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羽衣(四)
透过那一层自然而然的遮掩,白薇确切地看到了师染的真正面容。很美很美,白薇几乎在见到师染时,就确定,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人。
她幽幽地在心里落下一句,果然这种情况还是发生了。
“你好,我叫师染。”
师染很直接,不等着叶抚介绍她,率先开口。她灼灼地看着白薇,似乎要看穿眼前这个女人,看清楚她的一切。
“我叫白薇。”白薇心里的情绪更重,反而对师染的目光不太上心,不咸不淡地回应道。
“原来你就是白薇。”说着,师染回头看了叶抚一眼。
同时,白薇也立马将目光转向叶抚,下意识地去寻觅叶抚看待师染时眼里的神情。
但,叶抚始终是那副表情,波澜不惊,眼神也始终是柔和的样子,看不出半点多余情绪。似乎,对他而言,眼前发生什么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不是说今年年关前不回来了吗?”白薇看着叶抚问。
叶抚轻声回答,“行程变了,就先回来。”
“三月呢?”
“她在其他地方闭关了。”
“哦。”白薇语气清淡,略微低了低头,又问,“为什么不先回书屋?”
叶抚双手轻轻握住,“刚到城里,想吃点东西。”
“其实,我们可以一起……”白薇说着,打断自己,问道:“师染姑娘……”她问着,又顿了顿,似乎在确定,自己该问什么问题。她心里不太平静,本是想问叶抚和师染的关系,但或许答案会让她更加不平静,毕竟以前也想过这样的事。
无意之中,白薇问偏了,“师染姑娘不是人吧。”
师染稍有些讶异,笑道:“的确。云兽,我是云兽,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云兽啊……”白薇想起自己在明安城时,看过的许许多多的书,“知道,天上的种族。那师染姑娘,果然就是云兽之王吧。”
“你很了解。”
“我只是直觉觉得。”
“直觉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你有实力知道我的身份,便理所应当会知道。”师染笑着说,“但我只知道你叫白薇。”
“有什么不一样吗?”白薇说,“我也只知道你的名字和身份而已。”
师染摇摇头,否认了,但是没解释,而是转头对叶抚说,“作为东道主,你不能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吧。”
白薇也看向叶抚,将主动权交予他。
叶抚问师染,“你要在黑石城待一待吗?”
“你之前说了吗,让我看,看着看着就知道问题的答案了。我还没找到答案,怎么会走?”
叶抚笑道,“我以为你够聪明。”
师染微微眯眼,“兴许我在装傻。”
“随你吧。”叶抚越过师染,“住宿就不帮你安排了,你自己处理吧。”
师染不太满意,“叶抚,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我啊,说不定会委屈你,但你自己是一定不会委屈你自己的。”叶抚轻轻转过头,“对吧。”
白薇听着他们的对话,感觉他们关系似乎很好,说话语气很开。她想了想,站出来说,“叶抚,这的确不是待客之道。”
师染笑道,“白薇姑娘明理。”
“那,你的打算?”叶抚看着白薇。
“总得请人去屋子里坐坐吧。”
叶抚点点头,“看你吧。”
白薇有些迷糊,她感觉怎么叶抚有点像是把师染这边完全甩给自己然后就不管了,很奇怪,师染不是叶抚的客人吗?她看向师染,含笑说:“屋子虽然比较简陋,但还请去坐一坐,喝点茶。”
“叶抚亲手制作的茶吗?那我一定得品一品。”师染笑道。
“你知道他自己做过茶吗?”
“当然,他同我说过。”
白薇看了一眼叶抚,然后笑道,“那请吧,同我一起。”
三人离开了火锅店,不急不缓地走在细雪飘飘的街道上。
白薇本来是带着一把遮雪的伞,但是并没有打开。
师染似乎对这座边陲小城很感兴趣,亦或者在想其他有趣的事,脸上的表情始终很热情。
“大幕的事,如何了?”叶抚走着走着,问道。
白薇回答,“一切都还正常,各方面都还在我的感知范围内,没有什么变数。不过,我目前不太清楚这次开大幕的目的是什么,毕竟离上次过去了才一年多。”
“目的并不重要。”
“那你回来的,我不管了,交给你怎么样?”白薇问。
叶抚摇头,“还是你来吧。”
“那你呢?”
“我就闲着。”
白薇表情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嘀咕道:“真是理直气壮的偷懒啊。”
师染忽然在一旁打岔,“或许我可能是变数哦。”她露出没有情绪的笑容。
白薇轻声说:“师染姑娘之前可能是变数,但是现在肯定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师染问。
“直觉。”
“这么相信直觉吗?直觉也可能会失误。”
白薇笑道:“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
“既然如此,那你有没有直觉,感受到我来这里的目的?”师染语气变得轻幽,并不像一个王,而是一个作恶的魔女。
白薇果断摇头,“那太不礼貌了。”
“没事,我这人就喜欢被人冒犯。”师染靠近白薇。
“这不奇怪吗?”白薇挑眉问。
“奇怪啊。但谁叫我本来就是个奇怪的人呢。”
两女目光再次紧紧交织在一起。这一刻,她们彼此知道,各自都有不能让步与退缩的地方。
白薇猜到了师染来黑石城的目的,但是她并不想明着说出来,因为一旦被否认后,就会失去主动权。
而师染想让白薇亲口说出来,自己再不论对错,都去否认回答。
她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僵持,而叶抚并未参与到其中去,从一开始,他就将东道主的身份完全交给白薇,由白薇来应对师染,而依旧让白薇监管守林人大幕也是他的打算。
“我说不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出来后,你会不会改变你的目的。”白薇目光回正。
“你了解过云兽,那你应该知道云兽有一个特性。”师染始终将神位保持在跟白薇同一线上,不多半个步伐,也不少半个。
“哪方面?”
“族群。”
“族群……”白薇想了想云兽这一族群。她脑袋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特性,直到忽然想起某一个特性后,心里一突,脚步顿了顿。
留意到这个细节,师染嘴角勾起。
“所以,你该相信,我不会改变目的了吧?”师染背着手,眯着眼。
“那可说不好,或许你会是先例。”
“这样说我,我会伤心的。”师染故意蹙起眉。
白薇露出圣人一般的微笑,“没事,你喜欢被冒犯的嘛。你不应该伤心,应该高兴才是。”
师染破口笑了起来,撩过一缕垂落的鬓发,“白薇姑娘真是可爱,我忽然有些理解叶抚了。”
“什么意思?”白薇看了一眼师染,又看了一眼叶抚。她并不知道叶抚和师染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叶抚有没有同师染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什么叫真是可爱?什么叫理解叶抚?
“字面意思。”师染心满意足地收起笑容。
白薇忽然意识到自己上了师染的当。师染故意在两人的对话之间加入叶抚,然后给予未知性,让自己本能地产生好奇,她再营造出什么都知道的感觉来,以双方知晓之事不对等,从而抢夺主动权。白薇一开始确实因为一心想着叶抚,没有考虑那么多,差点就陷入了圈套,仔细想想才明白,依照叶抚的性格,怎么可能把自己两人之间的事告诉别人。
她笑着回应,“如果是字面意思,那师染姑娘可要比我可爱得多。”
“相貌这东西啊,从来都是因人而异的,我想对白薇姑娘也是如此吧。万千人觉得你长什么样好,都不如一人觉得什么样好。”师染语气变得轻缓起来,身为云兽那种优雅到了骨子里的气质萦绕身周。
白薇就站在师染旁边,很有实感,即便是对她而言,师染也是具有十足的吸引力的。
“那,师染姑娘的那‘一人’,是谁?”
“你猜?”
“算了。”白薇轻轻一笑。
师染眯眼笑着,“你早就猜中了。”
白薇微微抬头,看着天上细雪。一朵如粉般的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云兽的那个特性,是真的吗?”
“你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白薇低眉,“我只想知道客观事实。我希望与否,并不影响事实。”
“可你的态度,我想知道。”
“美好的事物,我总是希望真的发生过,但这件事……请容许我的私心。”
师染笑道,“但,这是真的。云兽一生一世只会中意一人,并将奉献上全部的爱意,至死不渝。”
“呼……”
白薇长呼一口气。
“到了。”
叶抚看着前面的清幽曲径,走进去,缓缓消失在曲折的尽头。
两女站在曲径前,十分默契地,都没有继续向前。
白薇开口问,“你喜欢叶抚?”
“是的。”
“这就是你来黑石城的目的?”
“主要目的。”
“为什么是他?”
“不需要理由,你懂的。”
白薇沉默了一会儿。她承认的确如师染所说,讨厌一个人可以有千百种理由,但喜欢不需要。
师染问白薇,“你会像我一样吗?”
白薇答,“不会。”
“为什么?”师染不明白。
“叶抚曾同我说过,为未来许下千百种可能,都只是自欺欺人。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会永远爱我,也不愿意让我说。我们只需要在最好的时间里,给予对方最好的爱意便可。从来没有必要去追求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我们每个人在向着未来的路上,都是不停改变着的,对当初的彼此许下长久的承诺,是不负责的。”白薇轻声细语地回答,“师染姑娘你同我不一样。你们云兽的生命赋予了爱与繁衍的意志,但是人没有那样的意志。或许我会一直爱着叶抚,但我永远不会要求自己一直爱着他,他对我,亦是如此。”
师染一番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感觉跟你比起来,我的感情就显得幼稚了。”
白薇摇头,“并不。你的感情是纯洁的。老实说,从我个人的角度,我并不希望有人比我更喜欢叶抚,所以我之前希望你们云兽这一特性是假的。但现在一想,感情拿出来比较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
“但你要清楚一点,你我是对手,并非朋友。贬低自己,抬高对手很不好。”师染眼神逐渐强势起来,“白薇姑娘,我是一位王,并且照别人的话说,我是一个暴君。我同人的争斗从来都不会以和平的方式结束。”
白薇无畏,看着前面的曲径,自信地笑道:“以前我曾想过,叶抚是一个很强,很优秀的人,除我以外,会有其他比我更好更优秀的人倾心于他。我愿意只是叶抚身边的一个女人,愿意接纳其他人。但是现在,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我才发现我其实是很自私的一个人,我才不愿意同任何其他人分享叶抚的爱意。”说完,她坚定地看着师染,“如你所说,我们绝对不可能是朋友。”
师染顿了顿,在那一刹那,她恍然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书卷气十足的温柔女子,而是面对着睥睨天下、征战四方的王者。
是错觉吗?还是,白薇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
白薇说完,踏上曲径,然后转身对着师染说,“师染,你踏上这条路,就意味着你我之间的争斗开始了。你,要来吗?”
师染没有任何犹豫,自信笑道:“何乐而不为呢?”她踏上曲径,优雅而从容。
白薇微微抬头,看向细雪弥漫的天空。她知道,自己以后不能再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地扎根在面前的书屋里了,得走出去,多看看这座世界。
师染的心里,已然有了叶抚所说的“答案”。但,身为王的她,从来不会退步。
里,已经被惊喜得哭笑交加的叶雪衣黏得死死的叶抚,也已然知道了她们的“战斗”。但他不会参与其中,他只需要爱着一直爱的人就是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羽衣(五)
青瓦嶙嶙,梨花滔滔。煨火房的屋梁上,琥珀色的双眼眯开,冷冽的竖瞳泛着异样的光彩。又娘睁开眼,改卧为立,看向外面的院子里。
那个终日不觉疲倦的小姑娘将它吵醒。
看着外面叶雪衣欢腾的步伐与激动的神情,又娘知道,叶抚回来了。它干立了几个呼吸,仔细思考自己是应该下去迎接,还是说找个角落藏起来。
不过,似乎只要他愿意,自己藏在哪里都不管用。这样想着,它猫步轻巧一跃,落叶一般平稳地落在地上,然后高扬着尾巴,欢快地跑了出去。不喜叫唤的它,不由自主地发出高兴的叫声。虽然它不想承认自己是很欢迎叶抚回家的,但身体表现得很实诚,它就是想念叶抚的怀抱。
跑出煨火房后,它看见叶抚站在院门的内侧,眼含笑意地从叶雪衣和它身上看过去。
“叶抚!”
叶雪衣只是大声叫喊着,衣服都还没穿得整齐,头发也是乱乱的。她大声喊着,“我闻到你了!”然后,光着脚踩过梨花散落的院子,满树的梨花随着她的步伐摇曳飞舞,同着细碎的雪一起,将整个书屋变得迷蒙一片。
“叶抚,太好了!”
叶雪衣像一只雀跃的小鹿,撞进叶抚怀里。
她又大喊一声,“太好了,叶抚!”
又娘带着“一蹦一蹦”的感觉的步伐,来到叶抚脚边,用毛茸茸的猫脸轻轻地蹭他的小腿,喉咙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太好了!”
叶雪衣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极了黑色的小月牙儿。
“哪里好呢?”叶抚一边将她垂落的衣裳穿好,一边轻声问。
“看到你,就很好。嘿嘿……”叶雪衣脸上孩童的纯真映照在叶抚眼里。
这样的时候,叶抚总是忍不住去想,这真的是年岁横跨了时间的生灵吗?
“自己把衣服穿好,然后洗漱了再出来。”叶抚将叶雪衣松开。
“你帮我嘛。”叶雪衣搓着手,傻呵呵地笑着。
叶抚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拍,“自己去。”
叶雪衣哼了一声,念叨一句“小气”,摆着手就进了屋子。
随后,叶抚弯腰,横手挽住又娘的胸膛,将它抱进怀里,轻轻地抚摸了起来。他朝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问,“小家伙,在这儿过得还好吗?”
“喵。”
“想不想回老家看看?”
又娘身体一僵,没有出声。
叶抚笑道,“不必紧张,我就问问而已。”
又娘似委屈地叫了一声。
“我知道你没什么坏心思,真的就是问问你想不想回去看看?不会赶你走。”叶抚安抚道。
又娘整个身体气质渐渐发生改变,变得不那么灵气跃跃,身为“兽”的气势缓缓流淌。它伸长了脖子,望向西方,眼中的琥珀色渐渐向翠青色转变,直至变成深绿带着墨意。
“那里有我的伙伴。”它不再发出猫叫,而是口吐人声,空灵而幽寂。
“你想见它们吗?”
“不,我不想。”
“见它们意味着你将重新回归自然,对吧。”
“是的。”
“但你终究是自然的眷族。”
“我是白薇的猫。”又娘很肯定地看着叶抚,神情似人,气质幽幽。它立在叶抚的双腿上,以一种笃定,夹带着承诺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叶抚。
叶抚面带着笑意,没有回话,同它对视一会儿后,问道:“你真名是什么?”
“玄寇。”
叶抚念叨一句,然后笑道:“还是又娘好听。”
又娘听了这话,眼中的墨绿色淡去,重新变成琥珀色,那种幽冷的气质也渐渐收敛。
“不过,过段时间,你还是得回去一趟。”
又娘喵呜一声,重新缩进叶抚怀抱,盘了起来。
然后,从院门口传来师染的声音,“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
师染站在院门口,张望着书屋。她一身纯粹的黑色,同旁边习惯了穿淡素色的白薇形成色彩上的强烈反差,迎着微弱的阳光,散发出略微眩目的光晕。
“如何?住惯了大宫殿,莫不是不适应。”叶抚抬头看她一眼。
“你能住得安心,我又如何适应不了。”师染迈步走了进来,她目光落在梨树上,若有所思地停了停,一番思索后,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微微蹙眉,“快十月了,梨花还会开吗?”
“梨花何时不盛开呢?”叶抚笑问。
师染摇头,“你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没意思。”她转头,满怀笑意看着白薇,“还是白薇姑娘好,说话简单明了,人也很可爱。”
白薇伸出一根手指,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止住了,“我去泡茶。”说完,她绕过叶抚,进了屋,在经过叶抚身旁时,她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情。
师染站在院子里,梨花和雪一起落在她身上。她看了看叶抚怀里的猫,“妖灵,白泽之渊……猫很漂亮。”
又娘不知道师染是谁,但光是看一眼,它就倍感压力,这又一下子被报出身底,索性闭眼不动装死。
“一只猫而已。”
师染笑笑,“对你来说应该是这样。”
“坐。”叶抚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师染边走去边问,“你不想知道刚才我和白薇说了什么吗?”
“我长着耳朵,听得见。”
“偷听人说话,不是君子哦。”师染轻挽着袖子,坐到叶抚对面。她瞧着,似觉得离叶抚有些远,便挪动身子,坐在他旁边去。
叶抚看着师染说,“这个位置是别人的。”
“白薇吗?”师染笑道,“无所谓,她不会介意的。”
叶抚摇头。
“那是谁?”
叶抚看向一侧,师染正循目看去,忽然听到一道生脆的大叫,“你是谁!”
叶雪衣站在外面走廊上,双手叉腰,一脸怒意地看着师染。
“干嘛坐在叶抚旁边!”
师染有些没反应过来,惊异地看了叶抚一眼,“这么小,你也忍心?”
叶抚白了她一眼,“睁眼说瞎话。”
叶雪衣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小脚步将木地板踩得咚咚响。她站到师染面前,“这是我的位置!”
“你是?”师染好奇地问。
叶雪衣皱着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师染眼睛眨了眨,“我叫师染,你呢?”
“不告诉你!”叶雪衣撅着嘴。
师染打架在行,但应对叶雪衣这种就难得了,她看向叶抚。
叶抚正欲张嘴说话,叶雪衣眼睛一转溜,抢先一步,“我叫叶雪衣!”
“嗯?叶,雪,衣……”师染惊道,“你也姓叶,莫非!”
叶雪衣从师染跟叶抚之间的空隙挤进去,挽住叶抚手腕,炫耀道,“没错,我是他女儿!”
叶抚略微有些惊讶,“你不是把我当哥哥吗?”
叶雪衣也想起这岔子事,“哎呀,不一样嘛!”说着,她又恼道,“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嘛。”
“这……”
师染看得迷糊,理不清他们的关系。她拂去奇怪的想法,冷静思索一番,然后看向外面的梨树,猛地反应过来,“原来你就是那梨树啊。”
叶雪衣不认了,一本正经地说,“不可以这么说,你只能说那梨树是我,不能说我是那梨树!主次关系要分清楚!”
师染可没有顺着叶雪衣的想法来,“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啦!”她张嘴,正想好好解释一番,但瞧着师染还坐在她的位置上,又不乐意了,“我干嘛要告诉你!”
师染双手一摊,表示你不说也无所谓。
叶雪衣板着脸再一次强调,“这是我的位置。”
“你想坐?”师染眯眼问。
叶雪衣狐疑皱眉。
“来,坐吧。”师染拍了拍自己大腿。
“不要!”叶雪衣立马拒绝。
师染嘴角一扬,伸手一把拉住叶雪衣手腕,轻轻一旋,叶雪衣身体落空,一屁股坐在叶雪衣腿上。师染嘀咕一声:居然一点力量都没有。
叶雪衣反应过来,“我不要,放开我!”
师染下巴尖轻轻抵在叶雪衣头上。自她身上散发出幽沉柔和的气息,她一边说:“我的怀抱有什么不好呢。”一边轻轻握住叶雪衣的手。
叶雪衣感受到包容一切的温柔,使得她身体像是浸泡在温暖的海洋之中。向来抗拒生人的她,缓缓安静下来,眼中洋溢起迷蒙的雾气。她的心渐渐宁静下来,身体变得放松,习惯性地抓住师染的衣衫。
叶抚在一旁看着,笑着说,“没有谁能拒绝云兽的怀抱。”
在天空中翱翔的云兽,有着源自自然的宽容,最能包容万事万物。“王”是师染的外衣,但她的本性依旧是云兽的本性,当她甘愿褪去“王”的外衣,展露本性,那么没有人能拒绝她的包容。这是叶抚愿意同她成为朋友的原因,他并非是同云兽之王做朋友,而是同师染。
“你呢?”师染看着叶抚,“你要试试吗?”
叶抚身体往后一仰,笑道,“你可抱不住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师染脑袋凑向叶抚。
但下一刻,一只手横在她面前,将她整张脸盖住,推向后面。白薇拖着盘子,站在叶抚和师染之间,一边说:“叶抚的茶,你想喝的。尝尝吧。”一边将泛着青意的茶杯放到师染面前。
白薇露出和善的笑意。
“雪衣,别打扰客人,走,跟我去集市一趟。”白薇将托盘放好后,便喊道。
叶雪衣像一只小猫,缩在师染怀里。她不知道师染的怀抱到底有什么魔力,但是她感觉师染应该不是个坏蛋。她仰起头,保证道:“叶抚的茶很好喝!”
说完,她离开怀抱,一溜烟地到了白薇身边。
白薇看向师染,“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顿饭吧。叶抚的厨艺挺不错的。”
师染问,“比起那火锅如何?”
白薇笑道,“你要是想吃火锅的话,叶抚也会做,而且很不错。”
师染看向叶抚,“真的吗?”
“你不觉得腻吗?刚吃过了。”叶抚其实是懒得动的。
“我是客人,你是主人。”师染利用起自己的身份,“主人就是要照顾好客人,对吧?”
“客随主便嘛。”
“太敷衍了,叶抚。”
叶抚笑笑不说话。
白薇见样子,便说:“那我随便买点吧。”
说完,拉着叶雪衣就出了门。
师染看着白薇背影消失在曲径尽头,啧啧两声,“她倒是真的敢让我跟你独处啊。”
叶抚看了她一眼,“在来到黑石城之前,我们不就是独处的吗。”
“这么说来也是。”师染笑道,“那换个说法。她倒是真的信任你。”
叶抚摇了摇椅子,“师染,你性格转变太快了吧。”
师染挑眉问,“不适应吗?”
“还好。”
师染笑道,“倒也是,我当了四千多年的王,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本来是什么模样。你肯定不知道,当初我在学宫读书,可是出了名了淘气,下水摸鱼,上房揭瓦,能搞的破坏都搞了个遍。”
叶抚想起在时间迷雾里见到的学生时代的师染的模样。
“所以,你还是在想那些事吗?”
那些事……师染心知肚明,她表情沉静下来,“该做的事,总是忘不掉。”
“何必将那么大的压力放在自己身上。”
“叶抚,你一直在说我。但是你自己呢?你的压力呢,是什么?”师染好奇问,“我本以为血脉完美后,就能看透你。但是反而更看不透你。所以,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能想什么啊。该想的事,都想了个遍。能做的,无非就是碰见什么便去做什么。”叶抚手轻轻抚摸又娘脖颈的毛。
“你的回答太过模棱两可了。跟白薇相处,你也这样说话吗?”师染问。
“白薇……她不会问我在想什么。”
师染点点头,“但我还是很想知道的。”
叶抚看了她一眼,“别想得太复杂,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但对朋友还是很坦诚的。”
“跟你在一起,总是不由自主多想。不过,我喜欢。”师染对于说“喜欢”向来不害羞,不论是学生时代调皮的那个她,还是坐在王位俯瞰天下霸道的那个她,都是如此。
“我很好奇,我们认识得并不久。所以,你是突然就喜欢上我的吗?”叶抚问。
师染回答,“你应该知道,云兽一族的感情很珍贵,所以绝对不会滥施于人。我也无从察觉我为何喜欢你,但是当我血脉完整那一刻,我就清晰地发现,我的血脉里,已经流淌着付诸于你的感情了。或许是在北海,或许是在神秀湖,或许是在山海关……叶抚,这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一生的爱,就这么交给了别人,不觉得很可惜吗?”
“为什么可惜呢?”
“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结果。”
“我想要什么?叶抚,你知道吗?”
叶抚看着师染通透的双眼,摇头。
师染微微垂目,“叶抚,答应我。”
“你说。”
“不要评价我的感情,不要问我值不值得,不要同我讲道理,不要给我任何答复。请待我如常。”师染无悲无喜,眼神温柔到了极点。
“这算是承诺吗?”
“算。”
“那我拒绝回答。”
“为什么?”
“如你所说,不给你任何答复。”叶抚笑道。
师染顿了顿,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抚伸手碰了碰茶杯,轻声说:“茶温了。”
师染端起茶杯,轻轻一抿,闭眼品了品,然后笑道,“没味道呢。”
接着她放下茶杯,又细声说,“得多喝几次才行啊。”
“随时欢迎。”叶抚笑道。
师染站起来,冲他眨了眨左眼,满面笑意,转身踏出一步,消失于此。
叶抚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渐渐闭上了眼。
他睡着了。
又娘站了起来,弓了弓腰。它好奇地看着叶抚,心想,这样的人也会睡觉吗?它琥珀般的眼睛眨了又眨,依旧是看不懂面前这个男人。不过,它知道,这个男人怀抱很舒服。于是,它又缩了进去。
细雪同梨花,在院子里起舞。透过雪和花,能看到屋子里,一人一猫,很是和谐。
直到一声“叶抚”,这份宁静被打破。
叶抚睁眼看去,叶雪衣摆着手大步跑进来,边跑边问:“叶抚叶抚!我才发现,三月姐姐没回来!她去哪儿了!去哪儿了!”
“她没回来。”叶抚说,然后他立马笑道,“要是三月知道你这么久才想起她,该多伤心啊。”
“都怪你,一直转移我注意力!还有师染,师——”叶雪衣看向一旁空荡荡的椅子,迷茫地问:“师染呢?”
“她走了。”
叶雪衣愣了愣,一动不动地看着叶抚。
“怎么了?”
叶雪衣一下子就委屈起来,脑袋埋进叶抚怀里,额头压在又娘身上,带着哭腔说,“叶抚,你太没用了!红绡姐姐没带回来,胡兰没带回来,三月姐姐没带回来,师染也没留得住,下次,下次是不是你也不回来了。”
叶抚想说什么,但止住了,他轻轻地拍着叶雪衣的背,柔声说:“对不起,我没做好。”
白薇从外面走进来,没见着师染,看了看桌子上喝了一点的茶杯,对叶抚说:“她走了?”
叶抚点头。
“那,我去做饭?”
“去吧。”
白薇经过叶抚旁边,小声对他说,
“欢迎回家。”
第四百二十七章 羽衣(六)
不知是什么时候,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同着细雪一起,将院子里的梨花冲散。
渐渐地,青瓦灰梁上开始滴下屋檐水。软绵的滴答声,和着晚秋的风声,听来让人慵懒,倦意上头。叶雪衣倒在叶抚怀里,睡着了,又娘被她压着不舒服,钻出来,挨着叶抚脚边继续打盹。叶抚轻柔地抚摸着叶雪衣的头发,目光虚切,或看着院子里的梨树,或看着院子外灰蒙蒙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让人慵懒的声音里多了烟火之意。
即便是封了神位,白薇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是凡胎肉身,改不了一日三餐,夜夜入眠的习惯。她本是书房里的闺秀,不擅长劳务之事,但从明安城离开后,开始一个人生活了,她也就学着做饭,学着劳务之事。她本是不讲究之人,在饭菜上并不考究和精致,之前都挺随意的,但要照顾叶雪衣后,开始讲究了,在厨艺上大下功夫。她很聪明,成了神后,也很有悟性与创造力,所以,当她专心做一件事后,那么这件事将会被她做到极致。
当然了,白薇的厨艺技巧灵感大多来自叶抚。
外边儿,叶抚想起什么后,便将叶雪衣抱住,轻轻起身。又娘被动静吵醒,眯开一道眼缝,看见叶抚摆着叶雪衣朝着内屋去了,它也就打个哈欠,跟了进去。
叶抚将叶雪衣放在床上,又娘便习惯性地跳上去,睡在叶雪衣枕头旁边。
给叶雪衣盖好被子后,叶抚转身便向外去,刚踏出一步,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声音,“你也要离开我吗?”
叶抚回过头,看见叶雪衣依旧闭着眼,但张嘴说着话,“他们都离开我了,你也要离开我吗?”
