道现在自己的大师姐可了不得,是要顾着天下的,所以不会像小孩子一样去跟她撒娇:
“没关系啦,师姐要做师姐的事,我也要做我的事嘛。不过——”
她小声地说,“要是师姐能偶尔来看看我就更好了。”
温早见一把抱住胡兰,“哎呀,小家伙真是个粘人精呢。”
胡兰羞恼,推开温早见,“不要乱说!”
“有人脸红了,但我不说是谁。”温早见说着抿住嘴,抬头望天。
“啊,谁脸红了!”
叶扶摇像是发现猎物的野兽,一下子从外面窜进来,凑到胡兰面前,鼻子抽抽地闻。
“走开啊,笨蛋师姐!”胡兰大叫。
“采~薇~”叶扶摇委屈地叫唤。
叶扶摇跟胡兰之间有个约定,胡兰还是叫叶扶摇师姐,叶扶摇还是叫胡兰采薇。
这是她们之间独一无二的符号。
本来挺欢脱的鱼木,在她们衬托之下,居然显得最正经。起码,她是老老实实,大大方方地从里屋走出来的。
“哎呀,我居然是最后一个起床的。”
“早啊,小鱼儿。”
叶扶摇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又窜到鱼木旁边去了。鱼木对叶扶摇的包容就比胡兰要大得多了,笑呵呵地接受了她的热情。
曲红绡看着人都到齐了,再次问:
“你们想回清天下吗?”
这次就是四人的异口同声了。
曲红绡笑道:“那我们今晚出发,剩下的时间嘛,就看你们自己安排了,好吗?”
几人一起点头。
在现在这座圣天下,她们可眷留的地方并不多。
鱼木是个认真的人,她想去天玄城同那位工矿枢副院道别,毕竟后者的确帮过她。
温早见心里还有很多话想对赫连瑄说。以前她很讨厌赫连瑄,现在的话,许多事情心中都有了答案,发现对方并非是什么不善之人,顺便,她想八卦一下自家老祖宗青君以前的事情,再问问要不要给老祖宗带些什么话。
叶扶摇和胡兰就哪儿都没去,躺在裁雨楼的顶楼晒太阳,着实是当一回“咸鱼”。
晚上的时候,得知几人将返回清天下,赫连瑄前来以个人的名义送别了,并且表示以后还有机会相见。
能从温早见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先前跟赫连瑄的聊天很顺利。
待到日头沉入远山,曲红绡牵来一缕清天下的气息,便搭了条路。
在夜色之中,她们踏上归途。
第五百二十六章 墨家机关城
海云之巅,曲红绡看着临海的黑石城默不作声。
现在的黑石城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归宿了,没有了,也没有了熟悉的人,想着几个年份过去,自己竟也有无家可归的时候。她的的确确已经不再是驼铃山的人间行者,现在大概只能归为散修一类。
不过说个什么身份出来于她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她更关心的身旁小师妹的想法。她撇头看向胡兰。
胡兰微翘的睫毛沾着海云的露珠,水盈盈的,反射着高空之光。她微微抿着嘴,光滑的唇部如同打磨过的羊脂玉,攀着一圈光晕。眼中是复杂的情绪,丝丝伤感,缕缕思念还有些无奈的埋怨。
“……没有了。”
曲红绡点头,“黑石城不是以前那个黑石城了。”
“那这里,好像就没什么值得……”胡兰说着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这里是我的家乡。”
曲红绡说:“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
胡兰有些泄气。
曲红绡笑道:“不过嘛,黑石城里不是还有一样东西值得留念吗?”
胡兰眼中逐渐放出光,“你是说,火锅?”
“对啊!李老板的火锅确实很不错。”
“好耶!”
胡兰心情又好了起来,叫着呼着,就像一只鸟,从海云上滑翔而下,乘着风,迎着咸湿的海水气息,去往黑石城。
曲红绡看了看其他三人,问:
“要一起去看看吗?”
这自然是肯定的。
几人化作外来的旅客,进了黑石城,兜兜转转,在李记火锅留下这份名为“思念”的记号。
终了,见着火烧般的夕阳晚霞,在海滩的礁石上,她们也迎来今次的分别。
胡兰目光遥远,似乎有着装不完的风景。
“乍一看,真的没什么去处了。”她低声说。
曲红绡便笑问:“那要跟我一起吗?”
胡兰摇头,“师姐你还是做你自己的事吧。虽然你还是我的师姐,但我们是不一样的。”
曲红绡稍稍沉默。这是事实,她不只是曲红绡,还是人皇,要做的事很多很多。
“那,你打算去哪儿?”
胡兰坐在礁石上,这让她想起在浮生海陪着叶扶摇钓鱼那段时间。那段时间,虽然没有现在的记忆,虽然是个不完整的人,但的确令她放松和享受。
“我要练剑啊。我还是要当一个剑客,要走遍天下,要履行当初成为先生学生时许下的诺言。还要,还要找到三月姐姐,我很想她。先生的话……算了,谁管他啊!”
力挽天下于大江狂澜,拯救生灵于流血漂橹。她年幼时的目标在她年幼是不切实际和虚无缥缈的,但现在,她想不再会是了。
“一个人吗?”曲红绡问。
胡兰看了一眼叶扶摇。
叶扶摇一脸不舍,“采薇,虽然我也很想一直陪着你,但你师姐我也要开始忙起来了。”
鱼木走到胡兰旁边,手肘抵在她的肩上,笑着问:“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胡兰眨眨眼,“为什么呢?”
鱼木眼角勾勒出狐媚一般的弧度,“我感觉到了宿命。”
“什么啊。”胡兰疑惑。
叶扶摇眨眨眼,不知在想什么。
温早见打圆场说:“江湖路远,人心艰险,有人相互照应是好事呢。”
胡兰倒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有点突然。她以为鱼木也有自己的事情。不过,鱼木都这么说来,她当然不会拒绝,笑盈盈地说:
“那好呀,从此后,我们姐妹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不至于不至于,又不是什么大恶棍。”鱼木赶忙挥手说。
见她俩有了目标,曲红绡转而便问温早见:
“你是要回洛神宫的对吧?”
“嗯。”温早见下意识望了望北方,“感觉有好多事都想问一下老祖宗,还有我毕竟是洛神宫圣女,失踪这么久,再不回去,大家都以为我死了。在之后,我就要去找珂媟了。”
“你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吗?”
“知不知道都要找的。”
“那之后呢?”
温早见看了看曲红绡,沉默了一下,说:“之后,如果我说我想见见你的话,能见到吗?”
曲红绡点头,“能的。”
“那我啊,也要好好修炼了。”温早见坦然地笑着:“我不会想着追上你的步伐,但我总要好好释放一下我身为人的潜能。”
“嗯,那就好。”
曲红绡轻声说。
她们站着坐着在礁石上,静静看着最后的余晖归入尘埃。
之后,是离别。
……
“人皇……”
天门后的虚境中,文绉绉的老头子捏着一本黢黄的旧书,上面的字都快被摩擦干净了,透着股汗油气。
老人都挺念旧的,何况他这老得不知多老的人。
靠着一方小桌子,老头倦懒得像是只午后的老猫,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相貌温和,气性儒雅的中年男人。
老头子是天下读书人开篇前都得在心里念想一遍的至圣先师,而能与他同桌面谈的自然是神秘的儒家第二圣——明圣。比之至圣先师与第三圣观堂圣李命,明圣在普天之下,就没那么大的名气了,这也跟他在儒家所奉的职责有关,非门面,非话事人,是相当于支柱的全盘性角色。
明圣不需显山露水,也不需作读书人们心头的“图腾”,他是每个读书人心里的一把火,可以让一个人红红火火,也可以让一个人化作灰烬,是众人言语之中的“规矩”。
他就是读书人规矩,读书人的规矩就是他。
明圣的真名是“王明”,很朴素,却鲜为人知。
“我们到底差在哪一步呢?”明圣声音不同他儒雅温和的相貌与气性,有种理性的率直感。
至圣先师放下旧书,揉了揉自己混浊的眼睛。他比起明圣,倒像是个不注意形象的糟老头子。
“老道夺了那女子来,想着人皇该是从空之门走出来才对。”
“但结果是人皇从时之门里出来了。”明圣说:“赫连瑄的确有那般本事,但的确不该这样,那里毕竟是浊天下。”
“差在哪一招?让我想想啊。”至圣先师如同在课堂上同人教书,教着教着忘了某个知识点而犯糊涂的老夫子,“诶,对了,是神秀湖,那女子屠龙那一招。”
“她不该有这个能力才对。”
“但她有了。所以我们差了这一招。”
“是谁给她的?”
至圣先师目光忽然变得睿智起来,似乎穿透了虚境与天门,直达深空彼岸,“一个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存在。”
“可有解?”
“无解,也不需要解。”
至圣先师想了想,说:“大概是过客一般的角色吧。”
“既然是过客,为何会给曲红绡那样的机会?”
“这不影响结果。人皇从时之门还是从空之门出来,不过是过程不同。他所做之事,还是过客般的行为。”
明圣点点头,“希望这位过客只是过客。”
至圣先师摇头,“使徒也说自己是过客,厄陧也说自己是过客。有些过客,总想着走一趟,要留点什么,要带走点什么。”
“好好看一下这些过客的真面目,大概就是我们所行之事吧。”
至圣先师点头,他看了看旧书的残破篇章,缓声说:
“人皇会开启新纪元的。”
“超脱者的时代要到来了。”
“你可以去见一见小染,她长大了很多,顺便给她讲讲升格的事。”
“嗯。”
“还有,学宫里,那个叫柯寿的小子,你多接触接触。”
“好。”
“就这样吧,我先睡一会儿。下次,下次我再出去走走。”
明圣点头起身,“白公子之前说想见见你。”
至圣先师快要合上的眼皮又被撑开了,“好像是挺久没见他了。”
明圣转身走出小院,“我去叫他一声。”
干净整洁的小院里,一片落叶飘零而下。
老头子细碎地念叨: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
……
浊天下远征军突然的离去,再一次打破清天下的格局。先前有东宫说要重塑晨昏,天下归元,让众人一位清浊天下将要合为整体,焕发出一个完整的规则世界来,但现在,突然的变故让这样的可能破灭。
之前在清浊交界处构筑的几座战场,现在陆陆续续关闭,不过还没从交界处挪走,倒是做着可能再打一仗的准备。
那些个参战的势力子弟,各族人士心中自然开心,毕竟打仗无疑是危险的,尤其是跟战意昂扬的湛微末人们打。倒是这些势力个部族的领头人开始忧虑起来,想着这局势怎么越来越奇怪了,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大势力的大圣人们到处接洽,寻找东宫,想要问个清楚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最开始,东宫一点踪影见不到,可是愁坏了这些人,每日如坐针毡,未来局势的诡异走向让他们难以安居一处。比他们更着急的是那些第二三天的大道难民,要知道,对于第四天而言,他们是外来者,是不被接受的,随时都可能被规则排斥,本来藏得好好的,苟着一口气,东宫突然把他们叫出来,本以为是看着希望了,但现在,天下没法归元了,东宫人也不见了,希望高楼刚起,就轰然倒塌。
总之,就是要找到东宫。
终于是在远征军撤退后的第十五天,东宫出现了,还带着她那庞大辉煌的东宫宫殿群从天而降,正正好降落在中州正中心,取代了先前的武道碑。随后,东宫大帝便宣告,要重塑第三天的东宫,召来第三天的一切,并邀请全天下各大势力前来商讨未来局势。
东宫的手段无疑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即便曾经第三天东宫的人员几乎全灭,仍旧能被她以超凡手段,重新复生。
这意味着,东宫的实力将以其他势力无法超越的差距,再次成为最强。
如果说以前的清天下是百家争鸣,各大王朝势力割据一方,那么现在,无可争议,东宫是最强的。
众人终于有理由相信,东宫大帝这位曾经的优胜者的的确确是大道难民口中的“至高无上”。
抛去顶层的暗流与争斗,清天下其实还是和平与稳定的,起码绝大多数地方的绝大多数人都还是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中州的丰大郡,唯二帝朝之一的应朝就位于这里。应朝南边的瀚城里,墨家浮空城乘着曙光,悬停在上空。而城中,等待着这座巨型浮空城的人早已汇聚了不知多少。
秦三月是其中之一。
在从武道碑离开后,她就一直为寻找自己身份而奔波着。就她所归纳的有限信息里,离她最近的一人就是墨家消失的巨子,尚且不知巨子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是否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的转生还说不清楚。
反正,先去墨家了解了解总是没错的。
一个人出门在外,打扮一般是会跟在家里或者跟伙伴一起时是不一样的。之前的秦三月,总是一头长发,穿着朴素而秀丽,装饰很少,不似大家闺秀,也非乡野丫头,但配合她独特的气质,是十分合适和令人难以忘怀的。现在,她收起了一头长发,结成高高的马尾垂在背后,衣着也不再是朴素秀丽的衫群,换作更加清爽便利的黑红色行衣。
气质上也变化了一些,俨然从安静独美的三月姑娘变成了潇洒的三月侠女了。虽然她从不行侠客之事。
“老板,茶钱!”秦三月看着硕大的阴影从外面街道掠过后,便一口喝掉豆浆,将早茶钱放在桌子上就出了门。
站在街道上,望着天上望去,墨家巨大的浮空城两边后后边载舰艇尾翼喷吐出的灵石碎屑形成几道笔直的白色航道。顶上悬挂着的风驰大旗写着风格内敛的两个大字——
“墨家”。
秦三月目露喜色。终于等到了。不论是本身就怀揣目的,还是单单作为一个旅人,想要观览墨家这座大型浮空机关城的心态,都足以让她抛开其他事,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她脚下生风,奔着城中心就去了,别的不多想,先赶着去听看看墨家这回允许人登城的资格是什么。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夕公主
墨家这座核心机关城与其说是一座城,倒更像是一座山形的堡垒,外面被奇石所覆盖,木质结构大多沉积在底部的舰艇上。舰艇本身垂在最下面,是机关城的主要动力来源。
机关城悬停在瀚城中心上空,离地面约莫有十丈高。雾化的灵石碎屑从舰艇底部涌出,随后被两旁的吸入式收纳孔吸入,在对灵石碎屑进行二次利用的同时,避免造成雾霾污染空气和形成灵气气旋干扰航道。
核心机关城的规模在浮空城中并不算大,但无疑是墨家机关术的最高杰作,没有一处是无用的装饰,在这个大的系统中发挥着一定的作用。
用极致的精巧来形容很适合,所以,每次机关城在一处停歇,都会引来大批人观摩欣赏,兴许能从机关城极致精巧的设计中参悟到些许大道构成与神通演化。
瀚城隶属与帝朝应,不设城主,设受中央直辖的知府。
得知墨家机关城会前来停靠的知府大人,早就开始准备了,在秩序、管理、促发展等多个方面做了安排。墨家机关城会吸引大量的修仙者以及一些势力前来,这对于瀚城知府而言就是送上门的“政绩”,要是把握不住,就真该下台了。
所以,街道上即便人非常多,也不显得混乱,由护城队士兵组成人墙,将人群分流,井然有序地前往中心广场。这个中心广场是特地为机关城临时搭建了,能容纳下万数人。
知府大人特地早早地就等候在中心广场。机关城悬停后约莫一刻钟时间,一道大型云梯像从天上往地下修建的高楼一样,在舰艇底部探出来,然后稳稳着陆。随后,一行人从云梯上走下来,直奔在一旁等候的知府大人,开始同其进行事务上的接洽。
广场上的人好奇而兴奋地望着这座堪称清天下工事技艺巅峰的机关城,目光几乎要穿透外面包裹的奇石,直达内部的极致精巧结构。
秦三月也好奇地打量着。
有了之前的教训,她现在是不敢随便去感知和解析了,不过只是凭着一双慧眼,也还是能看出些名堂的。首先一个造型,她就觉得很巧妙。机关城整体形状像一只缩了四肢的乌龟,底壳是舰艇结构,背壳是主体解构。那些像是龟纹一般的沟壑里面流淌着不明液体,输送着灵石瓦解后产生的灵气,同时,从这些沟壑两旁的齿轮和榫卯结构可以猜想,沟壑是可以闭合的。
她试着去想象所有沟壑闭合的场景,脑海中浮现起这座机关城变成一个扁蛋的样子。
“增强机动和防御能力吗……”她嘀咕一声。
至于攻击,她没看出这样构型的机关城着力于攻击的点。想着,大概主动攻击和侵略本身就不是墨家的处世之道的。
毕竟兼爱非攻,非乐节用……
待到同知府接洽事宜完毕后,墨家一行人重新登上云梯,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机关城底部舰艇结构直接变形,从主体结构上分离下来。分离的动作十分流畅,像极了正常人从屈腿转为张腿,看得在场人惊呼连连。
舰艇结构完全沉降到地面后,开始了第二次展开变形。大小形状各异的木块、木条、齿轮、榫卯结构、金属片等不断交错起伏,如同流沙一般,开始解构重组。很快,原本足足有三分之一座瀚城大的舰艇结构缩小到广场中心那般大,稳稳贴服地面,结成一座扁形的“碉堡”。
因为不是透明的,所以秦三月并没能看到具体变形过程,不知道缩小的结构是不是被机关城主体结构收回了,还是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压缩了。
不过,仅仅是这样一个变形过程,她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清天下巅峰工事技艺。
不一会儿,从地面舰艇结构里走出来一个身穿蓝衣的中青男人。撇开这正式的打扮不说,他眉宇与眼神里透露出的气息无不在表示他是个墨家游侠。
“诸位,稍安勿躁。”
他动嘴幅度不大,声音也并不响,但确确实实是落进每个人耳朵里了。
所有人安静下来。
“我叫符锦,墨家执事之一,本次由我宣布特邀资格和招新规则。”符锦声音中气十足。
符锦这个名头虽然并不如墨家执剑和拔剑两位长老大,但因为常年担任着对外接洽交际的职务,所以算是比较有知名度的。他本是墨家一位游侠,至于出于什么缘由,才撇去游侠身份,回归机关城担任执事,并不明确,但不少人或多或少能猜到跟墨家内部管理体系除了问题有关。
“首先是特邀资格。”
“虽然大家或多或少知道所谓特邀,但我还是再重新说明一下。特邀即机关城的特别邀请,获得特邀资格的朋友,可以进入机关城内部参观,并且有机会听取机枢圣讲解工事和机枢知识,也有机会听取几位大名在外的游侠讲述修习心得与处事之道。而特邀资格的获取有三种方式,第一,解密,共十个谜题,发放十分资格,十个谜题分别由十位机枢圣和机枢大师命题,涉及道义、工事、机枢技艺、哲学、文化、修为等多个方面;
“第二,机巧。任何人皆可参与,从‘兼爱’、‘非攻’、‘非乐’、‘非葬’和‘节用’五个方面设计机巧结构,立意自选,不限制类型、重量和大小,限时九天,然后交予评审,评审会根据技艺、实用性和内涵选出十个机巧结构,为参与者发放特邀资格;
“第三,悟道。由拔剑长老亲自设计一座精神小世界,不限制人数,人人皆可进入其中。同样也有十个名额。
“总结下来,特邀资格三种获取方式共计三十个名额。”
人群中,有人发问:
“符执事,第三个悟道能说明白一点吗?”
符锦笑了笑,“我能透露的只有这么多,具体的需要你们进入精神小世界才能知道。”
他看了看周围一圈人,然后补充道:“当然了,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多种方式,可以占据最多三个不同方式下的名额。”
他这话对大多数人而言说了等于没说,毕竟墨家特邀资格的获取难得是有目共睹的,九天时间,能参与一种就不错了,哪能顾全三种,还都获得名额。
“好的,接下来,是招新规则。”符锦继续说:“跟往年一样,还是三轮考核,笔试,设计与制造,以及面试。详细的内容请看着这座光幕。”
他说完,招了招手,顿时自他身后的舰艇结构墙上浮现出一面光幕。
这种光幕不同于神通幻化,是墨家的特殊机关术,是对光和灵气的综合利用。
光幕上浮现出一行又一行小字,详细说明了本次招新的规则。
过目不忘的人已经牢牢记下内容了,记性一般的赶忙掏出纸笔或感光石记录。
亲三月自然是过目不忘的人之一。
一番停下来,看下来,她感觉墨家的资格获取规则和招新规则都蛮有意思的,完全不同于俗世王朝的死板科考,满满的设计与体验感。还没正式参与,她就感觉即便得不到资格,也能有不错的体验。
“不愧是大势力。”
想来,这也跟参与之人大都是修仙者有关吧。
过了一会儿,符锦宣布:
“报名正式开始,诸位请有序上前报名。”
话音一落,人群立马涌动起来,一列列长队迅速形成。秦三月还没动,就被迫跟着人群排了队。
挤在人堆里,秦三月感觉到周围某些人对自己似乎有些想法,一副跃跃欲试要上来搭话的样子。她这个人在朋友伙伴的评价里虽然是个好相处并且往往怀揣善意的人,但实际上,她很不喜欢不必要的交际。
所以,早早地就解析重组了自己身周的气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仅仅能发觉是个人的水平,以此来避嫌。
她不想去招惹麻烦,也不想麻烦招惹自己。
在排队过程中,她开始思考自己先报名哪个特邀资格获取方式。招新首先就被她排除了,毕竟是去参观探索的,而不是加入其中成为弟子的,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从墨家的弟子做起,后续,还有很多事等着她。
解密、机巧以及悟道。秦三月仔细想来,机巧是要考验手工机巧的,扪心自问,她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比起思考和分析来是这样的。而悟道的话,因为要进入精神世界,需要暴露意识,她觉得安全性可能不那么高。
一番思考抉择下,她打算先报名解密试试水。解密这一听上去就偏向于思维。
打定主意后,她就老老实实地排队了。人很多,估摸着排到她得日头正挂了。
众多队列其中之一的后半部,一个戴着白色猫面具的年轻女子踮起脚,向前望,望见队伍还有老长一截后,叹了口气,低声絮絮叨叨地抱怨:
“好慢好慢好慢好……”
她声音经过了刻意的变化,听上去像一只老猫。这么低沉地吐着一连串的话,显得阴冷和怪异。
在她身后,是戴着青金色猫面具的年轻男人。他的声音也经过了变化处理,像只老狐狸。
“我说小妹啊,你要真想进机关城,跟墨家招呼一声就行了,干嘛非得去弄那什么特邀资格啊。”
年轻女子没有回头,只是狠狠地用胳膊肘顶了一下男人的肚子。
“你在说什么怪话啊!我像那种靠特权的人吗?”
