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纲
有些读者私信我说并不想我发大纲,觉得那样虽然能让这本书完整了,但也很残忍地破坏了这本书的故事性与氛围。
我想了想,觉得也是,因为大纲的写法十分浅显,没有任何文字修饰,因此剧情上也看不出起伏,更加感受不到角色的情绪与心理活动,只是干巴巴的“谁谁谁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举个例子,大纲里有这么一段:“曲红绡提着灯,踏过抱玄门,登上众仙台成了人皇”。
这简单的一句话其实真要写,要用一整章,**千字来写,我得写曲红绡见到胡兰那盏灯的反应,写她重走上百万年过往的感觉,写她想起胡兰,想起秦三月,想起温早见,想起叶抚,想起一切的心理变化,要写她登上众仙台时所有人的变化,要写她对缺失的那一次轮回——符檀的轮回的想法,要写她登临人皇之位时带来的变化。
把**千字变作二十来个字是做大纲,把二十来个字变作**千字是写文章。这不是剧情上的简单置换,我很清楚,你们单单看到“曲红绡成了人皇”这句话时根本想象不到这作为这一卷最**应该有的恢弘与磅礴。
这种情况下,似乎的确破坏了这本书的故事性与氛围。
当然。一本夭折的书,我也没有资格讨论其故事性与氛围。
为了兼顾两面,我会用章节的形式补全大纲。当然,内容肯定选取主要的,不会太详细,但尽量保证是以正常章节的形式展现。
总之,我慢慢补吧。
叶抚番外:你应该看向远方
叶抚番外:这一天
叮叮叮——
叮叮叮——
来电铃声响个不停,将叶抚难得的清梦敲了个稀碎。他困倦地翻了个身,不情愿地伸出手在床头柜摸来摸去。
他抓住手机,微微抬起头,眯开皱巴的眼睛,也不见着来电显示是谁,就接了电话。
“喂。”略显沙哑的女声响起。
听着声音,叶抚睡意全无,抓来枕头靠在床头上。
“嗯。”他轻声回应。
“叶哥,我们见一面吧。”
叶抚沉默着,没有回答。
荀琳琳,他的前女友。两年前因为观念不和,分手了。她的脸庞在叶抚脑海中缓缓浮现,逐渐变得清晰,清晰到每一个细节他都见着了。
荀琳琳的面孔两侧以挺直的鼻梁为界,犹如镜中的倒影,划出完美无瑕的弧度,在他脑海中映射出光彩来。他始终记得她那细长的黑色双眼,如同书法大师的一笔勾勒。
“有什么事吗?”他问。
“我想见你。”对方说着,顿了一下。
叶抚能听到对方吸气的声音,丝丝缕缕,断断续续,听上去有些紧张和激动。
“我只是想见一下你,没有别的事。”
叶抚起身到床边,拉开窗帘。布满了窗户的雨痕清晰可见。
“外面雨挺大的,算了吧,或者,我们可以通视频。”
对方稍稍沉默后,又问:
“我们可以约个时间,我辞职了,这段时间都有空的,看你那边,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然后说说——”
“没必要。”叶抚重复一遍,“真的,没有必要。”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能听见沉闷压抑的呼吸声。
叶抚能够脑补出荀琳琳此刻的表情,一定是使劲儿缩着鼻子,抿着嘴的。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她每次努力控制情绪都是这样。
过了大概一分钟,重重的吐息传来,“叶哥,我通过了肯金思团队的考试,就要去南极洲了。”
叶抚微微一笑,“那恭喜你,离你的梦想更进一步。”
“你真的……为我感到……高兴吗?”
“当然,你的梦想是了不起的,我为你感到高兴。”
电话那头悄无声息,持续了半分钟后,忽然传来抽泣哽咽声。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我分手……我不理解,叶哥,我真的不理解……明明你也是赞成我的,为什么你要跟我分开?”
即便是隔着电话,即便已经两年未见,叶抚依旧像是在她身边一样,清晰地感受着她的情绪。
“你有了不起的梦想,但我没有。”叶抚缓声说。他眉头稍稍跳动,似有不忍,但立马又压下去了,“荀琳琳,我无法忍受与恋人分隔那么远,那么久。我无法过着每日每夜思念你,担心你的生活。你是了不起的,你真的很了不起,真的。
他深深吸一口气,轻而缓地说:“但我是个平凡人。”
“呜呜……”
荀琳琳说不出话,只是哭着。
她哭了许久才说,“叶哥,我真的舍不得你。”
“我们会再见面的。我期待你从南极洲归来那一天。你很了不起,真的。”
“叶哥……”
“再见。”叶抚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
他没再等对方说些什么,挂断了电话。
但,他坐在床头,看着前面的墙纸一动不动。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肯把手机放下。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等荀琳琳再给自己打过来?等自己缓一缓然后打过去?
十分钟过去了,手机没有响起,他也没有按下拨号键。一切在沉寂之中远去。
他偏头看向窗户,透过没有拉紧窗帘的部分往外看去。下雪了,知冬市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蒲公英般的飘絮从天上落下,像是天上人的赐福,也像是哀恸。他极目望向远处,想要在那灰蒙蒙的天边看出些什么来,想一眼看到遥远的南极洲,看那里动人且冻人的景色。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他还记得,那天应该是节令上的大雪。
荀琳琳早早地起了床,在梳妆镜前休整。他还睡在床上,翻过身,裹着被子,眯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她。
她笑了笑,说要去面试。
他问,肯金思团队的面试吗?
嗯,她说,肯金思团队的南极洲考察项目,要进行一共三轮面试,为期两年,这是第一次面试。
他一下子没了睡意。南极洲考察项目?
她笑着转过身,还坐在凳子上,腰肢扭过来一半,姿势很好看,像正在梳妆的舞台剧演员。她的确是个演员,在大学时期,他经常在舞台下,往往是在第一排,近距离地欣赏她的表演。
是啊,南极洲,我很向往那里。她开心地说着。你会支持我,对吧。
他转过身,平躺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南极洲啊……遥远,神秘,寒冷,危险……
他起了床。荀琳琳已经打扮妥当,一如往昔,穿着一身青蓝色。她作为舞台剧演员,即便是在日常中,也始终带着一丝优雅从容,同时也是保守且谨慎的。她喜欢表演舞台剧,却不喜欢过分展示自己,这很矛盾,但符合她的性格。
她从不穿高跟鞋,即便她的每个朋友都告诉她,她的身材很好,应该试着穿一穿的,当是一种体验也行。她没有过。
这没有原因,她似乎只单纯地不喜欢。
你跟我一起去吧。她说。你在外面,我就不会紧张。
他以感冒头痛拒绝了。她在临走前,还不忘烧好热水,备好治疗感冒的药。
他目送她离开。站在楼上,透过窗户,他看着她走在雪地里。她转过身,看向楼上的他,开心地挥了挥手。冬天地她显得有些笨拙,厚厚的大衣外面还披了件挡风衣,脖子上围着他送的蓝白色围脖。她一直都喜欢蓝色和白色。她说,那是雪与海,是这颗星球上最极致的美丽。
她走出小区,雪地里留下她的脚印,长长一串,从单元门口延伸向看不透的雪雾之中。
一整个上,他都没有精神,坐在客厅里发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住的房子,太过空荡了。隔壁传来小提琴的声音,听上去是在练习《我之真爱》,是电影《乱世佳人》的主题曲。这首曲子很美,是梦幻且真实的,但似乎太多学习小提琴的人都喜欢用这首曲子来展现他们“高超”的技巧。隔壁的这位“音乐家”便是如此。他记得音乐家练习这首曲子很久很久了,却依旧没有什么长进。这使得他曾恶意地猜想,这位音乐家一定没有“真爱”,或者没有看过《乱世佳人》。否则,不会演奏得那么糟糕。
荀琳琳成功通过了第一轮面试。
她很高兴,刚进屋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拥抱住他。她激动地说,是他给了她鼓励,让她能够在面试官面前展现出最好的状态。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用手轻抚她显得娇小的背。他在心里想,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在荀琳琳耳朵里,似乎隔壁音乐家那糟糕的《我之真爱》都变得十分动听了。可他听来,却更加糟糕了。
在厨房里,他莫名地感到一种难以咽下的苦闷,不同于以往内心思绪翻覆所衍生地烦闷。这比较像是一种沉思,对于荀琳琳和自己,以及隔壁音乐家糟糕的《我之真爱》的沉思。平时里,最细碎的琐事,比如厨房窗下黯淡的冬日阳光并不温暖,他都在以着十分认真的态度沉思着。削土豆皮时,带着泥土气息的外皮被剥离,发出滋滋丝丝的声响,慢慢汇聚在水龙头下,在黯淡的阳光照耀中,犹如坠落的银河星辰。
这种烦恼,在他和荀琳琳躺在床上时,用言语与动作挑弄其对方**时;在书房观看干净而清晰的文字时;在阳台一边吹着冷风,一边听荀琳琳絮絮叨叨的抱怨时才会短暂消失。
但他始终烦恼着。
有一天,他下了班,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市博物馆,在那里呆了三个小时,也不看手机,就只是在里面,从一件件承载着“文化”、“历史”、“艺术”的收藏品旁经过。脚步声让他感到安心。
离开博物馆,打开手机时,有七个未接电话,全是荀琳琳的。
看着手机这一刻,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知道,自己终于该说出那句话了。
我们分手吧。
荀琳琳以为这是他的表演,是从网上学来的段子。她调皮地在他身上寻找偷拍用的摄像头。她一边打趣,一边在绕着他转来转去,到处翻找的样子很可爱,还像是大一刚进校园笨拙地拖拽行李箱的样子。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什么都没找到,开始有些慌张。在哪儿,你的摄像头在哪儿?是在抖音和快手上学来的段子吗?叶哥,你说话啊。叶抚,你快回答我,回答我好不好。你是在骗我吧,你肯定是在骗我吧。一定一定。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是工作没做完在加班吗?叶抚,说话,你快说话啊!她的优雅全都不见了,显得那么笨拙与小气。
我们分手吧。
隔壁音乐家的《我之真爱》又响了起来。
总是喜欢夸人的荀琳琳捂着嘴说,好难听,好难听,不要再拉了……好难听……
她像一只溺水的小猫,声音幽咽恐惧。
为什么?她哭着问。
他说。你喜欢吃甜腻提拉米苏,你喜欢听闹哄哄的相声,你喜欢看动物世界,你喜欢穿青蓝色的衣服,你喜欢看北斗七星,你喜欢企鹅,你喜欢海豚,你喜欢冰川大海,你喜欢冲人眨眼睛,你喜欢闭上眼冥想,你喜欢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你不喜欢芥末,你不喜欢头发太长,你不喜欢红色的衣服,你不喜欢酒桌文化,你不喜欢各种应酬……
她不是傻子,听他说了那么多,总会是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跟自己在一起了。
对不起……她哽咽着道歉。
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道歉,毕竟错的是他。但她就是忍不住道歉了,因为太过依赖,人就变得卑微了。
离开的时候,她穿着身酒红色的大衣。那天,雪停了,出了很大的太阳,虽然太阳并不温暖。他依旧记得,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小区那棵香樟树下回首凝望的模样。
至始至终,叶抚都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
荀琳琳坐在候机厅里,等待着旅途的开始。她要先去到美国,然后跟随团队一起乘坐科考船前往南极洲。
她脖子上围着那条蓝白色的围脖,大概是习惯了,即便这是前男友的,她也没有丢掉。衣服颜色依旧是她最喜爱的青蓝色,像是布满极光的远空。
思考着,她在思考着。
她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去思考,叶抚为什么说分手。
即便是现在,她依旧没有想个通透,只不过逐渐有些能够理解,叶抚应该并不是不是不喜欢自己才提出分手。
但具体是什么原因,或许已经没有去追寻的必要了。
像一场风,吹往远方。
她期待着成长过后的自己,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希望那时,一切如旧。
公子卷浊天下篇补一神域()
天上挂着几个残缺的太阳,炙烤大地。
直愣愣地望着空荡荡的远空,所见空间呈现波纹状摇动着。好似下一刻,就要崩溃。
“这里就是浊天下吗?”
兰采薇站在干枯的山石之巅,喃喃道。
她的眼里,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破碎与混乱。看不到哪一片,哪怕是一丁点的安宁与祥和。灼日、风暴、地震、火山、空颤……这些在清天下很少出现的灾难,就那么普普通通地在她面前上演,如同这片大地最平凡的场景。
忽然,她脚下的山石激发出剧烈的颤动,一股庞大的气流冲天而起。
旁边的叶扶摇一把抓住她,如同闪烁的火光,迅速躲开。
兰采薇再看去时,之间所立之地已经成了一处破碎的空间,丝丝缕缕虚空气息不断从外往内渗透。
“那是什么?”
叶扶摇说:“虚空乱流。那处地规则太过薄弱,乱流一冲就破开了。”
兰采薇咽了口气,“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叶扶摇哈哈一笑,“当然不是啦,谁嫌命长啊。”她说:“不过浊天下大多数地方都是这个样子。可供生存的地方非常非常少,这也导致了浊天下生命数量甚至一度赶不上清天下的种族数量。”
“这么夸张啊!”
“当然。清天下的生命数量是浊天下几亿倍吧。”叶扶摇看了看在不断塌陷的空间,“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恶劣环境,能够在浊天下生存下来的种族都是十分适格的。清天下九成九的物种都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
“那清浊天下的战场上,浊天下平均战力岂不是更高?”
“肯定的。不过,像这种世界战争,大人物们的胜负更关键。低级战场的作用更大程度上是为了争夺大势。”
“大势?”
“一种生命的繁衍、成长与进化势头,简单点就是传承趋势。像清天下的大势就是被人族把控着的,所以人族是第一种族。”
兰采薇不太懂,有些艰难地消化着。
叶扶摇笑了笑,“不着急,慢慢来。”
“算了,师姐你说吧,我们现在该去哪儿。”兰采薇妥协道。
“神域。”
“那是什么地方?”
“浊天下的第一种族,天神族的辖区。”
“听上去很了不起啊。”
“天神族的确了不起,是实实在在的高适格种族。”
“我们怎么过去?”
叶扶摇眨眨眼问:“你要看看风景吗?要看风景的话,就慢慢过去。”
兰采薇挤了挤鼻子,“别吧,我还是更想……”
“想什么?”叶扶摇逼近一些,挑嘴一笑。
“想见到曲红绡。”兰采薇有些难为情地说。
叶扶摇立马装作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果然,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
“这有什么关系啊喂!”
“我会争风吃醋的。”
“都说了,不要用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词!”
“采薇,你真是个见异思迁的花心姑娘。”
兰采薇脸一黑,静静看着叶扶摇。
叶扶摇一下子就怂了,连咳两声,“我们快点去神域吧,晚了就不好了。”
说着,她拽着兰采薇一步没入虚空。
在这种规则十分薄弱紊乱的地方,叶扶摇反而会变得更强。对她而言,规则越薄弱,越好掌控,与其他人截然相反。
神域是最靠近浊天下世界灵脉的一片地域,大小大概是清天下东土的三分之一。并不大,但却是浊天下最为肥沃的地方。
不同于清天下以国划分土地的方式,浊天下是以城邦的方式划分,每一个种族占据一片辖区后,会设立不同城邦,尽量将资源和土地的利用达到最大化。
神域划分了十五个大城邦,呈现圈层分布,从内到外,将帝城护住。
叶扶摇和兰采薇此行的直接目的地就是神域帝城——天玄城。
神域对土地的利用达到了最大程度,基本所见之处,全是天神族的基础建设所及之处。说得直白一点即是,神域这片土地就是一座超大型城池,只不过里面划分了十五个区域,而天玄城就是最高权力所在之地。
从外到内的圈层构造,使得任何一个地方都在直接控制范围内。所以,初次踏入神域时,兰采薇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繁华。
神域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片大陆都要繁华,高密度的基础建设与严丝合缝的地域规划结合,使得这里俨然成了建造水平最高的地方。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建造上的奇迹与艺术。在清天下时,她如何也无法想象会有这样的城池存在。
交通、水利、市场、供给所、管理分布、排污……面面俱到,无一不是在合理规划之中。
她看到喷涌着云雾般蒸汽的交通工具,从内城区,在固定的行进路线上驶来,上面运载着许多人,如同巨龙一般。她看到城内运河中,大山般的铁船,高挂旗帜,吐气如蛟,闻声似雷鸣不息。
“那是什么?”一条长龙般的巨大机器在铁轨上奔涌,呼啸着从兰采薇身边驶过。
叶扶摇想了想,然后说:“火车。”
“火车?是什么法宝吗?我看上面有好多人。”
“一种交通工具,可以载人,也可以运货,依靠对灵石渣的二次利用激发的力量驱使。用金属矿物打造而成,很坚固。有固定的行驶轨道,被称作铁轨。神域中每个城邦都规划了铁轨路线,城邦与城邦之间又区分了城际火车和城内火车。”
叶扶摇赞叹道:“不得不说,天神族的人很聪明。为了更加合理地利用土地资源,在基础建设上的水平十分了不得。”她指了指传出运河上的大船,“你看那些大船,有河上居住用,也有运货载人用的。每一片区域,都尽量保证对天神族有直接益处。”
“清天下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是的。清天下资源太过丰厚,土地太过庞大,完全没必要这么做。环境、文化与认知的共同作用下,才催生出这样的文明。”
兰采薇想了想说:“不过,灵石渣二次利用似乎比较麻烦。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用外力进行摧毁释放。比如说焚烧、压缩、变质等等。这很难控制,不过看这样子,天神族的工匠们控制得很好。”
“真神奇……”兰采薇问:“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入侵清天下?”
“显而易见,资源不够用。正是因为资源不够用,才会出现灵石渣的二次利用,以及基础建设的大规模发展。”叶扶摇又指了一片地方,“你看那里。”
兰采薇遥遥望去,在极远的一座山区,十几座巨大的机器扎根在山体上。机器上悬挂着大型铁锤,正在不断敲击山体。
“那是什么?”
“采矿的,下面还有其他机器,把灵石矿进行第一次加工后释放出灵气,运输到城池中,剩下的灵石渣再运到灵石渣补足点,进行二次加工,以供火车和大船以及其他工具的使用。”
“你的意思是不是,像这样开采下去,灵石总有用完的一点,所以不得不看向清天下?”
“那是肯定的,生存是任何种族的第一使命。”
兰采薇想了想问:“如果,没有清天下,浊天下最终会成为什么样?”
叶扶摇闭上眼仔细推衍一番后说:
“那浊天下会更加疯狂地推进对任何资源的多次利用,像火车这种工具会越来越多。到后面,因为灵石越来越少,灵气也就越来越说,种族平均修为不断下滑,直至降到一个修炼不如做其他事的层次后,这个世界的性质就会彻底改变,那时世界规则可能会发生修正进化,进入末法时代,为世界提供新的前进方向。”
“好复杂……”
“是这样的。这种事,大概没几个人懂,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公子可能知晓得多一些。到时候可以问一下他。”
兰采薇笑了笑,“不过我还有些期待那样的世界。”
“工业制造的世界……”叶扶摇嘀咕一声,“我想,一定存在着吧。”
她晃了晃头,“算了,想那么多干嘛,找曲红绡才是关键。”
“我们怎么进去?”兰采薇问。
“当然是伪造身份啦。刚才我观察了一下,发现神域的监察方式很特殊。我们最好不要太过声张,要真是被某些大人物关注到了,即便是我也会很恼火的。”
“怎么伪造?”
叶扶摇说:“我们身上还携带着清天下的气息和规则,这肯定不行。首先,先换个种族。”
“换个种族?”兰采薇一愣,“说换就换啊。”
“稍微修改一下规则就行。”
叶扶摇说着,握住兰采薇的右手。
兰采薇如惊弓之鸟,“你想做什么!”
叶扶摇委屈哭诉,“不用这么提防我吧。我只是想修改一下你的生命规则而已。”
“还能这样?”兰采薇皱起眉。
“嚯嚯,这是我的看家本领。也就只有公子比我厉害些。”
“那行吧。”
兰采薇把手递给叶扶摇。
叶扶摇握着她的手,一条条红色的散发微光的丝线从其手腕涌出,钻进她的手心。
兰采薇立马感受到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很轻很柔,好似有人在抚摸自己的灵魂,而灵魂随着抚摸在不断变化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见,又多了某些东西。
“好了。”叶扶摇松开手。
兰采薇立马环视自己,但不见着任何变化。
“这也没什么不同啊。”
“样貌肯定不变啦。我可还是喜欢现在的你。”叶扶摇笑嘻嘻地说,“但实际上,你的生命本质已经发生改变了。现在,你不再是人族,而是渊泷族。”
“那是什么种族?”
“一种生活在海底世界的种族。如果说天神族是陆地上的霸主,那渊泷族就是水中的霸主。”
“是不是相当于龙族?”
“差不多。”
“神奇……”
叶扶摇打了个响指,立马一张透明的牌子落在兰采薇手中。
晶莹剔透,如同最完美的冰晶。
“这是什么?”
“你的身份令牌。有这东西,才会让进城的。”
“这么严格吗。”
“嗯,神域的城池化管理特别严谨。秩序上比之清天下要详细分明得多,尤其是对人口的管理。简而言之,每一个生命都在记录之中,户籍、出生时间、行程、成长经历、修炼经历、行业工作等等……”
“想想我都头大了。”兰采薇痛苦地说。
“哈哈,不是专门学这块儿的,听着的确头大。”
兰采薇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师姐,懂得是真的多。
“走咯!”
她们进了神域,第一站是南城邦。
若不是赶着时间,兰采薇非要好好看一看这座有着不少借助灵石渣运作的大型基础设施的城池。
当务之急是赶到天玄城去。
叶扶摇如同就是这里的原住民,做什么都轻车熟路。她带着兰采薇到了城内火车休令处,乘坐城内火车赶到城北,随后在城北火车休令处转车,乘坐城际火车,赶往天玄城。
灵石渣火车的速度并不算很快,但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够用,反正肯定是要比他们自己赶路快。像在清天下,还有说骑马、骑乘灵兽等等的说法,但在这里完全没有,这边的环境甚至不支持灵兽和一些野兽的生长,就连吃的肉都是集中豢养的家畜产的。
有指定的城邦进行豢养,然后产出的肉食再运输到各个城邦,分发给每个人。
像这种想吃什么,完全不由自己决定的生活,兰采薇以前是很难想象的。而这,还是最强大的天神族才能拥有的条件。她实在无法去想象其他弱小种族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中。
一上火车,叶扶摇缠着求着要了个抱抱后,就睡着了。
兰采薇多少还是习惯了自己这个奇怪师姐的奇怪行为,已经无所谓了。她把自己的注意力全然放在火车上形形色色的事物上。
在火车上,她见着来来往往的天神族以及其他种族的人时,都还感觉得到。他们生活得其实还蛮幸福的,比起在清天下的人要好一些。清天下那种环境,凡人世界倡导遵守秩序,自给自足,修仙者世界则是弱肉强食的实力为尊,而在这边,似乎资源全由城邦进行分配,食物、饮水、修炼、教育、医务等等。
她仔细听其他人的交谈发现,似乎这里每个人以后要做什么都被分配好了。甚至于,大部分人的恋爱与婚配都是分配好的,只有极少数特别优秀的才能自由选择。
这令她感到震惊。她断然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地方,人力与资源如此集中。甚至于人口的数量都由城邦严格控制着,不允许私自生育,也不允许拒绝生育要求,并且诞生下的婴幼儿有城邦机构进行统一抚养。
关键是,这些人并不感到任何拘束,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这就是环境、文化与生命目标所决定的状况吗?