叶抚没说话,他察觉到叶雪衣身上的气息渐渐变得混沌模糊起来。旁边的又娘被叶雪衣的气息惊醒,想要动弹,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它感觉叶雪衣身上的气息像是无限大的大山压在它身上,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这样的压迫师染不曾给它,成神后的白薇不曾给它,即便是西边的公子也不曾给它。而这样的压迫,偏偏来自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不知道,它只能一脸惊恐地望着叶抚。
“你也要离开我吗?”她又问,但依旧闭着眼,就好似问话的并不是叶雪衣,而是另一个人。
叶抚呼出口气,重新走到叶雪衣身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眉心,便见涟漪泛开。他细声说,“我不会离开你。”
叶雪衣薄薄的嘴唇抖了抖,张开,细弱蚊蝇的声音吐出,“谢谢。”她依旧闭着眼,睡得很香。
又娘不明就里地看着叶抚,它琥珀色的眼眸里全是疑惑。刚才说话的真的是叶雪衣吗?它如何都无法将那种语气和语言同叶雪衣联系起来。在它印象里,小姑娘是个会永远天真烂漫的人。叶雪衣如何“欺负”它,它都愿意陪她玩,便是如此。但,刚才的她,是怎么回事?
叶抚看着又娘,轻声笑道:“雪衣一直都是雪衣,你不必多想。”
真的吗?又娘发出疑惑的喵呜声。
“我若还在,她便一直都是雪衣。”叶抚留给又娘一丝安心的笑,转身便出了门。
又娘望着叶抚离去后,重新将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它想,或许你真的有很大的来头,但我还是愿意睡在你旁边。
又娘只是一只猫,不会,也不愿意去想那些复杂的事,它只想安安心心待着喜欢的人身旁。
就这样,呼噜呼噜……
离开叶雪衣房间后,叶抚直接去到后面的灶房。
白薇忙得专注,叶抚亦有意,他站到了灶房的门口都没被察觉。他便靠在门上,安静地看着灶台前游刃有余的姑娘。直到白薇往锅里放好了料,盖好锅盖,呼出口气打算去外面看看,转过身才同叶抚的视线对上。
白薇稍稍愣了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在这儿多久了?”
“没多久。”叶抚笑笑,问:“弄好了吗?”
“差不多了。”白薇看了看炉灶,“等汤汁收稠后就可以出锅,饭也焖好了的。”
“这样啊。”叶抚吸了口气,笑着走过去。他轻轻将白薇抱住,弯了背,脑袋耷在她的肩膀上,“不会打扰到你了。”
白薇站得笔直,轻声说:“身上还有烟味儿呢。”
“不止有烟味儿,还有有味儿,烟味儿,五香味儿……”叶抚没松开她,颇为惬意地说着。
“那你还抱那么紧。”白薇不满意叶抚这么说她。
“我喜欢啊。”
白薇吃惊道,“啊,喜欢油烟味儿?”
“喜欢你。”叶抚懒倦地说。
白薇心里突突的,“菜,菜要糊了。”
“让我多抱一会儿。”
“哎呀,不该是这样子的!”白薇伸手捶打叶抚肩膀。
“那该是什么样?”
“明明应该是我跟你撒娇,怎么可以你跟我撒娇呢!”白薇说得害臊,就放低声音,“哪有男人偎在女人身上的。”
“有啊,就是我。”
“你,你脸皮厚!”白薇想要把叶抚推开,但身上似乎使不出力来,只得求饶,“菜真的要糊了……”
叶抚笑了笑,将她松开,“好了,我又充满活力了。”
白薇幽怨地看着叶抚,“哪有你这样的。明明在做菜,非要跑进来。”
叶抚笑道:“回来小半天了,都没跟你好好打个招呼,总觉得很抱歉。”
“才不需要你的抱歉。”白薇一脸不满意地转过身,打开锅盖,拿着铲子一边翻动,一边说:“我以为你懂我的心思,结果你一点都不懂。”
叶抚倚在门上说,“那,你在想什么呢?”
白薇偏向于知性,不会说胡搅蛮缠的话,也不会任性地置之不理,让叶抚自己去猜去想,“很简单啊,我不要你对我那么礼貌,别扭,生分。你要做你的事,我又不是不能理解,但不要总是说抱歉、对不起、谢谢你之类的话。我不要相敬如宾。”她转过头,“叶抚,不能把我当家人吗?”
叶抚面含微微笑意,认真地看着白薇。
很少有人能够一直和叶抚对视。没有人知道叶抚那对眼睛里面藏着什么心思,也没有人能从他眼睛里读取到任何内容。但白薇不一样,她不需要从叶抚眼睛里看到什么,她只是要一直看着叶抚,看着他说出回答。
“那,我们成亲吧。”叶抚温和地说。
白薇愣住了。她本以为以着叶抚的性格,他顶多会说一句“好呀”,却没想到居然是如此深重的回答,一下子就把“当作家人”的问题变成了“成为家人”。这让她不知所措,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叶抚没有逼迫她马上回答,他想听到她最平静的回答。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白薇迷茫地看着叶抚。她问,“叶抚,我们真的可以成亲吗?我的父母……你的父母……”
叶抚笑出了声,“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有父母吗?”
“我不知道啊,”白薇低着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不知道你到底活了多久,也不知道你以后要做什么。若我们成了亲,我会不会对你产生束缚呢?会不会影响你要做的事呢?”
“你想知道吗?”
“……想。”
“那就学着来了解啊。”
“怎么才能……了解你?”
叶抚走上前去,额头抵着白薇的额头,“我希望那一天会来到。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我的一切告诉,你不必对我们和我们的未来有任何担忧。”
“叶抚,还会有你顾忌的事吗?”白薇蹙着眉问。
“当然。毕竟,我不是只身一人。”
白薇看着叶抚,然后猛地说道,“我能保护你吗?”
叶抚顿了顿,“保护我?”
“对,保护你!”白薇握着拳头,坚定地说,“我在你身前,做你坚强的盾。”
“怎么突然说这么任性的话?”叶抚笑问。
“叶抚,虽然你自己没说,但我就感觉你也需要保护。”白薇用认真的表情说着任性的话,“要问的话,那就是女人的直觉。”
“那你打算怎么保护?”
白薇手指抵在眉间,然后闭上眼。一道柔和的白光从她眉间散发出来,接着,对称的类似某种武器的印记显现出来,接着她睁开眼,整个人气质陡变,瞳孔变成金色的,周围围绕一圈黑线,她开口说话,语气也变得缥缈虚无起来,“叶抚,或许我真的有个了不得的身份。你不在的这近一年里,我时常感觉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似乎有着什么存在在等待着我。我感觉,一定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许我会变成另一个人,或许我会忘掉现在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是我的秘密,但是我不想对你隐瞒,趁着现在,趁着现在,我还是白薇,叶抚……”她朝着叶抚走去,伸出一只手,“和我契约,让我做你的守护者。”
叶抚看着白薇那不着情感,像是仙人一般的瞳孔。过了一会儿,他回答,“我拒绝。”
白薇酝酿出来的气势一下子垮塌,三两间回到了她本来的模样。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都是白薇。”叶抚看着她说,“还记得你成神那一刻,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成神……”白薇呢喃一声。她在记忆中追寻,追寻成神的那一天,然后,她恍惚着神情,幽幽绵绵地说,“你对我说:请你成神,我的白帝。”
叶抚闭眼笑道,“是啊,我说‘请你成神’,是想你始终是你,我说‘我的白帝’,是那个时候,你已经同我契约了。”
“啊?”白薇忽然惊慌失措起来,“契……契契约了?”
叶抚睁开眼,笑着打趣,“兴许你觉得自己被拐了,但事实便是如此,从那一天起,你的生命里就铭刻着我的印记了。”
“我的生命……你的印记……”白薇呢喃着,她看着自己的手心。
叶抚问:“不想要吗?我可以取出来。”说着他向前走了一步。
白薇惊得连连后退,“不可以!不许取出去!给我了就别想拿回去了!”
叶抚笑着呼出口气,“所以,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白薇别过头,“我怕你在骗我。”
“我不会骗你。”
“以前我是相信你的,但是现在。”白薇转过头,以一种不满的眼神看着叶抚,“我不要你来决定我的意愿了,我要自己决定。总是让我听你的话,一点都不公平。”她又转过身去,看着锅里菜的成色说,“有时候,你也该听听我的话了。”
“那,想要我做些什么呢?”叶抚笑问。
白薇问,“准备好了吗?”
“当然。”
“那……”白薇认真地看着叶抚,看着小半会儿,突然嬉笑着说:“把饭菜端到桌子上去,然后叫雪衣吃饭。”
叶抚提起的一口气一下子又落了下去,“就这?”
白薇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说,“叶抚,永远不要去揣摩一个女人的心思。或许,那个女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叶抚看着白薇那副表情,哈哈大笑起来,“白薇啊白薇,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还是个很幽默的人。”
“不许嘲笑我!”白薇拍着灶台说。
“行行。”叶抚止住笑,端着乘好的饭菜去了外面的食房。
白薇一个人在厨房里,默默看着窗外的天,嘴里念叨,“成亲……多好啊……但……”
叶抚,我不希望我嫁得不明不白,也不希望你娶得不明不白,
或许你是明白的,但,
我不明白。
傍晚,停了雨,但雪依旧下着。
睡醒了的叶雪衣和平常没有两样,依旧是同叶抚撒娇,跟白薇顶嘴,顺便玩弄玩弄又娘。饭桌上的她才是最安静的她,因为,美食总是能让人忘记一切。
饭饱之后,叶抚同叶雪衣讲了童趣故事,将她安抚入眠后,再把又娘赶走,然后进到同白薇的二人世界。
白薇的琴声,悠扬地响在书屋的夜里。
第四百二十八章 羽衣(七)(★)
白薇的指尖游走在丝桐的每一根弦上,每一次拨动都流淌出“水”的温柔,“风”绵软,以及“叶儿”的“风”的扶持下飘落“水”上的悠扬感。
叶抚第一次听这首曲子。这种韵调,蕴藏在韵调中的情象让他确定,曲子应当是白薇的新曲。听曲识人,他大致上明白,为何每一次久别重逢够,白薇都不会说起分别时发生的事,因为,那些故事全都在曲子里了。
这是白薇给予叶抚的重逢礼。她将一年里的想念与发酵的喜爱全都放进了乐曲中,在梨树下,有细雪做伴之时,赠予他。
双手落定,一曲终了。
晚秋天凉,趁景趁情,都要放置一座小暖炉。叶抚就坐在小暖炉旁边,看着院子里白薇青丝堆雪、素手撩动。
“打算叫什么名字?”叶抚问。
叶抚没说主角,但白薇知道他在问什么,抬头笑道:“东宫。”
“东宫啊……”叶抚呼出口气,“感觉到了什么吗?”
白薇仰面,透过梨花缝隙,望向雨后的晴夜,“或许,你即便不曾出现在我生命里,我即便成了那挡灾的神,该来的还是会来。生命中注定的那一部分,我无法逃避。”
“期待,还是害怕?”
白薇看向叶抚:“你的看法呢?我苏醒后,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得,还是说,你本就知道我原本的样子?”
叶抚没有骗她,“我知道。”
白薇嫣然,“那你喜欢吗?”
叶抚身体微微向前,“只要你还是白薇,我就喜欢。”
“以你的本事,要是想,我永远都会是白薇。”白薇笃定地看着叶抚。
叶抚笑道:“我没有那样的控制欲。你并不属于我,我不能帮你做选择。”
白薇随意地拨了拨丝桐,并无欢喜地笑道:“自我懂事起,东宫这个姓氏便盘旋在我脑海之中。大概,白薇只是东宫的一部分吧。”
“你果然还是你。”
“是啊,谁让我说不来情话呢……就只能说些现实实在的。”白薇神情淡然。
月升得高了,清光扑在院子里,映照出霞意。
叶抚拍散沉寂,笑着问:“那,你有信心让我喜欢上东宫吗?”
白薇闷沉的心思一下子被叶抚勾动,她的理性被感性越过,整个人神情变得紧张起来,“我有!”她又站起来,捏着手,似承诺,似希冀,又一声:“有!”
叶抚笑而不语。
白薇看着叶抚一动不动,提起来的情绪又掉了下去,只手遮半面,哀怨地说:“到时候,你还是你,但我不止是我了。我就怕,我哪天醒来,突然,突然……”她声音愈发低,“就变得不喜欢你了。”
叶抚轻声回应,“你说过,希望平等的爱。自然,你不会是一个人追求,我也不会是一个人等待。”
白薇愣愣地看着叶抚,“要是我成了东宫,不喜欢现在的你,你也不喜欢成为东宫的我,那我们之间还会有联系吗?”
“只要我们都不曾消散天地,联系便不会断绝。”叶抚柔声说,“你是我的神,我是你的神官。”
“神与神官……”白薇细声呢喃,眼眶有些酸涩。她想起了曾经在明安城孤独等候的日子,又想着或许会再次变得孤独,不禁笑着、伤心着说:“听上去,很让人感动呢。”
他们没有彼此相拥,却好似在彼此身体里融化。
“叶抚,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很好看。”
“有比我更好看的。”
“但她们不是你。因为是你,我才觉得好看。”
“当你喜欢上别人,也会说同样的话吧。”
“不曾发生过的事,有无数的可能。发生的事,只有一种结果。”
“就是现在啊。”
“是的,你是唯一。”
“叶抚,你以前喜欢过别人吗?”
“有过。”
“现在还喜欢吗?”
“若我还喜欢她,就不可能喜欢你了。”
“喔……我可以知道她的名字吗?”
“当然。她叫荀琳琳。”
“荀琳琳……完全不同的起名风格呢。她出生的地方离我们这边很远吧。”
“是啊,很远……很远……”
“也是你的家乡吗?”
“嗯。”
“真想去看看呢。”
叶抚在心里回应:我也想。他笑着说:“我无法承诺你带你去我的故乡,但有机会的话,我不会孤身一人前往。”
白薇仰面,一朵梨花恰好落在她的鼻尖。她露齿一笑,“我当你承诺我了。”
叶抚吸了口气,稍微停了停又问:“你想知道你本来的模样吗?”
白薇偏头,“说不想是假的。”她低眉,“但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我。要不然,我会天天念想的。”
叶抚点头,“也是啊,毕竟这种事情不太好接受。”
白薇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谈论下去了,她双手定在弦上,“叶抚,我再给你弹一首曲子吧。”
“新曲吗?”
白薇想了想,“对白薇而言是新曲,但对东宫来说,似乎不是。”
“记忆中的吗?”
“两三个月前开始在我脑海中浮现,都是一些片段,我自己尝试着复原了。”
“或许本来就是你的曲子,也不能称作是复原,而是想起。”
白薇蹙眉,“我不想你这么说。那不是我的。我是白薇,还没有成为那可能的东宫。”
“但——”
白薇知道叶抚想说什么,打断他,“还没有那个时候,我只想以白薇的身份跟你在一起。你不可以把我当作东宫,只能当白薇。”她的神态与语气显得有些不讲理。
叶抚几乎没有见过白薇不讲理耍横的样子。他向来平静的心,起了一阵波澜。白薇也并不只是知性与温和的,依旧会有自己的情绪,依旧有着不能触碰的性格凹点。他意识到,自己触碰了白薇的性格凹点。
白薇不再说什么,手指动了起来。她指甲留得不长,便戴着玳瑁。玳瑁与丝桐的琴弦摩擦勾动,震颤出声。曲子并无明显的风格,不似叙事,不似抒情,乍一听只是在胡乱的表达虚无缥缈的意向,但随着曲子格调渐升,意向归于平静后,便能感受到,曲子里那种对“穷极”的追求,与对某种事情的无可奈何。曲子本身是这么个感觉,但白薇似乎加入了自己的“脾气”。她的手指拨动力度很重,使得曲子里都不只是曲子本身了,还有玳瑁同琴弦的摩擦碰撞声。
见她一脸严肃的模样,叶抚知道,她生气了,在生他的气。
曲终。
白薇没有问叶抚对曲子的评价,站起来,抱起丝桐说:“我累了,想休息了。”她朝着内屋走去。
她越过叶抚身位时,叶抚问:“在生气吗?”
白薇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第一次生你的气。”
她很直接地承认了,并没有故意不认。
叶抚合眼,右手扶了扶额头,“坐着,别急着进去。我们好好聊聊。”
白薇说:“我把丝桐放进去。”
“不必,我还有用。”
“你也要弹琴。”
叶抚点头,“总得给你这个师父看看徒弟的长进。”
白薇咬咬牙,“生气的人听什么都不好听!”
“所以让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的嘛。”
白薇闷声坐下,“你想说什么?”
叶抚笑了笑,“我说了,希望你不会更生气。”
“我现在是最生气的时候了。”她哼了一声,转过头。
叶抚吸了口气,“白薇,你其实并不担心你成为东宫后变作另一个人,而是在担心我本就认识之前的你吧。”
白薇瞳孔抖了抖,她并没有因为被看穿而羞恼。她转头大声对叶抚说,“所以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那么说!叶抚你总是这样,什么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是不是以为即便说出那些话,我也不会生气。”
她胸膛起伏着,不断倾吐着,“明明我们是互相喜欢。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那么累,为什么我感觉我的言行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为什么你要自以为很懂我,我明明就不知道什么是东宫,明明只知道我叫白薇,你也说了,你喜欢的是白薇,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将白薇和东宫认作是一个人。”
白薇身体似乎没了力气,蹲了下来。她面朝梨花残落的地板,低低地说:“叶抚,我真的好累……”
叶抚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女人,听着她一番宣泄似的倾诉,眼皮禁不住颤抖。
这个女人到底面对过什么?她生下来,脑袋里便印进了“东宫”二字,从一开始她便不只是她。到十八岁为止,她都过着不被外界打扰的读书生活,直到十八岁,突然有人告诉她,她要成为神,然后被带到远离家乡的明安城,无法离开那座高阁半步,终日里,只能远望,从此,家乡是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所谓的成神只是成为挡灾的傀儡,要承受着不再是自己的煎熬。
而不久前,残破的记忆碎片又让她明白,原来她是一个被“东宫”赋予了意义的人。
所以,“无法成为自己”是她深埋于心的性格凹点,直到今天,被她最珍视的人触碰和违背,“知性和温和”的外衣破碎,几乎没有生过气的她,“不讲道理”地生气了。
叶抚起身,缓步来到白薇面前,蹲下来。他扶起白薇,温声同她说,“成熟的大人是不会哭的。”
白薇脑袋埋进叶抚怀里,轻声抽泣,“叶抚,我不想当成熟的大人。”
“我知道,我知道。”叶抚抚摸着白薇垂在背上的长发。
拥抱着叶抚的白薇看不到,此时,叶抚脸上,是释然的微笑。之所以释然,是因为白薇终于将她心里的矛盾与纠结吐了出来。事实上,他很清楚,白薇跟他在一起后,一直都没有安全感。她喜欢待在里,也并非她本质上是不喜出门的“宅”女,而是待在书屋里,书屋里所代表着叶抚的一切能让她有安全感。她本能地认为,只要待在书屋里,就一定能见到叶抚,就一定只是她自己,就一定能过她想要的生活。
这样的她,需要被恶人撕破自我安慰的伪装。
叶抚,是唯一的恶人。
叶抚捧起白薇的脸,认真地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因为认识了你,才知道了东宫,因为喜欢了你,才会去了解东宫。白薇是你,东宫是你,从来都不会因为成了东宫,你便不再是白薇。”他闭上眼,头向前倾,额头抵在白薇额头上,“生活在一起的人,总是会有矛盾的,我不是完美的人,一样有缺点,一样会做错事,会让你生气、烦恼和伤心。亲爱的,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请一定说出来,那样,我们才能好好聊聊。”
白薇似乎从叶抚的话里听明白了什么,她颤抖着说:“我让你失望了。”
叶抚笑道,“不如说是开心。”
“为什么?”
“因为,你终于肯和我说说心里话了。”
白薇迷茫地看着叶抚,“以前我没有吗?”
“以前啊,你总是把心的东西摆出来给我看,却从来不说,那些到底是什么?”
白薇半点委屈、半点歉意和半点难过地说:“对不起,我是第一次同人相恋,没有经验。”
叶抚问:“要我教你吗?”
“……要。”
白薇清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的向往。
叶抚闭上眼,轻轻吻了上去。
这,是一份湿润的感动。
院子里,丝桐被随意地摆放在石桌上,对着清夜与明月,奏出无声的的曲子,这间书屋,给予无声的回响。
相互纠缠与交织的灵魂,各自释放表达自己对爱的诉求。
灵魂深处的花朵,于此夜,以最美的姿态绽放。
她是那最美的花朵。
他是她认定的唯一的侍花之人。
他们热爱,他们相拥。
他们相拥,他们热爱。
他们融化在彼此的身体与灵魂之中,就此写下羁绊。他们进入彼此的美梦之中,期待着睁眼看到彼此颜容。他们做着同一个梦,期待着同一个明天。
这,是一个湿润的夜晚。
第四百二十九章 羽衣(八)
一缕微光穿过细雪与窗纸,落进屋里,落在枕间,落在白薇眉头。她眯开眼,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细碎的光照进她的眼睛。她动了动鼻子,令人安心的气味萦绕鼻尖……这,是从旁边传来的。她偏头看向旁边,叶抚的睡容映入眼中,一下子,她的脸泛起润红,昨夜之事,水雾一般在她脑海里迷蒙、湿润。
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幸福感填充进她的心房。她想要侧过身子,但一动就发现头发被叶抚压住了,于是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手把住被压住的头发,一点一点往外抽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像是做贼一样这么小心,但她觉得小心就对了,大概……这是一个女人的矜持吧。
但叶抚还是醒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选择躲闪的是白薇。她连忙脑袋一埋,闭上眼,装作还没醒的样子。慌乱作态的她,一只手还把着头发,另一只手放在叶抚肩头。
这副模样,可爱极了。
叶抚看了看白薇装睡的紧张睡颜,会心一笑。他伸出手,同白薇手十指交叉相握。指连心,指连指便是心连心。
白薇抖了抖,然后抿着嘴唇睁开了眼,眼中泛着浅淡的雾气。
叶抚翻过身,贴在她耳边说,“早上好。”
白薇耳朵受了热气,一下子就红了,红到了耳根子。她抬手挡住脸,“你知道我醒了吧。”
“嗯……嗯。”
“嗯?”
“差不多吧。”
“什么啊。”白薇努努嘴,不太满意叶抚这种猜谜似回答。
叶抚微微起身,将压在身下白薇的头发顺了过去,然后他平躺着说:“你看着我,我就知道你在看着我。”
白薇侧过身,嘀咕道,“净说这些羞人的话。”
“昨晚——”
叶抚只是说出两个字,就被白薇打断了,“昨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抚调笑,“要不要我帮你想想?”
“不要啦……”白薇语气有些尴尬。她到底还是秉着女人的那份矜持,即便是坦诚相待的局面,从小接受儒家文礼教育的她也依旧是保守含蓄的。说着,她翻过身,白了叶抚一眼,“你居然调戏我。”
叶抚脑袋凑过去,轻轻吸了吸气,鼻尖在白薇脖子上触碰,呼出的热气让白薇有些慌乱与发软。卸下了任何防御的白薇,只是个爱读书、喜欢种花弹琴的文静女子,没有叶抚那份厚脸皮与开放的观念。
“叶抚……”白薇只是柔软地呼叫一声,并没有抵抗。
她眼中泛着潮湿的雾气,两只手紧紧抓住叶抚后背。她很紧张,甚至比昨晚还要紧张,将叶抚后背抓出红印子了。
叶抚感受到她的紧张,便没有太过急切,只是贴在她身旁,轻轻抚摸。或许,先说说话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感觉到叶抚进一步的动作,白薇反而有些着急,她禁不住问,“怎么了?”
“想说说话。”叶抚闭着眼,慵懒地说。
白薇可不像她说的那样,忘了昨晚的事。她的印象里,昨晚自己并没有喝醉,但却是迷迷蒙蒙的,或许那个时候正是情绪与爱意的最佳时候吧。念及这一点,她不禁有些怪罪自己无法控制的紧张。
“叶抚,跟我……是不是,不太……轻松。”白薇语气低低的。
“不会的。总不能要求你什么都会。”
“对不起……”
“不用道歉。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叶抚轻声说,“倒不如说,我也还是很喜欢你这份羞涩。”
白薇打了叶抚肩膀一巴掌,“你太奇怪了!可不能这样!”
叶抚笑笑,“开玩笑的嘛。”
“不许开这种玩笑。”白薇瞪着叶抚说。
“好好好。”
“不许这么敷衍!”
“一定!”
叶抚心里哭笑不得。白薇总是能给他惊喜。他能在白薇身上感受到一个知性女人的成熟,能感受到一个文静女子的羞涩,也还能感受到这份单纯的认真劲儿。
白薇捂在床里,半侧着身子,小声问,“叶抚,会不会觉得我太瘦了……”
“瘦?”乍一听,叶抚还觉得莫名其妙,仔细一想,明白了白薇是在问他会不会觉得她不够丰满。“在我家乡,你这样的身材最讨喜。”
白薇闷声道,“我不要知道在你家乡讨不讨喜,我要知道,你……”她在明安城时,莫芊芊对她说过,男人就喜欢丰满的。这让她耿耿于怀,不曾有喜欢的人时,对外界人的评价无所谓,置之不理,但有喜欢的人了,脑袋也就跟着变傻了,变得去在意,不想在意也止不住地去在意。
“你不瘦的。骨架小,纤细。”
白薇神伤道,“那不就是瘦小嘛,非要给个纤细的形容。”
“这……”叶抚呼出口气,“那我大概就是喜欢瘦的吧。”
“真的吗?”白薇惊喜出声,又立马止住,她觉得叶抚是为了安抚她。
叶抚忽然钻进被窝,然后翻身,将被子撑起来,面朝着白薇。“人是视觉动物,若你不符合我的审美,那或许在明安城便没了缘分。”
白薇咬着牙,“你说得好过分哦。”虽然她没听懂“视觉动物”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明白叶抚也是因为她的相貌符合他对美的认知才会和她接触。她小声嘀咕,“要是我是个丑女……”虽然心里很开心叶抚赞美她,但还是忍不出这样念叨。
“那大概我只会让你避免成为傀儡神,而不会喜欢上你。”叶抚说得很实诚。
白薇狠狠地在叶抚胸口锤了一拳。她可没有省力,甚至使上了神力,也只有叶抚扛得住她这一拳了。虽然叶抚说了实话,没有骗她,但是她依旧不满意叶抚这样说,所以她打了叶抚一拳,接着她又哼了一声,“虽然我揍了你一拳,但我还是爱你的。”
叶抚笑了笑,“虽然你揍了我一拳,但我还是爱你的。”
白薇一听,脑袋一热,闭上眼,“我要你……”
叶抚俯身。
他们再一次相融。
荧荧可羞月,更似玉京楼。
青丝散、衣带乱。
玉润,珠红,萋萋切意浓。
微微尚落碧,且见笑伊人。
眼迷离、言慥慥。
情热,气沉,细雪不近身。
……
“叶抚,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你了。”
叶雪衣看着镜子里的叶抚,笑吟吟地说。梦到叶抚这件事似乎能让她产生某种奇怪的自豪感。
叶抚手捧着叶雪衣浓厚的头发,轻轻梳弄着。他笑问,“是吗,梦到了什么?”
“梦到我走丢了,走到一个没有太阳,没有人,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然后我在那里等你,等你,一直等你。”
“为什么觉得是在等我呢?”
叶雪衣转过头,不满意地说,“我只会等你的嘛,什么为什么的。叶抚你太奇怪了。”
叶抚笑笑,“那等到我了吗?”
