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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游戏满级后全文阅读

作者:文笀     修仙游戏满级后txt下载     修仙游戏满级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二章 秦姑娘也太帅了吧

    消息传开后,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渡劫山来。

    于是乎中州便形成了一种现象:钟楚道郡周边的大郡、道郡里的人,往着渡劫山来,其他地方的人则依旧前赴后继地望着深海里跑,去那二十六座宝藏之地寻求机缘。

    从数量上看去,显然是二十六座宝藏之地要占优势,毕竟多。

    但渡劫山有个特点,那就是对修仙者的裨益十分明显,就是锤炼神魂、强化经脉。这里没有什么法宝、灵丹、道符之类的,严格说来,并不是宝藏之地,更像是不太常规的道场。

    所以,来渡劫山的,要么是离海远,没有足够的钱财出海探寻以及做一些保障措施,要么便是目的明确为登山的人。来渡劫山虽然撞不到什么机缘,但是没有门槛,谁都可以来,都可以获得裨益。而要去寻找《洹鲸志》上的二十六个宝藏之地,门槛很高,代价也很大。

    于是乎,从第二天开始,便不只是州马城这一面有修仙者了,环山每一个方位都是人。登山者们从渡劫山的每一处上山,没有路的地方便想尽办法造一条路,搭云梯、立天栈、凿石道……许多的办法,终归是要搞一条路出来。州马城是散修的聚集地,所以州马城这个方位还是以散修居多,而其他方位则是门派弟子和王朝大国子弟多。

    不乏那些大门大派的,有长老、执事甚至是一门宗主亲自领队过来。也有王朝大国子弟率军队护卫队过来。总之,渡劫山四面八方都是人。然而,有能力登山的还是很少,山下的空地很多人,显得热闹,但一到了山上,处处都依旧是冷清的,在玄青色的山体衬托下,更显如此。

    山到底有多高,没人知道,因为还没有人到达山顶然后下来告知于众。

    有那疑似是从山上下来的人,却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酒鬼。他就在州马城这个方位的山脚,卧躺在那里,张着浑浊不堪的眼睛,望着外面,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嘴里永远是那句“要死啦”和“山上有鬼”。诚然,他虽然很是奇怪,但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烂命酒鬼说的话。

    不过,他是从州马城方位登山,会看到的第一道风景,自是引起每一个登山者的兴趣,但是当他们发现从这酒鬼身上了解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后,很快就失去兴趣,毕竟,跟一个酒鬼折腾哪有登山重要。

    第二天开始,登山者中修为境界和神魂境界高的便开始多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能踏上崎岖险峻的山路了。当然,登山可要比靠近山辛苦得多,每隔着几百米,就有不少人止步。一环一环地往上,人始终是越来越少的。

    州马城内,一处洞天里。

    好些个人围坐在会客室里。为首的是那怀抱黑猫的女人,她叫柳易冬。客位上是四人,一个中年人,一个老人,一个年轻男人,是萧青梅,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青梅的事,让你费心了。”说话的是一个剑眉星目的中年人,相貌颇为硬气。他叫萧无涯,便是萧青梅的父亲。

    “青梅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也见不得他受难。你我也是亲戚,不必客气了。”柳易冬温笑道。

    男人狠狠地瞪了一眼萧青梅,“还不快跟你柳姨道谢!”

    萧青梅嘴角抖了抖,看了一眼柳易冬,心想,我之所以被城主府的人逮住,还不是因为你,现在我却要道谢,这没理啊……

    发愣的功夫,萧青梅被萧无涯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发什么呆!”

    萧青梅吃痛,回过神来,站起来,冲着柳易冬拘礼,“多谢柳姨出手相助!”

    柳易冬温声一笑,“好了好了。”

    萧青梅一腔委屈,不知如何施放,只得一屁股坐下来,唉声叹气。

    萧无涯见状,便又要打他,却被柳易冬出言劝住。“萧家主,还是先行商讨渡劫山一事吧。”

    萧无涯瞪着萧青梅,“回去再收拾你,一天净给人添麻烦。”然后,他看向柳易冬,“你比我们早来,不妨先说说你的看法。”

    柳易冬点头,“我是一个人来的,也还没有去渡劫山下边看过,但据我观察来,渡劫山吸引了不少大人物过来。可能会有人跟我们抱有一样的想法。”

    萧无涯皱眉,“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的计划会更加艰难?”

    “渡劫山的事本身就是不确定的,没有更艰难这种说法。”柳易冬神情认真,她一认真起来,话语间便有着不可置疑的意味,“据我所知,兵家某些人和丰大郡的应朝应该是最大的竞争者。”

    “兵家某些人?具体呢?”

    柳易冬摇头,“他们还未显露,上次兵家百兵楼曲沭和不倒山褚文栋在神秀湖皆是大伤,差点没了命,估计这两家不会来了。剩下的,便只有大阳坡和须隆城的人能与我们竞争,尤其是须隆城,许久未又声响了,这次若来的话,定然是非同小可。就是不知,他们会让谁来。”

    “抛开兵家的话,应朝会是谁呢?”

    “应朝养了一大堆的炼器师,照他们的底蕴,就算是来炼器尊者都不奇怪。但是,渡劫山可不只是会炼器就够的。”柳易冬大袖一挥,“素来有天时地利人和之说。如今他们只是地利,我们已然地利人和,只待天时了。”

    萧无涯不由得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女人,这是他的女儿,萧听雨。她投以微笑。萧无涯一家子三人皮囊都生得极好,做爹的剑眉星目气无双,当儿子的俊朗如春风和煦,女儿则是婉雅似圆月映水。

    柳易冬缓和语气,看向萧听雨,问:“听雨近来如何?”

    萧听雨笑道:“多谢姨娘关心,听雨一切安好。”

    柳易冬点头,“那就好。”

    萧听雨四下看了看,一双澄明的眼眸闪动,好奇问:“茂哥哥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萧青梅不由得微滞,看向柳易冬。柳易冬未有变化,温声解释:“他耐不住性子,已经登山去了。”

    萧听雨嘻嘻一笑,“但是我之前听说,他离开钟家四处行走了,姨娘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此言一出,萧无涯和萧青梅脸色一变,气氛有些僵住。萧青梅连忙笑了起来,轻声说:“听雨,这么久没见到哥哥我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萧听雨微笑着说:“才不要。”

    萧青梅尴尬一笑,“也是哦,听雨毕竟也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他心里却想,你这笨蛋丫头说话不分场合的吗!

    萧无涯直接得多,皱眉说:“听雨,不该问的事别问。”

    “哦。”萧听雨便不说话,安坐着。

    柳易冬神情始终那般,“没事,听雨既然问起,说明还是很关心小茂。”

    萧听雨笑了笑,弯着眼与眉。

    柳易冬瞥了她一眼,便看向另一边的老人,笑道:“徐长老,此次便要辛苦你了。”

    徐楼风不苟言笑,一本正经,抱拳道:“柳家主不必多言,我徐楼风自会做好我的事。”

    “徐长老大家情怀当之无愧。”柳易冬笑道。

    徐楼风摇摇头,“柳家主言重了。”说罢,他便重新坐正。

    然后,萧无涯出声总结,“已如此,那我们决定一下行程吧。今日,我与柳家主分两处登山,沿途勘探与定基,徐长老带着听雨从州马城方位登山。之后,钟家和萧家相继到达子弟依照安排,以阵与符沿着定基铺设灵基,直至最高之处,在之后,便为最终目的压势。”说完,他看向柳易冬问:“柳家主,你还有什么要细说的吗?”

    柳易冬摇头,“萧家主已经分明了,不须我再多说。”

    “我,我有要补充的!”萧青梅发言。

    众人皆看向他,有些意外,“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萧无涯心想,难不成这臭小子开窍了?

    萧青梅笑道:“还没给我安排任务呢。”

    萧无涯听着,一滞,见柳易冬挽眉笑了起来,不由得脸上无光,喝道:“混账东西,这几天,你哪儿都不许去!”

    “不要啊,爹!”萧青梅僵住,然后大喊。

    “还是个兄长,一点兄长的样子都没有!”萧无涯越看萧青梅越是气愤,“出门在外,净给我丢脸。你要是有听雨一半懂事,我都不至于急得长白头发了!”

    萧青梅看向萧无涯身后的萧听雨,后者冲他嘻嘻一笑。

    萧青梅咬牙切齿,但又一句话都不敢说,他知道这个时候要是顶嘴,就彻底没办法了。他不由得看向柳易冬,“柳姨,你看看啊。”

    柳易冬眼角挤拢,打圆场道:“由着他自己吧,他们年轻人,不要总是束着。”

    萧无涯自然不可能顶了柳易冬的面子,冷哼一声,“这次有你柳姨给你说话,下次你再这样,关你一百年紧闭!”

    萧青梅抖了抖,连忙说:“谢谢爹,谢谢柳姨。”

    柳易冬摇摇头,然后说:“事不宜迟,准备一下,尽快行动吧。”

    萧无涯点点头,起身离开,徐楼风紧随其后。

    柳易冬看了两兄妹一眼,也起身向外面走去。到萧青梅身边时,萧青梅低声问:“小茂他如何了?”

    “一切安好。”

    “我不信。”

    柳易冬不多说,瞥了他一眼,“不要辜负柳姨的好意。”

    说完,她婉步离去。

    便只剩下兄妹二人。

    萧听雨笑嘻嘻地问:“哥,为什么要问茂哥如何了?”

    萧青梅皱了皱眉,“不关你事。”

    萧听雨嘴角翘起,“哥你觉得,我要是跟爹说你欺负我,他会怎样?”

    萧青梅凝眉,若是在以前,妹妹拿这来威胁的话,他基本就从了,毕竟家里人疼爱她,但是这件事关乎钟茂典,他不能任着她来。他强硬地说:“萧听雨,我不知道你刚才是真的不知道小茂发生了什么,还是故意问出来让人难堪的,但我奉劝你,不要在柳姨面前卖傻。她一个从远方嫁过来的外地人,无依无靠,却能成为数一数二炼器世家的家主,手段不是你能估摸的。”

    说完,他拂袖离去。

    萧听雨在后面,见着萧青梅远去后,神情渐渐冷淡下来,低声自语,“每个人都会犯错。”

    她又在心里说:但有的人错了,就无法被原谅。

    待一切准备好后,他们出发了。

    柳易冬和萧无涯从州马城离开,远渡大山与河海,分别从渡劫山对州马城的东西方向登山。而徐楼风则是带着萧听雨从州马城北方位登山。至于萧青梅,他虽然没被禁足,但被要求要等之后萧家的第二批人来了才能上山,他无可奈何,只能孤身一人守在州马城里头。

    却在州马城另一处洞天里。

    秦三月枯坐在房间里,参悟州马神意已经五天了。一开始她完全无从入手,根本不知道如何驱除意识中州马神意的影响,只能由着它们盘踞于此,遮蔽视听。五天的时间,她其他的什么都没管,全神贯注于消除神意。

    外面,小夜对着手腕的镯子喊道:“秦姑娘,吃饭了。”

    秦三月连心神都封闭了,根本没有听到小夜的声音。

    小夜叫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反馈,不由得有些担心,心想会不会出问题了。她轻轻推开一道门缝,透过门缝朝里面看去,里面窗户紧闭着,见里面连那夜光石都燃尽了,一片漆黑,都看不到人在哪儿。

    “秦姑娘?”

    小夜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她便推开门,让外面的光灌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道身影在里面。

    “秦姑娘?”

    小夜皱起眉,说实话,她心里有点怕。但本着照顾人的责任,她还是鼓起勇气,提着夜光石灯,朝里面慢慢走去。

    刚迈出几步,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吼叫,很奇怪的吼叫,像是马的嘶鸣和虎的咆哮夹在一起。

    小夜咽了口口水,继续往里面去,渐渐地她能听到十分厚重的喘息声了。那不像是人的喘息声,像是某种庞大的野兽。

    “秦姑娘,她该不会是……是什么妖……妖怪吧。”小夜心里一阵忐忑。

    她举起提灯,照过去,黄白色的光照在秦三月身上。

    小夜看清了她的脸,很红很红,而且已经能感觉到热浪从她身上涌出来了。

    小夜这下子害怕了,心想,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她本能地想要找叶抚,但立马想起叶抚昨早上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她有些急切,不知道该做什么,万一搞岔了,反而误事怎么办。

    她只好在旁边焦急地等候着。

    忽然一道庞大的吼叫声响起,小夜吓得跌坐在地,然后她便看到秦三月背后升起一道虚影,那是一只长着独角的三脚马。马高昂地吼叫着,发着光,越来越亮。

    “啊!”小夜吓得叫了起来,本能地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怎么了?”

    小夜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见秦三月蹲在自己旁边,温柔地看着自己。

    “刚才……”小夜看了看秦三月,又看了看书桌的位置,她不知如何形容,“现在……发生什么了?”

    秦三月笑道:“你看错了吧,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唔,的确没怎么睡。”小夜低头,沉默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话没有对着手镯说,张大眼睛看着秦三月,惊道:“秦姑娘你……你能听见啦!”

    秦三月笑着伸出手,捏着小夜的脸,“不仅能听见,还能看见啦。”她揉了揉小夜的脸,“原来小夜这么可爱啊。”

    小夜不知是被捏的,还是如何,脸红彤彤的,“没……没……”接着,她高兴地说:“秦姑娘你能看见听见了,真好!”

    “得亏你照顾我,才能好的那么快。”

    小夜傻呵呵一笑,“才没有,是秦姑娘你自己恢复的。”

    秦三月站着,将小夜拉起来,然后问:“老师呢?”

    “先生啊,对了,先生说他出门去了,秦姑娘你好了,就自己安排。”小夜转述叶抚的话。

    秦三月笑容僵了下来,“什么叫自己安排啊。”

    “不知道呢,先生没多说。”

    “是觉得我麻烦了吗?”秦三月低声说。心想,果然,之前犯险让老师生气失望了。

    小夜眨眨眼说:“应该不会,先生很关心你的,之前每天从外面回来,都要在你房间里,坐着看你一会儿才离去。”

    “有吗?”秦三月疑惑问。

    小夜肯定地点头,“有的,而且他每次都默不作声,先生看你的眼神很关切的,还给我说了你的一些习惯,所以我才能好好照顾你。”

    “我一直以为他这些天都没搭理我。”秦三月神情恍然。

    小夜摇头,“先生应该是那种默默关心人的类型,很少在嘴上明说,但实际上肯定是一直照看着的。”

    “跟他一起那么久,我都不知道老师是这种人,为什么你会觉得是这种人呢?”

    小夜嘿嘿一笑,“这应该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我是外人,可以站在外人的角度看你们,秦姑娘你的话肯定不行的,毕竟身在其中。”

    秦三月目光温柔,轻声说:“谢谢你,小夜。”

    小夜见着秦三月双眼,下意识地说:“秦姑娘,你真温柔。”

    秦三月笑了起来,轻抚小夜头发,“小夜也很温柔。”。

    小夜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心想,明明是同龄人,为什么相处起来感觉她像是温柔的大姐姐一样呢?这种感觉,真让人感到安心。

    在小夜愣神间,秦三月大步走出房门,站到二楼阳台,然后说:“小夜,我也要出门了。”

    “要我跟你一起吗?先生让我照看你来的。”小夜问。

    秦三月摇摇头,“渡劫山,你现在应该去不了。”

    “是的呢。”小夜有些遗憾。

    秦三月说,“洞天就麻烦你照看了。”

    小夜点头,“我会打理好的。”

    秦三月笑了笑,“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

    秦三月转过身,风吹来,令她长发与衣裙飘荡。

    小夜见那背影,觉得她好像有什么变化,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有变化。

    秦三月站在阳台上,伸出一只手,只见一只三足半翼独角马的虚影悬浮其间,半对翅膀不停招展。

    她嘀咕道:“驯服你这家伙还真是费了不少神呢。”

    她望向州马城中央,心想,“这还只是一道神意,就让我如此难受,如果是真正的州马,又会是哪般?”

    叹了口气,晃晃头,把这些念头抛去,望向北边的厚重大山。

    “依老师你的性格,应该不会走得太快,哼,扔下我不管,我就自己追上你,到时候抓住你死也不撒手。”

    她赌气一般想道。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笑着对小夜说:“小夜,我走啦!”

    “嗯,一路小心。放心吧,我会照看好洞天的。”

    小夜说完,便之间秦三月腰一弯,身子往后一仰,直接从二楼阳台掉了下去。这把小夜吓到了,她连忙跑到阳台去往下看。只见秦三月安然立在下来,冲着自己眨了眨眼。

    看着秦三月远去的背影,小夜伏在阳台栏杆处,想:秦姑娘也太帅了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我就是鼎鼎大名的唐观

    秦三月并没有急着去渡劫山,而是在州马城了解了一些关于渡劫山的情况。

    她知道,能否爬上渡劫山,又能爬多高,基本取决于修为和神魂。修为主要是抵抗渡劫山的威势,而神魂便是适应这种威势。这一点让秦三月有些纠结,因为不论是修为还是神魂,她都没有。单就这两点来说,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没有任何能力去面对渡劫山。

    一番想下来,她明晰自己对外最大的依仗是精怪以及对气息的感知。但现在她所驯服的精怪普遍都是中低级无生命精怪,有灵性的且具有修为或者攻击防御手段的,她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驯服。

    目前,她便只能寄托希望与自己御灵的手段。

    她知道,渡劫山很高很大,登山肯定是非常艰辛且漫长的,所以提前在州马城备好了干粮和水。她没有修为,暂且还比不得那些修仙者可以辟谷,一日三餐和每日的睡眠依旧是她不可缺少的东西。

    因为之前叶抚为了方便她收服精怪,特地送了她一座没有性质的小天地,所以,不需要背着大包小包前进。那朵雪见兰就一直被她养在小天地里,偶尔会拿出来晒晒外面的太阳。

    备好一切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乘坐上州马城特有的小型飞艇,到了城北外。

    一眼望去,数不清的人,形形色色,密密麻麻。

    秦三月站在北城门之外,不由得惊叹了。她知道这些人全都是修仙者,从练气一直往上,全都是。

    “中州真是繁盛啊,这还只是一座州马城……”

    感叹一番后,她便开始去感知渡劫山的气息。渡劫山的气息是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秦三月感觉来,觉得这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有一种十分厚重的感觉,她找不到与这种气息所类同的存在。很厚重,有一种十分陈旧的味道,她想了想,或许不应该用陈旧去形容,而是一种久远的感觉,直白地说,就是“老味儿”。

    什么是“老味儿”她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存在很久很久了的感觉吧。

    望着渡劫山,秦三月没来由得心潮澎湃。

    渡劫山是她见过的最大最神妙的山。这种感觉让她想要去站在山顶,向下俯瞰,料想那是人间绝美。

    理好思绪,平定心态,她深深吸了口气,踏出自己的步伐。

    她觉得比较奇怪的地方是,她并没有从渡劫山的威势上感到任何压迫感与排斥感。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在神秀湖主持告灵仪式时,那时,那些自然母气也是这般,不对她有任何排斥,反而被她吸引过来。

    “这难道就是老师所说的契合自然吗?”秦三月翻手,看着手背,不由得想。“老师说过,御灵是最适合我的一种修炼方式,旨在汲取自然中别人无法汲取到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契合自然的根本吗?”

    自然母气是万物之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着自然的气息,自然的气息契合于我……而今渡劫山的气息虽说没有主动契合我,但并没有任何排斥……秦三月想着,之前老师说新的功课在渡劫山上,但没有说具体是什么功课,难不成就已经有让我自己探究的想法了吗?

    “既然如此,我得加快步伐了。这里离渡劫山还有一百多里,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边。”

    想罢,她招来脚下风,朝着渡劫山而去。

    秦三月的速度很快,见她路过,周边的人便是一阵感叹,又是个修为高深的前辈。实际上,她只是个刚好适合这地方的凡人。但显而易见地,没有人会去这么想,你要跟他们说一个凡人能在这里跟飞似的,他们会觉得你是傻瓜。

    ……

    山脚上的某一处,一老一少前后走着。

    老是徐楼风,少是萧听雨。

    走过一段路后,徐楼风说:“听雨,你要是觉得累的话,就说一声,歇一歇再走。”

    “多谢徐长老关心,我不觉得累。”萧听雨可亲地回应。

    “家主他们要赶到山上很高的地方去,不节省点体力的话,我们可能上不去。”

    “爹不是说了吗,我们能走多高就多高,只要是在渡劫山上,就没什么关系。”

    徐楼风点头,“话是那么说的,但渡劫山对我们炼器师来说,是唯一的,也是终其一生都难见的圣山,自然是要爬得越高越好。不管是对神魂,还是对技艺都有很大的提升。”

    “哦哦,我知道了。”

    “你是萧家的希望,所以老头子我还是盼望着你能走得更高。我们这一代的炼器师都碰到壁垒了,若是这次渡劫山之后突破不了,只能靠你们这一代了。你和钟茂典都是被关注着的后辈,不能停下脚步。”徐楼风语重心长地说。

    萧听雨嘀咕,“不要把我和他放在一起。”

    “你说什么?”徐楼风神魂都用以适应渡劫山气息了,凭一张耳朵没有听到萧听雨的碎语。

    萧听雨握着拳头说:“我说,我会努力的。”

    徐楼风欣慰地笑道,“年轻一代就是应该有朝气。”

    萧听雨微笑着。“对了,徐长老,爹和姨娘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为了确保目的不提前被人知晓,他们并没有和我们一干人说。想必应该是为了打破钟萧两家的炼器壁垒。”

    “壁垒……一直听你们说什么壁垒,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萧听雨问。

    徐楼风虚目仰望,“壁垒啊,任何人任何大道都有壁垒。修炼亦是,天下至始至终不曾知道渡劫之后是什么。”

    萧听雨打断徐楼风,“不是圣人和大圣人吗?”

    “圣人劫、大圣人劫,都是渡劫中的‘劫’。渡劫是个不同寻常的境界,那跟合体大乘等等完全不同,与其说渡劫是一个境界,不如说是修炼到一定程度了,要破除某种限制,不得不经历磨难。”徐楼说娓娓道来。

    “有点不明白。”萧听雨疑惑地说。

    “举例,世间妖兽要化为人形,便要渡劫,而这化为人形就是在打破妖兽们生命形式上的限制。”

    萧听雨眼睛一亮,“那渡劫要打破的限制,是不是就是打破为人的生命形式?”

    徐楼风想了想说,“这个说法并不确定,因为没有人见过,或者说见过了也没有人说出来。”

    “壁垒……限制……”萧听雨念叨一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种壁垒和限制是谁为我们施加的呢?就像妖兽要化形便要渡劫,又是谁定的规矩呢?”

    徐楼风对这个问题无能为力,他实诚地说:“我也不知道。”

    萧听雨点点头,她想来觉得也是,那样的问题或许没几个人能解答。

    回到最初,徐楼风说:“修炼的壁垒是这般,武者的壁垒是**的完全化,神魂的壁垒是九两九分,而我们炼器师的壁垒还要更低一些,道器我们能炼,但是正道器我们炼不了。”

    正道器萧听雨知道。如果说道器对应的是已然证道的圣人,那么正道器对应的便是大圣人。

    “世间有剑仙大剑仙,有武神大武神,有道丹正道丹,有道符正道符……几乎所有的修炼与衍生都有着道和正道,即便有的没有,但也有着看得见的希望,唯独我们炼器师,有炼器尊者,没有大尊者,炼不出正道器来。”徐楼风吁气,“世人皆有希望踏上正道,唯独我们炼器师看不到希望。这就是我们的壁垒。”

    萧听雨心思飘远,想象着一个又一个盛大的场面,回神后她问:“渡劫山又跟炼器师的壁垒有什么关系呢?”

    徐楼风眉头凝重,“或许有关系,或许没有,但这是我们的希望。同时,也是竞争。”

    “竞争?”

    “是啊,天下炼器大宗、大家和氏族,都在争一个率先打破壁垒的名头,几个纪元来,从不曾停歇过。”

    “第一个名头,有那么重要吗?”

    徐楼风看着萧听雨,“重要,十分重要!当年剑门第一剑主率先打破剑道壁垒,直入大剑仙之位,却一口气夺走天下剑修七分气运,使得之后的剑仙难寻大剑仙之关。谁也不想这样的事再发生。所以,争第一很重要!”他沉重地说,“听雨,你是萧家最有希望成为那第一人的,所以,始终铭记,你的目标是大尊者,而不仅仅是尊者。”

    一句话,直入萧听雨心中,她郑重点头。那样的风景,又有谁不期待呢?

    一番话语后,他们继续登山。

    之后,萧听雨一直沉浸在徐楼风那番话语中,希冀着,憧憬着。

    盘崎岖至某一处,萧听雨忽然觉得意识一震,她猛地朝左手边某一个方位看去,在一峭壁间夹着的巨石之下瞥见一人,那人在那巨石下,被周围一片石林遮蔽着,恰好在萧听雨这个位置能看到。

    “这种感觉……”

    萧听雨眉头冷凝。

    “听雨,你怎么了?”徐楼风见萧听雨停下脚步了,不由得问。

    萧听雨眉头立马松开,笑道:“徐长老,你先上去吧,我有点事。”

    徐楼风说,“那我等你。”

    萧听雨摇头,“不用了,我随后就来,一点小事。”

    “这渡劫山许多地方尚且未知,你要万分小心啊。”徐楼风没有多在意,心想,或许她是有了什么感应,毕竟体质很特殊,是那般的话,自己倒是不能打扰她。

    萧听雨甜甜一笑,说:“嗯嗯,我知道了。”

    徐楼风又说,“我脚步会慢一些,你快点追上来。”

    “嗯好。”

    徐楼风便继续向上。

    萧听雨见着徐楼风远去后,神情变得冷漠起来,朝着先前看到的那人的地方走去。

    从陡峭险峻的石林穿过,钻进巨石下的孔洞,萧听雨便看见里面的石板上躺着个颓唐至极的男人,浑身都是血雾,眉眼沧桑衰败。

    她走前去,冷着脸,踢了这人的小腿一脚。

    随后,那人艰难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着面前有个人,立马清醒过来,坐起来,然后看清了来人。他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沙哑地说:“是你。”

    萧听雨冷声道:“钟茂典,好久不见啊。”

    钟茂典搀扶着石头,站起来。他浑身血污和颓唐的模样跟漂亮干净的萧听雨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捏着喉咙,声音依旧沙哑无比,“五年了。”

    “你居然没死,我真意外。”萧听雨厌恶地看着钟茂典。

    “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萧听雨狠狠道:“我倒真想一巴掌拍死你。”她吸了口气,“但我还是觉得让你痛苦地活下去才好。”

    “你的愿望实现了。”钟茂典倚靠着石壁,面无生机。

    萧听雨厌恶地说,“如今家里人每次说起你,都要把我跟你放在一起说,我每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就会想起十一年前的事。每一次想起,我都巴不得死的人是你!”

    “她……没死。”

    “够了!”萧听雨一把揪起钟茂典,愤怒地说:“你自欺欺人就够了,还要欺骗我们吗!还假惺惺地出门到处寻找,演戏给谁看啊!你以为这样就能博得我的原谅吗!你越惨我越开心,知道吧!”

    “姐姐真的……没死。”钟茂典无力地说。

    萧听雨一听,怒极反笑,“你不是一直因为她是你姐姐而感到耻辱吗?从来不愿意叫一声姐姐,你们全家都是,把希望寄托在你这个天才身上,她甚至自愿牺牲自己的天赋,都是为了你!而你,居然对外说你是独子!怎么,现在知道叫一声姐姐了?以前干嘛去了!”说完,她一把将钟茂典扔在地上。

    钟茂典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觉得喉咙撕裂一般的痛。

    “她以前明明是那么开朗大方的人,常常把笑挂在脸上,却因为你,因为你们钟家,变得阴郁自卑,不爱说话,甚至死都死的那么痛苦。那段时间我整日整夜地做噩梦,梦里全是她痛苦的惨叫。”萧听雨咬牙切齿,“你应该感受一下神魂被撕裂成碎片的感觉。”

    她蹲下来,捏着钟茂典的喉咙,“之前让你喝了紫雾石熔水,没想到这么快你又能说话了。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说话呢?怎么配?”