之后的路途中,她一直在思考这种社会环境生活方式的可能性。想到最后,不得不对其妥协,似乎在浊天下这样恶劣到如同末世的环境里,这种体制的确更加合适,将资源和人力的使用达到最大化。
她想,如果自己没有见过清天下,诞生起就在浊天下,大概也会觉得理所应当吧。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她还是比较佩服能够想出这种体制路线以及生产方式的人,在浊天下这种恶劣到极致的环境里寻求一条生路并不简单。
在火车上度过了十天时间,她们递到神域的中心城池——天玄城。这个天神族最高权力所在之地。
这么算着,兰采薇觉得火车还是蛮快的,虽然但看速度不快,但不用休息。
像这种极大程度上解放劳动限制的工具,她向来都很喜欢。这令她想到清天下的墨家。墨家机关术也致力于利用工具解放劳动,但文化与思想的不同,导致他们走的路完全不同,他们创造那么多神奇的机关,不是为了生存得更好,也还是为了寻那一个长生梦。
在火车上的时候,她就听闻最近天玄城的管理格外严格,似乎要举办什么大型活动,由王庭亲自举行。届时,天神族的女帝会出面。
听他们说起女帝,兰采薇分明感受到他们对这位女帝的敬仰与爱戴。
对其称呼也格外夸张——
“永恒不朽的伟大帝王”、“赐予所有天神族成员生命的神明”……
这听上去确实夸张了,不过也令兰采薇产生极大的兴趣。
要说女子为王,为帝。她只听过一个清天下的云兽之王,但也只是听说,都没真的见过。古往今来,大多数的帝王都以男子为主,要说哪儿出了个女皇帝,都是被争议的对象。
而在这儿,在这神域里,这位女帝受到绝对的爱戴,没有哪怕一点异议。她不得不对其产生好奇,在心头为其画像。
那位女帝该是何般模样,何般性格,何般能力?
随着灵石火车一声巨大轰鸣,用颤石铸造的发声器宣布:
“各位族内族外的同胞,我们已经抵达伟大的、永不落幕的帝都天玄城……”
一长串的激昂的念词过后,火车门开了。
叶扶摇如同专门卡好时间,猛地睁开眼。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曲……”她刚说了一个字,立马闭嘴。
“怎么了?”兰采薇疑惑问。
叶扶摇看了看前面。
兰采薇看去,在火车门口,四个身穿黑红色长袍,带着顶高帽的人默默注视着她们。
兰采薇立马装作自然转头的样子。
等到那四个人走后,叶扶摇才松了口气。
“那些人是什么?”
“异端巡查者。由天神族王庭所立的,专门负责排查一切异样事物。”
“我们被盯上了?”
“刚才那只是例行巡查。突然看着我们,应该是因为我那一个‘曲’字。”
“那你想说什么?”
叶扶摇用口型说:“曲红绡。”
“啊,这难道是什么异样事物吗?”
叶扶摇笑了笑,“如果不是异样事物,我就不会带你来这里了。”
“什么意思?”
“别什么意思了,下车吧,我们好好欣赏一下,这座伟大的都城。”
说着,叶扶摇站起来,牵着兰采薇的手就朝着车门走去。
兰采薇立马甩开她的手。
“别想说些听上去了不起的话后,就自以为是地牵我手。”
“采薇你真小气。”
“哼!”
第五百一十三章 人皇
成山的灵石渣在中枢城区下面的石凹里被挤压着,数不清的推火铁兽整齐分布在圆柱形高墙上,将巨兽般的矿车运送来的灵石渣投进石凹里,由着里面的冲撞装置榨取力量。
被彻底榨取干净的灵石渣变成白色的细小粉末,被上方喷洒来的水覆盖,扑在石凹最底部,然后顺着排污口流进地下水循环系统。这避免了粉尘扬起,被风吹散到城中,形成霾。
而被榨取出来的能量着顺着石凹中间的三根巨大黑色墨柱,被送往中枢城区。
所谓的中枢城区即是天神族的最高权力机构——王庭所在。
繁华的天玄城保留着象征资源与探索的灵石渣工业设施,与象征着皇权与力量的宫廷权力分布。环形城区的分布,完美地将王庭呈“众星拱月”的方式围在天玄城中枢,往外层层下探,是修仙学院城区、生活区、资源供给区、交通枢纽与其他基础设施区。
除了王庭的人,不同分区的人并不能自由出入其他区域,每一次出入,都要申报,然后由分管机构批准记录,并且严格控制时限,不容许超时超人。
这里的人并不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为了将资源最大化利用,每个区域都被巨大的高墙间隔起来,按需、按劳、按潜力进行供给。任何资源都属于整个神域,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随意使用。
神域像一个巨大的机器系统,什么地方担着什么样的职责,早已划分好。
管控着这个巨大系统的则是至高无上的王庭——
那座悬浮在中枢城区的巨大宫殿群。说着是宫殿群,其实更像是城中城。
从火车上一下来,叶扶摇和兰采薇就能看到,远方,悬浮在空中的王庭。缕缕层层的云雾荡过,添以神秘与伟大的令人向往的气息。
“那里就是王庭吗?”兰采薇神情微惘,眼中泛着一缕浅淡的光。
她不向往,但惊叹于那份磅礴与神圣。
叶扶摇不着调地说:
“是的,我们伟大帝王所在之地。”
兰采薇转头看着她,好奇地歪了歪头。
“说起来,这位女帝,叫什么名字?”
叶扶摇搓了搓手,迈动步伐往站台外走,边走边说:
“从这座王庭支起开始,那位那位女帝就一直是女帝。如同大家所形容,她永永远远站在天神族的最顶点。”
说着,她稍稍转过头,看着兰采薇说:
“这位女帝复姓姓赫连,单字名一个瑄。”
兰采薇细声念叨:
“赫连瑄……”
她捂住嘴,四下望了望,然后小声问:
“直接念名字,是不是忌讳啊。感觉,这里忌讳蛮多的。”
叶扶摇摇头。
“神域并没有这样的忌讳,甚至于,你可以直接评价王庭地某些措施和政策对不对。”
“啊,那我在火车上,听其他人都是用尊称称呼关于王庭的一切的。”
“那是因为他们发自内心向向往王庭。”
“发自内心?”兰采薇有些怀疑。
在清天下,她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国家,像这里的人们一样,如此虔诚。即便是那些佛国,也还有离经叛道的。
叶扶摇笑着说:
“在这里,你要尝试着颠覆自己在清天下的一切观念与认知。”
“差异那么大吗?”
“是的,从清浊分家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两座天下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有限资源环境与无限资源环境,所孕育出来的文明无法放在同一个维度上看待。”
兰采薇紧皱着眉,费力地思索着叶扶摇的话。
在清天下培养出来的观念与认知早已根深蒂固,铭刻在骨子里,要在短暂时间内接受浊天下的文明观念,很难。
她吐出口气,妥协地说:
“这太费脑子了,不想了不想了,反正有你在。”
这话让叶扶摇心里的情绪膨得满满的。被依赖,被师妹依赖,被兰采薇这么棒的师妹依赖,真是容易让人上瘾啊。
兰采薇仰起头,好看的眼睛转了转。
“接下来呢,我们要去哪儿?”
叶扶摇哼哼两声,然后向前走了几步。她站直了身子,指着那浮在半空中的巍峨宫殿群说:
“那里。”
“王庭?”
“是的。你想见的人,想要的答案,想要的一切一切,全在那里。”
叶扶摇说着这本该是波澜壮阔的话,却显得缓而柔。
兰采薇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王庭宫殿群,抿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我想见的人……想要的答案……想要的一切一切……
全在那里。
好一会儿,她才悠悠地回过神来,然后以较低的姿态问:
“那我们该怎么进去呢?”
天玄城的分层结构,让每上升一层都需要费不少力,月往上越难,也越容易遭到针对,更何况那王庭,那里是天神族王室一脉才能进的,其他人要进要么有王室宣召,要么有王室直系子弟带领。
叶扶摇仰起头说:
“正大光明走进去。”
“怎么个正大光明?”
“还记得刚才在火车上看到的异端巡查者吗?”
“记得,怎么了?”
“据我所了解,异端巡查者大规模出动,一般是有大型操持。因为直属于女帝麾下,拥有极大程度上的监察权和执行权。他们的行动往往是各地大开方便之门的,所以,哼哼。”
兰采薇心有灵犀。
“你是要我们假扮异端巡查者?”
“聪明。”
“这样不很冒失吗?你也说了,他们只属于女帝麾下,会不会被发现?”
叶扶摇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我打架的本事可能现在还算不上强,但要说伪装,那估计除了公子,没人比得过我。”
“你又在说大话。”
叶扶摇瞪大眼睛。
“我怎么可能说大话,你看我说什么不是都做成了的?采薇,平生地污人可不得行啊!”
兰采薇嫌弃地说:
“你老是乱来,谁知道你说的话,要做的事是真是假啊。”
叶扶摇张开手掌,一本正经地说:
“我发誓,我从来没骗过你。真的。”
“我知道……”兰采薇小声说。
“那你还——”
“只是习惯了而已。”
“……”
要假扮成异端巡查者是门技术活儿,要做不少操作。
叶扶摇通过对他们气息的解析发现,他们的心脉和神魂是直连着女帝赫连瑄的,也就是说,他们的数量、位置所在、一举一动、所想所见所感等等一切都在女帝的控制范围内。也是因为这样,才给了他们极大的执行权,毕竟他们就代表着女帝,甚至说,就是女帝的傀儡而已。
所以,直接假扮是寻思之法。
叶扶摇对自己“生而知之”的本事感到自信,但打架,不论多少个她在女帝面前都是送菜的,力量水平已经相差了很多歌层次。所以,必须要全面错开女帝的监控。
她捕捉了两个异端巡查者的气息,先后进行了好几次模拟,确定了百分百相同后,把这两个异端巡查者的气息悄无声息改变,随后取而代之。
这种规则层面的改变,可以直接越过女帝的监控。也是除了叶抚外,她所具有的独特能力。这一点她还是很自信的。
女帝赫连瑄那边,对这两个异端巡查者的感知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但实际上这只是叶扶摇所模拟的,也就是说,女帝从这两个异端巡查者这里所得到的任何反馈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而她和兰采薇扮演的异端巡查者在脱离了女帝控制的情况下,还能获得异端巡查者本身所拥有的特权。
两个人身披着黑红色大长袍,头戴半身高帽,高帽上,一个写着“臻臣”,一个写着“闵叁”。
兰采薇偏头瞧了瞧自己师姐,稍稍看得出神。
这身打扮放在咱师姐身上,真是完美啊。
清爽的长发从高帽边垂落下来,丝滑而“明媚”。异端巡查者特殊的妆容在她脸上,格外妖娆,眼角泛金,如同一片柳叶儿勾着,唇釉鲜艳而明丽,一切的样子都蛊惑着人心。兰采薇一个不小心,看得居然有些心跳加速,连忙躲开视线。
她在心中想,真是个让人恼火的师姐!干嘛要长得那么好看啊,太可恶了!
可恶可恶可恶!
叶扶摇在旁边微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兰采薇。
兰采薇觉得不对,转过头同叶扶摇视线对上。
光看那眼神,她立马就知道这个笨蛋师姐又在偷窥自己的内心活动。
让她听到了……
“不是说了不准偷听我心声吗!”兰采薇尴尬、害羞与恼火的情绪纠缠在一起,爆发出来。
叶扶摇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眨眨明动的眼睛,笑着说:
“采薇这身扮相也很好看啊。”
兰采薇脸唰的一下红了,转过头轻哼一声说: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看。”
“听不懂!”
“好看。”
“别说了!”
“好看。”
“笨蛋嘛你!”
这对一看就是“异端”的异端巡查者嬉闹着越过天玄城的层层区域,去往伟大的王庭。
……
……
这偌大的王庭里,上上下下的人大抵都知道,南庭有个裁雨楼,住着位从不外出的佳人。佳人凭窗而立,才被人瞧着,看她一身说华丽也不华丽,但就是好看得没理的红装,靠着窗前,只是露出半张侧脸,望着不知是哪儿的远空。
都知道这位佳人是女帝陛下从天边带回来的,也不知是谁,带回来做什么,就安顿在这裁雨楼里,周围给她修了踱步的花园,山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是照着王室规格装扮的。但也始终瞧不到这位佳人下楼来,到花园里逛逛,逗逗鸟,嗅嗅花之类的,终日里悬在天上。
女帝陛下明令了,除了看事儿的,这裁雨楼谁也不准进,靠近半步,诛三族,靠近一步,诛九族。当然,也不准她离开半步。
这样的安排,惹人猜忌了。
那位佳人可是陛下养得金丝雀儿吗?但到底不至于像这样软禁着,终日见着天也跟没见着似的。
这天里,这位佳人难得有了兴致,提拉着一身衣裙,下了楼来,施施然栽进花坛子里不肯出来了。站得高了,看去,见着她步伐欢快,神情明丽,在花园里转悠着,这儿瞧瞧粉梓草,那儿看看幽夜花,好生悠闲。
看事儿进了裁雨楼,步伐放得很轻,生怕打扰了这位大人难得的雅兴,绕到她身侧,轻声说:
“大人,陛下要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瞧着来瞧着去到底是这副样子。”她口中的大人只顾瞧着面前青蓝色的幽夜花,半点目光不带给她。
看事儿没多说什么,她只负责传令,不负责解释什么。
“样子是那个样子,心还是那个心吗?”
从远处传来一道女声。吐字干脆,不带尾音,即便声音是温和的,也显得凛然。
看事儿不需转过身,便知是谁来了,连连扭过身跪在地上。
“陛下。”
天神族伟大的女帝陛下赫连瑄穿着身便装,就普普通通地站在月亮门前,不像是无双的女帝,倒像是闯江湖的女侠,没什么派头,也跟当初率兵破入落星关的感觉完全不同。
“赫连瑄,你来再多遍,我还是一样的态度。”
跪在地上的看事儿听着这位大人直呼陛下名号,已经不感到震惊了。在这儿的几年里,已然习惯。
赫连瑄看了看地上的看事儿。
“出去。”
“是,陛下万安。”
看事儿连忙出了裁雨楼。
赫连瑄抚了抚白袍,大步走上去。
“温早见,许久没有叫过你这个名字了。”
“是啊,都是什么宵鱼,难听死了。赫连瑄,你取名字的水平真的低。”
赫连瑄冷冷地看着温早见。
“全天下,也只有你敢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温早见,你千万记住,我不杀你是因为你对我有用,而不是因为你本身。我有无数种办法让你俯首,但我依旧选择保留你的本性,你应该感恩。”
温早见冷笑一声,折断面前的幽夜花,又随手扔在地上。
“感恩?感恩你把我软禁在这破楼里,终不见天日吗?”
“这是你无趣的灵魂所映射的看法。你看小楼又雨便心安,我见诸岁安定才自然。”
“兴许你是个合格的帝王,但到底你不是个人。”
赫连瑄一双金色的眼睛微微耷拉。
她半点不想跟温早见做这些无谓的争吵。
“我这次来,是明确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曲红绡已经找到了。”
温早见全身一僵,爆发式的气势猛然冲出,涌向赫连瑄,刚靠近其半个身位,就尽数消散。
“在哪!”
赫连瑄始终冷淡地看着温早见。
“在过去。”
“什么意思?”
赫连瑄坐到一旁的亭榭里,然后转头问:
“你想知道,曲红绡到底是谁吗?”
“曲红绡就是曲红绡。”
温早见忽然像个小孩子,咬着牙任性地说。
赫连瑄丝毫不掩抑地嘲讽道:
“可悲且可怜的想法。你应该收起你那幼稚的爱。”
温早见咬牙说:
“与你无关。”
在赫连瑄眼里,温早见就是个小孩子,一个没见过时代更迭,不知晓亘古秘辛的活着痴恋当中,快要被溺死的小孩子。她甚至都不愿以帝王的姿态与她对话,那实在是太过欺负人了。
她喝了一口时刻备在石桌上的清茶,缓声说:
“曲红绡,她现在是叫曲红绡。可在亘古悠久的岁月里,她还有一个名头,一个真正意义上被无数人记住,然后铭刻进生死之间的名头。”
温早见莫名紧张起来。
赫连瑄淡淡说:
“她是人皇。”
“人……皇?”
“也可以说是人祖。她给予了人族文明的源泉,给予了你们修仙问道的机会,给予了你们成就大势的可能。她是第三天的引道者,引领着天道规则,成就万物之初。同时,她也是第四天的引道者。”
温早见被一个又一个名头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是……什么?”
口述,赫连瑄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兴致,使出一道神念裹挟着洪流般的信息涌进温早见脑海之中。
温早见顿时被无数信息挤压得头晕目眩,趴在石桌上大喘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开始慢慢消化这道神念里的信息。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大道逃兵”、“引道人”、“大道试炼”、“规则源”等一个又一个概念,以及背后所代表的一切全都涌入她的认知里。她被动地接收着,一边惊叹于岁月史诗般的咏叹,一边震颤于一个又一个古老的秘密。
她在这份赫连瑄给她的认知当中,找到了“曲红绡”。
只是,这份认知当中的曲红绡并非她所认识的那个话不多的好看的姑娘。
这个曲红绡,是人皇,诞生于“第三天”的引道者,接引天道规则,铺就大地,孕育万物,催生出鼎盛的人族文明,亦给予他们登高望远,追寻世界真相的途径——修仙。她是博爱的,为万物而生,亦为万物而死。
伴随着第三天的覆灭,她长眠于历史长河之中。
当第四天来临后,初开的混沌之中,没再诞生第四天的引道人。于是,长眠的她为万物而苏醒。
强行苏醒的她,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她几乎是用自己的一切为第四天接引天道规则。
命格蹦碎,命星陨落,跌进无休止的轮回当中。第一世,轮回在浊天下,但后来道祖和至圣先师强闯浊天下,不顾一切地把她带到了清天下,之后她的每一世轮回都在清天下。
兜兜转转,轮回到这一世,取了名叫曲红绡。
温早见神情惘然,一双手无处安放,颤抖着。她恳求地看着赫连瑄。
“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第一次,温早见第一次知晓了自己深爱着的人,到底是谁。
“我……”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似乎在这样一段超越了生命与时间意义的经历面前,一切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毫无灵魂。
赫连瑄给足了温早见时间去适应,去消解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
坐着发呆许久,温早见才回过神来。
“人皇。真了不起啊。”
赫连瑄瞥了她一眼。
“怎么,觉得自己的爱不起了?”
温早见摇头,低低地看着石桌上漂亮的花纹,轻声说:
“我更爱她了。”
“愚蠢。”
温早见没有反驳,如果深爱着曲红绡是愚蠢的,那索性就做个痴傻的笨蛋吧。
她发着呆,猛地惊觉。
“刚才你说,找到她了?”
“是的,在过去。”
“什么意思?”
赫连瑄看着远处,幽幽说:
“在曲红绡身死道消那一天,我就知晓了,所以才加快了对清天下的入侵。但进入落星关后,没找到她的气息,只捡到了你。”
“但……青君的信,是怎么回事?”
“那封信?”赫连瑄嘲讽道:“可怜的妹妹拖延姐姐步伐的手段罢了。”
温早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想着想着忽然惊道:
“你们是姐妹?”
“李青青,原名赫连青,我叛逆的妹妹。当初清浊分家,她留在了清天下,为了跟我断掉任何联系,自我了结然后轮回转世,也是她,给了道祖和至圣先师闯入浊天下的机会。”
说着,赫连瑄瞥了瞥温早见说:
“听说,她是你的宗门老祖宗。”
温早见点头。她哪里知道自家老祖还有这么段过往。
“真是愚蠢。”
温早见语塞,不知道她是在骂自己,还是自己老祖。只是觉着,明明是两姐妹,差的也太多了吧。
赫连瑄继续说:
“曲红绡死后,反而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她从来都是死了的,一直活在过去而已。”
温早见听不懂。
“什么意思?”
“第三天覆灭,她就应该随之一起覆灭了。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了这一切,但我肯定,她会在第四天醒来,绝对有其他人的帮助,是谁,目的是什么,都是我要探寻的秘密。曲红绡没有命星映照,这从一开始就说明,她并非是生命,只是被人提前抒写好了命运然后赋予其生命规则的存在。所以,我压根不打算复活她,而是直接把她从过去带过来。”
温早见听得云里雾里。赫连瑄的认知,根本不是她能企及了,只是大概听了个要把曲红绡从过去带到现在来。
“过去,现在?怎么做啊。”
赫连瑄觉得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也就没有选择隐瞒。
“跨越时间,建立时之门。”
温早见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她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需要你与曲红绡的联系,让走出时之门的是人皇曲红绡,而不是单单是人皇。”赫连瑄金色的眼眸注视着温早见,“你明白了吗?”
温早见点头。
“在这之前,我需要告诉你,你会因此死去,神魂覆灭,不留丝毫。”
温早见愣住。
“为什么?”
“让人皇成为曲红绡,可不是给她灌输曲红绡的记忆就可以的,需要你的命格。”
温早见怔怔地看着赫连瑄,微微张着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赫连瑄站起来,往外走去,边走边说:
“加冕仪式已经准备好了,人皇祭坛也准备好了,现在,只是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走到一半,她停住微微侧身,以一种幽沉却自然的语气说:
“好好想一想,她值不值得你献出一切。”
说完,踏出月亮门,远去。
裁雨楼终日冷清,这个当然,只剩下冷了。
温早见身着一身红装,坐在亭榭里,远远看去,像一朵耷拉着的红花。
第五百二十三章 相依安眠
鱼木坐在围墙上,背对着远空绚烂得有些夸张的夕阳。黑丝发丝泛着淡淡金色。她瞪大眼睛,好奇看着灵石渣火车喷吐着白龙似的烟柱,疾驰而来。
“那是什么啊!”
她莫名感到兴奋,激动地站起来,双手紧紧握着,看着火车哐当哐当而来,哐当哐当而去。
叶抚站在她身后,轻声回答:
“火车。在这里叫灵石渣火车。”
“像墨家的长龙木枢,但感觉原理完全不一样。”鱼木兴奋地搓着手,想要拆开那火车,一探究竟。
叶抚点头。
“是的,长龙木枢是灵气直接驱动的,这火车本质上是利用灵石渣蕴含的能。”
“能?”
“这个不好解释,认知观念不同。”
“哦。”
不好解释的东西太多了,若每个都非要弄得很清楚,未免有些累。鱼木不强求叶抚一铺拉告诉自己,跟着叶抚在一起,要学会自然而然地接受一切超纲的认知。
叶抚想起地球,笑着说:
“事实上,在我眼里,浊天下这种文明环境有点四不像。”
“四不像?”
“嗯,按照世界规则的演化,要么有人接引天道规则,走修仙路,要么无人接引天道规则,走科技路。这浊天下嘛,两脚都踩,踩得都不深。”
修仙路鱼木明白,但什么叫科技路?
“科技路是什么?”
叶抚想了想,整理一下语言,用鱼木现在能理解的话说:
“一个完整的世界,在演化过程中,世界规则扮演着关键角色。这相当于一个世界的世界观。修仙路,就是有人接引了天道规则,把世界往天道的方向演化,这就是修仙路。”
“修仙一途,在于与天争道。就是说的这个吧。”
“嗯。而科技路,就是不往天道的方向演化,着目于世界本身,生灵的演化,文明的演化,都往着‘更好地生存’而进行,于是,就要探究规则,做出改变,主动适应规则。你看,这灵石渣火车,在这里是为了让人力资源得到更充分地利用,才研发的,最开始是为了集中劳动力。”
“我这么说,你看对不对啊。修仙路讲究个体的独特性,毕竟是为了求取大道,大体上说,每个人都会是修仙路上的竞争对手,而科技路,则是更着重于群体性,大体上是个体服务于群体,从而推动群体的演化。”
叶扶摇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聪明。”
鱼木眉头弯了弯,“我感觉不是我聪明,而是我本身有着这种认知,只不过被你一提,明悟了什么。”
这不是她自谦,事实的确如此。在叶抚讲述修仙路和科技路不同的时候,她就感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往外冒。
叶抚稍稍点头。看鱼木现在的情形,估计离觉醒不远了。
他以前有过直接唤醒她的打算,但想来想去,还是没有那样做。在性格上,他本身也是比较讲究自然而然的,况且,现在的鱼木他也很喜欢,所以就不着急,慢慢来。
鱼木说完后,眉头低垂,瞳孔有些黯淡,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衣摆,忽然就心不在焉了。
叶抚看了她一眼,然后轻声问:
“怎么了?”