“好像有,好像又没有。”叶雪衣露出思考的神情。
叶抚问,“你不是都梦到我了吗?为什么又说好像没有。”
叶雪衣拧起小眉毛,“因为那个人好像不是你。”
“不是我?”
“不是不是你,而是不是现在的你。”
“现在的我?”叶抚帮她编好了头发,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什么意思?”
叶雪衣一副憨态的模样,笑吟吟地说,“叶抚你现在太温柔了,温柔得想让人一直抱着你。跟梦里的你一点都不像。”
“那梦里的我是什么样呢?”叶抚轻声问。
叶雪衣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抚,过了一会儿,眨眼笑道:“大概就是那种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吧,一点都不温柔,冷冰冰的。”
她的声音是小孩子的声音,但语气透露出些难以言喻的味道。这一如叶抚所知,叶雪衣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孩子,是横跨了岁月的史诗。
但现在,在叶抚面前,她只是一个小孩子。
叶抚将她一缕鬓发捋过耳弯,笑着说:“梦总是相反的。”
这种逗小孩子的话让叶雪衣很受用,她欢快地跳下板凳,蹦蹦跳跳地冲了出去,边呼喊着“又娘,又娘,快来,快来”!
叶抚注视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偏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来到这里后便没处理过头发,现在已经长到垂落肩头了。他抓起一把自己的头发,小声嘀咕,“倒是越来越有这边的样子了。”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头发重新剪断。
但,剪断头发又能收获些什么吗?又能重新回到以前的模样吗?
他暗自摇头,呼出口气,踏步离去。
午饭在笑笑闹闹中过去。他们的和谐与笑意让看上去从来不曾失去过什么,一如往常那般。
又娘又找了处既可以晒太阳,又可以避细雪的地方打盹儿。打盹儿对她而言是除了生命外的最重要之事,好似对大多数猫都是如此。叶雪衣有着要在叶抚面前表现出乖孩子的意思,也不闹腾,很是听话,安静坐在书房里,面前摆本书,一副万事好皆不如我读书好的模样,只是她那时不时张望门窗找寻叶抚的眼神出卖了她。
叶抚可没有去看叶雪衣到底有没有认真看书的想法,他很清楚,没有她不懂的,也没有她需要学的。
大抵还是觉得同叶抚纠缠的事情太过羞人,白薇不愿意单独面对叶抚,处理好书屋的杂事后,她就出门去了,说是要看一看这一次大幕的情况,再了解了解守林人的企图。她还是没有把叶抚交给她的事重新推给叶抚,也有着自己总得独当一面,不能一直站在人身后的想法。
叶抚便落了个清闲无事。
他在地窖里倒腾了一会儿酿的花酒后,又拾掇点碎花茶泡了,坐在侧边的小茶房里,独享了一会儿品茶的时间。然后,他趁着叶雪衣一个不留神,离开了书屋,穿过书屋外曲径长廊,进了旁边的竹林。
得去看看邻居。
竹林不停雪,也不见水润,这得益于独特的竹子品种。至于独特在哪儿,叶抚想,应该没有比那只食铁兽更懂的。
小路弯弯,竹林幽幽。脚踩在掉落的竹叶上,发出声响,在这没有鸟声虫鸣的地方很是清楚。这样的声响自然容易惊醒沉睡在这里的存在,一条青蛇睁开眼睛,冷幽幽的竖瞳爆发出寒潭般的冷冽气息,随后,这样的气息又立马消失,因为它知道是谁来了。它身体扭动,缠绕着一尊石像向上,最终在石像顶上盘成一团。
不一会儿,石像开始生变,先是外面那一层青灰色石皮碎裂,然后石像动了起来。随着一声沉闷有力的呼吸,石像焕然变化,成了一只黑白相间,气势磅礴的食铁兽,其双眼之中闪烁着紫色的雷霆。
待它眼中紫色雷霆逸散,一声“好久不见”在耳边响起。
叶抚笑看着食铁兽,“看样子,你应该许久没有去过书屋了。”
食铁兽口吐人言,跟它气势不同,声音并不浑厚,甚至有些稚嫩,像是未经历成长期的男童,“那位大神来了书屋后,就没去过了。”之前它并未开口说过话,但是现在,它觉得同叶抚相处,并没有什么值得去隐瞒的。
叶抚知道食铁兽指的是白薇。他笑了笑,“或许你们会相处得很融洽。”
“我这种被诅咒的凶兽,别人避之不及,也只有叶先生你愿意同我说话。”食铁兽声音稚嫩,但是语气老成。青蛇盘在它头顶,猩红的信子不停吐露,隐约可见其身形有龙意,已然有了化龙的潜力。化龙的“龙”和龙族是不同的东西,龙族本身只是一个种族,化龙并不会改变原本的种族,而是取得一丝追寻万物大道的契机,人亦有着化龙一说,只是没有人选择这条路,因为同样的条件,修仙更加简单。
叶抚笑道,“书屋那棵梨树化形了。”
食铁兽不大的眼睛抖了抖,“那样的存在还能化形?我以为这座天下已经不足以支撑梨树化形了。”
叶抚笑笑,没有解释什么,“要不要去见见她?”
食铁兽头颅摇晃,“算了,梨树肯让我取几片花瓣已经是大恩了,再让我身上诅咒的污秽接近梨树实在是惭愧。”
“那,随你吧。”
食铁兽看了看叶抚。它并不知道叶抚是谁,为什么能让那棵梨树听话,为什么能请来那位大神,为什么不惧它身上那远古的诅咒。这些它都不知道,也无法去知道。但它隐约觉得,或许眼前的叶抚,能让一切重回.asxs.,也能让一切走向终点。
“之后,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叶抚问。
食铁兽顿了顿,“我没想过。”
“你的主人……你还要等吗?”
“有希望,就一直等。”
叶抚笑问,“哪怕再等个几万年?”
食铁兽无法展露笑颜,但是能用眼睛表达它的情感。它眼中满是洒然与不在意,“有着用不完的寿命,总不能浪费了。”
它并不觉得漫无边际的等待是浪费,“我不遗忘我的主人,那么他便永远不会死去。”
食铁兽似乎有些累了,坐了下来,粗壮的上肢撑在肚子上。
叶抚说,“倘若他真的已经死了……你,还有存在下去的意义吗?”
食铁兽语气迷茫,“没有想过。”
“那么多年了,没有想过?”
食铁兽没有回答,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没有遇到你主人前,你也是你。”叶抚说。
食铁兽语气露苦,“叶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真的找寻不到重新面对过往的理由。”
叶抚看着食铁兽,没有说话。他明白,食铁兽其实内心深处知晓他的主人真的已经死了,但是不愿意去面对,它宁可相信,只要自己不曾遗忘,那便不曾失去。他无法去改变什么,毕竟,这跟他并无关系,若是扮演个圣人的角色去做感动自己的事情,对别人并不公平。
点到,即止。
叶抚笑了笑,“那希望有一天,你找到了那份理由。也希望,你我有机会同处一屋,同在一桌,同饮一壶。”
食铁兽没说话,只是握着拳头,伸向叶抚。
叶抚心领神会,伸出拳头,同食铁兽的粗壮拳头相抵。
食铁兽一族的礼仪,大抵如此吧。
第四百三十章 羽衣(九)
阳光穿过细碎的雪,也变得细碎起来,很清淡,没有什么暖意,反倒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感。这大抵是秋天最后的太阳了。
白薇撑着伞,走在梧桐街上。梧桐街的尽头是一棵老得不成样子的梧桐树,平日里全是光秃秃、干枯枯的样子,但今儿个破天荒地抽出了半树的小叶子,也还是透出了不少的生机,倒也是有一种焕发新生的感觉。有不少人路过那里,驻足观望、侃聊,从穿衣打扮上,有好些个外乡人。
砍树人。
白薇知道,那些人里混杂着不少的砍树人。梧桐树也并非是焕发新生,更像是灯火将近的回光返照,抽出了残余在体内的全部生机。而这,似乎是人有意而为之,有意榨干它所有的生机与新生的希望。她想,或许,这是黑石城最后一次大幕了,或许,这里存在着的一切,都将迎来一个最终结局,而有资格决定结局的……
白薇呼了口气。她想,或许是就是自己。
看一眼梧桐街另一个尽头,那是的方向。然后,她回头,朝着梧桐树走去,脚步渐渐从轻巧变得沉重。她撑着伞,走进不算密集也不算稀疏的人群,静静地看着梧桐树,也没有想什么,就是单纯地看着,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隐约间,她依稀听到有人以唱的方式吟了一首打油诗:
“梧桐街很长,梧桐树很老。
顽童心欢喜,爬树摘叶了。
……
梧桐街很长,梧桐街很老。
想对清风说,莫吹我长梢。”
白薇听得入神,口里喃喃:“相对清风说,莫吹我长梢……真好啊,真好。”
这份少女的懵懂心思,她感受到了。
“三月……”
白薇微微仰天,透过梧桐树枝桠间的缝隙,望向远处。她觉得这首打油诗是秦三月留在这里的,因为,在她的认知里,整个黑石城里,只有秦三月有这样一份心思。她想,或许是三月路过这里,念了这首打油诗,被梧桐树听了去,记了下来,如今重新响起,大概是梧桐树想让有心人听到吧。
思绪掠过后,她回过神来,收了伞,缓步向着梧桐树走去。一步一步,从所有人视线之外,走进所有人视线之内。目光,全都落在白薇身上,她似乎有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那绝非是容貌带来的,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好似,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只是会动的生命,不再具有独一性。
白薇旁若无物,来到梧桐树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干枯的树皮。
她细声念叨,“好好休息吧,留个新生的希望。”
她指尖泛这柔和的绿光。
老了的梧桐树簌簌抖动起来,半树细芽迅速膨胀。不到三个呼吸,尽数张开结成绿油油一片。满树的绿叶张开,让这条街的尽头蒙上巨大的阴影,阴影覆盖了所有人。梧桐树倾泄出磅礴的生命力,绿茵茵的气息直让这一处风雪都消散。
然而,还不待围观众人惊讶,满树的梧桐叶迅速枯黄,卷起,然后凋敝飘落。落下来的枯叶未触及地面就化作飞灰,被风带向每一处。
所有人再向梧桐树看去时,它已经没了任何生气,干枯的枝桠与树干像是被虫蛀朽了一样,似乎轻轻一碰,便会垮掉。
街道尽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随后,所有人觉得,梧桐树,大概,真的死了吧。
一阵唏嘘后,人群渐渐散掉。砍树人还要继续在城里寻找可能的机缘,城里普通的行人也不会为一棵枯树驻足。
他们走掉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念起让梧桐树死去的白薇,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只是,有心的人或许会在临走前,听到一声“梧桐街很长,梧桐树很老”。
而白薇,继续撑着伞,在黑石城的每一个地方走过。
她并非闲逛,是抱着目的的,虽然说想做的事坐在书屋里就能做,但亲临现场总是更有仪式感的。一番下来,她基本明白了守林人想在黑石城做些什么了。黑石城的每条街道,每座庙宇,每方小湖都早被埋下了阵法,虽然白薇叫不出这阵法的名字,但是知道其作用是锁死黑石城一切可能的神机天运。在这座城池里出生的每一个人,都会失去所有感知神机天运的机会,也就是失去了踏上任何修行之路的可能,即便他们远离了黑石城,只要黑石城里留存着他么的气息,一辈子都只能当个普通人,还是个思想和认知可以被任意更改的普通人。
而能更改他们认知的,只有埋下阵法的守林人。
离上一次大幕才过去了一年时间,如今守林人再开黑石城大幕,原因无非一个,即黑石城已经失去了可持续培养的价值,守林人要牺牲黑石城,换取更大的利益。
感受着地下阵法蠢蠢欲动的阵灵,白薇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一群熟悉孩童。
她记得去年年关时,叶抚曾对她说过,那几个孩子是黑石城的希望。那个时候,她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她明白了。那几个孩子似乎受了一种神机,源自于道家的神机,这份神机打破了阵法对他们的枷锁,使得他们有希望把黑石城的血脉传承下去。她想了想,开始推演起来,片刻后,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名字——“陈放”。
因为还没有彻底适应“白帝”的神力,她无法再进一步推演为何那几个孩子会受到陈放的神机,不过,她在心底留了个底,知道这件事可能会更加复杂。
略微思索后,她在那几个孩童身上分别留下了一丝气息。
现在,她需要弄明白,守林人到底想牺牲黑石城换取什么利益,然后她才好决定以什么样的角色和方式进入局势之中。她还是不想黑石城被破坏的,毕竟,在这里。她记得叶抚去年同她说过,黑石城本是一座普通的城池,而守林人之所以选在在黑石城开大幕,是为了一棵桂树。
白薇把黑石城走了个遍,感受得处处不剩,都没发现哪里有棵桂树。这让她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问叶抚。本来她是打算只靠自己处理好这件事的,但对有着的黑石城还是有些感情,不想那么马虎大意,若是因为自己的失误,错误估计了什么,导致了不好的结局,那可难受极了。
这样想着,她呼出口气,看着天色,也到了下午,便迈步打算去市场上折腾点食材回去。她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学会了做饭后,叶抚就打死也不愿意进厨房了,明明他做的饭菜更加好吃,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晃一晃也就过去了。
正走着,忽然她感知到一道十分熟悉的气息,然后,她猛地回头,朝着某一处看去。
那里是黑石城的南城门,敞开的城门外,是守林人布下的迷蒙的雾气。雾气的存在,让外人注意不到黑石城,而砍树人要通过雾气进入大幕则要“交钱”,至于城内的普通住民,大幕刚开启就被守林人植入了“不能离开”的意识。
雾气里,渐渐印出一道身影来,从身段打扮看,是名游历江湖的女子。待她走出雾气,进了城门,便能清晰看到她手腕间砍树人的印记,这代表着她也是来这里寻找机缘的。
像这样的砍树人,每天都有新的进入黑石城,这很普通。
而这一位,对白薇而言,很不普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白薇除了莫芊芊以外,唯一的朋友。
“云韶……”白薇细声喃喃。
甄云韶。白薇在明安城同她相识,她们之间相处并不久,但偏偏在某种程度上建立起了友谊。只是,自离开明安城后,她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白薇在远处看着甄云韶,没有急着去同她会面。
“真是变了很多啊。”
白薇印象里的甄云韶,是文静娴雅的书玉模样,有着姣好温润的脸蛋,柔和的身段,以及总是避人一步的清冷气质。但是现在,白薇眼里,甄云韶将长发高高收束成马尾,一身穿着颇为英气,眉宇神态大方爽朗,大有下一刻便要挥刀斩马贼的气势,一看去哪有什么读书人的样子,满是江湖侠胆柔肠,三分意气七分豪气。
模样变化之大以至于白薇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但那种熟悉的味道不会骗人。
甄云韶进了黑石城后,同其他人一样,到处打量了一番,随后任何挑了个方向,迈开步伐。白薇远远跟在其后,以她的本事,想不让甄云韶发现很轻松。
甄云韶又跟其他砍树人不一样,并没有急着寻找感悟机缘,而是像个游客,到处打量,碰到有意思的地方,还会驻足观望一会儿。跟在她身后的白薇,不住地感叹甄云韶这些个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种脱胎换骨的变化。
白薇默默地注视着甄云韶,满心欢喜。虽然还未相逢,但阔别多日,重见旧友,让她很是感动。她是知性的,但也还会在某些事上偏执地相信缘分一说。她觉得,不期而遇是莫大的缘分。
过了一会儿,甄云韶再次驻足观望。她的面前,是李记火锅。
白薇在远处,看到甄云韶眼中泛起惊喜的光芒,然后看着她欢快地进了火锅店。
“是要吃火锅吗?”白薇一时顿住了,因为她想在同一张桌子上,同甄云韶叙旧,但这个时候,她应该回书屋做饭才对。
一时之间,她陷入了纠结。
一面是在书屋等待自己的叶抚和雪衣,一面是久别重逢的旧友。
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她随手抓来一朵细雪,对着细雪说,“我要晚些回去,晚饭你自己想办法。”然后轻轻一吹,细雪飞向远方。
随后,她迈步进了火锅店。
第四百三十一章 羽衣(食)
离开竹林后,叶抚便回到了书屋。临近下午的天已经开始转凉了,晚秋最后的暖阳垂落天际,这意味着秋天就要结束了,又一个冬天将要降临这片大地。
呼出一口气,已经可以看到薄薄的水雾了。叶抚习惯于在这个时候,待在煨火房里,他并不怕冷,只是喜欢暖乎乎的感觉。叶雪衣还是一个人待不住,装个样子捧了几卷书,也待在煨火房里,背靠着叶抚,懒洋洋地打着瞌睡。
叶抚久违地拿出了他的记录册,提起笔,从君安府何家的故事写起。
时间,在这间小屋子里,变得缓慢起来。
不知是什么时候,从窗外飘来一片细雪,落在叶抚肩头。白薇的声音从细雪传进叶抚耳朵。
片刻后,叶抚会心一笑,侧过身子,已经迷糊了的叶雪衣失去靠背,一下子栽倒在叶抚手臂上。叶雪衣眯开眼睛,软软地问:“天黑了吗?”
叶抚将她扶正,站起来,推开门,风吹进来,她下意识地抱紧肩膀。叶抚回过头,看着她笑道:“你头发又乱了。”
叶雪衣连忙双手抱头,嘟囔道:“怪你的背太硬了。”
叶抚笑了笑,他想这种理由也只有雪衣能找得出来。他向外走去,边走边说,“把头发收拾一下,然后我们去堂集市。”
“去集市干什么?”
“买菜。”
叶雪衣眼睛一亮,“你要做饭吗?”
“给你做一样特别的东西。”
叶雪衣高兴得蹦了起来,扯开步伐兴冲冲地跑去里屋打理头发去了。
叶抚笑吟吟地看着,眼里满是怜爱。照他的话来说,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心灵鸡汤。
不一会儿,叶雪衣又冲了出来,大喊道:“叶抚,我准备好了!”
叶抚瞧了瞧,无奈地笑了笑。叶雪衣哪里有打理好头发,分明只是胡乱地压了压,捋了捋。他上前去,将她拉进屋,重新梳理了一番。
“叶抚,这没必要嘛,又不非得打扮得整整齐齐的。”
“这不是必要不必要的问题,这是一种态度。”
“态度?”
“是的,收拾好一切,整装待发的态度。”
叶雪衣翘起下巴,“哼,不是我炫耀,我要是真要做什么,整装待发,肯定什么都收拾得好。”
叶抚不怀疑她的话。叶雪衣就是这样的,虽然看上去不大一点,有时候也傻乎乎的,但真想做什么,一定能做到。只不过,待在叶抚身边的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待在叶抚身边。
叶抚拍了拍她后脑勺,“你就得瑟吧,等我不在你身边,看你怎么办。”
叶雪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要是不见了,我肯定能把你找回来。”她握起小拳头,“叶抚,可不要小瞧我啊。”
叶抚白她一眼,“把菜篮子拎上,走啦。”说完,大步向外。
“欸!等我啊!”她急忙踮起脚把挂在墙上的菜篮子取下来,然后追了上去。
离开,转过一个角,便是梧桐街了。叶抚走在前,叶雪衣就像是一只不安分的鸟,晃过去晃过来,绕着叶抚跑来跑去。走过梧桐街的尽头,叶雪衣一下子安静下来,她跑到死了的梧桐树前,看了看后对叶抚说:“我听到了三月姐姐的声音。”
叶抚点头,“我也听到了。”
“我有些想她了。”
“很快会再见到的。”
“很快是多久?”
“再过四五个冬天吧。”
“你骗我!这一点都不快!”
叶抚笑道,“那要不,你睡一觉?等她回来了我再叫醒你?”
叶雪衣一听,愣了愣,然后害怕地说,“我才不要!睡着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了!”
“我会叫你啊。”
“万一你不呢?”叶雪衣瞪大眼睛看着叶抚。
“我会的。”
“万一呢?”叶雪衣执拗地看着叶抚,眼神中夹杂着惊慌。
她真的很害怕再次睡着。
叶抚呼了呼气,安抚道:“不睡就是,不睡就没有万一了。”
叶雪衣情绪转变得很快,一下子就从紧张惊慌变成喜笑颜开。
在集市里,活泼灵气的叶雪衣很招人喜爱,加之叶抚这位唯一的先生也受大家尊敬,所以在买东西的时候,往往会受得不少便宜,买葱时,大婶总是会往菜篮子里多放几棵,诸如这般很多很多。
因为白薇常常带着叶雪衣来这边的集市,所以,这几条街的人们,基本都默认了,白薇就是叶抚内人,而雪衣就是他们的女儿,只不过这个女儿向来不会叫“爹娘”。白薇不曾去解释过,叶抚也不会特意去解释,反正这被默认的一层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没什么问题。
把所有需要的食材准备好后,折返回到书屋。
叶雪衣是个坐不住的主,非要到厨房里来给叶抚添乱。
叶抚也难得说什么,洗了洗手后就开始晚饭的准备了。
他把买来的鸡架收拾干净,然后将大棒骨敲脆,和着葱姜放入大瓦罐中,掺入清水。随后把煨火房里的炉子提来,生起旺火,将瓦罐放在炉子上炖煮。
“这是做什么?”叶雪衣蹲在炉子前,看着瓦罐与炉墩缝隙间的旺火。火光映照在她脸上、眼中。
“熬高汤。”
“高汤是做什么的?”
叶抚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在小灶锅里放入菜油,静待油热,“做菜讲究个主辅底,主料生气,辅料调味,底料增香,高汤呢,便是底料,用以增香底味,让主料显得更有层次感。”
“哦。”叶雪衣眨巴眼睛。她经常看白薇做菜,所以一点便通。
油热了。叶抚在锅里放入切好的葱姜末,然后翻炒。不一会儿,葱香味儿散开,让人一阵精神。
“现在是在做什么?”
叶抚看着叶雪衣问,“你为什么要搞得这么清楚?”
叶雪衣憨甜一笑,“我以后也想给叶抚你做嘛。”
叶抚扬起下巴,“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哎呀,你就说嘛。”
“这一步呢,是做肉末炸酱。”
“有什么用呢?”
叶抚答,“我做菜呢,除去高汤底料,喜欢六分主料四分辅料。这道菜里,肉末炸酱是一分辅料,在于激发油香和葱香。”
“那为什么要加肉呢?”
“为了口感。”
“哦哦。”叶雪衣开开心心地把自己当作听课的学生。
随着肉末入锅,葱油被肉末锁住,而肉末中的水分也被逼了出来。猪肉的独特香味儿和葱香混在一起,使得整个厨房里,烟火气息浓郁起来。以叶抚的手艺,总是能把食材加工得恰到好处,不论煎炸烹煮,也总是能精确地知道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样的步骤。
做完肉末炸酱后,叶抚洗锅再倒油,将提前泡制好的干黄豆滤去水分,过一道灶火,迅速蒸干,然后放入烧热的油开始炸制。炸好的干黄豆被油浸透,颜色变深但是更加啊光润有质地。叶抚轻轻捏起来一颗,对着叶雪衣说,“张嘴。”
叶雪衣下意识张嘴。
叶抚手指轻轻一弹,一颗干黄豆落入叶雪衣嘴巴里,“虽然还比较烫,但刚出锅的黄豆,回软显香,残存着一丝润香味儿,吃起来很独特。”
叶雪衣呼哧呼哧地咀嚼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好吃欸!”
叶抚笑笑,控火,让油转凉,随后放入红花生米,重复炸黄豆的步骤。
叶雪衣瞧着,不解问,“花生米为什么不去外衣呢?我看白薇平时都有去外衣的。”
“这嘛,是我自己的口味儿,我比较喜欢那一层外衣。”叶抚的解释很地道,“你不喜欢的话,我另外给你炸一份。”
叶雪衣傻呵呵一笑,“不用啦,我要跟你一样。”
叶抚想笑,但是忍住了,只在嘴角留下一丝弧度。把油酥花生捞起来,去油,净锅。接着,他剥了几瓣大蒜,快刀落砧板,三两下将大蒜打碎成蒜泥,和着清水、盐与香油,他想了想,再添了一份叠云国独特的香料——粉赀。这份蒜油水便做好了。
叶抚动作很麻利,看得叶雪衣应接不暇,但她倒至始至终不觉麻烦,满心欢喜。
添以草果、白蔻、小茴香、八角、桂皮、香叶、起绒草、笼雾等香料,配以香醋以及叠云国特产柔醋,烹煮至沸腾后,放到一旁晾凉。炝香醋水儿完成。叠云国的人吃东西偏清淡,所以香料种种还是叶抚再药铺当药材买才买到的。至于特产柔醋,更像是有醋味儿的酱油,刚好省了加盐的步骤,也还有着地道的味,所以叶抚加了进来。
酸味儿总是让人忍不住流口水。叶抚就听见叶雪衣喉咙咕咚好几下了。
有了酸,还得有麻。
叶抚在青红花椒中是更喜欢青花椒的,因为他喜欢那股鲜味儿。集市里买不到让他满意的花椒粉,所以他直接买了原料打算自己做。七分青三分红是他喜欢的搭配,再加上少量的针酥草增加刺激感,烘热,研磨成粉。他所满意的花椒粉便好了。
麻,是让人吃起来舒爽,但闻起来发痒的味道。叶雪衣闻着空气中飘着的麻味儿,忍不住打起了喷嚏,她可没有照顾形象这个意识,打起喷嚏来自由畅快极了,怎么舒服怎么来,让叶抚忍俊不禁。
叶抚是个无辣不欢的人,所以,对他而言,如何做辣,如何做好辣,很重要很关键。
热锅,下油。待到油热后,姜、大蒜杆、香葱、野葱、干烟木果仁按照严格控制好的油温和时间依次下入。本来这一步是没有野葱的,但今天再集市上,难得见到野葱,便忍不住买了点。野葱味道格外香,但也有一种难以除去的杂味儿。叶抚的办法是温水浸润,再添花酒半勺去中和。至于干烟木果仁,那是用来代替芫荽的。
等待一会儿,闻到了叶抚满意的香味儿后,他将油里的料头捞了出来,然后放入一点白芝麻,炸到微微起焦生香。味道出来后,将旁边研磨好的粗制辣椒碎放入热油中,劈里啪啦的油炸声激烈响起,辣椒香味儿喷涌而出,静数三个呼吸,立马加入精磨的红尖椒粉,这时,真正的辣味儿才涌出来。出锅之际,叶抚再放了一点他的独家秘制——花料。这是他之前在酿酒制茶的闲余时间里自己研制出来的,几种香料,配合几种花粉以及一味酸料研磨而成。
辣椒红油出锅后,他突发奇想,加了一小勺清花酒进去。酒香味儿弥漫片刻就被本味儿盖住,层次感一下子就出来了。最后,一勺尖的蜂蜜下去,便意味着他独家的红油完成了。
本来这样一份红油应该要放置小半天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但今晚赶着吃,叶抚便使了点小法术。本来他是热爱于做菜的,向来不屑于用外力,但今晚为了满足雪衣,算是破例了。
光是辅料就看得叶雪衣食指大动了,她不由得期待主料到底是什么。
“叶抚,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叶抚不卖弄关子了,笑道:“我新研制的酸辣粉。”
“酸辣粉?”叶雪衣没听过,自然没吃过,但是她关注点是“新”,不由得惊喜道,“我是第一个吃的咯。”
“当然。”
“好耶!”