男人揉了揉肚子,“小妹,你太用力。”
“不用力怎么让你吃痛啊!”
“你变——”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滚蛋啦你,不想跟我一起排队就走,说那么多干嘛。”
“你可是堂堂的那啥啊!在这儿排队不觉得丢身份吗?”
“蠢货!就是你这样家伙,带坏了朝廷风气的,弄得现在朝廷一副关系户的感觉。”
“但你才从武道碑回来,好好消化一下不行吗?干嘛非要来这儿,机关城又不是只停一次。”
年轻女子一听到这句话,就生起气来,“又没拿到第一名!前三都没进,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啊!再说了,我想做什么关你什么!”
男人努努嘴,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她发威。
“第四还不厉害啊……”
“只有第一才会被记住!”
“你说那个鱼木吗,兴许是侥幸——”
年轻女子彻底被这句话激怒,她转过身,攥紧拳头,“你说第一是侥幸,那我这第四算什么,狗屎运吗?你羞辱了她,也羞辱了我!”
说完,她就转过身去,一言不发。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赶忙道歉,“我只是等太久,不耐烦了,一时抱怨,一时抱怨,你莫生气莫生气。”
“哼!”女子冷哼一声,不说话。
“小妹~”
男人语气讨巧,试图让她心软,但后者铁石心肠,丝毫不搭理。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让这个要强的妹妹生气了。
按照以前的经验,这没个十天八天的,不会好转的,于是他只好叹口气,默不作声地站在她后面。
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跟自己在同一个环境里长大的小妹,性格跟自己截然不同。比起应朝“夕公主”这个身份,自家小妹貌似更像是个江湖独行侠。
夕公主白穗要强、独立且遵守江湖里约定俗成的规矩的特性在应朝的皇宫里是出了名的,这使得她与一众公主皇子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本身,她深受应朝大帝宠爱,身边理所应当会有一批溜须拍马的谄媚之人,但也因为她的性格这些人压根儿凑不上来。
不过她自身的实力与天资让任何人都无法瞧不起与忽视她。原本那些微弱的质疑声,在她于武道碑取得第四的成绩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特立独行,从来不参加任何皇子公主们的聚会,也不插手皇宫后宫里任何事务,不玩弄权术,不参与斗争,也就让她在一众兄弟姐妹和文武大臣的心中的地位十分暧昧。
也只有她的亲生哥哥白衣云勉强算跟她相处得好。
也只能说是勉强了,毕竟白衣云只是比白穗眼里的“俗人”好上一些。
白猫面具下,白穗目光遥远。
时至今日,她依然在想武道碑的事情。倒不是说对自己只取得第四而耿耿于怀。是那个有着独特气质的人让她难以忘怀。
闭上眼,她立马能在脑海中看到那一幕。
在巨猿的胃中,所有人都对出去无能为力之时,她亲眼所见,那个人的气息忽然变得晦涩起来,身周的一切都具备着压垮万物的高级调性。她不理解那种调性,也不理解那个人。尽管大多数人都认为是第二层的圣人大圣人解救了他们,但在她心中有一道挥之不去的执念——
把他们从巨猿肚子里拯救出来的是那个人。
让她感到遗憾的事,在那之后,再也没见过那个人。唯一记得的是,她很好看,右眼眼眶上有一道伤疤,伤疤让她的美丽显得格外独特。
她想着,要是还能见到那个人就好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熟悉的谜题
等到日头高照了,才轮到秦三月。
在报名处填写了自己的基本信息后,她领取到了自己的号牌。号牌上写着“特邀——解密七千三百二十四号”。
秦三月用的是化名,其他基本信息也都是虚假的。当然,其实对于身份的真实性,墨家一般是不会在意的,只有成为其门下弟子才会特地去调查。
特邀和招新都是第二天才会正式开始的,所以,她领取了号牌后就从护城士兵搭建的人墙通道里离开了。
这之后,她去了趟瀚城最大的情报贩卖地——别青楼。
主要就是收集写关于墨家这个特邀资格的情报,她倒是有心去了解写关于墨家巨子的情报,但遗憾的是,别青楼关于巨子的记载十分少,跟她自己了解得大差不差,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这之后,就回到客栈休整了。
一夜时间过得很快,大清早的秦三月就感觉外面人潮涌动,于是也不再多逗留,稍稍收拾一番后就再次赶往中心广场。
经过昨夜一夜的场地搭建,广场被划分成了两个大区,特邀区和招新区,都是全封闭的。
走进特邀区,秦三月立马有种熟悉的感觉。里面的布置和设施分布让她想起明安城的荷园会,风格很像,最大化利用空间,管理好秩序的话,基本不会出现什么拥堵的情况,要说区别的话,就是荷园会是露天的。
也还是带着一种游览欣赏的态度,她并不急着前往发布解密谜题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在里面,观察各种机枢结构和机关。不来这一趟,她还不知道原来天下有这么具有创造力的东西。
修仙者在修炼过程,所理解的道意、神通、功法等等大都是抽象的,难以被精确地表现出来,所以从表面上看去,就很缺乏创造力。墨家的机关术和机巧术就不同于此了。机关术和机巧术本身就是将物质与意识结合具体表现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天下不缺乏,但没有哪种像它们这样极富创造力。
细致入微的观察室秦三月的优点,也是她能远超同龄人的特质之一。
她站在一根布满了规整纹路的柱子面前,不依靠御灵之力,仅凭思考力和计算力去猜想这根竹子具有的变化潜能。这个过程让她感到惬意,思考和学习,并不断获得新的知识能够带给她极大的成就感。简单说来就是求知若渴。
在她极度认真欣赏这根柱子的时候,依旧是昨日那般打扮的夕公主白穗从她身后路过。
遗憾的是,秦三月以御灵之力修改了气质和容貌表现,让白穗无法认出来她就是所希望见到的那个人。
比起秦三月这份求知若渴,白穗更加偏向于直入主题,她是个不愿意在多余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的人,就像皇宫里皇子公主的读书会、三日谈等等。
白穗直接进入解密谜题的展台。昨天报名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直接三个项目都报了。
展台这边已经汇聚了不少人了,越靠近展览光幕人就越多,白穗也就没有前去,远远地站在后面,去阅读陈列在光幕上的十个谜题。
按照规矩,每有一个谜题被解出来,谜题就会从光幕上消失,这标志着一个名额已经被获得了。而同一个人解答出多个谜题的话,只能获得一个名额。之前倒是有人质疑,如果一个人解答出多个谜题,然后将其他谜题答案售卖给他人,是否有效,得到的回答是无效,对于谜题是否由本人解答,墨家有自己明确的验证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复盘、思维模拟等等。
所以,投机取巧是不行的,全然靠自己的本事。
白穗望着光幕上的十个谜题。
十个谜题涉及多个方面,道义、工事、机枢技艺、哲学、文化、修为等等。
白穗从第一个开始——
“传闻至圣先师曾在山中言说一句‘有教无类’,使山中万物皆有灵,此处所言的‘灵’如何理解?”
一道主观题。
白穗一看就知道这道题非常考验知识储备,就题干而言,十分容易明白。大多数人看到这一题的瞬间,都会下意识认为“灵”是“灵性、灵智”等等。但就她在皇宫典文宫多年浸淫圣贤书的经验看来,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
一定要充分结合“墨家思想”、“墨家处世观”来看待,毕竟这是墨家机枢圣或者机枢大师出的题,同时不能忽略“至圣先师”、“有教无类”等关键词。
综合看来,这道题考究的是道义与哲学思想。
她没有急着去解答,转而看向下一题。
第二题:“‘桃花笑春风,春风不解情’这句话体现了墨家机关术的什么特点?”
要解答这个题,需要了解“桃花笑春风,春风不解情”的典故与含义,并且数值墨家机关术的特点。
白穗尽管是夕公主,但她可不是什么足不出户的娇贵天上人,隔三差五就出趟远门,四处闯荡。因此,她深知“桃花笑春风,春风不解情”这个极富浪漫情怀的典故,这是墨家一位已故的机枢大师所言。当初墨家有位快要登圣的大师,为了追求心上人,以毕生所学建造了一座桃花迷宫,邀请他的心上人进入其中破解。他们约定,若是迷宫七天之内被破,那之后再不打扰,若是未被破,则要相互结成道侣。
最后,迷宫的确是被女子破了,但也就是在破阵的期间,这位大师的心上人彻底感受到潜藏在迷宫中的细腻心思,因此爱上了他。但结局却令人意想不到,他们明明相爱了,却受着那约定限制,直至女子生命终结他们都没能走在一起。最终这位大师将其埋葬于桃花迷宫之下,并写下“桃花笑春风,春风不解情”这句名言,随后与迷宫一起销殒。
第三题:“墨家曾在为龙象门打造浮空城时,碰到雷雨天气,主要负责的机枢圣借此机会,引天上雷霆降落于尚未修缮完整的浮空城中,浮空城被击穿,但这位机枢圣却相当满意,是为什么?”
又是一道典故题。这个就十分考验参与者对工事制造的认识了。
白穗接着往下看:
第四题:“大玄王朝在一次保卫战争中首次使用了墨家的灵石机关炮,机关炮在战场上的表现可以用‘天灾’来形容,不仅大规模抹杀敌人,并对战场造成毁灭性的破坏,你是如何看待这种武器的?”
主观题。主观题的解答往往考究参与者的综合思想与分析能力,一道简单的题里面往往包含着很多方面的内容。
第五题:“圣人与圣人之下的修仙者本质区别是什么?”
这道题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考的就是修为与对修仙的认识。可以说,如果是一个即将登圣,或者已经登圣的人,那么解答这个题不需要任何犹豫,答案脱口而出,但对于修为低的人,就充分考验对修仙体系的认识了。
白穗虽然离着圣人还有很远的距离,但对于这个本质区别是很了解的,毕竟皇宫里有好些个圣人。
也正是因为这题对她没什么难度,所以她直接跳过了。
之后第六题到第九题都是纯粹考验对墨家机关术和机巧术的认识与了解的。第六题给定一个机关结构,让参与者对其进行拆分重组,保证外形不变的情况下,功能彻底改变;第七题只是把机枢结构换成了机巧结构;第八题是阐述墨家思想对墨家机关与机巧术的影响;第九题是一个算术题,“铅垂之摆,从始至终,极点所经过之地表于墨家机关术之归终台,请解释其原理”。
第十题吸引了白穗的注意力。
题干很长:
“穷数有尽,当作何数?若其为实,无从记之,但论其虚,以表概全。以穷尽数,论有限子,不可为也,但表匣意,当有其实。故作一法,大数参解,小数俱分,数数之合,百般变化,尽回溯力,寰宇之构,上下为奇,左右为偶,前后为界,故以阵法,可解穷数。”
然后问题是:
“请就题干内容进行思维模拟。”
白猫面具下,白穗瞪大了眼睛。
这题……怎么回事?
这种题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解穷数,构寰宇不论哪一个都是十分困难的,需要非常庞大的解析思考能力,一般来说,人的思考能力是有限的,有极限程度,因此对穷数的思考只可抽象化,根本无法进行思维模拟。而构寰宇则要求对万事万物的认知达到完成程度,才能在脑海中创造出与现实世界一般无二且可自由调控的思维世界。
这种难度不是修为能够弥补了,可能圣人乃至大圣人都无法进行思维模拟。
因此,白穗对此表示难以理解。她不明白机枢大师和机枢圣人们为何会把这样一道基本答不上来的题摆出来。甚至,她怀疑,那些个大师和圣人都解不出来。
“不会真的有人能解这道题吧……”
她心里有些不客气,甚至有些赌气。
她才不相信在场的人能够解答这道题,这分明就是那些个大师圣人闹着玩儿的!
有人解得出来才怪了!
就在白穗对此进行深深怀疑的同时,秦三月终于看完了外面值得一看的机枢、机关和机巧结构,进入了解密谜题的展台。
秦三月怀揣一颗谦卑的心,认真审视每一道题,并先作出解题思路,直到她看到第十题,然后整个人都凌乱了……
因为,第十题的题干就是她在荷园会上写的一篇文章——《生息》,当时这篇文章被文气碑收录了,但因为不知名原因,上面并没有留下她的名字。
她断然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地方再次见到这篇文章,而且,还被人拿来出题了。
于是乎,秦三月对这道题有着天然的喜爱之情。这好比当母亲的人在异域他乡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儿子。
然后决定,就解这道题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十全九美
答题规则是将答案用神念包裹,传递进报名时领取的号牌里即可。
而对于没有修炼神念,无法使出神念的人,则可通过其他媒介,或内力,或剑意,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则是直接用纸笔写下来交到提交台即可。
秦三月在思考,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提交。神念,她没有,其他什么灵力、内力、剑意等等什么都没有,她只会御灵,只有御灵之力,而御灵之力又是根本独立于天下万般气息和力量之外的存在,其他人根本无法识别。
要用纸笔去写又不太现实,毕竟第十题的答案是通过思维模拟的方式。思维模拟是抽象的,并且这道题的思维模拟是无限制的,根本无法记载下来。
老实说,这么一看来,难到她的根本就不是这道题的答案,而是如何提交答案。
题的答案对现在的她而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毕竟当初御灵术才刚刚入门,就能写下这篇《生息》,修炼到现在,做一个简单的思维模拟是信手拈来的事情。要知道,她的计算、解析能力是十分夸张的,同她下过棋的井不停深有体会。
她拧着眉头,站在人群中,思考着如何提交这份答案。从旁人视角看去,她即是被几道谜题给困住了,正在努力思考解答。
对于在场的绝大部分人而言,光幕上的十道题都十分难。要解答这十道题,需要十分丰厚的知识储备与理解能力,与其说是谜题,更像是一场小型的辩证思考研讨会。十道题里有六道是主观题。
即便只有十个名额,这十个名额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到。
往年的时候,也不是没出现过十个名额拿不满的情况。而且,一些人认为今年的这十道谜题比往年更难,尤其是第几个主观题和第十个看不明白是什么题的题。
一些人想了好一阵子,一点头绪都没有,心里开始打退堂鼓,想通过其他两种方式争取名额了。
白穗还没开始解答。她认真思考着第十题。前九个题对她而言都不算特别难,个别题或许要动脑思考一下,但也只是动动脑就行。但这第十个题让她有些不服气。
她连题干都有些读不懂。
什么叫“大数参解,小数俱分,数数之合”啊,什么又叫“上下为奇,左右为偶,前后为界”。她是真的理解不了,这种描述冲击着她对一般常理的认识。为什么不是“大数俱分”,小数都是小数了还能怎么分?而且后面的构造寰宇,“奇偶界”又分别指代什么?
她很想去问一问出题人到底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态出这样一道题的。
连题干都理解不透彻,自然难以进行思维模拟,也就是说,连着手解题的第一步都不知道怎么做。
白穗咬着牙,很不服气。她觉得这道题即便是一些圣人和大圣人也没什么奈何的办法,倒不是她自视甚高,因为以前接触过不少圣人,而与她亲密的应帝本身就是大圣人。她真不觉得自己认识的那些人一定能对这道题进行思维模拟。
所以,她才对这道题很不服气,觉得是出题人故意刁难人的。
纠结了好一阵子,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去钻牛角尖死解硬解,想着,还是先拿到一个名额再说。她在其余九道题里挑了第二个,“桃花笑春风,春风不解情。”
结合典故内容、墨家机关术与墨家思想来解答这道题就比较综合了。
早年间,还没开始四处游历的白穗的的确确是众人口中的“书呆子”,那个时候她甚至没开始修炼,大多数时间都用在学习各种知识上。所以,她对墨家机关术的特点主要内容和墨家思想十分了解。
典故中,机枢大师创造了一座桃花迷宫,其心上人在解密迷宫的过程中,通过各种线索、解密方式细致入微地了解到了这个人,对其思想、观念都充分了解了,并因此逐步爱上了他,但最后,因为一开始的约定,或者说契约,无法在一起。
关键词是“契约”,关键线索是“思想观念与机关术的交合共鸣”。
在脑中整理了一下答案,白穗以神念包裹答案,传递进号牌中:
“墨家机关术是人族智慧的结晶,本身就包含着人所代表的思想、观念与情感,对于机枢大师而言,更加是这样。墨家机关子弟在进行机关构思、制造过程中,需要充分体现出自己的观念与思想,才能让作为‘工具’的机关术具备灵性。这也是墨家机关术与其他机关术的本质区别,可以说,墨家机关术对于墨家弟子而言,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化身。同时,使用墨家机关术进行机关制造过程中,契约一词贯穿始终,从构思到制造到成型。这里提到的契约是一种基于现实和情感对思想与观念的表达过程,一旦契约成立,那么将不可违背,否则墨家机关术无法造就机关。典故‘桃花’便是如此,大师与其心上人所联立的契约是启动桃花迷宫的核心。桃花迷宫与契约本身应该是一种相悖的关系,但在下想来,兴许这种相悖的关系是成就桃花迷宫的一个重要环节。所以我猜测,大师的根本目的并非真的要与其心上人修成正果,而是向她全方位的展示自己,表达自己的爱意,也就是这种至真至善至美的方式,感动了其心上人。”
白穗并没有干巴巴地答题,还是带上了自己的主观看法。她认为,像以这种方式展现的题本身也在考验着参与者的思想和态度。
审题人审题需要一个过程,白穗当然也不会干巴巴地等着,她很快着手其他题。
然而,当她望向那片光幕时,赫然发现,第十题已经显示“被解答”了。
白猫面具下,她呆愣了。
双眼怔怔地看着大大的,刺眼的“被解答”三个字。那三个字张牙舞爪地发着光,好像在嘲讽着她,在毫不客气地向她的“不服气”贴上“可笑”的标签。
“为什么……”
她喃喃一声。
为什么?当然是秦三月想出了提交答案的办法。
秦三月思考了一圈,才发现原来自己只需要用御灵之力去模拟神念即可将答案传递进号牌中。
这的的确确是她钻牛角尖了,她一直认为御灵之力不可被其他人识别,所以御灵之力不可用,但根本没好好去想想,御灵之力无法被识别,但用来模拟出和伪装出的其他气息与力量是可以被识别的,而且还不许担心被发现是伪装的,因为御灵之力无法被识别,自然无法被识破伪装。
的确很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思考得多了,有些时候反而容易在简单的问题上钻牛角尖,觉得问题是否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但往往简单的问题就是简单的。
不过让她感到惊讶的是,答案传过去,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立马就被判正确了,并且直接通过,发放了名额。
很快,大家都发现那看都看不懂的第十题被解答出来了。解答人显示是“七千三百二十四号”。
只展示除了号数,没有展示解答人的其他信息。
在场的人群涌现出小规模的躁动与惊讶,对那个“七千三百二十四号”的速度感到惊讶,但也只是小小惊讶了一下,很快就投入到自己的思考当中。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第十题意味着什么,所以惊讶的角度也仅仅是解题速度。
深知第十题难度和含金量的白穗陷入久久的震惊。
她压根儿没想过这第十题会被解答出来,本来她都做好打算,等进了机关城就去请教一下出题人出第十题是怎样的想法。
但现在,居然被解了出来。
“七千三百二十四号……是谁啊!”
白穗观念和认知被冲击了,一不小心发出了本音。她本来的音色很好听,在一众皇子公主里有个私下的昵称“天籁公主”。她突然这么大声吼了一句,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她的音色很有特点,周围有认识她的人,一下就能认出来,所以她见此赶忙又用伪音咳嗽了一声。
就在不远处的秦三月也听到了白穗这么一嗓子,突然听到别人大声喊自己的号数,她还被吓了一跳。
在人群里看到白穗后,秦三月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伪装。毕竟,她对气息的感知是独一无二的。
她心里嘀咕,“啊,为什么……解答了第十题那么让她激动吗……”
秦三月私自以为很简单的题,殊不知,在别人眼里根本是无法接触了。这就是认知的局限性。
没过去一会儿,第二道题也显示被解答了,解答人是“一万两千四百三十三号”,也就是白穗。
但白穗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已经被第十题被解答这件事弄得无感了,认为这墨家的特邀招新事宜已经没什么能让她震惊的了。
不过,心中也同时升起另一个期待,那就是有机会跟第十题解答人同行前往机关城。
“一定!一定好好好认识一下那个人!”