    说着,她手开始用力,到某一程度,若再用力便要直接捏碎钟茂典的喉结,外面一道声音打断了她,她停了下来听去,是徐楼风在叫她。

    她便甩开钟茂典,站起来,背过身,冷声说:“钟茂典,你最好一辈子也别回南大郡。”

    说完,她从这里钻出去,然后笑着回应徐楼风,“我在这儿!”

    钟茂典听着外面的对话。

    “你怎么这么久?”

    “嘿嘿,发了会儿呆,劳烦徐长老又回来。”

    “算了,我本来也该照看你。没什么事了吧。”

    “嗯嗯。”

    “那继续往上爬吧。”

    “好!冲冲冲!”

    钟茂典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前面,细语呢喃,“姐姐她真的还活着……”因为嗓子的缘故,他的呢喃只是一阵难听瑟瑟之声。

    忽地,他双眼开始恢复神采,口里不断念叨,“对啊,姐姐她还活着,她还活着!他们都觉得她死了,只有我知道她还活着。我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唯一的希望!我不能倒在这里,我要找到她,要为了她活下去……”

    秉持着这个信念,他艰难地站起来,一粒丹药入腹,开始调节自己的气息。

    “渡劫山……渡劫山……只要在渡劫山突破神魂,一定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一定能!一定!”

    他紧紧握着拳头。

    “每个人都会犯错。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错下去!”

    他的眉头渐渐有了神采。

    ……

    因为有脚下风的缘故,秦三月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山脚下。当然了,因为不受渡劫山的排斥,她其实可以更快,但为了不太引人注目,还是放慢了很多。

    站在山脚下,她叉着腰仰望,一望根本见不到头,渡劫山整个就像是立于大地,插在天际一样。

    “不愧是渡劫山啊,真神气!”秦三月一脸向往,斗志昂扬。

    随后,她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后,准备全心全意登山。而刚踏进山体,她就被每个人进山都能看到的第一道风景吸引了。

    她看到一个乞丐般的酒鬼倒在一旁,像是被随意弃置的垃圾。

    这让她有些疑惑,除了自己这种人,有能力走到这儿的,应该都是元婴了吧,会有元婴境界的修士混成这副模样吗?

    虽然很好奇,但是她觉得修仙者的世界有着许多说不明道不白的事,自己这个小白不能一头扎的太深了,得小心点。所以,她没有去管那酒鬼,打算直接上山。

    经过酒鬼身边时,她听到他发出声音,“要命啦……要命啦……山上有鬼……鬼……”

    “鬼?”秦三月皱了皱眉。

    这个酒鬼让她很好奇。她就站在远处,叫道:“喂,这位……前辈,你说什么‘山上有鬼’啊?”

    这时,不远处一个中年道士走过来说,“这位道友,听人说啊这个酒鬼是个疯子,问不出什么话的。只会说那两句话。”

    “这样吗?”

    “他昨晚从山上跑下来,就一直躺在这儿,张着眼睛,都没眨过,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秦三月点点头,学着江湖里那一条,抱拳说:“谢谢道友告知。”

    中年道士说,“客气客气。看道友这么年轻,却能这么轻松上山,想必起码也是元婴境界,定然是哪里的天才吧。”

    秦三月老气横秋地说,“我虽然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快两百岁了。”

    中年道士笑道,“不到两百岁的元婴修士,也很有天赋啊。”

    “客气客气。”秦三月再次抱拳。

    随后,中年道士迈步过去,“我就先登山了,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秦三月一脸淡定地点头。

    待到中年道士远去后,秦三月开心得狠狠踩了一下地面,“被人叫道友,感觉太好了吧!”说着,她又做出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这位道友,我来自东土叠云国,名叫秦……哦不,咳咳,”她润了润喉咙,又来一遍,“这位道友,我来自东土叠云国,名叫姬月,小小元婴修士,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你在跟我说吗?”

    忽然想起一道声音,吓了秦三月一大跳,循声望去,之间那酒鬼已经坐了起来,一对斗鸡眼支棱半天才恢复过来。

    秦三月惊了,不是说是个烂酒鬼嘛,怎么醒过来了,他多久醒的?有没有听见我刚才的话啊,要是听见了……好羞耻……

    她立马装糊涂,“什么话?我说什么了吗?”

    酒鬼挠挠头,看着秦三月说,“你是个屁的元婴修士。”

    秦三月心道,他听到了啊。她不由得尴尬起来。

    “前辈,你这……”秦三月尴尬地笑了笑。

    “现在的小辈都兴扮老虎吃草吗?”

    秦三月觉得自己再待着,要被嘲讽得没边了,便连忙说:“啊,前辈,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慢着!”

    “前辈还有事吗?”秦三月小心问。

    “你刚才不是问我叫什么名字吗?”酒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打了一个响隔,十分神气地说,“听好了,老夫我,行不更姓坐不改名——”

    “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酒鬼白了秦三月一眼,然后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唐观!”说完,他骄傲地抬起下巴。

    秦三月看着他的表情,想,那大概是一副等着自己惊讶的表情吧,可唐观是谁啊,根本就没听过。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但为了照顾酒鬼面子,还是拍起巴掌说:“这……嗯……厉害!”

    “知道厉害了吧。”

    “嗯嗯,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吗?”秦三月问。

    “你要爬山?”

    秦三月点头,“嗯。”

    酒鬼问:“你知道这山有多高吗?你爬。”

    “就是不知道才爬的啊。”

    “无知者无畏。”

    “前辈你是从那山上下来的吗?”

    酒鬼一脸“不是我”的神情,“我没有,你可别乱说啊。”

    秦三月皱起眉,“难道不是吗?可我听其他人说是那样的。”

    “你记住,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酒鬼郑重说。

    “嗯?”秦三月觉得他这句话跟前后没什么关联啊。她疑惑地点了点头。

    酒鬼说:“好了,你走吧。”

    “那后会有期。”秦三月说完,转身便攀上崎岖山路。

    独留酒鬼一人在这里,神情恍惚。

    为什么我又醒了?

    是谁叫醒了我?

    是那个小姑娘吗?

    一个没有丝毫修为的人居然能走到这里,她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能触碰到那份真实吗?

    酒鬼痴痴地望着山外的天地,痴痴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外面的空气,却好似碰到了坚实的壁垒,难以突破。

    唉——

    东宫倒了,天也塌了。

    他望向晴空,暗自呢喃:

    “大醉有万载,醒来,已换了天。”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叶先生,好久不见

    “姬月其人在渡劫山。”

    “渡劫山?你确定。”

    “‘捕风捉影’窥伺到了如下话语‘我来自东土叠云国,名叫姬月’。”

    “更详细的呢?形象、能力种种。”

    “渡劫山气息紊乱,未能窥伺更多。”

    “东土叠云国……先前那《洹鲸志》的确出自从东土来到中州的洹鲸之船上。”

    “‘捕风捉影’施放已有七日,只捕捉到这一有关话语。如果姬月真的已经进入渡劫山,那么,后续再难窥伺更多。承命司大人,是否要做出应对?”

    “山海关未现,不到我们前往渡劫山的时候。这件事暂且搁置。等山海关出来了,再说。”

    “是。”

    “落星关情势如何?”

    “不容乐观,预计九月下旬告破。”

    “怎么又提前了?”

    “道家弟子曲红绡在神秀湖陨落。她本身气运非凡,成为守关人后为落星关补上了气运,而今她陨落,气运散尽,落星关气运遭到一定程度反噬,预计告破日便提前了十天。”

    “曲红绡……这个有望改变格局的人也夭折了……各大势力是什么态度?有没有说要支援?”

    “没有。”

    “哼!一群自私自利的人,若是九月下旬就告破。携我命令,出动三千玄甲卫支援落星关,务必撑到十月中旬。”

    “是!”

    “还有,监视好守林人的一举一动,现在的局势不允许他们再在东土搞幺蛾子了。”

    “遵命!”

    ……

    又是一个昊明的夜晚。

    叶抚负手而立,在一悬崖边上,抬头仰望天上的明月。

    “七月半,鬼乱窜……今夜会有鬼吗?”

    这般想着,他不由得笑了笑。

    登上这座山已经过去五天了,然而现在还不到山腰。

    能走到叶抚这个地方的,无一不是能在一方享有名声的人,基本上都是洞虚境界的,要么就是神魂修为颇为不错的分神境界修士。而他们大多数都是头发白了的人,见着比较年轻的很少。毕竟,天才都是少部分,能修炼到分神、洞虚甚至更高的,大都是几百岁的人,上千岁的也不少。百岁以下的分神洞虚绝对是少见的天才。

    这些人活了几百上千年,一颗心都被磨砺得滑溜溜的,精明机灵得很。叶抚也就没有多少兴趣去跟他们谈天说地。而且叶抚在他们中显得很年轻,自是被当作修为了得的天才,提防的态度可要比巴结的态度浓重不少。

    所以,叶抚更多的还是看看自然风景。渡劫山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打磨,有着不少的奇景,很有些值得驻足观看。不着人力的自然造化欣赏起来心里更加惬意满足。

    总之,叶抚是不无聊的,甚至可以说是乐在其中。

    在崖边看了一会儿,他重新提起步伐,向着更高处前进。他的速度较之前快了一些。

    越是往着高处,见着其他人的频率便越是低。之前,还能走上几百米就看到有人驻扎在某处潜行感悟,而现在,走上几里才能见到个人了。这其间,有不少都是原本超越了叶抚的,最后在自己极限处停留下来。当他们看到之前超过的叶抚,一脸轻松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淌下的时候,难免惊讶了。他们许多都以为叶抚是实力不济才走得慢,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般。

    叶抚在这些人周围停留,闲庭信步一般,继续朝着更高处前进。‘

    路已经越来越陡,越来越险峻了。碰到某些特别狭窄的地方,叶抚总是不由得去想,那个背着超大铜炉的,想做他师父的姑娘通过这些路的时候是如何的表情。

    走着走着,叶抚感觉到身后传来一种无形的波动。

    他不用去细细感觉便知,这是有人在使用缩地成寸的神通。缩地成寸本就是大乘修士才有能力支撑得起的神通,而能够在渡劫山使用缩地成寸的神通,一般的渡劫修士都做不到。

    那样的波动在叶抚身边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站在叶抚不远处,笑道:“叶先生,好久不见。”

    叶抚见来人,脸上涌上笑意,点头,“有一年多了。”他上下看了看,然后问:“怎么,你加入道家了?”

    “这是我的新身份。一个臭道士。”

    “新身份……莫非是哪里又要开大秘境了吗?”

    “是啊,不过这次不是守林人的秘境。”

    “哦?那你这新身份有何目的?”

    “武道碑快开了,我也算是守林人的代表,得提前准备准备。”

    “武道碑……”叶抚轻语,然后说:“这样说来,大势就要到了。”

    “是啊,就算是守林人,也不得不做足准备,免得成为大势下的残渣。”

    叶抚点头,问:“我现在该称呼你什么?”

    中年男人和善地笑道,“还是叫胡至福吧,换个新称呼,想必叶先生你也习惯不了。”

    “胡老板说的也是。”叶抚笑道。

    来人正是叶抚初入黑石城碰到的客栈老板,胡至福。他是黑石城大幕里的守林人甲,也是叶抚小徒弟胡兰的父亲。

    随后,两人悠步朝着山上去。

    “先前在山底下碰到你的学生了,真是变了很多,像个大姑娘了。当时便想着叶先生你应该也在,就急着往上来,没想到真的碰到了。”胡老板笑道。

    叶抚知道他说的应该是三月,“是三月吧。”

    “嗯,我见过她,还记得她的面貌。”

    “她怎么样了?”

    胡老板不知叶抚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答:“看上去精神不错,很有神气。”他想起秦三月一副跟自己说话时一副老成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

    叶抚点点头。

    走了一会儿后,叶抚瞥眼问:“你为什么不问胡兰的事?”

    胡老板笑了笑,“也没啥可问的。”

    “最起码你得问一问她为什么没跟我们在一起吧。”

    “我相信叶先生自由安排。”

    “但她是你的女儿。”

    “是啊。”胡老板神情微惘,“有我这样的父亲是她的不幸。”

    叶抚看了看胡老板,没多说什么。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说改变不了什么,得让他们父女某一天再相遇,才能有个说法。他问:“从没听胡兰说起过她母亲的事,偶尔也感觉她挺想知道的,你似乎没和她说过。”

    “她母亲……”胡老板沉默了。

    “如果是私事,那恕我多嘴了。”

    胡老板摇摇头,苦笑道:“也不是什么私事。大概,除了胡兰,很多人都知道。”

    “她母亲当年应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世间唯一的大武神,名叫兰亦秋,胡兰的名字,就取自我和她的姓。”胡至福笑了笑,“叶先生大概不知道,其实我真名就叫胡至福。但很多人都不信,说这么俗气的名字怎么配得上我的身份,久而久之就很少人知道我的真名了。”

    叶抚说,“我觉得我的名字也挺俗气的。但大多数人都叫我先生,也都无所谓了。”只有两个人会叫他的本名,一个是白薇,理所当然这样叫,一个是叶雪衣,叫的很理所当然。

    还有某些人会叫他“喂”、“你”,比如师染和董冬冬。

    “如果知道叶先生你的本事,想到你的名字应该会想起那一句‘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胡至福笑道。

    叶抚摇摇头,“我可没那本事。还是说回胡兰母亲的事吧。”

    胡至福点点头,继续说:“亦秋比我成名早很多,我能走到这个地步,也是有她的支持。她是绝顶的天才,不亚于曲——”胡至福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岔开嘴,“是所有人都看好的,能成为三祖四圣一般的存在,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是她的负担,怀上胡兰那段时间,她常常出神,问起时,却从不说到底是为什么,却在生下胡兰后就踏空而去,去了那看不到的地方。”

    胡至福抬着头,看着天说:“我不曾亲眼见到她最后一面,只知世间已没有了她。那应该是十一年的一天了,天下人皆看到天开了一个大洞,不知那是被她一拳打出来的。”

    说完,他看向叶抚,“我以为叶先生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有什么用。”叶抚神情平淡,“胡兰不知道。”

    “我在想,或许她不知道为好,小时候她还经常问起过她母亲的事,但那时候的我做了守林人甲,封闭了身份,就把提前编撰好的难产而死的理由告诉了她。”

    “她迟早会知道的。”叶抚看着胡至福,“即便你我每一个人都不说,她也会知道的。你觉得,那一天到来后,她会如何面对你?”

    胡至福想了想,笑道,“以她的性格,应该会质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又为什么不把她母亲拦下来。”

    叶抚摇头,“她的性格在变。”

    “会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吗?”

    “我不能为你确保。终其到底,我只是她的先生,而你才是她的父亲。”

    “我还是得感谢先生对她的栽培。”

    叶抚摇头,“作为一个修仙者,你是合格的,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你是无可置疑的差生。”

    胡至福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什么。

    叶抚也没有多去指责,人人都有难以说出口,不得已便将就着的事。

    “对了,先生你来渡劫山要做什么吗?”胡至福问。

    “我来给三月上课的。”

    胡至福顿了顿,道:“那应该是一门大课。”

    “算是吧,这门课后,她也就毕业了,之后的学习得靠她自己主动。”叶抚说。

    胡至福想了想,还是把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对于曲红绡这件事……叶先生你是如何看待的。”

    “能怎么看待,她到底是我的学生,遭了这般事自是难过又生气。但她是主动求死的,我再多的闷气也没理由撒在别人身上。”叶抚说。

    胡至福没想到叶抚看得这么开,一时间也不好说些什么了。他其实是想问叶抚有没有在这件事上留后手,但叶抚都这么说了,再问下去就显得目的不纯。

    “你呢,你来这渡劫山是为何?”叶抚问。

    胡至福说:“我原本就在钟楚道郡旁边的郡,这么近,就顺道来看看。”说着,他笑了笑,“渡劫山的秘密至今没被揭开,而且也是个很多人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存在,但到底是有些人要来试一试。我曾经过渡劫山两次降临,这是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有蛮精彩的事,想必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是来看戏的?”

    “算是吧。”

    “看戏就不要入戏。”

    胡至福略微皱眉,他感觉叶抚话里有话,但没有细问。

    因为两个人都暂且是闲着没事的,所以都不着急,慢悠悠地上山。胡至福大多还是顺叶抚的意,对于这位神秘的先生,他一直抱有不去打探、不去考量的态度,世间从不有叶抚之名,也未曾被记载于史。但叶抚本事大,很厉害,这是胡至福所知道的,到底有多厉害他都没有个定数,但起码也是大圣人的水平,不然的话自己也不至于看不透彻。

    胡至福当初将胡兰托付于叶抚,也是觉得比起呆在自己身边,肯定是呆在叶抚身边好。他那是只是觉得叶抚是个不打扰天下,也不被天下打扰的人,所以希望胡兰能在他身边,避开天下纷纷扰扰。

    在之后一段时间的相处里,胡至福觉得叶抚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待人的态度很平淡,或者说很平等。其间里,他们在路途中碰到过一些搭话的人,叶抚总是能和任何人相处得下去,对人很有耐心。

    这是以前不曾见过的一面。

    这愈发让胡至福觉得胡兰不应该再和自己有什么关联,跟在叶抚身边对她来说最好。说到底,这其实是一种自惭形秽,他觉得,叶抚比起自己更适合做胡兰父亲一般的角色。

    他想,如果自己再次出现在胡兰的身边,定然会打破她平静的生活。所以,还是不要跟她再相见为好。

    从登山起,十来天过去了,叶抚终于到达了山腰。

    山腰的路要平缓许多,而与之相反的是,可以隐约看到,登山峰的路会格外陡峭。这无疑说莫名,山腰这一处平缓地将是登山者们最难迈过的一道天堑。

    而在这里,也能见到从其他方向上来的登山者。他们大多是门派子弟,且有不少是大门大派的人。所以,这一处的人看上去反而比之前山腰下的人要多一些。

    虽说看上去多,但想一想这些人是几千万,甚至过亿人数里才有的那么一些,会觉得格外少。毕竟修仙者整体上,境界越高,数量折幅便越大。

    山腰处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石林、自然雕塑、各类洞窟等等,叶抚对这些东西兴趣还是蛮大的,十分乐意把时间花在欣赏这些事物上,所以就打算在这里将这些风景欣赏个遍。毕竟,登山不止是为了上山顶。

    胡至福原本是打算跟着叶抚一起的,但是在山腰呆了一会儿后,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便打算继续上山。

    两人于是分道扬镳。

    在山腰的第三天,叶抚将这附近的石林、自然雕塑种种都欣赏得差不多了,一些格外有意思的,他还会记录在自己的本子上,不吝笔墨,对其进行描述与赞叹。许久以前,因为忙碌的缘故,没有时间出去到处走走看看,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和时间,他特别看重,用心去体验每一寸光阴,将自己的感觉记在UU小说。

    第四天的时间,他开始走向藏在暗处的洞窟。

    外面的风景都这么壮观,洞窟里定然是更加精彩。

第三百七十五章 山海关

    渡劫山山腰深处有很多洞窟,它们隐藏的很深,在一片庞大且险峻的石林之后。山腰上的人,有能力的会选择继续登山,能力不足的更加不会冒着危险去险峻的石林之后探索,毕竟到山腰已经耗费了几乎所有的心神了,没有余力再去到处探索。

    所以,当叶抚穿过庞大的石林之后,没再看到其他人。

    他选了一条很险峻的路,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路,不过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处处拼接着,然后便能勉强落脚。稍微不注意的话,便要从拼接的空隙处滑落,然后摔进悬崖,从这不知多高的山腰上一路跌到底。有渡劫山庞大的威势以及未知的危险存在,没有人敢确保从悬崖上跌落后不会被摔死,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人。

    当然,这些显然不在叶抚的考虑范围内。

    走什么路对他来说其实都一样。

    在繁复庞大的石林背后,他看到的是朝向自己的洞窟,黑漆漆的,悬挂在崖壁上,像是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眼睛。能够感觉到,那些洞窟像是在窥伺着自己一样。

    这里没有其他人的痕迹和气息。叶抚知道,他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当然,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闲心来这种地方。其他人都忙着登山和锤炼神魂了。

    稍稍站定,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后,他迈步走向那些洞窟。

    并没有刻意地去挑选,他随意走进一个洞窟。

    外面的光线难以穿透繁复崎岖的石林,所以洞窟里显得十分黑暗,而且温度很低。里面没有一处是平坦的,各种扭曲的石头随意生长着,若是摔上一跤,会尝到肉痛的感觉。

    黑漆漆、压抑与寂静。

    这样的环境会让人觉得里面可能藏着生长在幽暗出的妖兽、精怪等等。诸如玄灵蝠、织暗虫这些……

    然而,渡劫山上只有石头,没有其他任何生命,甚至说,连一滴水都没有。

    在洞窟里,除了脚步声和呼吸声以外,听不到其他声音。

    越是望着里面,便越是黑暗,知道完全无光,周遭的一切全部藏在黑暗与未知当中。

    所幸的是,不凭借着光线,叶抚依旧能够看清脚下的东西,看清洞窟周遭的一切。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越往里面越是黑暗压抑以外,也越是能感受到一种十分陈旧,或者说腐朽的气息。没有生机与活力,没有色彩与霞光的感觉。

    渡劫山本来就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山,处处都是光秃秃的,但是登山者的存在勉强也为其增添了一些生机。但是这洞窟里,什么生机都没有,叶抚没有把自己考虑在内。他能看到的一切都透着腐朽与陈旧的气息,老气……像是搁置着许久,不曾有人住过的老旧木屋。

    看多了生机勃勃,这种死气惨淡的感觉给叶抚带来别样的感觉。

    他想,或许应该让三月来这里看看,让她好好体会一下蓬勃与衰败的差别。

    不知走了多久。叶抚并没有刻意地去计算时间,只是随心走下去,他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但并没有将其化作一个具体的变化。所以说,即便极长的距离里,都是枯燥的风景,他依旧有着一颗平常心。

    直到某一刻,他看到前方的远处,有一种夕阳的色彩,橙黄色的斜影落在前方,微微照亮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那种色彩不是光明,并没有给叶抚一种在无休止的深渊中看到希望之光的感觉,反而是透着十分浓郁的哀伤。是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不,准确说来是“夕阳本惨淡,黄昏意更黯”的感觉,似乎那样的色彩就无法传达出一种向上的蓬勃的感觉,徒留着衰败。

    叶抚呼出口气,朝那里去。

    他走到橙黄色的斜影里,一点一点前进,眼中一点一点走进一副场景——干涸的大地,四处散落的腐蚀了的武器、兵甲、铁具,以及高耸幔长但是破烂不堪的城墙,城墙内是像是被灰尘覆盖着的衰破兵府一样的建筑。

    他站到洞窟尽头,这里是一处高崖。

    高崖前,是一道沉寂着的屏障。

    叶抚伸手向前,触碰屏障,立马水一样的波纹荡过,整个屏障都抖动起来,阻挡着叶抚的继续深入。

    这里是一片被封锁着的土地。

    叶抚一脚踏出。屏障并拦不住他。

    他出现在干涸的大地上。土地上密密麻麻的裂缝几乎都能躺进一个人。每一道裂缝都是看到不到底的深渊。

    叶抚俯身,捡起一把短刀,上面有着锈刻了的字,一个字“曼”。

    他并没有用力,然而这把短刀还是裂开了,然后变成粉末落在干裂的大地上。

    站起来,他四下看去,除了身后的是屏障与用着洞窟悬崖以外,其他方向全是望不到尽头的边际线,让人一眼看去难以预料这里有多大。森森白骨奇形怪状、残兵破甲随处摆放、气息驳杂肃杀、城墙漫长破败……一切都在显示着,这里曾是一座战场,一座埋葬了数不清白骨的战场,这些白骨很多甚至不是人骨。

    能看到大得跟一座湖一般的巨骨,能看到小得如同常人手臂的骨头。

    这不是人与人的战场,是人与古怪生物的战场。

    叶抚从骨头、兵器之间绕过去。这些存在早已濒临破碎,只需轻轻触碰便会化作粉末。而它们之所以大多还保持着原状,大概跟这里没有一点风有关。

    远处的天际上,斜挂夕阳,让这里一切看上去更加腐朽。而那夕阳,在叶抚刚进来时就在那个位置,一段时间过去了,还在那个位置。

    他朝着那幔长破败的城墙走去。

    走近了后,见到那已经倒塌了一般但依旧高大壮阔的城门。依稀间,能在城门上见到“山海关”三个字,并不是以现在的儒家雅体所写,而是颇具历史古韵的“典正体”,那是几乎已经被淘汰了的字体。

    叶抚向着城墙上望去,看到在城门上的左边耳楼壁栏上,坐着个人,有着白色的长头发,穿着破烂的十分朴素的灰白长裙,破烂得甚至不能叫裙子,而是白布,左手捏着一只笛子,背后有一对翅膀,没有羽毛的翅膀——骨翅,森森白骨垂落在身后,看上去很冷凄。从外貌上,偏向女性。

    叶抚沉默了一会儿后,朝着城墙走去。

    站在城墙下后,他望向耳楼上那个长着骨翼的存在。

    她两只腿悬在外面,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夕阳,甚至眼睛都不眨动。

    没有风,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没有动。这使得她看上去像是一座望着夕阳的雕像。

    “请问。”叶抚开口发出声音。

    她很迟钝,过了两个呼吸才将头转过来,然后低着望向叶抚。

    灰色的眼睛……没有生气,像是死物一样。

    她看着叶抚,眼瞳一动不动,张开嘴,想要说话,但似乎是太久没有说过话,只是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然后,只见她背后的骨翼展开,很大也很惨淡。展开时,能听见嘎吱嘎吱的摩擦声,或许是太久没有展开过了。她扇动翅膀,下了耳楼,坐在低一些的瓮楼墙上。她又张开嘴。但是让声音变成话对她来说似乎很艰难,隐隐约约听见这样的声音,“你……是……是热?”

    热?应该是人吧。

    叶抚点头,“是的。”

    “有……生……命……的?”

    “是的。”

    她的面部表情很僵硬,脸抖了半天才抖出个惊讶的表情出来。

    “我……以为……这里……不会再……来人了。”

    可感,她说话越来越准确了。

    她又说,“上一次……我忘了……是多久了。来了很多人,但是,他们都死了。”说着,她抬起左手,用笛子指向某一方向。

    叶抚朝那里看去,看到一座堆积着的骨头山,都是人骨。

    叶抚问,“是你杀了他们?”

    “嗯。”

    “为什么?”

    “因为,我的职责就是,杀死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说着,她看向叶抚。眼神至始至终都是黯淡的。“我也要,杀死你。”

    叶抚神情没有波动,而是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吗?”

    “嗯。”

    “我要照看埋葬在这里的魂灵。”

    “你是谁?”

    她摇摇头,“我该杀死你了,你已经呆在这里超过……呆了很久了。”

    “在杀死我之前,我们可以说说话。”叶抚说。

    她这次摇头更加厉害,“不可以!上一次就是跟一个人说话,结果最后忘了杀死她。”

    “那这样,过一段时间我就提醒你一次你的职责是杀死我。这样可以吗?”叶抚微笑着说,“你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了,难得有说话的对象,不想说说话吗?”

    她没有生机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迷茫,“习惯了说话后,又会很久习惯不了不能说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叶抚问。

    她说,“我睁开眼,就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叫我安魂人。”她指着那对白骨说。她的动作很坦然,就好似那堆白骨其实是活生生的人。

    “你自己呢?你叫你自己什么名字?”

    “没有那样的名字。”

    “那为什么不给自己取一个?”

    “因为不需要。”

    叶抚点点头,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又问:“是因为照看魂灵,所以你才被叫安魂人吗?”

    “或许是。”

    “为什么你要照看魂灵?”

    “不知道,与生俱来的职责。”

    “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离不开,我只能在这里,照看魂灵。”

    叶抚望了望一片残破的景象,然后说:“但是,这里已经没有魂灵了。”

    “现在没有,或许以后会有。就像你,我把你杀死后,还要照看你的魂灵。”她说。

    叶抚问:“如果一直没有人进来呢?”