这是一份独属于叶雪衣的记忆了。
接下来是煮粉。
时间恰好,待到红薯粉煮好后,瓦罐里流出的味道也刚好达到叶抚的要求。
他满意地取来一大一小两个碗,依次放入盐、鸡油、花椒粉、蒜油水、炝香醋水儿、特制红油,再乘入似浓非浓、似清非清的高汤,然后放入中等粗的红薯粉,基本的底料和主料,接着就是辅料。叶抚讲究一个摆盘的精致,均匀划开区域,分别放入炸黄豆、油花生、细丝香葱、酸豆角、萝卜丝、盐菜梗,最后,一大勺肉末炸酱淋上去。
两碗精致的酸辣粉完成。
搬来一方小桌子和两张小凳子,泡一壶花茶,点一杯花酒。
一大一小面对面,深吸一口气,动筷!
酸,动人胃口;麻,挑拨舌头;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享受。
肆意挥洒的汗水根本挡住酸辣粉对舌头和胃的刺激,越吃越辣,越辣越欢。
这是一个属于酸、麻、辣的幸福夜晚。
第四百三十二章 羽衣(十一)
相较于以往,今天的火锅店多了不少外地人,他们从着装和言谈上就明显同本地人不一样。他们,基本都是砍树人,或许是因为到店里来寻找机缘,或许真的是被火锅的独特风味儿所吸引。他们的存在,让火锅店变得不那么……畅快。白薇这样形容现在的火锅店。
当然,这不是她所关心的。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靠窗处,甄云韶坐在那里,一个人饶有兴致地跟小二聊着,大抵是火锅菜品、吃法和讲究之类的事。
柜台处,李四一眼看到了白薇,笑呵呵地跑出来,“白姑娘,今儿个是要吃顿火锅吗?”他四下瞧了瞧,没看到叶抚和叶雪衣。
见及眼神,白薇知道李四在想什么,便笑道:“碰到旧友,便来看看。”她一脸温柔地看着角落靠窗的甄云韶。
这样的神情,李四依稀记得,白薇只有面对里的人才会露出。他回头望去,角落里满满江湖气息的甄云韶正撑着手,望着窗外风雪。
李四笑问,“可是要与旧友叙旧?需要帮你们安排到二楼吗?”
白薇抿起嘴角。见到甄云韶,她很开心。
“李老板忙着吧。”
“好嘞,不多打扰了。”李四点点头,重回柜台。他从柜台里看向白薇,现在的白薇给他一种更加深沉的感觉。若说初次见面,白薇还是那个安静娴雅的清瘦姑娘的话,现在似乎已经是像叶先生那样了,与之相处,犹如清风拂面。
李四无端地想着一些事,晚秋初冬之际……他出神地看着门外细雪,细声呢喃,“那个小姑娘好久没来过了……”
那个小姑娘……
那个不爱说话很爱吃火锅的小姑娘。
甄云韶很喜欢店里的味道,热气腾腾的,胡辣麻香的。她也很喜欢这座小城的街道,“干净,温柔。”用温柔来形容一条街道,她想了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大概不会这么说。看着这样的街道,想着“干净,温柔”这样的形容,甄云韶不由得想起一个人。初见之时,那个人给她的感觉,也能这么形容。
她眼神恍惚,伸出手指,轻轻一招,引来一朵细雪。细雪在她控制下,安然立于指尖,没有融化。规则的冰晶印入她的眼睛,印在冰晶上的周遭倒影,如同流年幻影一般,闪烁着。她依稀从里面看见了一件又一件过往之事,那些事像照在心里的白月光,独占了一片地,不被触及,不被提起,独属于她自己。
“锅来了,客官小心!”
小二的吆喝声打断甄云韶的恍惚。她偏头看去,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过来了。小二将锅往桌子上一放,赶着说,“客官,菜马上来,稍等。”
甄云韶认真地看着火锅汤底。她是从来没见过这种一锅混杂乱炖似的吃法的,放在以前,她根本不会接受这种食物,但是现在,这种食物给她一种“冬天就是该吃这种”的感觉。她也对这种感觉没有什么意外,毕竟,四处“流浪”的人可不会掰手指细数自己吃过多少次精致的食物。
但,这个味道,是真的很不错啊。她承认,火锅独特的香味儿很吸引人的胃口。
她抬头看着空空的对面,不由得想,已经多久没有跟人一起吃饭了呢?三个月?半年?一年?
似乎,快一年半了。
也还是挺寂寞的。
“我还是很想念以前的学园时光的,但现在的每一天我更喜欢。”她在心里回答自己那份一个人的寂寞。
菜品陆陆续续地送了上来。
以前,她喜欢吃素,因为行事清淡,连着胃口也很清淡。但现在,她喜欢吃荤,不是因为行事荤辣了,而是酒肉穿肠过的滋味儿,实在是让人着迷,让人欲罢不能。
虽然是第一次吃,但是问了问小二吃法,也瞧了瞧别的桌的客人,算是知道个“烫”与“煮”,但是少了一样“蘸”。
甄云韶并不知道蘸料这种东西,但不妨碍她依旧能火辣辣地吃着火锅。刺激的辣与麻,浓郁的香与咸,这样的搭配是绝妙的。酣畅淋漓之际,竟给她一种自己正在同妖魔厮杀的错觉,大抵是都有一种爽快激烈的感觉在吧。行走江湖嘛,不就向往个无拘无束,自由畅快吗。
修行之人,胃口总是极大的,再怎么娇小清瘦的身材,胃口都不见得小,何况甄云韶也并不是娇小的个头,是实实在在高挑欣长的。
吃得多,吃得开心,就容易着迷。她浑然不觉,自己对面坐了个人,当然,这大程度上跟对面的人比较特殊有关。
直到甄云韶一筷子进锅,发现牛肉吃完了,想要喊小二再加一份时,她的目光一瞬间聚焦到对面。
“试试这个,会更加不错的。”白薇笑着,将她特地调好的蘸碟放到甄云韶面前。
甄云韶的情绪从极大的满足畅快,一下子转到极致的震惊中。猝不及防让她以为自己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根本没来到这里,只不过时睡在阴暗潮湿的破庙梁上,做着一个美丽的梦。
“好久不见。”
白薇再次出声,让甄云韶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错觉,也不是干燥的美梦。
短暂的发愣后,甄云韶局促起来,变得不那么意气风发了。再见白薇,她很高兴,但高兴之余,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再是白薇所熟识的那个自己了。
“啊,好久不见。”甄云韶连忙将筷子放下,看了一眼白薇,然后挤出个笑来。
白薇眼睛弯弯,“见到我不高兴吗?”
“没有没有!”甄云韶摇手晃头否定。
白薇看了看她的手掌,细声说,“你的手变粗糙了。”
甄云韶不自然地将手放到桌子下,笑道:“不拿书笔,就粗糙了。”
白薇个头不如甄云韶高,两人都正坐时,她眼睛便微微向上。静静地看着真甄云韶,目不转睛,波光流连。
甄云韶被瞧得不好意思,过往回忆也因为白薇的出现,一股脑地涌现,让她一时之间忘记自己该做什么,只是躲闪开目光,“我脸上有东西吗?”
“发型很适合你。”白薇笑意不断。
甄云韶双手捂着自己束起来的马尾,小声说,“不要取笑我。”
“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呢。”白薇没有感概,由衷地说。
以前那个总是与人保持距离的甄云韶如同水中月,无法触及,无非窥伺心扉,她与人交谈也总是淡然正派,从不会说任何一句无忌的口语,也不会局促、尴尬、茫然、羞涩,更加不会躲闪别人的目光。
“以前啊……”甄云韶迷茫地念叨着。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现在的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她不清楚,但是她清楚这不是自己需要去思考的事。自己是什么样的?这种问题总是留给别人回答的。
白薇又满面笑意地说,“不过,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甄云韶顿了一下,她不再躲闪目光,平静地看着白薇,看着她的双眼。两三个呼吸后,她耐不住久久的目光对视,微微偏过头去,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弧度,轻声说,“你一点没变。”
白薇颇有些俏皮地说,“那可说不好哦。”
“啊?”
甄云韶愣了愣,破口笑了起来,“你还是那么有趣。”
“怎么,是觉得我有趣才跟我做朋友的吗?”白薇环手抱胸,一副“质问”的模样。
甄云韶眼神茫然,恍惚地看着白薇问,“朋友……我们是朋友吗?”
白薇表情僵住,眼睛闪动,立马做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好啊,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你根本不这么想!”
甄云韶憋住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她说着,忽然发觉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吐掉气,低头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擅自揣测我们的关系了。”甄云韶说着,又忙着解释,“但是,相信我,我一定没有糊弄过你,我是真的……真的……”她红了脸,“很喜欢你!”
“啊!”白薇“大吃一惊”。
甄云韶脸更红了,大声道,“很普通的喜欢,朋友!我希望跟你做朋友!”
白薇饶有兴致地看着甄云韶,嘻嘻一笑,“你脸好红。”
甄云韶捂住脸。
“是火锅太辣了吧。”
甄云韶连忙点头,“对对!是太辣了!”
白薇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她玩得很开心,是在以前的甄云韶那里体会不到的快乐,久别重逢的逗弄彻底弥补了她内心对“朋友”的缺憾。她相信,如果是以前的甄云韶,一定会游刃有余地应对她的所说所做,因为以前的甄云韶无法踏出与人相隔的那一步。
而游历江湖一年多,焕然一新的甄云韶早已跨出了那一步,与白薇之间不再有一层阶级的壁垒。因此,不曾同人深交的甄云韶,变得更加渴望与人建立亲密关系,而白薇,是她所渴望的那个人,毕竟是白薇第一次试图越过阶级去与她对话。
以前她有多么不愿与人深交,现在就多么渴望与人深交。这份渴望让她面对白薇时,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变得“嘴笨”起来,生怕自己言行的错误让白薇讨厌。现在的甄云韶,面对“朋友”,是卑微的。有多渴望,就有多卑微。
白薇无疑是个可恶的坏女人,她正是清楚地感受到了甄云韶的心思,才会这般捉弄。当然,她还是有分寸的,毕竟,不算莫芊芊的话,甄云韶是她第一个朋友。
“小二,加菜!”白薇喊了声,然后笑吟吟地看向甄云韶,“肚子还装得下吗?”
甄云韶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下意识摸了摸肚子,“问题不大。”
“还是第一次看你吃东西呢,真有趣。”
“有趣?”
“很幸福的样子。”
“哪有那么简单的幸福。”
“幸福就那么简单的嘛。”
“怎么会……”
“跟我一起吃饭,幸福吗?”
“幸……福”
白薇眨眼笑道,“那不就对了。”
甄云韶也笑了起来,“你真奇怪。”
白薇一本正经,“不奇怪的话,才不会想着跟你这个书呆子做朋友。”
甄云韶认真思考了一下,“以前我虽然刻板,但也不算呆子吧。”
“就是呆子啦!”
甄云韶咯咯笑了几声。她想,这样的白薇虽然不像以前那般安静娴雅,但似乎让人觉得更加亲切了,似乎有着让时间缓慢下来的本事。
“还在读书吗?”白薇烫好一片毛肚,夹到甄云韶碗里。
“还在读,毕竟是习惯嘛,改不了,也不想改。”
“多好啊,闯荡江湖的俏丽书玉。”
“这么说,怪让人害羞的。”
“那就闯荡江湖的美女剑客!”
甄云韶有些诧异,“你知道我用剑?”
白薇点头,“你身上有一股锋芒,虽然吃顿火锅变软了一些。”
“才不是因为吃火锅!”
“那因为什么?”白薇好奇地看着甄云韶问。
甄云韶可不会说出“因为你”这种暧昧矫情的话来,她也渐渐意识到白薇是在故意捉弄她,直接拒绝回答。她岔开话题,“话说回来,你现在……”
“如你所想,我还是成神了。”
“是吗……”甄云韶有些低落。
“不过,我可不需要去挡什么灾。现在的我啊,很自由呢。”白薇轻松释然地说着。
甄云韶情绪又回升起来,“真的吗?”
“当然,我可不会骗你。”白薇笑道,“我还计划着翻了年去一趟中州呢?”
“真的吗,我们可以一起啊!”甄云韶激动地说。
“你也要去中州?”
“嗯,想去更大的地方看看。”
白薇是很想跟甄云韶一起,但是她想了想自己复杂的情况,叹气道,“很可惜呢,我大概不能跟你一起,有其他事。”她还是对自己那个所谓的“东宫”的身份耿耿于怀,而且她感觉自己离成为“东宫”越来越近。她无法预料自己成为“东宫”后是什么样子,不想因此伤害到甄云韶。
“这样啊。”甄云韶有些遗憾,不过她马上释然,“那没关系,等到了中州,事情做完了,再一起也行的。”她仍旧抱有期待。
甄云韶单纯的渴望让白薇不忍拒绝,她只能给一个没有保证的回答,“可以啊,到时候我们一起,看遍中州风景。”
“好!”甄云韶不是以前的水中月,坦然地将欢喜露在脸上。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在这里?”甄云韶问。
白薇笑吟吟地说,“等着跟你重逢呢。”
“别这么说……”甄云韶到底是架不住坏女人的捉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白薇稍微认真起来,“不过,你既然是砍树人,那我还是跟你说说吧。”
甄云韶稍稍惊讶,不过转念一想,白薇既然成神了,那么知道自己身份也并不奇怪。
“上一次黑石城大幕才过去不到两年,守林人又再次开启大幕,是有着其他目的的。这个目的呢,我不太好说,但你只需要知道,对砍树人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白薇说,“而我是来监视守林人,顺便破局的。”
甄云韶看了看四周,“就这么说出来,没关系吗?”
“没关系,别人听不到。”白薇说,“你虽然是砍树人,但我希望你这段时间好好感受黑石城的生活便是了,机缘之内的,不必要去找寻,反正都是些没用的机缘。”
“这样啊。”甄云韶皱起眉,“那其他砍树人岂不是上当了?要不要……”
白薇摇摇头,“小韶,不要那么善良,其他砍树人与你我无关。”
小韶……甄云韶脸红了起来,她想,白薇可真是厉害,居然能轻而易举地叫出这么亲昵的称呼。
“这不是江湖的做法……”甄云韶虽然没有反驳白薇的做法,但还是小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白薇笑道,“江湖的做法就留在江湖里,这里可不是江湖,是神仙打架呢。”
“凡人总是要遭殃的嘛。”甄云韶叹了口气。
“嗯……是这么个说法,但这无法被改变。”
“力所能及的事呢?总还是要做吧。”甄云韶说。
白薇笑了笑,“当初我的事,可不是你力所能及的,为什么要去做呢?”
“因为你那个时候看起来那么可怜,让人心疼。”
“原来你是这么看待那个时候的我的啊。”
“我也不是可怜你,只是觉得上面那些人罔顾他人性命,很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白薇吸了口气,“小韶,你要清楚,若你是读书人,那你自然可以为读书人正骨正气,但守林人可不是什么读书人,他们只是占据了修仙资源的阶级的主要代表,他们的第一目的就是资源与利益,可没有什么骨气,要真说有,那么利益是他们的骨气。”
“奇怪的理解,但好像很有理。”甄云韶嘀咕一声。
这番话其实是叶抚告诉白薇的。
白薇又说,“所以,我希望你这次做个看客就是。我知道你正直善良,但你说了,江湖之事,力所能及,而这次,并不是你力所能及的。”
“我还是太弱小了。”
“你一点也不弱小,自毁道基后,不过短短一年半便能以剑重塑道基,已经很厉害了。”白薇笑道,“我觉得啊,你拿剑可是比拿书厉害多了。”
甄云韶无法说些什么,她只是看着白薇问,“你呢,你要做到什么地步?”
“我很喜欢黑石城,所以,我希望这里的一切都完好无损。”白薇温声说着,“当然,我更希望你安然无恙。”
“去掉后面那句话。”甄云韶叹了口气,“虽然被告诉了真相感觉很失落,不过能见到你也是值得来这一趟的。”
白薇拍了拍额头,吐出一口气来,“哎呀哎呀,不要说这些烦人的啦,我们就好好吃着火锅聊聊天吧。”
甄云韶笑笑,“好啊。”
一盘盘菜进了锅,热气腾腾的是火锅,也是她们重逢后对彼此的心意。
……
“话说,那天晚上,你醉酒的样子真可爱。”
“你不是在那封信里说过了嘛,怎么又说。”
“再说一遍。”
“真奇怪。”
“我就是个奇怪的女人。”
“还……有点坏?”
“做个奇怪的坏女人,不好吗?”
“挺好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 羽衣(十二)
无名的高塔上站着两人,他们面向梧桐街的方向,之间隔着三个身位的距离。他们皆是头戴白金高帽,冒顶向两边伸出流苏模样的絮条,因风而动,细雪纷纷杂杂飘零其间,满是破败与凋零。一男一女。
男的叫沉珂,女的叫覆土。
他们扫视着城里发生的一切,本地人一如既往地过着日常生活,砍树人怀揣着“找到机缘就发达了”的心思锄大地一般寻找,负责监视砍树人的守林人暗居角落窥伺众人。涌动的浪潮被一层“和平”的假象覆盖,这一层“和平”像泡沐一样脆弱。
“我很讨厌这样。”覆土皱起眉。她的模样很少女,眉毛很细且右边的眉毛是金色的,嘴唇很薄,脸蛋很柔和,但是眼神透露出说不出的烦躁感。
“覆土大桼,这是你我分内之事。”沉珂还是那副模样,面相饱满,只是神采稍微黯淡了一些。
“这是你和囚上的分内之事,不是我的。”覆土转过头,冷冽地看着沉珂,她眼神充满杀意,“那个女人一句简单的‘我不想去’就把担子甩给我,该死!”
沉珂面色沉静,“回上宁云宫后,你可以杀了她。”
“若是隍主不干扰,我一定会杀了她。”覆土右边金色眉毛漫出金色的雾粉。
“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找到白。”沉珂定声说,“覆土大桼,你应该很清楚隍主很在乎白。”
一听到“白”,覆土杀意更起,“在神秀湖,你们两个大桼都没有守住白,如果是我,我早就以死谢罪了。”
沉珂面不改色,“但是覆土大桼,你要明白,隍主若是追责,你一定是第一个,毕竟,白是你负责照料的。”
“这一切都是那个该死的女人造就的。”覆土虚目,“找不到白,我先杀了她,再以死谢罪。”
“你们总是那么极端。”沉珂淡然开口。
覆土轻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沉珂不露神情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黑石城还是该让渊罗大桼来,毕竟他了解这里。”
“渊罗大桼……让一位大圣人来收拾残局,你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呵呵,之前在神秀湖我和囚上大桼也是这么想的。”沉珂温声说,“但事实证明,东土这片地方并不是你我所熟识的地方。”
“那是因为你们太废物了。”
“这样的话,就看你表演了,”沉珂眉头微沉,“覆土大桼,希望你不会让隍主失望。”
覆土冷漠地看了一眼沉珂,“试图拿隍主给我施加压力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是吗,那我希望我是愚蠢的,覆土大桼是明智的。”沉珂背勾了勾,“毕竟,不想再看见那个人第二次了。”
“那个人……”覆土目光尖锐,“到底是谁?”
“巫告,他自称巫告。”
“隍主那样的人吗?”
“隍主有多强呢?”沉珂望着阴沉的天,“你知道吗?”
“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多强。他只是念了一段祭词,一切就尘埃落定。”
“或许,他并不是人。”
“希望不是。”沉珂沉声道,“不是人的话,对我们威胁也就不大了,自有其他存在去限制。”
覆土浅灰色的头发发梢渐渐冒出金色来,“白是在神秀湖消失不见的,而有能力躲过你们,甚至是隍主的监视,然后带走白的存在可不多。你口中的巫告或许有这个本事。”
“你怀疑是他?”
“我觉得可能与他有关。”
沉珂皱起眉,“如果真的是他,那事情就麻烦了。”
覆土眼神炽热起来,“麻烦吗?我可不觉得,如果真的是他,那么白一定会安然无恙,因为他一定知道白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沉珂眼神抖了抖,“不属于守林人的白可不是好的白。覆土大桼,我知道你喜爱白胜过对守林人的忠诚,但起码,在你还是大桼时,你应该先为守林人着想。”
“你和你的忠诚让我感到可悲。”覆土嗤笑道,“守林人可不是专治王朝,更不是统治阶级。利益至上,你应该要奉信这一点。”
“维护守林人才是利益至上。”
“那是你,不是我。”覆土丝毫不掩盖自己的立场。
沉珂知道,想要把自己的观念施加于和自己一个层次的人是一件很难的事,他不愿在此多说,“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但是当下,我们有着共同的任务。”
“当然,这点我不会忘记。”
“来这里一段时间了,但仍旧没有找到那棵桂树,我想或许要开始下一步了。”沉珂看着古塔下的街道。
“按照原本的推算,桂树应该在城南的那个巷口,但那里空无一物,是有人捷足先登?还是不到出现的时机?”覆土也认真起来。
沉珂沉吟一声,“但是有能力瞒过守林人把桂树带走的存在,似乎都待在天上。大概还是不到时机吧。”
“你忘了你口中的巫告了?”
沉珂摇摇头,“我对巫告一无所知,无法去猜测推演关于他的一切。”
“做好最坏的打算吧,这种情况,我预感桂树已经被人带走了。”覆土说,“就像白一样,你大概也能猜到白的身份。”
“他们同属一源?”
“虽然我不知道源头是什么,但白和桂树绝对有关联,如果没有,隍主也不对那么上心。”
“既然隍主这么重视,为何不亲自处理?”
覆土轻蔑道,“你还是那么愚蠢。你以为到了隍主那个层次,擅自干扰人间事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知道这一点,但做什么事都是需要代价的,失去白与桂树的代价呢?”沉珂说,“我在想,隍主是如何取舍的。”
“那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覆土抬手,两席雕龙绣鼓猎,“初冬之际,气象转势,重气蛰伏,幽气弥漫,是为良机。就在那个时候吧,终结这场大幕。”
“最坏的结果,桂树已失。”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放出祖树吧,直接从虚空里放出来,让世人看看这棵盘踞世界的大树。”覆土目光凛然。
“祖树太早出现,会打乱格局。”
“改朝换代,不是许多人一直希望见到的事吗?这座天下的格局阶级固化太久了,下面的人上不去,上面的人到了极限,都想打破现有的局势。”覆土目光灼灼,“要乱就乱成一滩浑水吧。”
沉珂皱起眉,他不喜欢覆土这种激进的行事方式,像囚上那样。但他也无法去反驳什么,毕竟覆土是第一执令人,而她的做法也是在默认范围内的,并未逾越。他其实很不理解为何两次至关重要的行动,守林人的几位上位大桼都要让行事激进的大桼做第一执令人,神秀湖的囚上,黑石城的覆土。
覆土没有再理会沉珂,留下一句,“初冬之日,终局之时。”随后,大袖浮起,迈步离去。
风雪迅速填满覆土消失的地方。
沉珂独一人立于古塔之上,四顾黑石城,吸了口冷气,呼出。
“希望不会再有祭命司和巫告那样的存在了……”
沉珂闭上眼,与古塔融为一体。
……
刚从火锅店里出来,立马与外面的冷风撞了个满怀。白薇不怕冷,但是习惯于在冷风呼啸时,缩紧身子。已是黑夜,飘雪不再细碎,变得密集起来,这是秋去冬来的征兆。
白薇撑起油纸伞,自顾自地将甄云韶也罩住。
同人这么亲密地接触,甄云韶多少有些不习惯,但并不讨厌。甄云韶高出白薇小半个头,体型也要宽大一些,她稍稍落后半步,便替白薇挡住了后面的风雪。
“你打算住哪里呢?”白薇问。
“客栈之类的地方吧。”
“我大概不能每日陪着你了。”
“我也不是小孩子,这些天,我就当游玩了,体会一些乡土风情也不错。”
白薇抿嘴笑了笑,“自由不受拘束大概就是你们想要的吧。”
甄云韶温声说,“别看我一天到晚四处游荡,没个安定,但也还是希望有一份寄托牵挂,希望有一个想回去就能回去的地方。”
“青梅学府,你还打算回去吗?”
“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白薇沉默片刻后说,“戈昂然托了一句话。”
“……”甄云韶没有作声。
“他说青梅学府永远站在你身后。”
“这样的话,像院首说出来的。”甄云韶轻笑一声,但是没做任何评价。
“你怎么想的?”
“我想再走走。”
白薇虚望长空,“到处走走好啊,免得落在一处地,生了根,发了芽,再也走不动了。”
甄云韶感觉气氛不对,笑道,“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
白薇摇摇头,没有同甄云韶细说。
甄云韶分明地感受到白薇有心事,但是见她不愿说,也就不好去问。她对待白薇还是有些小心,尽量把握着分寸,因为她担心自己逾越会失去这个朋友。
与人相处时甄云韶作为青梅学府知书达理的学生所擅长的,与人亲密相处是甄云韶作为江湖剑客所不擅长的。
她们缓步走着,许长一段路里都没说话。
甄云韶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不明白,为什么还在火锅店时,白薇那么活泼有趣,出来进了风雪后就变得沉默起来,变得心不在焉了。她虽然是白薇的朋友,但并不了解白薇多少,对她的过往以及观念都不清楚。她不知道怎么去打开白薇的话匣子,不知道怎么去触及她的心事。她只能希望,白薇愿意说出来。
“我说,人都是会变的吧。”
走着走着,白薇突然停了下来,没有看甄云韶,而是看着只两灯火的街道尽头。
“是的。”
“你觉得我变了吗?”
“没有。”
“我会变吗?”
“会吧……”甄云韶语气并不确定。
白薇紧紧握住伞,胸膛起伏着,似乎要说什么,但是打住了。她出人意料地喜笑颜开,转过身将伞递给甄云韶,“我得先走一步了,拿住。”
“什么?”
“拿住!”
甄云韶茫然地接过伞。
白薇从伞下推出去,雪落在她头发上,肩头。甄云韶能借着灯光情绪看到她呼出的热气。
“我走了。”白薇给她以微笑。
这一刻,甄云韶心里发颤,她猛地有一种感觉,或许这次过后,很久都不会再见了。
“别!”她伸出手,想要拉住白薇。
但白薇像是一阵从远方吹来的风,拂过她的指尖,去往另一个远方。
“现在的我就是最好的我!你一定记住哦!”
声音随同身形,一起消失在风雪里。
甄云韶茫然看着前方,白薇已不在那里。恍然间她觉得,这一切就是一场梦,白薇从不曾出现过,只有尚存伞把的余温让她知道这还是真实的。
甄云韶伫立许久之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去。
我还有许多话想说呢……突然间出现,突然间消失,不说去哪里,不说要做什么,留下一句“我走了”就,走了。让我惊喜,又让我紧张,让我期盼,又让我担忧,让我渴求,又让我失落,让我恍然,又让我迷茫……白薇,如你所说,你是个奇怪的坏女人,但这就是最好的你。
甄云韶突然就觉得这黑石城大幕,没什么意思了。
……
门被推开了,又关上。
煨火房里,叶抚放下手中的书,朝院门看去,然后轻声说,“你回来了。”
站在门口,白薇一脸苦楚,“叶抚,我需要安慰。”
叶抚笑了笑,“过来吧。”
“不问我为什么吗?”
“不问。”
“为什么啊?难不成你又偷窥我吗?”反倒是白薇问起了为什么。
“别多想,我只是嫌麻烦。”叶抚撑了个懒腰,“我可不是什么解忧大师,听太多烦恼也是会很难受的。”
白薇呼出口气,“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说了。”
“还需要安慰吗?”叶抚打趣道。
“不需要了!”白薇轻哼一声,“你把人撒娇的乐趣都弄没了。我还是跟你说点正事儿吧。”
“嗯,坐着说吧。”
白薇走进煨火房,坐在叶抚对面。
叶抚拍了拍自己大腿,“坐这里啊。”
白薇瞪着他说,“正事!正事!”