白穗在心里暗自打定主意。
虽然心里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但她还是强忍着动用朝廷的手段去找人,老老实实充当一个“普通的参与者”。
“吸气……”
“吐气……”
白穗慢慢镇定下来,继续解答其他题。
获得资格后,一样可以参与答题,并提交答案,还会得到回复,只不过正确了也不会再给予资格而已。
从第一题开始。
秦三月也是如此。她觉得其他九道题很好玩,先行解答了第十个题,占了个名额后,她就能不紧不慢,认认真真去思考其他题了。
场间众人认真思考着,但随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放弃,不再浪费时间,要么离开会场去参加其他两种资格获取方式,要么就自觉退到边缘处看热闹。还围在答题区的人越来越少,从开始的几千人,到天黑后就只剩下几百人了,并且还在不断减少。
终于,在弦月高挂的时候,白穗完成了除第十题外的所有题,并且都得到了审题人的一致肯定,还不乏赞赏与私底下的交谈。不过,她都没有回复就是了。
而不远处的秦三月,也解答完了所有题。
她看过的书不少,又因为认识很多大家子弟与圣人大圣人,所以对几道题里提及的典故都非常了解,并且,之前在别青楼获得了不少墨家的信息。她本身又是一个解析能力极强的人,并且文字功底不错,故而交予的答案全都被批了“完美”。
不过,第十题的答案得到的回复却只是“通过”。
她想来,觉得自己的答案已经是无可挑剔了,不过也没多想什么,只当是大概还有什么自己遗漏了的地方。
解答完题后,秦三月感觉今天过得很充足,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转身打道回府。
走之前,她又看了看之前那个打呼自己号数的伪装身份的人。
恰巧不巧,白穗也刚好打算离开,一转过身,正好跟秦三月对上了目光。
秦三月表现自然,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看上去只是随意看了白穗一眼。随后,她大步离开,像风一样的女子。
白穗则是稍稍愣住了。因为刚才秦三月解答完所有题,心情很好,思绪扩张十分开,一时间解开了自己的气息和容貌伪装,充分舒展身心与精气神。也正因为这样,白穗看到了秦三月的真实面貌。
那独特的眉眼,独特的一道疤以及疤所配合的独特的美,将白穗的思绪勾到了武道碑巨猿胃中的时刻。
“是她吗……”
她晃了晃脑袋,担心是自己因为念想过分了,出现了幻觉。再仔细看去时,发现秦三月的背影已经在展区之外了。
追上去看看!
白穗身随心动,步伐打开,朝着秦三月奔去。
秦三月立马感觉到身后白穗在靠近自己。她现在暂时还不想跟其他人扯上关系,并且直觉告诉她,对方并非什么简单的人。
于是,她与御灵之力敛去气息,没入人群之中,眨眼间消失。
白穗一下子就失去了目标,见无所见,闻无所闻,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张望着摩肩接踵的人群。
不见了。
果然是错觉吗?
白穗失落地垂下头,随后,有些失神地进走夜色,离开了这里。
她走后,秦三月的身影又出现在她本来站的地方。
秦三月远望白穗的背影,心想,她是谁,认识我吗?为什么找不到我让她那么失落?
她极力地在脑海中去寻找对方的身影,但始终没能瞥见一角。
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人,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感到失落……
秦三月心中难免误会了。猜想着,这个人会不会跟自己正在追寻的身份之谜有关?
她想,明天如果还能见到的话,试着去认识一下吧。
“希望是个好相处的人……”
秦三月怀揣美好的希冀,浸入弦月下温良的夜色中。
第五百三十章 有趣的灵魂总能打动人心
第二天,秦三月怀揣着同昨日一般的心情前往瀚城中心广场,继续参与其他两种获取特邀资格的途径。
广场这边,依旧热闹非凡,特邀和招新两项主要内容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解谜区的十道题在第一天,只有秦三月和白穗各自答了一题,共占据两个名额,而今天,突然爆发式地被完成了六道题,就只剩下两个名额了,分别是第一题的名额和第九题的名额。
不过秦三月没有特别在意这些,她进了“机巧”区,在里面参观游览。同解谜区是一样的,这边也是十个主题,要求参与者自选一个主题,根据主题完成一样机巧或者机关。
秦三月把十个主题都解析了一遍,然后在脑海中用意识构造了是个机巧和机关。当然,她没有选择亲手去做出来,那样有些浪费时间了。而且,她感觉制作这些机巧和机关无非是把意识中的意象具现,并不存在多高的难度,考究手巧不巧而已。
她无意去研习机关术,也并不想成为一个机关大师。那并非她现在需要去做的事情。
除了参观和游览,她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到昨天那个伪装身份的女子,同她认识与交流。
但遗憾的事,她并没有在这里感知到对方的气息。
在之后一连九天时间里,秦三月每天都来。到了后半程,她几乎只是为了那个女子而来,但都没能再见到。
这令她有些失望,想着莫非是第一天晚上自己忽然消失,让对方心生怨气了?
不不不!她自顾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根本都没怎么接触过,哪来生怨气的条件嘛……
但,也说不好……
秦三月想不明白,就暂且搁置了。
第十天,就是宣布招新和特邀名单,并且发放登城授函的时候。随后,会在第十一天,一众人登临机关城。
秦三月不紧不慢地来到中心广场。刚到这里,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白穗的气息,并精准地锁定了其位置。她抬头朝广场边缘的一处高台看去,就见着白穗戴着白色的猫面具,安安静静地坐着,两只腿悬在高台外面,风扬起她的衣袖。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见到白穗一如最初,秦三月稍稍吐出口气,心里放松了些。
她想了想,从人群中退出,走到白穗所处的高台之下,然后望起头问:
“我能上去吗?”
白穗正出着神。脑中想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听到秦三月的声音,惊觉地低头看去。
一眼见着秦三月丝毫不加遮掩的面貌,她惊讶地“啊”了一声,赶忙站了起来。
“是你。”
秦三月瞪大眼睛,“你认识我吗?”
白穗闭了闭眼睛,平复一番心情,然后又睁开,见着秦三月还在底下,这才反应过来不是错觉。
秦三月发动御灵术,气息将她抬上高台,站到白穗旁边。
秦三月仔细看了看白穗,然后问:
“感觉你对我很在意的样子,为什么?”
熟悉的容貌,熟悉的气质。是她没错了……
白穗确定了秦三月就是自己所念念不忘的人后,立马紧张起来。当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彻底的兴奋。
“没有,你你误会了。”
“误会?”秦三月轻轻一笑,“但第一天,你不是迫切地想见我吗?”
白穗想起第一天的晚上,心中嘀咕,原来那不是错觉啊……她微微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
“我知道你,但不认识你。”
“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吗?”
“嗯。”
秦三月心中升起期待。
“哪里?”
“武道碑小世界,那只巨猿的胃中。”
听到这个回答,秦三月所有的期待全部消散。她本期待着能从白穗这里得知自己过往一二,但现在看来,白穗所知道的自己依旧是“秦三月”。
这份发自心地的失望,透过眼神与表情传给了白穗。
白穗不明白,秦三月突然的失望是为什么,但这令她有些消极。
“对不起……”
秦三月平复了一下心情,问:“怎么突然道歉?”
“我让你感到困扰了。”白穗微微偏头,看向别处。
秦三月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关你的事。”
她不想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始终是“失落”与“消极”的,于是说着便转移话题,笑问:
“话说回来,第一天之后你怎么就没来了?我还想认识一下你呢。”
“啊,你每天都来的吗?”
秦三月点头,她顺了顺垂在胸前的头发,放松肩膀,像之前白穗那样坐在高台边缘,然后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白穗心领神会,略显局促地坐到亲三月旁边。
秦三月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跟人认认真真说过话了,旁边这个扭捏的姑娘让她想起以前的自己。虽说她并不比白穗大多少岁。
秦三月轻声说:
“刚开始几天,更多还是想参观参观,这里逛逛,那里玩玩。之后,都看遍了,就只想着你会不会来。但可惜,直到今天才见到你。”
“为什么……想见到我……”白穗有些不好意思将这句话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秦三月想了想说:
“大概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在意我吧。”
白穗脱口而出,“你是自恋的人吗?”
秦三月愣了愣。
白穗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两只手拼命摇着,着急地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你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吗?”
秦三月轻笑一声,化解这份尴尬。
“倒不是这样,只是,我有着一些想要探求的事情。”
白穗“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仅仅只是在那只巨猿胃中见了一面,你就这么在意我吗?”秦三月偏头看着她问。
白穗再一次想起在巨猿胃中所见到的秦三月如同神临一般的场景,目光虚妄,如见远山。
“那个时候,你看上去真的很了不起啊……”
“你看到了什么?”
“你身边……那种无与伦比,超脱于一切,凌驾所有之上的调性……”白穗以着追忆的语气轻声喃语。
秦三月有些惊讶。
按照白穗所描述的,应该是自己刚从观察者视角脱离与现实世界碰撞产生的规则倾轧。
白穗能感知到规则倾轧吗?在秦三月了解里,除了本身与规则平等的人,其他人几乎不可能感知到规则倾轧。而与规则平等的人,她从师染那里所了解,是叫超脱者。要说她自己为什么能感知到规则的话,大概跟御灵术有关……她猜想是这样,具体的正是现在探求的一部分。
秦三月好奇地看了看白穗的侧脸,虽然白穗还戴着面具,但她能轻而易举透过伪装看到其本容。白穗眼中满是向往与追忆。
“你叫什么名字?”秦三月问。
白穗回过神来,稍稍纠结了一下,说了自己的本名:“白穗。”
秦三月恍然大悟,“哦,你是武道碑第四名啊。”
白穗点点头。
秦三月笑着介绍自己:“我叫秦三月。”
“秦……三……月……”
白穗念叨一遍,然后回想武道碑排名。
“武道碑上并没有你的名字诶。”
秦三月点点头,“大概是我本事不够吧。”
“怎么可能!”白穗大声反驳,“你明明很厉害,武道碑没有你的名字肯定是武道碑的问题!”
秦三月愣愣地看着她。至于这么激动吗?
“声音太大了。”秦三月压低声音说。
白穗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盯着自己这边。她尴尬地咳了咳。
“所以啊,你不要说自己本事不够啦。”白穗也跟着秦三月一起压低声音,像是人群里说悄悄话的家伙。
配上这很有辨识度的声音,秦三月莫名觉得这个叫白穗的姑娘有些可爱。
秦三月笑着说:“你真有意思。”
“什么?”白穗没明白秦三月想说什么,歪着头问。
秦三月摊了摊手,没有多解释。
“不过,你打算一直戴着面具吗?”
白穗摸了摸自己的面具,“我的身份有点特殊,不想被人发现我在这里。不过……”她扭捏地说:“你想看我的样子的话,可以给你看哦。”
秦三月笑问:
“为什么我就可以呢?”
白穗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都看到你的样子了……所以,让你看到我的样子……算是扯平了吧。”
“可我又不打算隐藏身份啊。别人也看到我的样子了……何来的扯平?”
“啊……”白穗想不出该怎么解释,“那就不看了嘛!”
“哎,口是心非呢。”秦三月打趣着她。
“没有!”白穗反驳。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取下面具,然后转过头,看向秦三月,“看嘛,我就长这样啦。”
然后,她立马戴上面具。
秦三月闭着眼说:“没看到没看到。”
“哎,明明看到啦!你怎么乱说啊!”白穗双手不断拍打大腿。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看到了?”
“这不是哲学问题啊!”白穗反驳道。
秦三月哈哈地笑着,眯起眼睛,脸颊微微泛红,如同醉了酒。
白穗看着她的侧脸,心想这么了不起的人也会这样不顾形象地大笑吗?
事实上,秦三月基本没这么笑过。这突然的放肆的大笑,更像是压抑许久之后的释放。
离开武道碑后,同所有的人告别,独自一人踏上一条未知的道路,寻求着可能很残忍的真相,本身就是一件压抑的事情。众人眼里的秦三月是从来都温和平静,知性可靠的人,但实际上,她也才只有二十三岁,需求着被理解,需求着倾诉情感。
同叶抚的告白,是倾述,这放肆的大笑同样是倾诉。只不过,面对着不同的人,会以不同的方式表现。
有些时候,一个人独自在外,追寻着迷雾一般的未来,真的会感到孤独,感觉被世界所遗忘。
白穗这个以着十分简单的理由闯进秦三月视线的人,以着对单纯的想法,让秦三月久违地感受被人所在意的感觉。
所以,她“放肆”了。
“怎么笑个不停啊……”
白穗卡到秦三月这么开心地笑,莫名地也想笑,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她相较于秦三月就含蓄很多了。
两个年轻的姑娘,并排坐在高台上,笑着闹着,是众人眼里独特的风景。
直到墨家的符锦执事时隔九天再度登台,秦三月才立马打住笑,一本正经地说:
“好了,别笑了。”
但白穗这姑娘不知怎么回事,一笑起来就停不下来,捏着自己大腿还咕咕咕地笑着。
她拼命想忍住不笑,但越是忍越笑个不停,闭着嘴发笑表现在身体上就是颤抖个不停。
“诶,人家要宣布名额了,你还笑,不礼貌哦!”
白穗不敢张嘴说话,一张嘴就会发出笑声来。她只得在心里恼火地想,还不是怪你!
秦三月莞尔。
这姑娘真有趣。
秦三月想着想着,目光变得遥远。她看着不知是何地的远方,神情渐渐平静。
在记忆里,也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是无忧无虑的,大事有先生顶着,小事就跟着胡兰一起讨论解决办法。
无忧无虑的时光多好啊,但那是小孩子的特权。
大人,总要面对自己坎坷复杂的一生……
秦三月心情和神情都很宁静,这份宁静表现出来,影响着周围的气氛。
白穗的心情随之一起逐渐安宁下来。她偏头看着秦三月,好奇,好奇,好奇……
秦三月微微吐气,偏头看着白穗,笑问:
“你好了?”
白穗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多大了?”
“十……十八。”
“诶,小孩子呢。”
“不是!”
“差不多啦。”
“差很多!”
秦三月莞尔,“不过,我记得,你应该是应朝的夕公主。”
这个身份并不能让白穗感到开心,反而是她的无形枷锁。她无悲无喜地“嗯”了一声。
“当公主多好啊,无忧无虑——”
秦三月刚说完一个形容,立马被白穗打断,“才不会!要是你跟我一样,也不想当公主的!”
“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自己能够决定自己的事。”
“但,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呢。”
“你呢?”
“我也不能。”
“啊!你这么厉害,都不能吗……”
秦三月头往往倾向一侧,“越厉害,所面对的也就越困难啊。人生,本就是螺旋上升的。”
“诶诶,怎么突然说那么高级的词。”
秦三月抿嘴一笑,“不说那么多了,要宣布名额了。”
她们向着广场中心望去。
符锦着装不变,语气神貌也不变,站在台上,说完开场白后,直入主题:
“本次获得特邀资格的参与者一共三十位:
“第一项,通过解谜获得资格的:
“九百四十二号;一万两千四百三十三号……”
“是你诶。”秦三月说。
“嗯。”白穗点头。
符锦继续念:
“……以及七千三百二十四号。”
听到这个号数,白穗这才想起来,秦三月就是那个解开第十题的人!
她偏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秦三月。
秦三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白穗摇头,“第十题!你解开了第十题。”
“嗯……怎么了?有什么特别的吗?”秦三月的确不太了解有什么特别的。她只是对第十题感到十分亲切而已。
白穗想说点什么,但看到秦三月随意的样子,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心想,果然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自己看都看不懂的题,在别人眼里是简单一句“没什么特别的”就能形容的。
不过,想到是秦三月解开的,白穗心中也就释然了。如果是她的,大概就能理解了。
“另外!”符锦继续说:“本次要特别表扬两名参与者。七千三百二十四号以及一万两千四百三十三号,他们分别解答了十道题和九道题!其中,七千三百二十四号,更是创造出了十全九美这样绝无仅有的成绩!”
符锦本来还想说说第十题的,但想着第十题自己看都看不明白,兴许没有资格去评价。据他所知,几位审题人都没法完全评价第十题的答案,只能给予“通过”。
白穗瞪大眼睛看着秦三月,“好厉害!”
秦三月笑笑,“你也很厉害啊。”
“但第十题我看都看不懂!”
“第十题啊,我之前见过的,所以才能轻松解答。”
“诶……这样吗?”
秦三月眨眨眼一本正经地点头。
她心里稍微恶趣味地想,要是告诉白穗第十题题干就是自己写的文章,这个姑娘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对于这两位参与者,我们准备了特别奖励,如果两位在场,还请不要错过哦。”符锦说。
“特别奖励……”秦三月遐想着。
白穗反而不怎么感兴趣,墨家机关城对她的吸引力远不如身旁的秦三月。
符锦依次宣布了其他名额和招新名额,名额确定后,获得名额的人手中的号牌被授予了资格函书。
然后,就是等待明天到来了。
白穗依依不舍地同秦三月道别,她还想跟这个自己崇拜的前辈交流更多。
秦三月倒是想着,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都是个前辈了。
时间,貌似过得很快啊。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不像机关城的机关城
清晨一早,天还是蒙蒙亮,三十个特邀名额获得者就已经在墨家机关城下集合完毕了。
昨天招新和特邀结束后,机关城下方的舰艇结构就还原了。整个机关城悬浮在瀚城上空,只伸出一道云梯与地面相接。
因为新招的一种弟子还需要各自整顿好凡世之事,所以今天并没有来集合,他们的集合时间是另订的。
秦三月赶到这边时,白穗已经在广场外面等她了,刚见着她影子靠过来,就赶忙小跑着迎上去。
“这么早吗?”秦三月问。
“昨天没有休息呢。”
“啊,为什么?”
“很激动。”白穗比秦三月矮一点,微微望着头,只有光滑的下巴露在外面,反射曦光。
秦三月说:“你是应朝的公主,想去机关城,应该很轻松吧,不至于激动才是。”
白穗转过头,顿了顿说:
“总之就是第一次去,很激动啦。”
“是这样吗……”
“哎,快去集合啦,不要让人久等。”
白穗摆着手,大步走向前面的队伍。
秦三月看着这小兔子般蹦蹦跳跳的家伙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胡兰。
胡兰现在,应该也快十八岁了吧。她想着,上次见到的胡兰是兰采薇,真正关于胡兰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冬天,大雪下瘦小而坚挺的背影。
撇去过往的念想,秦三月迈步走进人群。白穗真是个有趣的家伙,硬是等着秦三月过来了,才进队伍。
一个墨家弟子走上前来,说:“请两位姑娘出示号牌。”
秦三月和白穗把号牌递上去。
“七千三百二十四号……一万两千四百三十三号。啊!是你们啊。”这位年轻的墨家弟子发出惊讶的声音。
他的惊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所有人看过来。
就是她们吗?一个答完十道题,一个答完九道题……居然都是女的……看上去很年轻呢……还有个人伪装了面容,是什么大势力出身吗……
难免的议论与猜想。
秦三月对此很能理解,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倒是白穗,很不满意他们所说的“居然都是女的”,她觉得这是对她们实力的质疑。
符锦在前面听到,赶忙走过来,脸上洋溢着赞赏:
“你们到了。”
秦三月礼貌回答,“是的,符执事。”
白穗吐露出经过伪装的声音。她只有在跟秦三月说话才会使用本音,毕竟后者知道她的身份。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符锦感概一声。
秦三月微笑着说:“符执事过奖了。”
符锦摇头说:“我这话一点不夸张的。那些题你能在短短一天内全部答出来,而且得分颇高,不可谓不是天之骄子。”
然后,其他人这才知道原来早在第一天,她们就答完了他们需要思考好几天才能想出来一道的题。
这种差距过于大了,以至于他们都无法升起攀比之心来,便以着一种好奇的心里猜测她们二人的身份。貌似她们相互认识,是是姐妹吗?
“总觉得天之骄子并非很好的词呢。”秦三月笑道。
“哦?此言何解?”符锦好奇问。
“被人说这样的话,就好像自己的努力付出都被忽视了一样。事实上,能闻名天下的大前辈们无一不是天才,也无一不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的。”秦三月笑呵呵地说:“就像我旁边这位姑娘,可没少努力啊。”
白穗努努嘴,“好好的说我干嘛。再说了,你又怎么知道……”
秦三月动了动鼻子,嘴角微微扬起,“因为你身上有努力的味道。”
白穗以为她逗自己开心,羞恼道:“说什么胡话呢。”
秦三月可没说假,她对气息的感知是独一无二的,白穗身上就是洋溢着勤奋的气息。这种气息,跟她记忆里的曲姐姐身上的气息一样。
她们都是坚定走在大道,并为之竭尽全力的人。
符锦哈哈大笑,“听着你一番见解,我算是稍微明白你这么优秀的原因了。”
秦三月温和一笑,“符执事也是,平易近人,跟别的高高在上的前辈不一样呢。”
跟秦三月说话,总是会觉得气氛恰到好处,短短的几句话时间,符锦对其评价已经很高了。
这是秦三月独特的人格魅力。
陆陆续续,人到齐了。
符锦在前便宣布:“诸位,机关城欢迎你们的到来。”
三十号人亢奋期待起来。
他们在符锦的引领下,踏上通往机关城的云梯。
秦三月边走边感受,探知到云梯外壳之下精巧的结构后,不由得赞叹:
“真是了不起啊,许多形状各异,看不出特别的零部件,凑在一起,居然能发挥出这般神迹。”
白穗哼唧一声,“哼哼,我还觉得你更厉害。”
秦三月笑呵呵地说:
“可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厉害,见到真实的我,你大概会失望的。”
“怎么可能!”白穗义正言辞地说,“我识人可是很厉害的。而且,我可不是在耍嘴皮子功夫。”她凑近秦三月,小声说:“悄悄告诉你,我可是跟父皇学过心术神通的,认人可厉害了。”
秦三月弹了弹白穗的猫面具额头,“这么直接告诉我,你可真是个大漏勺啊。”
“不是啦。我要真是大漏勺,我就不隐藏身份了。我真心觉得你很厉害,才会这样说的。”
秦三月眼睛转了转,“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拉拢讨好我呢?”
白穗像个小馋猫一样,嘿嘿笑着,“讨好是在讨好啦。不过,拉拢没有哦,毕竟我又不争权斗势。”
“那你想做什么?一个帝朝公主。”
“嗯,闯荡江湖哇!见遍各种奇人异事,山川大江,魑魅魍魉,鬼怪妖狐……好多好多。”白穗滔滔不绝。
秦三月记得小时候的胡兰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不知现在如何了。
“但你貌似求而不得呢。”秦三月手微微蜷着,看着云梯之外的风景。
白穗身周的气氛低沉下来,像是要下雨了。
“父皇总是不允许我离开帝都太远,说我太小了……但好多人不到十岁就开始闯荡江湖了……我都十八岁了……”
秦三月摇头,“这跟年龄没有关系的。”
“你也觉得我还不能离家太远吗?”白穗望着她。
即便戴着面具,秦三月也能看到她眼中的希冀。她等待着自己的一个答案,像是在寄托某种信念。
秦三月莫名觉得,自己要是说出“能”,可能这个任性的姑娘会不顾一切,真的去闯江湖了。
想了想,她给了个中肯的回答:
“这应该问你自己才是。别人对你的评价是基于别人的认知,要你能自己认清自己,才可以做出这种事的决定。若是自己都认不清自己,闯进江湖那摊浑水,不就是一粒尘土吗?”