    “就一直坐在这里,望着那边。”她指向那位置没有变过的夕阳。

    “你喜欢夕阳?”叶抚问。

    “那是唯一有亮光的地方。其他地方全都是灰色。”

    叶抚顿了一下,“为什么是灰色?”

    “因为是灰色。”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看不到其他颜色吗?”

    她皱眉问:“什么叫其他颜色?”

    “就是灰色之外,赤橙黄绿青蓝紫,还有很多很多。”

    她显得不可思议,身后的骨翅都摇动起来,“还有那么多颜色吗?”

    “是啊,无数种。”

    “其他颜色是什么样子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是什么?”她追问,显得迫不及待。

    叶抚顿了顿。他很难去形容一种颜色,因为“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些本来就是对颜色的基本形容,要对一种基本形容再进行形容很难,尤其是对于一个没有建立这种形容概念的人形容。如果她能看到那些颜色,叶抚可以摆出一种颜色来,只给她看,说这是什么什么颜色。但是,她只能看到灰色。

    灰色?

    叶抚皱了皱眉问:“你是怎么知道灰色的?”

    “我以前不知道,但是后来有人告诉我我看到的都是一种叫‘灰色’的颜色。”

    叶抚沉默着。

    “其他颜色?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她看着叶抚问。

    叶抚看了一眼她左手的青色玉笛,然后问:“你手上的笛子,你知道是什么颜色吗?”

    “不是灰色吗?”她把笛子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问。

    “那是青色。”

    “青色啊。”她盯着看了半天,然后遗憾地说:“但是我看着还是灰色。”

    “你知道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吗?”

    “红色?”她报以猜的心态说。

    “那是白色。”

    “你的头发呢?”

    “黑色。”

    她捻起一缕自己的头发,看了半天,然后又看着叶抚的头发半天,皱着眉说:“我怎么看都是一样的。”

    叶抚呼出口气。让一个只有灰色这种概念的人区分颜色是件很难的事。

    他转而问:“那笛子,应该不是你的吧?”

    “嗯,是别人送给我的。”

    “什么样的人?”

    “就是我忘了杀的那个人,跟我一样,有长头发,比我高,耳朵很好看,拿着一把剑,喜欢笑,名字……我忘了,也可能是她没有告诉我名字。”她说。

    叶抚心道,你不用形容得那么具体。

    “她有没有教你吹?”

    “教了一首曲子。”

    “能吹一吹吗?”

    “我很久没吹过了。”

    “没关系。”

    她看了看笛子,又看了看叶抚,不由得说:“你说话的方式跟送我笛子那个人很像。”

    叶抚笑了笑,“哪里像?”

    “你们说话声音都很轻,而且感觉上很平淡。其他人跟我说话,都是战战兢兢的,一直求饶,其他什么都不说。”

    叶抚说,“或许是凑巧吧。”

    她将笛子放在嘴边,“我吹了。”

    “嗯。”

    一段悠扬的笛声响起,响在这死寂一片的大地上。

    叶抚的眼里,这里一切都是枯败的,棕黄与深褐色夹在四处,那一抹笛子绿很是显眼。

    吹到中间,她停下来说,“吹完后,我就杀了你。”

    “好的。”

    “为什么你回答得这么轻松?”

    叶抚笑道,“已经知道要死了,与其在惊恐中度过,不如听着笛子,安然而去。”

    “你太奇怪了,跟那个人一样奇怪。”

    说完,她继续吹。

    悠扬的笛声远远传去,让这里好似充斥着生机。

    一首曲子过后,她停了下来。

    “这首曲子叫什么?”叶抚问。

    “叫《雪见兰》。”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不知道,那个人没说。”

    “好吧。”

    她扇动骨翼,缓缓朝叶抚飞来。“我该杀死你了。”

    “你为什么长着骨翼?”叶抚问。

    “不知道,醒来就有。”

    “好吧。”

    “我尽量不让你痛。”

    “为什么?”

    “因为,生命太弱小了。”

    说完,她巨大的骨翼收拢,边上的每一根骨刺刺进叶抚的身体,死气顺着这些骨刺,涌入叶抚的身体。

    直到叶抚眼神黯淡下去,没有了一点生气。

    她抱着叶抚的尸体,飞向那对白骨山,将他放在最上面。

    然后,她坐在叶抚的尸体旁,说:“我给你吹一首安魂曲。”

    笛声再一次悠扬的响在这片破败的大地上。

    吹完后,她坐在骨头山上,望着远方的夕阳,心想,什么叫赤橙黄绿青蓝紫呢?

    远处屏障之外的悬崖峭壁上,有着许多的洞窟。

    某一洞窟边缘,叶抚望了一眼远处骨头山上的人,转身离去。

    “山海关……时代的眼泪。”

第三百七十六章 女武神

    从山海关离开后,叶抚算是把这山腰平缓之地的风景看完了。他没打算绕到其他方位的山腰去,而是选择继续登山。

    山上,各种各样的事情在发生着。每个人都不缺少自己的故事。

    州马城方位的渡劫山,上山之路散修或者单独出群的人占多数,所以可见一路来,人与人之间分布得比较稀。而在其他方位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其他方位是以门派弟子居多,所以他们大多结群出行,结群而居。

    以州马城为南,在渡劫山东、西、北三个方位,沿路上去,从山脚到山腰之上穿透云层那一截,每隔着一段距离便暗藏着一道符文。这位符文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或是以文字的方式留在岩土上,或是以石块搭筑成奇形怪状的形象,或是插入岩石缝隙中的旗帜,或是蕴含了某种特殊意蕴的精矿……共同的,它们都很不显眼。

    几乎没有人把目光停留在这些不起眼的符文上。

    于是乎,这些符文从山脚开始,被人铺成,一直到山腰之上的山峰。山顶藏在那看不见的天上,那里面有没有符文,无从得知。

    渡劫山降临的第二十七天。

    打算来或者说想来的基本都来了,修仙者们所占据的范围不再是渡劫山周围一百多里,而是几百里。许多都是来看热闹的。

    之前的二十六天里,除了登山还是登山,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而在这第二十七天,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

    山腰上。

    钟茂典在这山腰休息了很多天了。之前他拖着受伤的身体硬撑着到了山腰,几乎耗尽心神与体魄,便在这里调养生息。

    一边养伤,一边锤炼神魂,这便是他所做之事。

    渡劫山不愧是渡劫山,而他钟茂典也不愧是钟茂典,修养得很快,似乎是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精神上也好上不少,最起码的看上去不再那么颓废,虽说面貌依旧是沧桑的面貌。

    神魂的锤炼自然也是精进不少,但他神魂境界本身就高,所以,并没有迎来突破。这也是自然的,如果六两神魂到七两神魂之间那么容易突破的话,七两神魂也不配称作分水岭质变一般的境界了。

    钟茂典也能感觉到,要在山腰找寻突破七两的机会,很是渺茫,必须要登上更高的地方。

    休整好后,他朝着山峰发起冲击。

    上山峰的难度可要比从山脚到山腰难上许多。两者之间考量的根本不是同一个级别,不再单单只看修为和神魂境界了,还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所谓的“意”,并不是“道”,这种“意”可以解读为“道意”,也可以解读为“意愿”,甚至是“心意”。

    因为没有明确的衡量,所以才更加难。

    这些天里,钟茂典见到了太多在此处折戟的人,他们中不乏高境界的人,像他这样六两神魂的也不缺。他甚至见到了一些异族的存在,比如西域的妖,南疆的灵与北原的怪,他们相较于人类有着更加强大的体魄与生命气息,但即便如此,大多数也还是在登临山峰之际折戟。

    这显然说明了,登临山峰考量得更加复杂和细致。

    他做好了准备,开始尝试。

    从山腰横断处,往山峰踏出第一步,脚步落定后,他顿时感觉完全不同的气息冲击着他的身体每一处,皮肉、血液、骨骼以及神魂,身体毫无保留地被展露在这些气息面前。他感觉到分明的排斥与隔阂,那些气息像是十分细的线,从身上每一处穿过去,然后纠缠起来,绑在山石上,将他束缚在原地。没动一下,就能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

    这样分明的感觉让钟茂典完全无法确定,自己若是强行迈步前去的话,身体会不会连同神魂一起瞬间被撕成碎片。这让他很没安全感,有一种在赌博的感觉。

    若是以前,头脑一热就大步迈过去了,但是现在,他清楚,自己不是为自己一人而活,还有下落不明的姐姐。不能赌,不能有任何不确定地犯险,要是自己出了问题,那件事或将永远埋在黑暗之中。

    正当他打算收回脚,重新准备的时候。忽然,从那山峰之上传下来一道洪雷一般的鼓声。鼓声震荡山体,从每一块嶙峋的山石上传出来,使得他耳边每一个方位都隆隆地响着厚重的声音。

    他很震惊。

    而原本,他不该这么震惊,更多的是疑惑才是。让他震惊的是,这鼓声熟悉得几乎要刻进神魂之中了。从小到大,这鼓声每年都会响起一次,是在钟家年关大典时,为一年里炼具的法宝、武器甚至是道器进行共鸣时被敲响的。

    “梁鼓!为什么梁鼓会在渡劫山上响起!”

    震惊过后,钟茂典立马陷入疑惑之中。有资格敲响梁鼓的唯有钟家当代家主,而钟家当代家主正是他的母亲柳易冬。

    他是知道自己的母亲会登渡劫山,但是万万没想到她会把梁鼓带过来,甚至还在山峰上敲响了。

    她到底要干什么?

    巨大的震惊与疑惑,让他有些失神。一失神,原本准备收回来的那一脚下意识地重新踩在了横断的山峰上。

    然而,这一次,他却发现自己已然感受不到渡劫山的排斥与压迫,能感觉到的气息也是微乎其微,甚少极少。

    他皱起眉。怎么回事,渡劫山的压迫感怎么一下子收敛了?他尝试着放出神魂去试探,之前他是不敢放出神魂的,因为在渡劫山里,神魂放出的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现在他尝试着放出去,做好了立马收回的准备。然而,神魂并没有被撕成碎片,虽然不如在山下那般收放自如,但是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威势真的收敛了?”

    钟茂典抬头仰望几乎垂直、看不到顶的山峰。梁鼓一声接着一声在他耳边响起。

    强大的疑惑与对山峰的渴望让他迈出了登高的一步,然后,第二步、第三步……一发不可收拾地爬向更高处。

    跟钟茂典一样听见鼓声,几乎所有人都发现渡劫山威势收敛了很多。于是乎,他们兴奋起来,开始继续往山上爬。

    而原本只能呆在山下的人,更是疯狂,如过江之鲫,蜂拥而至,密密麻麻地向山上攀附。从远处看去,像是七彩的蚂蚁一样。

    愿意去细致思考为什么的人很少,而能不被登向更高处诱惑谨慎思考的人便更是少。所以,不管是哪个方位,不管是散修还是有组织的门牌弟子,都一股脑地往上爬,他们不想其他,只想这是机会,是难得的锤炼神魂的机会。大多数人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都是一样的想法,与其在看不见的风险之前踟躇,不如鼓起勇气登高。

    一心向往高处的人,没有余力去留意路边的景色。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渡劫山三面,从山脚到山峰,沿路上去,每隔着一段路就有气息微弱的符文在颤动。他们只想上山,让神魂得到更多的锤炼。

    州马城,高楼上。

    南寺堂洺凝眉眺望。他自是能把渡劫山发生着的一切收入眼底。

    “梁鼓的声音。钟家要做大事啊,柳易冬……不愧是你柳易冬,有胆魄,指不定,你还真的可以捅破那一层壁垒。”

    ……

    州马城方位的渡劫山山脚,酒鬼唐观毫无精气神儿地倚躺在一旁,见众人争先恐后地登山。

    “疯了,全都疯了……”

    所有人见他是疯子,他见所有人是疯子。

    ……

    渡劫山山峰的一处。这里环绕着云雾,显得很是朦胧。云雾之间,是一老一少。

    “听雨,梁鼓已响,你我加速,迅速与家主他们汇合,天时地利人和,成败在此一举!”

    “是!”

    ……

    渡劫山山峰的另一处,原本艰难朝着山顶移动的屠安定听见梁鼓之声,顿时大骇。

    “居然是梁鼓,柳易冬她居然把梁鼓都搬来了!她要做什么!疯了吗!”

    然后,他果断放弃继续登山,而是大放神魂,四处寻找梁鼓作响之地。

    ……

    梁鼓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敲响,厚重沉闷……不如一般的鼓那般有气势,这梁鼓所传出的声音未有不知几何的重量与让人心烦的沉闷。它的声音没有朝着所在位置的上面传去,也传不上去,而是以覆盖一般的形式包裹着渡劫山整个山体而下,冲击渡劫山的威势。

    身穿女性云甲的柳易冬,束起了长发,神情凝然,一掌又一掌,拍打在悬浮着的庞大的灿金大鼓上。

    每一次作响都冲散萦绕在这里的云雾,然后云雾又迅速弥漫上来。

    远处,萧无涯双目含着蓝色光彩,立正身子,望着山下,嘴里大喊:

    “角成之位,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符文全部点亮!”

    “朽成之位,一万三千三百三十三道符文全部点亮!”

    “昐成之位,一万二千一百一十一道符文全部点亮!”

    “梁鼓结符,以开天之势!”

    “以渡劫山为烘炉,使百兵之势,借角朽昐星位,作天工,持熔炼之物,催神以往!”

    一番话语喊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然后,便见天上,星辰之力洒落。即便是白天,也能见到那粗壮如龙的光柱,遥遥从天际而来,尽数落在渡劫山山峰,映照在梁鼓之上。

    柳易冬收手,眉目凝神,脱去那成熟女人的风情万种,尽是肃杀与凛然。

    “天时地利,只待听雨上来了。”她一眼朝山下望去,见众人如过江之鲫。

    “茂典呢?”

    柳易冬凝眉,一步跨出,瞬间消失在这里,然后重重落在山峰的另一处。落在钟茂典面前。

    钟茂典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一手提起来,再次踏出一步,眨眼之间又回到先前的位置。

    然后,她根本不同钟茂典解释什么,冷硬地说:“我纵容你太多次了,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

    钟茂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又被这所谓的母亲限制了自由,正当他想激烈反驳,柳易冬打断他,“这次过后,我告诉你她在哪儿。”

    钟茂典身体一僵,如遭雷击,颤抖地说:“你知道她还活着!知道她在哪!”

    柳易冬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你为什么会知道她还活着,又为什么会得到她残缺的灵魂。”

    “那你,你,你为什么不把她接回来!”钟茂典神魂激烈地颤抖着。他无法说话,便让神魂出来,代他说话。

    “留在钟家,她只会更加痛苦。”

    钟茂典愤恨地说,“她的痛苦是谁造成的!你倒是说啊!”

    柳易冬看了钟茂典一眼,冷淡地说:“是你。”

    钟茂典愣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柳易冬的话同着萧听雨的话,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旋,“是你”、“是你”、“就是你害了她”、“一切都是你的错”……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如死灰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不知哪里。

    是啊,是我,是我给姐姐带来了痛苦……我无法被原谅……没有救赎……

    秦姑娘说过,现在的姐姐很开朗大方,生活很如意,如果……如果我找到她,肯定只会打破她现在的美好,带给她痛苦……所以,我还是……

    放弃吧……

    萧无涯看着钟茂典的样子,想要说些什么,看见柳易冬冷淡的神情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道,这是别人的家事,不要多管,也管不了。

    他们等待着“人和”。

    而没有了渡劫山的压迫,全速爬山的徐楼风和萧听雨很快就到了这里。

    见到他们来了后,柳易冬当即便说,“听雨,你来了,准备一下,到梁鼓前面来。”

    萧听雨看到了发愣的钟茂典,顿了一下,然后笑着说:“爹,姨娘,”她看向钟茂典,“还有茂哥哥,让你们久等了。”

    徐楼风也说,“原来茂典已经在了啊,我们以为还要等一会儿。”

    柳易冬摇摇头,“刻不容缓,应该已经有人识破了我们的目的,要来干涉。”

    萧无涯说,“萧家和钟家的大部队都已经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了,预计明早之前可以到达。”

    “一个大阳坡,一个须隆城,最关键的还有应朝,他们都不是软柿子。”

    “尽人事,听天命。”

    柳易冬望着天,“天命不许有十两神魂和大尊者,我可不听这个。”

    萧无涯再次惊叹于这个女人的气魄。

    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萧听雨已经来到了钟茂典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茂哥哥,好久不见啊。”

    钟茂典直愣愣地看了萧听雨一眼,然后转眼看向别的地方。他的眼里装满了“心灰意冷”。

    萧听雨笑得眯起了眼,没有多说什么。

    柳易冬淡眼看过来,“你们两人准备好。”

    “准备好了,姨娘!”萧听雨答。

    柳易冬又看向钟茂典。

    钟茂典只是干巴巴地点了点头。

    “借星辰之力,灼烧熔炉,借熔炉之火,锻造万物,是以为基。”

    柳易冬沉吟。

    余下几人面色认真严肃。

    却在此时,一道人影闪来,其人声如洪钟,“柳易冬,你休得造次!”

    柳易冬眼神如电,迅速捕捉到来人,她当即道:“萧家主,后续之事由你主持!”

    说完,她塌碎脚底山石,抽身而上,以拳而迎。

    “渡劫山乃无主之物,你这般而为,是枉顾一山的炼器师!”

    “正是无主之物,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屠安定,你都要老死了,应该呆在应朝烧香续命!”

    “你这是在得罪全天下的炼器师!”

    “我为天下人负罪,亦为天下人开大关!”

    “你放屁,你就是自私自利的恶毒之人!”

    “有了第一个大尊者,才会有第二个!我为天下先,何有恶毒之说!”

    他们在那朦胧的云雾之中。

    除了萧无涯,其余人皆是看不到他们在以什么样的方式打斗,只能听见一如洪钟,一如峭雪的声音。

    “当年尚白蓄势三千三百年,只出一剑,才抽走天下剑修七分气运,才成为大剑仙,那是他的本事。而你,投机取巧,骗一众炼器师登高,试图强取气运,是小人之为!”

    “我见天下无人可为大尊者,无人可当十两魂。我不做辩解,只做事!”

    “钟家以正气之魂,乃天下炼器世家典范,梁鼓只为百兵所响,柳易冬你夺了钟家之名,歪了钟家之魂,污了梁鼓之气!”

    “任你百般言语,先接我一拳!”

    拳风如雷,使山摇地动。

    徐楼风感受那拳意,双目惊白,“家主,柳家主,还是……女武神吗?”

    萧无涯神情复杂,点头。

    徐楼风倒吸冷气,只觉骇然,“一为尊者,二为圣人,没想到还是一位武神。”

    “钟飞白能成为家主,靠的是柳易冬,钟飞白死后,柳易冬能在三天之内平复所有钟家脉系,靠得是自己的本事。她从不跟人讲道理,把人打服为止,而她偏偏又不是个蛮横霸道之人,营运决策,治人治事更是了得。”萧无涯说,“其实,以她的本事,当初留在丰大郡,或许现在已经是一代女皇了。”

    萧无涯说完,摇摇头,“算了,正事要紧。”

    听见这些话的萧听雨皱了皱眉。

    萧无涯大步迈出,气息散开,分成三道,与三个方位的青白紫三色符文长龙相连,然后大声道:“钟茂典,手持青龙!”

    钟茂典没什么神情变化,只是照着吩咐,一手抓住那青色的符文长龙。

    “萧听雨,手持白龙!”

    “是!”萧听雨神情严肃,将那白色符文长龙紧紧握住。

    然后,便见萧无涯将剩下的紫色符文长龙与那从天上来,交错在一起的星辰之力相连。

    刹那间,星辰之光大方,照亮几乎整座渡劫山。登山之人皆可看到,那山峰之上,如同升起了太阳,那“太阳”的光照耀在每一个人身上,他们皆感觉很是温暖,但隐约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自己。

    一些见多识广的人惊觉,意识到了什么,大呼“糟了”!“快下山”!

    然后便见到,有些人拼了命地从山峰上往下跑,而不明所以的人,还在兴奋地往山上冲。

    云雾朦胧之中,屠安定见事态已经无法控制,大声吼道:“快跑!”他洪钟一般的声音,传遍整个渡劫山。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感觉不对劲,才发觉能随心所欲登山本就是一件离谱的事。恐慌滋生,他们开始往下跑!

    然而,一切都迟了。

    渡劫山陡生的变化,叫醒了那一片早已残破的天地。

    一震猛烈的颤动之后,渡劫山拦腰断开,分为两半,一半立于大地,一半朝天上飞去,而中间,是腐朽沉寂的山海关!

    眺望夕阳的人,看到了更多灰色的存在。

    ……

    “山海关!是山海关!原来山海关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啊!”

    高楼之上的南寺堂洺呆呆地看着将渡劫山撕成上下两半的山海关,如同见到了噩梦。

    久望过后,他向州马城下达命令。

    “封城!”

    ……

    “山海关现!告之三司七部,速速前往钟楚道郡渡劫山,必须把危机遏制住!”

    “遵命!”

    ……

    “啊,是关外的世界,

    也是灰色的……”

第三百七十七章 老师死了

    山腰之上的人往下望去,望不到山腰之下,只能看到一片充斥着焦褐的土地,以及蔓延而去,不知多长的破败城墙。

    山腰之下的人已经无法离开渡劫山了,下山的路上是密密麻麻的符文,连接成屏障,拦住了他们。

    而山峰之上那“太阳”还照耀在他们身上,不断地从他们身上索取,不能说是索取,而是抢夺,抢夺本属于他们极其重要的东西。那是无形的东西,见多识广的人或许能明白那是“气运”。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明白的,他们只知道自己重要的东西正在被抢夺,必须要想办法逃离这里。

    于是,横断的渡劫山中间出现的天地,便是他们唯一的去路。

    争先恐后,他们涌入那里面。

    山腰上的人往下,山腰下的人往上,有着共同的目的地。

    而在梁鼓奏鸣之地,萧无涯紧锁眉头。他看着渡劫山中间那座小天地,愈发觉得熟悉,好似在哪里听闻过。当他极目眺望,看到那大大的三个字“山海关”后,神情变得十分严肃。

    “山海关为什么为出现在这里?不是被封锁起来了吗?”

    他觉事态不对,正欲停下来。却听见柳易冬的呵声,“不要停!继续!”

    “山海关出来了,事情已经超出预计了。”他回到。他对山海关存在于这里这件事,感觉极其不安稳。

    “柳易冬,天都帮你!你还要疯狂下去吗!”此时,屠安定的声音明显虚弱了很多。“山海关出来了,玄网的人必然会到来,你的计谋以必将会被打断!”

    “玄网能管山海关,但是管不到我这件事。”柳易冬气势高涨。

    众人只看见,朦胧云雾之中,有雷霆如龙被搅动,传出沉闷的冲撞声后,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激射出去。紧接着,另一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追上去,依体型而见,当时女武神柳易冬,另一人自是屠安定,隐约可见,她一脚落下,将屠安定狠狠踩入渡劫山山体之中。

    轰隆隆!

    山石爆裂之声响彻四周。

    徐楼风等人无不震惊,这得多大的冲撞力,才能将渡劫山这般山体轰出这样的声势来。

    “屠安定,你是老前辈,我不会下死手,但请你不要多管闲事。执行正义还轮不到你来。”柳易冬的声音如寒潭,冷彻无比,响起在远处。

    那屠安定被柳易冬一脚踩入山体之中,然后封锁在里面了,动弹不得,只得大骂,“柳易冬,你这搅乱天下的女魔头,你不得好死!”

    “若我死能换一个开大关的机会,死也值得!”

    柳易冬说完,身形一闪,从云雾之中出来。

    几人看去,见她全身上下,未着一伤,便是头发都没乱。显然,两人的战斗能力,不是一个水平的,是柳易冬单方面的碾压。

    萧无涯不由得想,恐怕,大圣人之下,柳易冬是无敌手的,或许神秀湖那陈家陈缥缈能一战,但是他已经死了。

    “渡劫山吸引来的炼器师虽不及天下总数百分之一,但不少中流砥柱的人物在,占据的气运已然有五成以上。能汇聚这么多气运,几百年上千年,甚至更多的时间里,这都是唯一的机会了,所以,这次必须成功!”柳易冬坚定地说。

    “若是不成功,得罪了那么多炼器师,该怎么办?”

    柳易冬凝眉,“我柳易冬一人承担。”

    萧无涯无言。

    柳易冬望了山海关一眼,“那是,山海关?”

    “嗯,之前就知道山海关也会出现在这里,没想到就在渡劫山之中。”

    柳易冬见数不清的人往山海关里面跑,冷哼一声,“留在渡劫山只是损失气运,进山海关就是送死。”

    “山海关,到底是什么?”萧听雨禁不住问。

    萧无涯神情复杂地解释道:“和落星关一样的存在,不过,落星关只存在了不到两千年,而山海关的年岁是以万计的。”

    “也是用以抵御黑线的?”

    萧无涯点头。

    “是不是山海关破关了,就用落星关来代替?”萧听雨又问。

    萧无涯说“是这样的。”

    “那落星关会成为下一个山海关吗?”

    萧无涯摇头,“不会。落星关即便破关也只会成为一片废土,而山海关,是人族罪孽的象征。”

    “罪孽?”萧听雨有些疑惑。

    萧无涯不愿细说下去,“之后再同你说吧。你还是专心一点,做好你自己的事。”

    萧听雨又问,“可是,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你和茂典都是完美无缺的炼器体质,可以以身为熔炉,钟家和萧家只有你们才有资格去破除壁垒,争夺大尊者的位置,这般动作,也不过是为了让你们本钱更加丰厚。”萧无涯语重心长,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什么。

    萧听雨又听见“壁垒”和“大尊者”这两个词。她一直不太理解,想要细问,又总觉得他们不会详说。

    柳易冬没有说话,看了一眼钟茂典后,便一直看着山海关里的景象。

    ……

    秦三月原本是在山峰上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一阵鼓声之后,原本静坐修炼的人就开始发疯卖命地往山上冲,然而,没有过多久,他们又开始惊恐地往下跑。

    她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声又一声“快跑啊”!好似有什么大恐怖在山上,但她又感觉不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某一刻,整个渡劫山剧烈抖动起来,然后她就发现自己连同脚下的一半渡劫山在不断往上移动,移动到一定程度后就停了下来。再往下看去时,便看到有一座十分庞大,大到让人不知道是如何放进渡劫山里面的天地。

    再之后,所有人开始往那天地里面跑,能飞的飞进去,不能飞的直接跳进去。而渡劫山下半部的人也在往里面跑,争先恐后,生怕自己晚了被人一步。

    本来秦三月是打算静观其变的。但那方小天地里不断传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影响着她。她好似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自己,让自己进去,去寻找那东西。原本,她以为所有人往那里面跑,是跟自己一样的原因。但是一番观察后,才发现似乎只有自己才有这种感觉。她无法去形容这种感觉,是说不明道不白的东西。

    对她来说,只是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

    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是吸引这她,她越是坚定心意不往里面去。当她打算坚定心神,逆人群而上时,一道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直接将她高高吹起,然后忽地落进了那里面。她先是惊恐失措,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召唤出一些精怪,托住身体缓缓降落,不至于摔在地上。

    降临在这片土地上后,她很谨慎。

    “发生了什么?哪儿吹来的风?这里是哪里?”

    在这小天地里,站着密密麻麻进来避难的人。他们本来是进来避难的,但是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后,立马被苍凉与悲壮的环境气氛吸引了。遍地都是奇形怪状的白骨、残兵破甲以及各种零碎的东西。

    有人一眼就认出来这里应该是某个古战场,而古战场一般遗留的宝贝都不少。于是乎,大多数人把避难的心态转变了,变成了探索寻宝。他们四处搜寻,见到有点宝贝模样的东西就拿起来看看,然而,无一例外的是,几乎每一样东西都在触碰的那一瞬间就化成飞灰了。一把把残留的兵器,一尊尊巨大的白骨,在他们手下、脚下变成飞灰,几乎使得这里像是被沙暴袭击了,处处都是细碎流沙一般的飞灰。

    他们没能找到宝贝,开始抱怨,辱骂这里是毛都不长,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在这样的怨气之下,将更多的白骨,更多的兵器变成飞灰便成了发泄的办法。

    然后,他们还不满于此,将目光转向紧紧卧榻在远方的城墙以及兵府一样的城池。

    “那城里面或许有宝贝!”