“坐这儿就不能说正事吗?”叶抚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大腿。
白薇捂住耳朵闭上眼,不讲道理地大声喊道,“哎呀!哎呀!没听到!没听到!”
叶抚笑笑。
白薇吸了口气,然后认真说,“之前你跟我说,守林人再开大幕的目的桂花树,但是我找了许久都不见哪里有桂花树。”
“因为被人带走了?”
“谁?”
“你见过。”
“我见过?”白薇仔细搜寻记忆,但并没有找到哪个人能匹配。她狐疑地看着叶抚,“难不成是你?”
“我像那么无聊的人吗?”叶抚摊手道。
白薇使劲儿点头。
叶抚白了她一眼。
“你就明说吧,我不想猜谜了。”
叶抚摇摇头,“那个人我跟你说了你也记不住。”
“为什么?”
“因为她根本就不在这个时空,除非你的本事能跨越时空,不然记不住她。”
“我头大了。”
叶抚笑道,“安心啦,你就放心做自己的事吧。没了桂花树,又不意味着没有其他事要做。”
白薇瘫躺在椅子上,闭着眼,懒懒地问,“你跟雪衣晚饭吃了什么?”
“酸辣粉。”
白薇坐直了,皱起眉,“我没吃过欸。”
“嗯,没给你做过嘛。”
“第一次做?”
“没,之前给三月做过。”
“三月啊……”白薇凝眉看了看叶抚,坚定道,“你明天给我做一个,我也要吃,得做得最好才行!”
“怎么了,这个语气?”
白薇起身,撅起眉毛,捏着手走出去,“哼,不怎么,就是想吃而已。”
“真是奇怪的女人。”叶抚嘀咕一声。
外面,白薇喊道:“别坐着啦,快来睡觉!”
叶抚收起书,熄了灯火,离开这里。
梁上,又娘打了个寒战,心里暗自想,寒冬就要来了。随后,它跳下去,溜进叶雪衣房间,钻进被子里,偎在叶雪衣怀里,闭上眼打起了呼噜。
“不管外面多冷,被窝里总是暖和的。”
——又娘。
第四百三十四章 羽衣(完结章上)
参加过去年大幕的砍树人,很明显地发现,这次大幕砍树人的水平下降了很多,不仅没有诸如曲红绡、温早见、翁同之类的杰青,甚至连稍微有些名气的世家、门派弟子都见不到,大多是一些小门小派的子弟和江湖人士承了砍树人的身份。
有些人会觉得少了那些天才子弟的竞争,更有机会获得不错的机缘,但亦有人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一段时间过去后,敏锐的人渐渐发现,这次大幕的机缘质量明显低于上一次,严格上说来还在成长期,很少有达到大幕要求的机缘,但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守林人依旧选择开大幕。
难道是守林人内部出现了资源危机,需要快速收纳资源?这显而易见,不可能。占据着最显著资源的守林人若是都出现了资源危机的话,那么意味着天下九成九的势力危机更眼中,显然不是这样的。
绝大部分砍树人并没有那么广的见识,也没有过人的智慧,他们只能意识到守林人这次开大幕不寻常,可能要做其他事,但根本意识不到要做的事到底是什么,或者说属于哪种性质。他们觉得,守林人不会在自己的规则里破坏规则来损害砍树人的利益,他们理所应当地认为,守林人损害砍树人的利益是费力不讨好的行为。
在城里各个地方游走的甄云韶,常常能听到砍树人谈论猜测“大幕的秘密”,但几乎每一次砍树人们都还持有乐观的态度。她许多次都想告诉他们真相,但白薇那番话历历在目,让她无法释怀。
告诉了又怎样?他们会信吗?信了又怎样,能放弃对机缘的贪婪吗?
甄云韶不愿意去揣测人性,现在也没有什么理由让她冒着危险去挑战强大。何况,如果乱说的话,极有可能会给白薇要做的事造成麻烦。
她是毫无理由偏向白薇的。因此,她选择沉默与旁观。
有着被“修改认知”这一手,黑石城原住民一如既往地过着寻常的生活,砍树人在他们眼里只是一群来游玩的外地人,虽然他们并不理解黑石城有什么值得游玩的。
有上一次大幕的教训,这次大幕胆敢触犯规则的很少很少,即便有也是随便一个守林人出面就能解决的事。所以,这次大幕许长一段时间里,都很和平稳定,没有出格的事,也没有出彩的事。渐渐地,大部分冒头的机缘都被收取后,砍树人开始期待最后的祖树了。于是,当大部分砍树人都安下心来等待祖树时,各大酒楼茶座里,流传起了曲红绡的传说,有幸见过曲红绡进祖树的人,眉飞色舞地描述那曼妙的身姿。
这样,一直到,初冬之日。
这天,一场大雪毫不留情地把气温降了下来。风雪在黑石城每一条街道里呼啸,使得路上行人零星不堪,即便有,大多数也还是不畏风寒的砍树人。
“冬天来了。”
甄云韶推开客栈的窗户,朝外面看去,纷纷杂杂的白色弥漫了天空,阴沉厚重的低压云笼罩住黑石城,一种密不透风的压迫感直逼她的心,她奋力地吸了一大口气,雪渣子呛入喉咙肺腔,让她憋红了脸,不得不运动剑气将寒气逼出身体。
“没想到岭南之地也能下这么大的雪,去年,似乎也没这么大。”
甄云韶觉得这样的天气不太寻常,早早地拾掇好房间内的大小事宜,然后离开了客栈。与此同时,砍树人的印记传出一阵热意,一道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大幕开启至今已过十三日,而今是最后一日,祖树将在一个时辰后于乍宁湖显现,请有意者前往观摩感悟。”
来自守林人的通告。
“最后一天……”
甄云韶感觉心里发亮,她紧紧握住手,直到指尖泛白才呼出口气,向乍宁湖的方向赶去。
会发生什么?我该怎么办?白薇会出现吗?她又想做些什么?
这些念头不断在甄云韶脑海之中盘旋。行至乍宁湖附近,她看到大部分砍树人脸上都洋溢着难掩的兴奋与期待,这让她情绪更是低落,她想做些什么,但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做不到。
雾气盘旋在乍宁湖之上,同着大雪一起,弥盖了众人的视野,即便以神魂去试探,也只是被浓厚的雾气覆盖吞噬。他们等待着雾气散去,然后感悟祖树的奥秘,寻找踏足乍宁湖,前往祖树的方法。他们都想在这里获得改变命运,一飞冲天的办法。
他们越是兴奋期待,甄云韶就感觉越是压抑。她无法再忍受这种压抑,折身离开,从另一个方向,登上一座赏景楼,站在楼台上,远远看着乍宁湖的一切。她看着乍宁湖中间的雾气发呆。
忽然,一个声音唤醒了她。
“这地方看风景不错啊。”叶抚披着雪批,依靠在红色的柱子上,像是自语,也像是对甄云韶说。
甄云韶并不认识叶抚,她有些疑惑,“你在和我说话吗?”
叶抚笑道,“这里不是只有你我吗?”
“但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逢着人,聊聊天并不过分吧。”叶抚温声道,“我认识你,你是青梅学府的甄云韶。”
甄云韶皱起眉,“你是?”
“上次在荷园会见过你,不过,我在人群里,没你显眼。”
“都是些过去的事了。”甄云韶呼出口气,问:“你也是砍树人吗?”
叶抚点头。
“那为什么不去参悟祖树呢?”
叶抚笑着反问,“你呢,你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这可不是砍树人的态度。”
“就是那样的态度,让人觉得压抑沉闷。”
“我瞧着他们挺开心的,怎么会沉闷呢?”
甄云韶双手紧紧捏着边栏,发出咯吱声,“大人哄骗小孩时,小孩也很开心。”
“你是说他们被骗了?”
甄云韶猛地转过头,紧紧看着叶抚。叶抚的神情很自然,让她看不出什么来,“我可没有这么说,你当我自作多情吧。”她开始怀疑起叶抚的身份。
“的确。”叶抚轻淡地说。
甄云韶皱起眉,凝视叶抚,“你在批驳我?”在白薇身边时,她是柔和恬静的,但并不意味着她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那般。
“我说你自作多情,何来的批驳?”叶抚神情不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你……”甄云韶发丝凛冽起风,“是谁!”
叶抚笑了笑,“一个路人。”
“路人的话,就请你别擅自过来质疑我。”甄云韶虚眼说,“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何况,我什么都没做。”
“是的,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但你觉得会与谁有关呢?”叶抚问她。
“与谁……”
甄云韶看向乍宁湖中间正在一点一点散去的雾气。她神情有些纠结复杂,不知道去思考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说。
叶抚不待她回答,“当你自己无法预测所做之事会怎样影响你所在意的人时,”他淡然看着甄云韶,“你最好,什么也别做。”
甄云韶瞳孔颤缩。她先前还不明白叶抚想表达什么,但是当她听到“你所在意的人”时,恍然明白,叶抚的目的根本不是她,而是白薇!
“你是谁!”甄云韶咬着牙,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
“放松点,我可没有什么敌意。”叶抚笑了笑,“等下次你再见到白薇时,你可以向她问问我。”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叶抚随意看向别处,“你我之间并没有任何信任枢纽,我说什么你不会信的,但白薇的话,你应该会信吧。”
甄云韶根本无从知道下次再见白薇时什么时候,因为直到前些日子分别后,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联系白薇的办法。
她神情不由自主地低落起来。
叶抚笑道,“请宽心,她说过会在什么地方同你相遇,就一定会在什么地方同你相遇。”
甄云韶没对此说什么,质疑道,“你很了解她?”
“我不是她,无从说起了解二字。”叶抚温声回答,“但,她不会轻易承诺是真,承诺后不会轻易违背也是真。”
甄云韶牙齿抵在嘴唇上。从叶抚的语气,她感觉这个人同白薇的关系应该并不普通。这让她不自在,只是无从说起是羡慕还是嫉妒。
“虽然你说了这么多跟没说一样,但我还是要感谢你。”甄云韶抱手,她的感谢并不那么真诚。
“不客气。”叶抚说完,问她,“要一起见证历史吗?”
甄云韶疑惑道,“历史?”
“是啊,改变天下的历史,大世纪来临的开篇之作。”叶抚看着乍宁湖消散了许多的雾气。
甄云韶双手紧握,关节发白,她莫名地紧张起来,“会……会发生什么?”
“要猜一下吗?”叶抚笑问。
甄云韶心跳加速,突突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令人烦躁起来,像是没有温度的火焰在炙烤,这么说虽然不符合语法常识,但是她只能这么觉得。
“不!”她牙齿磕碰一下,发出瑟瑟的声音。
“那就看着吧。”叶抚神情缓了下来,“记住,最好什么也别做。”
叶抚不曾给甄云韶任何压力,但甄云韶无不觉得似乎自己一言一行,所思所念全在他掌握之中。
这个人,很可怕,但又一点都不可怕。甄云韶这样觉得。
每个人都观望着,等待乍宁湖雾气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无人在意,笼罩住黑石城的雾气越来越厚重。
一阵风来,吹散乍宁湖最后的雾气。不平静的湖面并无一物,除了大雪在上,没有任何东西。乍宁湖周围有了片刻的安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凝视湖中央。几个呼吸后,一个轻飘飘的漩涡浮现,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漩涡每转一圈便升高一截,直到立起来,形成一道水幕后,漩涡骤缩,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水球,占据了几乎一半的乍宁湖。
一截枝桠从水球中伸出来。
“祖树已现。”
一道声音同时在所有砍树人脑海中响起。
那就是祖树吗?怎么跟上次不一样?有人发出疑惑,但更多的人则是立马闭眼,以神魂去试探感悟。越来越多的人去感悟后,原本存在疑惑的也渐渐按捺不住了,直到所有砍树人都安静下来,静心参悟。
“那是祖树吗?”甄云韶问。
“当然。”叶抚回答。
甄云韶并没有去参悟,而是静静看着,一动不动。
砍树人们都在用心感悟着祖树,无人察觉,黑石城地下涌动的气息。
远处无名的古塔上,沉珂遥遥看着乍宁湖这里的一切,神情严肃,以神魂传音覆土,“祖树揭露,大阵已开。”随后,从他双脚弥漫出土黄色的裂缝,裂缝顺着古塔向下蔓延,来到黑石城街道,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延伸,不一会儿,整个黑石城密布土黄色的裂缝。这些裂缝里,浊白色的气息宣泄着。
与此同时,黑石城的原住民们的认知里,黑石城一切安好。
甄云韶正在高楼上看着乍宁湖,忽然惊觉,随后发现自己身周弥补裂缝,她立马四处望去,见到整个黑石城处处都是裂缝,浊白色的气息从裂缝里向外宣泄。接着,她惊讶地发现,那些裂缝开始爬上砍树人的身体,而砍树人们毫无察觉。她寒毛竖立,慌忙看自己身上,却没看到任何一丝裂缝,再看叶抚,亦是如此。
“发生……什么了?”甄云韶瞳孔颤缩。
叶抚答所非问,“放心,他们不会有死。”随后他转身向楼下的方向走去,“跟我来。”
甄云韶惊讶发现,叶抚脚步落下的每一处,裂缝都往其他地方躲闪,直到他离开,裂缝才敢重新覆盖原本的位置。
我身上没有裂缝,是因为他?
甄云韶皱起眉想着。
“别想了,再不跟过来,就过不来了。”远处,叶抚背对着甄云韶喊。
甄云韶看着密密麻麻的裂缝,不敢多想,连忙跟过去。
叶抚和甄云韶走在黑石城的大街上。甄云韶一路过来,没有看到任何一样没有裂缝的东西,包括原住民,但是那些原住民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同往常没有任何变化,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常生活。他们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那些浊白色的气息是什么?”
“雕琢气,机缘的养料。”
“雕琢气?”
“嗯,你们口中的机缘,就是这些东西养大的。”
“好奇怪的名字,从来没听过。”
叶抚笑道,“没听过是正常的,这东西,全天下也找不出多少知道的人,毕竟是守林人发家的东西,属于老物件儿了。”
“既然雕琢气是养料,直接这么逸散出来,岂不是等于釜底抽薪?”甄云韶问。
叶抚点头,“就是釜底抽薪。因为,黑石城的使命要完成了,价值也就此止步。”
“什么使命?”
“当一颗守望星,指引末人的来临。”
甄云韶满是迷糊,“守望星是什么?末人又是什么?”
叶抚没有直接回答,“跟我来。”随后,一跃跳上城墙。裂缝连忙退散,为他腾出空地。
甄云韶跟着跳上去。
“你看南边。”叶抚说着,轻轻挥手,将弥盖在黑石城南边的雾气拍散。
甄云韶遥遥看去,“什么也没有啊?”
“再看。”叶抚点出一束光,飞向南边。
然后甄云韶眼睛陡然瞪大。她看着,极南的天边,有一个巨大的幽蓝色窟窿,数不清的金色光点附着再窟窿里面。
“那是什么?”甄云韶感觉今天一下子见识了太多,脑子有些不够用。
“窟窿是通道,金色的光点就是末人。”
甄云韶捋了捋,试着分析道,“末人不属于这座天下,他们要通过窟窿进入这座天下,需要其他东西接引,而接引他们的就是守望星,也就是黑石城?”
叶抚笑道,“聪明,难怪白薇这么在意你。”
甄云韶有那么一瞬间的小高兴,但是没表现出来。她挑眉道,“守林人想要接引末人进入这座天下?”
“嗯。”
“那这样不就是与全天下为敌?”
叶抚反问,“你怎么知道其他人不想末人到来?”
甄云韶哑口无言。“但是……末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把期待留给未来。”叶抚没有同她解释。
“我一点都不期待。”甄云韶咬牙道,“不管他们好坏与否,一定会打破天下的平静的。”
“这座天下早就不平静了。”叶抚说,“你所看到的一切表象,或许都只是别人刻意营造的。”
甄云韶别过头,“我不想听什么阴谋。”
叶抚笑笑,“随你。”他随手一挥,雾气重新弥盖住黑石城。
“你也希望末人到来吗?”
“这与我无关。你不用问我希不希望。”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叶抚说,“觉得你可能会纠结。毕竟你是白薇的朋友,想必白薇不希望你太过纠结。”
“白薇呢?她现在在哪?”
叶抚故作神秘,“她,无处不在。”
甄云韶挑眉,“我不信。”
叶抚笑了笑,“看嘛,我说了什么你又不信,干嘛还要问我。”
“那是因为你说的太离谱了!”
叶抚无奈道,“她想见你自然会见你,所以你不必刻意去想她什么。”
“这……不是朋友的相处方式……”甄云韶神伤。她自是明白自己和白薇有差。
“当然。不过,这是你和白薇的相处方式。”
甄云韶无从反驳。她想了想,还想再问一问末人的事,但是突然间,整个黑石城抖动起来。那些裂缝里弥漫出的雕琢气轰然喷射,在整个黑石城上空汇聚起来。
与此同时,她看到乍宁湖的方向,那颗巨大的水球轰然破碎,一截十分粗壮的树枝从空中探出,没有源头,只是干巴巴地从空间里挤出来。随后,一道接着一道的神魂被树枝吸走。
甄云韶立马感觉自己的神魂颤抖起来,似乎随时要离开紫府,去往那粗壮树枝。她无法控制,无法抵抗,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
但是下一刻,一道柔和的气息将她包裹,令她神魂重回平静。
“发……生了什么!”甄云韶惊骇道,刚才她差点就失去神魂了,“是你帮了我吗?”
叶抚摇头,“我没有帮你。”
“那……是谁?”甄云韶声音还有些发颤,失去神魂的过程让她感到无力和恐惧。
“除了我,你觉得黑石城里还有谁会救你?”
“白……薇……”甄云韶反应过来,四处张望,但什么都没看到。
接着,她想起什么,“乍宁湖那些守林人!”
叶抚不急不缓,“我说了,他们不会死。”
甄云韶咬牙道,“不会死但是失去神魂意味着他们再无可能修行了!”
叶抚问,“你想救他们?”
甄云韶毫不掩饰,“我想。”
“但是你救不了。”
“你可以!”甄云韶直觉叶抚可以。
“但是我不想。”
“为什么!”甄云韶很不能理解。
叶抚说,“天下各处,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因为遭受迫害而死去。”
“但是这一切就发生在你眼前啊!”
叶抚淡然说,“天下每一个人的死去,都发生在我眼前。你是要我救下每一个人吗?”
甄云韶懵住了,她听到出来,叶抚的意思是天下每一处发生的事他都能看到。这下,她无法再去反驳叶抚的话。开始,她觉得叶抚是个冷淡无情的人,但是现在,她不由得去想,如果自己也像叶抚一样,能亲眼看到每一刻每一处所发生的事,还会有着“救死扶伤”的想法吗?
要是那样,自己还会不遗余力去救助每一个遭到迫害的人吗?
“如果你有能力救下每一个正在遭受苦难的人,你还相信力所能及这个词吗?”叶抚问。
甄云韶无法回答。
叶抚自答,“我希望你是相信的。”
“为什么……”甄云韶不解。
叶抚笑答,“那是一份信念。”
“可是信奉信念,却不去实现,不是在自欺欺人吗?”
“每个人都需要欺骗自己,才能活得更加轻松。”叶抚说。
甄云韶在无法去反驳,因为从她自己角度而言,叶抚说得没错。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过,我要是有能力,我还是会救他们!”
叶抚笑着点头,“这一点,你和白薇很像。”
“像吗?”甄云韶又有些小高兴。
“你看。”叶抚指了指乍宁湖的方向。
甄云韶看去,看到那里,很多道柔和的气息将那些被粗壮树枝吸走的神魂全部霸道地扯了出来,然后送回到其主人的身体里。那柔和的气息,跟之前包裹她的气息一模一样。
“白薇!是白薇!”甄云韶惊喜地叫了起来。
“是她。”
甄云韶双手紧握,难掩兴奋之意,“她太好了!太棒了!”
“我也这么觉得。”
“果然,白薇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甄云韶像个信徒一样,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
叶抚笑出了声,“那是。”
甄云韶偏头,狐疑地看着叶抚,“你笑什么?又不是你救的人。”
“你也没救人啊,怎么就不容许我笑?”叶抚反问。
甄云韶轻哼一声,不再搭理叶抚。她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跟叶抚相处起来,一点都没把叶抚当作是个很厉害的人。
古塔上,沉珂见那些神魂被拦截了,心里沉了沉,“果然,还要其他人在黑石城。”他连忙传音给覆土,“有人干扰,准备好对抗。”
片刻后,不知在何处的覆土回应,“未知来人,我们无从辨别我们的明暗,直接进行暴力解局。另外,桂树明确已失,接下来,我将撕开那边的空间,你继续酝酿雕琢气。”
“暴力解局!代价很大的!不再看看吗?”
“敌人在暗,我们未知明暗,留有任何余地都可能被抓破绽,最好不留余地。”
“如果还是不行怎么办?”
“如果不行,直接破碎大幕,放弃守望星计划,全力释放祖树空间。”
“好!”
远处,乍宁湖的众砍树人全部陷入了沉睡。此时,人群里,一个相貌普通的女人睁开眼,动了起来,她看向巨大树枝的地方,“原来那后面还有一片空间。”
她陈顿片刻,以神魂传音,“叶抚,我还不太擅长使用我的力量,要是发生什么意外,需要你兜底。”
她等了等,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笨蛋,不会真的让我一个人处理吧!”她咬了咬牙。她目光闪动,不断思索着该怎么做。
不待她多思考,忽然,那巨大树枝周边的空间激烈颤抖起来。她目光扫视,在天上某一处阴云里,感受到一道异常的气息。炖似,她神情凝然,“原来躲在那里。”
没有多犹豫,她再次闭上眼,与此同时,一只雪花变化的雪鸟从她身后飞出来,朝着天上那一处异常的阴云飞去。
阴云里,覆土金色的眉毛泛动着金光,狂躁的气息在里面鼓动,似乎有什么要冲出来。她双眼之中满是让人生躁的感觉,紫金长袍上的符文银闪起来。她双手凝结出秘诀,秘诀化作一双无形的巨手,抓着巨大树枝两边的空间裂缝,向外撕扯,幽黑色的虚空气息往外宣泄,她放任虚空气息的宣泄。
虚空气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从虚空里逃逸出来,便彰显出巨大的破坏力。只见巨大树枝周围的风雪瞬间被吞噬,灵气等任何气息尽数弥散,很快形成巨大的虚空风暴。风暴首先触及乍宁湖,只是接触的刹那,乍宁湖的水被蒸发殆尽,宣泄下去的力量直接将湖底淤泥蒸干,数不清的游鱼化作骨粉被吹散,紧接着湖底开始龟裂。黑石城本身的地基没有任何阻挡之力,直接破碎,接着而来的便是黑石城地下的泥土和石头开始塌陷。
虚空气息的渗透和侵蚀太过狂暴与突然,白薇还没有反应过来,黑石城地下空间全部塌陷,周遭的泥土和石头向四周崩散,而黑石城得益于阵法和雕琢气的庇佑,没被豚鼠。
两个呼吸之间,黑石城地下以及周围的一切都被吞噬塌陷。整个黑石城明明空间位置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却悬立在空间,俨然成了一座浮空城。
白薇很快意识到这个情况,她本是不太自信自己能发挥出作为“白帝”的力量的,但是现在,她无法容忍自己再有任何保留。从她身后浮现出数不清的雪鸟,这些雪鸟齐飞,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冲向覆土所在的阴云,一部分冲向虚空气息形成的虚空风暴,一部分冲向远处高塔的沉珂。
雪鸟破势,瞬间冲散阴云,将覆土暴露出来。
白薇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因为她希望自己作为目标吸引主要火力。
覆土悬立空中,一眼锁定下面人群里的白薇。她眼神变得炽热疯狂起来,一边金色的眉毛横向拉扯出一道庞大的金色虚影。她狂躁地踩着空间向白薇掠去,脚步踏及之处,气息崩散,空间颤抖。
“就是你吗!碍事者!”覆土连同她身旁巨大金色虚影,气息充满压迫感,“稍微骗一骗就露头了,我说你是蠢呢,还是沙呢!好好藏在暗处,说不定还能给我压力。”
白薇知道那虚空风暴是故意引自己露面,但她只能,必须得露面。她需要用自己来吸引主要注意力。
覆土向沉珂传音,“敌人已露面,实力飘忽不定,圣人以上,极大可能是大圣人,甚至比是山巅水平,但据尊古龙像观测,其气息控制水平较差,可能无法使用全部实力。你直接感应上宁云宫,借助圣皇使之力凝聚守望星,不要留有任何余力。”
“我被几只雪鸟袭击了,受了点伤,但能感应上宁云宫,你哪边怎样?”
“嘿嘿,我要试看看,能不能杀掉这个碍事者!”
“你疯了!你明知她可能是大圣人!送死吗!”
“能跟这种实力的人战斗的机会可不多!”覆土的情绪变得狂躁起来,“我忍不住要撕碎她了!”
随后,覆土断掉了神魂连接。
远处,沉珂大喊一声“蠢货”后,立马开始感应上宁云宫。中州某一处,一座小空间里,庞大的力量破开小空间,前往东土。
乍宁湖这边,覆土裹挟着无可匹敌的气势,直接同白薇来了个正面冲撞。
白薇很少使用神力,做不到随心所欲。她只能做到在覆土攻击来到时,做出防御。
但防御也并不完备。
一个霸道的冲撞,她整个人直接被掀飞,逸散出去的力量甚至刮出了空间缝隙。
覆土的供给没有丝毫停顿,她旁边的金色虚像也同时做出攻击。
一出手,就直接是杀人的招式,以力量冲击身体,以气息冲击神魂,而金色虚像则直接冲击白薇的神性神格。这次攻击,又毫不留情地落在了白薇身上,直接将她束好的头发打散,狂躁的气息涌入她的身体,在里面大肆破坏。
“好痛!”
白薇紧咬牙关。
“蠢货,拿出你的本事来!”
又一次攻击到来。
白薇凝神,以极限速度躲开,但没来得及调整身形。覆土瞬间靠近她,这次覆土没有选择打飞白薇,而是直接掐住她的喉咙。覆土一面神情疯狂,一面神情厌恶,“为什么,为什么!你一身力量那么浑厚,为什么那么弱!连反抗都反抗不了!”
白薇哪里打过架,根本不知道如何打架。
她能想到最简单的招式就是——
伸出拳头,一拳打在覆土胸口。
庞大的身体直接灌入覆土身体之中。
覆土目光骤缩,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的各种东西都被这一拳打烂了。下一刻,她的**直接爆炸开,烂成无数血肉,然后被残余的身体融化。
白薇愣了愣,看着眼前空荡荡一片。没了?
但是下一刻,如同灌了火一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很好的拳头!但是,小可爱,你不懂怎么杀人啊。”
白薇没来得及转身去看,便被一道攻击,直接打进那虚空风暴之中,随后,被巨大的虚空之力卷入虚空之中。
覆土身形浮现,丢掉了紫金高帽,灰白色的头发上悬浮着幽蓝色的火焰。
她淡淡地看着涌动的虚空,神魂传音沉珂。
“敌人已解决,继续行动。”
“什么!你不是说那个人有可能是山巅水平吗?”
“是啊,她的力量很强,但她本人,太弱了。”
“……”
第四百三十五章 羽衣(完结章中)
“那是白薇吗?”