白穗若有所思。
接着她问:“怎么认识自己呢?”
秦三月没法给一个合适的回答。因为,她时至今日都没能正确认识自己。
“每个人处境不同。人与人之间,难能可贵是相知。”
白穗点点头,头微微仰着,“要是能跟前辈相知就好了。”
秦三月笑道:“不至于不至于。还有,不要叫我前辈啦。我也才比你大五岁而已。”
“这不是年龄的问题。”白穗一本正经说。
秦三月莞尔。
云梯尽头,便是另一番天地。
从尽头透着光的狭小通道走进去后,视野豁然开朗。
湛蓝的天空高高顶在视野之极限,远方的天际线被此起彼伏的翠绿色大山映衬,像是了不起的画家神来一笔的描摹。呈现出叠云式的城市,靠着大山,从地下,绵延至山顶,而山与山之间,山脚是大江,山间是云梯栈道,各种样式的大小飞艇、云车在空中驶过,留下雾白色的航道。尚有花鸟虫兽争鸣,各般声音交织,丝毫不显得纷杂,反而是这份壮观与嗟叹的伴奏。
“真是……了不得啊。”绕是见多了奇景的白穗,也禁不住吐露心声。
三十号人,畅快地倾吐对这般景色的赞叹。
秦三月望着这边,望着那边,又感受一番外表之下的机械动力,心中给予这座机关城很高的评价。
她觉得机关城最大的成功就是,把这座由各种大小机关联立而成的机关城打造得完全不像是机关城。她本以为这里面是各种机关起伏交错,各自发挥职能的场景,但实际上,不可以去提及,绝对不会多想机关半分。
符锦转过头,笑着对众人说: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你们可以自由在这座机关城里活动。不论是天工阁,还是即墨峰,你们都可以去参观,欣赏,而且,会有墨家弟子会为你们提供生活起居的必需品。希望,你们能在这里收获满意。”
符锦毕竟是执事,当然不会随时随地来带着他们。他话说完,便有一群身穿蓝黑色一副的墨家弟子前来招待。
特邀资格的本意就是广泛结交天下人才,能够获得资格的无一不是各自领域里的佼佼者,所以墨家自然会好生招待。墨家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学派,并不介意有外人来学走他们的本事与能力。这如同当年巨子的一句名言:“我们自然不需害怕他人窥视,因为,当他们真正了解到我们的核心,那他们无疑就是我们的一员了,如果无法了解到核心,又能有什么威胁呢?”
即便巨子已经消失多年,其思想依旧深刻影响着现在的子弟。
符锦来到秦三月和白穗面前,笑道:
“你们二人是特别的,也因为你们优秀的表现,所以几位出题审题人强烈希望渐渐你们。当然,你们也可以拒绝,我们不会干扰你们的打算的。”
秦三月礼貌回答:“这是我的荣幸。”
白穗就不客气一些了,“我正好想问问是哪个出的第十题呢!”
说起第十题,符锦心里也满是好奇。
“你也不知道第十题吗?”他问白穗。
白穗虽然要强,但并不耻于承认不足,“题干我都读不明白。”说着,她看了看秦三月。
秦三月微愣,“有那么晦涩吗?”
她以为是自己当初写那篇文章是,用词遣句太不严谨了。
“不是晦涩,知道意思,但就是没法在脑袋里形成概念啊。”
符锦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对吧对吧!”白穗可算是找到跟自己一样的了。她听着秦三月说得那么轻松,还真的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蠢,听着这位快要登圣的执事这么说着,才算是安心一些。
符锦说:“第十题……怎么说呢……是拔剑长老亲自出的。至于为什么,到时候你们可以问一下。”
“拔剑长老亲自出的!”白穗惊讶,“那难怪了。”
“为什么难怪?”符锦好奇问。
“我听说他是个很守旧的人,别人形容他还活在巨子那个年代。”
符锦笑笑。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没有直接说出来,毕竟这种话,外人来说没问题,他一个墨家本家的这么说就有些僭越了。
巨子……
这个名字在秦三月心里激荡。她至始至终都清醒着,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为了了解巨子。听他们言说着,心中更加期待。
符锦带着她们走进云车站台,等了一会儿,一辆云车从远处沿着轨道驶过来。
云车相较于飞艇,更加节省灵气,并且更加好管理和控制,在机关城这样靠山分布的城中,容易成规模和系统,所以,机关城里的人出行,大都是选择云车的。
当然了,以符锦的身份,是能调用飞艇的,但他更多想让两位姑娘好好感受一下机关城独一无二的云车系统,所以选择了云车。
三人登上云车,里面分了两排座位,相对着,中间是过道。
见到符锦上来,几个墨家弟子礼貌地打招呼。
坐在云车上,视野十分开阔,两边是以特殊矿石冶炼的透明封装墙。
云车启动很平稳,沿着横挂在山与山之间的栈道,快速前进。
在高出,看机关城的风景更好。
白穗想着多跟秦三月聊聊天的,她对这位前辈可太崇拜了。但秦三月一上了车,就闭上眼侧躺在一旁,看上去像是在睡觉,所以白穗就没去打扰了,安安静静欣赏着这高空栈道上的风景。
秦三月倒并不是真的在睡觉,她在调整自己的心态和思绪,以全新的方式,去接触可能的“身份之谜”。
这座机关城里是否有她所想要的,牵引着她的心思。
第五百三十二章 向着那个秘密,靠近一步
在某个站台,他们下了云车。
入目的便是一条十分狭长的天梯栈道,一端连接着脚下漂浮在空中的空中站台,另一端连接着一座嵌入山体的房屋。
“前边就是目的地了。”符锦说。
“嵌在山里面的房子……”白穗嘀咕。
符锦笑着解释,“其实那不是山,是一座大型机关,只不过造成了山的样子。包括你们从进入机关城就看到的,基本都是机关或者机枢。”
“这样啊,看上去不赖嘛。”
符锦哑然。他觉得是不是白穗眼光太高了,全天下最大最复杂的机关城在她看来仅仅只是不赖。当然,墨家是尊重特邀宾客保留身份的权利的,所以他并没有去探究白穗的身份问题,但也还是能从其伪装的手段感受到,并非寻常人。
秦三月往站台下面望了望,很高,估计有五千丈了,几乎都看不到地面。
这座建立在空中的云车系统,在她看来是十分了不得的。能够让普通人轻松登临五千丈的高空,不需借助他人之力,仅凭机关机枢之间的相互配合,这不可谓不是神迹。
他们踏上天梯栈道,前往不远处山形的巨大机关。
正门处有两名墨家弟子看守,见着符锦走来后,打过招呼便放行了。
进到里面后又是另一副天地。如果把机关城说成是一座城池的话,那这座山形机关里面的场景就像是城池里的某一个区域,不过以复式分层的方式呈现的。
他们现在在最高层,也就是入口,设施比较简单,但绝说不上简陋。
在一根十分粗大的白金色的柱子前,符锦稍使灵力注入旁边的斜方台,便窜出一个小茶桌大小的操作台。操作台上是整齐分布的木质枢纽,符锦选中其中一块枢纽,上面写着“九”,随后按了下去。
然后白金色的柱子向前凸出一部分,接着一扇门打开了,里面是足以容纳二十人左右的空间,空间三面墙壁材质跟云车两边的透明材质一样,所以能够直接看到另外三面的模样。
“这是游梯。”符锦介绍道,“其他地方应该很少能看到。”
秦三月点点头。她初步判断,这种游梯适用于高大的建筑,但是天底下像这座山形机关般的高大建筑并不多,往往就是十多层楼那么高,而像更高的瞭望塔,一般也是采取升降梯,因为上下的频次不高。
三人走了进去,接着门自动关闭。
一阵失重感传来,不过并不影响他们,都是有不错修为的人,即便秦三月没有修为,也能通过调节身周气息,以缓冲这种失重感。
通过透明壁墙外面的景物向上的速度,可以感觉到游梯的速度很快。
没过多久,游梯停了下来。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大大的写着“九”的标牌嵌在一面墙壁上。
“这就是山里面吗?”白穗问。
符锦点头,“是的,现在我们的位置,应该在离地面百丈的高度。”
“其实我在想,为什么不从下面上来,而要从上面下来呢?”
“这跟墨家大型机关的设计体系有关。因为机关城的核心动力区是地下的舰艇区,所以为了避免灵力在传输过程中过多损失,所以将大型机关都设置在靠近地面的舰艇区,供人活动的地方自然就在上面的位置。”符锦说。
秦三月问:“只能从上面往下吗?”
“并不是,也可以乘坐飞艇,任意选区高度降落。之所以带你们从最顶层往下,是为了让你们更全面地了解这座机关。”
“符执事真是有心了。”
符锦笑道:“你们二人值得。”
秦三月感受得很明白,符锦十分热情,这种欲要交好之心几乎洋溢至表外了。
“走吧,想必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符锦走在前面。
白穗看了看秦三月,后者回以微笑。
他们走进一扇门,立马看到一座超大的藏书阁,或者说用来形容更加贴切。很多书架,有整齐排列在地面的斜式书架,有紧贴着墙壁层层网上堆砌的梯式书架,还有悬在空中的悬挂式书架,虽然种类很多,但彼此之间纵横交错,十分有条理,丝毫不显得杂乱。感觉得到,设计这个的人是个空间感和利用能力十分强的人。
一些墨家弟子穿行在书架之间,有忙着整理的,有在打扫的,也有安安静静坐在某个平装小座椅上读书的。整个处在一个舒缓的动态之中,书架在动,书在动,座椅在动,人在动,灯在动,墙壁与地面都在动。
这是一场无与伦比的视觉盛宴。
秦三月顿时觉得即便没能在墨家找到丝毫自己身份的信息,也不觉虚妄于此行了。能够见识这积累发展了上万年之久的机巧巅峰表现,绝对不会有什么遗憾与可惜落在这里。
符锦一笑,“二位,请随我来。”
他言罢,一招手,便从地面飞出一方圆桌,三张圆凳环绕周围。
邀请两位姑娘登台入座,随后符锦再轻拍圆桌。圆桌和圆凳便载着他们从一列列书架之间穿行而过。
白穗瞪大眼睛,热情洋溢地看着一座又一座大型书架。几乎每一座书架都堪比俗世里的小屋,各样式的书籍陈列其间,如同列队前行的士兵,在架子上不断移动,似在向人表示,它们并非死物,而是活跃在书架之间的“居民”。是的,每一本书都是这座里的居民。
秦三月关注点稍稍不同,她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切都是机关与机枢共同运作的结果,没有神通,没有法术在其中干涉操纵。
见到二人的表现,符锦嘴角总算是扬起了丝丝骄傲的弧度。
对于这两个优秀的后辈,他还担心墨家不能给予她们“耳目一新”的感觉,看到她们满是好奇与热情的表现,也算是稍稍满足了。
圆桌与圆凳组成的小机关载着他们进入的楼中楼。这里是一个“空中楼阁”,悬挂在的正中心。
进去后,这个小机关直接丝毫不违和地融入其中,成为楼中楼的一部分。
模块化,每个小机关都有单独的功能,并且能和其他小机关进行融合,正是墨家机关术的高明之处。
楼中楼里,已经有八个人等着了。
有老的,有年轻的,有男的,也有女的。当然,年龄于这帮人,在容貌的表现上没有任何值得说的。
见到符锦三人,立马有人起身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欢迎欢迎。”
秦三月粗略扫过每个人,八个人的构成蛮符合她对“出题人”的想象的,看上去都很有学术派头。
“几位长老和执事,人是我给带到了,你们可得收敛一下啊,别吓着两位小姑娘。”符锦笑呵呵地说。
一个中年女人说:“哪能吓到,我们很含蓄的。”
另一个头发斑白的老爷子说:“就你是最不淡定的,之前审题的时候,这小阁楼都快给你吼塌了。”
“你也没比我好哪儿去,薅着自己的胡子一个劲儿地吹气。”
其他几人都是笑笑呵呵的,相互打趣着。
白穗缩了缩脑袋,靠在秦三月旁边,小声嘀咕:“我怎么感觉这些人有问题呀。”
秦三月笑道:“只是比较激动吧。”
最中间一位穿蓝袍子的老爷子轻咳两声,“好了,别闹了,莫要怠慢两位小客人才是。”
“是,拔剑长老。”
拔剑长老……白穗眼睛一亮,“你就是拔剑长老吗?”
墨家拔剑长老云经纶笑问:“哦,你认识我吗?”
白穗摇头,“不是,我只是听符锦执事说第十题是你出的。”
其他几人纷纷看了看云经纶,其实他们也不太明白,拔剑长老为何把那样一道题放上去。
云经纶坐在首位,笑容微微收敛,但还是温和的模样,“嗯,是我出的。”
白穗戳了戳面具的脸,“为什么要出那个题呢?”
云经纶笑着说:“请两位小客人来,我们还是装着一腔的问题呢。你这小姑娘,倒是先发制人了。”
白穗认识到自己失礼了,挠挠头说:“没有啦,我只是太好奇了。”
“别着急,待会儿我再慢慢告诉你。”云经纶看了看二人,“两位小友,不介意的话,能介绍一下吗?”
秦三月礼貌点头,“我叫秦三月,号牌是七千三百二十四号。出身嘛,现在算是个散修,正四处游历,听闻墨家机关城停靠于瀚城,就赶着热闹来了。”
七千三百二十四号。几人不约而同在心中想,就是那个十全九美的参与者啊,念此,他们更加仔细打量秦三月了。对一个人的表现十分满意,那怎么看这人,都觉得满意。接着,他们同时意识到,这么优秀的后辈居然是个散修?!
云经纶说:“你就是那个十全九美的参与者啊。”
“嗯,几位前辈见笑了。”
云经纶温和说:“可不敢见笑。你那第十题的答案,我们都不够水平评呢,只能给个通过,想来,当时十全十美才对。”
“前辈言过了。”
云经纶摇头,“一点都不夸张。说句不要面子的话,第十题,我们在场几人只有你才给出了答案。”
秦三月稍稍一愣。她倒是没想到几位出题人和审题人也不知道答案。
“那,你们是怎么评的呢?”她不免去问。
“我们每个人都感受了一遍你的思维模拟,虽然难以企及全部,不过仅仅是我们能感受到的那部分,都无不透露你的思想与展露的智慧。”云经纶说:“毫无疑问,我们都认为你通过了,只不过都觉得尚没有资格评个水平出来。”
“有那么夸张吗……”秦三月眨眨眼。
云经纶稍稍一愣,无奈笑道:“看来秦小友你真是对自己的答案的恐怖之处不太了解啊。”
白穗打岔道:“我深有体会!”
她心里得意洋洋地想,要是让你们这群老头老太看到巨猿胃中的秦三月,那不得惊掉下巴啊。现在,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小秘密。
云经纶随即笑问:“先不说其他了,这位小友不介绍一下自己吗?”
身为拔剑长老,他当然得照顾全面一些,总不可能会因为白穗少答一道题,就看扁她之于秦三月的。
“啊,真的要介绍吗?”白穗缩了缩脑袋。
“看你的装扮,想来也是隐藏身份的吧。小友若是觉得我们几个老不死的看得过去,也可卸下伪装,我们真诚以待。当然,我们也都是闯过东走过西的人,能理解你的想法。”云经纶温和地说。
白穗倒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得伪装到底。只不过不太想以夕公主的身份示人,她一直觉得那是自己的负担。
但现在,见识与感受了一番受墨家思想熏陶的墨家众人后,觉得他们大都是包容心很强的人,这可以从机关城的构造,这座的构造感受得到。心中无沟壑的人,才能那么天马行空地去创造与改变。
她又想起秦三月所说的“认清自己”。
于是,十八岁的刚成年的姑娘,有些释然了。
未必不可以夕公主身份示人,夕公主也未必真的要待在深宫之中。
她举手撇去白猫面具,卸下帝王家的隐匿神通,笑道:“我叫白穗,是应朝最后一位公主,夕公主。”
几人面面相觑,又心安理得。
原来是应帝最小的女儿,难怪那么优秀。
知道了白穗的真实身份后,他们反倒对其不再过分探究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应帝很爱惜他的小女儿,对她过分的觊觎,无疑是在挑衅。
云经纶笑道:“夕公主。应帝是有个好女儿啊。不过,小家伙,你想来机关城,申请特殊通道即可啊。”
白穗说:“我不想走后门嘛。”
“很好!很了不起。老实说,你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心气,很配得上你的名头。”云经纶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白穗嘿嘿一笑,随即又倔强地说:
“不过还是三月前辈厉害。”
秦三月怪道:“都说了不要叫我前辈啦。”
“那我叫什么?我可不会直接叫名字的!”白穗一脸夸张的样子,“大不敬啊!”
“就叫姐姐啦。”
白穗懵了一下,然后害羞道:“会不会占你便宜了啊。”
秦三月拍了拍她的脑袋,“一个称呼而已,戏真多。”
云经纶笑呵呵地说:“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秦三月礼貌性地点点头。
白穗心中洋溢着小确幸。
云经纶接着说:“好了,仪式差不多就结束了。我们也没必要搞得那么严肃,请两位小友,主要还是想交流交流的。你们的答案各不相同,但都从自己的侧重点上展现出了深刻的思考,所以说,我们其实想听一听你们各自对前九道题的看法的。现在,你们是审题人,可以好好评价评价我们这些老家伙出题水平怎么样。”
“可以吗?”秦三月问:“会不会高看我们了?”
云经纶说:“可不会。要知道,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未必能答得那么漂亮啊。”
白穗走上前一步,“我先说我先说!秦姐姐是压大轴的,让我先开道。”
“没那么夸张啦。”秦三月无奈说。
她觉得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有些过分崇拜自己了。
白穗润了润嗓子,以她独特而动人的嗓音言说:
“首先,第一题。提及了至圣先师所言之‘灵’。在这一题中,可以从两种角度理解,一是‘言灵’,一是言‘灵’。接下来,我说说我的分析。在开始正式分析前,需要注意至圣先师说出那般话的时间和背景。在典故中,那时儒家尚未成家,人族文明尚未成型,兽木尚未开化……”
白穗声音很动听,不愧她的昵称“天籁公主”。
听她说话由衷地感到身心舒畅,这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秦三月听闻,这是一种“感化”之力,往往具备这般能力的,都是教、派等等领袖与主持,“感化”本身是先天天赋里极为特殊与难得的。
口齿清晰,用语犀利,逻辑顺畅,白穗讲完了自己九道题的答题思路,接着她开始不客气地评价:
“第一题,我觉得在对至圣先师所言之‘灵’的探讨上,出题的方向并不是最合适的。至圣先师说过‘有教无类,万物有灵’,个人认为,至圣先师更多的重点在于‘教’,并非真的是万物生来就具备灵,而是‘教’的过程中得到了‘灵’,这份‘灵’是开化,是启蒙,也是至圣先师对于大道的贡献。谈‘灵’而不言‘教’,就像知肉味而未闻《韶》乐……”
她挨个挨个评价了每一道题。以她充足的知识储备以及独特的见解让几位出题人听着,不仅不觉逾越,反而十分欣慰,有种被理解与反举的感觉。
一番说话,白穗感觉酣畅淋漓。她在皇宫中几乎没有这种自由发挥与展现自我的机会,在这个包容性很强的墨家,她得到了机会,并且踏出了关键的一步。说完后,心里似乎有些明了秦三月所说的“认清自己”了。
“谢谢,谢谢几位前辈的聆听。”
云经纶哈哈大笑,非常满意地说:“是你,让我们这些迂腐的家伙见识到了新天地与新思想。”
他对白穗的评价很高,无不认为这个小姑娘未来必然大有作为。
其他几位长老执事纷纷表示了自己的赞赏与喜爱之情。
接下来,轮到秦三月了。
秦三月觉得,白穗对前九道题的解读与评价已经很精彩了,差不多说了她想说的,便说:
“我感觉穗妹……”
穗妹……这个称呼几乎给白穗听得要醉倒了。
这就像自己崇拜的前辈亲切地叫了自己一声“宝贝”。
幸福感激荡在她心中。
“她对前九道题解读和评价非常精彩了,我也挑不出什么值得一说的角度。我就说一说第十题吧。”
“诶,不要啦,我还想听听你的呢。”白穗说。
秦三月笑道:“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
“秦姐姐太谦虚了……”
看得出来被自己表扬后,白穗很开心。
秦三月没多少,直入正题:
“有一件事,我需要说明。”
秦三月经过仔细的考虑后,决定说明自己就是《生息》的作者。她觉得,自己在寻找身份之谜的道路上,若是像之前那样隐藏身份,或许是对自己的一种不认可,未必能起到好的效果。
“事实上,第十题的题干,就是我以前的一篇文章,名叫《生息》,第一次出现应该是八年前,东土叠云国荷园会的文气碑上。只不过,当时文气碑并没有收录我的名字。”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唯独云经纶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看着秦三月的眼神变了,变得向往而期待。
秦三月也感受到了这份别样的期待,心中不由得想:
这位墨家的拔剑长老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第五百三十三章 以物质与意识为地,以规则为天
白穗愣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目光灼灼,震惊与恍然夹杂其间。
“难怪啊……难怪秦姐姐你说第十题没什么特殊的……”白穗瞪大眼,拽着秦三月的胳膊,“原来那就是你写的!”