    怀以这般想法,他们忘却了自己是避难者,争先恐后,生怕宝贝被人捷足先登的心态,向那里出发。

    一番践踏而过。

    秦三月发现,能看见的地方,几乎都变成了灰烬的坟墓。刚进来时,这里是荒凉悲壮的古战场,白骨与残破兵家证明了一切,而现在,唯一的证明变成了飞灰。

    一直跟在叶抚身边的她,没有什么争抢机缘和宝贝的心态,无意前往那未知之地。然而几乎所有人连这里到底是哪里都没有弄清楚。她只看到悲壮与荒凉变成现在的荒。说实在的,她刚进来时,还被这庞大悲壮的古战场震撼了,然后转眼之间,就变得一无所有,她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当然,她无意去谴责那些肆意破坏的人,只是觉得可惜。

    她看着大多数人都在往远处的城墙去,不由得想起一句话,“人越多的地方,越危险”。

    于是,她没有朝着城墙去,而是选择另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她看到一座庞大的白骨山,看上去很震撼。她想走近一点,去看看。

    招来赶路风、脚下风……各种风,她几乎是飞着,向那白骨山而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看到有个长着翅膀的人咻地一下从那白骨山上飞向城墙那边。

    “长翅膀的人?西域的天神一族吗?”

    秦三月没多关注。她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来到了白骨山之下。

    站在白骨山之下,她骇然发现这里的白骨全部都是人骨,而且很明显,跟那战场上的白骨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明白。

    “这得死多少人,才能堆成这样一座大山啊。”

    这白骨山几乎要比在黑石城周围见到的那些山要大了。

    想了想,她催动精怪,往白骨山上飞去。

    越是往上飞,她越是惊讶这白骨山之大,脑袋里不禁想,死了多少人?为什么要堆成一座山?

    她发现,越往上面,骨头的气息就越接近现代人的气息,兴许死的人都不是同一时代的。

    没一会儿后,她便到了山顶。

    然后,山顶一大堆白骨中,她瞥见一抹不是白色的东西,不由得好奇起来,然后飞过去。

    “似乎是一具还没腐烂的尸体。”

    她愈发靠近,却又愈发觉得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直到她看到尸体的正面。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瞬间被抽空,心脏猛地被人捏住,跳动不得。浑身上下冰冷如寒潭,瞳孔里的色彩迅速放大,然后眨眼间消散一空。

    她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喉咙却像是被塞进了大冰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迷茫与惊恐占据了她的全部。她甚至无法去体会伤心痛苦的感觉。

    “老……老……”

    她说不完整一句话。

    精怪失去了控制。她从空中跌下来,砸进白骨之中。

    在意识弥散之前,她脑袋里只血淋淋地印刻着四个字:

    老师死了。

    ……

    而在山海关城墙这边,众人便要横越城墙,到那里面去了。

    忽然,却有一背生大翅的白发女人飞来,卷起一阵大风,迎来铺天盖地的黄沙,将众人拦在城墙之外。

    待黄沙退去,他们看见城门之上,那背生大翅的女人悬浮在那里,一对大骨翅缓缓扇动着。

    她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像是画了一张脸在皮上面一样。灰色的眼眸也没有神采,全身上下都透着死亡一般的枯寂气息。

    众人对以警惕。

    “你们,都要死。”安魂人淡淡开口,声音却不减分毫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

    这些人里,步伐洞虚合体之类的高境界修士,甚至是大乘修为的人都能见到。他们自然不会被一个看上去没什么威势的古怪女子吓住。

    一负剑青年正声询问:“阁下是谁?意欲何为?”

    安魂人回答:“我生于埋骨之地,来为你们唱一首安魂曲。”

    说着,她将玉笛放在嘴边,吹奏起来。吹奏的时候,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是吟唱安魂曲,但是有了这玉笛,就开始吹奏了。

    安魂曲响起在每个人耳朵里、心里、脑袋里、血肉里、骨腔里……

    然后,他们看到,自己身上的肉一点一点垮塌下来,从骨头上脱离出来,如同刀法精湛的厨师,在把肉食上的肉一点一点跟骨头剥离开来。

    境界低的,瞬间就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具骨头呆呆地站着一会儿后,倒在地上。被剥离的血肉渗透进入大地,一点一点融化,像是冰块被太阳炙烤一般,最终与大地融为一体。

    一切看上去十分血腥残忍。

    然而,安魂人神情至始至终没有一点变化,她就像是那个剥离骨肉的厨子。厨子怎么会因为食材被分割而感到痛心呢?

    修为高的,坚持得久,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力量源自那个吹笛子的人。于是,他们向安魂人进攻,要去阻拦她,打断她。

    然而,当安魂曲吹奏起来之后,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于难。这是留存在山海关这破败之地唯一的法则。

    一具又一具骨头被剥离出来,白白净净的,不沾染一点血肉。任何骨腔里面的组织都被完美地分离了,唯独留下白骨完完整整,不着血污。

    这一切宣告着,似乎在山海关,只有白骨能够留存。

    一首安魂曲吹完。

    安魂人望着面前的一切:血肉溶于大地,白骨赤生生地躺在大地上,东倒西歪。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做着这样的事?”她问自己。

    她为自己回答,“这是我的职责,生来就有的职责。”

    她看向远处还在源源不断地进入这片小天地的人,低着头自言自语:“不要再进来了,会死的。”

    悬浮在这儿,沉默了许久,她才大翅一卷,将这四处数不清的白骨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由白骨堆积而成的球。她带着这个球,朝着那堆放白骨的山而去。

    到了白骨山后,她看着陷入了昏迷躺在白骨之间的秦三月,不由得顿了一下,“这个人怎么没有变成骨头?难道,又是个假人?”

    她随手将带过来的白骨扔到一边去,收拢翅膀,蹲在秦三月面前,感受到她的生命气息后,细语道:“是个真人啊,但是怎么没有变成骨头呢?”

    她想了想,“大概是刚才太远了,她没有听到。”

    然后,她拿出玉笛,坐在秦三月身边,“再吹一次吧。”

    悠扬的安魂曲响起。

    却不想,这不仅没有把秦三月吹成骨头,反而是把她吹醒了。

    看着秦三月忽地一下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安魂人愣住了,心想,“这怎么还把她吹醒了呢?”

    “老师!”秦三月猛地坐起来,惊叫一声,一头撞在安魂人额头上,将她撞倒在地。

    秦三月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安魂人的存在,一门心思四处寻找,然后找到躺在不远处死了的“叶抚”。她双眼睁得极大,跌跌撞撞地爬过去,跪倒在尸体面前。

    看到尸体身上密布的血窟窿,秦三月眼泪决堤,哭不出声来,气堆积在喉咙了,发出尖锐的呼声。

    老师死了。

    老师怎么会死?

    老师怎么可能会死!

    秦三月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看着尸体的瞬间,她精神里最大的支柱就倒塌了。

    被秦三月一头撞倒在地的安魂人重新站了起来,看着悲痛的秦三月,她有些疑惑,“那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对着一个假人哭?为什么她要哭?”

    安魂人不太明白,就走上去,拍了拍秦三月的背。

    秦三月转过头,一对眼睛变得通红。

    但是这在安魂人眼里,都是灰色。

    “你为什么要对着一个假人哭?”安魂人问。

    秦三月一时间没听明白,愣住了。

    安魂人见她没说为什么,又问:“你为什么要对着一个假人哭?”

    秦三月呆滞半天,才指着叶抚的脸说,“你……你说,这是个……假……假人?”

    “对啊,是个假人。”安魂人又问,“你为什么要对着一个假人哭?”

    秦三月没有回答,猛地转过头,细细审视面前的叶抚,然后才发现这具尸体只有叶抚的样子,没有他的气息,不要说气息,连味道都不同。她便放出御灵之力,探入尸体叶抚的体内,骇然发现,这具尸体跟渡劫山的石头气息一模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秦三月回过头,呆呆地问。

    安魂人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哭?”

    “因为很伤心,很悲痛。”

    安魂人点点头,说:“然后,我回答你的问题。这个人是个骗子,他本来说了问完我问题后,就让我杀死,结果杀死后,我才发现这是个假人。他骗了我。”

    说完后,她又问:“为什么你会伤心,会悲痛?”

    秦三月脑子还没转过来,下意识回答:“因为他是我最亲近的人,看到他的尸体,就以为他死了,就很伤心。”

    安魂人点头,“原来你是他亲近的人啊。那你有没有办法联系他?”

    “什么?”

    “让他回到山海关来。不能有人进了山海关没有变成骨头,这是这里的规矩。”安魂人皱着眉,“之前就逃掉了一个人,现在又逃了一个。”

    秦三月一下子惊惧起来,连忙远离安魂人,“你是个什么怪物啊!”

    “你还没有回答我,能不能联系到他。”

    “不可以!”秦三月立马说,“就算可以,也不会联系!”

    安魂人一下子就犯难了,她回头望了望新进入这里的人,“算了,先不管你,先让那些人变成骨头再说。”

    这个人说话,好可怕!秦三月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对,兴许,她不是人!一点人的味道都没有。

    安魂人看了秦三月一眼,“你不要逃啊,我把他们变成骨头后,就来找你。”

    “好……好!”秦三月颤抖着回答。

    安魂人展翅而去。

    秦三月立马站起来,不逃才有鬼了欸!等你回来收拾我啊!我有那么蠢吗!

    “太可怕了,这里太可怕了,我就不该进来……好像,我是被一道风吹进来的?是怎么回事呢?”

    她晃晃头,算了算了不多想,先溜要紧。她将叶抚那一句“打不过就跑”深深记在心里。

    然后,她一把把骨头上的假叶抚丢进自己的小天地里,想着就算是假的老师,也要带走!她召唤出十几二十道精怪,朝着反方向拼了命地飞离这里。

第三百七十八章 混乱之中的神殿

    这里已经没有云雾了。

    走了二十七天,虽有停歇,但速度一直不曾减。叶抚已经到了云雾都够不到的高度了,他往下看去,依旧是云海,而往上,看到的接近于深空的幽蓝色。太阳在这个高度显得特别耀眼。

    叶抚虚眼看着太阳。虚眼不是因为觉得灼目,而是虚眼看太阳早已是刻入本能中的习惯。

    那一轮太阳燃烧着,同不知在哪里的蓝色星球一般,太阳也是东升西落,也是夏热冬寒。但不同的是,这里的太阳是围着这片土地转的。

    从山峰穿过云雾层后,叶抚就没有见到过其他人了。

    他们几乎都被云雾层拦下,无法到达这里。

    然而,即便是在这里,也依旧看不到山顶,甚至无从得知,离山顶到底还有多远。叶抚的视野里,渡劫山的山峰明明是笔直地插在幽蓝色的天空之中,却看不到顶在那里,就像是山顶并不在这片天里。

    停在这儿,周围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安宁得像是奇迹一般。

    吸了吸气,他转过身,朝着几乎竖直向上的、看不见的山顶出发。

    步伐依旧不变,只是他不再停下来看周围的风景。穿过云雾层后,渡劫山也就没有什么风景了,没有庞大的石林,没有鬼斧神工的天然石雕,也没有各种值得探险的洞窟,甚至连陡峭都不如云雾之下的地方陡峭。

    光看地貌,会觉得就连普通人都可以来攀爬,毕竟平缓许多。然而,这里却几乎没有人到达。

    无疑,云雾之上跟云雾之下不是同一片地,不是同一个概念。

    渡劫山在这里的威势与排斥,已经不是修为够高、神魂够强就能抵抗的了,需要一些更加玄妙的东西。

    叶抚步伐不停,一步接着一步去填补到山顶的距离。

    渡劫山有着十分明显的分层结构,山脚到山腰前是一层,到了山腰后,便有一处比较平缓的停歇之地,此后便是山峰,然后穿过山峰的云雾层后,又有一层平缓之地,最后便是山顶,像是笔直的山塔一般,直直插向深蓝的天空。显然,最后一层便是山顶。

    当叶抚到了这一处平缓之地的最末时,清晰地看到,最后一层的山顶虽然几乎垂直,但并非无路可走。从最底下开始,有一圈环绕着山体而上的环山路,是阶梯状。梯路并不宽,并排着大概只能同时经过两三个人,若有胖的人,一墩往那儿一站,其他人便别想着能够超越。

    这样的环山梯路显然不会是鬼斧神工,是有人刻意修筑的。

    在这样的地方修这样一条山路,会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呢?毕竟,这地方,可是证得大道的圣人们,都难以抵达的。

    有人修路,自是极佳,叶抚大步向前,绕过最后一层的山体,欲上梯路。

    当他绕到梯路路口时,见到在那路口,站着个健美的姑娘,她正看着梯路犯愁。

    是董冬冬呀。

    见着她,叶抚就觉得心情好,脸上挂着笑,走了过去,打招呼,“董姑娘!”

    董冬冬似入神太深,吓了一大跳。她连忙转过神来,警惕张望,见着叶抚走过来了,才呼了口气,“是你啊,叶抚。”这般松口气,立马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惊道:“怎么是你!”所有的不可思议全在那一对秀美的眼睛里。

    叶抚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董冬冬惊得张大嘴,她走过来,绕着叶抚上下打量一圈,“你居然可以走到这儿来!我还以为凭你这小身板,顶天在山脚上动一动呢!”

    叶抚无奈,“你一路过来,难道没有见到比我身板更小的吗。”

    “倒也是。但是!”董冬冬惊讶没有消停,“能走到这里的,你是第一个!”

    叶抚说,“你肯定是对身板小的人有偏见。”

    “我才没有偏见!”董冬冬瞧着叶抚说,“只是你们的确太瘦了。”她想了想,然后说:“既然你能到这里,那说明你修为应该很高吧。”

    叶抚点头,“还算不赖。”

    “修仙有这么神奇吗?居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本质。”她嘀咕一声,然后说:“出来走这一圈,真是长见识了。”

    叶抚问:“你没修过仙吗?”

    董冬冬摇头,“我爹说了,修仙是在向天索取,是逆行,也等同于把对身体的主导权交于天地。我爹不让我修仙,而是从自我出发。”

    “自我?”

    董冬冬点头,“我爹说,人体本身是一座秘藏,不断开发探究,并不会比修仙差,而且还能对自我有相较之更加大的主导权。只不过,这种修炼方式很难,一般的人做不来,才没有成为主流,甚至快要失传了,最起码的,我走了这么多路,没有看到第二个人这样修炼。”

    叶抚笑了笑,“听上去很厉害啊。”

    董冬冬蹙着眉,“本来之前看你体格好,想收你为徒,把这种修炼方法传给你。没想到你已经是个修为高深的人了。”

    “这能随便传人的吗?”叶抚疑惑问。

    董冬冬点头,“我爹说了,能像我们这样修炼的人不多,碰到一个都很难得,所以能传授的话就传授。”

    “我还以为是你们家的秘密功法呢。”

    董冬冬哈哈大笑,“才不是秘密呢!我爹巴不得这种修炼方法传遍天下。”

    “你爹到底是什么人?听上去很厉害啊。”叶抚问。

    董冬冬想了想,“出门前,他也没说不可以跟别人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出名的人,只是在我们村里名气大,说出来你肯定也不认识,他叫董洪云。”

    “这么说,你们村都是像你们这样的人咯?”

    董冬冬又慢半拍地警惕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那么多?”

    叶抚笑着摇摇头,“怪我问太多了。”

    董冬冬挑眉问:“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的事?叶抚,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叶抚笑道:“我们才见过两次而已啊,怎么也谈不到喜欢吧,我只是很好奇而已。”

    董冬冬点头,“那就好,要是你真的喜欢我,我会很烦恼的。”

    “为什么?”

    她凝眉正色,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只想好好修炼,不想谈情说爱。”

    叶抚愣了愣,不由得想,真有好孩子的感觉。像极了读书时,那一句“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不想谈恋爱”。

    叶抚眨眨眼,“那,好好修炼!”

    说着,他笑着从董冬冬面前走过去,准备上梯路。

    董冬冬见着,连忙说:“危险!那梯子很——”她张大嘴看着叶抚一脚踏上梯路,然后越走越远,“难走的……”

    叶抚上了梯路,回过头笑问:“要不要我教你怎么上梯路啊?”

    董冬冬下意识问:“怎么上啊?”

    “拜我为师啊,当我学生我就教你。”叶抚笑道。

    董冬冬一愣,想起这话似乎是之前跟叶抚说的。她恼火地在身边的铜炉上拍了一巴掌,大声道:“我才不要!”

    “那我走啦,去山顶上看风景咯。”叶抚说完,笑着扬长而去。

    董冬冬在后面咬牙切齿,“哼,有什么好神气的!”

    看着叶抚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她越想越气,“这人也太可气了!一点都不友好!”

    气不过,不服输,她便又去尝试踏进梯路,然而脚踏进去的瞬间,整个人直接被掀飞。

    连着试了好几次,吃足了痛后,老老实实地坐在铜炉旁边闷声憋屈。

    环山梯路上,叶抚笑意未绝。

    虽然是有逗逗董冬冬的意思,但的确,叶抚还是很惊叹她的本事的,背着那样大和重的铜炉,都能穿行渡劫山崎岖的山路,走到这里,非常难得。这是一般的圣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只得承认,他们那样的修炼自我的方式很厉害,但也会清楚认识到其难度与苛刻性。

    老实说来,董冬冬的性格和天赋的确让叶抚很心动,想收她做学生也是不假。但他其实也清楚,跟着自己读书对于董冬冬来说并不是很合适的选择,她性格不羁洒然,是不应该被束缚的飞鸟,所行所作一切随她自己心意是最好的。

    至于她爹以及她们村子的故事,那就是还很遥远的事了。

    叶抚朝旁边看一眼,看尽云海山川,看尽天际遥远。

    心道:这座天下从来不缺乏故事,也有着许多秘密。但它们之中,许多许多都还在遥远的地方。

    而想要望远,只能登高。

    渡劫山最后一层的山顶不知有多高,自然,环山梯路也就不知道有多少阶。每一道台阶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若不足以旁边山体的变化,会以为其实一直在绕圈子。

    叶抚不骄不躁,不急不缓,一阶一阶地向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跨过了多少道台阶。

    他所抵达的高度,往下望去,因为太高,几乎已经看不到环山梯路的路口了。而这个高度,也已经快要接近那埋藏在深蓝色之中,看不见的山顶了。

    ……

    这一处地方很奇怪。

    明明是在渡劫山上,却根本见不到山的模样。山体呈现出极度的扭曲状,像是捏糖被人捏成了奇形怪状的模样。深蓝色的天空在这里呈现出浆糊的感觉,虽然那是无形的,但在视觉上给人的感觉是一滩被随意搅弄的江湖。太阳光射进来便分崩离析,变成各种混乱的颜色,毫无规律地摆放在各处。

    扭曲的山体、浆糊一般的色彩、混乱的天空。像是一幅被打翻的墨水了的污染的画作。这样的地方,给正常人看一眼都会觉得眩目、恶心。这里就像是失去了构成事物的规则,一切都陷在无意识的混乱之中。

    尚白站在最后一道台阶上,看着面前扭曲、混沌的一切。

    他的身后一切都是完好的山体和几乎一模一样的台阶。身前和身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

    “几千年过去了,一切都还没变。”他自语一声。

    额头的一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拉出一道汗痕来。

    他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是什么。想要探究渡劫山的秘密,便要踏进那混乱之中,但同时也要直面混乱规则的排斥力。光是站在外面,他便感觉得到,这种排斥力跟渡劫山其他地方的不一样,其他地方的只是渡劫山本身的排斥,而这里的排斥是规则的排斥,是创造万物的规则的排斥。

    正是因为这里的规则是混乱的,所以构筑成的一切事物都是混乱的。混乱的色彩、混乱的形状、混乱的气息。一切都是无序无律的,找不到任何完整的东西。

    如果走进……尚白演算着这种情况。他是完整世界之下存在的人,如果走进这混乱世界,有两种可能,一是被排斥撕扯,二是被同化,成为混乱的一部分。

    除非能够抵抗混乱的排斥。

    抵抗住了,便能一探渡劫山之谜,抵抗不住便会成为混乱的碎片,这种碎片不单单只是把身体撕碎,而是任何存在形式都被撕碎,神魂、无形的大道、血气、气运等等一切都被撕碎,要面临的绝对不止是死亡那么简单,是彻底消失。

    在这样的大冒险之下,尚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踏进去。

    当他决定进去的那一刻,没有任何迟疑,不想其他。

    因为他叫尚白,是一往无前的大剑仙。没有理由能让他后退,死不能,灰飞烟灭也不能。

    一身青衣,长发飘飘,是百般万种,都不可忘却的风情。他一步踏进去。

    像是掉入深潭之中,尚白感觉身周的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身体上下每一处都如同被美人素手轻轻抓住。并没有预期之中的撕扯感,只有一种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的感觉。对于尚白而言,身周既像是环绕着许多丰乳肥臀的美女,她们的每一寸肌肤都与自己紧紧贴合,也像是掉进了泥鳅坑里,湿黏滑腻。

    一切都变得混沌起来。他渐渐地无法去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感觉,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无法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意识。

    猛地一瞬间,他意识惊觉。

    如果说规则万物构筑起来的基础,那么现在就相当于是基础坍塌了,再高的楼房都会瞬间消融,一切都会被剥离。

    意识到这一点的尚白,心神坚守,身周剑意呼啸,刹那之间结成规则圈。圈最外面是凌乱的剑气,这些剑气不断被混乱所吞噬,吞噬后,立马又有新的剑气补上,圈内是尚白自己道意放出来的规则,用以容身。

    就这样,他在这片混乱之地站稳了。除非他一身的剑气被消耗殆尽,不然的话,这体外的剑气罩能够一直将他与混乱隔开。

    此时,他才明白最为关键的是刚进来的那一瞬间,混乱对规则的吞噬,若是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那么等待的只有化作混乱的一部分。

    站定后,他大步向前,在扭曲与混乱之中行走。

    他四顾,发现这里是一片无垠之地,到处都呈现出一种色彩流动的感觉,没有任何具体的事物,除了无法形容的混乱,别无他物。

    “渡劫山到底连接着什么?只是这一片混乱之地吗?这混乱之地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尚白怀揣着这些疑惑,向前走着。

    这里什么都是混乱的,时间也是如此,所以尚白无法察觉到任何时间流逝的痕迹。他无从得知自己在这里走了多久,也无从得知自己在走向哪个方位,只是顺着心意走下去。

    终于,在某一处见到了一扇大门。

    只有一扇门,很高很大,雕龙刻凤,像是什么庞大宫殿的正门。

    那里不知是不是混乱的尽头。

    “为什么混乱之地会有完整的东西?”

    尚白没有犹豫,迈步过去,然后推开大门。

    一眼看去,门内当真是一座宫殿,而宫殿的布置让他第一时间意识到,这里是一座神殿。神殿里规则完整,与那天下一般无二。

    神殿最前、最上、最里,是十九阶台阶,台阶上是一个蒲团,以及没有面容的神像。

    蒲团上坐着个人。他闭着眼,火红色的神辉在眉心掠动。

    “神?”

    尚白皱着眉。这里怎么会有一尊神?

    他向前一步。

    蒲团上那人猛然惊醒,睁开眼看去。

    尚白正欲开口报出身份和来意,毕竟自己为客他人为主。

    却不想,蒲团上那人立马站起来,慌张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尚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道歉。有些疑惑,怎么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尚白眼神一凝,想到一种可能性:那个神也是外来者,并非这里的主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 针锋相对

    “你是神?”

    尚白神情收敛,淡然问。

    那人是少年模样,容貌秀气。他略显紧张地站在蒲团旁边,心想,这人一眼就看出来我是神,定然不一般,说不定就是这神殿的主人!他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尚白又问:“这里是哪里?”

    “什么?”那人有些懵。

    “我问,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尚白说。

    那少年这下明白了,原来这个人也跟自己一样是外来者啊。这下子,他便有底气了,不再那么紧张,起码地知道了这人并非神殿主人,自己也就没有犯什么错。

    少年回答:“我也不知道。”

    尚白看着这少年,觉得他的气息很奇怪,并非是主流神的神道气息,是第一次感受到,但他的神道境界不高,连天神都没达到。尚白清楚天神都无法走到这里,更不要说更低的。他便想知道这少年神是从什么地方到这儿来的。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尚白问。

    少年挠挠头说:“其实我也挺迷糊的。原本我只是照常修炼,凝聚香火,在东大郡的时候,见某一地香火旺盛,便想去,”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去蹭点香火,结果掉下了悬崖,醒来后就到这里了。”

    尚白直直地看着他,“你在撒谎。”

    少年浑身一颤,“没啊,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敢肯定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隐瞒了一些不能透露的事。

    尚白冷冷地看着他。

    虽无刻意压迫,但少年只是在这样的眼神下,就倍感压力,心神剧颤,眉心那一道火红色的印记若隐若现。

    尚白看了一会儿后,便说:“算了,怎么到这里来的是你自己的事,不愿意说,我也逼迫不得。”

    随后,他将目光转开。

    少年压力骤减,眉心印记稳定下来,愣着便想,这人这么好说话吗?明知自己说得补全,居然也就算了……那些大人物们不是控制欲很强的吗……

    正当他要松一口气时,尚白突然转身问:“你的神辉很奇怪。”

    “啊——”少年一颗心又提起来,“前辈你在说什么?”

    “其他神,不管是天神,还是那几个正位神,神辉都几乎同源,源于山河生灵,而你的……”尚白说着停了下来,不是他要故作高深,而是有些说不上来。少年的神辉是他第一次见到,“我是第一次见到,不知起源于何处。”

    少年咧嘴笑了笑,“可能跟我是个野神有关吧,我并非大家正统上的正神。”

    尚白摇摇头,“并非这个理由。跟是否正统没有关系。”

    少年咽了口口水,他有点怕尚白继续问下去,问更加详细的事。

    却不想,尚白并没有继续问。他说:“是我见识浅陋了。”说完,就把目光转向这神殿。

    神殿很大,但似乎也就只有这么大了。只有着摆在面前的一个大殿,没有其他侧门。按理来说,一座神殿不止有正殿,还有各种正下殿、正上殿、偏殿、偏下殿、偏上殿以及其他相关的设施。但这里,只有一座正殿,因此,再大也显得不那么大。

    如果冒着被混乱吞噬的危险,进来就只是为了看到这座神殿,那么尚白会很失望。

    他不断探究这正殿里每一分每一毫,但没有发现任何跟“渡劫山秘密”沾上关系的东西。他不得不去想,要么渡劫山的秘密就是这座神殿,要么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

    没有找到任何值得探究的东西,尚白不得不把目光再次转向少年。他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少年摇摇头,“不知道,这里没有时间观念,除了我本身之外,没有任何见证时间流逝的存在。”

    他的感受同尚白一般无二。尚白点点头,“那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事?”

    “要说奇怪的话……”少年想了想,“之前有个酒疯子闯进来过,看了我一眼后又跑了。”

    “酒疯子?”

    “嗯,应该是酒疯子。”

    尚白皱着眉。若说酒疯子,他之前也见到过一个,就是在登临最后一层的山顶时。他忽然从上面跑了下来,嘴里不住喊着一些惊恐的话。他当时想拦,结果发现根本就拦不住。当时他一心登顶,没有追上那个酒疯子询问,其实,他有一种感觉,自己无法从酒疯子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虽说感觉什么的都是玄妙之谈,但往往站得越高,就越不玄乎,越巧妙。

    “之后呢?”

    “之后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直到前辈你进来。”少年回答。

    尚白再次失去探究的头绪。他渐渐地变得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去看到这神殿以及外面的混乱之地。他尝试转变思考方式,但没有丝毫头绪,让他一时间难以继续。

    外面是规则混乱之地,而神殿却是规则完整之地……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规则完整的神殿与规则混乱的空间共存呢?尚白思考着这个问题。是神殿本身的特殊性吗?