鱼木转头微微瞪大眼睛,薄薄的瞳彩折射着远方绚烂的夕阳。她鼻子动了动,没来由得抽了一下,像是一只小猫,被人用手指点了一下鼻尖做出的回应。
“不太妙啊,这种感觉。”
“你是指自己逐渐觉醒吗?”
“嗯。”鱼木难见地局促地搓弄着衣摆。
“为什么?”
她先是开朗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笑着笑着,就有些绷不住不断垂下的眼角,“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要是彻底苏醒那天,我到底还是不是鱼木。”
她的担忧与之前白薇的担忧很像。都纠结着,担心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
这一点具有共通性。
白薇和她性格差很多,但在这一点上,都比较强调个体的独特性。
叶抚笑道:
“我一直以为经历了几年前人偶的事情,这个问题,你不会担心的。”
“也不是担心……”她抿着嘴。
“那是什么?”
“总是会变的。很多时候,我都想保持着现状,跟你一起。心里却总是有种预感,完全苏醒那天,或许,像现在这样跟你一起悠闲地看山看海的日子,就很难再有了。”
鱼木不会隐藏心思,尤其是在叶抚面前。她总是把自己对叶抚的想法,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这一点跟白薇截然相反。
叶抚看着远方,绚烂夕阳映照下的泛工业城池呈现出一片橘黄色。
“你这样想,也未免太懒散了吧。”
“什么嘛!”
鱼木不满地瘪了瘪嘴。她还以为叶抚看她有些神伤,会说些好听的安抚的话,结果还是被批评懒散了。
叶抚忍不住用力弹了弹她的额头。
“光想着闲游去了,总要做点正事吧小鱼儿!”
鱼木吃痛,捂住额头,瞪着眼反驳:
“你之前说过,勤奋是逼不得已,偷懒才是人之常情!”
叶抚干涩一笑。
“所以,你是不是要我逼一下,才会打起精神来。”
鱼木一听,立马认怂,打着哈哈笑着说:
“但你也说了,万事要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慢慢来,慢慢来。”
“你也就这点小机灵了。”
叶抚撇下她,大步朝着枢纽站走去。
鱼木回头再看一眼绚烂的夕阳。夕阳染红了半片天,仿佛永远不会落幕。要是,我是天上的一朵云就好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跟着谁就跟着谁,永永远远,看着你,不让你消失在眼里。她秉持着心中那份倔强的单纯,许着愿。
踏上蒸汽长龙般的灵石渣火车,灵幕外,一座又一座繁华的泛工业城池在眼中留下偏偏剪影。
鱼木坐在叶抚旁边,虚着眼,看着灵幕外的风景。
叶抚轻瞥她一眼。鼻梁玲珑而悬直,光洁如玉,不施粉黛的话,显得单薄了些,但在下方相映着地小巧的紧闭的巧小嘴唇,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泛着光彩,在默默无言中显出一股颇为灵动的感觉。两只眼睛,眼梢微微翘着,弧度恰到好处,像是有人刻意描摹了一番。
鱼木的确是个长相灵动而精巧的家伙,越是细看越是如此,属于百看不厌,久看更喜欢那种。
生得副好相貌,这个当儿,是夕阳映照之时,美极了。
鱼木察觉到叶抚看了自己一眼,稍稍撑开慵懒的眼皮,声音带着倦意,如同清晨里初醒的猫儿。
“怎么了吗?”
叶抚转过头,“没什么。”
“什么嘛……”鱼木没多想,轻声说:“我想睡觉。”
“睡呗。”
鱼木闭上眼,坐直的身体轻轻一歪,脑袋靠在叶抚肩膀上。
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在肩头递给叶抚的抖动也越来越轻。
车厢走廊开始通风。风吹来,撩起她乌黑的长发,掠过叶抚脸庞和鼻尖,停留在手指头。叶抚下意识轻轻勾了勾,丝滑干爽的感觉从指间泛开。鱼木身上带着股幽兰的香气,不浓,却格外留鼻,久久萦绕,久久不肯散去。
叶抚感到格外放松。
许多的时间里,他都在想着很多事情,一个个人,一件件事,影响、因果、变化等等,全都扎堆在他有限的人性思维中。这些东西并不难,但总给他一种理不清的感觉,简单看去,似乎可以一刀切了,但到底是不想那么做。
所以,许多时间里,他总是不能放松。
现在,绚烂的夕阳还未落下,从外面透过光幕照进来。旁边,精巧动人的姑娘靠在他的肩头,发丝勾在他指头,好闻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向灵幕外看去,外面的人如同透明的幻想,景物则是在半沉的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的象征世界。
鱼木的侧脸倒映在灵幕上,铁轨上的灯光映照在她脸上时,辉射出无法形容的美。
这份美,让叶抚感动放松,好似自己还处在什么也不用顾虑的平常时光里。
在遥远的山巅上空,还淡淡地残留着夕阳的余韵。
叶抚透过倒映在灵幕上的姑娘的脸,看去,呼吸变得平缓而轻和。他出于本能地缓缓闭上眼,不多想什么,也睡着了。脑袋轻轻一偏,侧脸就贴在鱼木半边的头发上。
他们相互依偎着,在倦懒的暮色下,安睡。哐当哐当的轮轴声,已经变作了惹人发困的白噪音。
有人走在走廊里,从他们身旁经过,瞧着这般安宁的景象,也会下意识放轻脚步,不去打扰他们的清梦。
一直到抵达下个城池的枢纽站,刹车的惯性脱离感让鱼木醒来。她立马感觉到脑袋上的沉重,小幅度地转了转脑袋,然后眼睛往上瞄,立马看到叶抚极其放松的脸庞。轻微的鼻息落在她的额头,温热一片,让她觉得发痒,痒到脸红。
这么个厚脸皮,秉性跳脱的家伙,竟然也忍不住脸红了。
他的头好重啊,压得我脖子疼,要不要叫醒他。但,他看上去睡得很舒服,是不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放松啊。可怎么会呢,突然就这么放松,还靠在我身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开始喜欢我了……鱼木这样想着,没来由地觉得羞耻,心慌慌的,呼吸越来越乱。
怎么办怎么办,我要不要叫醒他。我头发肯定被压乱了,一边塌着,一边鼓起,肯定很难看,不行不行,不能再让他压着了,我得叫醒他。但是——
他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放松。
她还没纠结完,火车停站的沉闷汽笛声,叫醒了叶抚。
叶抚睡眼稍显惺忪,微微虚着。他直起身,全然没在意自己刚才靠着鱼木这件事。他看了看灵幕外面,夜色很浓,说明现在已经是黑夜了。
枢纽站的站台上挂着“炫炣城”的标志。
他鼻子稍动,然后说:
“到炫炣城了啊。”
鱼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叶抚转过头去,看她正弄着自己的头发,脸上还带着抹暂时难消的红意。
一联想,他立马就想象出,刚才的场景。那看上去,似乎的确很亲昵。只是,这家伙平时里说话什么的那么跳脱,怎么真的动作亲昵了,反而变了个人,坐姿都绷紧了,像个初出闺房的大小姐。
叶抚莫名觉得好笑,嘴角微翘。
鱼木悄悄瞥他一眼,看到他那副似玩味似自然的神情,更觉得羞耻了,没什么底气说话,草草地弄好头发,吸一口气,硬闭上眼,装睡。
只是,后半程里,躁动的心,总是不让她安睡。缓了一天才缓过来,又进入古灵精怪模式了。
害羞是限定版。
从外环城,到核心的天玄城,花了些时间。
这时候的天玄城,正赶着紧趟儿,走几步路就能看到负责巡查的异端巡查者,身穿黑红长衣,头戴高帽。
出了枢纽站,鱼木环视一圈,惊叹道:
“真是繁华啊!”
这种环式分布,分层向上的大中枢城池结构,她第一次见到。加之随意能见的工业结构和装置、为了提高空间利用率而紧凑分布的建筑群、悬浮在最中央最高处的雄伟王庭,她无法不感到震撼。
叶抚不由得想,要是她想起地球的“钢铁森林”城市,大概就不会觉得震撼了吧。
天玄城里,已经汇聚了很多外族人。
说到底,鱼木还没问过叶抚来这里除了闲游,还有没有什么事。
“公子,这边儿是有什么事吗?”
叶抚望着半空中那座雄伟的,好似永远不会倾覆的王庭回答:
“这里会有一场盛大的仪式。”
“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只负责观看吗?”
“你想参加?”
鱼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当旁观者,似乎很符合我们的身份。但,只是我个人觉得啊,若是什么事都只是看过就作罢,未免难留下‘来此一游’的感觉。说到底是闲游,却只是‘闲着’,总没有种‘游’的感觉。”
“之前,也这样旁观过许多事,你为什么不说。”
鱼木看着叶抚,目光澄净。
“因为,以前你都是很自然的。但这次,我感觉,你有点不自然。”
叶抚稍顿,问:
“哪里不自然。”
“你最近一段时间,比之前更容易走神,有时候,可能眉头皱着了,你也没有发现。还有……”她稍稍把脸转过去,“之前才火车上,你未免太……放松了。以前不会这样的。”
她吸了口气,认真问:“我是认真的,公子,你是不是有些累了,还是在忧虑什么?”
叶抚静静地看着鱼木。他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藏着份细腻至微的认真,这么留意自己。
“人总有这么个时候。没什么大不了的。”
鱼木摇头。
“其他人能这么说,但你不能。公子,你是谁我现在并不太清楚。但如你所说,我们之前有一道难解难分的羁绊,你的情况,我或多或少能够感觉到一些。”
叶抚眼睑微沉。他再次看向那座王庭,没来由地问:
“你所认为的,羁绊。羁绊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的看法很简单。一种我看着你,你看着我,不需言语与多余动作,就能从对方那里所知道一些东西的感觉。不论是好是坏,总在某个层面或者某条线段上,牵连着的存在。”
“真像是在说大道理。”
“没有。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那,羁绊于你,重要吗?”
鱼木想了想说:
“重不重要得看立场和情形吧。具体的,我难以说清楚。直白点说,公子你对我很重要。”
她还是那么直接。
“这样啊。”叶抚笑了笑。
鱼木又问:
“你呢,有没有什么羁绊对你而言是重要的。”
“当然有。”
“不,我是说,”鱼木靠近两步,几乎要贴着叶抚,紧紧看着他的眼睛,“真正对你重要的。”
叶抚能清晰地听到她的鼻息,甚至于心跳。
真正对我重要的……羁绊……
他的眼神如同黑色的漩涡,无根无底。
“自然是有。”
鱼木听着,稍稍站定几息,随后跳似地闪开,俏皮地眨眨眼,欢快地说:
“这是你说的哦!”
“当然是我说的,怎么,你又在耍什么心眼儿吗。”
“才没有。你太过分了,不能对我抱有这种刻板印象。”
叶抚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更上层分区走去。
“跟着嘞,不要错过这场盛大仪式。”
“好的好的。”
鱼木看了一眼叶抚的背影,然后转身看一眼走过的路,忽地露出狡黠的眼神。
稍停了,她迅速追上叶抚,再次化身欢快跳脱的小鱼儿。
第五百一十五章 正典授命贤人
层台累榭的王庭,由着一个巨大的,呈倒金字塔的原生陆地残角托着。所谓原生陆地,就是按照规则自发演化的陆地。当初修筑王庭,女帝赫连瑄招手挖来一块极具生命活力的残角,做了这承载王庭的平台。
在王庭建筑群的规划上,亦是采用分层式结构,看上去错落有致。整体颜色介意白金色与明黄色,每隔着几栋建筑,就有不同色彩和构型的分割墙,避免看上去太过单调,同时也起到分区的作用。
王庭主建筑群分布在横贯前后左右的主大道“天神大道”上。天神大道两旁的建筑雕栏玉砌,正上方横挂飞阁流丹,不论是在构型还是构色上都如有天工。
王庭里的人群分布就比城区简单多了,基本上都是天神族的,少数其他种族的使节团或者身份尊贵的参观者。
扮演着异端巡查者,叶扶摇和兰采薇行走在天神大道上。
兰采薇嘀咕:
“真是奢华啊……”
叶扶摇点头,“是的,这是王权的体现。”
兰采薇眉梢扬起,“我不明白,浊天下本身资源就匮乏,为何,还要在这种建筑上大兴土木,想来,这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吧。”
叶扶摇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头。
“你想得太简单了。要知道,在这种等级和规则森严的地方,王权就是唯一真理,是凌驾在一切事物之上的,必须要跟普通人有着显著差异。这样的差异越明显,越是不可跨越,阶级地位就越稳固,王权也就越神圣。”
兰采薇想不通,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对你我而言如此,但对于生活在浊天下的人不是。普通人,需要一个绝对有威严,绝对不可侵犯的统治者来保护他们,统治者地位越高,展现出来的能力越大,他们越有安全感。而作为统治者,则要被统治的人群守秩序,在规则高墙之内。这是浊天下复杂的环境所决定的,并不被我们的意识心态所影响。”
兰采薇拢了拢自己的长袖,嘟哝道:
“我可不愿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叶扶摇哈哈一笑,“我也是。”
身为异端巡查者,他们拥有特权,能自由出入王庭的绝大多数地方。在这天神大道上,行人见他们也如同见到女帝,虽不至于跪地行礼,但也是避讳目光,生怕多瞧一眼,被视为不敬王权。
她们往前,顺着天神大道,逐步靠近王庭的第一层中心。
王庭共分为三层,每层五个区域,共十五个区域。女帝的行宫位于第二层的中心区域,而第三层的中心区域是举办最高级大殿的地方——升神台。
而她们的目标,正是升神台。
要去到升神台,先要在第一层中心区域搭乘升降台前往第二层。王庭外面盖着一层透明的禁制,只能走升降台才能去往更高层。
抵达第二层后,一眼就能看到位于第二层中心的女帝行宫。任何一个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的人,最先看到的都是这座庞大钩心斗角的宫殿。修筑在这种地方都是有讲究的,摆明了一个王权大于一切,作为天神族的子民,首先想到的都应该是伟大的女帝陛下。
这是一种统治手段。
登上第二层,叶扶摇就站在大道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高台之上的女帝行宫。
这座行宫并没有名字,但没有名字就是最好的名字。它不需要用名字来标榜独特性,女帝在哪儿,王权就在哪儿,不需要一座被赋予名字的宫殿来体现。
“师姐,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兰采薇问。
叶扶摇望起头,看着更高处的第三层。在神域,没有什么高于王权,硬要说的话,那就是象征着王权希冀的第三层的升神台,但那里本质上也代表着王权,毕竟其实王权希冀的体现。
“第三层,升神台。”
兰采薇跟着望起头,面色犯难,“第三层,我们能去吗,看上去不像是一般人能够抵达的地方。”
升神台是个祭坛,那里安放着为神域献身的天神族族人的尸身,同时也是整个天神族举办最高级大典的地方,比如登基仪式、超越仪式等等。虽说从建成起到现在,就只举办过一次登基仪式,女帝赫连瑄的登基。倒是那超越仪式几万年下来,倒是举办过几次。
所谓超越仪式,就是种族的升华仪式。天神族也是凭着这几次超越仪式,成为了浊天下的第一种族,不论是是从生命还是种族天赋的角度。
而这次,王庭又筹办了一次典礼,不是登基,毕竟女帝还在呢,也不是超越仪式,现在的浊天下并不具备让天神族再次超越的条件,得清天下才行。具体是个什么典礼,王庭还没往外说,外界只知道这几千上万年不用一次的升神台,这次又使起来了。
不论是什么,总得是声势浩大,该得是惊天动地的。
叶扶摇看着头顶穹盖一般的第三层平台,轻声说:
“是啊,但得找个法子上去才行。”
“上去作甚?”
“你知道这次王庭筹办的是什么典礼吗?”
“我肯定不知道啊,要知道问你干嘛。”
叶扶摇神秘一笑。笑得兰采薇缩了缩脑袋,觉着不像是什么好事情。
“登基仪式。”
“登基?!”兰采薇已经,以神传音,“女帝死了,还是说要退位?”
叶扶摇嘴唇向里挤着,“不是。”
“那是什么?”
“这个词不能说,牵扯因果了,目前我的能力还没突变,不能覆盖因果,若是说着,指不定就被赫连瑄窥探到一二,当场给你我抹杀掉。你只需要知道,跟曲红绡有关就是了。”
一听到这个,兰采薇又振奋,又犯愁。振奋的是跟曲红绡相关,犯愁的是,到现在,她还是没想起来曲红绡到底是谁。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上去?”
“等。”
“等什么?”
“据我观测,约莫再过十八个时辰,就是历史长河涌潮之时,依照这重要性,在这之前,升神台肯定会进行最后的核查准备,届时我们就混进核查队伍,去往升神台,然后嘛,就是之后的事了。”
“历史长河涌潮之时?那是什么?”
叶扶摇正想解释,但看着兰采薇一脸“无知”的样子,觉着解释了她也未必懂,但又知道自己这个师妹,不给她找个说法安定一下,怕是又要在心里给自己记上一笔了。
她想了想,简单地说:
“你可以当做是世界规则的防御机制。每隔一段时间,历史所映射出来的历史长河会进行一次清洗,冲刷掉里面的污秽,像意外跌入时间漩涡之人、闯入历史长河之人、干扰时间的神通术法等等,都是污秽。”
兰采薇又觉得头大。
“你老实说世界规则世界规则,这个世界是个什么东西啊,清天下和浊天下吗?”
“当然不是。我指的世界是在规则云里,可以被观测和认知的一切事物的总和。”
“规则云又是什么?”
“这啊,就有的说了——”
兰采薇赶忙打断她,“算了,别说。”
叶扶摇嘻嘻一笑,畅快地吸了口气,然后说:
“没事儿的,慢慢来,该知道的都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怎么也没办法。”
“那现在就安心等吧。”
为了不被认为奇怪,她们还是勉为其难装作是异端巡查者的样子,一边在王庭第二层游荡巡视。这里本就不少异端巡查者,那自然是没人会多留意她们两个普普通通的家伙。
而从南庭裁雨楼回来的赫连瑄,刚进了帝宫,身边候事的宫殿监督领侍就赶着趟儿到她面前。
“陛下,各大族的使节团——”
赫连瑄步伐大开,径直走过:
“不见。”
“还有,上头的远征军战事情况僵持着,遣神院的提院大夫请求出征。”
“拒了。”
“嗻。”
监督领侍便退下了。
偌大的行宫,显得有些空荡,再是繁华,也只站着赫连瑄一个人。她站定片刻,环视这宫殿一圈,又朝着外面的道望去,神情目光倒是一点不变。稍后,她离开前殿,穿过净步园,进了自己的书房。
刚坐下,身旁就出现一股律动,如同有着无形的蒸气。
一则人影撇出来。头戴鲜红色的高冠,身披黑金长袍,袖口处涌着青黑色的光。
他微微躬身,声音如同午夜坟地的幽风。
“陛下,涌潮将至,该做牵引了。”
赫连瑄似没听到他这番话,另说:
“灵相大人,孤常常想,清天下拥有着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资源,为何也不见得走高了,跳远了。瞥眼看去,也还是离着那条线远得很。第四天,当真是起不来半个人吗?一眼看去,能瞥见那条线的,也尽是从第二天第三天走来的人。”
灵相眼皮似乎被钳住了,抬不起来,永远耷拉着,显得无神且阴翳。
“陛下,这是时代所决定的。”
“时代,什么是时代?时代又是谁决定的呢?”
“陛下都不知道,臣自然是不知。”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啊,永远只知道时代,不知什么是时代。这第四天若也起不来半个人,也只是跟着第二三天一般,扎进洪流中,散掉。孤总是信不得清天下那帮人。”
“陛下且行心头所向,莫问他人偏见。”
赫连瑄似嘲讽似调侃。
“呵呵,这不就是一意孤行了吗。”
“纷乱的局势里,一意孤行,却比随风摇摆要好。”
赫连瑄微微闭上眼,半仰着上半身,上衣领子上的金丝边絮带垂向一边,轻轻摆动着。
“但总有些人,会逼着你随风摇摆。”
“没有谁能左右陛下。”
赫连瑄没有说话,她像是睡着了一样。即便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都有着股无形的威严,从身上每一根发丝上透出来,仍旧是惹得旁边的灵相没法多看一眼。
他们那一代的人总说,陛下就是力量与威严的代表词。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往那儿一站,所有人就会觉得她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走过不知多少年,灵相这一代的人愈发少了,熬得住岁月的侵蚀,也受不了换了天的悲苦。
到现在,灵相也还是这么觉得。
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样子没变,性格或多或少变了些,但待在她身边那种安全感总是不会变的。
不论什么事,似乎只要陛下还在,就不用去担忧。
浊天下那轮昏黄的月亮矮矮地挂在天上,如同被黄沙蒙了光,稀薄无力,惹人困乏。
灵相看了一眼月亮,微微弓着身,缓而沉地说:
“陛下,该做接引了。”
赫连瑄睁开眼,轻声说:
“通知御城司,进入登基仪式倒计时。”
“是,陛下。”
灵相低头,闭上眼,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与夜色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赫连瑄以神念向异端巡查者中的负责监管升神台的人下令,对升神台做最后的检查。
而她本人,则一步迈出,当即身临行宫正殿。
站在大殿最中央,她伸指一动,以她为中心,一圈接着一圈的光晕荡开。光晕快速地向四周散去,很快就盖住整座天玄城。
她站在这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最中间。
此刻,天玄城处处都被照亮了。所有人皆抬起头,仰望这星空下最光明的王庭。
无数道圆形光晕的诞生、激荡与销陨,开始绘画出一个神秘而复杂的图案。随着一束光从赫连瑄身上冲出来,与正上方的升神台相连,这个圆形光晕组成的图案停止变化,只是盘旋在天玄城上空,缓缓转动着。
肉眼所察觉不到的是,漫天的星辰之力,从极远之地,开始汇聚,然后朝着天玄城奔涌而来。
赫连瑄负手而立,目光清淡地看着浑浊的天空。
监督领侍从外面快步走进来。
“陛下,南庭宵鱼姑娘求见。”
“让她进来。”
监督领侍应声出去,稍后不久,温早见走了进来。
她换了身衣裳,褪下了代表着在这浊天下代号“宵鱼”的红装,换上了代表着清天下“温早见”的衣裙。在被带来浊天下之前,她一直穿着这身,原因无他,只是曲红绡一句“好看”。
赫连瑄站在大殿的高台之上,面无表情看着温早见。她没有说话,等待着温早见说话。
温早见将自己长发束起,结成高高的马尾,整个人面貌看上去无比清爽。
她眼神凛然,神情坚定,如同即将上阵的战士。
“我愿意。”
她说着,咬着牙,切齿地说:“但你要记住,我不是在答应你,只是为了她。”
赫连瑄依旧面无表情,看着温早见几息后,呼道:
“来人。”
监督领侍立马走进来,“陛下。”
“通知典明司,立宵鱼姑娘为正典授命贤人。”
“嗻。”
监督领侍领命后,退下。
赫连瑄举目看着温早见。
“我很欣赏你这毅然决然的劲头,但也看不起你这为爱溺亡的可悲心态。”
温早见凛目道:
“不用你评判。”
赫连瑄转过身,大步离去。
“好好准备一下吧,温贤人。”
温早见目送赫连瑄消失在夜的尽头。刹那间,心头空落落的,不知是缺少了什么,望着大殿外面望去,见夜空浑浊,不见浩瀚星海。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为她驱散虚无
一群身穿黑红色长袍,戴着高帽的人向着通往升神台的入口汇聚而来。
他们都是异端巡查者中负责直接监视升神台的,不久前收到了女帝陛下的神魂传音,说要进行登基仪式前对升神台最后的维护和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异端巡查者有着明确的分工,不同人做不同事,任何人都不能有任何逾越行为,一旦逾越,视为为女帝陛下的不忠,轻了摘帽子,重了掉脑袋。当然,这只是摆在台面上的规矩,自异端巡查者成立以来,从没出现过逾越行为,一方面是没有谁会产生非分想法,另一方面则是他们直接受到赫连瑄的控制,都得是干干净净的才行,身上沾了半点污秽,都入不得赫连瑄的控制。
所以,当叶扶摇和兰采薇大摇大摆混进前往升神台的队伍里时,无人去怀疑她们。他们都彼此认为,对方是坚定的,衷心的,女帝陛下的拥护者。
这是个漏洞,管理漏洞。他们太过相信赫连瑄,而叶扶摇也太过超常,越过了赫连瑄的控制。
检查队伍分成两列,叶扶摇和兰采薇站在左边这一列的中间位置,兰采薇在前,叶扶摇在后。每一列为首的是领队,分工内容也直接由他们下达。
所有异端巡查者整整齐齐地站着,等待着通往第三层的通道开放。
兰采薇面无表情,两只手蜷握着,缩在宽大的长袖中,端在腰腹前三寸,绣着不知为何种花花纹的袖口阔摆垂下,微微晃荡着。她以神魂传音,问:
“师姐,我们这算深入敌营吗?”