几位出题人和审题人看待秦三月的眼神和态度逐渐改变。在这句话之前,他们还会视其为一个十分优秀,未来必定光彩夺目的后辈,但在这之后,他们恍惚着,恍惚着,好似瞥见着一位距离他们十分遥远的人,站在天之彼岸,凝视他们。
秦三月感受到了这种奇怪的氛围,似乎,他们正以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来保持他们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她料想到他们会惊讶,但没料想到是如此的变化。
那篇《生息》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心里稍稍放定,平静地说:“嗯,受于恩师所教导,出了这篇文章。”
云经纶坐得很直,他很在意对面这个二十来岁的姑娘。
“你有老师?”
“嗯,不过我已经毕业了。所以,现在是散修。”
“敢问?”
秦三月想着叶抚,目光希离:“老师在天底下名气并不大,想来,你们或许并没听过。他……叫叶抚。”
的确是个陌生的名字。重名的人,他们的记忆里倒是有,但那些怎么也与“秦三月之先生”对不上。
不过,能教导出这样的学生,如何也不会是普通人。
云经纶都有些语穷了,呼出口气,说:“很了不起,你很了不起。”
秦三月施施然一笑,“几位前辈只顾着夸我了,我还是先说说我对这道题的理解吧。或者说,我可以把当时我写这篇文章时的想法说说,自我感觉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希望多多指教。”
几人精神一震,站直了坐直了,等待秦三月的讲述。
秦三月感受到他们的认真眼神,莫名觉得压力很大。其实,她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能力的次数并不多,即便是神秀湖那一次,还是模糊了容貌与存在感的。
“《生息》这篇文章,是我当时下棋时所思考的一个点衍生出来的。对了,井不停你们知道吗?”
他们当然知道,阴阳家的抬星人,是十分了不得的天才后辈。
“井不停,阴阳家的弟子。”云经纶说。
秦三月点头,“我就是当时在跟他下棋时,有了些感想。”
“据我所知,井不停棋道造诣十分高,惹人好奇,你与他对弈结果如何?”
秦三月这次没有谦虚,实诚地说:“我同他下过两局,皆是我胜。”
这次,他们并没有多么惊讶。能写出《生息》的人,在考究推衍能力的棋道上造诣高并不奇怪。
进入正题:
“天下主流的黑白棋分了白子和黑子,如果将黑白子分别视作两个对抗的人。那么这两个人在棋盘这个小世界里的任何表现,对抗与碰撞,都以方格落子的方式呈现。落子的情况繁复如深空星辰,就像两个人对抗,在对方还未出手,站定原地时,你无法猜测到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做出什么样的攻击。当时我在想,有没有一种方式,或者说类似于墨家机关术、修炼体系这样大统一的办法,套公式一般,把对方出招的方式和类型提前解答出来。”
这种想法太过天马行空,虽然秦三月是这么说的,但事实上,云经纶一类圣人都明白,秦三月想要的是一种能精准预测固定轨迹上未来要发生的事。
云经纶当初在看到《生息》这篇文章时,也没有这么想过,现在被秦三月这个作者亲口说出来这篇文章所蕴含的想法,不免觉得震惊。
“在进行解析的过程中,我把棋盘视作一个有无限可能的大数,把每一颗棋子落在任意一个格子的可能视作小数。刚开始,我是打算通过分大数,解小数的方式去解析。但在推进过程中,我发现,如果大数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整体,那么将其分离,会让原本完整的系统肢解。在这里,我用天地玄黄,用宇宙洪荒去模拟这样一个大数。这样的话,天地不分离,宇宙不崩毁,那么这样一个数就是绝对的大数。所以说我不再分大数,而是分小数,解大数,用小数去补足大数,一点一点分解和重组。”
听到这里,所有人看待秦三月如同仰望神明。
将天地,将宇宙来为自己定义的大数正位,而小数自然是组成这个大数的每一部分。通过解析重组每一个小数,以完全不同的组合方式,最终汇聚成同一个“大数”,即世界!
当云经纶意识到这种逆向思维,可能会颠覆所有人对世界的认识时,他暗自启动了机关城的禁止功能,绝对禁止任何外来力量的窥探。
“这在之后我提到的寰宇之构里表现出来了,上下为界那一系列。我视世界能立足之地为大地,视世界不可触碰之物为天空。简单来说……”说到这里,秦三月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出下一句话。
想到这里,她心中升起一种“认清自己”的冲动。这是白穗所说,亦是对她自己所说。
她呼了口气,“换一种方式说。我视一切物质与意识为大地,视规则为天空。”
此言如雷霆,冲击着每个人的意识。
当他们还在为如何提升修为,如何突破境界,如何寻觅圣人之道,如何认清自己时,他们面前这个,二十三岁的姑娘,已经触及了……
规则!
这种即便是圣人也难以触及,大圣人都无法一言以蔽之的只存在于模糊视界里的概念。
他们已经不知道该惊讶还是怎样了。因为秦三月所说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即便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简单易懂,但话语之间要表露的思想,展现的世界,是他们无法触及的。
“天地之间,我们所拥有的一切,所在经历的一切,如同棋盘上的无数种可能……如果某一天,有人能完全掌握这种可能,那该是……”秦三月目光遥远而静谧,如同深空里最遥远而又最明亮的星辰。
他们的思绪跟随秦三月的目光,好似能看到,无尽黑暗深空中,一粒尘埃燃烧起来,随后……
燎遍整个世界。
“这是我的一种期望,我希望找到一个这样的方式……”
秦三月轻轻笑着,“但现在我还没能找到,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找到。所以,我在文章最后留下了一个疑问。只是,时至今日,我也没能依照这个疑问,写下《生息》的后续。”
云经纶看着稍显寂寞的秦三月,微微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也说不出一句“你已经很厉害了”。
这些言语,那样的眼神,都表现着,秦三月所追求的与他们完全不同。
但与此同时,云经纶心中原本的期待,更加浓郁了,热火在心头高涨。
他永远都记得,曾经有一位他无比尊重的人,同样说过:“我好希望好希望,让天下人看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怎样的,他没有问,也害怕去问。
现在,他在秦三月身上看到了那样一个希望。
在心里,他疲惫的心吐露,巨子,我所见,天下人所见,会如你所愿。
说完了,秦三月满足地吸了口气。这种肆意表达自己思想和观念的感觉真的很棒。
靠着秦三月最近的白穗都快哭出来了,当然不是害怕,而是被秦三月那一番了不起的言语所振奋,虽然她没怎么听懂。就在此时,她忽然感觉到身旁传来一种明朗之势。她转头看去,赫然发现秦三月整个人气质又发生了改变,那种接近巨猿胃中至高调性的感觉,又被她发觉到了须弥。
她瞪大眼睛看着秦三月,“秦姐姐,你……突破了?”
秦三月微微一顿,她笑道:“我没有修为的,所以,应该没有突破的说法。”
众人这才再一次认识到,秦三月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身上没有一丝灵气波动,也没有神辉、内力、神识等一切这个世界的力量……
这是,为什么?
他们想问,但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问了,或者说有些……不敢问。
云经纶却想起他所尊敬的那个人所说的一句话:“有些时候,我想看全这个世界,但每当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是世界的一部分了,很难再以独立于此的视角去看待,所以,我注定失败。”
是的,她的确失败了。云经纶记忆犹新,当她离去那一天时,说:“下一次,我再归来时,我要完全不一样。”
现在,你回来了吗?云经纶看着秦三月,眼睛颤抖着,他双手不知如何安放,像个拘谨的小孩子。
“诶,怎么会……你明明那么厉害啊。”白穗说。
秦三月想了想说:“倒不真的是寻常人。只不过,我不是以修炼的方式成长,而是一边感受世界,一边成长着。”
独特而神秘。
是今天的秦三月给众人留下的印象。
在之后的交流中,一切都显得那么严肃而认真,好似跟秦三月说话,是在讨论什么天下大事。他们都在心里觉得,秦三月不是注定不凡,而是因为不凡,所以一切都像是注定。
人散去……
只留下秦三月,白穗和云经纶。
小阁楼变得安静而平和。
云经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吐出,一种衰老感在他身上舒张着。
“今天,或许是我这两千年来,最难以忘怀的一天。”
“太夸张了吧。”秦三月笑道。
白穗“嗯”地一声摇了摇头,“我也觉得,今天肯定是我毕生难忘的一天。”
云经纶该换了神情,“只留下你们,大概也知道,我有话要单独说吧。”
白穗缩了缩头,“我也算吗?啊,云长老,我感觉你应该是想跟秦姐姐说才对。”
云经纶摇摇头,“这并不重要,秦小友相信你,那你就值得信赖。”
秦三月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云长老,是不是有些太看重我了。”
云经纶摇摇头,然后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那篇文章为最后一题吗?”
秦三月摇摇头。
“事实上,那篇文章,让我想起了很多,曾在遥远的过去,我听过与你思想一致的话语。尤其是所言及的万物生息之变。”
秦三月神情没什么变化,但心里认真起来。
“巨子,你们了解过吗?”云经纶问。
白穗说:“有在书上看到过相关记载,但并不多。”
她没什么特别感觉,但这个名字,对于秦三月而言极其不一样。
“墨家巨子,曾经墨家的领导人,墨家思想的开拓者,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思想解放与启蒙者。”
再一次为他人介绍巨子,云经纶心中感概良多。
“巨子,叫什么呢?”白穗问。
云经纶摇头,“她的名字,并不为天下人所熟知。曾听闻,在她年少时代,是有名字的,但在她成为墨家的一员后,就撇去了名字。在成为巨子那一天,她言说‘从此刻起,我心中无我,我眼里无我,我将只为天下而活’。那时,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成为墨家巨子,却要心心念念着全天下。后来,过去了许久,她以行动证明,她一直为此而努力着。”
秦三月说:“我记得,巨子在上一次世难之后消失了。她在世难中,以一人之力,连接全天下所有人之心,通明畅达,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度过了那次世难。”
云经纶点头,“是的,现在依旧历历在目。”
“所以,云长老在看到我的《生息》,想起了以前吗?”
云经纶神情复杂,“算是吧。虽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巨子已经陨落了,但我始终认为,巨子没有逝去,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再度归来。第十道题,你们就当做是我这活在过去之人对未来最后的一点期许吧。”
秦三月沉默一下,“你看到我,想起了她。”
“出于我个人的私心,的确,我会在心里,将你和她重合。”
“但事实上,我们是两个人。”
“是的。”云经纶语气低沉。
秦三月该换面貌,笑着说:“但,兴许,我们怀揣同一种希望,代表同一种意志。”
云经纶看着秦三月真挚而纯粹的话语,声音颤抖地说:“谢谢你,给予我这腐朽之身,遥不可及,但一直不会磨灭的希望。”
他激动得像一只终见天国的老猫,颤抖着,好似在以灵魂呐喊。
至始至终,秦三月都没有透露自己来到墨家机关城的真正目的。想着,或许也不需要去说明了,因为,一切都在微妙的“默认”之中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与态度。
“在最后,我向你们开放,巨子曾经的书房。那里一直是墨家的禁地,自巨子消失后,再未开启过,我想,或许,我是说或许,你们能感受到过去的殊荣,或许能与巨子时隔两千年,对话……”
云经纶言说着,眼神宁静而祥和。
他招手,这座阁楼便穿过的楼顶,在交错运行的机关中,不断融合与分离,向着机关城中心的巨子崖而去。
云经纶并没有跟随而去。
他认为,未来是年轻人的天下,自己只需要静静守护着未来的到来即可,不去打扰她们,让她们以着本我去感受——
过去。
第五百三十四章 驱散心中的芜杂,奔赴远方(本卷完)
自打天元纪确立后,巨子就在没出现过。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是死是生,有人期待着她再度归来,也有人认为她已经永远长眠。
所以,当知道即将抵达的即是曾经巨子的书房时,白穗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她看着旁边的秦三月。
“秦姐姐,你在想什么?”
秦三月怔怔地看着前面,也不知前面有什么吸引着她,还是说她正在出神。
“……没什么。”秦三月轻声说。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不一会儿,阁楼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后她推开门。
沉寂了两千年之久的那扇门打开了。她向里面看去。没有灰尘,一切都井然有序,透着一股佳木经了年岁,受了古韵后的清香味道。不过,到底是没有半点人气儿了。
秦三月感觉得到,这间屋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儿。
她踏步走了进去,白穗跟在她后面。
巨子曾经住过的书房,在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满屋子的书籍与珍藏,也没有悬挂着的字画种种,有的只是一方书案,书案上的家伙什儿摆放整齐端正,纸笔安安静静躺在自己的位置上,似还在等待主人的到来。
书案后面的位置是一定屏风,屏风素而干净,没有什么字画,只是淡黄色与灰白色的几根无规律线条划分出了不同的区域,以至于看上去那么空荡荡,但真要说好看,也未必。屏风之后,是一张两用的凉床,可躺可座,上有一方小桌子,小桌子摆着一根玉簪子以及一块白色的骨笛。
秦三月走在地板上,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按理说,依照墨家的技艺,打造出行走在上时不会有任何动静发出的地板很简单,但看样子,似乎没有这样做,不知是巨子的意思,还是其他。
“看上去,有些普通呢。”白穗由心而说。
秦三月点头,“兴许,大人物也未必要与寻常人有多大的区分。”
“倒也是。就像我的父皇,虽然是一国之君主,却也还喜欢未央城南街小巷里的臭豆腐。”白穗对秦三月没有丝毫隐瞒,简简单单地说出了她父皇的小癖好。
秦三月禁不住笑了笑,“要是让你父皇知道,你说得那么简单,得吹胡子啦。”
“不会啦不会啦,父皇没有胡子,要吹也是吹头发。”
秦三月莞尔。她来到书案正面。椅子并未放正,就像主人刚刚出去了,待会儿还会回来。
书案上放着一本没有闭上的书,斜斜地对着倾斜的椅子。
秦三月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女子斜着看书的样子。是习惯吗?
她伸手拿起书,上面的文字还不是儒家的雅体,是现在很少见的复体。看样子,这本书很有年头。经过几千年,却丝毫不损,也不知是该归功于书本身,还是这个“普通”的书房。
秦三月安静地读了起来。
书的内容并不多,依照秦三月的速度,很快就读完了。
大体上,讲的是一些山水见的趣闻。秦三月想了想,这种类型的书,一般是书坊最喜欢的,因为内容简单,真假可以不用细究,读者也还比较喜欢,用来当作解乏很不错。
巨子也会读这种书吗?还是说,这本书其实有高深之处。
秦三月以御灵之力去感受,然而,书的确是普通的书,没有隐藏内容。
或许,这也是巨子其实也很普通的又一“佐证”。
秦三月放下书,翻到原本那一页,再以原来的姿势。她看了看书案的其他位置,见到在角落的砚台下压着一张纸。她伸手抽出纸,大概是压得太久了,折痕的位置已经十分脆弱了,所以,她轻轻一打开,就直接断裂了。
“啊,断了。”白穗小声说。
秦三月眨眨眼,“这应该不会怪罪我吧。”
“故人的东西嘛……主人不会怪你的话,就没事了。”
“故人已去……”
“但云长老不是说过吗,会再回来的。”
“但肯定完全不一样了。”
白穗看着秦三月好奇问,“哪里不一样?”
秦三月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长得不一样啊。”
“切,什么呀。”白穗努努嘴,认为秦三月是在打趣自己。
脆弱的纸张上只写着两个字——
“天”,“地”。
恰巧的是,纸张断开后,将“天”与“地”分开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不能说明什么,也难以去猜测当时巨子以何种想法写下这两个字。秦三月只能凭借字迹去想象,巨子该是怎样的性格。
这不同于在青梅学府墨池里,能够用上殷正气去感受过去的清宫玄女。这件屋子里,任何东西,都失去了人气儿,没有任何过去的气息遗留下来,所以秦三月无法用御灵之术去解析推演过去的墨家巨子。
她重新将纸放在砚台之下,随后移步向屏风一侧走去。走到窗户面前,她推开了窗。
因为是在巨子崖,所以窗外看去便是高山悬崖,很空旷,也很安静。
白穗靠在窗台上,遥想,“不知巨子会不会在累了后,靠在这儿放放松,休息一下。”
“会吧,大概。这么好的风景,不每天看看的话可惜了。”
“每天都看,不会腻吗?”
“你每天都走路,腻了吗?”
“感觉不太一样吧。走路是本能与必须要做的事,但靠在窗上欣赏风景,嗯……不好说。”
秦三月笑笑,“兴许巨子就是这样一个人。”
白穗摊摊手,“没有真的见过,怎么猜都对。”
风撩起她们的鬓发。秦三月比起以前,褪去了许多稚气,不过,仍旧不喜好妆容的她,还是显得十分素净的。白穗嘛,才是刚刚成年的年纪,稚气未脱,娇俏而灵动。
秦三月转身离开窗台,她看向屏风之后的两用凉床,目光落在那方小桌子上。
一根玉簪,一支骨笛。
她走上前去,率先拿起骨笛。十分熟悉的质感,温凉而光滑。
这是,师染的骨头所做之笛。
秦三月记得师染曾经返回东土的飞艇上说,她只送过两个人这样的骨笛,一个是她秦三月。另一个,师染没有说。那时,秦三月也没有问。
现在,答案摆在面前了。
巨子就是另一个人。
秦三月无比清楚,这样的骨笛对于师染而言十分重要,只会赠送给她特别在意的人。那时的秦三月,并不知道自己对师染而言,为什么就变得“十分重要”,“让她很在意了”。但在月亮上,师染说起她过往时,提到了墨家巨子,说那是她曾经的好友,叫姬以,另一支骨笛就是送给姬以的。
现在看来,姬以的骨笛就摆在面前。
这种相逢,似乎让人有些可惜。
“小以……姬以。”秦三月轻声念叨着巨子的名字。
“什么?”白穗问,“你在叫谁吗?”
秦三月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墨家巨子叫姬以。”
“啊!你怎么知道的!”白穗瞪大眼睛。
“她的朋友告诉我的,嗯……她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白穗微微张张嘴,已经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了,“所以我就说嘛,秦姐姐你肯定不一般的!”
秦三月没有多说,一笑而过。
她想,要是在这里吹响姬以的骨笛,师染听到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到底是没有吹响。她原封不动的,将其放回原位。
接着,她目光投向玉簪。
姬以是个喜欢簪子的人吗?秦三月伸手而去,手指刚碰到簪子,簪子突然就颤抖了起来。她下意识缩回手。
“动了,动了!”白穗睁大眼。
秦三月将白穗护在身后,退后一步。
白穗稍稍一愣,然后幸福地挤了挤嘴角。
玉簪如同褪去蒙尘的历史沧桑,发着柔和而清淡的光。尖头正对着秦三月,蠢蠢欲动,看不出是要扎过去,还是飞过去。
僵着一会儿后,玉簪慢悠悠地,像飘零的树叶,荡过他们之间的距离,落在秦三月面前。秦三月心领神会地伸出手,簪子便落在她手中。
“诶,为什么?”白穗好奇问。
秦三月手中四溢御灵之力,试图通过这支簪子,去感受过去。但簪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哪怕一丝过去的气息,就像它昨天才刚刚被制成。
“感觉,它希望我带它走。”秦三月说。
“但它看上去就是根普通的簪子啊。”
“不知道。但我的确感受到了。”
秦三月没有说谎。这根簪子看见她像是见到了老朋友。
不过,秦三月心里却没那么开心。这样的迹象以及师染那种暧昧的态度,似乎都在表明这一件事:她跟巨子有着不可切分的联系。
之所以不开心,是因为秦三月并不希望自己是过去某个人的转生之类的存在。她希望自己如同老师所说,只是她自己。
在寻找身份之谜这条路上,她害怕着这一点。
“秦姐姐,你怎么了?”白穗问。她看到秦三月又失神了。
秦三月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
“你可一点都不像没什么的样子。”白穗说,接着她吐露少女的关切,“虽然我不知道什么事在困扰着你,但我都会给你助威的哦。要是我能让你开心一点,就更好了。”
秦三月嘴角泛开弧度,“你这么说,我就更开心了。”
“这样吗!那要我说更多吗?”
“真情实感所说,才能打动人哦。”秦三月点了点白穗的额头,“为了讨好他人所说,只能止步于讨好。”
“哦。”白穗受教地点了点头。她转而又看着秦三月手中的簪子,“那你要带走它吗?”
“……”
秦三月不知如何选择。
带走这支簪子,是否就表示自己的确与巨子有着不可切分的关系呢?
但不带走,那样的事情就并不存在了吗?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到底是坦然地奔赴过去,还是撇开旧尘,走向未来……
想逃避这一切……
想躲进里……
想躲到老师背后……
想……回到最开始的时候。那间小院子里,有老师,有师姐,有师妹,有漂亮的梨花树,后来有了薇姐姐,有了又娘,有了雪衣……
想回到那时,一切都安好的样子。
想逃离这些只有自己,只有遥不可见的未来的日子。
秦三月痛苦地闭上了眼。她多想不顾一切,倒向后面,砸到哪里便是哪里。
一双娇小而柔软的手臂从侧面环抱住她,暖意携带着单纯的关切,与她日渐冰冷的外壳接触。
“秦姐姐,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痛苦……但我在你身边,我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白穗尽量想用温柔的语气去安慰秦三月,但她毕竟还是个初长成的少女,稚嫩而稍显笨拙。
秦三月睁开眼,侧过头看着这个崇拜着自己的简单少女。她太过于简单而纯粹,以至于秦三月不愿意将自己的任何痛苦倾向她丝毫。
“没事的,我没事的。”
“你只会说没事,明明有事,却总是说没事。大人的世界都是这么不诚实的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还要当大人啊。”
白穗委屈而不满。
以她的视角看,秦三月的确是个不诚实的人。
事实上,秦三月也曾经如她一样,看待叶抚也觉得叶抚是个不诚实的人。
到现在,秦三月有些能够理解叶抚那种不能述说的感觉了。
她在心里可笑地想着,自己明明很讨厌什么都不说的叶抚,却也还是不得不变成他的样子。
“那,你能帮我解答一个问题吗?”秦三月问。
白穗眼神充满希望,“你说!”