甄云韶迷茫地看着远处乍宁湖上空。
白薇和覆土之间的战斗结束得太快,甄云韶还没来得及去辨识,就已经结束了。白薇被打入虚空之后,覆土悬立在巨大树枝之上,金色眉毛一边展露的是威严与不可侵犯,而另一边则是狂躁与厌世暴力。甄云韶知道,这肯定不是覆土,便只能说明,被打入虚空的才是白薇。
“被打飞那个。”甄云韶补充道。
叶抚点头。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奇怪。
甄云韶微微张嘴,甚至不知道如何去担忧与着急。她只觉得太过离谱了,白薇和覆土的战斗超出了她的认知。几个呼吸后,她才反应过来,着急地看向叶抚,“白薇她,被打飞了啊!”
“嗯,我看到了。”
“嗯?就这吗?”甄云韶默认叶抚是站在白薇这一边的,她不能理解叶抚这风轻云淡的态度。
叶抚顿了顿,配和她做出震惊的表情。
甄云韶一看就知道叶抚这是故意的,咬着牙恨恨道,“你太可气了!无情的混蛋!”
叶抚笑了笑,“为什么不问我怎么这么淡然?反而先给我扣个帽子。”他没有因为甄云韶的谩骂而生气,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甄云韶恨得牙痒痒,她觉得叶抚就是故意的,是个很没心没肺的人。但恨归恨,又不能真的做什么,不说没那个实力,首先,现在想知道白薇的情况还得靠他呢。
“没什么,是我着急了。”甄云韶平复好情绪。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哼,我平时也不是这样的。”
“只有白薇,才会让你着急,对吧。”
甄云韶望向别处,没有说什么。
“你们关系很好。”
“不用你强调。”甄云韶说,“比起说这些闲话,我更想知道白薇的情况。当然,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回答。”
“那我就不回答了。”叶抚嘴角留着一抹弯弯的弧度。
甄云韶现在很烦躁,她发觉了自己一直被叶抚兜着圈子走,最可气的事,自己毫无办法。她很不想放低身段去请求叶抚,不论是以前再青梅学府,还是闯荡江湖一年半载以来,都不曾放低过身段,直白说来,还是秉持着她不屈从于强大的个人观念。当然,这样的她,软肋更加明显,以前是作为读书人的矜持,以后可能会有其他,但现在只有白薇。
沉默一会儿后。“对不起……”甄云韶低着头,声音充满歉意。
“你不必向我道歉。”叶抚笑道,“你并没有得罪我。但如果你真的想从我这里知道白薇的情况,那你应该以请求的态度,而不是要求的态度。而且,你我刚刚认识,你不应该先入为主地把我当成是什么样的人,那样不仅影响我们聊天的观感,也影响你的判断。”
叶抚停了停,然后问甄云韶,“这些,青梅学府没教过你吗?”
“圣贤话总是写在书上的。”甄云韶神情寡淡,“看懂了字,学不了理。”
“你可是青梅学府的门面。”叶抚无意嘲讽,陈述这个事实。
甄云韶说,“现在不是了。”
叶抚温声说,“以后还会是的。”
甄云韶暗自摇头。
覆土还在继续撕扯束缚巨大树枝的空间,沉珂继续凝聚着雕琢气。甄云韶不明白这些,她只知道一个事实,虚空是一个危险到大圣人都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
她担忧地看着吞噬白薇的那处虚空裂缝,满心着急想要知道情况,但又不好意思去问自己冒犯过的叶抚。
叶抚自然是无意戏耍白薇唯一的朋友,他不急不缓开口,“她会没事的。”
甄云韶看向叶抚,眼中泛起光彩。
“虚空固然是个可怕的地方,但是对她而言,绝对不是。”
“为……为什么?”
“其实,她很强的,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很强。”
“有多强?”
“很强。”
叶抚这个回答虽然等于没说,但在甄云韶心里留了个底,毕竟她能直观感受到叶抚很强,既然叶抚都这么说了,大致上是没有问题的。
“这样,你还会和她做朋友吗?”叶抚问。
甄云韶挑眉反问,“为什么不呢?”
“没什么。”
甄云韶反应过来,“我懂了,你是说我跟她差距那么大,实力上,完全不是一类人对吧。”
叶抚笑道,“我没这么说啊。”
甄云韶吐出口气,“你就是这么个意思了,我明白的。诚然,这是事实,但白薇把我当朋友,跟她相处我也很开心,这样就够了。除非她哪天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了。”
“呵呵。”叶抚轻笑。“白薇能碰见你,其实是她的幸运。”
“不不不,是我的幸运。”
“呵呵,也对。”
叶抚神情复杂地看着虚空裂缝。在他看来,白薇这样的人,很难拥有朋友,不是因为性格,而是身份实力,因为像她一样强大的人很少很少,而强大到那样的层次又几乎很难相互接受。而甄云韶不一样,甄云韶这个年纪,这个性格以及天赋很容易吸引来许多人同她交往。
白薇能在成为“东宫”前就遇到甄云韶,是她的幸运,若是成为“东宫”后再遇到,那么她们绝对不可能会成为朋友。
当然,这只是叶抚的看法。真正幸运与否,只有她们二人心里清楚。
甄云韶晃了晃头,问道,“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等。”
“可是……”她看了看乍宁湖上空,“即便白薇没什么事,但那个人……守林人他们,到底要做什么?看上去,有些令人害怕。”
叶抚缓声问,“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说,说天下是依托于一棵古树而生?”
“这样的传说不少,但传说嘛……”甄云韶顿了顿,怀疑道,“难不成是真的?”
“不是。”
“这……”甄云韶无语,心道既然不是,你说的那么玄乎。
叶抚又接着说,“古树是的确有那样一棵古树,但世界嘛,并非依托古树而生,相反,是古树依托于世界而生,至于怎么个依托法,不太好说。”
甄云韶不明白其间厉害,只是问,“莫非那段枝桠就是那棵树的一部分?”
“是的。”
“什么树?”
“建木,通天建木。”
甄云韶想了想问,“是它本身叫这个名字,还是人们给它取的这个名字?”
“你这个问题角度很清奇。”叶抚笑了笑,“没想到你会这么问。”
“这有什么奇怪的。”
叶抚没多说什么,“这样的名字自然是人们给它取的,毕竟,取名字这种事只存在于生灵级物种之间,只有他们才会给自己寻求一个用以彰显身份的标签。”
“什么?生灵级物种?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你听个响就是了。”
甄云韶无法从叶抚的描述中感知到通天建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就不怎么在意,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是明白的。她只是联系到叶抚先前所说的“大世纪的开篇之作”,不由得去想,这棵树怎么影响大世纪。想归想,并没有去细问,她觉得这些东西大抵不是自己这个层次能理解的。
甄云韶有很多事情想问叶抚,但又不是很想问。她不明白自己这种心情是怎么会事,就是觉得某些事情叶抚一定知道答案,但答案会让她很难以接受。她欺骗自己一般想,只要我不去问,就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事,就不会难受。
看着覆土一点一点撕开空间裂缝,看着黑石城上空的雕琢气凝聚而成的球状物越来越大。她等待着。
从远处看向黑石城,只能看到冲天而起的雾气。许多人看到了,觉得很奇怪,但一种无形的影响力让他们下意思选择不靠近。
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无人问津。
虚空之中,白薇以躺倒的姿势悬浮着。她睁着眼,静静看着庞大无序的巨树枝桠。这些枝桠看不到尽头,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她只是静静地悬浮着,什么都没做。
覆土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回旋。
你很强,但是不懂怎么杀人。
是啊,我很强,我是叶抚封的白帝,整个天下只此一人,凝聚了无数香火神运,接纳了无数深泽气数。我还是神秘强大的“东宫”,有着可能的了不得的身份,是的,我很强。但我什么都做不到,即便我这么强,也还是被轻而易举地打败。叶抚,你一定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被击败吧,但你依旧将整件事交予我,你想要我做什么呢?是要我阻止他们,还是想要我学会战斗,你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一句“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时候到了,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还是说,你想让我自己决定……叶抚,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到底为什么帮我成神,到底为什么坦然告诉我“东宫”之事,到底为什么要让我接下这件事。叶抚,你什么都没说,想让我自己明白,但是,我什么都不懂。叶抚,你是看着我被打败的吧,看着我被卷入虚空,你仍旧没有任何动作,是知道虚空无法伤害我吗?还是你想让我感悟什么?但,我到底要去感悟什么?叶抚,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我不伤心,也不会埋怨你,更加不会生气,只是,我真的什么都不懂……看着那个女人的攻击来了,我不懂如何反抗,只能下意识防守,她掐住我的喉咙,我只会用拳头去打她,她将我打进虚空之中,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去摆脱。我身体里有很多强大的力量,但我用不来,叶抚,你从来没跟我讲过如何战斗,更加不会教我,你知道我不会战斗,又为什么让我来解决这件事。
叶抚,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叶抚,我们相爱相拥,你知道我的全部,我知道你的……除了你的名字以及和你在一起发生的事外,什么都不知道。
叶抚,我到底要做什么?
漫长无尽的无力感,击穿白薇的防线。她望着无尽的虚空,缓缓闭上眼,两滴泪珠离开她的眼角,飘向远处。
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更加不会去责怪叶抚。她只是在这一刻,迷茫了。并不是迷茫如何离开在这里,如何打败覆土,而是迷茫自己到底是谁,会成为谁,会遇到什么,会发生什么。
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寻得一处宁静之地,养花,弹琴,看书,撸猫,终日绵绵,整夜安暖。
但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了。潜藏在心里许久的迷茫,在这死寂的虚空中爆发出来。以前的她,可以任性地把烦恼寄托在叶抚身上,觉得只要叶抚在,就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以前的她,从来不主动去选择自己的人生,只是一直在被动的接受。
但是现在,叶抚根本不搭理她了,或者说主动要求她改变。
她不知道如何改变,因此失去了方向。
躺在漫漫无际的虚空里,她真真感受到了无力感。不知道做什么,什么都不会做。
我只是一无是处的花瓶。
她闭着眼,飘向无尽的虚空。
没有时间感,没有空间感。她飘进一座庞大的虚空坟场,同巨大的骨架擦肩而过,亦将许多巨大的骨架撞得粉碎。她仍旧没有停下来。她不是没有能力停下来,而是不愿停下,因为停下似乎就意味着必须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给不了自己答案。
她选择逃避。
直到某一刻,她的身体狠狠地撞在了一座大山上。这座虚空里的山,没有被她撞得粉碎,只是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但那个缺口很快又自己合上了。
这次,她被迫停了下来。
她看着这座虚空中庞大的山,沉默许久后,踏足而上。一登上山,虚空的失重感便消失了。直观上感受,她觉得比天下要重得多,但对她而言能够接受。她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应该是在山腰。她望头又看了看山顶,很高很远,似乎要走很久,但她还是走了起来。
一步接着一步。
她在虚空之中,登山。
山上有什么,她没去探究,不停地走着。她只是不想停下步伐,因为停下步伐似乎就意味着一定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不知道答案。
第四百三十六章 羽衣(完结章下)
向着山顶,一直走下去。
白薇不愿去想,到了山顶后,又该前往何方,她现在只是不想停下来。她披散着头发,因为无风,自然无处飘扬。
一直走着。这座没有任何生命的枯山,处处都透露着干枯之意,但意外地并不给白薇死寂的感觉,反而有一种磅礴的涌动,似乎就潜藏在山中,就好似,这座山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生命。
一路上去,她看到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石雕,或人形、或巨兽之貌、或高楼之相。它们静静立在某一处,像是岁月中的遗沙,不知过往,不知年岁,不知远方。
这座山是亘古的。她认为。
在她的直观感受里,这座山隐藏着许许多多的故事,但是那些故事都已经被岁月掩盖,不被提及就是最好的归宿。她没有去打扰那些石雕,也没有去探究石雕背后的故事,只是看过后,便走过去,如同旅人,不带来也不带走。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一处悬崖。悬崖很开阔,但也因此,显得很孤独。用孤独来形容悬崖似乎不太对,但直观的感受便是如此。她停了停,似乎想要找到之所以孤独的原因。
一座巨大的石碑静静立在悬崖处,被她看进眼里。
她想了想,走了过去,看着石碑上雕刻着三个大字——“圣人崖”。
“圣……人……崖……”她顿了顿,“这里埋藏过圣人吗?”
她又仔细看了看三个大字,随后皱起了眉。因为这三个字的形意让她感觉很熟悉,似乎自己经常看到,但仔细去想,又怎么都想不起到底在哪儿看过。
这份涩涩的感觉堵在她心里,有些难受。她忍不住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触摸石碑,闭上眼,静静感受。
“柳易冬”这个名字进入她的脑海。随后,一段故事被她所感知。
她睁开眼,看着石碑许久,细声沉吟,“柳易冬,饱受着质疑,却一直一往无前……你应该是圣人,也的确是圣人……”过了一会儿,她自嘲地笑道,“我没有资格评价你。”
毕竟,我只是稍微受挫,就不知所往了。
白薇觉得累了,靠着石碑缓缓坐下,闭上眼。像是在休憩打盹,她呼吸很平稳缓和。
无风无声响,只有轻悄的呼吸声。这里变得很安静,但又不至于寂静,给人一种时间会一直这样平缓下去的感觉。
但,白薇忽然之间睁开了眼,起身重新看向石碑。她目光赫赫,想起了自己在哪儿见过这字迹,就是,这字就是叶抚的字迹,形意之间满是叶抚的感觉。她说不出叶抚的感觉是什么感觉,但感觉就是能感觉到。
叶抚来过这里!这座石碑是他所立!
他为什么立这座石碑?是因为很欣赏柳易冬这个人吗?还是说,希望柳易冬这份执念能够不断绝,一直留在某一处,待人寻觅触及。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我现在感受到了,这份执念。
是巧合,还是缘分,亦或者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还是说,叶抚本来就料到了我会陷入迷茫,早早地就留下了引导我前进的痕迹。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白薇看向山顶,她想,不论是自己,还是叶抚,一定不希望在这里停下。
那就不停下,继续前进。
步伐平稳,一步一步,没有着急,以着先前的节奏,再次向山顶赶去。山顶或许没有她想要的答案,但她也还是希望能站到山顶去,或许回首审视自己来时之路,能有不一样的感受。
她来到最后的平台,通向山顶的环形阶梯就摆在平台尽头。
那环形阶梯应该就是通往山顶之路吧。白薇来到阶梯前,她忽然感觉,踏上阶梯后,自己将同过往道别,开始新的人生。新的人生是好是坏,她无从所知,也并不期待,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始终守着过往岁月不肯寻求改变的话,终将失去一切。
抿嘴沉思片刻后,她踏足阶梯。
一阶,两阶,三阶,四阶……
每多一阶,压力就更大,再次迈步的难度也就更大,但白薇反而更加轻松了,因为她身体里的力量本就庞大,不仅没有因为阶数变多而受到压制,反而让她学会了去使用自己的力量。每上一阶,对力量的控制就娴熟一分,自然也就更加轻松。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从举步维艰到闲庭信步。
最后,她轻松踏足最后一道台阶,原本不期待山顶会有什么,但是现在反倒有些期待了。最后一道台阶有一层光幕,将山顶和山顶之下分成两个空间。她试探了一下,发现光幕没有什么伤害性后,径直踏出一步。
然后,她看到了山顶的样子。
山顶只是山顶,除了一个站着一动不动像是雕像一样的人外,什么也没有。
白薇没在这里感受到任何异常,除了那个一动不动的人。
她皱起眉,缓步向那人走去,很谨慎。毕竟,这样的地方出现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太一般。
到了那人不远处后,才发现他并非雕像,只是没有呼吸和温度,若不是感受到他体内磅礴的生命力,白薇会以为他是一具站着的尸体。
“请问……”白薇试探着出声。
那人没有任何醒动。
沉眠了吗?
白薇再次出声,“你好。”
嘎吱——
忽然从那人身上传来关节摩擦的声音。
白薇谨慎后退,死死盯着他。
他眼皮抖了抖,像是灌铅了一样,沉重得拉不上去,不断颤抖。他手弯曲起来,腰弯了下来,右脚僵硬抬起,向前一步踏去。脚步落地的瞬间,白薇便感觉一种十分厚重的力量以脚步为中心向四周散去,但并无敌意。
白薇等了几个呼吸后,他才完全恢复过来。
“你是谁?”他是个斗鸡眼,支棱了半天才变正常。一股酒气随之传向白薇。
白薇回答,“过路的。”
“过路可到不了这里,你当我蠢?”他嗤笑一声,“第一次听到过路过到渡劫山来了。”
“这里是渡劫山?”
“合着你不知道?”
白薇摊手,“我都说了我是过路的,误入此地。”
“不可能!渡劫山根本就没有开放,怎么可能误入!”他莫名奇妙地气极,跺脚道,“你到底是谁,要干嘛!”
“真的,我没骗你。”白薇辩解道,“我跌入虚空了,然后飘啊飘就飘到这里来了。”
“还诓人!你当渡劫山是想来就来的啊!”他说起话来,唾沫星子四处飞溅,“你知道渡劫山是什么吗,就胡说八道。”
白薇还真不知道渡劫山是什么,但她的确是误入此地。见着这蓬蒿老头根本不信,白薇也就不辩解了。
“那我离开好吧。”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不是不把我守宫人唐观放在眼里!”他身上气势开始翻涌。
白薇皱眉,她敏锐捕捉到关键信息,唐观这个名字倒是不说,主要是“守宫人”。一路来,她可没见到什么“宫”之类的。
“守什么宫?”白薇试探着问。
没想到这直接令唐观炸毛了,他双眼通红,嘶吼着,“果然,你也是为了东宫而来!还装什么路人!你也一样,你也一样,是罪人,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气势愈发高涨,将整个渡劫山山顶灌满。气息虽然驳杂,但十分庞大,对白薇而言,比那覆土以及覆土身旁的金色虚像恐怖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山顶平台呼啸着飓风,飓风之中灌满了驳杂的力量气息。这些气息聚焦一点,不断冲刷白薇,白薇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应对,只能被动防守。
白薇不断思索着唐观口中“东宫”二字,她不确定这个“东宫”和自己意识里那个“东宫”是否同一个。但看样子,唐观应该是碰到过很多觊觎东宫的人,而且受到过很深的迫害,不然不至于对一个陌生人这么苦大仇深。
“你们这些人,真该死啊!为什么死的是大帝,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唐观俨然失去了理智,癫狂地嘶吼起来,“你们全都是罪人,天下变成这样,你们全都是罪人,都该入天弃地,永世不得翻身!”
狂暴的攻击压制着白薇,让她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来。如果说不敌与覆土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战斗,而此刻,不低于唐观就是彻彻底底的力量压制了。
白薇直观感受到,唐观比自己强,但他似乎失去了理智,只是疯狂地释放负面情绪,并没有使用任何招数和杀敌技,单纯地倾泻力量。她几乎肯定,这种力量如果放在覆土身上,那么自己被撕碎无数次了。
这个人,太强了!强到让人窒息,完全不是一个力量等级的人。白薇记得叶抚说,她身上的神力庞大之极,能单纯从力量上压她的,很少很少。而现在,这个唐观,仅仅力量就彻底压制了她。白薇不确定他到底有多强,但猜测极有可能超越了大多数的大圣人。她根本不知道大圣人之上是什么水平,无法去想象。
白薇艰难地抵抗着,说句话的力量都没有。
她几乎要惨淡地以为自己要在这里被撕碎,靠神格回溯的办法在天下重生了。
却在此时,唐观突然痛苦地吼叫了一声,停下了所有的攻击,捂着心口,跪倒在地。
白薇迅速跟他拉开距离,然后谨慎观望。
唐观跪倒在地,捂着心口,眼神疯狂颤动,神情骇然,像是在恐惧什么,口里不断念叨,“不是我,不是我,我没与背叛大帝,没有背叛,没有!我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他忽然望起头,张皇地看着某一处,大声嘶吼:“我已经守了东宫十万年了!就算有罪也赎清了,何况我根本没有罪!为什么还要折磨我!为什么!”
“你们这群恶鬼,想折磨死我是吧!来啊,来啊!看是你们嘴巴强,还是我肉硬!来啊!”唐观发了疯似的,在那里张牙舞爪,不断跟空气对骂撕扯,就好像有人在他旁边。
失心疯?还是演戏?
白薇不明就里,警惕地看着唐观。她想了想,唐观根本没有任何必要演戏啊,毕竟他那么强。
难不成他身边真有什么?
白薇又仔细瞧了瞧。唐观将自己本就破烂的脸撕得更加破烂、血肉模糊,模样很是凄惨,他凄厉地尖叫着,像是饱受巨大的折磨。
白薇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离开这里又不甘心,毕竟知道唐观可能知晓“东宫”的秘密。
但唐观这癫狂的样子看上去发生过很多次,大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结束。
等吗?
白薇不缺这点耐心,她就在远处看着唐观,由着他发疯。
到最后,白薇也不知道他发疯了多久,忽然就一头栽倒在地上,看上去筋疲力尽,狼狈不堪。这个人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才会变成这样,白薇无从所知,但从他无序癫狂的嘶吼中可以听出,他大抵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人或物,又大抵是背负了什么恶狠狠的骂名。
白薇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唐观一脸痛苦,瘫躺在地上,狠狠地看着白薇说,“你居然还没走!”
“我……”白薇沉默了一下,说:“我想知道东宫的事。”她怕唐观又发疯,连忙补充道:“不是我觊觎东宫什么,而是我很好奇。”
“你不知道东宫?”
“不知道。”
唐观挣扎着怕了起来,佝偻着身子,无神地呢喃,“东宫居然也是岁月遗沙了……时代真的变了啊……”
“毕竟那么久。”
“十万年……是啊,挺久的了。”唐观缓缓站直了,背过身去,“你走吧,我也不为难你了,兴许你真的只是迷路了。东宫的事,既然埋葬在尘埃里,就不要再提起了。”
“可这样,不觉得遗憾吗?”
“再多的遗憾,也会消磨殆尽的。”
白薇不想离开,她感觉如果自己离开了,一定会错过许多。她咬牙道,“兴许,东宫的时代,并未结束。”
“早就结束了。”
“你希望它结束吗?”
“哪里可能希望……但事实。”
“你只是一直待在渡劫山里,怎知山外的世界是哪般?”白薇声音变大了一些。她在唐观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样的陷入了迷茫,一样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一样的对未来失去兴趣。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份讨厌化作对唐观的倾诉。“如果你是东宫仅剩的人,连你也失去希望,那东宫就真的完了!”
唐观没有因为白薇的慷慨陈词而感动,他沉寂了十万年的热情,怎么可能被一言两语牵动,“我曾无数次像你这样想过,十万年过去了,一切如常。”
“但东宫还在啊!你不是还守着东宫吗!”
“东宫……”唐观眉头颤抖,绝望低语,“东宫,已经消失了啊。”
他回头看着白薇,“你可知道,以前的东宫就在这里,登上最后一道台阶,走过破碎虚空后,就能看到。但是现在,它消失了,我再也寻不到了。”他悲惨地笑道,“如今,我连唯一的寄托也没了。”
十万年,他牵挂了十万年的东西,就在上一次渡劫山开放时,消失了。他不知道这是对他更重的惩罚,还是东宫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他想过自杀,但是他做不到,他无法控制自己杀死自己,每当他想这么做,那些恶鬼便会出来阻止他,要他在无尽的孤独中沉沦。
白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胡乱地说,“我,我可以成为你的寄托啊。”说完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这笨拙的表达。她是觉得自己潜意识里藏着“东宫”,也还是有着能够代表东宫的可能。
“你……”唐观迷茫地看着白薇,“你是谁?”
白薇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敢直接说出自己与“东宫”有关,但抛却这个,似乎就没有什么身份能特意提及了。
“我相信东宫还存在,你口中的大帝还活着!”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以为你是谁?”
白薇有些尴尬,唐观丝毫没给她留面子。她纠结着,要不要给唐观说自己可能变成“东宫”。她并不了解唐观,也不了解这里的一切,若是随意说出秘密,将会失去最大的依靠权。
“前辈,我觉得啊,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做很多事,为什么不主动去寻找东宫呢?”白薇说,“为什么只是在这里等候呢?”
唐观神情寡淡,“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天下那么大。”
“天下?你是说清浊两个地方吗?屁大点地方。”唐观嘲讽道。
白薇更尴尬了,她觉得自己待的那座天下够大了,没想到唐观直接说了两个天下,还很嘲讽地形容为“屁大点地方”。
唐观神情虚晃,“你不曾见证过伟大,自然会以为自己所知便是一切。”
“我希望见证那份伟大,你也应该希望重新见证吧。”白薇说。
唐观没有回答,只是淡淡说,“你什么都不懂。”
“那前辈能告诉我什么是伟大吗?”
唐观摇摇头。
“无法被提及的伟大,还是伟大吗?”
“伟大不需要你们的认可。”唐观疲惫地说,“你走吧。”
白薇咬着牙,她打算拼一把,大不了就是死了然后神格回溯。
“前辈,你这种态度很让人失望!我相信,你口中的大帝一定更加失望!”白薇横眉,大步朝着唐观走去。
唐观回头看着白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这么在意一个你根本就不知道的东西。即便你知道我有能力杀死你,你还选择冒险,莫非你以为死在这渡劫山后,还能重生?如果你真的这样以为,那可真无知。”
白薇想,既然都打算赌气运了,干脆就赌到底,“那又如何?”
“无知真是最好的武器啊。”唐观气息再次膨胀,“渡劫山的规则层次可是比清浊两座天下高得多,即便是残缺的,也依旧高一筹。你修炼至今,应该清楚,低层次规则无法适用于高层次规则。”
“那又如何?”白薇狠狠道,“大不了一死。”
“那就去死吧。”
唐观凝聚起力量,这次并不像之前那般狂暴汹涌,只是凝聚成一个细小的光点。这个光点刹那冲向白薇,灌入她的命门,刹那间捣毁了白薇所拥有的一切,生命、力量、意识、物质、象征、价值与意义。
上一刻,白薇还站在唐观面前,下一刻,她就消失了,什么也不剩。
唐观细语呢喃,“无知是最好的武器。”
他默默感受着,查看自己是否抹杀了白薇任何重生的可能性。
“生命、力量、意识……全部都不剩……嗯?”
他忽然皱起眉,“还有什么没被抹除吗?”
他开始寻找,白薇到底还残存着什么。他的意识全部释放开,游离在渡劫山每一处,但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到底还残存着什么?
“我弄错了?”
他又仔细感受了一下,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一丝白薇尚存的气息,但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也找不到。
“如果她真的是来自清浊两座天下的人,那不可能我感受不到啊,难不成,她并非清浊天下的人?”他皱起眉,“但第三天早就塌了,能孕育生命的地方不是只剩下第四天的清浊天下了吗?莫不成她也是从一二三天逃走的人?但有能力逃出一二三天,不可能被我杀死才对啊。”
唐观使劲儿挠头,用力思考着。
就在他陷入苦思之时,头顶的空间颤抖起来,一道裂缝渐渐浮现,随后被猛地撕开,虚空气息从裂缝里倾泻。唐观皱着眉,小心观察。
不一会儿,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无法探寻、无从描述、无从感受的声音,“唐观,你有能力杀死白薇,但杀不死东宫。”
声音的主人从裂缝里走了出来,悬立在空间。
脸还是那副脸,音色还是那个音色,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
片刻后,唐观涕泗横流,全身颤抖。
那一身熟悉都不能再熟悉,却十万年未见过的羽衣,告诉了他一切。
“大!帝!”