    如此想来,似乎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神殿很特殊。但是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这般想着想着,他看到外面混乱之地又走来一人。是个中年道士,腰间悬挂着一串道珠和一枚玉佩,容貌很普通,是那种见过后转眼就忘的,他脸上挂着笑意,缓缓走来。虽是道士,但是身周的气息却并非玄、黄、青、白四大道气任何一种,却是一种更加贴近万物生灵的气息。只是感受气息,尚白便知来者是谁。

    除了常年与天地机缘打交道的守林人以外,别无他人。

    而守林人里有本事走到这儿的就那么三人。另外两人显然不可能到来,唯有渊罗大桼才这么空闲随意走动。

    尚白负手而立,站在门口。

    胡至福先行开口,笑着说:“尚白,没想到你也在这渡劫山。多亏你在那混乱空间中开了条路,不然我还得费上不少时间。”他是顺着尚白的痕迹进来了的。

    “我在渡劫山并不稀奇,上次我也在。”尚白平声回答。“倒是你在这里才蹊跷。守林人的任何出行都是抱有目的性的,我实在不明白,渡劫山有什么值得你们榨取的。”

    “榨取这个词并不好。”

    “我不觉得我说错了。”尚白面无表情。

    胡至福笑着摇了摇头,“没错就没错吧。”

    “上次神秀湖那么重要你不去,偏偏到渡劫山这贫瘠之地来。”

    胡至福说,“神秀湖,即便我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结果是依旧的。”

    他是在跟叶抚的聊天中得知那段时间,叶抚也在神秀湖。正是这个,让他明白,自己去不去都一样。

    “这可不像你们守林人会说的话。”尚白侧过身,走开。

    胡至福笑了笑,踏进神殿。进了神殿后,他便看到少年,笑着打趣道:“哟,还有个神啊。”

    少年尴尬笑了笑,站在角落不知道说什么,心想,怎么又进来个惹不起的大前辈啊,而且跟之前那位看上去不怎么对付啊。“前辈好。”他恭敬道。

    胡至福玩味地看着少年。他没有尚白那么尊重少年,一句一句地问。直接神念一扫,把那少年的记忆扫了一遍,且是在他没有察觉之中。扫了一遍后,胡至福就觉得奇怪了,皱起了眉。因为他发现这个看上去很稚嫩的小神,脑袋里居然还藏着很多秘密,那些秘密自己居然都窥探不出来。

    他虽然很想知道那些秘密到底是什么,但是瞧着尚白在此,便没有去问。

    倒是少年有些奇怪,这位前辈怎么什么都不问自己?对我不感兴趣吗?这般想着,少年抖了抖,真是怪怪的想法。

    原本有着尚白在,少年已经很是拘谨了,如今多了个胡至福,他更是动都不敢动,吸气呼气都得轻点来。

    尚白问胡至福,“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莫非要把渡劫山也变成你们守林人的地盘?”

    胡至福笑了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尚白漠然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想说你来渡劫山是为了看风景。”

    胡至福一拍手,“诶,还真是!”

    尚白哪里会信,瞥了一眼后,就没说什么。

    “倒是你,比我先来,有没有发现什么神秘之处呢?”胡至福笑问。

    尚白说:“没有。”

    “唉,你这人一点天下命运共同的意识都没有,到这地步了,还藏着捏着。”

    “我从不乱说。”

    胡至福摇摇头,“三千多年前,你为了成就大剑仙,利用了守林人。守林人从未向你发难,而你如今却连这点事都不愿说。”

    尚白猛地转过身,凝眉道:“谁利用了谁我不想多说,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在跟我扯上关系。况且,我能看到的问题,你自己看不到吗?”

    胡至福虚目笑了笑。

    正当此时,神殿外面传来笑声,“哎哟,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啊。”

    尚白跟胡至福同时看去。见你容貌秀美的男人迈步来,脸上笑意如春风。

    胡至福乐呵道:“这神殿里又多了个小偷。”

    尚白漠然瞥了他一眼。

    胡至福笑道:“没说你是小偷,你别对号入座。”

    而角落里,少年心里又一咯噔,怎么又来了个大能,今天啥情况啊?他已然发现,不管来多少人,自己似乎都是最弱最说不上话的那一个。

    “渊罗大桼,你这可得好好说,谁是小偷。”来人笑道。

    胡至福虚目,很直截了当地说:“你是小偷。”

    “不愧是渊罗大桼,说话就是大气啊!”来人拍着巴巴掌说。继而,他转向尚白,拱手弯腰道:“尚剑主,小生有礼了。”

    尚白皱了皱眉,没说话。他不太想跟这个人说话。事实上,这两个人,他都不想跟其说话。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个唯利是图。

    “九重楼,你不好好地撅在你楼里数钱,还有闲心来这儿吗?不怕钱溜走了啊。”胡至福笑眯眯地说。

    “不劳渊罗大桼费心,钱这东西赚不完,这点理儿我分得清楚。”九重楼拂袖,仪态潇洒。“再说了,钟楚道郡可有不少我朝天商行的产业,作为当老板的,偶尔来视察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莫非这渡劫山上也有你九重楼的产业?”胡至福弯着嘴角问。

    “不敢不敢,九重楼我只是个浑身铜臭味儿的该被千刀万剐的商人,可不敢跟渡劫山扯上关系。”九重楼笑呵呵说,“我啊,只是来看看风景,随便吹吹风的。”

    尚白图个清净,不愿与他们二人为伍,走到一边去,继续探究神殿。

    胡至福啧啧道:“弄得我以为你打算把渡劫山偷到朝天商行呢。”

    九重楼笑了笑,并不介意胡至福一直把“偷”挂在嘴上。这天地下,不少人都说他是个小偷,给他冠以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头,偷钱偷心偷大道。但是,一直挂在他嘴边的是,“赚钱嘛,不寒碜”,“能获利就是了”。

    “要是有本事,我倒真想试一试呢。”九重楼顺了胡至福的话。他笑问:“说起来,才发现渊罗大桼穿着身道袍啊,这又是要去哪儿骗人啊?”

    “莫非,现在换身衣服都得给人说道说道?”

    “别人换衣服是换衣服,你换衣服是换皮。”

    胡至福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当我叛出守林人,做了臭道士吧。”

    “大桼说笑了。”

    说着,他看向角落里的少年,后者连忙恭敬点头。他也笑着点了点头。看上去,他们就像是和谐地打了个招呼。

    九重楼同胡至福一样,并没有去问少年什么。在看向他那一瞬间,能知道的就已然知道了,而不能知道的,强求也求不来。赚了几千年的钱,九重楼也还遵循着一条准则,“拿不得的,无论如何都不要去拿”。那少年脑袋里装着的秘密拿不拿得,他不知道,但分得清楚,在这神殿里,一定拿不得,不说这里一切未知,还有着两个比自己走得更远的人候着。

    胡至福大笑几声,走向一边,边走边说:“你九重楼也算是个人才了,没有大圣人之资,也硬是让你偷出个大圣人来。信了道祖那句话,大道万千,归源合同。”

    九重楼望向他,岔开了话题,说:“师染也在渡劫山,你该知道吧。”

    胡至福点头,“知道啊,她还比我先一步到山顶。”

    “你说,她为什么不进这片地儿呢?”九重楼笑问。“是不敢,还是怎么着。”

    胡至福嘲笑道:“她进不进来,我哪里知道。但是你九重楼都敢的事,她师染会不敢吗?”

    “我见她立在那里,不发一言,只顾望着山下,”九重楼拂袖,“那是在等人嘞。”

    “还有值得她师染等的人?”胡至福挑眉。

    九重楼摇着头笑道,“我可跟她不是一道上山来的,才问问你们。”说着,他望向尚白,“尚剑主,可知一二?”

    尚白瞥了他一眼,“我是第一个到的。”

    “不愧是大剑仙。”九重楼啧啧两声,再次看向胡至福,“渊罗大桼,你知道吗?”

    “不知道。”胡至福简简单单回了三个字。

    九重楼笑了笑,没再多问。

    角落里的少年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引起注意。他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这些大前辈们一个个说话都是话里有话,没个分明的。这一样一比起来,他居然觉得最开始进来那个前辈为人很正当,起码的,厌恶与喜欢都在脸上,可没在话里面又藏着花,脸皮下又藏着一张脸皮。

    这样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想道,果然还是那位先生直接,不弯弯绕绕,要你做啥,给你啥报酬,直接挑明了。

    唉,要是那位先生也在就好了。

    “虽然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渡劫山,但也没说让我来渡劫山干嘛啊……”

    那三人皆是安静下来,都对着神殿探究起来。

    方法可能不同,但结果都一般,得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九重楼一番下来,算是知道自己看不明白的。这渡劫山本就神秘,至今未曾知晓其真正的身份,而这山顶的混乱之地就更加神秘了,因为几乎脱离了天下,所以即便是修得了大圣人,只要没有走出天下的同源束缚,依旧难以探寻这混乱之地。

    他索性直接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尚白,知道那家伙跟自己不是一路人,话也说不到一起去。又看向胡至福问:“渊罗大桼,这次渡劫山,你可知还会有其他人来吗?”

    “大概也只有我这种闲人才会在这儿浪费时间。”胡至福自嘲一声。

    “你这话可是一棒子把尚剑主跟师染都打死了。”

    胡至福站在门口,望着外面扭曲混乱的空间说,“渡劫山本就是没有意义的存在。上一次荀宿一、李命、陈放、青君和白公子都来过,不一样什么结果都没得出来吗?”

    “人跟人不一样。他们探究不明白的,或许渊罗大桼探究得明白。”

    胡至福冷眼看着九重楼,“我若看得明白,哪里会跟你在这儿废话。”

    九重楼笑了笑,“大桼谦虚了。说起来,我倒是知道还会有其他人来。”

    “谁?”

    “浮生宫宫主。”说完,九重楼笑眯眯地看着胡至福。

    “夏雨石?”胡至福皱起眉。“他来这里干嘛?”

    九重楼双手合拢,长袖垂落腰间,“浮生宫离这里也不远,就隔着个丰大郡,来了也很正常。他这会儿还没到,渊罗大桼可以先一步离开。”

    “我为什么要离开?”胡至福面无表情地问。

    九重楼笑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渊罗大桼你且随意。”

    胡至福负手而立,望着外面,拧起眉头。暗自呢喃,“夏雨石……”

    九重楼摆着一副静待好戏的神情,把目光转向角落里已经很努力降低存在感了的少年。

    ……

    渡劫山山顶,最后几道台阶。

    一长发飘飘,颇为潇洒的男人缓步踏足,一道接着一道台阶被他踩在脚下。他很英俊,很好看,并非那种柔美如花般的好看,是很干净,让人一眼瞧去,便会觉得身心舒畅的类型。一身红衣长袍,冉冉而动。穿着大红长袍的他不显浊艳,反而是称着气质很高雅大气。

    最后一道台阶上,站着个一身黑的女人,模样是柔弱病气的模样,但气质却是霸道令人生畏的气质。她望着梯路之下。

    “师染,你也在啊。”男人笑着说。

    “夏雨石,你不好好照料你那浮生海,来这里干嘛?”

    “有扶摇帮忙照看着,我没有什么担心的。”

    “扶摇?”

    夏雨石笑了笑,“你才醒来不久,应该不知道。扶摇全名叫叶扶摇,是我的弟子。”

    “要继承你的衣钵?”

    夏雨石摇摇头,“看她自己怎么修炼吧。”

    师染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必是很优秀的弟子。”

    夏雨石有些诧异,“没想到居然能从你这儿听到夸奖人的话。”

    师染没多说什么。

    夏雨石顺眉笑了笑,“看来时间真的很容易改变一个人呢。”然后,他又问:“你怎么不上去呢?”

    “没什么。你要去的话,先去吧。”师染说。

    “在等人?”

    师染没有回答,而是说:“胡至福也在里面。”

    夏雨石听到这个名字,瞳仁颤了颤,气息紊乱了片刻又立马恢复。他点点头,“多谢提醒。”

    “不必。”

    随后,夏雨石没再多说什么,几步踏过最后的台阶,从师染身边,迈入扭曲的色彩之中。

    师染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偶尔飘过的一点一点风,带起她鬓角的头发。黑色幽邃的眼眸浮着一份安宁,平静如湖面。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

    直到某一刻,眼眸里那一份安宁褪去。

    她眼里倒映着梯路,梯路上缓缓走来一人。那人的身影,一点一点涌进眼中的梯路……涌进眼里。

    “你来得太晚了。”师染说。

    叶抚笑道:“我也没跟你约定时间吧。”

    “我等了你二十多天。”

    叶抚想了想,然后说:“那,辛苦了?”

    师染看着他,无话可说,似乎也的确是那样的……

    叶抚轻松地走到最后一道台阶,站在师染身边,问:“为什么要等我呢?”

    “说了要等,就不能食言。你可以当我之前嘴快。”师染淡然道。

    “要是我不来这地方呢?”

    “不来就不来。”

    叶抚笑了笑,“你倒是心大。”

    师染没回话。

    叶抚摇摇头,“进去吧,有人该等急了。”

    “谁?”

    “一个小家伙。”

    叶抚笑笑,一步迈进去。

    师染紧随其后。

第三百八十章 请几位大圣人入座

    “小家伙,你过来。”

    九重楼笑着,冲那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年招招手。

    少年很不想去,但不能不去。他满当当地小心,蹑手蹑脚,别扭极了,走到九重楼面前去,“前……前辈,你找我有事吗?”

    九重楼笑问:“你是哪里的神?”

    “我是野神,没有神格庙统。”少年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你是自己琢磨的神道修炼,还是有人指点呢?”九重楼又问。

    少年挠挠头,“应该算是自己琢磨的吧。”

    九重楼拍了拍巴掌,“那你很厉害啊。这神道修炼居然都还能自己琢磨。”

    “没!没……”少年挥挥手,“我只是运气好,蒙上了,然后偷偷别人的香火。”

    “修炼之辈的事,不叫偷。”九重楼拍拍少年肩膀,“要说偷,全天下所有人都是在偷天地气息呢。”说着,他刻意看了一眼胡至福,意思非常明显。

    胡至福没搭理他。

    少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尴尬地搓了搓手。

    “你神道修炼是依循的哪一脉的功法呢?”九重楼问。

    少年望着九重楼,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所修炼的功法是哪一脉的,因为那是一个先生交予他的。神道修炼功法基本源于那几位正位神,他们引导了几乎所有的神道之辈的修炼,当然,也有各大家独立的修炼体系,像是道家、儒家等等大家,还有一些强盛的王朝都有独属自己的神道修炼体系,主要便是让自己门下的香火神修炼。

    少年连自己是怎么成为神的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从哪里去追源。

    “这个我也不清楚啊,迷迷糊糊地就能凭借神道香火修炼了。”他只好这么回答。

    九重楼感觉得到少年的回答并未作假,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过,他收敛得很快,没让人察觉。他笑道:“那大概就是你无意之中的收获了。”

    “这样吗?”

    “无意之中的收获,最是了不得的机缘。小少年,好好珍惜,他日定然会成为了不得的大神。”九重楼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感谢前辈提点。”少年尽足礼数。

    “对了,”

    “前辈还有什么事吗?”

    九重楼一对挑花眼眯起,颇为好看,也颇有深意,“你叫什么名字?到时候成了大神,我也好去沾沾光。”

    少年未有知明九重楼之意,下意识地便答了:“煌。”

    “煌?”

    “是的。我原本是没有名字的,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少年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因为想要霸气一点的名字,就取了个单字,‘煌’。”

    煌并没有注意到,当他答出本命的时候,另外两人不约而同投来目光,很短暂,但存在。

    九重楼哈哈笑了两声,“好名字,好名字!”

    煌应和着笑了笑,“多谢前辈夸奖。”

    九重楼弯下腰,视线跟煌处于一个水平,“煌,你说你是野神是吧。”

    “嗯,对。”

    “我呢,觉得依你的资质,不应当成为个野神,捡别人剩下的香火,那未免太可惜了。我家里面啊,也还有着一些庙统,许多的香火也无人消受,搁置在那里,不停地损失,很是浪费啊。”九重楼笑着说,“我是个商人,无法容忍资源的浪费,力求资源利用最大化。不妨这般,我那些搁置的庙统和香火,由你来消受。而我,也会为你寻求一个正统的神格。你觉得如何?”

    煌愣了愣,“有这么好的事?”

    “就是有这么好的事。”九重楼笑道。

    另一边的胡至福嘲讽笑道:“小家伙,他是个商人,可不会做亏本买卖,你从他那儿得到的,终究会以其他方式还给他,甚至他索要的会更多,直到将你的价值榨取干净。”

    煌听言,惊觉,“这——”

    九重楼呵呵一笑,“渊罗大桼,你不太懂什么叫成人之美啊。”

    “若是成那小家伙之美,我倒愿意,你就算了。”胡至福丝毫不客气。说着,他望向煌,“你若真心想要正统神格和庙统香火,我可以无偿提供给你,不必跟着他。”

    “什么?”煌有些不明白眼下的情况。这是,两位大前辈在争取自己?

    九重楼仰起头,“我能给他最好的资源,你能吗?”说有钱,全天下没有人比得上他九重楼。这一点,他有着绝对的自信。

    “你只能给最多,给不了最好。九重楼,许多问题,你还没想明白啊。”胡至福说。

    “渊罗大桼又岂能知晓我未曾想明白?”九重楼笑道。

    胡至福冷哼一声,“你若想明白了,就不会让朝天商行在《洹鲸志》这件事上煽风点火了。你只是单单为了赚钱,其他什么都不顾。”

    “商人不赚钱,还能做什么?”九重楼这一点想得很透。

    胡至福看着煌说,“听到他的话了吧,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赚钱。”

    九重楼没有掩饰,“我相信他的天赋与成长潜力,所以我愿意为他投资。倒是你们守林人,怕不是要让他变成帮你们守秘境的机缘神。”

    煌抖了抖身子,“什么叫机缘神?”

    “跟守墓人差不多。”九重楼说。

    煌眼中浮起一丝惊恐。如果真的是跟守墓人一样,那就太可怕了。他一直以来辛辛苦苦修炼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获得不被人掌控的自由吗,如果到头来还是要行那般事,还不如死了算了。

    胡至福冷声道:“只有狭隘的人才会有这样狭隘的想法。”

    “比狭隘,没有人比得上你们。”九重楼说,“自己数一数,因为你们所谓的大幕而死的人到底有多少。”

    “哼。”

    “无话可说了吧。我赚的是钱,你们赚的是命。命可以换钱,钱可换不了命。”九重楼嘲讽道。

    “你没有资格评判守林人。”

    九重楼笑了笑,“那行,我们把选择权交给他自己。”

    他没有考虑尚白,因为他很清楚,尚白的秉性心思,即便知道“煌”这个字意味着什么,也不会太过上心。

    九重楼和胡至福看向煌。他们都没再多说什么,把说话的时间交予煌。

    煌倍感压力,说实在的,他从有意识修炼至今,基本上处处是被嫌弃的,根本没有过这种他人竞相争求的待遇。虽然,他压根儿不知道他们到底看重了自己什么,但是他很清楚,对于自己这个野神来说,能有这样一看就知非凡的大前辈善待,是很大的机缘。不管是对以后的修炼、证道,都有很大的帮助。做神修嘛,一辈子就图一个脱离山河,一念一行都有信徒香火供奉,存在于天下每一处。有了大前辈的扶持,肯定走向这一终极目标,会轻松许多。

    煌也不傻,很清楚他们之所以愿意为自己提供资源,肯定也是自己有作用于他们,只是不知是互利互惠,还是坑蒙拐骗。

    但他也知道,自己在他们面前其实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他无法确保自己拒绝他们后,会不会被他们给抹杀掉,毕竟大前辈们脾气大多很古怪。

    若要是直接答应了,又很对不起那位给自己指点迷津的先生。

    “两位前辈……能容我想想吗?”拖延时间,是煌能够想到的唯一应答方式。反正,拖了也无碍,能拖多久就多久。

    正当此时,外面扭曲的空间里又浮现一人身影。

    几人齐刷刷看去,见来人如遗尘之仙,隔岸飘然,世间无双。几乎是完美无缺的长相,也有着大气优雅的气质。

    胡至福见来人,眉头微凝。

    而来人,不看其他,只看着胡至福。

    九重楼笑意上脸,他对煌说,“那你好好想想吧,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煌有些疑惑。他瞧了瞧,望了望,心想,好戏指的应该是那个叫渊罗大桼和刚到那人之间的吧。

    来人立于门外,胡至福立于门内。

    “夏宫主。”胡至福率先开口。

    夏雨石冷眼看着他,“胡至福。”

    “记得我本名的可不多了。”

    “我到死都不会忘的。”

    胡至福转过身,“你不留在浮生宫照顾你那浮生海,来这里作甚?”

    夏雨石负手,踏进神殿,一身红衣。大红长袍穿在他伸一点不显艳俗,甚至十分的飘然若仙。“我要做什么,你管不着。你当好你的渊罗大桼就是了,只是,莫要忘了马上就是亦秋的忌日。”

    胡至福皱起眉,“我不会忘。”

    夏雨石眉眼卷翘,喝道:“你最好到死都不要忘!所有人都有资格忘记她,唯独你,没有!”

    胡至福闷声道:“夏宫主,我希望你明白,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没关。”

    “家?你配说这个字吗!”夏雨石怒意在脸。“你与亦秋结缘几千载,何时有家一说!你甚至不知道十一年前,亦秋为什么要挑战根本就过不去的大劫!你只是利用她,利用她成就大圣人之位!”

    “住口!”胡至福阴沉着脸。“我跟亦秋的感情,你没有资格来评判。”

    夏雨石咬着牙,几乎要红了眼。

    旁边听着的煌差点吓得腿软。他听不懂其他的,但是听到了“大圣人”这三个字。他咽了咽口水,悄悄看了屋内四人一眼,想着,他们各自态度无高低尊卑,岂不是意味着都是同一层次的,都是大圣人!天啊,我居然跟四个大圣人共处一地!

    煌几乎感到一阵眩目,他之前以为他们是大前辈,是修为高深之人,定然是大乘渡劫修士,或许是半圣,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是真圣人,结果没想到,全都是大圣人!站在了天下最巅峰的存在,是跟那几位正位神平起平坐,从某种意义上更加尊贵的存在!

    一时间,煌失去了思考能力。

    一旁的九重楼心中直呼有趣精彩!看大圣人为情感之事做纠葛是十分难得的事,大概除了这两位,就没有其他的了吧。

    “你欺骗了她的感情,若我还没有资格评判,岂不是由你肆无忌惮!”

    胡至福闷声说:“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欺骗亦秋。”

    “那你说,她为什么不顾一切要去挑战大劫!”夏雨石喝道。

    胡至福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说不出来!”夏雨石怒目,“谁人不知你胡至福薄情寡义,还在我面前说感情无假。”

    听这般话,九重楼想起流传在天下那么一小兜篓人圈子里的一句话:无人不知渊罗大桼最薄情寡义,无人不知雨石宫主最痴情顾意。本是一句笑谈,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了。九重楼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我从小跟她一起长大,从不曾见她皱过眉头,一直是笑意在脸,直到遇到你,跟了你之后,我就从未见她笑过了。我不想知道你是用什么方式蒙骗住了她,我只知道你不仅没给她带来欢喜,还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的存在,她定然可以抗下那次劫!到最后,她甚至连自己的血脉都没有留下!”夏雨石越说越愤怒。

    胡至福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出口。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需要同你解释什么。”

    “我也不想听你的解释。”夏雨石恨意写在脸上。“你胡至福就是愧对兰亦秋!”

    说完,夏雨石长呼一口气,哀伤道:“终其到底,还是怪我。怪我当初给了你们相识的机会。”

    原本一直很少说话的尚白却突然插嘴,“注定相遇的人,注定会相遇。”

    夏雨石苦笑一声,“这或许是命吧。”

    “命,什么是命?”尚白转过身,直面夏雨石,很认真地问。

    夏雨石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尚白这么较真。但他没有敷衍,还是给了尚白一个认真的回答:“万事息息相关,从.asxs.走到终点的过程就是命。”

    尚白摇摇头,“狭隘了。”

    夏雨石点点头,“我也说不清楚。”

    “应该没人说得清楚吧。”尚白说完,便又转过身,不知在看些、做些、想些什么。

    夏雨石吸了口气,转身又看向胡至福,冷声道:“亦秋忌日那天,我若在她坟前看不到你,别怪我撕破脸皮。”

    “不需要你多说什么,我自是记在心。”胡至福背着身,仰着头说。

    夏雨石这才抽身出来,同九重楼打招呼,“我还以为你会晚点,没想到在我前面。”

    九重楼笑了笑,“我这人就是性子急。”

    “说笑了。”夏雨石转眼看向煌,“这位是?”

    “我叫煌。”煌回答。

    “煌?”夏雨石眉头抖了抖,片刻后又释然,“挺好的名字。”

    夏雨石没有问更多。当然,不是因为他扫了煌的神魂意识,事实上,他同尚白一样,并没有做那般事。只是,单单一个“煌”字就足以让他明白很多事了。

    煌看着夏雨石的脸,不由得心情都安稳了一些。说实话,夏雨石是煌见过的面貌最完美的人,气质也那么与众不同,让人感到安宁。先前的那些紧张与惧怕,也因为夏雨石的几句话消失了。

    一番过后,夏雨石也开始了对这神庙的探究,但结果同他人一般无二。

    一会儿过后,夏雨石说:“其实我很难理解,这次渡劫山出现,居然会有五位大圣人出现在这里。上一次有,是因为渡劫山山顶隐藏着秘密第一次被人提及,才有专门探究秘密之人。而这一次,到底是为什么?”

    尚白将目光投向他,“我的目的就是为了亲眼见到渡劫山山顶的景象。”

    夏雨石不怀疑这一点,转而看向九重楼,“九重老板,你呢?什么看法?”

    九重楼对这件事也有点疑惑。毕竟,都是大圣人,都能察觉到问题,没有谁比谁差的说法。他想了想,“渡劫山一直以来都是个秘密,或许我们是不约而同。”

    “有没有可能不是不约而同呢?”

    胡至福开口,“万事万物息息相关,或许我们共同出现在这里,存在着一些微弱的联系。”

    个人恩怨归个人恩怨,夏雨石没有带入情绪,把胡至福所说想了想,“这种联系是自发的,还是有人刻意呢?”

    “若同为大圣人,似乎也无法干涉到彼此。我觉得自发的可能性较大。”

    九重楼说:“你们不要忽略了,山海关这次也被渡劫山带了出来。”

    “说起来,还不知道外面山海关是什么情况。”胡至福说。因为混乱之地的阻挡,他门并不能感知到外面的情况。

    “玄网的人来了,不会出大事。”九重楼说。

    夏雨石皱了皱眉,“就是他们来了,我反而觉得会出大事。”

    “怎么说?”九重楼难得皱起眉。

    “我担心他们直接将山海关抹除掉。”夏雨石说。“山海关对玄网来说,本来就是一个耻辱,是他们在人族历史上刻画的耻辱。”

    “有《南柯一梦》存在,没有必要抹除吧。”九重楼说。

    夏雨石摇了摇头,“还是有的。”

    九重楼皱眉想了想,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可能会收走《南柯一梦》,然后抹除山海关,用《南柯一梦》提前关闭落星关?”

    “很有这个可能。我想,他们应该不想同样的耻辱出现第二次。”

    “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吗!”

    “区别在于,人们看不到东墙,只能看到西墙。若把西墙补好了,便没有人觉得他们失职了。”

    “那不是在欺骗天下?”

    “玄网一直秉持让天下稳定的任务和态度,若是欺骗天下能让天下稳定,做了也无妨。”夏雨石说。

    九重楼皱起眉,“这是罔顾他人性命啊。”

    胡至福冷哼一声,“这句话从你九重楼嘴里说出来,真是稀奇。”

    九重楼嘻嘻一笑,“毕竟人是赚钱的资本嘛。”

    “哼!”

    夏雨石摇摇头,“先不说这个了,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次渡劫山会吸引来五位圣人。原本我以为只有我一人闲着才来看看的。”

    “有趣的是,除了尚白,我们都是抱着这个想法的。”九重楼开玩笑说,“难不成大圣人们都这么闲了吗?”