“如果某一天,你发现你所追求的并且实现了的什么快意恩仇,江湖情长,今日提刀上马,明日弯弓射日,全都是虚假的,是谎言,是你的父皇为了满足你游历天下的**而构造的虚假世界。你该怎么办?”
白穗怔怔地看着秦三月。
秦三月这个问题问得很残忍,丝毫不留情面。把白穗最渴望的与她最避讳的紧密联系,让她做抉择。
秦三月没有说话,十分认真地看着白穗。
白穗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果然……很残忍对吧。秦三月失落地想着。
但接着,白穗高高地仰起头,大声说:
“是的,一切都是假的又怎样。但我所感受到到的快意恩仇,江湖情长,那种在江湖中闯荡的恣意是真的。我相信,即便那是个虚假的世界,但我在里面时,不知道一切真相时,真心实意地与虚假的江湖相处时,是开心的。是的,我会面对凄惨的现实,面对一切崩塌的废墟,但我曾经……快乐过,快乐的感觉不会骗人。”
秦三月愣愣地看着白穗。
白穗情感高昂,言语激动,涨红了脸,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极力维护自己“真实”的那一部分的家伙。
“我不知道我的回答,秦姐姐你满不满意。但真的,我所希望的是江湖,那么身在江湖,我就快乐着。我所希望的,正是我的人生。”
从一个纯粹的人口中所吐露出的话,总是那么具有感染与信服力。
秦三月轻声呢喃,“我所希望的,正是我的……人生。”
白穗不敢看秦三月,头望向别处。
秦三月心中发颤,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
看着像犯错待罚的小孩一般的白穗好一会儿,才笑着说:
“你还真是个擅长苦中作乐的人。”
白穗脸更红了,“怎么了嘛,这就是我啦!现在我是这样,以后我也是这样!不管啦,不管你怎么想了,反正这就是我。”
秦三月莞尔,“我也没说我不喜欢啊。”
白穗惊喜地转过头,立马又害羞地哼了一声。
秦三月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簪,就像握住了她心中的选择。
“走啦,得去跟云长老好好说说,就说,是穗妹你这家伙让我带走玉簪的。”
“我才没有!”白穗在后面恼火地说。
秦三月开心地笑着,不顾形象,肆意地奔跑着。
好畅快,心里好畅快……
就像在明安城郊外的草地上,追逐即将逝去的夕阳。
(本卷完)
第五百三十五章 叶抚的新书屋
小巷,细雨,油纸伞。
步履翩翩的女子,便走在这样的意向当中。她一只手撑着纹了《大雪压青松图》的花纹的油纸伞,另一只手轻轻提起裙摆,免得被雨滴打在地面溅起的水珠侵扰。
黄绿色的衫裙跟爬着些许青苔,冒着青意的巷道墙壁很搭。若站在小巷一头,往里面望去,见着人,见着细雨,见着油纸伞,心中未必不会涌起赏美之叹。
她脚步轻巧,不急不缓,在小巷转角处稍稍站定,偏过身,回头张望。油纸伞下,她嘴角含温,目光中泛着薄雾。
稍后,她继续向前,在这条无人的小巷中感受细雨蒙蒙下的深幽。
直到尽头再拐角,她忽然听到“啪嗒”一声,随后是上了年纪的声音:“将军!”
声音惊扰了细雨深巷的幽静,却让她心中稍稍安定。
她拐角走了进去,便是小巷的尽头。
“长安老祖,还有叶先生,下午好。”
叶抚坐在棋盘“红帅”一边,抬起头,看着莫君雅,微微一笑:“君雅下午好。”
莫长安看着棋盘上自己的大号局势,半点不敢分神,目前是他占优势,正将着叶抚的“红帅”。
莫君雅收了伞,站到屋檐下。
叶抚和莫长安就坐在门口下棋,雨若是再大一点,风吹一吹,就要打在他们身上。但现在的雨,刚好,带来丝丝清凉和别样意境的同时,还不会惹湿他们分毫。
叶抚说:“君雅,你先进去坐坐吧,看看书稍等一下。”
“还要很久吗?”莫君雅微微弯腰,望着棋盘问。
她会下象棋,而且下得也不错,但并不敢随意猜测叶抚和莫长安的棋局形势。
“不会很久的。”叶抚说。
“那好吧。”
莫君雅说完,将伞放在门口,然后走了进去,踩出一串微湿的脚印子。
莫长安哈哈大笑,“是啊,看样子你要输了。”
叶抚说:“这些时间里,你我对弈上百盘,可没有赢过我一次。”
莫长安摇头说:“没赢过,可不代表赢不了。”
叶抚吸吸气,“你说得对,可惜,这次不行。”
他说着,跳马而上,挡了炮位的同时,憋住一匹黑马。
莫长安看着棋局片刻,顿时收敛了“即将胜利”的笑意,认真思考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皱眉。
像这种棋局,往往是走一步,推多步的。莫长安发现场上的局势变了,自己这边虽然主力棋子还多,但似乎都处在比较暧昧的位置,恰巧不巧地,莫名就被红方几个非主力棋子卡了位,或者逼住了。
他凝眉,将处在中象对位的车顶上去,试图驱赶叶抚的马。
叶抚见此,笑道:“你上当了。”
说完,他炮翻山,吃掉一卒,然后场上局势瞬间逆转,一车一炮一马一帅,同时指向黑将。
将军。
莫长安看了棋子一遍又一遍,走无可走,无奈叹了口气,“一步错,步步错啊。”
两步翻转局势,莫长安也没什么可多思考的,简简单单的技不如人。
“象棋可考究的东西不多,赢着快,输起来也很快。”
“下次,还是下黑白棋吧。”
“我不太喜欢黑白棋。不过,我准备了一样新东西,蛮有意思的。”
莫长安眼睛亮了亮,“什么?”
“还没弄完,等我弄好了,再约你。”
“那好啊。”莫长安坐姿不像个样,两条腿就岔开了,手撑在上面,抵着他年老的身体。
他看了看北方的天空,“好像北海回流风要吹过了。”
“能有多久渔期?”
“大概三个月吧。”
“这次好像比之前少了一个月。”
“嗯。北海的极端天气越来越频繁了,你还没过来的时候,那里还出现了雷龙卷。”
叶抚说:“时候快到了。”
“是的,没多久清闲日子了。”
叶抚笑了笑,“现在还清闲,那就要过好才行。”
“哈哈,叶先生随性着呢。”
两人相谈甚欢,一副游戏人间的样子。
“喂!我说,你们别忘了我还在啊!”莫君雅放下书,望着外面的二人说。
叶抚起身,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书屋,只有八个书架,书塞得倒是挺满的。
“久等了。”
莫君雅礼貌地摇头,“叶先生。”
莫长安随后走进来,老顽童似的往椅子上一仰,“君雅啊,你就别使劲儿催我了,那些个事儿干嘛非要找我啊。”
莫君雅叹了口气,“长安老祖呀,不是非要找你,但你也知道,他们不敢越过你做决定啊。那事拖到现在,人急得很呢。”
“一条大灵脉而已!哪里那么复杂啊!”
“之前大潮,各家老祖宗有伤的,有仙逝的,虽说现在是有了新的话事人,但这种事不好下决定呀。”
莫君雅劝道:“老祖,你就再出马一次。之前商讨会上,几派人吵得不可开交,都落不到点子上,居然都指望我个小小的记事文书了。”
莫长安一脸不耐烦,他现在真的是越来越不想掺和什么拍马的事了。明明都决定了,把神秀湖交给年轻人,可这些个年轻人咋就这么不争气呢?难不成,还得靠跨辈的小家伙们?
“鸢尾呢?”
“鸢尾姐去叠云国了。”
“蔷薇出什么事了吗?”
莫君雅眨眨眼,“好像是何依依那小子又惹蔷薇生气了,鸢尾姐……”她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说:“可能劝架去了。”
莫长安瞪起眼睛,吹着胡子说:“两生小屁孩儿谈情说爱,吵个架多大点事,至于吗!”
莫君雅别过头,目光多少,“咳咳,鸢尾姐嘛,什么都处理的好,就是拿不定蔷薇,老祖你又不是不知道。”
莫长安瞪着莫君雅说:“你个小丫头别当我不知道,你肯定跟鸢尾嚼舌根了。”
“哪有!”莫君雅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叶扶摇莞尔,心道这姑娘真是一点都不会撒谎。
莫君雅不想莫长安继续这个话题,赶忙岔开话题,“哎呀,老祖老祖,你就拍个板嘛,要不然他们得争到明年。”
莫长安倒是没急着拍板,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什么玩意儿啊!胆小怕事,能成什么气候。引,一条大灵脉而已,有什么不敢引的。”
“真的要引吗?”
“肯定的啊。难不成等着洛神宫来抢走?我说你们也是,大局观大局观啊!别总是把眼睛定在神秀湖,多往外看看,上头洛神宫,潮汐城,下头荒原,还有东西两边的海岛,都看看,想想!再往外一点,中州,北海,千岛海都得去想啊!想一想别人会做什么,自己面对别人所做又能做什么反制手段。整天活在这神秀湖,是想老死在这里吗?”
莫长安对着莫君雅训斥现在神秀湖一干后辈。
莫君雅平白受了委屈,嘴上嘀咕,“我只是个记事文书啊……”
“那你就把我的话转述给他们!”
“真的要说吗?”莫君雅缩了缩脑袋,在神秀湖氏族大会上,她是最小的小辈。
“说!谁敢反驳你一句,我明天就去找他喝茶!”
有莫长安兜底,莫君雅顿时信心满满,“好的老祖,定不辱命!”
“去去去。”莫长安不耐烦地挥挥手。
莫君雅转头打过招呼就往外面走,“叶先生再见,长安老祖再见!”
她刚走到门口,忽然又跑回来,站到叶抚面前说:“叶先生,这本书我想借一段时间,可以吗?”
叶抚看了看她手中的书,《暮色》,点头,“可以啊,想多久就多久。不过你先等等。”
他说着,走到一座书架面前,又拿了六本书出来,捧在怀里说:
“这几本书是成套的,你全部拿去吧。”
莫君雅高兴地借了过来,“谢谢叶先生!”
叶抚笑笑,“不客气。”
《暮色》、《新月》、《月食》等一共几本书,是《暮光之城》全系列。
这是一套出自地球的书。
当然了,叶抚这书屋里所有的书都来自地球。三个月前,他离开浊天下后,就来到神秀湖百家城住下了,找了这么个地方,开了个书屋。书屋当然是特殊的,有着其特别的作用,但表面上看来,只是他清闲日子里的“找个事做”的“事”。
莫长安经常来拜访,说着是拜访,其实也就是来找叶抚打发时间的。
那次大潮后,莫长安在神秀湖就再没个可以好好说说话的人了。他这“顽皮”的性格,哪里耐得住,所以叶抚来的第一天,就欣喜而来,一兜子说了憋了几年的话。
也还好叶抚之前身边一直跟着个爱说话的鱼木,所以习惯了耳边有人絮絮叨叨个不停。
莫君雅走后,莫长安又长叹一声:
“现在这些小辈啊,真是不给人省心。”
叶抚说:“总是烦着烦那,可小心跌了志。”
莫长安说:“唉,我发觉也是,那次大潮后,怎么也安宁不下来。有些时候还会烦躁得莫名其妙。”
“临到末法,你们这些站在顶上的人都差不多。虽说是有时代的缘故,但我还是建议你多克制克制。”叶抚平静地说:“某些事物,可是最希望你们躁动起来。”
“使徒吗?”
“嗯。”叶抚笑道:“你们说起这个称呼,还真是毫不客气啊。”
“上次武道碑一事后,遗弃之人算是大规模跟原生圣人们接触了。所以,使徒之名差不多传开了。”
叶抚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有什么讲究吗?”
“‘颂我名者,我皆可感召’,这句话用来形容使徒很合适。你们每在意识里念想一次使徒,相应的,使徒也就会感应你们一次。长久下去,念想得多了,使徒会轻而易举降临在你们意识中。”
“那么大的能耐吗?”莫长安惊道。
叶抚摇头,“这不是能耐,是特性,是它们的存在规则之一。”
“在这座天下,最高不过大圣人,再往上,也就是过天门,与规则平等,超脱而已。但即便超脱了,怕也是无法做到如此。那些使徒到底是如何成就使徒之位的?”莫长安皱眉问。
叶抚手指划过柜台的边缘,“使徒之所以成为使徒,不是因为它们成长到具备了成为使徒的资格,而是,自它们诞生其,就是使徒。”
叶抚的话,让莫长安想起清宫玄女所创造的龙。
龙之所以是龙,不是因为其具有龙的品质和能力,而是自诞生起,就是龙。
一句“自诞生起就是”阻断了不知多少事物的龙之梦。
“也就是说,像我们这样的存在,无法成为使徒那般。”
叶抚点头,接着笑道:“所以啊,现实很残酷。即便如你们所信仰的至圣先师,道祖等等,都只能从第一天,到第二天,直至现在,到了第四天。这可不是一句‘希望’,一句‘相信’就能跨越的。”
在谈论这些话题时,莫长安早就养成了“忽略掉叶抚这样的存在”的习惯。因为,本就无法理解叶抚,又何必去刻意想,那样反而影响对他话的判断。
“未来是艰难的。”
叶抚点点头。
莫长安呼出口气,“先不去想那些了,说了先好好过一过这短暂的清闲日子。”
“你这状态,可未必能真的清闲哦。”
“所以叶先生你一直这样随性自然,有什么诀窍吗?”
当然没什么诀窍,但叶抚总不能说“因为是我,所以才随性自然”这样让人难过的话。
他再度走到一座书架前,取了一本书出来,递给莫长安:
“我推荐你看这本书。当然,以平常人的方式看。”
莫长安接过手,看着封面说:“《我是猫》。”
“嗯,文字的力量不可忽视,毕竟是情感与思想的高度凝练。这本来自异界别处的书,或许能给你不一样的感觉。”
说着这样的话,叶抚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心理医师。
他所行所说倒的确符合。这深巷的小书屋里,三个月来接待过好几位客人,他们都说在这里同叶抚对话,感到很放松。
之前的几年里,叶抚一直在路上,见证悲欢离合,奇人异事,同鱼木吵过闹过笑过玩乐过。现在忽然停在某处了,变得十分珍惜这份宁静。这是他为数不多,只属于自己的时间。
甚至于在里时,独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没这么丰盈。
叶抚看着外面的蒙蒙细雨,浸润了青石板路。他的心,随之被浸润。
莫长安带着《我是猫》离开了。
叶抚便搬着小藤椅,放在屋檐下,躺在上面,摇着晃着,等待特殊的客人到来。
某一刻,风吹进深巷,雨变得大了起来,啪嗒砸在青石板上,奏响客人的“出场乐”。
叶抚偏过头,对着转角处的提刀斗笠客笑说:
“欢迎光临。”
第五百三十六章 故乡的刀与希望留下的王
斗笠刀客站在巷道中,斜风骤雨拍打他的身体,斗笠边缘滚落的雨水结成一片雨幕。
透过雨幕,刀客看着巷道深处,坐在屋檐下的叶抚。
“你是谁?”刀客声音硬而冷。
“我叫叶抚。”叶抚轻淡地说。
“这里是哪里?”
“百家城的某条小巷。”
“百家城是什么地方?”刀客冷峻的双眼紧紧盯着叶抚,右手握着刀身,拇指顶着刀柄。
“这不是重点。”叶抚说:“你应该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刀客冷哼一声,“我需要确定我在哪里。”
他的确需要,这突然的遭遇让他不明所以。明明前一刻还在追捕逃窜的江洋大盗,结果忽然遭了一阵风,受了一场雨,误入一阵迷雾,从迷雾里再走出来时,眼前便换了天地,从山林到了城中小巷。
一过来就看到叶抚,他当然会质问。
对待不同性格的人,要以不同的方式。叶抚直截了当地说:“你可以把这里当作迷阵。不过,是一个真实的迷阵。”
“迷阵何来的真实?”刀客凝眉。
“做人不要太较真,脑子毕竟不是方块儿。”
“你暂且不值得我信任。”
叶抚说:“是我让你来到这里的。这样说,够直白吗?”
刀客没有说话,他缓慢向后移动,走了不过两步,就感觉被什么阻挡了。往后一看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但他确切感受到……一堵墙,一堵无形的墙。
“你要做什么?”
叶抚才不会说什么“我不会伤害你的话”,这种话,脆弱得很,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勉强能建立,但此刻的情况,只会徒增疑虑。
“请你来喝杯茶,顺便委托你一件事。”
“为什么是我?”
“不是为什么是你,而是你来了,所以是你。”
刀客皱起眉,他不太明白叶抚的话。
叶抚料想如此,随即便解释:“我没有刻意选择你,是你跟随指引来到这里,所以,是你。”
“什么指引?”
“世界。”
“什么意思?”
显然,“世界”这样的词汇,对于刀客而言,是难以理解的。在他的认知里,并没有这样的描述。
叶抚笑道:“你应该是个赏金客吧。我委托你一个任务,还需要问那么多吗?”
要跟他解释起因缘由并不简单,毕竟两者的世界观念和认知是完全不同的。
赏金客当然不会过问委托人的身份底细以及目的,只需要知道任务本身即可。
雨幕之下,刀客双眼透露着幽光,如同荒原上的野狼。
沉默一会儿,他问:
“你要我做什么?”
“杀人。”
“杀谁?”
“这个人。”
叶抚说着,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张画像,直直地扔给刀客。画像完全展开了,平铺着,切割雨幕,形成短暂的真空,发出“咻啦”一声破空之音,然后来到刀客面前。刀客下意识伸手接住,应该说捏住这张纸。
但纸的速度和力道很大,他一个没受住,锋利的边缘直接切入他左手虎口。
血从左手虎口处渗出来,从手心流下,滴在青石板上,立马随着雨水汇入两旁的排水沟渠,流向远方。
刀客双眼瞳孔骤缩,紧紧看着叶抚。
“你很强!”
叶抚笑道:“些许蛮力而已。”
刀客可不觉得这是些许蛮力能形容的。能将一张纸以完全铺平的方式扔出去,不受大雨丝毫影响,还能划破他的虎口。这绝对不是蛮力,起码,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是“劲”,“内功”?还是传说中的“真气”?
面前这个人不过三十上下,莫非已经是内功大师了?甚至可能是先天强者。
刀客看了看手中的画像。画像是用特殊的纸张做成,表面抹着一层油膜,防水。
画像上是个大腹便便的商贾,底下几行字详细记载了该人的身份背景。
“这只是个普通商贾,以你的实力,解决他信手拈来。”刀客说。
叶抚笑道:“你半生都是赏金客,难不成没见过有实力动手,但不愿亲自动手的人?”
“也是。”
赏金客都是接见不得光的脏活的。辉光下的老爷们,可都生怕阴影里的污水脏了自己的鞋底。
刀客看着叶抚说:“价钱。”
“你说。”
“二十两白银。”
“我给你二百两黄金。”叶抚躺在藤椅上,眼睛微微眯起,语气轻而实,“做得干干净净。”
“灭满门?”
“他一人足矣,不过嘛,要你找个人,彻底取代他。能做到吗?”
刀客皱眉问:“取代?”
“嗯,偷梁换柱,知道吧。”
“懂了。”
虽然要不动声色换掉一个人,还得是干干净净的很难,但跟二百两黄金比起来,不值一提。
他很心动。这是他听都没听过的高额委托。
“如何交任务?”
叶抚说:“你只管做完即可。”
说着,他又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个木匣子,抛给刀客。
不同于那张画像,只是划破了刀客的虎口,这木匣子将他狠狠撞在背后的空气墙上。力道倒是不重,但他偏偏抵抗不了。这让他更加确信,对方是个先天强者。
“你就这么把赏金给我,不怕我私吞了?”
叶抚笑道:“你能来到这里接我的杀人委托,自然,也能有其他人来到这里接杀你的委托。”
“我是个亡命客。”
“亡命客才更怕死。”
叶抚目光遥远而深幽,刀客无法从里面看到半点他的想法,只觉得瘆得慌。
他赶忙说:“既然如此,这个委托我接了。”
叶抚目光一下子柔和下来,语气也温柔不少。
“你可以现在就走,当然,也可以来屋里喝杯茶。”
“不必了。”
刀客可不觉得跟一个自己看不透的“先天强者”待在同一个屋子里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那,慢走。”
叶抚说完,平地生了一阵风,将刀客吹回他本来的世界。
是的,这位赏金客来自另一座世界,一个名为“地球”的寂寥星球。
叶抚曾在那里待过,也无比希望,再度回到那里去看看走走。遗憾的是,他有能力去,却不能去。
所以,面对着“使徒将地球所在的世界当作来到这座世界的跳板”这种事,他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去拖延它们的步伐,为这座世界的人多争取一些时间。如同跟鱼木的对话,叶抚到底不愿做这座世界的主角,宁可是个逢场作戏的路人,他不希望自己这个外来者当救世主,希望拯救他们的是他们自己。
当然,叶抚也不是没有想过,真的需要自己正面出手的情况。只不过,他希望,那样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
背后这座装满了地球的各地各代的书的书屋,便是这座世界与那一座世界的媒介。
先前要那赏金客杀的人,也正是使徒会降临的存在。
使徒们的存在规则高于世界普性规则,所以说,它们能随意选择不同时代不同的人作为降临者。就像委托赏金客去处理的那个人,便是地球上唐朝的一位商贾。
叶抚合计着,一共十二个使徒,除去某些特别的和已经出现过的,还剩下八个,也就是说,这间书屋还会陆陆续续接待七位客人。
解决掉降临者,并不会对使徒本身造成伤害,但是,使徒本身要跨越一个世界培养降临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个降临者没了,再培养另一个,要费去一些时间。对于清浊两座天下,或者说清圣两座天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多一点都是庆幸。
雨小了,又回到之前的蒙蒙细雨。
远空如洗,呈现清幽的碧意。
叶抚心中念叨,这边的事解决完了,就脱身,回地球走走看看,然后……
他念想着,轻轻闭上眼,做着一些脆弱的梦。
某一刻,雨停了,西边的天空红意漫天,绚丽的夕阳,横拉铺就一副长长的水彩画。霞光照进巷子里,落在青石板上,与雨后清新的空气辉映,映照出一片如同象征世界的旖旎之梦。
黑衣客人,轻巧地落地,到了叶抚面前。
叶抚睁开眼,看着来人,沉重的眼皮轻松许多,笑说:“又是好久不见的样子。”
师染蹲在屋檐下,头枕在双膝上,说:
“又是‘又’。”
她看着排水渠里清澈的流水,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里舒服。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来百家城收帐,路过,就看到了。”
叶抚说:“百家城欠你的还没还完啊。”
“差的多了。”师染的头发顺着肩膀垂下,遮住她半个清瘦的身子。
“但这哪里值得你来啊。派个代表不就行了?”