叶扶摇回答:“差不多。”
“为什么要这么冒险啊。”
“要救曲红绡,必须要冒险。明说的话,我们直面的其实就是赫连瑄。”
“说起来,这位女帝,到底是什么水平?”
“很高。”
“有多高?”
“好多层楼那么高。”
“能直观点吗?”
“道祖,至圣先师那个层次。”
“这么厉害吗!”
“不然你以外她从清浊天下分裂就称帝,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半个人动摇过她的地位,是为什么啊。一切都是靠实力说话的,我的好师妹。”
高帽遮帘下,兰采薇的表情很丰富。其实即便师姐这么说了,她还是一样,并不清楚赫连瑄到底有多厉害,实力差距过大,导致认知根本不在一个层面。她无法去想象,赫连瑄,道祖以及至圣先师是什么层次的人物。
她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什么,兴致满满地又问:
“师姐师姐,那位公子,有多高?”
叶扶摇没有回答。她微微眯起眼,虚望着远处,幽幽回答:
“不知道。”
兰采薇顿住。连师姐都不知道……那得是什么水平啊。她无法去想象。
兰采薇认为,或许也正是缺失了这种对实力的认知,自己才能这么无所顾忌地跟着师姐,做这般冒险的事情吧。
没有等待多久,通往第三层的升降台启动了。从王庭下方石凹传来冲撞灵石渣汇聚而成的力量,顺着核心机枢脉络,抬起升降台。
站在前面的领队发号施令,“牢记职责,不容有失!”
“是!”
兰采薇和叶扶摇随声附和。
她们跟随着队伍,登上升降台。
不同于第一层到第二层,第二层到第三层的升降台是完全隐蔽的,也就只是打开的时候才会显形片刻,所有人上去后,立马就消失不见。
然后,兰采薇就能感觉到自己的空间似乎变成了“半液态”,像是秉着呼吸,在半液半固的流体中挣扎前行。这种感觉并不舒服,跟浆糊糊进了脑子一般,朦胧中带着倦意,倦意里夹杂眩晕。不过,一只手紧紧牵起她,给她清凉之意,让她很快恢复过来,眼前变得一片清明。
叶扶摇微笑地看着她。
升降台是绝对封闭的空间,甚至空气也不容许进来分毫,更不谈灵气什么的了。兰采薇看了看四周,发现其他异端巡查者全都靠墙蹲在地上,紧皱着眉头,似乎也在忍耐不适的感觉。
“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神性压制。”
“那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压。之所以会产生神性压制,是因为升神台上拥有许多远古意志,多为远古大能陨落后,其尸身自然而然流淌的气息。”
“上面有很多这种?”
“是的,非常非常多,即便升神台的禁制已经压制了极大一部分,但渗透出来的丝毫远古意志,也能轻而易举镇压我等。”
“那你为什么没事?”
“这对我不管用。”
“哦。”
兰采薇没有去细问。虽然她知道自己问,师姐一定会想方设法给自己解释清楚,但她觉得过分问询是不尊重师姐的行为。
这个笨蛋师姐虽然平时老是做出过分的事,但兰采薇肯定也知道,她是真的很在乎自己,只是方式她不太能接受而已。
很快,抵达第三层。
第三层更像是一个很小的小世界,一进到里面,就能明显感觉到与外界的割裂。无法从里面看到外面,而站在外面看来也只是看到一层雾气。在升降台里感受到的神性压制,一到了第三层变得更加明显,但好在两个领队迅速拿出一个长宽高均三寸左右的纯黑色方形物体,方形物体取出来的瞬间,一道结界立场将队伍的人笼罩。
因为之前有来检查过,所以不需领队发令,两支队伍就分别以各自领队为中心,集合成一个环形,最大限度利用黑色方形物体的结界笼罩范围。
叶扶摇和兰采薇跟着照做。
“我们队负责对主祭坛进行检查。”领队看了一眼所有人,“在此期间,每个人必须牢记,不能离开幽魂匣半步,更不能擅自触碰任何建筑。”
“是!”
“好,现在按照上次的步骤和方式,去检查主祭坛。”
说完,领队开始移动,众人跟随领队的步伐,保持着队形。
叶扶摇她们这一小队负责主祭坛,另外一支小队则负责周围的符文池、阵法以及子祭坛。
升神台很大,并非是一个平坦的平台,有很多高度深度不一的起伏,依附在地面的是一层很浓很柔的纯白色雾气,像是羊奶,但并非液体。这一层雾气,基本将异端巡查的小腿淹没,看却确切地面到底有什么。
升神台分为两个区域,外环区由许多庙祠组成,里面安放着为神域献身的大人物的尸身。对于神域天神族人而言,死后被安放在升神台,是最高荣誉,是能泽被子孙万代的福气。在这个严格实行成长等级制度的地方,所有人的起点都一样,不论你家世如何,都必须尊崇既定的选拔机制,没人能在王庭的威严下走后门。
但埋葬在升神台里的人的直系子孙后代,则拥有着王庭认证的特权,直接受到王庭的照顾,当然着也意味着直接受到王庭的监控,有多大的照顾,就有多大的控制。
幽魂匣释放的结界立场,抵御着远古意志结成的神性压制。
叶扶摇和兰采薇跟随着队伍,按照既定的路线,穿过庙祠区,朝内环区的祭坛前进。
另一支队伍一抵达内环区,就开始对安置在周围的阵法禁制进行排查。而她们要继续前进,去到最中心的主祭坛。
逐渐映入眼帘的,是高高耸立的八根柱子,每根柱子大小相同,但是上面的团完全不同。
全都是兰采薇不认识的符文。十分复杂,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发晕。密密麻麻炫金色的符文晃眼一看,杂乱无章地环漆在柱子上,从最底部,到最高处,连续不断,漆了个满。
八根柱子分布在八个方位,底下皆有一个台子供着,台子周围又是各种阵旗和径直。最上方则有一块檐牙般的凸出,正正地对着中间的主祭坛,看上去像是会往那里汇聚什么似的。
再往中间的主祭坛看去,比起外面,反倒是平实无华了。中间有一个环形台阶,台阶最上方是一扇很高很宽的门,看上去还格外厚重,此刻门紧闭着,门不知是有什么材质打造的,其质感有种难以形容的诡异,像是清天下南疆的鬼玉,也像是被污染的玄冰,上面壁虎草一般攀满了各式符文,这些符文就规矩多了,呈列排布,从上到下,很规律,像是沙场上静心排兵布阵的军队。这些符文牢牢封锁着门扇。周围就只有个大广场。不过不同的是,主祭坛地面没有雾气弥漫,空荡荡的,很干净。
跟随着队伍,叶扶摇和兰采薇缓缓前进。
他们从正南位的柱子开始,依次检查。检查这些柱子,是要仔细检查上面的每一个符文。由领队用神魂挨个挨个把符文临摹下来,然后所有人一起去感受,看看是否能够与符文本体相印证。他们专门负责监察升神台,自然是事先学习了独特的本领。
而叶扶摇和兰采薇就只能浑水摸鱼了,装作在认真检查的样子。
还是因为管理方式的直接漏洞,其他异端巡查者即便感觉到她们貌似不同寻常,也不会去怀疑,以及盘问她们,因为每个异端巡查者都是直接受女帝陛下控制的,相互之间没有任何直接关联,是单独的个体存在。
又恰巧,叶扶摇和兰采薇能避过赫连瑄的控制,所以她们才能这么“肆无忌惮”。毕竟,没有谁认为,有人能在女帝陛下眼下瞒天过海。
就这样,她们摸鱼摸着摸着就检查完了八根符文之柱。
接下来就是中间的那扇厚重大门。
所有人紧紧缩在幽魂匣的笼罩范围内,一点一点想里靠去。
领队发话:“登神阶梯上的神性很重,幽魂匣能够抵御的时间有限,请打起精神,迅速检查完。”
“是!”
第一道阶梯,
第二道阶梯,
第三道阶梯,
……
越是往上走,越是能够感受到神性压制。即便是在幽魂匣内,也难以保持平常状态。所有人逐步收敛气息,放低重心,保持蜷腰的姿势,往上爬。
传闻,这登神阶梯是女帝陛下当初登基时,一步走一步踩出来的。她每走一步,脚下就自动出现一道阶梯,一共走完四十九步,结成了四十九个阶梯,成了现在的登神阶梯。每次天神族的超越仪式,也是她走完四十九道登神阶梯才完成的。
所有人蜷着腰,来到厚重大门前。
他们在大门面前就像一群黑红色的抱团的蚂蚁,显得那么渺小。甚至,随便从上面取下来一道花纹,都比他们全部人加起来还要大。
近了一看,兰采薇才发现,这扇门并非是紧闭着的,有一道在远处因为门整体体积实在太大而察觉不到的细小门缝,但就站在面前时,还是能清晰看见的。她好奇地望着里面看去,看到的是虚无的空洞,没有任何色彩的空洞,甚至不能用黑暗来形容,因为黑暗起码是存在的。
其他人开始检查符文。
叶扶摇和兰采薇的全部目光都放在这扇门以及这道门缝上。
以神传音,叶扶摇道:“这扇门叫时之门,是贯通时间之门,与之对应的还有个空之门,空之门在清天下。”
“贯通时间?”
“嗯,通过这扇门,能去到已经过去的任意一个时间节点。”
“不能去未来吗?”
“未来还未产生,也不能提前产生。严格说来,未来是会发生但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不可被观测。过去是已经发生了并且真实存在的,是可被观测到的。”
兰采薇又有些迷糊了。每次叶扶摇跟她说起什么规则啊,失控啊,历史啊,都得迷糊一下,不是因为她傻,实在是这些概念太过超脱认知了。她模棱两可地问:
“那为什么有些人能预知未来啊,就是算命那些。”
“不,那不是预知未来,是根据命格进行推衍可能发生的变化。我说的未来,是能够被直观观测的未来。”
“算了,我不问了,师姐也别说了。听不懂。”
“呜,好吧。”
兰采薇回归主题,“我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扶摇深深看了门缝里的虚无一眼,然后难得认真地说:
“不出意外的话,曲红绡将从这扇门走出来。”
“啊?!”
兰采薇差点叫出来,眼神惊骇地看着叶扶摇。
“从这扇门……走出来?”
“是的。”
“你说这扇门连接着过去的时间节点。那出来的她是过去的她,还是现在的她?”
“过去的她。”
“那还是她吗?”
“不是。”
听到这儿,兰采薇反倒不激动了,冷静下来,“师姐,这是不是才是我们来此的真正目的。”
她想起叶扶摇之前说“要是来晚了,曲红绡就不会是曲红绡了”。如果说,出来的是过去的曲红绡,那的确不是曲红绡。虽然她依旧没有想起曲红绡到底是谁,但按照师姐所说,过去的曲红绡并非“曲红绡”。
叶扶摇认真地看着兰采薇。
“采薇,或许你现在记不起曲红绡是谁,但终有一天你会想起,但我现在需要你清楚一件事,从这扇门走出来的曲红绡,并非你所认识的曲红绡,是另一个超然存在。”
“可,我们,我们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让她就是她吗?”兰采薇下意识躲闪开叶扶摇的目光。
“没错,让她就是她。但,能不能让她就是她,取决于你。”
“我……我能做什么?”
叶扶摇看着吐露着虚无的门缝,正声回答:
“走进去,用你手中写着‘煌’字的那盏灯,为她驱散从过去跨入现在的虚无。”
第五十七章 观察者市场
回到监察司后,黎清秋没有多耽搁,立马把先前从颜承那里获取的关于透明噩梦的行动整理整个情报报告,然后利用自己“特殊情报人员”的特权,直接上交情报处第一处。 当天,第一处的处长汪国柄就亲自撇开其他事找她面谈。对于黎清秋的身份,汪国柄是知道的,也是格外关注的,所以对于她提供的情报没有怀疑,直接越过验证步骤,整理成专案档案,召开了情报工作会议。 之后的事情黎清秋就找了其他借口没有参与,她也清楚,按照流程,情报工作会议后,监察司会立马召开五处总会,针对这个情况制定行动计划。 而黎清秋则是稍作休整后,带着那本“无尽之书”前往观察者市场。 观察者市场名字取得正当,但其实就是地下黑市,只不过是被各国监察机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的存在。毕竟还是那句话,总得给活在阴影里的人一条活路,给他们一个市场,不然的话,全部正大光明地跑出来,难免产生不可控的后果。 各国,各机构基本都是如此。 易容,是身为情报处的人必须学会的。黎清秋自然不例外,甚至有更加高超的传承于本家的易容技术。 她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十分普通的中年夫妇,就是华国大众相,瞧不出半点特色,也没法说出那里不对。 换了身符合身份的打扮后,她就出门了。 身为情报人员,知道知冬市观察者市场的位置,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是每个情报处的人都必须牢记的,因为时常要代表观察司进去取证。 北城区,小石头街155号。 是一间酒吧,应该说是清吧,外边儿门面不大,只有一扇小门卡在一家奶茶店和一家小超市之间。 她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通过一道狭长略显昏暗的走廊后,进到了里面。 的的确确是间清吧,装修风格很有民谣所唱“一杯酒,一首诗”的感觉。还没到黄昏,里面基本上没什么人,但不像其他酒吧,依旧在白天开张。 黎清秋走进去后,吧台里有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看一眼。 得到她走到吧台面前去了,那人才直起身子来。一个穿着老旧西装的中年男人,为什么在清吧里穿西装?为什么西装这么破旧?黎清秋一概不去想,她轻声开口,吐露出显粗的四十岁妇女的声音。 “一杯三七二十一,一杯七七四十九。” 这不像是在叫酒。 中年男人听此,却丝毫不疑惑,甚至露出和善的微笑,“欢迎客人光临。” 说着,他走出吧台,“请跟我来。” 走在前面,他的屁股一扭一扭的,顶着个啤酒肚,晃荡得跟财神爷似的。 在一间紧闭的门前,他说: “下边儿生死不论,死则死矣。也不指着人给您收尸,望着烂水沟一人,倒一瓶销蚀粉就得。” 黎清秋直说:“开门吧。” “好的,客人。” 男人腻歪地扭着大肚子,油腻的胖手跟香肠似的,往门上一杵。 咔嚓,门栓撇开的声音响起。 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刺眼的白光扑来。黎清秋下意识眯起眼睛,看不确切里面到底是什么。 “请进。” 正消此时,里边儿走出来个人,不,正在变成人的怪东西。一只黄鼠狼般的东西,边走着,身体边扭曲着,临到门口,让人看得确切了,就成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中年男人笑道: “客人,欢迎下次再来。” 少年一对眼睛还没变好,左边儿的往上顶,右边儿的往下顶。盯着黎清秋看着一会儿后,才挤弄回来,然后说: “走着了。” 说完,步伐一闪,快步离开。 黎清秋始终自然地站着,表情是一点没变。让中年男人心中直呼,得是位经常出入的狠角色。 她没入白光之中。 哒哒—— 脚步声,一串一串地响起。 白光走廊很长,一时半会儿走不尽。时不时瞧见个家伙迎面走来,不宽的走廊里,要让道实在是令人恼火,尤其是碰到些“身宽体胖”的怪家伙时。 走着走着,她瞧见对面走来个……阴倌。 这位阴倌说巧不巧,正是宁明轩。 按理来说,碰着阴倌了,黎清秋是一定得想方设法在其身上留下追踪手段的。但观察者市场里不行。 这边儿讲究一个规矩,进来后,得瞥到上边儿的一切身份,是敌是仇,是亲是友,一概不论。谁若是犯事,不得好死。观察者市场刚建立时,自然是有人不服哇,结果第二天就横死了。渐渐地,大家就都知道这市场背后的人不好惹,是真正的狠角色,于是就规矩多了。 只是,至今也没有人知道,观察者市场是谁建的,用意何在,以至于能让各国都默许。 于是乎,黎清秋跟宁明轩擦肩而过。 观察者市场貌似是个独立的空间,里面很大,除了没有天空外,不够现代化以外,跟外边儿差不多。瞧着去,整个跟包在黑色气泡里的小镇一般。 里边大多是市集,挨家挨户都有人或怪铺门面,摆货做生意。也还有住宅区,不过很少,住宅不对外售卖。 像是古镇一样,这里,处处都是青砖黑瓦,白木红灯笼。在这里,你几乎能做一切,吃喝嫖赌抽,雇凶杀人,买各种超凡物,各种怪奇妖物,稀奇古怪的药材啊,宝石啊,之类的。 黎清秋目的明确,丝毫不逗留,不多看,直奔这里最大的情报屋。 听说这里情报屋不是私人铺子,是观察者市场自己开的铺子,说着是为了情报的可靠度,不能让顾客花冤枉钱买情报。 情报屋落在更偏僻的地方,转了几条街才到。 位置偏僻,但装修是一点都不寒暄,整整一独栋木楼,高五层,每一层都是檐牙吐尖,挂红结彩,豪气的裱金招牌高高地挂着—— “情报屋”。 黎清秋想也不想,走了进去。 每一位光临情报屋的顾客,都有人专门接待。 接待黎清秋的,是一个穿着古装,体态丰腴的魅色女人。 她走出来,赶着瞧,就直呼: “这位客人,楼上雅座请,坐着,同奴家好生讲你要些什么。” 穿着一身古装,说话也是那股味儿。 黎清秋看也不多看一眼,大步朝楼上走去。 魅色女人摇着侍女扇,笑吟吟跟上。
第五百一十八章 最重要的那一天
是谁? 谁在说话? “你忘了你的一切吗?” 在跟我说话吗? 忘了,是的,全部都忘了。 “你有问过你的心吗?” 我的心?我心里有什么?我能和我的心对话吗? 不,我做不到。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的心死寂一般, 它跳动着,却没在跳。 “那为什么,不让你的心,动起来呢?” 心动……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它动起来?掏出来吗? “不,那太可怕了。” 可除了这样,我什么也做不了。 “好好想想,你斩出那一剑的时候。” 那一剑,什么剑? 是在浮生宫上那一剑吗? “是的,斩出那一剑时,你看到了什么?” 樱花树,满树的樱花,一个漂亮的姐姐,一位温柔的先生。 “他们,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 我想看着那位漂亮的姐姐笑一笑,也想知道那个温柔的先生说话的声音。 “他们笑过,也曾每日每夜在你耳边呢喃。” 可我都记不得, 记不得的话,再多又如何…… “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在斩出一剑呢?或许,你的剑会告诉你。” 我的剑,我的剑会告诉我。 可,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的剑啊。你就是那一剑,那一剑就是你。” 这样吗…… 可,你是谁? 为什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或许,我是你的心声。” 可我的心没在跳动。 “不,它一直炽热。” 我感受不到它,我感受不到我的心。 “终有一日,你会感受到的。” 脑海里的声音响过,随后陷入一片死寂。 安静,安静得让她以为,自己并不存在。 她无法认知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状态里,周围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她的身体。 只有着道意识,在这无垠的空间,哦不,这里没有空间。 在这无垠的时间里游荡。 那一剑, 我要斩出那一剑。 她当然记得那一剑,也只记得那一剑。 照那声音所说,她就是那一剑,那一剑就是她。 所以,出来吧。 她只是凭着本能,去唤醒那一剑,然后斩出。 无垠的虚无,出现了一瞬间的空荡。 历史长河的无限规则滚滚涌入,瞬间倾轧她的意识。 意识高压之下,原本尘封的记忆,突然在某个瞬间,闪烁了一下。 她一直念及曲红绡,她相信,那闪烁的一瞬间, 就是曲红绡与她之间,最为深刻的记忆。 她像拆礼物一样,期待着,紧张着,拆开这闪烁一瞬的记忆。 温暖的炉火、料峭的冷风、干净清新的院子。 她像偷窥者一般,悄悄看去。 院子一侧的火炤之中,炉火蒸腾出的热气微微撩动视线。在炉子一侧,一条长凳上,坐着一个人,躺着一个人,躺着的那个人躺在坐着的那个人大腿上。 她们看上去很开心,有说有笑。 近一点,近一点。我想看到她们的脸。 往下,视线更近了,终于看到了。 她呆住了。躺在人腿上的正是她自己,只是看上去还很小,大概十一二岁。 我以前是这个样子吗?有点变了呢,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变。 再往坐着的那个人看去。 坐着的人后背很直,留着清爽的短发,垂落在肩头,稍稍晃动着。 脸,她看到了她的脸。 干干净净的,很漂亮,很亲近,很温柔。只是看着,她就感觉意识得到了放松,像是鹅毛在坠落。 她就是曲红绡吗?我看上去跟她关系很好,她看上去也很喜欢我。 鹅毛,白纷纷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她看去,啊下雪了。白雪从天上落下来,撒得四处都是,这边沾了白,那边显得素净一片。浅薄的雾气翻动着,把一切都拽进一种朦胧神秘的氛围里。 突然,还是小孩子的“她”欢呼着起身了,跑出火炤,口里喊着什么。 她好像听见小时候的她说了什么,但无声的。这是一片无声的世界。 她看着小时候的“她”踏进雪地里,看一眼火炤里的曲红绡,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搂住。 不知为何,看着小时候的“她”离去,她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悲伤。 回来,你快回来,别离开这里,你回来…… 小时候的“她”听不见这无声的呼唤,进了屋,再没出来。 她看向火炤里的曲红绡,而曲红绡茫然地看着雪地。 看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也离去了。 这片尘封的记忆,到此结束。 像一朵雪花,从天上掉下来,融化在手心,只留下一抹冰凉。 这,就是我跟她最重要的记忆吗? 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感到心痛? 是什么,隔着那么远,让我悲伤?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要将那盏灯留在这里,为即将到来的她,照亮一点路。 想着那盏灯, 想着把那盏灯放在这里。于是,那盏灯就出现在这里了,悄悄挂在一角。 茫然地看着, 看了许久后,她感觉很累了。 一道声音,温柔地在她耳畔响起。 “累了就睡吧,歇着,剩下的交给我。” 是师姐的声音。 是师姐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她封闭了意识,陷入沉睡之中。 时之门外,叶扶摇心情复杂。她招手,诡异的波动顺着她的手指,涌入时之门后,然后化作无形的线,揽住迷失在里面的兰采薇,将她带了出来。 她已经睡着了,修长的睫毛不再颤动。 “辛苦了。” 叶扶摇轻声呢喃。 做完这些,异端巡查者的检查工作也基本完毕了。 领队的见着这边倒了一个人,走过来询问: “她怎么样了?” 叶扶摇说:“消耗精神过多了,睡着了,没什么大碍。” “你们是搭档吗?” “是的。” “那,照顾好她。为女帝陛下效力,任何人都不容有任何闪失。” “是。” 领队看了看四周所有人,正声道: “归队,撤离!” “是!” 所有人再度向方形黑盒汇聚而来,环绕成一个圈。 叶扶摇抱着兰采薇,站在一侧。 他们开始撤退。 离开内环区后,他们和另一对汇合了,于是,两队开始整合撤离。 再度进入升降台,离开第三层,向着第二层去。 刚一抵达第二层,站在外面的小广场上,忽然,远处,一个身穿灿金华袍的女人,和一个身披黑金长袍的男人朝这边走来。 所有异端巡查者见状,立马跪下,包括叶扶摇在内。 “陛下永安,灵相大人长安。” “起来吧,辛苦了。”赫连瑄声音淡漠。 所有人站起来。 赫连瑄不多看,大步走过去,灵相紧随其后。 他们前往刚才升降台,上了第三层。 异端巡查者里,叶扶摇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浅浅一笑。 随后,他们散开,又进入了各自的任务之中。
第五百一十九章 终幕之光绽放
映射着微光的符文阵盘旋在天玄城上空,除了刚升起那一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并在他们心里留下震撼与华尝外,稍后很快,就镇定下来。
未知的事物永远不会给天玄城,乃至整个神域的人带来任何恐惧。
所有人都相信,只要那座王庭还悬立在高空,只要王位上还坐着女帝陛下,就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他们。
陛下是所有人的光。
光还照耀着大地,黑暗就永远不会来临。
……
人皇加冕仪式倒计时十八个时辰。
平日里一直不被允许外出的温早见,在成为了正典授命贤人后,反倒可以自己活动了,还是女帝陛下特许的。
要知道,当初也是女帝陛下下的令,不许她出那裁雨楼半步。
陛下的心思,没谁猜得透。
温早见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身衣服,离开王庭,进了天玄城。她不许人跟着她,随侍的看事就老远地望着,生怕被瞧见了。
天玄城里人多了不少,但也还是不显得拥挤,这座人口高度管制的城市,只要管理体系还是完整的,就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而只要女帝陛下还在,管理体系就一直都是完整的。
浊天下的城池不如清天下那般随着人的意志而变动,是随统治意志而变化的。这个按劳分配,按需分配的城中,统治意志并不是指王庭的意志,而是赫连瑄当初建立神域,布施的人性集合意志,所有人有共同的目标,所有人的思想下限在同一个层次。
曾经有人说,赫连瑄是在豢养天神族,她的行为的确可以这么说。
但数万年的时间验证了,在浊天下,她的办法是唯一解。陆陆续续的,浊天下几大族纷纷效仿,虽说始终赶不上天神族,但总不至于沦落到湛微末人的地步。
温早见久违地戴上了曾经破相时戴的半面狐狸面罩,露出点点鼻尖和光滑的嘴唇,一双精神势头稍显不足的眼睛,藏在面具眼眶下,被一些阴影覆盖,看上去像是窥伺光明的深渊。
她站在环区的铁塔之下,静静地望着繁华的天玄城远方。这里,不是她的家,但或许会是她最终的归宿。
藏在长袖里的手微微握着,激荡在建筑物之间的灵气风撩动她的鬓发。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望着远处,渐渐地,肩膀沉了沉,看上去像是卸掉了什么重担,也可能是终于决定放下什么。
一直这般,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她才转过身,踏上归于王庭的路,却在石径之间,偶然抬起头,朝着某一处望去,见着两个身穿黑红衣袍,头戴高帽的人从转角处浮现出来。她知道这身打扮的人是赫连瑄的内卫,这不应该会吸引她的目光。
但那两人之间一人,脸庞棱角,眼角神韵,好像好像,她曾经所熟识的人。
温早见愣了神,这种身处异乡,或许永远回不去之际,忽然见着个和故乡之人很神似的人的感觉,让她鼻子发热,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似的。
天底下长的像的人很多,并非每一个相像之人都值得她投去过多的目光。但那转角处的人,神奇地撩动她尘封已久的心,如同干涸的大地,受了天上的甘霖。
久违的情感,让她变得不镇定,不再是裁雨楼里始终冷漠待人的宵鱼姑娘。
“请问……”她快步走上去,站在了叶扶摇和兰采薇面前,看着兰采薇。
请问……问些什么呢?话到嘴边,温早见忽然这么问自己。
兰采薇稍愣,然后问:“你在跟我说话吗?”