    夏雨石眉头浮上忧虑,“以前以为成为大圣人就会明朗许多,不曾想,成了大圣人反而不明朗了。”

    “其实还好,成了大圣人还有个不明朗的机会,其他人啊,只好在虚假的明朗之下活着。”

    夏雨石看向九重楼,“你是新生的大圣人,你破关时,看到关内的是什么场景?”

    “你应该问莫长安,他比我还晚几天。”九重楼笑道。继而,他又笑呵呵不着调地说:“我看到了一出伟大的人间惨剧。戏子挽大勺,厨子唱大调,天往地上跑,地往天上飞,日不落,月不沉,西海作山石,南山作沧海。”

    夏雨石不仅没有说假,反而皱起眉,愈发忧虑起来。

    九重楼说完,大笑几声,“管那么多干嘛哦,也不要想那么多,人生得意,尽欢便是。”

    “唉。”夏雨石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九重楼看向煌,“小家伙,你想好没有?”

    胡至福也投来目光。

    煌尴尬一笑。哪可能想好,直到几人都是大圣人后,他就根本想不进去了,拖也不是,答也不是,就干愣愣地傻站着。

    九重楼眯起眼,“你若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煌连忙挥手,“前辈,我说我说!”

    “好。”九重楼笑又变得和善起来。

    煌硬着头皮,索性闭上眼,似乎看不到众人神情能让他安稳一些。他开口,“我——”

    一个“我”字刚出,从神殿之外传来一句话,直接打断了他。

    “你们都是大前辈,可不要逼一个小少年。”

    煌愣了愣,然后睁眼朝神殿外面看去,只见着一人,踏着扭曲的色彩而来,面带笑意,温如旭阳。

    他下意识地呢喃,“先生。”

    众人皆朝那里看去。四人目光皆是诧异,但各有不同心思。

    胡至福不诧异叶抚的到来,诧异的是居然是跟师染一起来的。

    九重楼诧异的是,师染居然跟在叶抚后面。

    尚白诧异的是那叶抚身周居然没有任何抵御混乱的气息。

    夏雨石诧异的是师染跟在叶抚后面,而神情上似乎还理所应当。

    共同的诧异是:那叶抚是谁?包括胡至福,他也想知道,叶抚到底是谁。

    众人目光之中,叶抚步伐不急不缓,自然若闲庭信步。他走进神殿,目光没有在其他四人身上停留,走到煌面前,轻声说:“跟着我。”

    煌几乎是本能地相信着叶抚,跟了上去。

    师染进了神殿后便停了步伐,没有跟在叶抚身后,而是看着他的背影向前去。

    叶抚脚步踏上神殿正上方,十九道台阶上。他坐在蒲团上,面向神殿大门,煌就站在他身旁。

    随后,叶抚看向殿内五人。

    他轻轻招手,整个神殿泛起浅淡的光晕,微微颤了颤后,五副玄黄色的厚重大椅凭空出现,然后在五人的身后落下。

    然后,叶抚笑着对众人说:

    “几位,请入座。”

第三百八十一章 是天下选择了你们(八千字)

    大殿之中,雅雀无声。

    各人神情各异。

    离叶抚最近的是煌,他能分明地感受到叶抚身上那股淡然的气息,是曾经在沉桥江江底所感受过的气息。这其实是他第二次见到叶抚,但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好久不见,见到了后格外安心”的感觉。煌并不知道叶抚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但是只要他在这儿,就能让人感到安心,不论是哪般情况。

    明明是第二次见……煌心中的紧张与惧怕,全部敛去。

    殿堂里,五副玄黄色大椅前的五人,神色各异,或蹙眉或凝神。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着叶抚,要从那张笑脸里看出些什么来。但结果一般,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看到笑。

    请入座……是什么意思?

    这像是,众人来此,皆是客人,等待着主人的到来。等主人到了后,主人挥手说“诸位,请坐吧”。

    但他们是客人吗?他是主人吗?

    不弄清这个问题,他们无法安坐。

    场间,除了煌以外,只有师染和胡至福认识叶抚,而师染相较于胡至福认识叶抚更多,她知道叶抚跟自己等人不是一个层次的,或者说根本就不能用“层次”来形容他。但她也不明白,为何叶抚进了这神殿后,表现得像是这里的主人。

    胡至福认识叶抚,只是因为当初在黑石城,身份还未觉醒的偶然相逢,等身份觉醒后又才发觉其更为神秘。但叶抚至始至终没有做过什么能让胡至福清楚认识到他层次的事。不同师染,起码师染还见识过叶抚拨开时间迷雾的本事。他只知道对方神秘,不知道如何神秘。

    其余三人,根本就是认都不认识叶抚了。现在,对他们三人而言,叶抚是一个看不透、猜不透的神秘人士。在几千上万年的记忆里面搜寻一番后,并没有发现任何与叶抚相关的事情,也就是说,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他。虽说尚白之前是见过,但从根本上,他并没有将叶抚放在考虑范围之中,即便在渡劫山下感觉到了他的不一般,也没有去考虑,而当他们分别后,尚白就完全没在叶抚这个人身上下任何心思,所以,说他们是第一次认识,也并不奇怪。

    现在,叶抚说了“各位,请入座”。

    该不该坐?

    这个问题很简答,但是很重要。他们都是大圣人,会考虑的事情很多很多。坐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意味着什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这些都是他们要去考虑的。除此之外,还要看谁第一个坐,抱着怎么样的态度坐。

    简简单单的一个“坐”。在没有人说话之前,是场间六人的博弈,是心的较量。甚至说,谁先开口说话,都是一种较量。

    大圣人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着许多事情,所以,往往他们会顾虑的、被限制的事情会较一般人还要多。

    叶抚没有说话,眼神里透露着“你们不坐,我便不说话”的意味。

    这般意味让场间五人更难以思量。整体来说,叶抚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完全神秘、绝对虚无的人,无法理解其存在,也无法去探究。如果,他们能看透叶抚分毫,那么毫无疑问,这场心的较量将不会存在。正是因为几乎对叶抚完全陌生,才会去较量。

    他们在等叶抚说下一句话。

    然后,叶抚并没有说,只是笑着。

    殿里的气氛很怪,很怪!对煌而言是这样的。他不明白为何众人皆是话都不说一句,就连眼睛都不曾便,全都摆出一副“与我不相干”的表情来。这让他感到别扭。

    沉默得越久,压力越大,渐渐地,就连叶抚的笑,都能给他们带来压力。

    与此同时,他们开始猜想谁会第一个打破僵局。从性格上,似乎尚白是最可能的,他万事随心,直且通明,但他不可能坐下,只会直接问一个为什么。而最不可能的应该就是师染,毕竟她是天空的王,骄傲与霸道是共识。

    但结果就是出乎预料。

    第一个打破僵局的是师染。她拂动黑色长袍,坐在了玄黄色的大椅上。虽然她与叶抚是同行到神殿来的,但是在路途中,并没有说过一句话,不知道叶抚来此的目的。她之所以坐下,只是因为很清楚在叶抚面前,站着跟坐着是一样。

    其余几人皆是眉头跳动。最不可能第一个打破僵住的,居然成了第一个。这出乎意料。

    众人这才发觉,似乎一开始,事情就不在自己等人的意料之中,甚至说从叶抚进来后,自己等人居然没有发出质问,就已经是最大的意料之外了。而带来所有意料之外的,就是那个正前方的男人。

    第二个坐下的是胡至福。

    这自然是让另外三人讶异。凝视、张望。想从各自的眼神里看到对方的想法与态度。

    随后,九重楼入座。他考虑得并不多,或者说懒得去考虑了。在利益上,他会考虑完全,但在其他事情上,大多顺其自然。他是觉得那上座之人并未表现恶意,而身后玄黄大椅也并非什么危险之物,何必纠结那么多。

    夏雨石和尚白还站着。他们的态度很明显,没有为什么,便没有理由去作答。

    尚白看着叶抚,直直地问:“你是谁?”

    叶抚笑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尚白摇头,“我不是在问你的名字。我想知道,你是谁?”

    “我就是叶抚,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如果非要说个身份,那,我是的先生。”叶抚回答。

    “为什么要我们坐下?”尚白又问。

    叶抚笑了笑,“或许你们想得太复杂了。因为我是坐着的,所以不想让你们站着和我说话。”

    这个理由……对于师染和胡至福而言,这个理由很符合叶抚的性格。但其他三人不这么觉得,他们不觉得叶抚的目的这么简单。

    “我不愿意相信。”尚白摇摇头。他很直接,把想法说了出来。

    叶抚笑道:“没关系,想站着也可以站着。”

    “所以,你到底想做些什么?”夏雨石开口问。他语气是和善的,对于陌生人,他向来都是保持和善。

    叶抚摇摇头,“这话应该我来问。”他看着场间五人,“你们,来这里,想要做些什么?”

    九重楼笑道,“听阁下的语气,莫非是这神殿的主人?”

    他比较在意的是,叶抚进入这里后,所表现的所说的,似乎都在说明,他是这里的主人。就像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上位的蒲团上,自然而然地招招手,唤来五道椅子,又自然而然地说出“请坐”这样的话。

    叶抚摇头,“不是。”

    “那这就很矛盾了。”九重笑着说。他没有继续说明矛盾在哪儿,但大家心领神会。

    叶抚笑了笑,“但我在帮忙照看这座神殿。”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帮忙照看”,这句话意味着很多,意味着这座神殿的确是有主之物,而叶抚认识其主人。往深处想便是,叶抚知道这座神殿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或者说,知道渡劫山山顶这混乱空间的秘密。

    尚白眼神凝然,“你知道这座神殿的名字?”

    “或许,你们也曾听过这座神殿的名字。”叶抚淡淡开口,“东宫。”

    东宫?

    场间只有两人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便是九重楼和师染。他们是在神秀湖时,从鬼谷传人家川那里听来的,在那一句“东宫已经倒了,天都塌了”当中。他们只是知道这个名字,但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什么是东宫?”尚白又问。

    叶抚淡然道:“你站到门口去,往外看,所见之处,尽是东宫。”

    尚白往大殿门外看去,所见之处,尽是一片扭曲混乱。他实在是从那些地方看到不到任何有关“宫”的存在。

    只有师染和九重楼,将叶抚所说同那一句“东宫已经倒了”联系在一起。

    难道,外面的混乱与扭曲,就是“东宫已经倒了”的见证吗?

    师染眼神片刻虚晃。她脑袋里不由得想起家川,家川从神秀湖逃离后,被她抓住了,正想问个清楚,结果后者就像沙子一般溃散了,她只捕捉到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气息,便是那点微乎其微的气息都在不经意之间消散一空。如今,从叶抚那里听到“东宫”二字,她难免去想他跟整座天下的秘密的关系。

    “东宫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夏雨石问,“其原本的主人又是谁?”

    叶抚回答得很简单,“东宫就是座宫殿而已,是某个势力所在之处,同你们的云宫、浮生宫等等差不多。只不过,现在那个势力已经不存在了。而原本的主人,”他想着,不由得笑了笑,“也叫东宫。我呢,没有理由告诉你们关于这里的一切,毕竟我只是个照看者,并非主人。”

    “那,阁下来到这里的目的是?”夏雨石很客气地问。

    叶抚看了煌一眼,“两个目的。一是为了他,他勉强算我半个学生,总要照顾一下。第二个目的嘛,为了来告诉你们,擅自踏入别人的领地,是件不礼貌的事。”说完,他弯起嘴角,笑看几位。

    胡至福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因为很纠结叶抚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便很纠结自己的立场,是要反着来,还是要站到他那一边?

    叶抚的话已经很明显了,是在下逐客令。

    九重楼笑着说:“阁下似乎没有理由去说明,你所说便是真的。”

    他本就对叶抚的存在半信半疑,尤其是当叶抚说出煌是他半个学生的时候。以一个商人的角度看待,他更觉得,叶抚所言并站不住脚,说不定便是为了争夺煌。

    叶抚摇摇头,“我不需要向你们证明什么,也不是来和你们讲道理的。”

    “上一次渡劫山降临,同样有人踏足这混乱之地,但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照看人。”夏雨石拂袖。他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叶抚的话,毕竟,那样的话谁都可以说出来。

    叶抚说,“上一次,东宫还未浮现,不需要去说些什么。”

    九重楼眯起眼睛,看着煌问:“小家伙,这位阁下真的是你半个先生?”

    煌之前听到叶抚说他是半个学生时便已然受宠若惊。此次九重楼又这般直接问起来,他倒真不好厚着脸皮说是。其实,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根本就够不着叶抚。便勉强笑道:“先生说是,便是了。”

    九重楼点头,脸上笑了笑,心里在想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夏雨石皱眉,又问:“既然阁下来此是为了下逐客令,又何必让我等入座?”

    “我未必应该一进来就嚷嚷着说‘谁让你们进来的,给我出去’?”叶抚笑道。

    师染听此,禁不住笑了一声。

    这可惊到了其余四人,齐刷刷地看向师染。

    这个蛮横的女人居然会笑!

    师染被这般看着,并没有什么不自在。她不需要去给别人解释什么,想笑就笑了。

    叶抚这样的话说出来,似乎让其他人无法反驳什么。

    但是尚白所在意的跟他们并不相同。他只是想知道,渡劫山山顶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他想知道,便直接问出来了,“渡劫山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你所说的东宫坐落于渡劫山,还是渡劫山依附着东宫?”

    “渡劫山意味着什么,你们其实很清楚。”叶抚回答。“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

    尚白皱了皱眉。他是知道的,渡劫山之所以被叫做渡劫山,是因为它的每次出现都代表着一场天下的世难。渡劫山上一次出现是寻仙纪,在通明纪之前,那次渡劫山降临后的不久,世难便降临了,以前的每次纪元之末,渡劫山都会出现。以前的纪元,时间跨度很大,几千上万年,不像通明只有刚好两千年,而天元两千年都不到了。

    “为什么渡劫山能代表世难?”尚白又问。

    “你应该问,为何世难能让渡劫山出现。”叶抚说。

    “那么,为什么?”

    叶抚不急不缓说:“渡劫山之所以对神魂锤炼很有裨益,尤其是对炼器师影响很大,终其到底不过是因为,渡劫山本身就是一件兵器,一件用以抗衡最初之难的兵器。”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尚白目光锋利,“何出此言!”

    叶抚摇摇头,“其实这些,你们都可以去问那些真正站在山巅的人。他们很清楚。”

    真正站在山巅的人……

    众人不由得想到天上的那几位。

    “阁下,也是他们之一?”夏雨石问。

    叶抚摇头,“我不是谁谁之一,我充其量只是个过客。”

    “既然如此,阁下为何告诉我们这些?”

    叶抚双眼微微虚起,“天下是每一个人的天下。有些秘密,一个人扛着会很累。”他看向师染,笑道:“是吧。”

    尚白看了看师染,见后者神情有一瞬间的恍然,隐约想明白了什么,便看向叶抚问:“为什么是我们几个?”

    九重楼、夏雨石和胡至福有些疑惑尚白为什么这样问。

    “应当是阁下你影响了我们,让我们无意中聚首于此的吧。”尚白继续说。

    此番话语,彻底点醒其余三人。

    事实上,早在叶抚提及“渡劫山”之时,师染便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只不过不太确定,经由尚白这么一说,才彻底想通。

    叶抚神情严肃,反问:“天下有几位大圣人?”

    尚白径直答:“二十七位。”

    叶抚又问:“又有多少个不在天上那些人之下?”

    尚白顿住,“有几个不在天上那些人之下……有几个呢?”事实上,他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不是。

    至于其他人是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尚白环视几人,问:“难不成,我们几人是?”

    叶抚摇摇头,“你们自己明白。”叶抚没有在这件事上细说。他很清楚,有些事说得太细致了,反而起不到作用。

    “如果阁下唤我等来此。那么,阁下意欲何为?”夏雨石皱眉,“先前阁下还说是为了给我们下逐客令而来。这前后似乎有些矛盾。我想不明白,为何阁下唤我等来,又下逐客令。”

    叶抚呼出口气,“你们有人说,来此是为了看风景。但或许你们应该好好想一想,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渡劫山的秘密,还是为了看风景。你们都清楚,渡劫山的降临意味着世难将至,但是,世难本就关乎全天下。而全天下二十七位大圣人,只有你们来到这里,是因为什么呢?是其他二十二位大圣人都不想知道渡劫山的秘密,还是——”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笑着看向几人。

    话没有挑明了说。但是几人没有谁是傻子,心知肚明,并不是他们不想知道,大圣人也没有“没时间”这个说法,原因无非就那么三个,要么不关心天下死活,要么在闭关,要么早已知悉所谓的“秘密”。但真的是那二十二人都不关心天下死活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天下早在很几个纪元前就亡了。

    最大的原因还是那一个,知道所谓的秘密。

    然而,天下大圣人并非息息相关,大多是相看两厌,某些事情,自然而然不是人尽皆知。

    而说起闭关,其实他们都清楚,到了大圣人这个层次,没什么关可闭,或许闭关还是在浪费时间。

    一番思索下来,几人心里头各自懂了些道理。但是,他们都没有说出来,闷在心里头。毕竟这大都是些猜测,再如何真实,也都是猜测。

    这些人,活了成千上万年,全都是人精。

    叶抚也知道这个道理,并没抱着他们会说些什么的希望。他只不过是把他们往那方面引导一下便是了。

    夏雨石开口问:“渡劫山意味着世难?阁下先前所说的渡劫山为对抗最初之难的兵器之中,最初之难是什么?”

    叶抚轻声回答:“那是个,秘密。你们需要去发现,去探究。”

    “若阁下知道,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夏雨石皱眉。

    “路要一步步走。”叶抚转过身,“你们走不到正确的路上,我便来同你们讲讲,但我可不会背着你们走。”他笑了笑,“我是个懒人,不想肩上扛太多东西。”

    这话说得很像大前辈。

    这让皆为大圣人的他们并不能接受,一个凭空出现的不知为何的人,以教导的口吻说话,实在是难以让人接受。这一点适用于任何层次的人。

    “而之所以要对你们下逐客令,是因为——”叶抚陡然转过身,目光凌厉,“给你们留足了时间,待在这儿探究神殿之秘,这么久过去了,居然还在为个人纠纷、煌的归属争执,若不是你们分明都在大圣人,我实在难以想象,你们是一群能够决定天下局势的大圣人。落星关告急、东土危急、圉围鲸数几乎不足百、深海断层、山海关现世……这一切你们都不去探究,就在渡劫山上,盯着这神殿就能看出什么来吗?”

    除了师染之外,其余几人皆是愣了愣。

    叶抚问:“你们知道通明纪为什么渡劫山没有降临,而全天下几乎没有多大损失地度过了世难吗?”

    一提及通明纪世难,夏雨石不由得便想起那位英姿飒爽之人——墨家巨子。

    “因为你们有一个有着大爱,了不起的伙伴。”叶抚没有明说,“人人皆在‘利益’、‘争斗’、‘保全自身’中浑浑噩噩,提防这,提防那,道行越高越苟且。圣人纪的时候,第一次有了‘圣人’这个名头,是人们用以赞美为人族做出了大贡献,所作所为与德行足以封为‘圣’,‘大圣人’便是那能以一己之力,肩负万险,扛着万万人前行之辈。而现在呢,变成了两个境界。”

    “扪心自问,你们能被称为大圣人吗?”叶抚问。他知道无人回答,便继续说:“这个纪元没有拥有大爱之人了,你们如何度过这次世难?想过没有。或许你们可以选择保全自己,不顾他人,但你们要清楚,当人族不再有资格肩负天下时,自然会选择其他。”

    他们都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如果说叶抚前面说了那么多,是站在全天下的大角度,至高点去评判的话,而最后一句“当人族不再有资格肩负天下时,自然会选择其他”如千钧雷霆一般,激射在每个人的意识之中,这才是重点!

    他们赫然明白,叶抚到底想对他们说什么。

    尚白眼中大放精光,向前一步,正声问:“你到底是谁!”

    叶抚向后退了一步,笑道:“我叫叶抚。”

    随着他退后,他身周萦绕其点点光晕。

    尚白见此,知道他要离开,便欲拦截,只见他浑身气势大作,剑气呼啸,“请留步。”

    叶抚漠然凝视他,“你出不了剑。”

    尚白神情未变,“天下剑修十分气运,吾独占七分!如何出不了剑!”

    说罢,他脚步向前一踏,便使气为剑、息为剑,一切开始转动,整个神殿尽在剑气之中,使万物皆为剑。刹那之间,见剑气纵横,如发源千脉千支,在混乱之中激荡开来,甚至无视扭曲与混乱,冲出去,在整个渡劫山山顶弥散开,强行将破碎的规则也化为剑。

    然后,他手握虚剑,拔剑而上。

    这是带上一切的一剑。是他尚白的风格,几乎不曾出剑,出剑便是所有。

    这一剑向叶抚斩去。

    然而,明明两人之间只有不足百米,却像是隔着无数的距离,那一剑始终到达不了。

    明明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叶抚伸出手,轻轻一点,凝聚了所有的一剑,如水花一般,散开,然后在神殿光辉的照耀之下,映射出一道彩虹,从门口到蒲团横跨整个神殿。

    尚白立于虹之间,虚着眼,似乎觉得彩虹太过刺眼。

    “你,到底是谁?”他虚目问。

    叶抚轻声说:“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复杂,我真的只是叶抚,你所认识的,也只是叶抚。没有什么大背景,也没有肩负着大使命,只是一个有点本事的教书先生。”

    尚白微微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抚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看到我出一剑。”

    说完,他转身,带着煌消失于此。离开之际,留给他们一句话:

    “记住,不是你们选择了天下,是天下选择了你们。”

    声音没有回响,响过一边后,就消失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那道剑气破碎所化的彩虹也消失于此。

    然后,从神殿外面照进来太阳一般的光。

    众人齐刷刷看出去。只看到,那混乱扭曲的空间一点一点地在还原,他们甚至能够直接看到天际的渡劫山山顶,与此同时,一座座庞大的、璀璨壮观的宫殿缓缓浮现,一排一排地林立在两旁,而中间,是一条连接着这神殿和渡劫山山顶的辉煌大道。

    他们皆是无言,默默地看着。

    直到整个宫殿群都浮现,他们才发现,整个混乱扭曲的空间全都是宫殿群。或者说,之所以有混乱扭曲的空间存在,是因为“东宫倒了”。

    师染昂首,大步向前,踏上那辉煌大道,朝着渡劫山山顶而去。

    胡至福也淡淡说了声,“我们该离开了。”随后,踏上大道。

    夏雨石和九重楼皆看了尚白一眼,然后离去。

    尚白虚目望着宫殿群,望了许久,才出了神殿。在辉煌的大道上,他回头看了神殿大门之上一眼,那里写着来时不曾见到的两个大字——

    “东宫”。

    这就是东宫啊……

    直到最后,尚白消失在渡劫山山顶,整个东宫宫殿群与渡劫山山顶脱离,消失在漫漫的虚无之境中。

    从此,渡劫山山顶不再有秘密。

    ……

    虚空之间某一处,叶抚看着那庞大的宫殿群,啧啧两声:

    “居然这么气派浮夸!白薇啊,你可真是个‘爱好排场’的坏女人。这玩意儿,就当是你的嫁妆了。”

    一旁的煌不明就里,只知道一句,先生了不起!

    他好奇问,“先生,白薇是谁?”

    叶抚笑了笑,回答:

    “一个屁股一坐就扎根的宅女。”

    “什么是宅女?”

    “就是那种待在家里,赶都赶不出去的坏女人。”

    “那可真是恶劣啊。”

    “是啊,相当恶劣!”

    ……

    遥远的里。

    白薇拿着棍子,指着梨树枝头上的叶雪衣,怒目喝道:“快下来吃饭!”

    “我不!我不想吃!你做的饭没有叶抚的好吃!”叶雪衣紧紧抱住梨树主干。

    “你信不信我打你屁股!不要逼我啊,我脾气相当恶劣!”

    “你打啊,有本事就打死我!”

    “你就下来吧,我求你了,看看你的样子,脸也不洗,头发也不梳,鞋也不穿,叶抚要是看到了,非得骂你不可。”

    “哼,反正他也看不到。我就是不下去!”

    白薇气极,棍子一摔,“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不管你了!”

    “略略略——”

    白薇手紧紧拽着衣袖,忍不住破开嗓子大喊,“叶抚,回来管管你女儿啊!”

    叶雪衣在梨树上大声反驳:“我不是他女儿,是妹妹!”

    白薇不管了,回到房间里,黯然神伤,隐隐传出抽泣之声。

    叶雪衣小心翼翼地听着,心想,不会在哭吧……

    她瘪着小嘴巴,嘟囔道:“不会是我弄哭的吧,不是吧。应该是叶抚,是叶抚弄哭了她。”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滑下去,然后猫着腰走到白薇房间前,从窗户里偷看,见白薇背对着她,抬着手似乎在抹眼泪。她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推开门,走过去紧张兮兮地安慰道:“你别哭了,我吃饭就是了。”

    白薇转过身,泫然欲泣,“真的吗?”

    “真的,真的。”叶雪衣说,“你别哭了。”

    她记得自己以前哭的时候,白薇都是抱着她。于是,她也走上去,抱住白薇,踮起脚,小手拍打白薇的背,“别哭了,别哭了。”

    而在她背后,白薇露出了胜利的得意表情。

    心道,“还是苦肉计好使。”

    房间里,一大一小恩恩爱爱。

    房间外,晒着太阳的又娘崩了崩身体,打个哈欠,继续打盹儿。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天下会有这般人?

    当渡劫山山顶的一切还在秘密之中时,山顶之下处在汹涌之中。

    柳易冬一脚将屠安定踩进渡劫山山体之中后,便同萧无涯一起,关注着三色符文长龙的变化。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冲进山海关避难后,她一颗心也越来越不安定。对于这些准备,早在许久之前,感应到渡劫山即将降临后,就已经开始了。她原本觉得有七成的可能成功,但那时没有考虑到山海关会出现在这里。

    而今,她觉得只有两成的可能了。

    借大运这种事,本来就是很玄乎的,最忌讳的就是预料之外了。柳易冬在筹备这件事之前,将可能发生的事情几乎都推测了一个遍,各个击破与准备,才勉强得到个七成的可能性。但现在,一个山海关直接搅乱了一切。她是知道山海关会伴随渡劫山而来的,但没有预料到山海关会以这种方式出现,成为了渡劫山上的避难所。

    她很清楚,自己等人只有这一次机会,聚集了天时地利人和,下次要等到这样的机会,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根本没有个定数。而且,也还有着其他不少势力在冲击炼器师那一层壁垒,若是着期间,被人抢先一步,那就等于是彻底断了可能。

    “耗费了那么多,舍弃了那么多,要是失败了……”

    想着,柳易冬凝眉,眼神定然,“不容许失败。”

    她暗自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然后,她看向钟茂典。后者没什么神情变化,眼里没多少光彩,默默地接受着他们的安排。

    柳易冬一眼便看得出来,钟茂典根本就是失去了心气。

    一个失去心气的人,给其再多的机会与资源,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那一层壁垒。柳易冬看得很明白。她看向萧无涯,“萧家主,把钟茂典的符文长龙收回来。”

    萧无涯有些不解,“这是为何?”

    柳易冬摇摇头,没有解释。

    萧无涯皱着眉,但还是照做,扬手一招,钟茂典手中那条长龙便落到他手上。

    “交给听雨。”柳易冬继续说。

    萧无涯忍不住了,问到:“柳家主,这般是意欲何为?”

    柳易冬负手而立,“钟茂典已经没有资格去突破那层壁垒了。与其把希望浪费在他身上,不如孤注一掷,将可能压在听雨这里。”

    萧无涯很难以理解柳易冬这般做法。最关键的就是一个家族利益。要知道,钟家与萧家虽然世代交好,且有血脉流通,但是根本上还是两个独立的家族。钟茂典是钟家的希望,萧听雨是萧家的希望。原本借大运这件事就是从两家一起出发的,而现在,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到萧听雨身上,就变成了一家了。说难听点,就是,即便是借大运成功了,钟家也得不到半点好处。

    身为萧家家主的萧无涯,很难以理解柳易冬这个做法,居然主动放弃,甘愿为他人做嫁衣?