“我想来。”
“为什么?”
“万一你在呢?”师染半偏过头,轻轻瞥了叶抚一眼。
“没这个理啊。”
“我本来也就闲着。直接找是找不到你的,想着随缘吧。”师染开心笑道:“看吧,我们果然有缘,一来就碰到了。”
常人很难想象,一个统御天空的王,会晓得这样纯粹与不加掩饰。
叶抚说:“巧合的事,非得说个缘分,是文人的酸腐。”
“我不是文人,所以不酸腐。”师染一本正经地说。
“不是这个逻辑。”
“什么逻辑不逻辑的,这是师染的逻辑,是我的逻辑!”师染仰起下巴说。
叶抚愣了愣,“合着,你还很骄傲啊。”
师染站起来,抿嘴一笑:“跟你这家伙相处,要用师染的逻辑,不然,你不讲道理的。”
叶抚白她一眼,起身搬着自己的小藤椅就进了屋。
师染跟着走进去,好奇地四处打量,“你开的书屋?”
“嗯。”
“这鬼地方,谁找得到啊。”
“你这不就找到了?”
“我是师染,不一样的。”
师染走到一座书架前,随意拿起一本书,“《基督山伯爵》……奇怪的名字。”
叶抚坐在柜台里,“都是好书,不要错过哦。”
师染眼睛一转,忽然想到自己要是说来看书,不就有了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吗?
她透过书架之间的缝隙,偷看叶抚一眼,说:“这些书都好奇怪哦。”
“对你们来说可能是有点。”
“感觉要看懂,得花些时间啊。”
“你可以借走,不限时间的。”
师染一愣,接着说:“我可是出了门就不会看书的类型,要留在屋子里才会看。”
“那你可以带回你的行宫啊。”
师染又说:“行宫可是处理要事的地方,怎么偷懒?”
“劳逸结合嘛。”
师染心里呸了一声,恼火地想,这家伙怎么就一点听不出我想留在这里看书的意思呢?好不容易又碰到叶抚,她才不想简简单单地就走了,谁知道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我感觉这书屋的氛围很适合看书啊。”师染说着心想我都这么明显了,该不会还不懂吧。
叶抚坐在柜台里,似乎也在看书,随意地说:“你可以仿着这间屋子的风格,在你行宫里修一个嘛。反正你不缺那点时间和钱。”
师染愣了愣。恼火地想,这是人说得出的话?
“叶抚!”她从书架一侧走出来,怒气冲冲地说:“我就是要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看书就是要在这里看才行啊!什么行宫,别的地方,都没有这里好!”
叶抚愣愣地看着师染,说:“待就待呗,你那么激动干嘛。”
师染咬着牙,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你这家伙!”
“怎么了?”
“太可恶了!”
“我老老实实的,没招惹你吧。”
师染生着闷气,不管叶抚了,拿起之前的《基督山伯爵》就坐到一旁的软凉椅上看了起来。
柜台里,叶抚单手撑脸,看着书架之间,认真看书的师染,嘴角微微一弯。
夕阳从百格窗照进来,便只剩朦胧点点了,倒也结成暖人的微光,落在师染肩头。她认真且安静,时间好似随之定格,落成这幅“书,认真的读者,夕阳”之画。她偶尔抬起头,看向柜台,见着叶抚还在那里后便继续看书。
叶抚在柜台里打着瞌睡,写字的笔已经滚到一旁去了,晚风翻开他的记录册,一页又一页。
今天,貌似又是宁静平和的一天。
第五百三十七章 今夜很安宁,热闹是我们两个人的
《基督山伯爵》这本书对于师染而言,看起来有点累。
篇幅倒是其次,是其中完全不同的世界观、文化、传统、对话方式等等,除了字她都认得,里面真没有什么东西是她非常熟悉的。
这样一个故事,在她看来完全不是发生在这座天下的,只是不知是作者的幻想,还是发生在某个不被她所认知的文明里的故事。
“亚历山大·大仲马……作者名也很奇怪呢……”
从内到外,这本书都透着两个字——“奇怪”。
师染看起来很费力,看了约莫两个时辰,也没看多少,眼睛都有些累了。不以修炼所得的力量,全然凭着“看”与“想”去体会这本书,的确是消耗“意志力”的一件事。
她将书放到一侧,偏头朝着柜台看去。
叶抚以双手手臂为枕,趴在柜台上睡觉。微黄的夜光石的光照在他脸上,显出一种蒙蒙的暖意,影子便拉得老长,弥盖了半边的柜台。
师染起身,猫着脚步,轻又轻地挪到柜台前,手肘抵在柜台边缘,上身前倾,靠向叶抚。
她靠得很近,将叶抚的脸庞清晰地收入眼底。
“睫毛,还真是长呢……”她心中想。
以前从不曾这么近距离看过叶抚。凑得这么近后,师染有种莫名的成就与窃喜感。
叶抚轻轻的鼻息涌到柜台上,然后浮起来被敏感的师染的手背感受到了。来自叶抚丝丝热意很快转化为她脸上的丝丝热意。
这……真叫人害羞。
师染感觉自己有点“喝醉”了,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轻轻现在叶抚的鼻尖上,打破了这份夜色下的宁静。
叶抚鼻子动了动,然后睁开眼,还显得惺忪游离。师染吓得赶忙收回手,站得笔直,像犯了错被发现的小狗。
见着是师染后,他又闭上眼,语气慵懒低沉:“看累了吗?”
师染倒也恢复得快,轻咳一声后说:
“那本书太奇怪了。”
“书架上很多书,也有不少跟这边的书差不多的。你自己找找看。”叶抚说完,又安静下来,鼻息渐渐平稳。
很快,又睡着了。
师染看在眼里,手指微微蜷起,小声嘀咕:“有那么困吗……”
似乎是听到了师染的话,叶抚坐直了,捏了捏额头,打消了睡意,然后说:
“对不起,冷落你了。”
师染说:“也没什么。你要是困的话,睡嘛,睡嘛。”
叶抚摇摇头,站起来,撑了个懒腰,走出柜台,向着书架区走去,边走边说:
“我给你挑几本书吧,先体会体会再看其他的。”
“啊,不用……”
师染正想拒绝,但瞧着叶抚认真的态度,就没说了,安心跟在后面。
叶抚在某座书架的角落抽出本《世界通史》,然后又陆陆续续找出来《文明通史》、《科学史》、《百科全书》等好些本书,厚厚地一摞抱在怀里,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这些书,你都可以看看。”
师染随意翻开《世界通史》,稍稍看了几页后问:
“这是哪儿的历史?”
“嗯……地球。”
“那是什么地方?”
“我的故乡。”
师染顿了顿,惊讶道:“你还有故乡啊。”
叶抚白她一眼,“怎么,我还是凭空生成的?”
“啧啧,‘故乡’这种词怎么想也跟你扯不上关系。”
叶抚看向别处,“也说不上是故乡吧,或许。是‘叶抚’的故乡,但兴许不是我的。”
“总说些没意义的话。你不就是叶抚?”师染说。
“可能并没有那么直白。”
师染才不愿意听叶抚说些奇怪的话,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跟他待在一起。
“谁要管那么多啊。我只认识叶抚。”
叶抚看着“蛮横霸道”的师染,微微一笑,“不愧是女王大人呢。”
师染恼道:“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叶抚笑笑。接着他看着桌子上厚厚一摞书说:“当然,你也可以用神魂直接消化这些书。”
师染哼哼两声,“那不就没意思了嘛。”
她要真的只是想获得知识,那么眨眼间就能消化掉叶抚这件书屋里所有的书。但这样如她所说,没意思了。
“慢慢看,好好想,反复咀嚼,是对知识的基本尊重。”
叶抚狐疑道:“真这么想?”
真这么想,她就不是师染了,当年一句话不说,扛着行李连夜逃离学宫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觉得。
不过,说话嘛,本就是对心思的精细加工,外表美丽就行了,管它里面什么样。
“那当然啦!”师染仰着下巴说。
叶抚莞尔。
师染忽然说:“叶抚,你给我做点东西吃吧。”
“嗯?”
“没什么,就是想尝尝你的手艺了。上次去,没吃到你亲手做的东西,有些遗憾呢。”师染说:“这么好的机会,就满足我一下,好吗?”说完,她调皮地眨了眨左眼。
“那,你想吃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
“蛮多的。”
“那你现在想吃什么呢?”
叶抚想了想,确定了某样东西,然后说:“你意思就是我吃啥你吃啥呗。”
师染挤出个笑来。
“那你等着吧。”
叶抚说着,就推开书屋后门,去了后院。
师染心情很好,安安静静坐在凉椅上看书。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正常多了,虽说不是什么霸气侧漏,但瞧着也是生人勿近的样子,眼神冷清,神情寡淡,一身黑的穿着也没有半点亲和力,属于是会吓哭小孩的类型。
这些年过去了,也只有面对她曾经的朋友姬以,还有秦三月和叶抚,才“温柔”一些。
一边看着书,一边猜想叶抚会做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嗅到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十分“奇怪”的味道。那种别样的发酵味儿,像是浸满了汗水的衣服放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生出的一种介乎于“酸”与“臭”的味道。
这种味道愈发浓郁,相配的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水产肉生类熬煮后的鲜香。
她本能地皱了皱鼻子,然后放下书,推开后门,进了后院。
闻着味道,她走进灶房,见着叶抚就站在灶台前,很认真专注的样子。
虽然他认真的样子的确让师染乐意静悄悄地盯着看,但对散发古怪味道的锅中之物的好奇盖过了这份“乐意”。
“叶抚,你在做什么东西啊?”师染问。
叶抚转过头,看着师染皱眉的样子,挑起嘴角,“怎么,耐不住了?”
“什么啊,这味道……你确定你在做菜,而不是……”
师染不忍心在食物面前说出那个污秽的词。
“你这家伙,还挑起来了是吧。是你把决定权交给我的,怎么,不乐意啦。”
师染摊摊手:“我哪知道你好这一口啊。”
“别说得那么奇怪,就是寻常的食物而已。你过来看看嘛。”
师染捏了捏鼻子,一个劲儿地摇头,“太奇怪了,真的很奇怪啊。”
她的鼻音很可爱,有点不搭配她几千岁的年纪。
叶抚无所谓地摇摇头,不管她了,继续手上的活计。
对待食物,是叶抚除了对待几个学生外,最认真且专注的。他可不会因为师染的嫌弃,就放弃这样一道美食。
这散发出奇异之“香”的食物叫“螺蛳粉”。这完完全全是地球的食物,这边是没有这道美食的做法,甚至是任何雏形的。其实,清天下的文明文化传统等等与地球的中国古代文化有些类似,所以一些传统的中国美食,在这边都找得到雏形或者类似的。“螺蛳粉”嘛,出现的时间,基本脱离了“中国古代”,可以说是一道“现代菜”,所以说,在这边是找不到的。
但这道美食偏偏又是叶抚的心头爱之一,丝毫不下于酸辣粉。
刚刚落脚在百家城这一条小巷里,并且料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自己做饭吃的机会不少,所以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螺蛳粉的食材原料,养田螺,做酸笋等等。本身对于烹饪的喜爱,让他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豢养了一些家畜水产等等,各种类型的菜都种有一些,精心料理下长势都非常好。以前还会去市集上购买食材,现在是完全不用了,毕竟,这边的市集上的食材种类真的不多。
叶抚的吃不是为了饱腹,完全基于精神与**的双重享受。
对美食的尊重,是他处世的基本准则。
锅里的粉瞧着火候足了,叶抚手脚麻利地备好一干配菜,盛到两只碗里。份量是刚刚好够两个人。
完事后,叶抚心满意足地端着一碗螺蛳粉走到后院院子里,坐在露天的石桌石椅上,点一枚夜光石放在旁边,便明亮一片了。就着晴朗的夜空与凉爽的晚风,开始宠爱这份鲜香的美食。
他绝对不承认螺蛳粉会散发出“臭”味儿的。
站在灶房门口,看着叶抚大口大口地嗦粉,师染瞪大了眼,心想那东西真的能吃啊!
“叶抚……那真的不是……”
师染好想好想说出那个字,但她怕说出来后,叶抚给她赶走了。
“你这家伙,不要搅我兴致啊。”叶抚嘟哝地说完,继续宠爱美食。
瞧他吃得个大汗淋漓的,师染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真的能吃?
她看向灶台上那碗为自己准备的螺蛳粉,居然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叶抚这么挑的人都爱吃……
她艰难地走到灶台面前,不知道的话,还以为要奔赴什么深渊炼狱。
当然落入姐姐师千亦的圈套,被一众圣人大圣人围攻,也是面不改色,现在嘛,面对着一碗螺蛳粉,如临大敌。
她伸手端起来。
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占据她整个鼻腔。
好臭!但这是叶抚给自己做的……还是好臭。
经过一番心里斗争,她还是妥协了,端着螺蛳粉,走到外面,坐在叶抚对面。
“虽然我觉得吃下去我可能会难受,但你给我做的,我肯定要吃的。”师染说。
叶抚无奈地说:“美女,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但它真的好臭啊!”师染依然保持自己的看法。
叶抚稍愣,忽然想起来云兽的嗅觉十分灵敏,不夸张地说,像师染这样完美血脉的云兽之王,能轻而易举地嗅到遥远深空的气味儿。不过,她平常基本都是关闭嗅觉的,现在嘛,面对这份螺蛳粉,本着对叶抚的一切全然接受的态度,她没有关闭嗅觉。
“这,倒也不用为难自己。”叶抚稍稍体谅一下师染,“不吃也没关系的,待会儿我再给你做个能接受的。”
师染却没来由的瞪起眼睛,“你不用同情我!”
“没,没那个意思。”
“你都这样说话了,还不是同情?”
师染记忆里,叶抚平常对她说话从来都是随意,一副说什么也无所谓的样子。现在突然这么“温柔”,她自然会延伸想象,认为他是在同情自己。
但叶抚还真不是那个意思。不过这也让叶抚不由得去反省,平时自己是不是对师染太随便了些。
看着师染认真的样子,叶抚选择老实闭嘴。
师染呼出口气,挑了一柱粉送进嘴里。她紧皱眉头,做好了就算觉得不好吃,也要一口咽下去,然后夸赞叶抚手艺很好的准备。
第一感觉是红油的辣味儿,稍稍有些呛,然后是一股分明的酸味儿,让她腮帮子有些抽紧。接着,开始咀嚼后,就是粉丝劲道的口感,滑腻而不生硬,渐渐地,田螺配就猪骨、鸡架等等熬出来的高汤浓郁香气在唇舌之间泛开,刺激味蕾,扩张鼻腔。高汤的浓郁香气伴随着酸笋的独特酸酵味儿,初觉得是过分的酸,过分的发酵,但这种酸酵味儿似乎和田螺高汤搭配得很好,多一丝觉得酵重显腻,少一丝又觉得差点味道。
也不得不说,叶抚手艺很好,对食材辅料份量把控得很好。
对螺蛳粉的味道需要适应的过程。看着师染的样子,叶抚想起自己第一次尝试螺蛳粉的时候,也差不多很抗拒,但渐渐地就沉迷了,并一发不可收拾,然后螺蛳粉就成为了他心中粉类食物与酸辣粉并列的存在。
第一口吃完后,师染眨眨眼,好奇地说:“好像,没那么吓人呢。”
叶抚笑道:“是嘛,还不赖吧。”
师染继续第二口,这次的感受又不相同了。没了第一次那么抗拒,她也渐渐地开始以品尝美食的心态充分感受螺蛳粉的味道。
“多一点是臭,少一点就没味道。”师染吃完第二口给出这样的评价。
“谢谢夸奖。”
师染开心地笑了起来,眉毛下如同挂着两轮弦月,嘴唇上还沾着红油。
她本来是最在意在叶抚面前的形象的,但现在嘛,开心了,投入了,也就随意了。
想着也是嘛,本来就是好朋友,干嘛要在意那么多。
等以后,如果不再是好朋友了,再去在意吧。只是,那一天还有多远呢?又或者,永不可及。
全然接受螺蛳粉后的师染,化身美食家,品鉴与赏析着。
叶抚表情温和。他抬起头看向晴朗的夜空,一轮弦月高挂着。
“月色……”他心中呢喃。
师染喝了一口汤,放下筷子,满足地说:
“真好吃!”
叶抚没来由得说出心里话:
“月色真好吃。”
师染看着他,怪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啊。”
叶抚笑出了声,但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师染说。
叶抚回道:“你不也是吗?”
“臭味相投。”师染哈哈大笑。
“什么臭味相投。跟我念,‘志!同!道!合!’。”
“哈哈哈哈……”
只有两个人的院子里,也可以很热闹。
第五百三十八章 操纵命运之人
修仙人士的夜晚,总是那么短暂。他们当然不会像凡人一样,以睡眠消解。
就像师染,看一晚上的书,也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第二天的精神状态。修仙嘛,本质上就是不断打破人的体质限制。
叶抚的睡觉是象征性的,只不过是“深夜了,该睡了”这么简单的一个念头后该做的事。第二天早晨,他起床下楼后,见着师染连个姿势都没变,还坐在凉椅上看书。
《世界通史》这些书,可比《基督山伯爵》好读多了,所以,一晚上过去,她读了不少,算是对地球的历史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也因此,她产生了一定的疑惑。
见着叶抚一出来,立马招了招手说:“你过来,我有问题想问。”
叶抚老老实实地提着个小板凳,坐到她旁边,“什么问题?”
“我昨天把这些书读了个大概,照着通史上记载,地球的人类文明,从正式脱离普通生灵开始,大概是一万年上下,在过去的几十上百万年里,几乎一直都是寻常生灵的程度。这会不会太慢了些?”
叶抚说:“你把地球想得太厉害了。不应该以这个世界去相比的。”
“就记载看来,地球是无法之地咯。”
“差不多。规则高度限制了灵气等自然力量的诞生。”
“这是为什么?”
叶抚想了想说:“你可以把地球所处的宇宙看作是第五天的这个世界。”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第四天,这座宇宙没有取得胜利,那么,就会演化城地球所处宇宙那样。”
师染顿了顿,皱着眉说:
“照你的意思来说,地球宇宙曾经同这个宇宙一样,也是灵气宇宙?”
叶抚笑笑,“差不多,但并不严谨。因为,这座宇宙,是地球宇宙重启时分化出去的一部分。”
“重启?”
“你可以理解为第一天到第二天,第二天到第三天这种过程。”
“等我捋一捋。”师染按着脑门说:“地球宇宙遭遇意外,重启了,然后重启过程中,一部分分化出去了,就形成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宇宙。是这个意思吧。”
“嗯。更详细一点说,分化出去的是大规则,也就导致,地球宇宙失去了大规则,再也不可能出现修仙者。”
“大规则又是什么?”
“天道。你们是这么叫的。或者说,规则源。”
师染拍了拍额头,“感觉修为越高,要理解的事物就越发复杂。”
叶抚点头。
“唉,不要想那么多。现在,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师染双手一耷拉,咸鱼似地躺在凉椅上,“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啊。越过天门,成了超脱者,感觉自己就到顶了,思维彻底局限在某一个无法突破的框架之中。”
“规则限制。如果说你们的修炼,是在发掘已经存在的东西,那么,现在,对你而言,要实现从无到有的跨越,才能突破这个框架。”
“从无到有已经不能用难不难来形容了,是能不能的问题。”
叶抚说:“这个,你去问白薇,她体会过从无到有。”
师染努努嘴,“我才不去。她现在肯定恨死我了。”
“不会的。”
叶抚很肯定地说。白薇都不曾恨过他,何况师染。
“我自己觉得难堪。等等吧,等什么时候,一切都好起来了,再去找她。”
“看你。”
清晨,凉爽而平静。
过了一会儿,师染偏着头问:“叶抚,你说这里会变成地球那样吗?”
叶抚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会对师染撒谎,“变成地球那样,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了。”
“这样啊……那还真是残酷呢。”
师染手撑着脸,清晨的风从百叶窗吹进来,让她微微眯起眼。
“叶抚……”
“嗯。”
“你会死吗?”
“……不会。”
“永远?”
“没有永远。”
“可是……”师染闭起眼,轻声说:“我会死啊。”
“你死后,我立马就忘记你了。”
“讨厌。”
师染坐起来,将书放在桌子上,走到书屋外的青石板小道上。
在外面,她大声说:
“忘了也好啊,反正人都死了,还被记着干嘛。什么永垂不朽,什么流芳百世,都假的很呢。”
叶抚在屋内说:
“之前,有人说,要想办法杀死我。”
“哎,能杀死你多好啊。”
“你也这么觉得吗?”