她看着面前这个戴着半面狐狸面具的人,感觉她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温早见有些出神,没有回答兰采薇的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幽怨的目光顺着面具呈现一种气场表现出来。
兰采薇有些疑惑,偏头看着叶扶摇,小声说:“你认识吗?”
叶扶摇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像点头,又像摇头,分不清楚。
“抱歉。”温早见回过神来,歉意道。
兰采薇想了想,摇头说:“没什么。不过,你看上去不太轻松。”
她有些想和这个让她感到一丝安心的人说话。
温早见呼出口气,摘下自己的面具,问:“你认识我吗?”
兰采薇仔细看了看温早见的脸,然后与记忆里自己见过的人匹配,但没有谁符合这张有些憔悴的脸。
她摇头。
温早见眼睛里的遗憾几乎谁都能察觉到。
兰采薇很好奇,为什么自己说不认识后,她会这么失望,又问:“我是长得像你认识的人吗?”
温早见勉强一笑,“是啊。”
“我能知道那是你什么人吗?”
素不相识的两人,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羁绊。
温早见似乎反应不太快,也大概是精神状态不好,愣了一会儿才说:
“我一位好友的师妹。”
没有说话的叶扶摇微微眯眼,目光若有所思,悄悄退后一步,给予她们更多空间。
“叫什么?”兰采薇问。
温早见嘴唇有些发干了,“胡兰。”
兰采薇听着这个名字,顿了一下,只是相同的一个“兰”字,就让她弥想多端了。
会不会,这个人,认识的是失去记忆之前的我?她这么心想着,内心渐渐有些燥热,迫切地想要了解更多。
“请问!”她吸了口气,像是在鼓足勇气。
温早见认真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兰采薇问完,垂下眼睑。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种退缩的感觉,是在怕什么吗?
温早见轻轻一笑,声音温润,如春露滴答,“温早见。温柔的温,早已的早,见过你的见。”
叶扶摇听着她的介绍,心中自然而然浮现一句话:
在曾经某个温柔的日子里,我早已见过你。
想着,她嘴角微微扬起。
兰采薇细声念叨温早见的名字,然后抬起头说:“我叫——”
她正欲开口,叶扶摇忽然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兰采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是隐藏身份的状态。她立马歉意地说:
“抱歉啊,早见姑娘,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
温早见摇头,“没关系。”
“不过,我们也算是认识了吧。”
“嗯。”温早见轻轻一笑。
她正想再说话,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远处的高墙上,如同站立的乌鸦,静静看着这边。
时间到了,她该回去了。
低了低眉头,她看着兰采薇说:“很高兴认识你,如果不是还有事的话,我会跟你好好聊聊的。”
“有事要紧。”兰采薇说,“下次再聊也可以。”
“下次……”
温早见心道,没有下次了。
她没有回答,径直离去了。她不愿意给人留下无期的期待。
“对了!”兰采薇忽然开口叫住温早见。
温早见稍定,“怎么了?”
“你的那位好友,叫什么名字?”
兰采薇其实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问这么逾越的问题,但就是莫名问出来了。
温早见认真地看着她,过了几息,温柔一笑:
“她叫曲红绡。”
说完,转身离去。
兰采薇如同被夺了魂,僵在原地,看着温早见的背影消失在远方。
僵了许久,温热的泪珠从她眼角滚落。她颤抖着转过头,看着叶扶摇,像小孩子一样,哭着说:
“师姐,她说,她说曲红绡,曲红绡啊。”
叶扶摇呼出口气,心情有些复杂。
若是在以前,她一定会抱住兰采薇,给予安慰与抚摸,但是现在,她只想留一片安静的空间给师妹。
从浮生宫醒来后,兰采薇面对一直都是对过去和未来的恐惧,只敢小心翼翼地活在当下,想不起以前,预料不到以后。叶扶摇曾在许多个夜晚里,见她如同小猫一般蜷缩着睡觉,一丁点动静都会让她惊醒过来。
竭力寻找遗失的过去,填补内心的空洞,“曲红绡”是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她将其抓得牢牢的,似乎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这个名字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的一切。
越是靠近这个名字,她就越是紧张,持续绷紧的情绪始终让她处在精神高压之下。
这像是蓄洪的堤坝,温早见那一声“曲红绡”打开了堤坝的阀门,于是,她的情绪,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
人皇加冕仪式倒计时十二个时辰。
天玄城里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列列禁军忽然就从中心环区出来,排布在城中每一处守望塔,开始布置着什么,每一处都跟随着两个异端巡查者。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外族使节团来到天玄城,被安排到中心环区去。
上空本来已经安定的符文阵盘又开始旋转起来,拖拽着雾蓝色的光,绕着王庭一圈又一圈。而在王庭第三层的升神台上,那扇时之门嘎吱嘎吱颤动着,巨大的门扇一点一点向外张开,露出更多的虚无之相。
在行宫中,赫连瑄进行着最后的推衍。
事实上,到现在这个地步,木已成舟,再做推衍也不过是对仪式本身的一种尊重。她的意识散成浊天下漫天星辰,天上每一颗星辰都是她的眼睛,地上每一样事物,都是她的耳朵。她俯瞰世间一切,聆听万物所有。
……
人皇加冕仪式倒计时八个时辰。
东宫站在浊天下破天峰最顶端。破天峰笔直向上,十分锋利,像一把刺破天穹的利刃,同着风雪一起,肃杀周遭一切。她身形似招展的旗帜,青黑色的头发迎着风,宣示威严。
站在这里的她,永远都不会是身居,浇花抚琴的白薇。那只是她神性之中的一抹剪影,存在过,但绝对无法代表她。许多曾认识“白薇”的人,尚还不能明白她作为曾经一个世界的优胜者所具有的能力。
无一物可身临这破天峰,更无法直视她的双眼。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穿透厚厚的云层与覆盖在浊天下外面那一圈虚空泡,与诸天星辰相对,与之对话。她脚踩着破天峰,同浊天下每一寸土地建立联系。
东宫与赫连瑄跨着一座天下,望见了彼此。
在见着对方的瞬间,她们立马知道,彼此要做什么,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没有一句对话,强如她们这个层次,也不屑于说些毫无意义的言语。任何大道理都是讲给被统治阶级的,而她们,作为完全不同的两个统治者,再没有多余干涉的情况下,冲突是必然的。甚至于,她们并不代表着立场,只是单纯的站在对立面的角力。
等待人皇降临,是她们现在唯一的共性。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们各自切断与诸天万物的联系,回归本身。
东宫站在山巅,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她知道该怎么做,也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但她不知道某个人会不会又插一手。想到这里,她略微皱起眉。
能让她皱眉的事和人不多,某个人是最让她恼火的。
在浊天下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推衍,预估自己和某个人彻底走到对立面的几率有多大。在多次推衍中,她都发现,那个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干涉自己,只不过干涉程度不同。这令她感到疑惑和不安,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行为上到底又算不算是在阻扰自己。
这种不透彻的认知,让她很难以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站在这个世界立场上的。
如果,他是使徒一方的……自己该怎么办?
真的是使徒一方的话,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绝对对立者了。那么她会杀死那个人,并亲吻那个人。
……
人皇加冕仪式倒计时四个时辰。
天玄城某族史馆里,叶抚和鱼木站在一个火车头面前。
火车头是当初神域第一列火车的,现在退役了,就作为标志物被放在族史馆中,代表灵石渣工业的出现。旁边放了个立牌,上面简要记载了灵石渣工业是如何被开创的,又经历了多少次变革。
叶抚很有一种以前在地球参观博物馆的感觉,倒是让他找到了一点曾经的“味道”。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味道,似乎也显得不足道也了。
鱼木这段时间里,性格发生了一些转变,大体上虽然还是活波开朗型,但时不时就会化身多愁善感的软绵女子,感叹一下落叶,忧伤一下残红。在对待与叶抚的关系上,她变得更加含蓄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喜欢”当做理所当然。
这种转变在那一趟火车过后,变得尤其明显。
她好似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于是本能地顺应其做出了改变。不过具体是什么,叶抚没问她,她自然也不会主动说出来,变成一种有些暧昧的,若即若离,不去关注但始终存在,去关注了却又找不到的“存在”。
看到族史馆某一部分记载,鱼木忽然升起疑惑,转头问:
“我感觉像这种灵石渣工业应该有更多的发展空间才是,是我的错觉吗?”
叶抚说:“并不是。灵石渣工业完全可以呈现出另一副面貌来。”
“那为什么……就像是,忽然在某个节点中断了。”鱼木有些迷茫。
叶抚知道她说的这个节点是什么。本质上是一种对能量的转化,说通俗点就是将热能转变为其他能的技术。
在地球,那是热能转化为电能,开启了电气时代。
而在这浊天下,这个以过程被封锁了。
“你应该清楚,浊天下归根到底还是修仙文明,这种灵石渣工业,只不过是顺应环境做出的调整。”叶抚说。
鱼木又问:“如果浊天下灵气逸散速度持续加快,会怎么样?”
“当然灵气逸散到不足以在宏观条件下形成灵气风的话,那么灵石渣工业会成为主流,迅速打开技术封锁,开启另一种类型的文明,这一点我之前跟你说过。”
鱼木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
“世界规则真神奇啊。”
叶抚瞥了一眼馆外某个方向,然后说:
“我们该出去了。”
“去哪儿?”
“看戏。”
“又看戏啊。什么时候你当一当主角呗。”鱼木又大胆又难为情地说:“我当女主角。”
“那样的话,就只是逢场作戏了。”
“逢场作戏也行啊。”
“别那么卑微。”叶抚在前面稍稍站定,然后沉声说:“我从来都不是主角,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化作绿叶,衬托你这朵红花。”
鱼木知道他话里有话,但这个时候,不想接受这些,于是装傻充愣地说:
“你是在夸我漂亮吗?”
叶抚转过身,“你知道吗?”
“什么?”
“你以前最讨厌红色的花。”
“……”
叶抚说完,大步离去。
鱼木看着叶抚的背影,努了努嘴,小声嘀咕,“现在不讨厌了。”
……
人皇加冕仪式倒计时结束。
华丽的终幕之光,在天玄城上空绽放。
第五百二十章 天将明
神辉升空的速度是多少?
温早见默数着时间,见着光在天玄城上空绽放。她猛地捏紧双拳,深深吸了口气,心脏好似被闹闹攥住,肺脏里的气体被反复挤压,一种灵魂被抽离的感觉在精神上闪过。片刻后,她又重重吐了口气,站起来,走向外面,只在这裁雨楼里留下一撇叹息。
人皇的加冕仪式已经开始了。事实上,天玄城里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仪式到底是什么,只是看着神辉升空,看着登神台再一次浮现,在心中想,大概陛下要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吧。他们接触不到这些。天子与民同乐,但不与民共生。
“宵鱼贤人,请跟我来。”
身穿暗红色的仪式奉行是一位温柔的绅士,可以从他系挂在腰间的束带看出来。
“赫连瑄呢?”
温早见一点都不客气,直呼他们伟大的陛下之名。
仪式奉行深知陛下对这位宵鱼姑娘的宽容,心中也就升不起对她的不满。
“陛下已经在登神台等候宵鱼贤人了。”
温早见冷哼一声,“她应该亲自过来的。”
仪式奉行不知如何接话,便默不作声,但脸上依旧挂着标准的笑容。
空间规则微微荡漾,空无一人的地方忽然走出一孑人影。披着长袍的赫连瑄就站在那里,平静地看向温早见。
早已脱俗的赫连瑄,并不会穿戴凡间皇帝所穿戴的龙袍。凡间的皇帝们信仰着泽被万物的“龙”,立以真龙化身。赫连瑄这位诸圣的陛下并不信仰龙,没有什么值得她去信仰,反倒是她是这浊天下万物的信仰。她即是她,是单独存在的赫连瑄。
仪式奉行早已跪在地上行礼,只剩温早见和赫连瑄默默对望。
“你让我来,我就来了。”
赫连瑄淡淡开口。她的声音如同点缀在虚无的空间之中,轻而深。
跪在地上的仪式奉行心想,陛下果然对这位宵鱼贤人足够宽容。她想要什么,陛下就给了她什么,除了自由。
温早间躲开赫连瑄的目光,大步向前走去。
“你在害怕。”赫连瑄不急不缓跟在她后面。
“没有。”温早间即答。
“你怕真的能见到曲红绡。”
“我想见到她。”
“但是你怕。”
“我为什么会怕见到她?”温早见生气地看着赫连瑄。
赫连瑄轻巧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说:“你在裁雨楼的几年里,无时不刻都在告诉我,你害怕见到她。越是要见到,就越是怕。”
温早见站定,握着拳头说:“你以为你很懂我?”
这种愤懑夹杂着一些心酸的吵架语气,让她们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暧昧。赫连瑄感受到了这种暧昧,当然,她很明白,在某种程度上,温早见将对曲红绡的怨气全都施加在了她身上。
也正是这些温早见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情感,让赫连瑄感受到了一切。赫连瑄甚至不需要动用任何手段,仅仅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说话,只是站在她身边,就能体会到她对曲红绡的情感。
赫连瑄绝对不会试图去与温早见共情,相反,温早见这份感情越深,对她而言越好。
想到这里,赫连瑄忽然温柔一笑。她很久没笑过了,但这次她想要对温早见笑一笑,用温早间记忆里曲红绡的微笑方式笑给她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赫连瑄的声音撞进温早见心房。
这一刻,温早见看到的,感受到的并非一位女帝,而是她害怕见到又迫切想要见到的曲红绡。
于是,所有的不安与焦躁,都烟消云散了。
温早见看了看赫连瑄,然后茫然地看向远方,似呢喃一般幽语:
“赫连瑄,你真是一个卑鄙的人。”
赫连瑄没有就此发表什么感受,只是以她最平常的语气说:
“走吧,去见你的故人。”
这一次,温早见不再抗拒。
去往登神台的路并不长,却也让温早见走出了几个春秋的感觉。脚下的距离在逐渐拉近,但心中的距离愈发远了。
核心城第三层的布置,如何如何华丽,如何如何震撼人心,此刻在温早见眼里都褪去了颜色。她只看到那摆在正中央的时之门,看着已经呈现出蓝黑色的门缝。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各位尊贵的人物相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天桥从浊天下一端延伸向另一端,天桥上,一列又一列祭祀队伍吟唱着亘古的歌谣,摆出大势,送来浊天下各地的气息。颂唱恩典与赞歌的大祈命开了神眼,一字一句,以奇怪的音符,像是无性的神明,布告仪式的开场。任何一个仪式,或者说祭祀大典都不缺乏这些,仪式感是聚拢人群必要的手段。
温早见站在赫连瑄旁边。她们周围的地方都没什么人,也没有人刻意地看向这边。
“什么时候,她会出来?”温早见问。
她一点都不关心这场仪式有什么人参与,对于浊天下而言代表着什么,赫连瑄在其中又有什么关于大势的考虑。很早她就清楚,这不是她能够去左右与参与了,甚至她所期待的曲红绡都不真的是曲红绡,是超脱了她认知的存在。
赫连瑄站着永远都像是傲雪的寒梅,也自带着非非凡人不可靠近的气息。
“仪式最多只能唤醒她,而她愿不愿意来,我无法给予你肯定的答复。”
“为什么?”温早见偏头,弯着眼睛看向赫连瑄。
“你觉得人皇代表着谁的意志?”赫连瑄问。
意志……
这对温早见而已,是一个难以去考量的概念。什么叫意志,什么又叫谁的意志。不过,这令她想起经常听说的“天道”,所谓天道,即是规则的意志。
人皇的话……
温早见不肯定地回答:“天道吗?”
赫连瑄摇头,“如果是天道,那她应该被称作天使,或者天皇。”
赫连瑄的示意已经很显然了。
“人的意志?”温早见有些疑惑。
“你且记住,人不是人族。人是万物之长,规则之下的一切代表。成为这个代表的都可以叫做人族,就像天神族,若是成为了万物之长,那么也可以叫做人族。”
这对温早见而言是空泛晦涩的,她难以去接触和理解。只能提取一些关键。
“所以说,人皇代表着规则之下的一切的意志?”
“是的。”
“那她是否愿意来到这个时空,取决于这份意志?”
赫连瑄眼中闪过微光,“没错,这个世界倘若需要她,那她就会奋不顾身前来。”
温早见艰难地理解着这些话。
与此同时,加冕仪式还在布告着族灵的伟大。
直到大祈命赞词颂唱完毕,温早见才好似想到了什么。她凑过来,看着赫连瑄,略微紧张地问:
“有没有可能说,你之前给我说的时之门和空之门,就是红——就是人皇留下的手段?”
赫连瑄几乎不会感到诧异,因为大多数在她掌控之中。温早见忽然的发言确实让她诧异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
温早见其实没什么突然的顿悟,只不过是曲红绡性格里的特点,让她这样去猜想。当然,她可不会大大方方地说出来,稍稍扭过头,嘟囔道:
“猜的。”
赫连瑄眼神稍稍柔和,她缓声说:
“关于时之门和空之门的猜想,从第二天开始,就衍生出了无数种版本。大多都觉得,这是先天之物,在规则形成之前,就存在了。毕竟,它们过于神奇和玄奥。”
“你呢,是怎么觉得的。”
赫连瑄疑惑道:“为什么先问我的看法,而不问更有信服力的说法?”
温早见冷哼一声,“时之门就在你手上,我自然先问你的看法。”
赫连瑄摇摇头,“口是心非的女人。”
“你!”温早见生气地指着赫连瑄。
这是对女帝陛下的大不敬,当然是对其他人而言。
赫连瑄对温早见足够宽容。
温早见表露态度后,也没说什么。她也不是呆瓜,知道赫连瑄身为君王,对她已经够好了。
“你的猜想或许是正确的。我不能给你一个定论,因为人皇的存在过于缥缈了。”
“强如你也不确定?”
“到了我这个境界,实力都是虚的,毕竟已经站在了规则的极限之处,再往上,那就是规则的升格了。”
她说这些,温早见都听不懂,也不想去思考了。
“我姑且相信我自己的猜想了。”
“这没什么问题。”
赫连瑄说完,看向登神台阶最中央。那里,一切都准备好了。
紫袍高帽的灵相大人像鬼怪异闻中的黑白无常,从远处飘过来,目光在温早见身上一晃而过,弓起身,温吞吞地说: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等待你开启时之门。”
赫连瑄看了温早见一言。
温早见立马问:“我要做什么?”
赫连瑄摇头,“站着别动就是。”然后,她对灵相说:“保护好她。”
“好的。”
温早见很早就知道,这位灵相大人在神域的地位仅次于赫连瑄,而且,他谁都不会理睬,只被赫连瑄所影响。
然后,赫连瑄一步迈出,身形直接闪烁到时之门前。
伟大的女帝陛下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理所应当他们安静下来,只管瞻仰神貌。
“我会有危险吗?”温早见问面目模糊的灵相。
灵相摇头,他像书斋里温文尔雅的年轻先生,“你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
“为什么?”
“陛下会竭力保护你。”
温早见目光黯淡,“其实我很不理解,赫连瑄为何以榆次态度对待我。她是君王,是浊天下的领风者,不该这么容忍我的肆意妄为的。”
刚来到浊天下,住进裁雨楼后,她以各种方式试图激怒赫连瑄,寻求一死,但赫连瑄态度从来不变。
“陛下不会对一个无辜的人施加恶意,何况,你本就承担着你不应该承担的重担。”灵相声音像是幽深空巷里吹过的风,“大概你会认为陛下是一个蛮横**的人。”
温早见有些不太理解。不过她没有太过纠结,毕竟要看透一个活过三个规则天的人,是她几乎做不到的事。
灵相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打开了话匣子。
“你见过你的祖师青君吗?”