唐观悲乎地喊了一声,便无力述说其他,只是重重跪倒在地。
东宫看着他说,“你受苦了。”
“大帝……”
唐观哭嚎着,竭尽全力想要多说几个字,但话至嘴边,全然喑哑。
东宫白薇回过身,挥手轻轻一拍,虚空裂缝瞬间被撕开,她向前一步,这一片虚空便全部塌陷成碎片,造就出一副混沌之景。随后,一座堪称亘古巨城的庞大的宫殿群从混沌里冉冉升起,一座宫殿群,八条主道,六十四座神殿,四千零九十六座宫殿,还有数不清的其他建筑充斥各处,主次有序,错落有致,如同一副庞大的星图,沧桑厚重的符文铭刻在每一座宫殿上,彰显着属于这座宫殿群的辉煌与香火文明。
为首的那一座高耸神殿上,赫然摆着两个古文字——东宫。
唐观看着混沌里的宫殿群,激动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回来了,东宫回来了,大帝回来了,一切都会回来了!
他用尽一身的力气,在心里嘶吼着,“历史将由东宫续写!”
东宫白薇看着宫殿群,满是感慨,但无从说起。她转过身,看向唐观,眼里满是仁爱,“幸苦你了。”
“唐观为大帝,甘愿献出一切。”唐观拜倒在地。
东宫白薇身披着属于大帝的羽衣,脚踏虚空,缓缓来到唐观面前,“属于你的荣誉,我会重新帮你拿回来的。”
“大帝……”
唐观愣愣地看着东宫白薇,他不明白大帝为什么自称“我”,而不是“孤”。
东宫白薇柔和道,“王位属于胜者,我还没在第四天取胜。”
“大帝一定会是最后的胜者!”
唐观再次叩首。
“在此之前,我还是需要你帮我照料东宫。”东宫白薇背着手,遥看虚空,明亮的双眼却如同无底的深渊,幽沉在里面,死寂在里面,灿烂也在里面。
“唐观誓死追随大帝。”
“我本不该这么早苏醒,但既然苏醒了,总要做些事。”东宫白薇挥挥手,整座渡劫山骤然坍缩,“渡劫山就没必要存在了。”
渡劫山坍缩了,只留下一座写着“圣人崖”的石碑悬浮在虚空中。东宫白薇招手将石碑收了起来。
“我要去清天下。”东宫白薇看着唐观,缓缓说,“带着东宫,缓缓向浊天下靠近。”
“遵命!”
“不需要掩饰,大大方方露出来。”
“是!”
唐观激动地应了下来。
“对了,你站起来。”
唐观站起来。
白薇对着他,轻轻一挥手,几缕黑烟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消散,“好了,你不用再受浮屠鬼的折磨了。”
“谢大帝!”
唐观心里惊道,大帝还是那个大帝,轻而易举地就抹杀了折磨我十万年的浮屠恶鬼。
“这些浮屠鬼是饶平绿种的?”
“是的,她说这是对我的惩罚。”
“我知道了。”
东宫白薇神情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唐观清楚,大帝总是这样,没人能窥及她心里一丝一毫。
她看了唐观一眼,转身撕开虚空,踏步走了进去。
唐观目送东宫白薇离去,随后向宫殿群走去,每走一步,气势便盛一分,身上的污垢与晦气也逐渐散去,直到他踏足宫殿群的大道后,褪尽一身铅华,身披神袍,一头白发也重回乌青。
今日起,他重归东宫,为帝官。
虚空中,一孑身影悬立,遥望远处的星光。
她注视良久后,褪去一身华丽的羽衣,重归素丽。
“今日我已知晓,东宫即白薇,白薇即东宫。”
等我,等我回去解决一切。
第四百三十七章 山水楼之初(上)
沉珂借助着上宁的力量,凝聚雕琢气的速度有了显著提升,先覆土那边一步,将整座黑石城的雕琢气全部抽出来凝聚在一起。巨大的浊白色气息球悬浮在黑石城上空,比整个黑石城本体大上数十倍,散着微光,遥遥望去,便是小太阳。
“雕琢气凝聚完成,大幕瓦解后便可形成守望星。”沉珂向覆土汇报。他遥遥看去,祖树的树枝在覆土的牵引下,一点一点向外抽离,现在已经遮蔽了黑石城一半了。他知道,把祖树的枝干一截牵引出来后,祖树便会自发向外伸张。
“好,我这里大概还需要小半个时辰,你注意提防有没有其他威胁便可。”
“意外地,有点顺利,不是吗?”
“最好别说这种话。”
沉珂沉吟片刻,“你说得对。”
说完,他挥手,黑石城密布的裂缝闭合,随后他再次隐入古塔。
叶抚和甄云韶站着是觉累了,便找了处空闲地,坐着等。甄云韶自然是满心都在白薇身上,饶是叶抚说了没有问题,但久久不见白薇归来,到底还是觉得难熬。
“真的就这样等吗?”
“当然。”
“你真的不做些什么?”甄云韶问,“还是说,你暗地里已经做了很多?”
叶抚笑道,“我可没做什么,这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甄云韶皱起眉,狐疑地看了看叶抚,小声嘀咕,“真就那么风轻云淡呗。”
“心里有底,自然不会多想。”
“我心里可没底。”
“那我无可奈何。”
甄云韶叹了口气,不想多说什么了。她做不到像叶抚一样风轻云淡,但老老实实坐着还是能的,反正也做不了什么。
他们一直这样,每过一会儿甄云韶就耐不住问一遍,但叶抚回答始终如一。
这样发生了好几次重复对话后,叶抚忽然在某一刻说,“来了。”
“什么来了?”
“你在等什么,什么就来了。”
甄云韶瞪大眼,站起来,连忙向乍宁湖方向观望,但瞧着那里还是如常。她皱起眉,“我怎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要是能瞧出来,就不会一直叨叨问个不停了。”
甄云韶不想跟叶抚辩解,老老实实地瞧着。
乍宁湖上空,覆土整个人已经被牵引出来的树枝给覆盖了,只能凭着闪烁的金光判断她的位置。她身后的金色虚像不断倾泻出力量,附着在虚空裂缝边缘,然后向外撕扯,通过释放虚空气息的方式来扩大裂缝。泄露出来的虚空气息凝结成虚空风暴,一直在繁盛的祖树树枝里徘徊,能够瞬间吞噬黑石城的虚空风暴,并不能吹落哪怕一片叶子,反而自己被牢牢限制在期间,成为祖树伸张的力量。
覆土在脑海里演算了一遍,大概再过三刻便能把祖树靠近这边的次要枝干牵引出来,届时祖树便能自发向外伸张,不需再借力。沉珂一直觉得覆土是个莽撞激进的人,但实际上,这只是她表现自我的习惯,在执行任务时,她依旧是以完成任务为第一要义。
越是接近任务完成,她越是谨慎,进入最后三刻计时后,她全神贯注,是使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不做任何保留。便是紫黑色的气息与金色威严的气息交织闪烁,高速释放虚空气息。
一阵风吹来,祖树繁茂的枝叶摇曳不停,发出簌簌的声响。
起初覆土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惊异道,“虚空里吹来风?虚空里怎么可能吹风出来?”就算是虚空风暴也是离开虚空后才能形成的。
不对?
覆土忽然感觉到一种灵魂上的震威感。她正准备以尊古龙像去抵抗时,却发现尊古龙像颤抖着,根本无法听从她的指挥。
尊古龙像在害怕!这尊远古神兽的虚影在害怕!
怎么会?尊古龙像就算只剩虚影,力量不强,但它的生命等级可是最接近荒芜生物的!怎么会害怕,就算是荒芜生物它也不会害怕到颤抖啊!
覆土最大的依靠还未见到敌人便败下阵来,仅仅是气息就让它败下阵来……她一时之间失去了分寸,再也不做任何思考,直接向上宁云宫发起绝境的命格求助,以命格直接点亮云宫的显命灯,这是最快的求助方式。但,很可惜,她的命格求助刚发起,就直接被打散了。
“是谁!”
忽然,一股巨力直接将她钳住,随后,她感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十分怪异的力量瞬间封印了她的经脉、紫府、命门以及天宫。她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便失去了反抗之力。
一孑人影从虚空中走出来。
那人气息普通寻常,甚至说没有什么气息。
但脸,覆土认得,就是之前被她秒杀的那个人。
“……”覆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来,眉目狰狞。
东宫白薇来到她身前,语气平淡,“通天建木不是这么牵引的。看你那么费力,我干脆帮你一下吧。”
说完,她伸出右手,然后,在空中凝聚出一只金色巨手,巨手直接抓住祖树露出来的树枝,然后做出拉扯的姿势。她伸出的右手再轻轻一挥,顿时,东土岭南之地的上空出现数不清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缝。
覆土惊骇地望着天空,发出喑哑的吼声,“……”
那些黑色裂缝相互连接,然后天空便寸寸崩裂,遮天蔽日的树冠簌簌冲了出来,刹那之间,占据了整个岭南的上空,没有留下一点空隙。初冬的这场风雪还没来得及在地上停下,便被阻断在空中。
阴影遮盖的东土整个岭南。
养龙山脉南部、洛河南段、叠云国、整条周连山脉、连沧国、花间国、庆安国、前角内陆海、羯须国全部被巨大树冠遮蔽。这些地方的大雪,一下子就停了,所有人朝天上望去,只能看到一团阴影,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天一下子就黑了。
覆土震撼了。现在祖树的浮现程度本来是守林人预期二十年后才会实现的,而且还得借助祖树自身的伸张程度。她完全无法想象,居然有人能瞬间扯出来,扯!
这还是之前那个人吗?
不,一定不是!之前那个人就算全部力量都使出来,也不可能做到如此!不可能!
她,到底是谁!
覆土忘记了挣扎,只是恍惚地看着东宫白薇。
远处的沉珂也陷在震撼之中久久不能自拔,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甄云韶亦是如此,呆呆地望着天上。因为树叶太过繁茂的缘故,她并没能见到白薇,还以为这祖树瞬间遮天蔽日的杰作源自守林人。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甄云韶忽然就发现,这个世界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太魔幻了。
“你要是见过建木的本体,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这……只是一部分?”甄云韶瞪大眼问。
叶抚点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说过吗,建木盘踞在整个世界。”
“有天下那么大?”
“差一点点。”
甄云韶感觉脑海受到冲击,晃悠悠地差点没站稳。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会以为这是不入流的小说家写出来吸引关注的。
“太太太……离谱了!”
叶抚笑道,“所以啊,我才说这是大世纪的开篇之作。”
“这还只是开篇……”甄云韶已经无法想象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了。“天下要乱了……”这是她唯一能发出的感叹。
叶抚摇头,“暂时还不会。”
甄云韶问,“为什么?这还不够乱吗?”
“这顶多算个奇观。真正要天下乱,得有个触及大人物们利益的存在。”
甄云韶皱起眉,“末人?”
“末人会是,但不会是第一个。”
“第一个是谁?”
叶抚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你觉得东土跟西域隔了多远?”
“两片大海域,一个中州。”
“错,只隔了一片海。”
“嗯?”
“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东土的东边是什么?”
甄云韶迷茫地看了看更东边,“乱海吧。听说那里是世界尽头,有禁制,无法通过。”
“但现在我要告诉你,禁制的后面就是西域。”
甄云韶微微张着嘴,“天下,是环形的?”
“不,是球体。”
“可是书上——”
“天下可不在书上。”
“但如果真的是,不可能这么久没人发现啊!”
“能发现的都是有能力随意前往天下每一处的,你觉那些人会特意给你说,天下是个球吗?”
叶抚呼出口气。说到底,还是这座天下太大了,规则太过强盛了,以至于人们几乎无法观测到天下是球体的现象,要直接从空中观测又根本不可能,因为天下太大了,需要身临遥远虚空才能,而进入虚空后因为规则限制又根本无法观测到天下。这就导致,除了那些大圣人,根本没人会知道这个事实。
如果,这座天下只有地球那么大,也不被规则束缚。大概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都能在一天之内发现这个事实。
甄云韶脑子迷糊了,一天接受了太多夸张颠覆世界观的东西。她忽然就怀疑叶抚其实是个神棍,在骗她。“等会儿,别说了,我脑子迷糊了。”
叶抚笑了笑。
甄云韶捋了捋,“可是,为什么又突然提起西域呢?”
“没什么,你就当我给你普及了一点常识吧。”
“这可不是常识!”甄云韶咬着牙,“绝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怎么能叫常识!”
叶抚笑笑没多说什么。
繁茂的树枝之间,东宫白薇对覆土说,“可惜你不是大圣人。如果是的话,要解决你还得费点劲儿。可惜,你只是一个圣人。”
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轻轻一点,覆土眉心便破开一个洞,没有血从里面流出来,流出来的是灵气、道意、神通、气运、意识……覆土的一切,从她眉心的那个小洞倾泻出来,逸散在空中,化作建木的养料。
最后,覆土的血肉之躯,支离破碎,飞沙消散。
从始至终,东宫白薇没让覆土说一句话。
远处,沉珂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忽然间就意识到,覆土死了,死得很彻底。那一瞬间,他如坠冰窖,寒冷逼心。他仓惶逃窜,没有任何保留,使出权力,逃命。
东宫白薇没有去追杀他,她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杀死覆土,只是因为覆土想杀死她。
东宫白薇看着雕琢气凝聚的光球,眉目平和。
就让你当树冠下的太阳吧。她挥手,为光球注入更庞大的雕琢气,光球便更加亮了,亮得刺眼。随后,她牵引着光球,将它放到东土这树挂遮盖的地域正上空。
再然后,东宫白薇赋予它昼明夜尽的规则,赋予它“照亮黑夜,指引末人”的使命。
于是乎,被阴影覆盖的东土南地,迎来了太阳。
一个用雕琢气凝聚而成的太阳,光芒泽及之地,皆是机缘。
黑石城里,叶抚望着那个太阳,在心底里呢喃,“你还真是狠啊,巴不得这里血流成河。”
在他望着太阳时,繁盛的树枝指尖,东宫白薇望着他。
片刻后,他们目光交织。
随后,他脑海里响起一句话,“是我的,我要带走。”
“雪衣会跟你闹脾气。”
“我会说你又出门了,反正你本来就是这样。”
叶抚笑了笑,“你真绝情。”
一旁的甄云韶不明就里,“突然的,笑什么?”
叶抚摇头没有解释。
“叶抚,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放心去做。”
“即便你觉得是错的,也不会阻止我?”
“不会的,东宫。”
“叫我白薇。”
“好的,白薇。”
“我要走了。”
“地窖里的酒,要保存好啊。”
“嗯。”
“那,再见。”
“白薇还是白薇,也还是。”
“你变得更含蓄了。”
“……”
“不对甄云韶说些什么吗?”
“我对她的承诺不会失效。”
“那,好吧。”
“再见。”
话语刚落,叶抚便感觉脚底传来一阵震动。他回首望去,目光穿透街道房屋,落在那曲径通幽处,那里,只有曲径,不再有了。
叶抚深吸一口气,对甄云韶说,“一切都结束了。”
“啊?”
甄云韶什么都没看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抚一步迈出,顿时,笼罩在黑石城周围的一切,尽数消散。
树冠下的太阳照进来,这里一切都明亮起来。
接着,叶抚将一众砍树人遣散,然后把黑石城安然送到陆地上,送到东土极南,不被建木遮蔽,不受树冠下的太阳照耀,化作海边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黑石城地下原本被虚空风暴搅出来的大坑,也逐渐被涌过来的断桥河河水灌满。河水遮盖了一切痕迹,使得这里看上去那么正常,好似从里没有什么小城。
从此以后,黑石城只是黑石城,不再是大人物们博弈后的一副残局。
甄云韶一颗浪迹江湖的心再次燃烧起来,同叶抚做了别,便以梦为马,一头冲进江湖。
叶抚在黑石城吃了最后一顿火锅,同依旧选择安居这里的食铁兽告了别,也就离去了。
“一下子就没了容身之处,不如也像甄云韶那样,浪迹江湖吧。”
这一次,叶抚不再是先生,而是一个江湖浪人。
……
里,先前被强制入睡的叶雪衣,带着懒气,哈哈醒来。
她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踢踏着鞋子,出了房间,一眼便看到坐在院子里,悠然弹琴的东宫白薇。
“好听诶……”叶雪衣渐渐回神。
东宫白薇回头看着她,笑问:“是不是比之前好听?”
“嗯,虽然我说不上哪里好听,但肯定是更好听了。”叶雪衣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问:“叶抚呢?我要他给我梳头。”
“他走了。”
叶雪衣愣住,一动不动地看着东宫白薇。然后,她狐疑道,“你肯定是骗我的,白薇,我可不会上当了。”
“真的。”
叶雪衣大叫道:“不可能!他都没跟我说!”
她一边大叫着,一边跑过去,打开远门,外面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她看着曲径,转过细声问,“他真的走了吗?”
“嗯。不过,他会回来的。”
“什……什么时候?”叶雪衣努力憋住不哭。
“不会很久的。”
叶雪衣憋不住了,一头埋进东宫白薇怀里,抽泣道,“我还想吃酸辣粉啊!酸辣粉啊!”
东宫白薇慈爱地抚着叶雪衣的背,“我也想吃呢。”她温柔地安抚着。
忽然,一张纸悠扬地飘落到她的面前。
她接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
酸辣粉的做法。
看了许久,她莞尔一笑。
……
巨树遮天蔽日这天,树冠下升起太阳这天,一对年轻人从北到南来,进了君安府。
之后,他们盖了一栋楼,唤作——
山水楼。
第四百三十八章 山水楼之初(下)
北国风光依旧,自上边陇北雪山“千里冰万里雪”之景,白色一直蔓延到神秀湖下面的荒原。兴许是荒原那处地太过邪门,风雪也不愿降临。
大潮后破碎的神秀湖,修缮至今,也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依旧神气,依旧是东土最为强大的地方,甚至现在有了个被熟知的“大圣人战斗之地”的身份加持,比以前更加繁盛了,数不清的人来这里常驻,只为可能残存在这里的大圣人之意,若是运气好,得一份意,便是莫大的机缘,从此修仙一途可谓平步青云。
神秀湖也依旧是家族割据的地方,上一次大潮的洗礼不仅没有打破原本的格局,反而因为最后祭命司与巫告“借天”的“恩泽”变得更为强盛,家族之间也因为共患难,已经稀疏的了关系重回密切。秉着一股向上,不断攀登的势头,现在的神秀湖不可谓不朝气蓬勃,又有着莫长安为大圣人坐镇于此,引来的地方气运形成了自然的内循环,没什么打搅的话,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神秀湖将以全新的速度发展,一跃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势力。
这样一个遍地是黄金的地方吸引着无数人前往。
白柯湖,神秀湖大家莫家所在之地。这里景色依旧,虽说在神秀湖众多湖泊之中并不算大,也不是灵气最为充裕之地,但风景很好,大雪天里,往湖中看去,雾气丝丝缕缕,不浓厚也不浅薄,印衬着湖中垂钓人、雪鸟点波、绿营天鹅、含水鸭等,恰到好处,临靠陆地的吃水树丛里,依稀能见到有人捧书朗读。
虽说莫家是符道大家,但到底还是一群读书人的家族。
“书”的气息,远望白柯岛上错落有致的房屋建筑时,直观地感受到了。柔和温醇,用来形容人的词,可以毫不违和地用在白柯岛上。
“君雅师姐好!”
岛上,倾斜的安静巷道里,莫家子弟同着来人打招呼。
莫君雅笑着点头回应,身位莫家这一代的领军人物,她有着包容一切的亲和里。
“君雅师姐穿得这么好看,是要去百家城吗?”一个小男孩笑嘻嘻地看着莫君雅。
“小游儿又想让我带桃酥了吗?”莫君雅抚弄着小男孩儿的额头。
“嗯嗯嗯!”小男孩儿满眼都是欢喜之意。
“哎呀,很可惜呢,师姐今天不去城里。”
小男孩儿有些失落。
莫君雅蹲下来,笑着说,“别难过哦,下次姐姐给你带两份怎么样?”
小男孩儿眼睛又点满光,直点头,“师姐要说话算数!”
“当然啦,师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男孩呜耶地叫了一声,欢快地跑开了,“师——姐——一——定——要——记——得——哦——”
莫君雅笑出了声,她很喜欢小孩子身上无限的活力与生机,蹲在原地看着小男孩儿远去。
“今天也很开心呢。”在她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绵和的声音。
莫君雅连忙站起来转身看去,“鸢尾姐,怎么这么早,我还说去接你呢。”
第五鸢尾微微翘起嘴角,“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需要君雅师姐去接呢。”
莫君雅羞得红了脸,抓住第五鸢尾双手,晃悠悠道:“哎呀,鸢尾姐就不要对我使坏了。”
第五鸢尾看着莫君雅,眼里满是宠爱,细声道,“以前还是个粘人的小坏蛋,不知不觉间都是可靠的大师姐了。”
莫君雅贴在第五鸢尾身边,笑着说,“鸢尾姐要是舍不得,我现在也可以粘在你身边的嘛。”
第五鸢尾目光深沉清幽,她相貌本就充满了迷人的亲和力,眼神的深邃让她魅力更加独特。莫君雅贴在第五鸢尾身边,像小时候以后,依旧感到安宁祥和。
“那可不行哦,小君雅现在是大人了。”
莫君雅不服气地说,“在鸢尾姐面前,我就感觉我是小孩子。”
“不要撒娇了,让人看见,大师姐的形象可就崩塌了。”
莫君雅这才不舍地放开,随后嘀咕道,“鸢尾姐果然是个让人无法自拔的毒药。待在鸢尾姐身边,会上瘾的。”
“这么说我,我可会伤心的。”
“开玩笑啦!”
莫君雅一改平日里的稳重和可靠,变得好玩活泼。她双手捏着,背在身后,走在前面,一步一步,踢踏着雪地,“走吧,鸢尾姐,我带你去周周那里。”
提到周周,第五鸢尾莫名地有些紧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蔷薇她这次肯不肯见我,第四次了……唉。”
前三次,她都被据于门外。
“哼,这次我怎么说也要让你们姐妹相见。”
“如果她真的那么讨厌我,还是不要吧。”
“鸢尾姐,你就是太顾虑她了。实际上啊,根据我的观察,周周根本不是讨厌你,她只是在逃避而已。”
“可她以前明明说了讨厌我。”第五鸢尾蹙眉。
莫君雅转过身,无奈地说:“鸢尾姐,做什么事你都游刃有余,怎么唯独周周这件事,这么放不开呢。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还是说,你是太过在意她了,反而放不开。”
第五鸢尾一脸苦楚,“我不知道。以前我还亲自去南边叠云国找过她,但那个时候她说一辈子也不想见到我。”
莫君雅摇头,“怎么会呢。我跟周周聊过好几次,她根本没有讨厌你。”她重新转过身,便走边说,“周周啊,是个很要强的人,我想,她大概只是觉得待在你身边,会被你保护一辈子,会觉得外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所以才选择离开吧。但同时,她又是个不擅长表达自己情感的人,没法跟你说开,所以才选择用那么极端的方式吧。”
“是这样吗?”
“鸢尾姐你就是太在意了,所以才发觉不了。”莫君雅酸溜溜地说,“唉,我也想被鸢尾姐这么在意的。”
“蔷薇她要是真的这么想,就好了。”第五鸢尾依旧蹙着眉,无法释然,“她现在本事不小,也能独当一面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回第五家呢?”
“回第五家,对她而言,大概是一种束缚吧。”莫君雅说着,情绪低落起来,“像芊芊那样,芊芊当初离开莫家,不就是觉得我在束缚她吗。”
第五鸢尾笑道,“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自家妹妹理不清楚。”
莫君雅哼哼地说,“我可和鸢尾姐不一样,芊芊只是在闭关没出来,她要是出关了,我马上就可以跟她敞开心扉聊天。”
“真的吗?”第五鸢尾调笑道。
莫君雅一下子就不太自信了,“哼,反正我不会像鸢尾姐一样畏手畏脚。”
“你这么说我太过分了。”
“才没有过分,鸢尾姐就是这样的!别人都看出来了,就你看不出来!”说完,莫君雅不等第五鸢尾反驳,加快速度,向前跑去,边跑边笑着说,“鸢尾姐快点!”
第五鸢尾拢了拢雪批,望着莫君雅活泼的背影,笑出了声。
莫君雅在第五鸢尾面前,一直都是活泼爱撒娇的妹妹。这是莫君雅的独特之处,亦是第五鸢尾的独特之处。
她们穿过倾斜的巷道,来到一间大门紧闭的院子。
莫君雅当前,敲响了门。
“是谁?”门里传来有些冷淡的女声。
第五鸢尾下意识地抖了抖,莫君雅握住她的手,给她以心安。
“周周是我。”
“君雅姐啊,马上。”
随后,门内传来脚步声,脚步声越近,第五鸢尾越紧张。
嘎吱——
门一下子开了。
莫君雅笑着打招呼,“早上好,小周周。”她上前,捏了捏第五蔷薇的脸。
“君雅姐不要这样。”
第五蔷薇个子偏小,整个人被莫君雅挡住了。
莫君雅忽然捂住第五蔷薇的眼睛,问:“猜猜谁来了?”
“谁啊,芊芊出关了吗?还是经年哥他们来了?”
“芊芊还没出关,你那几个哥哥上次受了刺激,现在忙着修炼,哪里都不肯去呢。”
“那是谁?”
莫君雅冲第五鸢尾眨了眨眼,示意她走前来。第五鸢尾紧张兮兮的,刚见到第五蔷薇差点奔逃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前来。
莫君雅随后松开手,第五蔷薇顺势睁开眼看去。
第五鸢尾僵硬地笑道,“好久不见啊,蔷薇。”
第五蔷薇的神情一下子就冷淡下来。第五鸢尾以为妹妹会立马生气地让她离开,但第五蔷薇只是不咸不淡地偏过头,“好久不见。”
这一刻,第五鸢尾幸福得几乎要哭出来。
莫君雅瞧着第五鸢尾这副样子,在心里疾呼没出息没出息。“进去说,进去说。”她连忙打圆场,顺口问第五蔷薇,“周周,何依依那小子怎么样了?”
“病怏怏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第五蔷薇咬牙道,“我天天伺候他,他还有事没事就生我气,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第五鸢尾听着,以为第五蔷薇受了欺负,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他人在哪,我去教训他!”
莫君雅见第五鸢尾急了,连忙拉住她,“别别别,冷静点。”
第五蔷薇一下子黑了脸,咬牙看着第五鸢尾说,“你总是这样!”
说完,大步离开了。
第五鸢尾顿住了,随后又是一脸苦楚,问:“我是不是又惹她生气了?”
莫君雅无奈道,“唉,我的鸢尾姐啊,你是个笨蛋吗。”
“我果然不行。”第五鸢尾自怨自艾起来。
莫君雅摇摇头,拉着第五鸢尾向内屋走去,“待会儿见我眼神行事。”
“啊?”
“别啊了,还想不想讨妹妹开心啦!”
她们一进屋,立马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儿。
龙尾草、琉璃签、乌雨木……
第五鸢尾一下子识别出了好几道药材,但有一样她识别不出,气息很缥缈。
她朝里面的阳台看去,见着那里有一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他望着外面的白柯湖,一动不动,即便睁着眼,也像是在沉眠。
莫君雅叫道,“何依依!”
何依依转过头来,面色很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神也没有神采。他干枯地笑道:“君雅姐来了。”随后,他看着旁边的第五鸢尾,略微想了想,然后笑问:“这位是鸢尾姐吧。”
第一次见面就叫得这么亲切……第五鸢尾想着,觉得这个人挺不错的啊,气息也很平和,哪里像第五蔷薇形容得那么奇怪。她笑着打招呼,“你好。”
“我叫何依依,一介书生。”
说着,何依依自己摇动轮椅,向她们驶来。
第五蔷薇从二楼下来,默不作声地走到何依依背后,推动他向前。这好似成了她的习惯,做起来很自然。
她将何依依推过来后,一个人坐到角落里,不说话,也没有什么神情。
第五鸢尾时不时看她一眼,但不敢看久了,生怕被发现。
“身体怎么样?”莫君雅问。
何依依说,“还是那样,这双腿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要灰心,老祖说了,你的伤很特殊,但并不是无法解。”莫君雅安慰道。
“这是怎么了?”第五鸢尾问。
何依依说,“以前太过自大了,强行念了《朝巳》祭祠,就落了一身伤。”
第五鸢尾看了看,发现何依依身体里一点灵气都没有,文气浓厚。她有些惊讶,一个任何修炼气息的人居然能念《朝巳》,念完后还能活着。
“很了不起啊。”
何依依苦笑摇头,“哪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一厢情愿。”
第五鸢尾猜想到何依依大抵有什么难过往事,便没有就此多说什么。她改口问,“你的药方是谁配的?”