    不得到一个好的解释,萧无涯心里难安。他知道柳易冬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但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做出就连路人都看得出来的愚蠢行为,真的合理吗?

    萧无涯觉得很不合理。

    就连没了愿切和心气的钟茂典,都对这种做法感到困惑。他的认识里,自己的母亲是最为家族考虑的,只要为了家族好,愿意舍弃家族里任何个人的利益,但这般做法……

    萧听雨和徐楼风都难以理解地看着柳易冬。等着她一个说法。

    柳易冬神情未变,“钟茂典成不了大尊者,他早已丢失掉了作为一个炼器师的心气,所炼之器皆是有形无神。有天才的资质,却没有一点天才的心气;一点挫折都折断腰,只会在顺境之中依靠别人的指导前进,不懂如何在逆境之中求生;经不起打击,没有成为强者的心;纯粹就是活在温室之中的花朵,离了温室一碰就碎。寄托希望于他是愚蠢的行为。”

    “这……”萧无涯想说些劝慰的话,但是被柳易冬打断,“钟飞白,出生在一个炼器世家,却没有任何炼器资质,神魂天赋差到了极点,是家族中最没有地位的一批人,这般下去,终其一生便是碌碌,结婚生子寄托希望与下一代,等待着下一代的可能性。但他没有,逆势而上,吃万般苦,百般难,从不怨怪别人对他的嘲讽与奚落,以最差的资质勉强挤进家族重点培养批次,随后,把一天当两天用,两天不够,就当三天,然后,成为家族年轻一代的代表层次。在之后长达千年的历练之中,先后一千五百多次差点命丧黄泉,最后,终成炼器尊者、圣人与九两神魂。”

    她看着钟茂典说,“这是你的父亲。他一生从不曾停歇,最终在冲击大尊者壁垒之时失败。他深知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成为大尊者,选择羽化,将一身气运与道意奉献给钟家,留下一丝神念,至今未散,只为看到大尊者诞生。”

    “我,柳易冬,出生丰大郡普通家庭,在一场战乱之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八岁那年,我成为难民,随逃亡者前往其他国家,因为是女性,且病弱娇小,是最没有尊严的一批人。为了活下去,同那些身强力壮之人争食,受尽欺压,甚至还要与野狗争食。饥荒之间,一度被人当做后备梁,每夜都要抱着菜刀睡觉,生怕变成别人锅里的食物。苟活到十四岁,削发裹胸,破脸磨嗓,蒙混过关,成为一名不起眼的小卒,是所有人眼里的炮灰。但就是这样一个炮灰,每次都能苟活到最后。行军十年,几乎消去所有女性体征,从百夫长到千夫长,从驻边疆小将,到行军战将,从军统将军,到大元帅,一百多年的时间,全在军营之中度过,没有人知道我是女人,在那个女性地位低下的国家里,一旦我是女人的事实传出去,立马便会扣上欺君之罪,要砍头的。”

    “为了活下去,我要与其他女人成亲,还要接受柳大元帅好龙阳的污名。最后,消息还是败露。面对朝廷上那不分是非的昏君斩令,我为了活下去,率军捅穿了整个朝廷,便要成为那个国家第一任女皇帝。但我深知,在凡俗国家里称王称霸,算不得什么,你深知无法抗衡修仙者们战斗随意丢过来的一道神通。”

    “我没有成为女皇帝,而是毅然决然地退出舞台,一个人四处求仙。修炼五百载,消失的女性特征才渐渐还原。结识钟飞白之时,他已然是功成名就了,没有人同意我这样一个没有出身的女人高攀钟家。钟家上下,所有人的看不起我,将我过往的历史尽数抖搂出来,编撰成册,举家传阅,说我在军营之际,不是百夫长,是百人骑,不是千夫长,是千人骑,是人尽可夫,把我身为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撕碎了。我忍得住,懂得如何在逆境之中潜行。钟飞白也是个好男人,顶得住非议。”

    “最后我们还是成了亲。他要当家主,要为家族做贡献,钟家十五支,仅有一支站在我们这一边。没有人看好我们,别人只差把‘失败者’、‘丢脸’写到我们院门前了。我们顶下去了,最后钟飞白成功当上家主。”

    “钟飞白破壁失败,弥留之际,对我说‘钟家根子上不稳,需要革新,你一定要稳住,记得,该废除的直接废除,该杀的绝不留情’。钟家无人能接替他的位置。他死了,我大可直接离开这个只给了我侮辱的家族,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依我的本事,开山立派很轻松。但我不希望耗费了钟飞白所有心血的钟家倒掉,以武力镇压了钟家上下,接管了钟家。每个人都大骂柳易冬图谋不轨,要改钟为柳,是贼人,甚至说之所以跟钟飞白成亲,就是图谋钟家,还说钟飞白之死也与我脱不了关系,直到现在依旧有人涕嚎‘愧对钟家列祖列宗,让贼人夺了家族’。”

    柳易冬始终是那副神情,漠然看着钟茂典。“这是你的母亲,柳易冬。”

    “而你,钟茂典,生来便是天才,所有人都吹捧你,说你独一无二,不世之材,事事顺着你。而你,做得很好,骄横、野蛮、欺男霸女、游手好闲。在你的光辉之下,你的姐姐,原本天赋也是极佳,硬是成为了庸才。你看不起你姐姐,觉得自己有个庸才姐姐很丢脸,从来不愿意叫她一声姐姐,而她毫无怨言,因为有你这个天才弟弟而骄傲。在我筹备借大运这件事时,发现你的血脉有一丝缺陷,而要弥补那一丝缺陷,可能要同源来补。那时,你的父亲钟飞白已经死了,除了你姐姐,没有人能来给你补。随花是个好孩子,宁愿舍弃自己所有的天赋,也要来给你补血脉,让你成为真正的完美天才。”

    “她怕你怨怪自己,让我对你隐瞒。而你,毫不自知,居然在她失去了天赋后,骂她是废物!钟茂典,你能想象吗,当初的你是什么样的嘴脸!”

    钟茂典失神一般看着柳易冬。

    柳易冬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你心比天高,基础不稳,便要去冲击炼器宗师,最后雷劫落下,你姐姐舍身替你挡了雷劫,神魂支离破碎。你总算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成为你的心坎,之后三次冲击宗师,都失败了,你才渐渐发现自己的心坎是你姐姐,于是你想弥补,而那个时候,你之所以想要弥补,也仅仅是因为你渡不过那道心坎,成不了宗师。然而,你注意到她时,却发现她早已不在钟家了,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事实上,是我把她送走的,截断了她痛苦记忆的神魂。我以为这是让你开窍的机会,便让你无意间发现她残缺的神魂,以为她还活着,于是你离开钟家,要去寻找她。”

    “你从来没有经历过逆境。我以为这次逆境能让你成长,对你寄托希望。”

    柳易冬沉重地叹了口气,“结果,你只是在逆境中无休止地沉沦下去。我柳易冬自认一辈子没有做过错事,但现在看来,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没有教育好孩子。你变成这副模样,怪我,是我没有教育好你。”

    说完,她呼了口气,“之后我不会再管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次,就请你把机会让给听雨,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比你更优秀。”

    而原本一句话没有说的萧听雨,听完柳易冬关于钟随花的话后,眼神定定,愣愣地问:“随花姐姐还活着?”

    柳易冬神情复杂地看着萧听雨。

    萧听雨是如何一个人,她其实很清楚,对钟茂典做的那些事,她也明白。所以她才会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萧听雨都比钟茂典更优秀。

    “是的,她还活着。”

    萧听雨紧着问,“她,还好吗?”她很紧张,十分希望能得到一个好的答案,

    “她生活得很开心,喜欢纺织与布艺。现在在四处游历,想看遍天下所有的纺织技艺。”柳易冬漠然说了那么多,难得柔声下来。

    萧听雨长呼了一口气,心里一下子空明了许多,觉得那个绑在自己心头十一年的疙瘩,终于消失了。就连对钟茂典的怨恨,都少了很多。她觉得,只要随花姐姐还开心地活着,就够了,其他怎样都无所谓。

    “谢谢姨娘。”萧听雨真诚地笑了一回。

    柳易冬摇头,“你不必谢我,随花在那段痛苦的时期里,能有你的陪伴,我才要感谢你。”

    萧听雨笑了笑。

    钟茂典立在那里,虚着眼睛望向远方。他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原来,并不是只有自己看明白了事实,而是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事实,唯独自己不明白。是啊,他知道,自己不会在逆境中成长,享受惯了安乐,一到困境之中去,便失去了方向,分不清自己是谁。他一直以为,柳易冬是在束缚自己,原来是放纵。

    原来,过度地放纵,才是最大的束缚。

    他想起叶抚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你必须要知道,才能前进”。

    叶先生的话一直都是那么一针见血,在洹鲸之船上说的是那样,在渡劫山上说的也是那样。

    “难怪先生说,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钟茂典低着头呢喃。“所有人都在想把我从困境中扯出来了,而我却甘愿往地下沉沦,难怪先生说,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

    其他人早已尽到了最大的帮助。

    萧青梅的关切与劝退是,萧听雨怨恨的折磨也是,族中每个人的劝导是,叶先生的训斥是,秦姑娘的安慰也是,就连自己曾经一度最为痛恨的母亲,也在以着她的方式帮助自己……

    但即便他人帮得再多,若是本人不发力,自甘堕落,又有什么用了?

    “难怪先生说,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

    钟茂典立于悬崖之际,深深吸了口山峰上的冷气,感觉心头豁然开朗。

    他眉心淌出白色的、流动着的光晕,随后,一股明朗之势从他身上传出。

    突破了,从六两神魂,到七两神魂。

    在几人眼里,钟茂典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浑身脏兮兮还是脏兮兮的,但已经不再颓唐沉沦。

    这在他们看来,有一种钟茂典被骂醒了感觉。

    实际上,柳易冬看得明白,钟茂典应该是在之前就受过高人的点拨,自己那一番掏心窝子的训斥起到了一个点睛的作用。若单单只靠着自己那一番训斥,就能叫醒一个睡了二十几年的人的话,她早就训斥了。

    钟茂典能迎来这样的清醒,使得柳易冬对钟茂典经受指点的高人很是好奇,同时也心怀感激。

    她想以母亲的态度对钟茂典说声“不错”,但历来的性格让她忍住了,冷冷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钟茂典神魂上的突破,使得他的身心都受到了裨益,萧听雨对他喉咙造成的伤势缓解了一些。他以着沙哑的声音说:“我不会忘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不会希冀得到谁的原谅,但我,仍然想找到姐姐,只是看一眼也好。”

    柳易冬背过身,漠然道:“我说过,我不会再管你了,你想做什么随你。”

    钟茂典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他跟柳易冬之间的隔阂不会那么轻易地揭开,不会一下子就从血海深仇变得母慈子孝。能有这样不带着太重情绪的话已经是很难得了。

    随后,钟茂典看向萧听雨。他并没有与怨怪萧听雨对他做的那些事。他知道小时候的萧听雨几乎是把钟随花当成亲姐姐的,所以,钟随花“死”后,她失了智一般报复是人之常情。不怨怪,不意味着会去喜欢,钟茂典无法对萧听雨报以好感,便淡然说:“我的确不配拥有破除大尊者壁垒的资格,钟家和萧家为这件事做了那么多,所以,希望你能坚定地走上那条路。”

    萧听雨眼神淡漠,“不需要你同我说理。”

    随后,钟茂典朝各位行了一礼,便离开这里,朝下面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萧无涯问柳易冬,“你真的愿意把所有的机会都让给萧家吗?”

    柳易冬远望长空,声音里透着些疲惫,“飞白只想看到那一层壁垒被打破,是谁打破的并无关系。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在为钟家争取利益,实际上,我很早就知道,钟家没有人有希望突破那层壁垒,我不能,茂典也不能。听雨是唯一有希望的人,不论是天赋,还是心性,她都很合适。”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我说过,一切由我承担。”

    萧无涯沉默片刻,“你能承担得起吗?”

    柳易冬笑了笑,“在武者这条路上,当年兰亦秋走在最前面,她破天门失败后,世间就没了大武神,但是天下需要一位大武神。而时至今日,却没有第二位大武神出现,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无涯思量片刻,十分震惊地看着柳易冬。

    “我柳易冬能成为第二个大武神,但我放弃了,为的只是让从未出现在世间的大尊者现世。”

    柳易冬言罢,一脚踏出。

    “一个炼器大尊者对于天下而言,远比大武神作用要大。不论是出于个人情感,还是为了可能的世难,放弃大武神,成就大尊者,都是最好的选择。”

    她一步来到萧听雨面前。然后,伸出手指,点在她的眉心。

    一道绚丽的光,在指尖与眉心迸发。

    她从不曾这么温柔地笑过。她笑道:“带着势要成为大尊者的决心,走下去。”

    萧无涯眉头颤动。他看的出来,柳易冬把自己能成为大武神的气运全部让给了萧听雨。他无法理解这一点,无法理解柳易冬到底是如何的心态,居然能这样把绝绝绝大多数人可望不可即的机会让给别人,还是让给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难道,只是为了“萧听雨有希望成就大尊者”这个机会吗?

    真的只是为了这个机会吗?

    萧无涯发现,自己再一次看不懂柳易冬这个女人了。当初,她三天之内平定钟家所有内乱,便已然让他看不懂,而今,这番行为,更让她看不懂。

    萧听雨看着柳易冬温柔的双眼,想起了自家兄长的一句话,“不要去招惹柳易冬,她比你想得要厉害得多”。

    她垂目,睫毛抖动,心道:是啊,的确是比我厉害得多。

    柳易冬与萧听雨眉间的光渐渐敛去,随后,远空之上,一道霞光落成。她凝目朝那里看去,轻声说:“恭喜你,不过不要就此松懈了,毕竟,路还很远。”声音里无悲无喜。

    萧听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里只是一句,“天下居然还会有这般人”。

    随后,柳易冬对萧无涯说:“萧家主,把符文收了吧,那些起不到作用的。”

    萧无涯心里百味陈杂,他点点头,招手,将三道符文长龙吹散,随后,被吸取而来的气运全部涌出,物归原主。

    “我实在难以理解。”萧无涯只说道。

    “我不是鼎鼎大名的女武神,只是俗世里的有点任性的小女人。”

    柳易冬说完,一步踏出,消失在这里。

    我辛苦劳累了一辈子,也想安安静静地享受一会儿。

    萧听雨出神许久,才问:“天下真的会有这般人?”

    “有啊,刚才她就站在你面前。”萧无涯叹了口气说。

    “我该怎么办?”

    “一直走下去。”

    ……

    “又看了一处好戏。”山峰的某一处,叶抚笑着说。

    煌久久不能回神,沉浸在那番场景之中,过后,才问了同样一句话,“天下真的会有这种人啊?”

    “有的人,一辈子打拼,图个什么,还不是图一个安安稳稳。她从小历经磨难,越是这样,其实越想有安稳简单的生活。”

    “可成为大武神后,不是应该更安稳吗?”

    “可能是发现,那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吧。”

    “不一样?”

    叶抚点头,“就像你在神道上前进,某一天修成了正位神,结果却发现那背离了你最初的目标。”

    “我最初的目标。”煌脱口而出,“我只是想自由自在。”

    叶抚笑了笑,“好好努力,会实现的。”

    说着,他大步朝山下走去。煌紧随其后,“先生,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去看其他好戏,有机会的话,混个角色演演戏。”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天底下唯一的圣人

    当渡劫山的风波平息时,山海关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安魂人悬停在城头,望向远处焦褐的土地。她不太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对送死这件事趋之若鹜。

    一批一批的人过来,一批批的人变成白骨。期间,安魂人只是用她玉质的笛子,吹响一次又一次安魂曲。她本来是没有情绪的,但渐渐地,也有了情绪,虽然她不太理解这是不是情绪。她没来由得感到有些烦躁,很想快点结束这里的事,然后去找那个不受安魂曲影响的姑娘,问个清楚,再问看看她能不能把之前那个逃走的人叫回来。

    但是,进来的人一批又一批,源源不断。

    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每一批人都是那样,刚进来时,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四处探寻,想找点有用的东西,发现找到的法宝、武器等等都残破不堪后,便要冲进山海关城中来,继续寻找可能完整的法宝等等,然后被自己杀死。

    “进来,好奇,贪婪,死掉。”

    依据这个,她得出了一个结论:人们总是因为过于好奇,导致贪婪,因为过于贪婪,导致死亡。

    她没有见过很多人,不知道这个结论对大体适不适用,但起码的,对眼下这些人很适用。他们就是,进来,好奇,贪婪,然后被自己杀掉。

    是这样的吗?

    她想,应该是吧,毕竟看到的就是这样。

    就这般,她像是一台吹曲子的机器,不知疲惫地吹奏着。为每一个走到山海关里的人,送葬,安魂,削骨。

    直到某一刻,没有人再进来了。她才停歇下来,以为是人都死完了。然后,她朝着远方望去,望到山海关外面的地方,还有着很多人,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他们有的站在山海关上面的地方,有的站在下面的地方。

    她才发现,并不是他们不进来,而是进不来了。

    山海关再一次被一道屏障笼罩住,像之前那样。因为有屏障的存在,那些人没法再进来送死。

    安魂人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大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感觉。她便收起笛子,扇动巨大的骨翼,带上堆积着的白骨,朝远处的白骨山去。她想,终于可以好好研究一下那个不受安魂曲影响的姑娘了。

    山海关外面。

    因为先前梁鼓声声响,逼停了渡劫山压迫力的缘故,山上不知上来了多少本不该上来的人,所以即便有很多进了山海关,但留在外面的依旧占大多数。最靠近山海关那一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进不去了,怎么就多了道屏障出来,难不成里面满了?站在他们这个角度,凭借他们的能力,是无法看到山海关里面具体的模样的,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里面的人都死完了,以为他们在里面避难,才趋之若鹜。

    无法进入山海关后,这些人慌了起来,在慌乱之中又不经意地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回到自己身上,心里也没有了那种“失去了什么”的危机感。而且,渡劫山似乎也没有被封闭了,似乎,一切都回归到原样了?如果一切都回归原样,岂不是意味着渡劫山的压迫与排斥也要重新出现!那样的话,原本没有能力上山的以及没有能力在所处高度的人们,会瞬间被压迫与排斥压死。

    于是乎,新的恐慌出现了。

    他们没有能力去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远离危险,保命很重要。于是,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逃进山海关,而是逃离渡劫山。

    处于山海关之下的渡劫山山体上的人们,因为山体就靠着大地,所以能够直接下山。但是山海关之上山体的人们,却做不到那样,不由得开始着急,本事大、有法宝和御空神通相助的,还能直接飞出去,但是那样的人太少太少了。山海关上面山体离着地面很高很高,要跳下去,很不现实,非死即残。

    就这样,他们又陷入了困境。

    唯一能够解决这一困境的办法就是,上下山体重新连接,也就是位于中间的山海关消失于此。

    但有什么办法能让山海关消失呢?他们甚至连山海关是什么都不知道,哪有本事去使其消失。

    这样看下去,似乎只能在这儿等死。

    上下半部山体里的人们都乱作一团,不过显然,乱得不一样。下半部的忙着逃命,上半部的忙着找逃命的办法。

    绝望之际,鼓声再次响起。是先前的鼓声,梁鼓的声音。

    听到这鼓声的瞬间,这些人不由得安定了一些,他们别的不知道,但这鼓声能驱散渡劫山威势还是知道的。不过,鼓声只能是一时的镇定剂,经历了几次恐慌后,他们已经对渡劫山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唯有离开这里才能让他们安心。

    一声接着一声的鼓声想着。但是有心人听得出来,鼓声之间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很有可能意味着,面对渡劫山持续的威势,鼓声越来越难以抵抗。他们需要在鼓声停止之前,离开这里。

    山上某一处,略显狼狈的屠安定从山体里面挣扎了出来。先前被柳易冬一脚踩进山体后,虽然一时之间无法动弹,但还是能关注到外面发生的情况。他能知道,柳易冬最终将收取的气运全部还了回去,也知道,柳易冬放弃了成为大武神的气运,全部让给了有潜力成为大尊者的萧听雨,还知道,柳易冬现在正在渡劫山上某一处,敲响梁鼓,压制渡劫山的威势。

    他很不理解一件事,想要当面问柳易冬。

    所以,他挣扎出来后,没有任何停顿,身形四处游动,最终在某一处悬崖边上找到了柳易冬。梁鼓在悬崖边上,柳易冬束着长发,一次又一次地敲打梁鼓,如同那战场上领兵当敌的大将军。

    屠安定正声问:“你为何要放弃成为大武神的机会?”

    柳易冬没有停下敲鼓,她的声音没有被鼓声掩盖,“世间多一个大武神,只会多一份负担,但多一个大尊者,能减轻很多份负担。这座天下太需要一个大尊者了。”

    “那个小姑娘未必能成为大尊者!一切都是未知的。”

    “她是唯一的希望,有希望即可。”

    “或许会出现新的更加有可能性的希望。”

    “等待希望到来是一件愚蠢的事,抓住当下的希望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你身为一名尊者,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你为何自己不试试?”

    “我能成为大武神,但是没有资格成为大尊者。如果强行去冲击,只会成为第二个钟飞白。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所以,才要把机会让给别人。”

    屠安定咬紧牙关,“那你明明知道这一点,先前又为何要吸引众人上山?”

    “你一直以为我是在窃取他们的气运,但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是借用。他们最后能得到的只会比借出去的要多,天时地利人和,所谓天时,是星辰之力的交汇,所谓地利,是渡劫山这地方的特殊性,所谓人和,是有着完美神魂的萧听雨。渡劫山本身便是一件兵器,虽然残缺了,但是其间存在着的威势仍旧不是天底下任何一件法宝能够匹敌的。交汇的星辰之力,经由萧听雨的神魂,进入渡劫山,然后传递给每一个渡劫山上的人,所谓的借大运,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能够与星辰之力共鸣。”

    屠安定愣了许久,他神魂大放,落在山间每个人身上,确切地发现了他们神魂中流淌着的星辰之力。他才幽幽问:“你要做这些,为何不直接一点,非要绕个圈子。”

    柳易冬语气渐渐有些疲惫,“我若直接同你说,我要为渡劫山上每个炼器师争取一次进步的机会,你会相信吗?”

    屠安定顿住,他确实不相信,若不是见到事实如此,根本不信柳易冬有这般大气度。

    “你们每个人都对我有偏见。回头想来,我这一生都是活在偏见之中的。即便我成了武神,他们也说我一介女子,不配;即便是我成了圣人,他们也说我心狠手辣,不配有‘圣’;即便我成了尊者,他们也说我没有传承,是野路子。以前我还想过得到别人的认可,但是后来,我发现,越是努力去求取任何,偏见就越深。”

    她停了停,然后说:“因为,他们不相信柳易冬是个好人。我做再多,都是个自私自利、心狠手辣、蛮横专断的恶徒、女魔头。就像你,不相信我会为天下着想,所以我的所作所为在你看来是唯利是图。而我干干脆脆地告诉你,我要借运成就大尊者,于是你信了,要来阻止我,要为渡劫山上的人们讨一个公道。”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柳易冬不配当圣人,只配被叫做自私自利、枉顾他人的小人。”

    屠安定沉默许久才说,“所有人都欠你一个认可。”

    柳易冬摇头,“没有人欠我什么,你们只是欠天下一个选择。”

    “什么意思?”

    “多说无益。”柳易冬说。

    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屠安定很清楚,山间的每一个人现在所承受着的威势,都是由柳易冬一个人在抗。

    “你做了那么多,没必要——”屠安定带着惭愧与不忍说。

    柳易冬打断他,“我先前说过,我会承担我所做的一切后果。山海关的出现,的的确确是我没有预料到的,现在他们下不了山,我就替他们撑到下山为止。”

    屠安定长叹一口气,心道:柳易冬没有资格成为大尊者,但没有柳易冬,谁也没有资格成为大尊者。

    他已深知,自己不再和柳易冬是一个层面上的人,或许,没有谁能跟她一个层面。

    “保重。”

    说完,屠安定远去。

    ……

    正当所有人都慌乱至极时,从天边,遥遥掠来一张铺天盖地的玄色大网。

    很多身穿玄衣,面盖符文面具的人分布在玄网各处。他们牵着玄网而来,严肃厚重的气息扑过来,让人深感一种在参加大型祭祀的庄重感。

    山上所有人都朝他们看去。

    有见识深广的人惊喜道:“是玄网的人!”

    “玄网的人来了!得救了!”

    “玄网是什么?”

    “玄网是维护天下秩序的绝对无立场组织,他们只会在某些稳定的秩序被打破之际出来。”

    “也就是说,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解决渡劫山的问题的?”

    “肯定啊!玄网的人就做这个!只是他们一般很低调,鲜为人知。”

    “这样嘛,真是神奇啊,比那些高调却什么都不做的人好多了。”

    “是啊。”

    天边,玄网的人拖着一张玄色大网而来。终临渡劫山之地,随后停了下来。然后,便听见充满了威严感的声音,“天见之南,地寻之北。玄网所在!”

    这一声不知从何响起,却响遍每个人耳朵。

    “风!”

    一声下去,玄衣人拖着大网四散而开,将整张网铺开,使其弥散。

    “云!”

    随后,弥散的玄色大网落下,盖住整个渡劫山。

    “聚!”

    玄色大网随声而动,开始收拢,掠过渡劫山每一处,最终收拢至整个山海关。

    “收!”

    一声令下,山海关刹那之间消失在渡劫山中部。与此同时,玄衣人也尽数消失,天上空无一物,就好似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们的身影。干净利落,如风雷一般,势如破竹地完善一切。

    随后,渡劫山分离的上下部开始聚拢,没过多久,便重新聚拢再一起。困在山上的人们高呼着“玄网”,争先恐后地往山下逃离。

    而此时,梁鼓之声还未断绝。

    没有人注意到,在山海关消失的瞬间,几道气息流入其中。

    山顶的环形梯路入口处,师染看着面前这个健壮的姑娘,陷入沉思。健壮的姑娘自然是董冬冬。在董冬冬面前,身形本就不高大的师染,显得更加娇小。想来也是,很多男人在她面前都显得瘦小,不要说体格正常的女人了。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董冬冬被师染看得很不自在。

    师染转了转眼睛,问:“你是古族?”

    董冬冬想了想,说:“不太懂欸。”

    师染摇摇头,“那大概是我认错了。”

    董冬冬虽然大大咧咧的,但还是蛮谨慎的,她知道师染是从山顶上下来的,肯定跟先前那个叶抚一样,有可能比他还厉害。叶抚就已经很可恶了,这个人说不定要更加可恶一些。

    感觉到董冬冬脑袋里面在打什么想法,师染勾唇笑了起来,“叶抚的确很可恶。”

    董冬冬一惊,“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师染幽幽地笑了笑,一步迈出,消失于此。她的气息,朝着那消失的山海关而去。

    在师染消失后,董冬冬还没有回过神来,前前后后又从梯路上下来几个人。他们不约而同地,都会看她一会儿,然后问她一些她根本听都听不懂的问题。

    在董冬冬看来,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可恶。

    那穿着道袍的人,说话就跟谁欠他一样;

    那个长得跟女人似的男人,居然想要钱财来蒙骗自己;

    那个长得很好看,说话很平和的男人好一点,只是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还有那个长得最普通的,居然只是恨了自己一眼,然后就扬长而去!

    这些人太奇怪了!

    董冬冬想着想着,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因为她发现叶抚跟他们比起来,居然还算不错了!

    简直是太奇怪了!

    她不知道这些人脑袋里面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们一个二个地都不坦诚,不真诚待人。然后,她二话而说,背起大铜炉,风风火火地下山了,她祈祷着,可不要再碰到他们那样的人。

    似乎是一心想着那些个人的事,她走着走着,在崎岖、弯弯绕绕的渡劫山上迷路了。虽说是有着一副强健的体魄,但在神魂上,她几乎没有做过什么修炼,实在是难以凭借这个去寻找来时的路。

    就在山里兜兜转转,然后,转到了一处悬崖。

    在这里,她看到一个敲鼓的女人。

    只是看着背影的那一瞬间,她就恍然觉得,那个女人是立于大地顶着天的。她不由得便想起临行前爹爹的那句话,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她不由得被迷住了,下意识地就到了悬崖边上,重重地将铜炉放下后,难得地有些羞涩地说:“我叫董冬冬,请问——”

    “我叫柳易冬。”

    “也是董冬冬的冬吗?”说完,她觉得哪里不对。

    柳易冬停了下来,没再敲鼓。她坐在悬崖上,然后拍了拍自己身旁,问:“要坐着说说话吗?”