“嗯。”
“那你或许知道她是陛下的妹妹。”
“我知道。”
赫连瑄同她说过,她的祖师青君,李青青,原名是赫连青。
“我曾经侍奉她们许久。在性格上,她们大部分是相反的,但也有许多共性。”
温早见想了想祖师的形象,然后试着去做个反转。祖师青君听着有个“祖”,其实一点都不老气,反而很活波,甚至有种不符合年纪的可爱。这么想的话,赫连瑄的确是这样,沉稳内敛。
共性……共性的话,她擅自猜想,那就是都很可靠吧。
“陛下习惯于将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或人放在心里好好珍惜,大多时候都默默一个人做着很多事,甚至于是忘我的。青君大人……”灵相语气悠远,“我许久没有侍奉过青君大人了。不过,在我记忆里,她愿意坦诚地展示自己的喜好与烦恼,所满意的,所不满意的,全在脸上,在眼里,在言语和行为之中。”
“你……很了解她们。”温早见说。
“我看着她们长大,见证她们取得成就,虽然她们最终分别。但我陪伴陛下至今,将直至万物终结,亦会守望青君大人如此。”
这是了不起的忠诚。
温早见心中升起一些敬意。她想,自己对曲红绡的情感,远远不如这位灵相大人深刻而悠久。
“和我说这么多,不会……”温早见没说话,但意思显然。
灵相微微摇头,“陛下相信你,那么你亦是我守护之人。”
“为什么说她相信我?”
灵相看了一眼远方,“这大概可以从青君大人愿意将你托付给陛下体现出来。”
温早见愕然,“我难道不是将被牺牲之人吗?”
灵相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轻轻说:“谁知道呢。”
“赫连瑄告诉我,我将在这场典礼中失去命格。”温早见神情黯然,“而我也没有什么怨言。”
“死亡,何尝不是一种新生。你活在过去,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温早见没有说话。她无法反驳灵相,即便是她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她渐渐地很好奇,赫连瑄与青君大人这一对姐妹,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会走到对立面。而即便是在对立面,她们又如此愿意相信对方。
思绪正远,脚底下涌起一股卷袭之势,将她惊醒。
她连忙朝脚底下看去,只见着无数头发丝粗细长短的流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向着时之门汇聚而去。
赫连瑄就站在时之门之前,那些流光汇聚在她手上,然后她用手轻轻推向厚重高大的玄色巨门。
没有嘎吱声,那扇大门只是以着缓慢的速度向里面沉去,青黑色的虚无景象渐渐铺开。
“这是……什么?”温早见细声呢喃。
“万物意志。”
“这就是意志吗……浊天下的意志。”
灵相摇头,“还有清天下的。”
温早见愕然,“为什么?”
“清天下的山海关,落星关,你应该知道。”
“可这有什么关系吗?”
“在过去的时间里,浊天下很多次借由清天下世难,发起侵略。在浊天下大多数人看来,那是寻求新家园的远征战,在清天下大多数人看来,那是保卫家园的守护战,但更大程度上,那是收集清天下万物意志的手段。”灵相看了一眼温早见,“甚至说,你可以把那视作陛下的神通。”
“可为什么,之前落星关告破后,赫连瑄没有继续深入。”
灵相笑了一声,不过不太像是在笑。
“因为,陛下找到你了。”
“我……”
“陛下寻求的只是清天下的万物意志,而你,是她所寻求的,最后一道意志。”
温早见彻底迷茫了,“可,为什么……”
“你诞生于洛河之端,洛河是最后一条龙所化,而你身上潜藏着龙的意志。”灵相有着一双看穿一切的眼睛,“早见姑娘,你或许要去明白,世间一切恰到好处的相逢,都是某种命中注定。”
灵相最后一句话让温早见深陷思维笼子里。
她的记忆被牵出来,一点一点去联系,去贯穿。
青君大人在洛河之端找到了我,将我收入洛神宫,红绡从远方来到洛神宫,我与她相识,在落星关,我被青君大人的一封信托付于赫连瑄,到现在,我将以最后一道万物意志,去迎接在遥远的另一个时空里的“红绡”。
“这就是……命中注定……”温早见神情惘然。“可这些秘密,你为何要与我讲诉。”
灵相轻声说:“因为陛下相信你。如果你去问,陛下也会告诉你。”
“我听说,龙是玄女所造之物。我如果代表着龙的意志,那么玄女又代表着什么意志呢?”
“玄女……”灵相声音微沉,“那是陛下也无法看透的存在。兴许,玄女是天道意志。”
温早见愕然,“天……道!那岂不是就是规则的化身……”
“无人知晓。都只是猜测。”灵相又笑了起来,“只可惜,这一代似乎没有‘玄女’了。”
温早见沉默了。她渐渐发觉,有些事,大概从一开始就被决定好了。
似乎,每个人都只是在既定的命运中流转。
这种感觉,并不会让她舒服。自由与超脱是她这个年纪所最向往的。
只是……会有不被既定命运做决定的存在吗?
一束流光从她眉心涌出,前往时之门。
灵相轻声说:“去吧,一切都在等你揭幕。”
温早见看着青黑色的虚无之境,深深洗了口气,踏步前行,脚步愈来愈稳,眼神愈来愈坚定。
大祈命高昂的声音响彻登神台。
“请正典授命贤人点亮岁月之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陌生的温早见身上。
她来到赫连瑄身旁,轻声说:“灵相大人告诉了我一切。”
“是吗,那我就省力了。”
“我会死吗?”
“会。”
“我真的会死吗?”
“不会。”
“人皇是曲红绡吗?”
“不是。”
“曲红绡是人皇吗?”
“是。”
“我懂了。”
温早见说完,一步踏入虚无的时之门中,等待着最熟悉的陌生人到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 夜将尽
她有一个名字——
“煌”。
单单一个字的名字很少见,一般来说,没有哪家的父母会给自己孩子取这样的名字,这听上去更像是一个代号。
她自从诞生起就叫这个名字。当然了,名字本身也就是个代号,真的说起来,其实没什么意义,只不过,是作为一个存在的“标记”而已。将这样一个标记,锚定在某种规则中,就刻入灵魂了。
煌当然还记得,自己诞生时,世界各地并没有跟自己一样的存在。那时候的她以着奇怪的方式出现,以着奇怪的方式与这个世界相处。记忆里,那个时候的她是一团说不明道不白的雾一样的东西,终日混沌,游荡在世界各地。
直到某一天,另一个有意识的存在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她按照那个人的样子,重新塑造了自己的形象。她把这种形象命名为“人”。
那之后,她不在终日混沌,有了自己的目标。
她要让这座空荡荡的世界,有更多自己这样的“人”。
最开始,她只是简简单单地用各种东西,变作自己的样子,然后再赋予其意识。很遗憾的是,这种简单变出来的“人”很快就会消失,无法在那个混沌的世界里长久地存在下去。
她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能够一直存在,而降临到自己面前那个有意识的存在又为什么能够一直存在。
这份思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作为标尺,她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思考了多久,只知道是很久很久,远远比现在的一切存在时间要久远。
不过,她最终还是思考出来了。
“冥冥”。
对的,她这样称呼自己思考出来的结果。“冥冥”之中,存在着一种独立于自己以外的意识。这种意识很浩荡,是无极限的,是整个世界的意识。
她想了个办法,就是借用世界的意识,去创造“人”。
既然世界是永恒存在的,那么借用世界意识创造出来的“人”也能永恒存在吧。
于是,她开始了这一行动。
这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比“思考”还要漫长。
她想着,如果每一个“人”都需要自己亲手创造的话,那么显然不会永恒存在。因为,她感觉得到,除了世界,没有谁会永恒存在,甚至说,世界都可能不会永恒存在。
那么,要有一种东西,高于“人”,绝对地独立且不收干扰,让“人”依托于这种东西而存在。只要这种东西一直存在,那么“人”即便受到不可控因素毁灭了,也能再一次焕发新生。
这种东西,她从世界那里借来了。
想了许久,她把这种东西称呼为“规则”。当然了,并不是字符上的“规则”,而是以“规则”为标志的东西,就像她的名字“煌”那样,只是一个标志。
规则之下,“人”诞生了。她只是注入了自己的意志,于是“人”就按照规则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演化。
站在混沌中,她看着这场演化,想了很久很久,给“人”换了一个标志,因为“人”的种类很多很多,作为标志的话,“人”似乎不能很好地诠释与概括。
新的标志,在后来被称为“万物”。
在漫长的观察中,她发现,不论规则如何变化,“万物”如何演化,都会有一个种类,异常神奇,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主导其他种类的演化。她把这个种类叫做“人”,这样子就能用很好的标志去概括了。
每一个轮回里,规则之下,有资格主导其他种类演化的都被叫做“人”。
煌就这样守候着万物,直到某一天,万物发觉到了她的存在,并给予了她一个新的称呼——“人皇”。当然,她觉得都无所谓啦,称呼之类的,不过是存在的一个标志而已。
也是“人皇”这个称呼的出现,让她意识到,万物已经成长到了她这个地步了,那么可以说一切都稳定下来,不再需要她了。于是,她就消失了,沉寂在混沌的无名之处,任由世界的意志与万物之上的规则将她吞噬。
在沉寂之前,她在世界上留下了一盏灯,留在了非常非常隐蔽的地方。她想,除非万物要消亡了,不然这盏灯不会被寻找到。而这盏灯被寻找到,那么她也该苏醒了。
这盏灯很普通,不过,她以“自我”为中心,在上下写下了她的名字——
“煌”。
这是煌的故事,也是那盏煌灯的故事。
不过,煌从来没有讲给别人听,一直默默守在心里。因为,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与使命。
若是万物需要她,她就会存在,不需要的话,就在无序的时空中静静等候吧。
这份等候,没有时间作为标尺。
所以,她也不知道这次自己等了多久,总之,有一“天”,世界又需要她了。于是,像最开始一样,她出现在混沌之中,借来世界的规则,创造万物,泽被四方,一切又归于稳定后,再次沉寂。
而这一次,她又听到了呼唤。
只是,这份呼唤,好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她感到奇怪,为什么一个未来的时空,会有意志呼唤我呢?还是万物的意志。
是万物将要消亡了,还是世界规则即将破灭?
她尝试去感受,站在时间的尺度上,去观测。但奇怪的是,那里的时空貌似被什么阴影遮住了,即便是她,也无法去观测。
阴影……
这种阴影……她想起了什么,在混沌的无名之地睁开眼。
是……使徒。
使徒的阴影遮蔽了那一片时空,像之前那样。一次又一次,使徒总是一次又一次去毁灭她创造的万物,去破坏世界的规则。
以前,每一次,都是使徒已经毁灭万物了,破坏世界规则了,她才悠悠醒来,看到的只有空寂与死亡。
这是第一次,万物意志提前唤醒了她。
所以,必须要去吧。她这样告诉自己。必须要去到那里,在使徒的阴影彻底弥盖万物之前,去到那里。
首先,要做什么呢?
她想了想……
对了,首先要变作“人皇”的样子,就是“人”的样子。像最开始的那个家伙一样。
煌变作人,拥有了自己的形象。她很喜欢自己的形象。
然后,然后要走出混沌。
她迈了一步,挣脱无名之地的枷锁。
接下来,在时间和空间上寻找到那个时空的标志——时之门和空之门。
这几乎不费力,因为这两扇门就是她留下的。
最后,嗅着那呼唤自己意志的“气味儿”,前进。
在一个“尺度”上前进,是难以想象。不过,这对煌而言就是存在的本能。这并非她后天获得的能力,就是诞生起,就有了。
在这个尺度上,她将万物的演化与一切意志的诞生过程尽收眼底。
一切的一切,全被她感受到了。
世界、规则、循环、生命、文明、种族、繁衍、思想、意志、精神、文化、情感……她感受到了她被规则剥离的部分意志演化而成的生灵,在时间尺度上,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循环,变作一个又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不过这些人并不能影响她,因为她是万物的集合,不是单单的某一个人。
所有依托于规则而存在的事物,都成为了组成她立于现实世界的一部分。
在时间尺度上行走,是不受时间束缚的。
凭借着本能,她终于来到了呼唤她的时空。
前面有一束光。
光之后,就是终点了吗?
她继续前进。
不过,刚迈出一步,她就停了下来,驻足观望某一个时间尺度上的某一个节点。
那里有一样事物吸引了她的注意——
下着雪的院子里,阁楼一角挂着一盏灯。
她当然记得这盏灯,是很久以前她亲手留下的“煌灯”。
为什么在这里?
她试图去感受,但貌似有什么力量在抗拒她。
她想,能抗拒她的只有世界,以及世界之上的存在。
她当然要去看一看那盏灯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那是她的灯。
轻巧一步,没入那个北国初雪的时空里,她伸手摘下挂在阁楼一角的煌灯。
但,在煌灯入手的瞬间,灯光大盛,照耀她的双眼。
而在那璀璨的灯光,潜藏着一位少女不可言说的秘密,以及,一个名叫“曲红绡”的人的独立意志。
这一刻,究竟是煌成为了曲红绡,还是曲红绡成为了煌,已经说不清了。
不论是哪种情况,她也依旧要前往呼唤她的时空。
只是,在灯光照耀她双眼的瞬间,她忽然就明白了当初先生为何让她去找一盏名为“煌”的灯。
明白了这件时候,她眼角轻合,嘴角弯弯,笑着低声呢喃:
“先生,这次我回来了,你可别又逃了。”
她记得,那个名叫叶抚的她的先生,还欠她一顿酒。
收拾心情,继续前行吧。
她不会纠结自己是曲红绡还是煌,因为某条小白龙,已经把“煌”这个名头从她这儿抢过去了。
所以,她只能是曲红绡。
曲红绡还是更喜欢“曲红绡的打扮”。她迈出一步,就变了形象。
清爽整齐的齐肩短发,一身干净朴素的白衣,眉眼里是悠远与坚定,鼻唇间是醉人的清冷与孤高。
最好的曲红绡,就站在时间尺度上,走向她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时空。
……
温早见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赫连瑄告诉她,只要走进这时之门,人皇来临之际,就会感受到她。会从她这里获得关于他们那个时空的一切信息,包括她与红绡之间的故事。
她只能在这里等待,等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什么都无法感知的感觉让她感到恐惧。这是一个人的本能,她并不能脱开这种本能。
本身,她的力量就远远不够去触碰时间的尺度与空间的维度,能够走进时之门,而不瞬间被历史不可逆的修正力抹杀,是赫连瑄的能力。赫连瑄并未有向她隐瞒,明确地表示了她面对人皇将失去她的命格,成为一具没有意义的空壳。
在进来这扇门之前,她问过赫连瑄几个问题,几个说不明道不白的问题。
但赫连瑄的回答,让她明白了一切。
从此以后,过去的温早见将跟随命格一起消失,未来的温早见将同曲红绡一起活在人皇的记忆世界之中。
抛开一切,只剩下等待。
“你在等什么?”
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忽然在死寂的情况下,听到声音,温早见的灵魂几乎都要颤抖了。
“啊!”
她下意识叫了一声。
随后,她很快发现,自己有了感知,能看到、听到、感受到一切了。
“吓到你了吗?”
声音又一次响起。
温早见怔怔地听着,微微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心脏在颤抖,她的灵魂在颤抖,她的生命在颤抖。
“看来,真的吓到你了。不过,我还是要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这是一声耳语。
温早见愣愣地转过头,就看到,在一切皆黑的面前,站着面庞熟悉的人。
“好久……不见……”她呢喃一声。
“你穿得真漂亮,像……圣女一样。”
温早见只是看着她,不受控制地流下了泪。
“为什么哭了呢?”
“你……还记得我吗?”温早见声音发颤。
“当然记得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可是,有人告诉我,你不是你,我不知道,你现在是谁,”温早见语无伦次地哽咽,“我很想,很想你是她,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是谁,我只是,看见你,很……”
“很什么?”
“很……高兴。”
“我看见你,也很高兴。”
“可你,是人皇,不应该……”温早见抹着眼泪难过地说。
“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记得……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
“那你说出来好吗?”
温早见呆呆地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庞,失了神一般说:
“你叫……曲红绡。”
曲红绡笑着说:“我就是曲红绡。”
温早见艰难地去理解这句话,可她不敢去随意猜测。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你在想什么呢?”曲红绡像个淘气的孩子,脸上挂着趣味的笑容。
“我想……”
温早见没法给她回答。她怕,怕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低下了头,选择逃避。
“为什么不看着我呢?”曲红绡问。
“我怕……”
“怕我不是我吗?”
温早见退后一步,身体开始发颤。
重逢的短暂激动后,心中的恐惧才开始吞噬她。她才忽然想起赫连瑄的话,她一直都害怕,害怕再见到曲红绡。
她当然怕,怕见到的曲红绡只是挂着曲红绡的脸,里面的一切都是高高在上无法触碰的人皇,也当然怕现在这如同死尸一般的自己被曲红绡看到然后甩给她深深的叹息,更怕,明明她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却隔着无法逾越的沟壑。
曲红绡向前一步,伸出食指,轻轻现在温早见眉心,用哄小孩睡觉一样的语气轻声说:
“不要害怕,像以前站在我面前那样,看着我。”
温早见被温柔的喃语敲碎悬在灵魂上的巨石。
似乎就是在肌肤相接的瞬间,她感受到了曲红绡的温度。温度始终没变,和以前是一样的。
她鼓足勇气,以灵魂呐喊问询:
“你,是曲红绡吗?”
她的声音很大,有些惊到了曲红绡。
“当然。”曲红绡微微一笑。
得到肯定的回答,温早见整个人都竭力了,她以微弱蚊蝇的声音说:
“我好想你……”
曲红绡轻轻拥抱住她:
“谢谢你一直等着我。”
“呜呜……”
曲红绡轻拍着温早见的背,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小孩。
独属于她们的时间,在虚无之中定格。
过去许久,温早见才平复了心情,开始细细打量端详曲红绡。绕着她,看一圈又一圈。
曲红绡笑问:
“我跟以前不一样吗?”
温早见眼睛转了转,“样子一样,但性格变了。”
“性格变了?”
“以前你一个月都不会笑一次,我每次逗你笑,你都冷着脸。但是刚才到现在,你已经笑了好几次了。”
曲红绡立马摆出一副清冷的神情,“以前我是这个样子的?”
温早见一拍手,“对的!就是这样。”
“那我就不笑了。”
“不要!”温早见立马说,“笑起来好看的。”
曲红绡眼神柔和下来。
她们之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曲红绡又轻声,更加郑重地说:
“好久不见。”
温早见微微抿嘴,点了点头,“跟我想的不一样。”
“原本或许会跟你想的一样,但我在来的路上,发生了很多事。”
“什么事?”
“还记得当初先生让我去取的那盏灯吗?”
“记得,上面写着‘煌’。”
“虽然过程很复杂,但的确是那盏灯让我以曲红绡的身份过来。”
温早见戳了戳下巴。她不太懂这些,下意识地问:“是叶先生的手段吗?”
“虽然不确定,但应该是。”
曲红绡想起先生当初所说,那盏煌灯是她的机缘。
现在看来,的确,那盏煌灯身为曲红绡的她的机缘,而非人皇。那盏灯让她成为了人皇,而不是作为人皇被剥离的意志在世界轮回里的一部分。
如果说本来的人皇原本代表着万物的意志,是绝对理性和客观的集合,那么现在的人皇,在代表万物意志的同时,拥有了曲红绡的意识和情感。
这样看来,的确是一场曲红绡的机缘。
“叶先生真是神奇。”
曲红绡点头,“即便是现在的我,再去思考他的存在,也是模糊的。”
温早见尴尬地眨了眨眼,“抱歉,我并不太明白现在的你是什么样的。”
曲红绡一笑,“没关系,你知道我是曲红绡就好。”
要让温早见懂得什么是“煌”,什么是万物意志,未免有些勉强她了。毕竟,这是那些几乎触碰到规则的人都无法完全懂得的。
“那现在,我们是该回去了吗?”
“是的。如他们所告诉你的,我虽是曲红绡,但还是要成为人皇。”
曲红绡说着,向着时之门映射出的光走去。
温早见跟在后面,鼓起勇气问:
“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曲红绡回头,莞尔一笑,“当然可以。”
她伸出手,牵着温早见,向前走去。
“我之前以为我会死。”
“别想之前了,你还好好的。”
“外面有个叫赫连瑄的人,她……”
“嗯,我知道,一切,我都知道。”
发生在这个世界,依托于规则之下的一切,她都知道。
毕竟,她曾一次又一次向天借来规则,造就了万物。
现在,她将再一次,降临在这座世界。
第五百二十二章 伟大意志降临
核心城正举行着神域乃至整个浊天下最盛大的仪式,巡查者们奉了命,监视着天玄城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一条小巷、沟渠阴影死角之中。即便,天玄城的天神族人根本就不会闹什么乱子,这种不可缺失的仪式感仍旧丝毫不曾被懈怠。
非王庭人员,或者特邀人士,最多只能靠近核心城周围的一个换区。这里是学府区,全神域所有优秀的孩子都在这里学习。可以说,这里是整个神域的未来。其中也不乏外族之人,相较于浊天下其他种族,天神族作为第一种族,自然是呈现出应有的包容与大度。
所以,拿到了特邀许可后,叶抚和鱼木就大大方方地行走在这一环区了。
说起这个特邀许可,其实也挺离奇的。叶抚和鱼木来到这里的几天,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游客,到处游历,基本上穿行在各个博物馆、历史馆、工业与艺术馆里。他们一男一女走在大街上,小巷里,倒也不显得奇怪,但正是这份无“馆”不看的执拗劲头,先是引起了巡查者的注意,暗中将他们监视起来,然后在工业区里一场公共展览会上,好玩的鱼木对一样掘井机的构造提出了疑惑,并就此发表了独树一帜的见解。
当然,这些见解都是从叶抚那儿听来学来的。她毕竟主修心神,领悟事物快,也大都能做到举一反三。
她的见解受到了承办展览会的工业制造与矿产开发枢一位副院的极力赞赏,并强烈要求她加入工矿枢。在得知她是外族之人后,这位副院虽然感到可惜,但仍不愿意放弃她这位“人才”,于是在同巡查者确认了她并无异常活动记录后,给她申请了学府区的特邀许可,准令她进入学府区,旁听任何课程以及参加任何活动。
叶抚就是托了了鱼木的“福”。
尽管叶抚一直不怎么说话,但鱼木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真正的大神在自己旁边,怎么说也要把他给绑在自己旁边。
于是乎,稀里糊涂地,他们成了天玄城的特邀人才。
登神台的神辉依旧如同不刺眼的太阳,笼罩着整座天玄城。
站在一个广场看台上,鱼木直直地看着,眼中独特的色彩翻出一份遐想来。
“好漂亮……”
叶抚站在她旁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感受到了,无数的意志,在往那里汇聚。”鱼木看了一眼叶抚,然后问:“这就是正戏了吗?”
“正戏上演了,但主角还未登台。”叶抚回答。
“谁是主角?”
叶抚想了想说:“三月的师姐。”
鱼木瞪大眼看着叶抚,“那不就是你的学生吗。”
叶抚点头,“以前是。”
鱼木才不管什么以前和现在,总之,就是他的学生了。
“所以,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叶抚摇头,“不全是。”
鱼木努努嘴,“你说话有问题。”
“嗯?”
“你应该说,你是为你的学生而来,顺带还有其他目的。”
叶抚挑眉看了她一眼。
鱼木扭过头,“不要怪我抠字眼。本来就是嘛,毕竟是你的学生,肯定要放在第一位的才是。”
叶抚沉默了。
“这出戏会好好演完吗?”
“不知道。”
“谎话。你肯定知道。”
叶抚被鱼木怼得有些无奈。现在这家伙是越来越不给他面子了。
“因为结果无论是哪种,对我而言都没有影响,所以才说不知道。毕竟我要是说出任何一种结果来,都显得我在从中做干涉了。”
“为什么对你没影响,主角不是你的学生?”鱼木皱着眉,似乎对叶抚的回答不太满意。
叶抚摇头,“你问太多了。”
“那又为何不能告诉我?”
鱼木看着叶抚,靠近一步,“你整个人全是谜团。也正因为如此,你身边的人,你的学生,你交往过的人,你的伴侣,甚至于我,你曾经的助手,全都因你而陷入某种难以自拔的沼泽,这些难道你认识不到?还是说,你突然闯进来,造成了那么多影响后,又甩甩手离开,对一切不管不顾了?公子,这是否是有些不负责任了。”
叶抚看着,没有说话,因为她看上去还有很多话要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从来不曾来到这里,你的学生,伴侣等等所有有过交际的人,他们的未来会是另外一番样子?”