“嗯。你要是会死,起码说明了,你跟我们一样。”师染幽幽地说。
叶抚没有说话。
两人陷入沉默。
“算了,说这些话太没意思了。叶抚,待会儿我们出去逛逛吧。”师染说。
“你会吓到别人的。”
“哎呀,你管别人干嘛呀,自私点行不行。”
叶抚没说话。
师染无奈地摆摆手,“行吧,我伪个装。”
叶抚正准备说话,忽然心里一动。他稍稍感想一番,然后说:“有客人来了。”
“诶,你这地方还有客人啊。”师染怪道。
叶抚笑着说:“你不是想见识一下我的故乡吗。现在,故乡的客人来了。”
师染立马兴致盎然,“地球的来客?”
“嗯。”
“那好啊,我多想瞧瞧,你以前是怎么生活的呢。”
叶抚将书屋大门拉开,显得宽敞而明亮。他朝着小巷转角处看去,那里升起了一阵迷雾。
迷雾中,传来咳嗽声。
“咳咳咳,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少女的声音。
先前的赏金客来自地球的唐朝,现在这位少女,来自地球的二十一世纪。正是叶抚所待过的时间,这“与众不同”的熟悉感,让他不由得升起一种亲切与怀念。
他便站在书屋门前,笑着对来客说:
“欢迎光临。这里是万事屋。”
对待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
师染满脸好奇地看了看叶抚,又看向迷雾里的来客。
雾蓝色头发的少女,从迷雾中走了出来。热裤露脐装,精致的小凉鞋,与青春靓丽的淡妆,都在肆意宣泄着她的权利——年轻的权利。
不同于赏金客那迷茫与谨慎,她突然来到这里,显露的却是好奇与探索。
“万事屋?是我想的那个万事屋吗?”少女问。
叶抚笑道:“就是你想的那个万事屋。”
“那我要许愿!”她一点都不去考虑自己的处境,与面对着什么人。
“真是个急性子。在这之前,不妨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聊完后,就能许愿了吗?”她期待而急切。
叶抚说:“当然。”
“那我们聊什么?”她听着叶抚的肯定,三步并两步就进了屋子,自顾自地找个位置坐下来,然后问门口看着她的叶抚。
叶抚问:“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担心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哈哈笑道:“怕什么呢,我都不怕,老板你还怕吗?”
叶抚莞尔。
他坐到她的对面,说:“我叫叶抚,是这里的老板。她,”他指着师染说,“是打杂的。”
师染愣了愣,愕然地看着叶抚。
叶采眼睛里冒着小星星,看着师染说:“姐姐真漂亮!”
师染轻轻一笑,以示客气。
叶抚温吞吞地问:“你呢,叫什么?”
“我叫叶采。”
“叶小姐你好。”
叶采拢了拢肩膀,“什么小姐不小姐啊,肉麻死了。”
师染倒是觉得有趣,心想地球的姑娘都是这样的吗?
叶抚笑笑,“那请别介意,我直呼你的姓名。”
“老板你说话还真是像在拍电视剧一样。”叶采打量了一番书屋布置,“屋子也是,好有感觉哦。”
“都说了,这里是万事屋啊。”
“万事屋?书屋吧,那么多书。”
“对普通人而言是书屋,但对特殊的客人,像你这样的,就是万事屋。”
叶采抠了抠眉毛,“不过,我好像是莫名其妙就来到这里了。”
“因为缘分,不是吗。”
师染在一旁咧咧嘴。默认昨天还说缘分是酸腐文人挂在随便的词,今儿个就面不改色地说出来了。
叶采好奇地问:“我会不会像是小说里的主人公那样,突遇奇缘?”
“你是这么想的吗。那算是吧。”
叶采呵呵笑了笑,“哎,老板你别在意啊,我就是觉得好玩。”
“来到这里,觉得好玩吗?”
叶采眼睛一亮,“当然好玩啦!我在学校上学,都快烦死了,生活老师还整天揪着我‘头发颜色’不放。”她无奈地说:“老一辈的人是这样的,迂腐刻板,人家打扮打扮又怎么了嘛。”
说着,她捏了捏自己的头发,问:“老板,你觉得我的发色好看吗?”
叶抚点头,“和你很搭。”
“谢谢老板!”叶采满脸笑容。
师染在旁边看着,想着这姑娘心真大,突然来到个陌生地方,不管不问地跟人聊天聊得这么开心。
叶抚倒不怀疑叶采的性格。在他认识的人里,不乏这样性格的人。
乐天派,整天脸上都挂着笑,没什么复杂心思,觉得开心就哈哈大笑,也很擅长寻找逗自己开心的点。
这种人,好说话,好来往,但并不好交心。表面上看去提防心不大,但实际上,真的触碰到了对方在意的,会格外难以去挖掘。
叶抚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叶采笑呵呵地说:“老板,让我来当万事屋的老板怎么样。”
“你觉得这个很有趣吗?”
“肯定啊,你看啊,不用上学,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能帮客人实现愿望。”
叶抚莞尔,“但你能明白吗,这里之所以是万事屋,不是因为屋子无所不能,而是因为我无所不能。”
“诶。”叶采认真地看了看叶抚,忽然又哈哈大笑:“老板你真逗。”
师染忍俊不禁。她莫名觉得这个单纯的姑娘反而很克制叶抚这种家伙。
叶抚神情不改,“你可以说说你的愿望。”
“愿望嘛……”叶采戳了戳下巴,“那干脆不要学校好了。”
“我可以帮你实现。”
“真的假的啊老板。”
“当然,不如,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
说着,叶抚便“装模作样”地结个手印,操弄两段法术。实际上他不需要这些多余的动作,但外人看来嘛,“特效”越夸张,法术越强大。
“诶等等!”叶采瞧着叶抚周围这光那光的,像是真的样子,赶忙叫住了他。
“怎么了?”
“我……我换个愿望。”
“为什么?”
叶采难为情地笑了笑,“老板你看啊,虽然我不喜欢上学,但学校确实是大家共同的地方,还有很多人要上学读书,要考大学呢。要是我擅自这样决定了,岂不是会让别人难过。”
“你很贴心。”
“不是贴心啦。老师总说我没心没肺的。只是,不想给别人添太多麻烦了。”叶采双手托了托自己两边的头发,嘟着嘴说:“给别人添麻烦,最讨厌了。”
叶抚笑道,“那你新的愿望是什么?”
叶采陷入沉思,想着想着皱起了眉。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许个什么愿好。
“天天开心?”
“为什么是疑惑句?”
叶采呼噜噜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啊。都说万事屋是给有需要的人准备的,老板……我这种什么都不想要的咸鱼怎么碰到了。”
“你会碰到,是因为你有需要,或许,你自己并未察觉。”
叶采歪了歪头,“是不是哦,你不要豁我。”
“当然。”
“你既然知道,那你帮我许个愿吧。”叶采说。
叶抚神秘一笑,“你确定吗?”
“嗯……试试吧。”
“愿望可没有试一试的说法。”
“哎呀,老板,我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不要给我那么大的压力啦。”
叶抚忍俊不禁。
叶采的确算是小孩子,学生时代的青春、活力与单纯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若是换个打工多年的社畜来这里,怕是从头要怀疑到尾。
“我帮你许个愿,就许爸爸和妈妈复婚吧。”叶抚轻声说。
叶采忽然僵住了。她变得局促不安,坐得笔直,两只手无意识地搓弄着。
“真……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会不会……不太好啊。”
“为什么不好呢?”
“就是感觉,还是要尊重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嘛。”她歪着头,不敢看叶抚。
叶抚说:“那换一个。”
“诶别,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好的。”
叶采就像犯错的小孩,规规矩矩地坐着,低着头,一个人活络着小心思。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就这个。”
“什么?”
“就这个愿望。”她声音更小了。
刚才还满脸笑意,随性自然的叶采,忽然变成害羞的乖乖女。
“那……我帮你实现咯。”
“……嗯。”
叶抚继续装模作样,摆弄一番法术。
实际上,不过跨着遥远的宇宙距离,稍稍影响了她父母的观念。
对于这种十分微小的规则修正,他确信不会引起某些观测者的注意的。
“好了。”
“真的吗?”
“是的,你回去后,你的母亲不久就会告诉你她和你父亲复婚的消息。”
叶采紧张地问:“那我要表现成什么样子?”
“一点都不需要变。”
“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相信我。”
“谢谢你,老板!”
叶抚保留着他人畜无害的微笑。
叶采急不可耐地要回去,见证“愿望实现”的时刻。
将她送走后,师染先是毫不客气地以“哈哈大笑”的方式,使劲儿地嘲笑了叶抚一番,然后才问“为什么”。
“这么做,你的目的是什么?”
叶抚简简单单地说了说自己的目的。
他语言能力还不错,浅显易懂。
“那刚才那位小妹妹,与你说的降临者是什么关系?”
叶抚看着巷道尽头转角,“她就是降临者。不过,是未来的降临者。”
“未来?”
“嗯,父母离婚后,尚处在青春期的她,并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感。如果单单是这样,那倒不会受到某些存在的在意。但,她的确算得上是‘气运之子’。一年后的她会在一场打架斗殴当中,被尖刀刺死,再被抛尸。她的尸体会碰到地球最后一缕远古意志。这缕远古意志,给了她新生,也让她成为了使徒降临的桥梁。”
“远古意志是什么?”
“旧时代的残党的遗愿。”
“地球宇宙之前的存在?”
“嗯。”
师染问:“你让她避免了碰到那缕远古意志,难道远古意志就不会碰到别的人?”
“不会。她是特殊的,所以才会成为我的客人。”
“每一个客人难不成都是你精挑细选的吗?”
“不,是因为他们本身特殊,才被我选中。”
师染想了想,说:“你这家伙,随意操纵别人命运呢。”
叶抚笑道:“你这么说说得我像个反派。但实际上,他们被选为降临者,才是被操纵了命运。”
“也是这个理。”师染嘀咕着,“那这样不就显得你像个好人了吗?”
她抬起头,看着叶抚,上下打量一番,“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是个好人。”
叶抚白她一眼,“比你好!”
说完就进了屋。
师染哈哈大笑,跟在后面大声说:
“有人着急了,但我不说是谁。”
“看你的书去吧!”
吵吵闹闹的,书屋里不像个样。
第五百三十九章 我把我所喜爱的美丽赠予你
下午的时间,约定好了,叶抚要陪着师染去城里逛逛。
像百家城这种,她要真的想看,一眼就看完了,硬要说个“逛逛”,并不是对百家城本身感兴趣,而是这期间里,可能会与同行之人发生的其他事。
百家城是修仙者与平民算是相处得融洽的城市,这得益于几大家族对其治理,维护平民与制约修仙者的各种规定与政策。
所以,一眼看去,还是和谐与安定的景象。
师染换了身衣服。在叶抚过去的记忆里,她要么以一身红的“王者”示人,要么就是稍稍内敛一点的一身黑,真正的寻常女子的便服,这还是第一次见。
“难见啊,你还会穿别的衣服。”叶抚说。
师染看了他一眼,然后在肩头扣上一朵装饰用的肩花,“不然你以为我学生时期穿什么啊。”
“你那时才多大嘛。”
“这无关年龄。衣着喜好,本身就是内在于外的体现。”
“瞧你穿得这么大方,我还以为你性格很大方开朗呢。”
师染无所谓地摆摆手,“管你怎么想的。我觉得好看就是了。”
叶抚笑笑没说话。也是这个道理,出门在外,大可不必非要讲究个什么,自己觉得好看就行。这种观念,在修仙世界这个“个体”大于“群体”的世界里,是主流。
穿戴好后,师染便收敛了气息,稍稍施加了些面容和气质上的伪装。她觉得这样蛮拘束的,不过叶抚的观点也没错,她要是在大街上被认出来,难免会招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走吧。”师染露出个笑容。
叶抚走在前面说:“事先说好了啊,我不是个擅长打点游玩的人,你要觉得无聊了,就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切,只有你这家伙才会在一开始就撇开责任。”
昨天一场雨,将巷道冲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就像在浅淡的水墨画上,添了一层弄弄的喷涂。
从小巷里出来后,越过一条通行街,便是百家城的主干道了。
新修起来的百家城,主干道相较之前拓宽了大概一半,多出来的一半用来给人摆摊,摊位都统一规划管理,不显得杂乱。处处都是井然有序的样子。干净整洁的街道,让行人的心情都好上一些,没有人喜欢在肮脏凌乱的地方走路。
师染和叶抚脚步很缓,完美地融入到“路人”的角色里。
“话说啊,你大概会在这里待多久?”师染问。
叶抚说:“这次会待一段时间吧。”
“待到什么时候?”
“待到脱身。”
“脱身就是跟这座世界彻底脱离关系吧。”
“嗯。”
师染表情无悲无喜,看不出个所以然了,似乎只是在讨论一件像“中午吃什么”的事情。
“感觉,那时候情况会很复杂呢。”
“不会简单就是了。”
“啧,也不知道那时我是什么样。”
叶抚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太差吧。”
“诶,你这么说,那就是很差的意思呗。”
“我没有这么说啊。”
师染哈哈一笑,“哎,没关系啦。又不是你说了,我才会变得那样的。”
叶抚无奈地说:“总感觉莫名其妙的。”
师染换了个话题,“早上那个小姑娘,之后会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普普通通过完一生。”
“如果没有使徒,你也没有干扰她,她会怎么样,获得远古意志后。”
叶抚摸了摸下巴说:“大概会成为一个‘疯狂’的人吧。”
“怎么说?”
“依照她的性格,获得远古意志,很难会认识到其本质是什么,更难以处置,大概率还是为自己‘私欲’而行。值得一提的是,能够残存那么久的远古意志往往不是因为私欲而残存的。”
“总的说来,就是个不好的下场咯。”
“嗯。科技文明世界,最可靠的力量还是知识,可不是修仙世界这般的‘机缘’。”
师染笑道:“你还做了件好事。”
“各取所需而已。”
叶抚历来不认可自己在做什么好事。他主动去帮助别人,基本是出于一些能够互惠的条件。为了做好事而做好事,那大概是大公无私的真圣人吧。
“我倒是蛮想看看现在的地球是什么样的。”
“会有机会的。”
师染说:“虽说是想看看地球,但我可不想看着这座世界变成你口中的地球。”
叶抚没有说话。
师染走到一座铺子前,铺子卖的是各种样式的石头。
“姑娘,对奇石感兴趣吗?”铺子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娘。
师染问:“能拿起来看看吗?”
大娘和善地笑着说:“当然可以。能被姑娘看上的石头,想来也是有福分的。”
师染听着,回头冲叶抚挤眉弄眼,脸上挂着小小的“得意”。
“谁都比你说话好听。”
叶抚呵呵一笑。
师染捏着一块半透的粉蓝色石头,拿起来闭上一只眼见对着太阳看去。太阳刺目的光线透过石头,她能看见里面像是烟雾一样的结构。这些烟雾泛着粉蓝色的微光,像是一座微型的星空。
“真漂亮啊。”师染说。她眼神温和,露出少女一般的笑容。
实际上,她的相貌本来就蛮年轻的,而且体型并不高大欣长,如若撇去一切云兽之王的包袱,会给人一种一把就能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
“叶抚,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跟除了小以以外的人逛街。”她还透过石头看着太阳,似乎对这句话只是种平常的独白。
说完,她笑着对大娘说:“这块石头我要了。”
大娘乐呵呵地说:“这东西也不贵,一百文。”
一百文,一块只是长得好看的石头,在普通城池里无疑是昂贵的,但在百家城这个修仙者众多的城池里,的确不贵,甚至于廉价。兴许,很多修仙者能轻易拿出一百块下品灵石,难拿出来一百文铜钱。
师染自然是不缺的,钱财这种东西,对她不重要,但在小天地里总能找出来不少。
钱货相易,是一次你不亏我很赚的交易。
师染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战利品”,“哼哼,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的确是好看,但这莫名其妙的炫耀是怎么回事。
“倒是没想到,一块普通的石头能让你这么高兴。”叶抚说。
师染心满意足地捏着石头这看那看,“难道你没有因为某些不起眼的小事很高兴吗?”
这么一说起来,就觉得挺正常了。
因为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而感到满足,是挺多人都会有的。师染不例外,叶抚也不例外。就像早晨起床,推开窗,往外一看,便见着一只候鸟恰巧歇在外面的树上,忽然心情就很好了。
“我以为你不会有。”
“什么呀,你对我偏见这么大吗?”师染问。
叶抚想了想,发现自己貌似的确对师染有刻板印象。这不到两天的相处,他见到了很不一样的师染。这位天空的王,说起来,有些时候,也很像一个“追寻童年”的童心未泯的人。
“没办法,你给我第一印象太坏了。”
师染想起自己第一次与叶抚相识,正是自己沉寂多年苏醒后,满腔的怨气止不住往外发泄呢。那时候,好像我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讲道理了,大概吧,就一点点。
“哎,误会的事嘛。我也不想啊,体谅一下,起床气,起床气。”师染略微尴尬地笑着说。
“那你这起床气还挺大的。”
师染想了想,有些纠结,然后似做出什么巨大让步,“好嘛,我把这个送给你,旧事就不重提了。”
她把自己刚买的漂亮石头递到叶抚面前。
“你刚买的,就送给我?”
价值并非叶抚考虑的事情,而是这个石头所代表着的师染的心思。
师染望着天说:“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难得碰到喜欢的小东西。虽然的确不是什么值钱的,但我也真的是喜欢。”
“你真的喜欢,那就还是自己留下吧。”
师染不服气,“送给你,你就收下嘛。我好歹是个姑娘,都主动送给你东西了。”
叶抚狐疑地说:“确定不是想送给我才买的?”
师染扬起下巴,“那你可太高看你自己了。给你买礼物,太蠢了吧。”
叶抚笑呵呵地说:
“那好,我收下了。”
他接过师染指间漂亮的奇石,粉蓝色的光,莹莹绕着石头一圈,落在他手心。
师染哼哼两声,背着手,步伐明快而讨巧,向着前边去了。
叶抚看着师染的背影,微微一笑。
他没有想着准备回礼什么的,那太客套了。客套的事情师染是最讨厌的,好好地接受她的好意,就是对她最好的回礼。
师染这家伙,复杂起来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简单起来谁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下午的时间里,他们沿着百家城的开源河道,漫步在河畔的星木道上。
星木道因路两旁有序地种着星木而得名。星木树叶的叶尖会发出柔和的光,白天瞧不出什么来,晚上的时候,就像天上的星辰,因此而得名。星木这种树没什么别的价值,大多被用来装饰街道,也还起着路灯的作用。
师染所说的逛街就真的是逛街。她对市集上大小商铺里买的东西不敢兴趣,先前那颗小石头,确确实实是难见地吸引了她对美的感知。在那之后,就没有碰到其他让她觉得值得买下来的东西了。
闲逛着,这看看,那看看的,也不觉得无聊,跟叶抚聊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街是闲逛,天也是闲聊。算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上一刻还聊着世界啊天下大势啊,下一刻就问起叶抚以前在每天在做什么了。
比较有意思的是,叶抚不觉得跟她这么闲聊着很无聊。也是这么此畅所欲言的闲聊,让叶抚认识到,师染还是个挺会聊天的人,天下大事她说着是种“家长里短”的小事,而家长里短的小事,又给她说得像是天下大事一样,所以,经常出现,说世难、危机时面不改色,语气平静,说起自己以前在学宫读书那些小事,跟要逆天而行似的。
“说起来,三月跟小以蛮像的。”师染这么说着后,看了叶抚一眼。
叶抚对她在想什么心知肚明,直截了当地说:“你倒不用试探我什么。她的事,你若看得明白就罢了,真要问我,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为了保护她吗?”
“保护她有我就够了。不说,是因为她很特殊,说出来都就不特殊了。”
“真让人好奇啊。”师染说,接着她笑了笑,“不过你说的话,我很喜欢。”
“什么?”
“哎,你要是懂就罢了,但真要问我,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师染原封不动地把话给叶抚送了回去。
叶抚切了一声,“你也就只是这一招了。”
“那可不,没你耍人的招数多。”师染嘴角上扬,挤着脸。
过了黄昏,天色黯淡下来,星木叶尖的柔和光芒照了个确切,无规律地点缀在不大不小的树冠上,远远看着,倒真的像座小星空。师染和叶抚便走在星木道下,微光照在路上,斑驳光点随着夜风摇曳,美是美丽的,如画一般有意境也很实在。不过,真正吸引人的,只能是褪去了伪装,全然展示自己的师染。她走得快了些,几步跨到一个暧昧的距离,背过身,面朝着叶抚倒退。
“叶抚,我要是是在你那儿再多呆几天,你不会觉得我烦吧。”她笑着说。
叶抚摇摇头,“屋子很大,挺实在的。”
“哎,那多好啊。你屋子里的书,我要看个十年半载的才能看完呢。”
叶抚望着星木丛连理的树冠缝隙之外的夜空,“慢慢看呗。我不介意的。”
师染细眉纤纤,眼角弯弯。
她高兴地向前跨一步,一步来到叶抚身边,活力十足地说:
“回去看书咯!”
“你这人,还真是个……倦怠的家伙。”
师染变得像个不善言谈的人,只是微微含笑,目光温切。
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
如若今晚,只是这样了,那师染会把这一天当作几千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在星木道的尽头,一孑人影的出现,将“最开心”的“最”化去,仅仅只能把今天当作还算开心的一天。
“小染,好久不见。”
师染喜欢听叶抚,还有秦三月的“好久不见”,因为那是想念与期待下的相遇,是美好的,能让人会心一笑。她很讨厌某些人的“好久不见”,因为那往往意味着又要开始去回忆过去的糟心事,只会给人烦躁与恼火。
面前的男人正是“某些人”中的一员——
王明,这个看上去坚朗正直的中年男人,是儒家神秘的第二圣,也是师染曾经的老师之一。
师染很不想在这里看到他,但偏偏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