“我自己。”
第五鸢尾愣了愣,“你还是医师?”
何依依摇摇头,“我只是感觉该那么做。长安先生也说了,适合我的只有我自己清楚。”
“长安先生?”
莫君雅解释道,“老祖是他现在的授课先生。”
第五鸢尾不由得对何依依身份感到好奇,居然能让大圣人亲自授课。她又问,“你的药方里有一位药,气息缥缈游离,无神无韵,无灵无源,那是什么?”问完,她又补充道,“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只是有些好奇。”
“没什么不方便的。”何依依说,“那是我自己画的一味药。”
“画的?”第五鸢尾有些懵。
“我给它取名含墨。”
“含墨……”虽然第五鸢尾没能理解何依依的意思,但还是选择点到即止。
第五鸢尾看了看角落里的第五蔷薇,小声问:“一直都是蔷薇在照顾你吗?”
何依依无奈叹了口气,“她本不该一直呆在我身边的,是我耽搁了她。”
第五鸢尾皱了皱眉,她没觉得何依依像是个乱发脾气的人。
“别误会,这只是我的任务。等你伤好了,我自然会离开。”第五蔷薇在角落里出声,说完后就别过头,不看这边。
这……
第五鸢尾感觉他们之间有很多秘密,想知道,但又不敢随便问,生怕惹到妹妹生气。
莫君雅在一旁开口,“周周,过来!”
“干嘛。”
“真的是,一天天板着个脸。”莫君雅边说着,边走到角落,硬是把第五蔷薇拉了过来。
第五蔷薇到了第五鸢尾面前,便别过头,不肯看她。
莫君雅将她脑袋掰正,“好好一姑娘,不要歪头斜脸的。”
随后,莫君雅冲着第五鸢尾使了个眼色。
第五鸢尾一下子慌乱起来,不过她马上让自己镇定下来,笑着对第五蔷薇说,“蔷薇,好几不见。”
“你说过了。”第五蔷薇细声道。
“啊,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嘛。”
“现在见了。”
“……以前,是姐姐……”
第五蔷薇摇头,“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任性。”
“这么些年都不肯回来,肯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对。”第五鸢尾自责道。
第五蔷薇认真地看着她,“我说了,你没有做错什么。”
“那为什么不肯回来?”
“为什么我一定要待在神秀湖?”
第五鸢尾无从回答。
姐妹间的气氛一下子僵了起来。
莫君雅及时打圆场,“哎呀,就不要提以前了,好好说个话嘛。”
“没什么说的。”第五蔷薇开口。
第五鸢尾蹙起眉,有些难过。她还有很多想要同妹妹讲。
“第五周周,你不是很多话想对你姐姐说吗?怎么见着面又说不出来了?怕了?”何依依忽然开口,语气锋利。
第五蔷薇眼睛一颤,看着何依依咬牙切齿,“何依依,你混蛋!”
“哼,你就是要面子。别当我不知道,每次月圆之夜,你都一个人盯着月亮看许久。”何依依不依不饶,“好几次一个人出门,你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是去第五家了,只是拉不下来脸进去罢了。”
第五蔷薇恨得牙痒痒,却偏偏无法反驳。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何依依就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会猜到她要做什么。这让她很气,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他。
莫君雅在一旁惊了,看着何依依,眼里满是赞叹,好小子,一言两语就揭穿了别人,说话也不留退路。
何依依继续道,“你姐姐来了四次,前三次你都不愿见她,别当我没看见你姐姐离开后你那纠结的眼神。”忽然,他的语气不再尖锐,变得柔和起来,“第五周周,听我的,别留遗憾。”
第五蔷薇脸憋得通红,最后,她狠狠地踢了何依依轮椅一脚,跑去二楼了。
“蔷薇!”第五鸢尾在后面喊了一声,第五蔷薇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怎么办?怎么办?”第五鸢尾手足无措,连忙问莫君雅。
莫君雅笑道,“鸢尾姐,你还看不出来吗?周周那丫头根本就是害羞了。”
“啊?”
“这得多谢何依依这小子。”莫君雅拍着何依依肩膀说,“小家伙,有点本事啊,我还以为你是个书呆子呢。”
何依依无奈道,“君雅姐,我又不是小孩子。”
“到底怎么了?”
平日里聪慧的第五鸢尾,这个时候,迷糊得跟局外人似的。
何依依说,“鸢尾姐你放心吧,第五周周真的没有生你气,你也不必多想,相信我。”随后,他示意第五鸢尾靠近他。第五鸢尾来到他身边蹲下,他贴在第五鸢尾耳边小声说,“不出三天,她一定会主动去找你的。”
第五鸢尾神情很认真,也小声问:“真的?”
“真的。不过到时候你一定不要向她道歉,也不要说什么会一直照顾她之类的话。”
“嗯嗯,好的。”
第五鸢尾难得期待起来。
待到他们说完后,一旁的莫君雅“翻脸”了,踢了踢何依依的轮椅,“好小子,贴那么近是想占我鸢尾姐的便宜吗?”
何依依笑道,“君雅姐,凭空吃醋不可取哦。”
莫君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是个混球。”
第五鸢尾在一旁,满心想着第五蔷薇的事,哪里顾得上莫君雅二人拿她开玩笑。
之后,三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何依依请教了一些问题。第五鸢尾也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关于第五蔷薇近段时间以来的事,莫君雅黏着第五鸢尾不放,好好地享受了一把做妹妹的感觉。
直到中午,她们才离去。
整间屋子安静下来后,何依依冲着二楼喊道,“她们走了。”
二楼没做回应。他便笑着重新滑动轮椅,到了阳台,看向白柯湖,看着看着,又出了神。
过了一会儿,何依依身边起了一阵微风。他回过神来,笑道:“老师你来了。”
莫长安还是那副模样,只是性格上,不再像以前那般活跃。他沉吟一声,问:“感觉如何了?”
“我想,应该能拿起那本《春秋卷》。”
“那,你要接下吗?”
何依依笑道,“在这神秀湖半载,总还是听闻过陆修文前辈事迹,每每念及,只觉敬仰,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能承下他的意志,当是一种无上的荣誉。”
“他只是历史观测者,但你承下了,便不只是历史观测者,还是记录者,以及最后的赞歌也将由你抒写。这是很艰巨的任务,艰巨到如今天下已经找不到人来做了。”莫长安站在何依依身边,幽幽吐气。
“如果只有我能承担,那就让我来吧。”何依依声音轻飘飘的,但是语气格外坚定。
莫长安问,“做好准备了?”
“嗯。”
“不会后悔?”
“嗯。”
莫长安呼出口气,手轻轻一挥,一抹色彩在何依依眉心浮现,随后隐入其中:
“今日起,你便是历史观测者,是漫漫时间长河里的描摹之人,是时代的赞歌抒写之人。”
一种无法言说的神机笼罩着何依依,这如同天授,又如命运的羁绊。
何依依坐直了,举起食指和中指,并在眉心,闭上眼,宣告:
“岁月更生,我从今日开始守望历史长河,至死方休。我将成为历史的观测者,监视历史长河里的每一个过客。我将成为历史的记录者,记录历史长河里的每一个史诗。我将是时代的赞颂者,抒写历史长河里的每一道赞歌。”
宣告完毕,他眉心色彩再次闪烁光芒。随后,他感觉到脑海之中多了两样东西,一本书,一支笔。
莫长安眼中满是说不出的感概,“好啊,好,好啊……”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何依依肩膀,“你不会只有一个老师的,就让我成为你成长之路上的过客吧。”
何依依低声道,“叶先生也同我这么说过。”
“叶先生说得没错。你要吃百家饭长大,要学习的不只是儒家的文化,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去了解。”
“这就是历史长河的守望之人吗?”
“是啊,这就是守望之人。”
何依依笑了笑,“我曾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有人照料。”
莫长安虚着眼眺望远空,“说不定真的有那样的人。”
“很想见识一下呢,照料星辰之人。”
“说不定你已经见过了。”莫长安忽然笑了起来,他拍了三下何依依的肩膀,“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就到此为止吧。”
“老师永远是我的老师。”
莫长安摇摇头,“好了,那些话大可不必。我只希望,你能一直撑着读书人的脊梁。”
“感谢老师教导。”
莫长安摆摆手,“我走了,想我了也不要来看我,也不必给我写信。希望你我师生再见之时,是注定好的那一天。”
说完,他没等何依依说告别之话,迈步离去。
“老师……”何依依幽幽道,“再见。”
他低着头,像是在看自己足尖。
沉默着,不出声响。
这样,过去一会儿,他背后响起第五蔷薇的声音,“要回去了?”
“嗯。”
“多久走?”
何依依回过头,笑道,“你做好准备了,就走。”
“那就明天吧。”
“好。”
第五蔷薇转身,迈开几步后,背对着何依依说,“等你伤好了,我就离开。”
“嗯,我不会阻拦。”
“你有很多心事,我希望回去后你能找人说说。兴许那样,会对疗伤有帮助。”
“你,可以吗?”
“我,不可以。”第五蔷薇说完,大步离去。
直至傍晚时分,第五蔷薇才回来。
何依依正在感受脑海之中的书和笔,见她回来后,问:“想做的事都做完了?”
第五蔷薇没有回答,自顾说自己的,“我从范家请了一副阵法,到时候回到君安府,参照这副阵法建一栋楼,你在里面读书,对伤势有帮助,或许读书也更通透。”
“谢谢你。”何依依笑着说。
第五蔷薇面不改色,依旧冷淡,“我只希望你快点好,那样我能早点解脱。”
“幸苦了。”
第五蔷薇皱了皱眉,“你最好别对我这么温柔。”
“要我凶你?”
“我很讨厌这样。”
何依依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第五蔷薇不想多留,迈步准备上二楼。
何依依看着她背影说,“就叫山水楼吧。”
第五蔷薇顿了顿,没理他,上了二楼。
平日里,他们便是这样,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一楼。只有每日熬汤药的时候,第五蔷薇才会下来。至于何依依的饭菜伙食问题,全由一颗辟食丹解决,汤药的味道不错,勉强给他添个味,他差不多半年没有闻到过烟火气了。而内急之事,也全全由神通消化解决了,其余琐事,大都也是别人帮忙料理。总之就是,第五蔷薇一万个不愿意跟何依依相处,不愿意到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愿意。
何依依望着远处出神,细声念叨,“先生,还是想念你的饭菜啊。”
夜里,入睡的何依依,依稀察觉到第五蔷薇出了门。
他想,兴许是去第五家解决最后的事了。
即便是第五蔷薇,也不想留遗憾吧。
次日,他们备好行装,同风雪一起,遥遥远去。
临行前,几个熟络的人都来送行了,第五鸢尾也在其间。
何依依见着姐妹俩交织的眼神,恰似一切尽在无言中。
他知道,第五蔷薇没有遗憾。
第四百三十九章 山水楼之春(上)
这个冬天,没有下雪。
园林间,一座小角楼上,何瑶凭栏而望。她能看到遮盖了天空的建木树冠,亦能看到那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雕琢气太阳。近日里,东土南岭这片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来了很多人,南边的商贸城君安府自然是人满为患。何家是君安府,乃至整个连沧国最大的家族,而她作为何家现在实质上的掌权人,自然是忙碌了起来。
也就只好趁着傍晚,晚饭过后这段时间,休息一会儿。
“瑶主。少爷的楼要竣工了。”贴身侍女怀柔轻轻上楼来,轻声开口。
何瑶眉目露出愁容,像是自语一般说道,“依依回来后不说经历了什么,要我帮他建楼也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读书,疗伤吧。”怀柔猜测道。她同何瑶关系亲密,这样猜测并不逾越。
“总感觉……”何瑶顿了顿,她也说不出个什么感觉来,好坏与否无从得知。
“瑶主这段时间劳累过度了。”怀柔说,“应该多休息一下。”
何瑶摇头,“这种程度而已。”
怀柔眉色担忧,“瑶主,何家那么大的产业,你一个人管不过来的,并非每件事都要亲力亲为,毕竟何家上千年基业,形成了自己合理的轨迹。”
何瑶转过头,笑道:“你懂得挺多的。”
“时常听瑶主说起,也只是知晓皮毛而已。”怀柔低头。
“呼——何家还没适应何瑶。”
怀柔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见何瑶摇头,没有再劝说。
“走吧,去看看,山水楼。”
“少爷已经先去了。”
何瑶起身,怀柔便上前,将她长发挽起,腰带系起。她们一前一后,朝着何家大院西北方去了。
几个月前,西北方是通往白玉山的地方,但是也在几个月前,白玉山消失了,那里也就成了一片空地。经过几个月的改造,空地成了何家的附院,移植过来不少花草树木以及造型奇特的山石,还挖了两条水渠,一个湖泊,风景柔和,气氛静谧,很适合休闲居住,但几个月里,这里都没有人入住。
十多天前,何依依从北方回来了,二话不说便请求何瑶帮他修一栋楼。第五蔷薇选址后,选在了这个附院的湖边空地。何瑶是第一次见第五蔷薇,不明白为什么何依依这么信任她,但想来既然是何依依信任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之后,修楼时,第五蔷薇寸步不离,亲自指导工匠如何修筑。
起初,何瑶还会同第五蔷薇聊聊,但几天下去,发现她实在是不喜言谈的人,就作罢了。问起何依依关于她的身份时,何依依也只是笑着回答是他在北边认识的朋友。
其实,最让何瑶惊讶的,还是何依依这大半年来的变化,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虽说如今是落的一身的伤,但明显感觉他成熟不少。简单说来就是不再年少轻狂。何瑶本应为何依依的成长感到高兴,但她总觉得奇怪,她觉得何依依这种变化似乎是在叶先生的影子下变化的。
他变得像是叶先生,但又完全不同。
何瑶也不知道何依依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她想,如果何依依真的能成为叶先生那样的人,肯定是极好,如果他只是一味的想要成为,而无法成为的话……又该怎么办?
思绪万千游离之间,主仆二人,到了附院白玉湖旁。白玉湖的名字是何瑶取的,她想留下这里曾存在过的标志。
那栋楼就立在白玉湖旁,造型并不伟岸,气势也并不磅礴,乍一看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栋楼,甚至没有何家其他楼更值得欣赏。但,传递出了一种十分平和的感觉:这栋楼就应该在这里,这栋楼本来就在这里,这栋楼不是修在这里的,而是在这里生长卡里的。
像是有了生命,像是与周围的湖、未开花的桃树、正要开花的寒梅融为一体了。
何瑶看着这栋楼,浮躁的心缓缓平和,嘴角的弧度变得柔和。
怀柔看着何瑶,心情也变好了。
工匠们正在收拾工具和清扫杂物。何瑶走上前去,负责人便赶着步子跑过来,笑着说:“瑶主,这栋楼差不多完工了。”
何瑶微笑道,“幸苦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
“怀柔,安排一下,给匠人们准备竣工宴,工钱还有礼金之类的莫要亏待。”
怀柔点头。
负责人喜流于表,“多谢瑶主。”
“这是你们应得的。”
君安府里,每一个工匠屋都想为何家工作,原因无它,回报丰厚。
何瑶遥遥看去,看到了站在外面打量的第五蔷薇,便迈步前去。
第五蔷薇瞧得认真,她是个在意细节的人,不想这栋楼有任何差池。感受到来人后,她回过神望去,见着是何瑶,便点了点头。
“负责人告诉我,楼修好了。”何瑶开口。
第五蔷薇点头,“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主人了。”
“你和依依住吗?”
“嗯,只能他和我。”
“为什么?”
“他要养伤,要读书人,我照顾他。”
何瑶沉默了一下,看着第五蔷薇说,“依依是我的亲人,我很珍视他。他说,你是他的朋友。”
“不,我不是他的朋友。”第五蔷薇看了一眼何瑶,“他伤好后,我会自行离开。”
“这是你的工作?或者说,任务?”
第五蔷薇点头,“这是我的任务。”
“谁给你的?”
第五蔷薇没有说话。
“不方便吗?”
第五蔷薇摇头,“也不是多大的秘密。我有两个任务,分别是不同的人给我的,一是保护他不受伤害,直到我被召回,而是照顾他到伤好。第一个任务是谁给我的我不能告诉你,至于第二个,你们都叫他叶先生。”
“叶先生?”
“对。”
听到这个回答,何瑶对第五蔷薇的提防消减了一大半。当然,不是她信任第五蔷薇,而是信任叶先生。
“如果,依依伤好后,你没有被第一个给你任务的人召回,你岂不是要一直保护他?”
第五蔷薇摇头,“我一定会被召回的,只是,可能是他伤好之前。”
“那,你决定先遵守哪一个?”
第五蔷薇毫不犹豫地回答,“第二个。”她不怕叠云国的皇帝,但是怕叶抚。
何瑶笑了笑,“幸苦你了。”
“这只是我的任务。”
“有什么需要的话,还请告知。”
第五蔷薇摇头,“没有什么需要。”
何瑶笑道,“那可不一定,毕竟,你是女孩子,依依也是成年男人了,多少会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
第五蔷薇顿了顿,然后点头,“我有需要。”
“请说。”
“我照顾他的范畴只有帮他疗伤,以及辅导他读书修行,饮食、起居等其他方面我一概不管。”
“嗯,还有吗?”
“还有,”她指着楼,“需要给这栋楼上个牌匾。名字就叫,山水楼。”
何瑶看着楼,细声呢喃,“山水楼……”
这里曾经是山,如今靠水,山水楼这个名字,也融入了这里。何瑶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造意如此,她曾经亦是各处留名的天才,不会忽略这些细节。她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何依依自己取的。”
“依依……”
何瑶不知道何依依到底经历了什么,也无法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来。虽说很想知道,但她选择给何依依留足够的空间,毕竟,姐姐总不能一直管着弟弟。
“好,我这就找人去办。你要亲自监督吗?”
第五蔷薇摇头,“一个牌匾而已,不是主要。”
何瑶点头,“你们什么时候入住?”
“明天。”
“不过个开楼仪式吗?”
“脱离主体的一切形式,都是毫无意义之事。”
何瑶无从反驳,第五蔷薇所说她也认同,只是从小到大,习惯了这种仪式。第五蔷薇给何依依一种很独立,很严谨的感觉,同时她也能感受到其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上位者与世家气息。
这让她不由得去向,哪里有一个名“第五”的世家呢?
在记忆力深挖后,她想起了,自己以前曾去过的神秀湖,有一个第五家。
联系到何依依说他们是从北方回来的。何瑶基本确定,第五蔷薇是北国神秀湖第五家的人。她惊讶于此,也安心于此。第五家的人令她放心,因为她曾认识过一个叫第五鸢尾的人。第五鸢尾曾让她感到世界很美好。
何瑶似在回忆着在与第五鸢尾的过往,语气轻轻地问,“第五鸢尾是你什么人?”
第五蔷薇沉默了一下,“她是我姐姐。”
何瑶笑道,“那,你们年龄差得挺多的。第五鸢尾现在快两百岁了吧。”
“你认识她?”
“嗯,我去过神秀湖,受了她不少照顾。”
“那她应该很喜爱你。”第五蔷薇说,“她对喜爱的人好到了极致,对一般的人向来止步于善意。”
“是吗?我很荣幸。她真的很好。”
第五蔷薇微微仰头看着何瑶,“姐姐喜爱的人一定是值得人喜爱的。”
何瑶笑道,“你很在乎她。”
“……”第五蔷薇转过头,“我只是阐述事实。”
何瑶微笑地看着第五蔷薇侧颜。她觉得这对姐妹完全相反,一个很擅长表达情感,一个很擅长隐藏情感;一个时人际交往的中心,一个是人际交往的边缘。她想,何依依刚认识第五蔷薇时,两人应该有过不少争执。
不过,她相信,受过第五鸢尾熏陶的人,一定不会坏。
现在,她彻底放心了。总是活在怀疑里,是不自信的表现,而何瑶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她会对一个人产生极大的怀疑,也能轻而易举地化解这份怀疑。
“总之,幸苦你了。”
这次,第五蔷薇没有说“这是我的任务”。她愿意对姐姐喜爱的人更亲近一些,相信姐姐信任的人是值得信任的。
“晚上城里要过祝冬节,要一起去逛逛吗?很热闹。”何瑶问。
“算了,我喜欢安静。”
“真的不去吗?来君安府这么久,还没出去走走吧。”何瑶嘴角弯弯。
她在向我表达善意……第五蔷薇感受到了。她不止一次被人表达善意,但她都拒绝了。
这次,她也想拒绝,但……
她看了看何瑶,心想,或许偶尔接受一次,会有新的收获。
“好。”她的接受依旧是不咸不淡的。
何瑶笑了笑,“晚上我来接你。”
“谢……”
“什么?”
“没什么。”
第五蔷薇迈开步伐,走进山水楼,“我要去里面检查一下。”
何瑶看着第五蔷薇娇小的背影,眉头似水。她只觉,眼前风景很好,让人想做一个美梦。
“瑶主——”
忽然,她身后响起怀柔的呼声。
何瑶转身,见怀柔跑来,“怎么了?”
“有人……有人找你!”怀柔喘气道。
“谁找我啊?这么急。”
“他说他是守望者。”
早年间,天下四处游历的何瑶自然知道守望者是什么,他们专门为落星关工作。忽然听到这个称谓,她本已淡然的心一下子浮动起来。
落星关的来信……落星关,只有一个人会给她写信。但她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也就是说,这封信或许是绝笔。
一想到这,何瑶心如同被揪住了,阵阵发痛。她极力维护自己的形象,语气幽沉地说:“带我去见他。”
侍奉何瑶多年的怀柔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的变化,担心问道:“瑶主,你还好吗?”
何瑶笑着摸了摸怀柔的头,“我不一直挺好的吗?”
“你用反问句了……”怀柔低声说。听瑶主说了十多年的话,她很清楚,瑶主说话向来干脆清爽,很少用反问句。
何瑶摇头,“没事的。别担心,走吧。”
“嗯。”
会客楼里,徐夫子闭眼等待着。他知道自己眼睛很特殊,睁开的话,会吓到普通人。
不一会儿,脚步从外面传来。
“久等了。”何瑶走进来。
“你是家主?”
“我不是家主,但我知道,你的信是送给我的。”
徐夫子皱了皱眉。
“落星关会送到何家的信,收信人只会是我。”
“写信人是谁?”徐夫子本着职责发问。
“祈盼山。”
徐夫子眉头顿时松开,“我是守望者徐夫子,这是一封来自落星关的信。本着职责,我有必要告诉你,信是祈盼山本人所写,但寄信人并非他,是温早见代为寄的。”
“代寄……也就是说……”
徐夫子语气低沉,“很遗憾。”
何瑶笑道,“没什么,有心里准备。”
徐夫子将信递给何瑶,“信已送到。”
“幸苦了。”
徐夫子摇头,“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问。”
“我从落星关里带了两封信出来,都是温早见交给我的,你这是其中一份。但另一份我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收信人,所以想问一问你。”徐夫子有些无奈和抱歉。本来,守望者是不应该把两封信擅自联系起来的,但是他是在是没有办法了,在黑石城问了一圈,根本没有谁知道什么,什么叶抚。
“收信人是谁呢?”
“叠云国黑石城,叶抚。”
何瑶顿了顿,“黑石城没有吗?”
“黑石城根本就没有什么,更不要说叶抚了。”
何瑶沉默了一会儿,“人我是认识了,但既然你都找不到,我自然找不到。”
“唉……”徐夫子叹了口气,这个回答在他预料之中,毕竟他身为天行者都找不到,更不用说常人了。
“不过。”何瑶说,“叶抚叶先生的学生在何家闭关修行,想必叶先生届时会再来这里。”
“那他多久会来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何瑶说,“或许你可以留个联系,届时叶先生到来,我再通知你。”
“只能这样了。”徐夫子呼出口气,他挥手,一抹青灰色的印记凝结成一个小牌子,“只需要捏碎这个小牌子,我就能收到通知。”
“嗯,我收下了。”
“谢谢你的帮助。”徐夫子点头。
“不,是我要谢前辈你。”
徐夫子摇头,“我得走了。”
“再见。”
徐夫子转身,大步一迈,消失于此。
何瑶捏着信,皱眉望着东方,“……不见了吗?”认识叶抚和秦三月后,她去过黑石城,也拜访了书屋里的白薇,之后黑石城开大幕后就一直没关注过了。
她想了想,问怀柔,“黑石城发生过什么吗?”
怀柔有些惊讶,“啊,我以为瑶主你知道的。”
“怎么了?”
“黑石城原本是隶属于叠云国的,但前段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座城池消失再叠云国的国境内,出现在极南的海边了。现在,叠云国正在跟那里的鱼龙国商讨黑石城的交接管理事宜。”
“交接管理?”
“毕竟那么远嘛,鱼龙国肯定也无法忍受其他国家的城池出现在自己的辖土内。”
何瑶皱起眉,“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瑶主你一定是忙碌过头了。”
何瑶想了想,对怀柔说,“把明天的安排推掉,我们私下去一趟黑石城。”
“啊?”
“别问那么多。”
“好吧。”
怀柔说完,离开了。
何瑶深吸一口气,这才将信拆开:
“瑶,见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完成了我作为守关人的使命,这下,你再也不能说我是个半途而废的人了。瑶,我试着去忘记你,一心修道,但我或许真的没有修道的天赋,也没有忘记一个人的魄力,眼见着就是最后一次出关了,却始终无法释怀。瑶,你其实并非不能再修炼,你自己也清楚,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丢掉了修炼的心,现在我明白了,是我让你失望了,让你对修炼一途失望了。瑶,我知道你并没有爱上我,只是我的死缠烂打让你逐渐习惯有我存在的生活,但我早已沦陷。瑶,或许我终有一天会让你感动,但现在看来,我等不到了。
瑶,你知道我墨水不多,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就这样吧。
你不喜欢我废话,但我还是想说,瑶,你曾是无数人仰慕的天才,我亦是其中之一,我希望你能在修炼一途上发光发热。”
祈盼山的信一直都是这么质朴,没有优美的文字,只是把他想说的写出来。
何瑶看完后,没有流泪,没有伤心,没有痛苦。因为,她在信里看到了一个乐观向上的祈盼山。她不希望自己以悲痛的姿态去面对最后的他。
看这封信前,她是痛苦的,看完后,反而释然了。
这像是给她最后的解脱,帮她解开了过去束缚她的最后一道枷锁。
她沉默良久,眼中满是温情,最后取纸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你成功感动了我,只是可惜,我决定忘记你。”
短短一句话。何瑶知道这是最好的回信,即便祈盼山无法收到。
何瑶知道,祈盼山不希望她爱上一个死人,忘记他是对他最好的答复。
她将两封信放在一起,点火,烧掉。
在信纸燃成死灰的那一刻,她依稀听到一声释然的轻笑。这或许是她的错觉,或许是同祈盼山那份羁绊使然,不论是哪种结果,总归是她所思所念的终点。
她看了那堆死灰最后一眼,迈开步伐,一步从过往走向未来。
今夜祝冬节上,何瑶久违地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