鱼木的语气听上去实在质疑叶抚。
但叶抚从中听出了一种“斥责”。
质疑,是怀疑对方做错了,而斥责,是对方已经做错了。鱼木这稍稍夹带的斥责,让叶抚多想了很多。他微微沉下眉梢,似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些。
听完鱼木的话,叶抚并没展露出任何喜悲,轻巧地问:
“你是想从我这里听个结果,还是想让我做出自己的抉择,而非充当看客?”
鱼木低眉,显得叛逆而坚定,“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只不过一直在抗拒而已。”
叶抚看了她一眼,然后看着登神台的神辉说:
“我会给出结果的。无论对他们而言,好坏与否,本质的结果始终不变。”
鱼木眉头颤抖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叶抚心里却在猜想,她到底觉醒到什么地步了。如若真的还是尚未觉醒的鱼木,绝不会问出这些话,更加不会知道他“错了”,而加以斥责。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鱼木才温吞吞地说:
“老实说,公子,我不应该干涉你,但我也有私心。”
“我也有私心。”
鱼木忽然一转语气,以一种势要与叶抚背道而驰的态度说:
“我并不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叶抚眼神柔和,看上去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巴始终紧闭着。
鱼木只得试着去解读他的意愿。她想,他或许希望自己那样做。这是很悲观的想法。
“我最希望的,最想的是,公子,请你不要亲手摧毁他们所为之努力的一切。”鱼木眼神充满着前所未有的睿智,仿佛她获得了某种不可言说的伟大的启灵。“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我替你当舞台上的反派。”
叶抚说:“你想起了很多。”他所说像不是在跟鱼木探讨同一个话题。
“丢却的事总会再拾起。”这句话说完,她立马一转,又变回可巧伶俐的小鱼儿,弯着眉毛笑说:“可不要问我太多,我会答所非问的。”
叶抚深深吸了口气,微微眯了眯眼睛,因为神辉变得更加耀眼了,像是即将见到主人的宠物,躁动兴奋。
“我以前跟我的学生说过,我不喜欢剑,但以后也会去拔剑,出剑。你猜,会是什么时候?”
鱼木摇摇头,“别的我猜不到,但我肯定,你说出这句话时,你的学生眼中一定满含期待。”
叶抚愣了一下。他回想那个时候,发现结果的确如她所说。
“你说得没错。”
鱼木闭上眼,笑了笑。
“笑什么?”叶抚问。
“就在刚才,我突然有了个愿望。”
“什么?”
“我想找到一个杀死你的办法。”
叶抚一脸奇怪地看着鱼木。他摊摊手,“祝你愿望成真。”
鱼木嘻嘻一笑。
神辉越来越耀眼了,将天玄城镀上一层白色的金。
“要来了吗?”鱼木也期待兴奋起来。
她很想看看,小三月的师姐,叶抚的学生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会成为这出戏的主角。
不同的人,对待这件事心情是不同的。叶抚没多少期待,只是有些怀念。
登神台上,大祈命重新登台,做好了准备,等待从那扇高大的门里走出人来,他就开始颂唱加冕的赞词。他早已将流程和仪式烂熟于心,只需陛下的一个眼神,甚至不需要眼神,多年来刻入骨髓的忠诚与信仰,会操纵他前行。
他们说不清,这些白金色的神辉源自何处,归往何人,无法去感受其间的意志,只能暗自祷告会有一位真正的神,不是那些什么他人敕封的神道修士,美其名曰香火神,但不过是窃取他人信仰,在天地人之间苟活的伪神罢了。
所有人都想有一位真正的神降临,以应证他们多年来的努力与共同的目标没错。
“早见姑娘,会成功吗?”灵相始终如同一位礼君子。
赫连瑄波澜不惊,“她并没有什么任务要做。”
灵相没有感到诧异,“所以,她其实从来不用进入时之门,只需要献上龙的意志即可。”
赫连瑄点头,她不会隐瞒身旁这位一直跟随自己的侍从。
“她不会对人皇产生任何影响,但人皇会影响她。”
“可他人的救赎,兴许没有自我救赎实在。”
“我不是在救赎她。青青在那封信中告诉我,如有必要,请让温早见沉睡在时间长河里。兴许你还没发觉到,温早见跟当初那个名叫管玉的人拥有一样的命格。”
灵相情绪难得出现波动,呼吸略微急促,“早见姑娘也是恶骨?”
赫连瑄头微微仰起,“事事果然息息相关。第四天还没终结,某些人又已经开始为第五天做准备了。”
“可第五天理论上不是应该不存在吗?”
“他们或许想留下‘火种’。”赫连瑄眉头微皱,语气鄙夷。
灵相想了想问:“可清天下这一代没有巨子那样的人,仅凭温早见一具恶骨,定然是装不下那么多罪孽的。”
“有肯定有,只不过还没出现。”赫连瑄说。
“如果出现了?”
赫连瑄语气坚定而沉重,“我们必须将其牢牢保护住。”
灵相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又问:“如果青君大人是站在他们那一侧的,那她为何会拜托你让温早见沉睡在时间长河里?”
赫连瑄皱起眉,“这件事我也很不明白。而且,就做事风格上,我感觉,这不像她做出来的决定。即便她真的想避免恶骨诞生,那她也是亲自去保护,而不是选择用这种方式。”
“或许,青君大人有自己的想法。”
赫连瑄冷哼一声,“总是些幼稚的想法。”
灵相眉头一温,没有多说什么。
神辉汇聚到一定程度后,时之门开始颤抖。这意味里面即将有人出来。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绕是活得没个数的赫连瑄也不禁屏住呼吸。人皇是希望,是集合万物意志的唯一。
直到一团阴影,悄无声息地映照在登神台上,所有的期待轰然消解,转而为不安。
那是什么?
纯洁的神辉之中,为什么有阴影遮蔽,发生了什么?
灵相语气幽沉,“有人捣乱。”
赫连瑄丝毫不惊讶,她知道是谁。如果这次加冕仪式顺风顺水结束了,她反倒会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合乎常理的,那位第三天的优胜者,曾经众人心之所向的东宫大帝,到底还是要阻止这场仪式。
赫连瑄多少明白,东宫绝对不是站在清天下一方的,也不会是浊天下,她高傲地凌驾于众人之上,仅仅代表她自己的立场,意图完成在第三天未能实现的目标。
知道东宫会来阻止,但也仅仅是知道。赫连瑄并无法就此提前做出对抗手段,虽然她和东宫一样,是大圣人之上的超脱者,但东宫曾经有过升格的经历,可以说是从第一天到现在迄今为止的第一位成功升格过的超脱者,相较于她,拥有更多可能。
看着神辉之中的阴影越来越大,赫连瑄对灵相说:
“保护好他们。”
说完,身体一沉,没入虚空。
灵相没有呆愣片刻,立马分散成无数的细砂,附着在登神台每一处,将一切笼罩在他的庇护之中。
赫连瑄很快找到了东宫所在的位置,在一场雷暴的正中心。紫色的雷霆倾泻着所有躁动的规则力量,绞杀一切完整的事物。
东宫站在雷云上,衣着并不华丽,像是居家服,但整个人却如同站在静谧的深空之中,遥远而幽冷。
看着面前这个孤高的大帝,赫连瑄说:
“曾经,我也像现在一样望着你。但你那时并没有看向我。”
“我不需看你,你从未与我有过共同的目标。”东宫一说话,身周反倒不显得幽冷了。
这样的变化让赫连瑄稍稍有些多想。她认为,现在的东宫比之以前,更加实在了一些。以前的东宫,是站在天上的,兴许是现在天塌了吧。
赫连瑄知道,跟她说任何道理都没用,开门见山地说:
“我无法阻止你,但能拖住你。你需要明白,万物意志呼唤人皇,那么人皇一定会来。你可以阻止时之门满开,但无法阻止人皇的意志。”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的目标始终是坚定的,虽然和我不同。作为同行之人,我尊重你的努力,也愿意表示敬佩。”东宫声音浅而淡,并没有在武道碑那样的咄咄逼人,“你考虑得很周全,但还不算完美。”
说着,东宫笑了起来。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也只有在笑起来时才像是白薇。
“如你所说,你无法阻止我,但可以拖住我,而我无法阻止你,但也可以拖住你。但你所考虑的全部,你的所有可能欠缺了一些。”
赫连瑄无喜无悲,但她心中升起一些不安。
东宫说的没错,她绝对不忧虑两人对抗的实力问题,因为同是至高超脱者,力量早已失去了意义与必要。而她面对着东宫,唯一的不足就是,所具备的可能比不上。她没有升格的经历,没法站在更高的层次看待与安排一些事。
她只能尽力希望,这份不足所造成的威胁并没有大到灵相无法阻止。灵相虽然不是至高超脱者,但也早已超脱。
东宫继续说,“不过我想,失败的结果,你应该能够接受,毕竟,你们失败过很多次。”
赫连瑄一身玄金色的长袍被虚空乱流鼓动,惶惶难以安定。她同东宫对峙着,谁也不能离开这里半步。
某一刻,东宫朝着远方望去,然后笑着说:
“你看那里,有一道美丽的流星。”
流星?浊天下的流星多到数不过来,有什么值得说的?
赫连瑄循目望去,在浊天下东方位遥远的天际线上,一道金色的“流星”拖着长而直的光束,以着极快的速度朝着浊天下撞来。
她心中的不安登时放大,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什么流星!
是一座庞大的,金碧辉煌的宫殿群,在那宫殿群主殿上,大挂着两个字——
“东宫”!
而这座宫殿群,携带者狂暴的虚空乱流,以腾跃式的速度,猛地冲向天玄登神台。
赫连瑄瞳孔极速放大,震惊之意难掩。
东宫对她的表现喜闻乐见,“曾经用来抵御使徒的枢纽,携带者足够摧毁半个清天下的虚空乱流,有没有可能撞碎时之门呢?”
早在东宫苏醒的第一天,她就命令了唐观,驱驶这东宫宫殿群,从遥远的深空中,全力冲向浊天下。从那个时候,东宫超出赫连瑄的“可能”就已经开始了。
“姒玄!”赫连瑄有些失态地大声喝道:“你想毁了时之门吗!”
姒玄是东宫的本名,这是极少数人知道的。
东宫微微眯眼,“赫连,要有不破不立的觉悟。”
赫连瑄无法再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了,她立马闪身,想要阻止那座宫殿群,不,现在那不是宫殿群,那是一团充斥着爆裂气息的规则云。
“赫连,你说过,你要拖住我。”
东宫只是微微踏出一步,就封锁住了周围的规则。她当然无法伤害到赫连瑄,但如果只是拖住步伐,绰绰有余。
赫连瑄立马打破规则枷锁,还没跨越多远,立马又被追上的东宫给封锁住了。
一连持续了几个回合。
至高超脱者们的战斗并不精彩,甚至有些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很无赖,也很无奈。
赫连瑄越是着急,东宫就越是轻松,在雷云中漫步。
“姒玄!如果时之门真的毁了,”赫连瑄咬着牙,狠狠地说:“请你在失败后,向万物赎罪!”
当她说出“请你失败后”这句话,就已然明了,她的确没有去阻止那宫殿群的手段了,也的确已经承认,在这场变相的博弈中失败了。同时,她也坚定地认为,东宫最后一定也会失败。之所以要向万物赎罪,是因为时之门现在集合了万物意志,时之门若是崩碎,即代表着万物再无法集合意志于一处。
东宫神情淡然,声音清寒,“我不会给自己留后路,我若失败,就是身死道消,就是彻底消失。”
赫连瑄愣愣地看着她,有些痛苦地说:“何必做得如此决绝。”
“没有退路,才会全力以赴。”
赫连瑄眉梢沉下,一口气重重吐出,没再说一句话,踏空离去。
覆盖在登神台神辉上的阴影,随着赫连瑄找到东宫消散了,于是乎光芒再次盛放。见着阴影消失,所有人心中的不安逐渐散去,重新开始期待,甚至比之前更加期待,想着刚才那些阴影就如同光明降临前最后的黑暗。
大祈命再次登台,穿着厚重而华丽的祭祀袍,再次宣布:
“蟄待思故已久的万物意志,吾等将于此时于此地,见证伟大意志的降临!”
他的话点燃所有人蓬勃的心,如旺火燃烧起来。
所有人都等待着伟大意志的降临。
只是,在伟大意志降临前,“邪恶”的充满了虚空乱流的规则云先一步降临了。
东宫宫殿群金色的光,照耀整个浊天下。
第五百二十三章 春回大地(本卷完)
尽管从来不会去质疑大帝的决定,但唐观仍旧不止一次去思考,大帝为何让自己驱驶东宫全速冲向浊天下,并直指正中心。
当然,距离上次大帝苏醒至今已过去七年,唐观也没能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即便他亦早已超越大圣人,成就超脱者,也难以在混乱的局势中窥见半分。经历过第三天试炼之战、使徒降临与世界封锁的他深知,大帝所考虑的,所面对的,所要为之谋划布局的,在真正发生前,从来都不是他能所猜透的。
却在现在,在他看到神域王庭上空璀璨的神辉与吐露着虚无之息的时之门时,一条脉络在心中渐渐明晰。
“是时之门啊……还有万物意志……”
时之门是人皇所留,万物意志乃人皇所赋予,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是但凡成长到一定程度,就能自然而然去领悟的。
“原来如此啊……”
唐观这如枯槁一般的身体不住颤抖起来。他理清楚了思绪,知道此刻,这浊天下正在发生什么,也知道了大帝让他驱驶东宫来到这里的目的。
摧毁时之门,阻止人皇降临。
他心中昂扬地呐喊,果然!大帝果然还是那个大帝,是做任何事都缜密到毫无破绽的唯一真神!
兴奋的他,浑身力量躁动到了极致,全部用来驱驶东宫,激发出最快的速度,酝酿着最恐怖的威力。
东宫宫殿群拉长的光尾爆出蓝黑色的火焰,焚烧路途中的一切,气、息、物,甚至是空间残余物。
还离着浊天下很远,火焰的灼热就开始蒸腾大地,引发本就蓄势待发的灾难。即便是在这个灾难频发的浊天下,此刻的景象也俨然是末世到来。十万多座火山齐齐爆发,海洋颠覆,雪山融化,峡谷开裂,飓风四出……
却又到某一刻,这些灾难瞬间消失,其所酝酿的能量全部被唐观所驱驶的东宫宫殿群吞噬融入进本身。
在这些年里,这座宫殿群经过之地,不论是虚空之力,还是规则演化下形成的能量全部都被吞噬消化了,积攒在一起,就为了今天,为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他要让宫殿群所积攒的能量,不浪费半点,全部撞在时之门上。
登神台上,第一个感受到异样的是灵相。他是超脱者,虽然无法改变与干涉规则,但跳过规则表象看到本质并不困难。尽管东宫宫殿群的威能还未笼罩时之门,但这必然发生的事情先结成了一股趋势,被他所感知到了。
灵相本体包裹着登神台,便凭着意识去寻找。很快,他在登神台东北方的天空上,看到了一个十分细小一般人难以察觉的光点。
光点以着越来越快的速度在变大,尽管就肉眼所看来,并不快,但灵相很清楚,那是因为这个光点的本体还在遥远的深空之中。不过,他肯定,那个光点的目标一定是登神台,再精确一下就是时之门。
灵相心中变得不安起来。这个光点所结成的趋势跟之前出现在神辉里的阴影并不一样,他并不清楚这个光点是否在陛下的预料之中。他同赫连瑄发出意识讯息,但很快被阻挡,这让他明白此刻陛下并无法脱身。
这份不安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浓郁。他不得已重新凝聚本体,全部用来抵挡这个即将到来的光点。
是否能挡住,他没有底,但这是他必须要做的,牺牲一切都要去做。
大祈命还在登神台上高昂地吟诵,众人也对时之门里流露出的虚无气息感受越来越深。表面上,一切都井然有序,如火如荼。
直到那颗来自远方的“流星”大到能被一般所看到,蓝黑色的火焰长尾在混浊天空衬托下变得十分显眼起来,众人的情绪才从兴奋转为好奇,而这份好奇很快就从“流星”变得越来越巨大转为惊异。
直到,他们再一次害怕起来。
灵相也看清楚了这颗流星到底是什么。
一个熟悉的词,从记忆深处被翻腾出来,“东宫”。
曾经高挂在天空之中,是光与秩序的代表的宫殿,在历经久远的浪淘沙之后,再一次出现。
他也看到了东宫之中那人——唐观,东宫大帝得力的手下。
灵相知道唐观只衷心于东宫大帝,如同他之于赫连瑄。这显而易见地说明,陛下与东宫大帝之间的较量,以后者胜利告终。
东宫的光芒终于彻底笼罩登神台。
所有人都能看到一座庞大的,金碧辉煌的宫殿群自天边而来,携带着躁动的威能,撞向登神台。
恐惧在神辉之中爆发,陛下暂时无法归来,灵相看着下面已经乱作一团的登神台,只得在无奈之下,施以手段,将登神台上所有人全部转移走。他们是赫连瑄的子民,灵相作为赫连瑄的侍从,有守护他们的责任。
但充斥着万物意志转化的神辉的登神台与正逐渐打开的时之门,他不能移动分毫。
留给他的选择只有一个,挡住东宫宫殿群,以一切。
灵相心里很清楚,事情发展到今天,一切都是计算和准备好的。什么时候时之门会开启,什么时候人皇能从时之门里出来,都是计算好的,毕竟陛下为之准备了无数个岁月,而东宫大帝,比之陛下还要高出一定水平,自然也会推演到这些。所以,在没有干涉的情况下,并不会存在什么东宫撞击到时之门之前,人皇就降临的情况。
他知道,如果陛下回不来,如果自己没挡住,那为之所筹备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所以,必须要堵上一切。能够代表他的一切,生命、力量、命格、意志、大道……
灵相很瘦,穿着宽大的长袍悬立在空中如同被挂着晾干的衣服。这并不美观,但如果美观一些能增加他阻挡住东宫的概率,那么他一定会变成天空中最美丽的风景,但显然,并不能。
唐观也看到了灵相,也想起了曾经与之相关的事,但他并不在意。灵相要做什么,他丝毫不在意,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撞向那座正在打开的时之门,将人皇拦在门的另一侧。他知道,这只是大帝重回第四天,再度领道的一个环节,但也不容许有任何差池。
很快,东宫宫殿群如预期的那般,毫无阻碍地穿透浊天下的规则泡,直面这座残破的大地。其威势倾轧周遭一切气息,使得万里无阴霾,无浊云,顷刻间就是一片晴朗,给浊天下的生灵送来一场难得一见的“如洗碧空”。
碧空的清光洒进天玄城中,让大街小巷染上自然的光。
王庭的第三层,叶扶摇和兰采薇脸上也满是光。
但这份光芒带给她们的并没有祥和与宁静,只有紧张与猜疑。
兰采薇皱着眉,捏着手:“那团光,目标是登神台?”
叶扶摇神情倒是很平静,她点了点头。
“为了阻止时之门打开?”兰采薇进一步问。
叶扶摇继续点头。
兰采薇立马跳脚,阻止时之门打开,就是要阻止曲红绡回来。她怎么可能会接受,“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叶扶摇双手一摊,“那玩意儿不是我们能对抗的,只能看着。”
兰采薇急了眼,满脸急切,紧紧抓住叶扶摇的胳膊,“真的没什么办法了吗?”
叶扶摇遗憾地摇摇头,“虽然你师姐我无所不知,但奈何实力有限啊。要是给我个几百年,或许就能阻止了,但现在,不行啊。我现在上去,就是炮灰,会被瞬间融化的。”
“那我们怎么办啊?”兰采薇着急到了极点,双脚根本立不住。
叶扶摇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干着急没有用的,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希望你明白,人皇……曲红绡要回来本身就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静静等待结局吧。”
叶扶摇知道,仅凭口头上的安慰,根本不能让现在的兰采薇安静。现在的兰采薇就是奉着最极致的希望直面最深沉的绝望。所以,她只能施以神通让其安宁。
兰采薇在神通作用下,变得安静下来,但因为被抑制了意识的缘故,看上去有些呆滞。但这也没什么办法,只有阻止她的意识活动,才能让她安静一些,不至于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稍后,叶扶摇神情严肃认真起来,她一把拽着兰采薇朝着王庭第二层走去。
一层接着一层下,很快她离开了王庭,下到了天玄城的学府区。
一开始,她就知道某个人就在天玄城,对方并没有向她隐瞒行踪,她也清楚对方会来。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以她现在的水平,要看透局势渐渐也有些吃力了,因为涉及到的人与事都是与规则平行的,那赫连瑄,与之对抗东宫,都是超脱者,超出了规则的束缚,她并不能简简单单看到之后要发生的事情。
现在,她必须要找到那个人。
学府环区里,碧空照耀的清光着实吸引了很多人驻足观望,他们不是什么大能力者,就是天玄城普通的公民,除了对这难得一见的盛景感到欣喜以外,没有多余情绪,丝毫不会去想这美丽璀璨的背后是怎样一副绝望的画卷。
某条街道上,鱼木仰起头,眯着眼睛,不着情感地说:“终于要来了。”
说着,她撇头看了一眼叶抚。叶抚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叫她有些怨气,抽了抽鼻子。
“那东西就是冲着上面那场仪式来的吧。”鱼木说。
叶抚点头。
他看着熟悉的东宫宫殿群,想起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那时还是在渡劫山,现在渡劫山已经崩毁了。
“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鱼木问。
叶抚反问:“我该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那你为何有这样一个问题?”
鱼木看着地面微微泛金的地砖,轻声说:“因为是你。”
叶抚呼出口气,认真地问:
“我问你,你希望我做点什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换句话说,你本人想让我做些什么?”
鱼木眯了眯眼睛,“不该这样问我的。你一直都说自己应该是个观众,但事实上,只有我才该是一个观众,你不能。不能干涉舞台的人才叫观众。更多的我暂时还不清楚,但我知道,起码的,这里有一位主角是你的学生。”
叶抚看着鱼木。他不愿意出于私心,擅自去窥伺鱼木的心理与意识,这违背了他本身的意志,但现在的鱼木的确像是在逐渐走到他对立面。
他有些疲惫地说:“你应该知道的,很多事情,我做与不做会是一样的结果。”
鱼木反驳,“结果或许一样,但对于你自己而言,心情又如何呢?做与不做的心情难道也一样?”
叶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
“可能我的答案跟你预想的不一样。”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答案。
鱼木只是看着他摇头,“我不相信。”
“我不会去证明的。”
鱼木眼神十分坚定,她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十分认真地说:“我以后会给出反证。”
叶抚看到难得这样认真的她,下意识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但手刚动了动,就稍稍愣住,然后自然而然地放了回去。
现在的鱼木,也正在蜕变着,或许不能再以之前那种方式与之相处了。
叶抚看着远处街道里的人群,稍稍发着呆。
过了一会儿,他吸了口气,似不羁浪人一般,哈哈一笑,说:“走,我带你看一场烟花。”
鱼木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现吓了一跳,“什……什么烟花啊?”
“跟我来就是了。”
叶抚说着,大摆着手,大跨着步伐,朝着一方走了去。
鱼木挑起一边眉毛,心里嘀咕,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上一刻还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样子,下一刻又哈哈大笑了。
她不多想了,赶忙追上叶抚的脚步,但刚走出没多远,忽然就听见有人叫住了他们。
转头看去,赫然是两个异端巡查者正朝着他们走来。
鱼木心里想,不会被盯上了吧,她偏头一看,却看到叶抚以一种很暧昧的笑容看着两人。
“玩得还开心吗?”叶抚笑问。
为首那人走过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这个当老师的有没有点责任心啊,天天四处乱窜,这儿玩,那儿疯,真的就一点不管你那几个学生了呗。火都要烧屁股,还有闲情雅致在这儿逛街!”
鱼木愣了一下,心想这人谁啊,这上来就是一顿骂。
接着,叶扶摇解除了自身和兰采薇的外表幻化,露出真容来,鱼木才“难怪”起来。
叶扶摇怒气冲冲骂了叶抚后,转头立马就笑脸盈盈对着鱼木说:“好久不见啊,小鱼儿。”
鱼木眨眨眼,不知道该露什么表情,就挤了个微笑,“叶姑娘,还有采薇,好久不见。”
兰采薇意识低迷,没有回话。
“嗯?采薇她怎么了?”鱼木问。
叶扶摇这才赶忙解除对兰采薇的控制。
兰采薇一回过神来,立马就激动起来,“不能干看着啊!”
“什么干看着?”鱼木好奇问。
兰采薇看着鱼木和叶抚愣了愣,“是你们啊。”
接着,兰采薇不管那么多了,上千几步去,一把抓着叶抚,“叶公子,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她不知道叶抚到底是什么水平,但师姐都不止一次说过了,叶抚是她唯一看不确切的人。她只得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叶扶摇摆了摆手看着叶抚说,“我就看你怎么办。”
鱼木本来思维很清晰的,这么一下子反而糊涂了,坐看看右看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站定抬头,望天装咸鱼。
叶抚吐出口气,无奈地说:
“我感觉你们对我恶意好大。”
叶扶摇白了一眼,“这未必还能怪我们?以为我们跟你一样,无所不能啊。”
“所以啊,要是没有我呢?”
鱼木抢话说:“要是没有你,我们根本不会认识,也就不会因你而烦恼什么。”
“这是个伪命题。”叶抚摇头说:“你应该想没有我,你们之后会怎样,而不是之前会怎样。”
“时间是连续的!”鱼木反驳道,“过去会影响未来,但未来不会影响过去。”
叶抚笑了笑,“那可未必哦。”
叶扶摇忿忿不平地说:“能不能先考虑一下采薇,没看见人这么着急吗。”
她会这么忿忿不平,当然也是因为采薇是叶抚学生。
叶抚语气轻了一些,“她们会着急是正常的,但是你,我不理解。难不成你不知道我对待白薇的态度吗?”
叶扶摇环抱着双手,“哼,我才不管你呢,总之你就是让采薇着急了。我知道你的态度,但并不代表我认可你的做法。”
说着,她略微鄙视了一下叶抚,“我说,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姑娘家想要什么。”
叶抚沉默了一下。
他不会坦然地说出来,正是因为他很清楚她们想要什么,才不会那么轻易给她们。
因为,他从心里希望,她们所想要的,会是她们自己去得到的。
不过这样说出来,就像是个负心人的借口了。
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说,用事实去佐证,他的态度始终如一,不论好与坏,从来如此。
“跟我来。”
他格外认真地说完这句话后,就先一步走开了。
剩下三人不明所以,纷纷吸了口气,跟了上去。她们觉得,这个叶公子好像的确认真起来了。
青砖之上,白瓦之下,叶抚脚步不紧不慢。
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起一些事来。
他想起登顶渡劫山,走进东宫宫殿群的时候。
在那里,他见到了几位大圣人,并就天下大势,对他们说了一些话。说那番话,他也没指望能让他们做多少,为之而改变多少,也不过是一个师者怒其不争的态度而已。从一开始,他去渡劫山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跟那几个大圣人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走进那座宫殿,见证一下白薇曾经的辉煌,顺便,再将其覆盖,使之不能在今日今时重焕生机。
时间是连续不断的时间,但历史是循环往复的历史。
在叶抚眼里,白薇所做,是在不断地循环历史。总要有人来打破这个循环。所以,他去那座宫殿群走了一遭。
他并不会去帮助赫连瑄做什么,但他一定会去阻止白薇。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私心。他不曾违背当初在明安城与之相许的心意,仍旧是真情实感地视她为唯一之人,所以,他不会看着她再度步入万劫不复的循环之中。
阻止白薇上天门是一个,今而,阻止她摧毁时之门亦是一个。
他们走着走着,面前凭空多了一座门。
叶抚率先走了进去,三人立马跟上。里面是一道平缓的阶梯。
“我们去哪里?”兰采薇问。
叶抚稍稍回头看着她问:“你想找曲红绡?”
“啊,嗯。”兰采薇微微一愣后点头。
“那,你想亲自迎接她吗?”
“想,不过为什么这么说?”
叶抚笑了笑,“因为,她想第一个看到你。”
“为什么?”
叶抚说:“你亲自问她,她会告诉你的。”
兰采薇眼里,叶抚的背影变得越来越高大,越来越熟悉。
她渐渐地,能从其身上感受到一种无法取代的温暖。
这份温暖让她鼻尖发热发酸。
登上阶梯最后一阶,他们面前赫然是一座巨大的门。
叶扶摇和兰采薇第一眼认出来这是时之门。
叶抚停在门之前,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登神台,然后轻轻说:“如果她出来了,看着外面空无一人,那再多的喜悦想来也会空然一片。所以,你们在这儿等她吧。”
鱼木立马问:“你呢?”
叶抚沉默片刻,“我去当一回配角。”
兰采薇没听懂什么意思。
鱼木倒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不过并不清楚具体。
倒是叶扶摇若有所思。
说着,叶抚脚步一动,消失在她们面前,让三人猝不及防。
叶扶摇转过身,看着远空耀眼的“流星”,微微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叶抚一步来到灵相身边,笑着说:“与其在这儿如坐针毡,不如回去,好好操持一下你们盛大的人皇加冕仪式。”
灵相大惊,他丝毫没发觉身边忽然多了个人,“你是谁!”
“别管我了,快回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叶抚笑了笑,轻点灵相肩头,顿时,灵相整个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登神台跌落而去,他惊恐而茫然地看着叶抚的身影越来越远。
在明安城荷园会的时候,胡兰问过一个问题,“既然烟花那么好看,为什么我们不能近一点欣赏呢?”
叶抚的答案是,只有离得远远的烟花,才是好看的烟花。
他并没有说得太清楚,但实际上,他心里还有一句话:美丽的事物所带来未必是美丽,也可能是危险与残忍。
“烟花,要远远的才好看。”
他看着已经显露形貌的宫殿群,轻轻伸出手指,凌空一点——
美丽的烟花,在浊天下东北方的天空上绽放。
每个人都看到了这美丽的一幕。
他们认为,这是伟大救赎降临的前兆。
东宫和赫连瑄也看到了。
赫连瑄这朵冰封的花,开心地笑了起来,而东宫则是静静看着许久,沉默着,然后默默离开了。她们之间一句话都没说,任何奚落与愤懑都没有意义。
灵相跌落在登神台上,愣神的样子像倒塌的晾衣杆。他拼命地想要去想起那个说“这里交给我”的人,但脑中根本没有其容貌,只剩这句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该为那颗“流星”被阻拦而高兴,但心中却只有黯然,默默重新召来登神台先前的众人。
鱼木为美丽的烟花而感到开心,为叶抚所说的“扮演一次配角”而感到开心,但她心中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愁意。
兰采薇是纯真自由的,她真的很开心,那颗“流星”被阻拦了。
叶扶摇面无表情,微微眯起眼,想着刚才自己是不是骂得有点过分了。
一切重新回到正轨……
大祈命再度登台,高调宣称那颗流星,那一副碧空如洗,那一场盛大的烟花,全都是迎接伟大意志降临的赞礼。
而现在,时之门满开,伟大意志真的降临了。
万物呼唤人皇,人皇泽被万物。
人皇来到浊天下的瞬间,紊乱的规则开始稳定,躁动的灾难渐渐安宁,生机不停地蔓延。
如同传说里的“春回大地”。
曲红绡踏出时之门,一眼看到还在空中没有消散的烟花,看到等待在一旁的“胡兰”。
她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
要是三月和先生也在这里就好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圆桌谈
叶抚的身影被绚丽的烟花所淹没,外面的人无法穿透这层美丽且暴力的能量爆点看到他,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的一切。
他看到那座时之门满开了,虚无的颜色归正成通透的无色,从里面走出来这出戏的主角。
是人皇,亦是他曾经的学生。
叶抚很喜欢自己这个学生,她独立自强,目标坚定,心思澄明。他也无法不去为她而感到烦恼与忧愁,她执拗,倔强,不懂得变通,甘愿牺牲。
如今再次见到了,见她还是清爽的齐肩短发,还是一身不热尘埃的素衣,那双眼睛里透着熟悉的光,温柔而坚定。
她没有变,真的很好。
叶抚看着看着,眼睛渐渐眯起,眼角微微起了一些皱纹,吐露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他没有下去,去到曲红绡面前,微笑着同她说一句“欢迎回来”,只是站在这片燃烧在着的空间里,如同寂寥的星空中唯一的黯淡的星辰。
一孑人影从炽热的威能火光中走出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我有想过你会阻止我。”白薇说着稍稍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措辞,“但,这样的方式未免不合你性格了。”
叶抚撇掉掉在肩头的灰,笑了起来,很轻很柔。他只会对白薇这么笑。
“我没有弄坏你的宫殿。”
白薇摇头,“那不重要。”
叶抚双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贴在腰间,“我总也会厌烦一成不变的样子。”
白薇折首看了一眼下面登神台上的“歌舞升平”与“其乐融融”,肩膀往下沉了沉。她到底还是有些为自己失败而感到气愤,只是,不想像无理取闹的疯丫头一样撒野。
“你不去跟他们一起?”
“我的戏份结束了。”
“甘愿让出主角?”
“我从来都是过客,或者配角。”
白薇皱起眉,“你这么说,就一点不考虑我的感受?你是过客的话,我们之间算什么。”
叶抚静静看着她,“白薇,你不能拿我们之间的事与之相比。”
白薇没说话。她当然也知道,她跟叶抚之间的故事,只他们二人唱对台戏。
她吸了口气,双拳微微握紧,下挑战书一般说:
“不论你如何阻止我,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态度与想法。”
叶抚说:“我不会一直阻止你的。”
白薇愣了一下,“为什么?”
“以后会有其他人阻止你。我,只是暂且拖延一下你的步伐。”叶抚笑道,“毕竟,我也不想你真的把我当敌人。”
白薇没有问“其他人”是什么人。知不知道答案,也不是决定性因素,改变不了多少。
“你笃定我是错误的吗?”
叶抚摇头,“没有谁比你更正确。任何人面临与你相同的情况,都没法做得比你更好。但你要知道,这是个死局。我不希望你为了正确而正确。”
“所以,我很想知道,你会怎么做。”白薇说。
她不是在问,所以叶抚也没给她答案。
他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相对而视,没有谁向前迈出一步。
在他们之间,俨然有着一道厚厚的壁障。壁障中藏着叶抚所有的秘密与未被知晓之力。
白薇摇了摇头,擦过叶抚肩膀,大步离去,“算了,这一回,我认输。”
叶抚回头看向她。她走出几步又转身说:“叶抚,这个仇,我不会忘的。以后,不论用什么方式,我都会报复回去。”
叶抚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白薇就此远去,踏上东宫宫殿群,藏起白薇,变作东宫大帝。
烟花持续了很久,但也终究会落幕。
叶抚随着烟花的落幕,消失在这片难见的澄净的天空中,并没有回到他们都舞台。
一如他所说,去“当一回配角”,然后,就此落幕。
登神台上的人皇加冕仪式,在人皇出现后,就由伟大而不朽的赫连瑄女帝陛下接手了。她上前去,没有弯下自己的腰背,但也以一种尊重和佩服的语气说:
“第四天,欢迎你的到来。”
她看到温早见站在人皇身侧,虽然疑惑为什么温早见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化,但也还是投去善意的目光。
倒是叶扶摇、鱼木和兰采薇三人让她不明就里,保持着以往的平静。
曲红绡声音空缈如无人性人格:
“我感受到万物的意志,所以来了。我亦会回应万物意志。”
赫连瑄如同大祈命,吟诵赞词:
“你是不灭不朽的唯一意志;
我们感恩你的到来;
渴盼你泽被天下;
希冀因你而生的美好;
在此,你是万物的归宿,是终生所敬仰与爱戴之意志,
我们,尊称你为人皇。”
曲红绡理解赫连瑄,理解登神台众人渴盼的目光。她不会拂他们的心意,不会无视他们的意志。
于是,她微微踏前一步,在神辉之中,踏上登神长阶,站在最高处,接受所有人的赞歌。
他们匍匐在地,心中念想着她,整齐地唱起赞美神明之词。
在荣光与辉煌中,曲红绡完成众人所期待的飞升,加冕人皇。
自此,人皇之名传遍这座枯木逢春的大地,令万物皆受之而安宁。浊天下将不再与清天下相对,不再依托而生,将生成属于自己的地脉,独一无二的规则,成为一座全新的大陆。
也会在不久之后,清天下会响彻人皇之名。
……
曲红绡虽然接受了赫连瑄的加冕,但她只是她,不隶属于任何势力,她想做什么也完全取决于她自己。
在遥远的过去,她所感受到的万物意志是“救赎”,并非“拯救”。
修补浊天下的规则,是一种“救赎”,成为众人心中的信仰,也是一种“救赎”,未来也还有更多的事与物需要她的“救赎”。
将这个世界视作一个单独的整体,这个整体真正的敌人只有一个——
“使徒”。
身为人皇,曲红绡很清楚,使徒是这趟救赎之路的终点。而在这之前,她还有很漫长的一段路要走。
当然,在正式踏上这条路之前,她想先完完全全是曲红绡,打开自己的私心,好好瞧一瞧看一看。
一场“历史性”的会晤在王庭第三层裁雨楼里进行着。
五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坐着,彼此之间离得有些远。她们之间有的人曾经认识,但现在需要重新认识一下,有人从不认识,需要好好认识一下。
有个前提是,在曲红绡走出时之门,与兰采薇对视一眼之后,兰采薇就找回了“胡兰”的一切,或者说,胡兰找回了真正的自己,当然,她心中还有非常非常多的疑惑,典型的就是,为什么!先生要装作不认识自己!她对此又气愤又不解,一直忍耐到现在,没发作。
鱼木安安静静地坐着,有些失神。她在想,为什么叶公子还没回来。
曲红绡作为主角,先开口说话。她不以人皇的口吻,此刻只是曲红绡。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显得现在我们之间有些复杂,不过,简单一点说,我叫曲红绡,是她的师姐。”她看了看胡兰。
当然的,曲红绡在看到胡兰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暂时没有直接叫她胡兰,以“她”作为代称。
胡兰点头表示没问题。
温早见没什么多说的,能重新见到曲红绡她已经很开心了,语气轻快地说:
“我叫温早见,是曲红绡的朋友,嗯,也是胡兰,或者说兰采薇的朋友吧。”说着,她调皮地冲着胡兰眨了眨眼,“我们算朋友吗?”
胡兰开心一笑,“当然是啦。”
叶扶摇绕有兴致地看着几人,看每个人的目光都有些些许差异。她还是那么不着调,打着哈哈说:
“我叫叶扶摇啦,是个集美丽与才华于一身的绝世好姑娘。是曲红绡的好姐姐,是兰采薇的知心师姐,当然,也是鱼木小可爱的姐姐哦。然后,温早见嘛,”她自信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是她未来的姐姐。”
四人皆是吸了口冷气,齐刷刷地看向她,神情各异,但都忍不住腹诽,亏她心这么大。
曲红绡眼睛转了转,想着以前跟叶扶摇的交际,发觉她这么久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一副“誓要作天下姐”的态度。
胡兰和鱼木相视一眼,异口同声说:“你先说。”
然后两人一愣,哈哈笑了起来。
鱼木咳了咳,“那就我先说吧。”她知道胡兰情况比较特殊,最好还是最后再说。
“我叫鱼木,跟叶扶摇姑娘——”
叶扶摇打断她,认真地说:“姐姐。”
鱼木无奈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嗯,跟这位好姐姐,还有胡兰,或者说是采薇,都是之前一起认识的好伙伴。”
叶扶摇心想鱼木跟采薇果然是不一样的,如果是采薇的话,只会瞪她一眼,然后自顾自地说。
最后,轮到胡兰了。
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憋了一肚子话,眼睛都快红了。
胡兰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打算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顺顺利利说出自己的话,但话刚出口,立马绷不住了,声音颤抖起来:
“我……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但,但现在,我真的,好开心,好困惑,好生气,也好伤心。我想起了以前,嗯……找到了以前,我叫胡兰,只是……只是边远小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子。我有敬爱的先生叶抚,有贴心温柔的三月姐姐,有可靠了不起的曲红绡大师姐,有很多朋友,但……我又看到了很多事,也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很复杂,很不有趣……大师姐不见了,很不有趣……但……我是师妹,我肯定,肯定要去找到她的,我必须要去。”她情绪愈发激动,语言有些紊乱。
“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一天,我突然忘了我叫胡兰,忘了关于胡兰的一切。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伤心,如何去回忆。我……我遇到了,新的师姐,虽然是骗我的,但她的确……叶扶摇,是我的师姐,还有一个万事都顺着我的师父,夏雨石。对我很好,他们对我很好,扶摇……师姐,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帮我一起找大师姐。我又遇到了我的老师叶抚,但他没有告诉我以前,以新的身份与我相处,还有三月姐姐,还有好多朋友,他们都瞒着我。我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胡兰双手紧紧捏着桌子边缘,颤抖着,让整张桌子都在微微抖动。她低着头,一点都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红着眼流泪,豆大的眼泪就只是簌簌地打在面前的桌子上,印出一片深色。
“不过,我总是要找到大师姐的……终于……”
她有好多话想说,想要倾诉自己的痛苦与悲伤,想要让她们去触碰自己曾经那空虚的孤独感。
但现在,真的看到曲红绡了,她只想说:
“找到了。”
说完,她使劲儿地抽了抽鼻子,然后一点没个淑女样,扬起袖子就抹掉眼泪,笑着说:
“我说完了。”
大家都听得出来,胡兰很激动,很多想说的,但说得并不是很好。不过,她们不会去说什么“你慢一点,好好说”之类的话。
真情实感的倾泻往往只会有一次,即便不怎么好看,但一定是最真挚的。
曲红绡轻轻笑着,然后说:
“我感受到了,也很感动。”
胡兰仰起头,嘟嘟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曲红绡笑意更浓。
温早见手撑着下巴,目光遥远,追忆着以前,“是发生了好多事啊。现在会想起那一天,也还觉得心里一股刺痛。”
鱼木是个聪明的人,只言片语也能让她猜出发生过什么,应该就是神秀湖大潮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曲红绡“不见了”。
叶扶摇这个除了叶抚外什么都知道的人,就哼哼地点着头。她坐到这里,可没有什么纯洁的想法,只是因为这里全是漂亮可爱的“妹妹们”。所,只是目光不停在几人身上转来转去,若不是生得一副好脸,定然让人毛骨悚然了。硬要说个纯洁的话,那就是她对几人的“姐姐之爱”是纯洁的。
胡兰忿忿不平地看着叶扶摇,大声说:“师姐,你一定知道为什么先生要瞒着我吧!”
“啊!”叶扶摇惊了一下,然后抬头望天,“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啦。”
“你骗我!你明明说你什么都知道的!”
“但那是叶抚啊,我不是说了吗,除了他,除了他!”
胡兰咬着牙,对装傻的叶扶摇无可奈何,转头又问鱼木,“鱼木,你知道吧,你跟先生一起三四年了。”
鱼木眨眨眼说:“他啊,他有很多秘密我都知道一点,但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
这句话让胡兰失望之余,又眼睛一亮,凑过去贴在鱼木耳边悄悄说:
“下来细说其他秘密。”
鱼木会心一笑。
温早见莞尔,小声嘀咕,“关系真好呢。”
说着,她瞥了一眼曲红绡。后者则是转头对她一笑,她吓得赶忙把头扭过去。
叶扶摇摆摆手说:
“所以啊,这种事,你得自己去问他啊。叶抚那人不就这样吗,一个人心里装着数不清的事,别人不问他就不说。”
胡兰这才惊觉,“对了,先生他人呢!”
鱼木低眉,“没回来啊。”
“是不是不敢面对我啊!可恶!”胡兰咬牙说。
叶扶摇努努嘴,“他脸皮那么厚,才不会呢。”
“那他现在人呢?”
“不知道。说不定一个人又走了。”
鱼木没有说话,微微抿着嘴,心情很低落。
胡兰拳头锤了锤桌子,“可恶可恶!这算什么先生啊!太可恶了!”
她们一顿闹腾完了,曲红绡才问:
“之前,先生跟你们在一起吗?”
叶扶摇点头,“是的嘞。他去放了一场烟花,就不见了。”
曲红绡目光虚妄,她试图去寻找,去遥望叶抚的踪影,但遗憾的事,即便已是人皇,即便世间万物皆在她一念之间,也寻觅不到叶抚半点痕迹。他就像从来都没出现过,无影无踪。
面对着这个惨淡的事实,她愣愣地低下头,细若蚊蝇地自语:
“说好的……酒呢……”
不过,她转念又想,三月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她接着又开始寻找秦三月的踪影,但让她惊讶的是,秦三月跟叶抚一样,没有半点痕迹。
是不能被窥视?还是有人刻意遮盖了她的踪迹?
曲红绡心里升起疑惑,她知道三月非寻常人,但也并不清楚其具体身份。这是否与先生有关,她也无法做出猜测。
短暂的惘然后,曲红绡情绪回正,替叶抚解释道:
“想必,先生有自己重要的事要做吧。”
胡兰反驳,“那也不能一言不发就走了啊。”
“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
胡兰还在气头上,轻哼一声,“师姐,我知道你心地正派,但这就没必要给先生开脱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曲红绡哑然失笑。
叶扶摇手一拍,岔开话题说:“这不行啊。”
“什么不行?”胡兰本能地警惕起来。
“你看啊,你叫我是师姐,叫红绡也是师姐,我们要是站在一起,那不就是搞混了?”
胡兰一本正经地说:
“那我叫你叶扶摇,这样就不会搞混了。”
叶扶摇当即驳回,“不行,我也是师姐!”
“才不是呢,你是个骗子!”胡兰斗嘴道。
“你刚才还说得那么真情实感,我都快感动了好吧,要不要我把刚才没掉的眼泪现在掉下来啊。我哭了哦!”叶扶摇一边说,一边挤眼睛,试图流两滴眼泪。
胡兰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脸微微泛红,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叫你师姐也不是不可以。要区分的话,我叫你师姐,叫红绡师姐大师姐。”
“不行!”叶扶摇再度驳回。
胡兰恼火道:“什么不行啊!”
“叫我师姐,叫她大师姐,岂不是就体现不出我跟她的姐妹关系?”
胡兰更加恼火了,“你这人,不要捣乱好不好!”
叶扶摇头一歪,开始装傻。
曲红绡看着这般,就能想象出她们平时的相处模式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能把自己那个怜巧古怪的小师妹逗成这样,也不亏为叶扶摇这个名字啊。
她打圆场说:
“称呼无所谓的,也不需要做什么区分嘛。”她微笑着看向叶扶摇,“想来,胡兰喊出‘师姐’二字,你应该也能从语气里辨别出来她是在喊哪个师姐。”
叶扶摇眨眨眼,露出“不愧是你”的眼神。
胡兰在一旁摆手说:“高下立判!”
对于胡兰的语言攻击,叶扶摇是觉得没有丝毫杀伤力的,怜爱地看着她。后者冷哼。
三个女人一台戏,还有两个各怀心思。
温早见沉闷了那么久,现在只想静静享受这久别重逢的惬意,像喝醉了一般,眯着眼,半倾着身子,向着曲红绡那边。
鱼木,她想着叶抚的事。
她想起了很多,一如叶抚之前所说的“苏醒”。她醒了很多,不过,她现在还只是鱼木。
浊天下终日见不到挂在远空的夕阳,今天,能见到了。并且,人们终于不再畏惧黑夜,因为他们知道,太阳第二天还会升起。
夕阳让人迷醉的晕洒在天玄城里,落在王庭之中,轻轻停歇在裁雨楼间。
百格窗编织夕阳,夕阳演绎美好。
她们彼此倾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