    董冬冬忍不住答应了,做到她身旁。

    “我有个故事,要听吗?”

    “嗯。”

    “从前,有个小女孩……”

    一段悠悠地故事,在悬崖边响起。

    不知过去了多久,故事讲完了,然后柳易冬给董冬冬指明了下山的路……

    下山的时候,董冬冬没有去探究这段故事里,自己怀以何种情感,也不去探究柳易冬讲述这段故事时,是如何的情感。对她来说,柳易冬是人生里十分美丽的过客。她将一直记得这段故事,不会讲给其他人听。

    人去山空。

    董冬冬离开后,渡劫山只剩下柳易冬,独自坐在悬崖边。

    她望着远方,双目之中尽是疲惫。

    一道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今有罪氏柳易冬其人,挑劫弥难,以圣人之位,枉顾他人,窃取大运,使难山海,十二万三千七百五十四人陨于其中。”

    “玄网责令,柳易冬之过。”

    “罚:老山两千年。”

    “柳易冬,你可有怨言?”

    柳易冬淡淡回答:

    “没有怨言。”

    “三日之后,希望会在老山见到你。”

    柳易冬冷哼一声,“无需多言。”

    说完,她站起来,收起梁鼓,迈步消失在这里。

    直到人声彻底敛去,一座高大的石碑落在悬崖边上,大大三个字印刻在上面:

    圣人崖。

    随后,渡劫山如同来时那般,缓缓消失在虚空之中。

    ……

    “先生,你为什么要放那座石碑在那里?是不是有什么高深的含义?”

    “哪有什么高深的含义,只是因为我喜欢而已。”

    “这……”

    “她是这天下尚存的唯一圣人,我很佩服她。”

    “但似乎没什么人觉得她是个好人。”

    “这天下就这样,需要人站出来的时候,没有谁站得出来,有人站出来了,人们会说他不该站出来。”

    “太高深了,听不懂。”

    “多读书。”

    “我能跟着先生一起读书吗?”

    “不可以。”

    “也是……我只是个不起眼的——”

    “没有那么多原因,不收你做学生只是因为你有个小妹是我徒孙,再收你就是乱了辈分。”

    “啊?”

    “别啊了,快要赶不上好戏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人们需要一个痛至骨髓的教训

    “全都走了啊,又全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渡劫山像降临时一样,一点一点地退回虚空当中。酒鬼蹲在山脚下,伸出一只手,伸向外面的天地。他眼里,一般是无限的希冀,一般是无限的惨淡。最后,他喟叹一声,“还是让我这老骨头陪这破兵器到最后吧。”

    他抚摸着渡劫山,低声言语:“老家伙,这座天下不是我们的天下,地是别人的地,天是别人的天,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唉,回去吧。

    叹了一声,随后,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山上爬去。

    他并没有以奔跑姿态上去,也没有动用什么术法神通。他只是单纯地一步一步地走,跟其他登山人一样的速度。但是,别人需要花几个月才能登上去的渡劫山,他很快就上去了。很快很快……

    为什么同样的速度,会比别人快那么多呢?

    路程和速度一样,唯一改变的只是时间罢了。他只是站在时间上前行罢了。

    路过某处山峰,他看到山峰悬崖上比之前多了座石碑,上面写着“圣人崖”三个大字。他不由得呆住了,走上前去,抚摸着石碑,呢喃,“这个时代还会有人立圣人碑吗?”

    他去抚摸,去感受,得到的却是一片空白。

    而这一抹空白,却让他眼神都柔和了一些。

    “或许,这座天下还有点希望。”

    离开圣人崖,他便上了山顶,在环形梯路第一道台阶上,他坐了一会儿,望着愈来愈黯淡的山外世界,他自语:“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就只是修了条路,会不会太过浪费光阴了。”

    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继续上山,绕着环形梯路,一步一步去到最高处。

    到这里后,他顿时就呆住了,望着空荡荡的山顶,陷入了许久的震惊——

    “东宫呢!我看守了十万年的东宫呢!”

    紧接着,他激动无比,涕泗横流,仰望着迷蒙的虚空,撕开了嗓子大喊:“是大帝吗!是大帝你回来了吗!我是小唐啊!大帝!你回来了就说一声啊!”

    回答他的只有空寂喑哑的回声。

    他哭着跪倒在地,“我不相信你会死,没有人有资格杀死你,天都杀不死你。我想出去找你,但是我出不去啊……”

    “东宫也不见了……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不要丢下我啊……”

    他的哭诉,无人回应。

    直到声嘶力竭了,他栽倒在地,闭上眼,呢喃道:

    “酒……酒……让我再醉一万年吧。”

    在这声呢喃之中,他随着渡劫山再次消失在这座天下。

    ……

    山海关被玄网带走后,出现在中州与西域之间的海域上空。这一处海域是全天下最大的海域,同时也是最大的无人区和无妖区,有的只有一望无尽的海水与没有灵智的海底生物。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片地方,因为其太大了,又太危险了,乱流、海漩涡与各种海底灾难爆发的次数比其他海域加起来还要多上很多。而且不仅仅是海,这片海域的天空也是各种灾难频发。

    所以,这片海域隔绝了西域妖族和北原、中州、东土和南疆四大聚集地的人族。让人族与妖族几乎没有产生交流与冲突的可能。而除了西域,存在于其他地界的妖族严格说来并无法成为一族,只能说是妖和妖兽。历久以来,都是妖族在西域安好,人族在其他地方安好,互不打扰。

    在山海关之中,虚空里是两人的言语,这些言语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

    “山海关……其实我很想知道,山海关是如何诞生的。”说话的是玄网的承命司,说话的是玄网的承命司,对外的负责人、对话人。他悬立于山海关上空,俯瞰底下的一切。

    “在玄网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到底存在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一直立在东南的天空上,到后面,慢慢地有了世难后,它才被发现和用以抵御世难的第一道黑线。渐渐地,便有了守关人这个说法,各大势力基本上都会向那里派遣守关人。而玄网是在第一次世难之后,才成立,并在下次世难到来前接管了山海关。”

    说话的人,没有显露身形。声音是无性状的,也没有夹杂着任何情感。

    声音继续:“寻仙纪那一次世难太过庞大,直接让山海关无法招架,玄网甚至不得不采取断腕的办法。”

    “断腕,就是放弃吧。”

    “嗯,用《南柯一梦》把黑线封锁在山海关之中。”

    承命司神情复杂,“这次的落星关,会变成那副模样吗?”

    “不知道,这次的世难规模不大,但是格外复杂,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也导致了天下各大势力的恐慌,若不是去年夏天,黑线因为未知原因倒退了半年,估计现在天下早就乱作一团了。”

    “他们不肯同心协力啊,能怎么办。圣人和大圣人又不能出手,能怎么办。”

    未现人形的声音主人叹了口气,“也是,真正的世难没到来,圣人和大圣人无法出手。这就导致了天下过分依靠中上游的修炼者,如今各大势力人才辈出也是这个原因,需要他们充当第一批渡劫人。”

    承命司望着山海关惨淡的天空,幽幽道:“渡劫,渡劫山,可渡的到底是什么劫啊。我以为成为大圣人就能知道,但成了后才发现更加难以知晓了。像灯影迷住眼一样,只能看到一片模糊,依稀间的人间惨剧,想要看个清楚,却无能为力。”

    “天下还有很多未知之事,向来如此,从不曾有过太平人间,只是有人做了柱子,撑着天,而我们无法知晓,这些柱子什么时候碎掉。玄网作为柱子之一,只能做到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重量便是。”

    承命司沉默许久,才问:“东土的问题解决了吗?”

    “跟莫长安谈过了,他说东土问题主要原因是北海中心规则不稳引起的,他说他有应对这个问题的经验,玄网可以不用介入。”

    承命司愁眉,“他有应对规则不稳的经验?”

    “不清楚。不过他应该没说假。还有便是,他提醒了一句,说,今年冬天可能是一次波及全天下的寒冬,让我们提前为各地的平民做好防范。”

    承命司点头,“普通人才是天下人族的根本活力,的确要保护好他们。”

    “这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去处理。”

    “平鼎司呢?”

    “她负责监管天下势力,防止他们乱来,任务是最重的。不过,能者多劳嘛,而且除了师染,应该没人愿意跟她唱反调。”

    “哼,姓师的没一个好东西!当年师九黎是,这对姐妹也是!”

    “平鼎司要好一些。姐妹间,妹妹大闹天下,姐姐维护天下,也算是两个极端了。”

    承命司没多少什么,片刻后又问:“前段时间那个江大人不是死了吗,有结果了吗?”

    “江大人是在一座从东土到中州的洹鲸之船坠入深海死了的,有趣的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洹鲸志》也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承命司听此,皱起了眉,“说起来,《洹鲸志》作者姬月极有可能就在这边,之前‘捕风捉影’捕捉到了一些话语。但是后续又没了关联,你说,江大人之死会不会跟其有关?”

    “这个不好确定,都是需要去调查的。”

    “也是。”

    “其实调查与否都那般,《洹鲸志》的出现并没有搅乱秩序,只是破坏了某些约定俗成的东西而已,而这些东西,在这般况势的天下并不重要。”

    “主要是担心后续会发生更多关联事件,要弄清楚。”

    “这件事就由承命司你来负责吧。”

    “嗯。”承命司应了下来。

    “回到正题,承命司,山海关如何处理是好?”

    “山海关在空间夹缝中游离了上万年,如今越来越不稳定,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失控,如今天下局势愈发混乱,全力应对世难时,应确保天下本身不出现问题,所以,我觉得将其毁灭为好。”

    “安魂人如何处置?有第二个关押她的地方吗?除了山海关,似乎没有吧。”

    承命司皱起眉,“她是恶骨,是极恶的聚集体,本不应存在。”

    “但她已经存在了,该如何处置?会有第二个关押她的地方吗?”

    “灵渊或许可以,关得住黑和尚,应该也关得住她。”

    “承命司,你太当然了,她或许没有黑和尚有破坏性,但她对万物的侵蚀是无可匹敌的,毕竟,她是恶骨。”

    承命司厌烦地皱眉,“所以我很不理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让她诞生,为何又要把山海关保留下来。”

    “承命司,你要知道,若不让她诞生,黑线便无法阻止,而之所以要把山海关保留下来,一是因为只能让她呆在山海关,隔绝和任何生灵的交流,二是因为牺牲了十五万守关人,必须要给全天下一个交代。山海关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一个埋骨之地。”

    “一个交代?交代有那么重要吗?山海关本就是庇佑天下之地,有人牺牲很正常,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交代埋下祸患?”

    “承命司,那十五万守关人是非正常牺牲啊,是牺牲品。其中数不清的各门各派的天才弟子,若是没有个交代,玄网会失去公信力的。”

    承命司冷哼一声,“他们都是各人只顾门前雪,根本就没有为天下着想过,如今落星关告急,没有哪一个势力愿意增派守关人。”

    “这次世难跟以前每一次都不一样,似乎没有人站得出来统领全局,四分五裂,相互猜忌与提防,玄网本是个绝对中立势力,也在被提防,可想而知。说到底,他们是怕落星关成为第二个山海关。”

    承命司点头,“正是因为如此,绝对不能让落星关成为第二个山海关。一个山海关已经是玄网的耻辱了,不能让这样的耻辱发生第二次。”

    “所以,你还是觉得应该毁灭山海关?”

    “对。毁灭山海关,解放《南柯一梦》,提前布置在落星关,在破关之际,便把落星关收回来,就能避免落星关被侵蚀,成为第二个山海关了。”

    “那安魂人如何解决?”

    承命司在虚空横踏一步,“山海关年岁太久,没有自然母气的补充,崩塌是必然的,但是落星关还年轻,可以改造落星关,将安魂人转移到落星关之中,以《南柯一梦》束缚,便是既控制了安魂人,又消除了山海关的威胁,还防止了落星关成为下一个山海关。”

    “可是这样做,很容易遭到其他势力反对,要知道,打造落星关可是耗费了不少。封锁落星关,就意味着需要下一个关卡来堵上缺口,便又是很大的消耗。”

    承命司毫无犹豫地说:“这些势力,不逼他们一把,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大难当头,若是人人自危,求个自保的话,全都要食下恶果。巨子有大爱,还在的时候,尚能拖着天下走下去,如今,那柳易冬有大爱,但是不得人心,便是没人站的出来引领天下。以前我以为李命可以,但是现在看来,李命也不行,他有大气节,但是没有大爱,太过优柔寡断,拿得起,放不下。只能说,天上的人不管事,最希望的便是能在年轻一代里找到能担当天下之人。”

    “两千年的老山之行,也算是保全了柳易冬吧,不然的话,她会被很多人用以制造矛盾。至于李命,他就是被儒家束缚太紧了,走不出来。而年轻一代,曲红绡本能担当天下,但她中途夭折,柯寿这个人我看不太清楚,暂且不评价。”

    “所以,需要打天下人一巴掌,才能让他们知道痛。”承命司坚信着这一点。“如果真的没有人站得出来,那就让天下经历一场苦痛吧,让一切回到最开始,重新来过。”

    “怕的就是如果撑不过去,人族就此凋敝啊,要知道,西域还有个妖族,他们地理位置先天优势,受到到冲击必定是最小的。”

    “如果真的凋敝了,也是人族活该。”承命司的语气丝毫不客气。

    “我一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天下会变成这副模样,四分五裂。”

    承命司踏空而行,朝着山海关之中而去,“每一个文明都是这样,坐到了繁盛至极的高位上,但高位总有不堪负重的那一天,在底下出现一些缝隙,高高在上的人们看不到底下的缝隙,直到缝隙蔓延到屁股底下了,才看得见,而这个时候,已经迟了,高位裂开,上面的人跌下来,会摔得很痛,坐得越高,摔得越痛。”

    说完时,他已脚踏山海关,成为其间苍凉的一份子。

    虚空中未现身形的人,幽幽叹息一声,气息远去。他是玄网的判命司。

    判命司只想天下好好的,人族好好的,但承命司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人族需要一个痛至骨髓的教训。

    ……

    安魂人看着空荡荡的白骨山山顶,自语一声:“又跑了啊。”

    她不理解,为什么要跑呢?我只是想把你变成骨头,又不会让你痛苦,干嘛要跑呢?

    她将刚带过来的白骨丢上白骨山,把其堆得更高。

    “去哪儿呢?”

    她轻轻地吸了吸气,吸到了一股特殊的气息,是跟山海关本身相冲突的气息——生气。

    “找到了。”

    她扇动骨翅,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马上,马上我就把你变成骨头。”

    而此时,却在山海关的城墙之中,叶抚领着煌正四处参观那些充满了历史气息的古建筑。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三十三号记录员

    安魂人从白骨山上离开时,告诉秦三月让她不要动,在这儿等她回来。

    秦三月不是傻子,不会任人宰割,当即就溜掉了。朝着跟安魂人相反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溜掉了。

    她并没有特意选择最合适的方位,选择了与安魂人方向相反的方位。当然了,在这四下茫茫的山海关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方位,除了城墙线以外,四处都是一样的,一片焦土。

    秦三月一直逃离到极目眺望看不见白骨山的影子,以御灵也感受不到气息后,才渐渐放慢速度,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到哪儿来了,该怎么回去。

    她想到:既然那个白惨惨的人说老师到这儿来过,只是逃走了,应该说明,老师是知道这个地方的。

    “唉,也不知道老师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应该是叫山海关的地方吧。”

    速度降下来后,她便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处处白骨,虽有各貌,但其间透露出的腐朽、古老的气息都一般无二。在某一处,她看到一尊特别庞大的骨架,跟一座小山似的,不是许多骨架堆砌起来的,就是一副完整的骨架。

    形态很奇怪,结构也很特殊,秦三月想来想去,都没在脑袋里找到跟这副骨架匹配得上的巨兽或者妖兽。经由这一点,她去细致地辨别每一幅和人骨架不同的骨架,里面有一些经常被用以当坐骑的妖兽和灵兽,但更多的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如果出现那么几种认不得的骨架,还可以说是天下万物,繁复无比,没见过。但不认得的占据了绝大多数,就不得不让秦三月去思考更多的可能了。

    “骸骨丛生,兵器遍布,骨头兵器重重又几乎便岁月侵蚀彻底,又有山海关‘关’一字,说明这里应该是一处古战场……”老实说,秦三月对古战场的认识不深,天下也很少有关于古战场的记载,几乎没有。所以,秦三月根本没办法去分辨这里会是什么样的古战场。

    从表面上看来,应该是人与某种生灵的战斗。这种生灵具备形态多样性,不像人有固定形态,而且战斗方式应该比较单一,或是依靠身体上的优势,或者具备某种特性。

    “妖族吗?”秦三月不由得想,“应该不会吧,妖族虽说带个‘妖’字,但好歹也是高度文明化的种族,战斗方式不可能这么单一。”她想着,又自己反驳自己,“但也说不好,毕竟是古战场,过去的妖族是什么样的也每个定数。”

    从一具具庞大的骸骨之间穿过,秦三月在其间很是渺小,稍微隔着远了,就看不见。她像是在一座骨林之中漫步、参观,时不时停在某些骨头前,凝着眉头,好好瞧上一瞧。她性格如此,喜欢钻研。

    她尽量不去触碰那些大小的骨架,因为其实在是太过脆弱了,稍不注意,力道大了,便直接崩碎。更多情况下,还是以御灵之力去探究,更加清明不说,还能不破坏这些。

    任何一个古代的遗址都是有很价值的,秦三月坚信这一点。

    看得多了,想得多了,秦三月就在不经意之间想起了天下某个地方——落星关。

    然后,她将落星关与山海关放在一起来比较。惊人地发现共同之处很多:一样是战场,一样是人与未知生物的战斗。未知生物共同之处也惊人地一致:形状各异,结果与天下生物大相径庭,战斗方式单一。这些都是她之前从曲红绡那里了解到的。

    越是细思,越是发现,山海关和落星关的一致。一度让她觉得,山海关或许在以前承担着跟落星关一样的任务。

    当然,这只是猜测,并没有什么进行印证。

    往回走是不可能的了,她只好继续向前,一面去研究这座古战场,一面寻求离开这里的办法。好在,在离开州马城之前,备好了生存必需品,不至于为生存范畴。除了呼吸的空气格外干燥和充满腐朽气息以外,她在这里所经历着的,几乎跟外面没什么区别。

    这里没有日出日落,一轮夕阳高挂在天边,一直不曾落下,也没有过任何变化,让人觉得那其实是有温度的装饰品。所以,秦三月没法分明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只能凭借自己的体力消耗速度来猜测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一直在骸骨林之中前进。其间,除了骨头和残兵败甲就是石头、黄沙,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更别提其他生灵了。除了浑浊腐朽的空气以外,也没有其他任何能为人提供修炼可能的气息。好在,她本就没法修炼,不需要灵气之类的东西来补充,而一批精怪也尽数养在小天地里,不需要担心什么。

    只能说,对她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

    她看不到出去的希望,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她本以为这里就算是古战场,也应该有边界,或许在边界处就能找到出去的希望,然而,走了不知多久,远处的天际线上,仍然是看不到的焦褐与枯败,那似乎是她永远无法触及的东西。她无法联系叶抚,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对于她而言,最可怕的不是现在一个人走在苍凉大地上的孤寂感,而是怕自己被叶抚遗忘在这里。

    不怕孤独,只怕被遗忘。

    唯一能安抚她的就是这些千奇百怪的骸骨了,研究这些骸骨与下一副骸骨的模样是支撑她不断向前的动力。

    以前的她不喜欢夜晚,现在看着一轮永远不落土的夕阳,变得十分渴望夜晚的到来。那起码说明了,这个世界是变化着、流动着、前进着的。她怕这里是被抛弃了的地方,像故事里那些流放之地一样,永远找不到出去的希望。

    为了给自己空虚的内心寻求一点填充感,她开始记录这座古战场。以巨大的骸骨群为记载单位,她根据骸骨的形状和分布、兵器和坐骑兽骨的损坏程度,与地面的碰撞程度,去猜测和分析这里发生过什么样的战斗,再将她的猜测记录下来。这是纯粹的记录,没有故事在里面,不像《洹鲸志》那样会加修饰使故事更加生动,这里,她就是单纯地描述现状,任何猜测她都特别注明了“猜测”。

    起初只是几张纸,时间久了后,渐渐变成了很厚的一叠,她瞧着便觉得像是一本书了,便后知后觉地想,或许自己可以将古战场的所见所闻编撰成一本书。

    想了想后,她觉得这件事可行,便决定进行下去。

    名字的话,就叫《三十三号记录员》,这个不太符合一贯书名格式的另类名字是她特意安排的。因为她觉得自己这本书严格说来也不是一本书,是一本记录册,里面没有什么辞藻修饰、格调韵律、格式体系,是一种独立的风格,所以没有以“……志”、“……谈”、“……论”、“……叙”等封名。

    至于为什么是“三十三号”,因为她是在记录第三十三处骸骨群的时候才决定编成书的。她大概是跟叶抚久了,沾染了读书人那点文雅的矫情感,有着一些“随性而歌、歌以随性”的态度。就像许多文人作诗,作书,起名都会以第一感觉来,也不管别人读者领会与否,表达自己即可。

    所以说,若是碰到什么特别读不懂的地方,只管跳过,因为往往对于作者而言,那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就这么着,《三十三号记录员》开始了……

    夕阳映照之下,骸骨丛林之中。

    秦三月脚踩一道风形精怪,悬浮飘荡在一座类象种巨大骸骨之中,四处查看,一番下来后,坐在一块石头上,开始记录:

    “第一百八十四座骸骨群:有象形十二足非结构骨,置于脐凹,作扑倒状,无体长体宽之分,左右前后皆为象形,均有一百五十丈余。有层石跌落,十四具人骨,皆呈崩断状。演以围杀,至其脊骨破碎,蛮横翻腾,飞沙走石,卷沙石以绞杀围攻者。但见其态势,有一疑惑处,围杀者头骨皆向夕阳,手中行动尚未止落,是为何?”

    记录完后,秦三月皱起眉头。

    之前没开始记载时,她观察得没那么深,但是开始记载后,对每一座骸骨群都观察得很细致,所以越是见得多,观察得多,他发现了一个比较大的疑惑处:那就是,很多骸骨群周围发生的战斗似乎都没有结束,像是戛然而止一样,还能分辨得出来一些人骨或未知生物的骸骨做出了动作,动作还没施放完成,就戛然而止……

    这就像是,皮影戏里,手艺人们叫出了“停”,于是一切就停止了。

    一个古战场会发生忽然停止的事吗?

    秦三月对这一点无法理解。

    还有便是,那些疑似动作“戛然而止”的人骨,其头颅大都看着那一轮夕阳。

    秦三月直勾勾地看着夕阳,其并不耀眼,除了毫无变化以外,同平常的夕阳并无多大区别,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有一股迟暮的感觉,而且,还有着浅淡的暖意。

    她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曲红绡之前说过,“落星关几乎看不到太阳、月亮和星辰,能看到都是了不得的幸事。”

    她不由得想,如果山海关和落星关的存在有共通性的话,那么这轮夕阳理应不存在,加之其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变化……

    这般想了一番,秦三月大胆地推断出,这轮夕阳是假的!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秦三月把逃离这里的希望放在了那轮夕阳身上。于是她再次开始了赶路之旅,她要奔向那轮夕阳。便用有记录本事的精怪将沿途的事物记录下来,等空闲下来,再慢慢去抒写。

    她不知道那轮夕阳离自己有多远,但她知道,那或许是自己能够逃离这里的希望。

    但凡有一点希望,便不应该停下脚步。

    映衬着夕阳,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微浅的光束之中。

    在这个没有万物变化证明时间流逝的地方,不知过去的多久,安魂人扇动着骨翅,到了这里。

    她眼睛里的夕阳,依旧是灰色的夕阳。感受到这里还未彻底消去的一缕生机过后,她低声自语:“都跑这么远了啊,不过放心,我马上找到你,结束你的挣扎。”

    骨翅扇动的速度加快,她是朝着夕阳疾驰而去的灰白色飞鸟。

    ……

    山海关残破的城墙之内,是守关人们的城池兵府。

    虽然城墙破烂不堪,但城池兵府还算完整,并没有被攻破的痕迹。走在其间,能够分明地感受到历史的古韵,建筑风格与着现今天下的城池兵府区别很大。在色调、结构和排布上都体现了不同时代人们的主观意识。现今天下人大多保守谨慎,所以像战时城池兵府都采用叠层复式的筑墙风格,同样的占地,更偏向于把建筑墙体加厚。

    而山海关这座兵府是典型的独层单式筑墙,且多开窗,把房间内显得很宽敞透亮,可见曾在这里待过的守关人们,整体的性格上是比较随性洒脱的。

    叶抚和煌走在空荡的街道上,不以欣赏的态度,而是以颇为考究的眼光去看待这些建筑群。

    那句话是没错的:什么样性格的人住什么样的房子,什么样的房子住着什么样性格的人,什么样性格的人决定了什么样的房子,什么样的房子决定了人什么样的性格。这句话看似大差不差,但每句话是有着不一样的意思的。

    叶抚把目光放在建筑群上,而煌不同,他更多的是把目光放在叶抚身上。

    这位先生有着神奇的魅力,煌这样去想。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亲切感以及若即若离的神秘感。

    “先生,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煌鼓起勇气问。他其实还是有些怕叶抚,毕竟最初见面时,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叶抚点头,“问吧。”

    “当初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渡劫山啊?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渡劫山是什么,在哪儿了,还是误打误撞进了那座神殿,开始我还不知道那就是渡劫山,又没法出去,就只好在里面修炼,如果不是之前那么多大圣人来了,我都不知道我其实在渡劫山。”

    叶抚笑道:“我不是给了你专属神道修士的功法吗?”

    “《地藏》吗?是有,我也在修炼,很厉害,用它修炼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就连吸纳香火都感觉不同,但还是有些不太懂,里面很多秘诀都看不明白。”

    “慢慢地就会明白了。你之所以能误打误撞进了渡劫山,是因为那《地藏》跟渡劫山山顶那座神殿相互吸引。而这一点,你以后也能明白。”

    “这样啊。”煌点点头,然后又问:“接下来,我该去哪儿呢?渡劫山应该消失了。”

    “你想去哪儿?”

    煌勉强一笑,“我是个野神,能去的地方不多。”

    叶抚摇摇头,“之所以正统神这个说法,不过是因为立神之人拥有道统,像道儒佛三家,都有各自的道统,大多数的王朝以及国家都是依据这三家或其他大家的道统来立神的,帝朝有自己的道统,也能立神。所以说,是否为正统神,只是看立神之人是否有道统。”

    “什么叫道统?”

    道统这个说法常听人说起,但论具体是什么,真没多少人说得清楚。

    “所谓道统,就是只属于你,跟其他人、其他事物没有半点关系的大道。”叶抚说,“是你为天下所创造的,而不是天下为你创造的。”

    煌听得到每一个字,但是连在一起后就觉得很玄妙,细致去理解只觉得脑袋发胀,他便知道,是自己道行不够。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叶抚继续道:“你希望自由自在,那么就不要依靠别人的道统立神。”

    “那我该怎么做?”

    “去开辟属于自己的道统。”

    煌顿时面露苦色。

    叶抚笑道:“碰到困难,不要急着悲观,但凡有一点点希望,都应该努力走下去。”

    煌看着叶抚,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深深地点头。

    “很多人认为弱肉强食是修仙世界的第一法则,实际上,希望才是。没有希望的种族,必将陨落在历史长河之中,没有希望的人,一定是那条长河中沉底的泥沙。”

    “先生说得很有理。”

    叶抚偏头看着煌,“还有一件事,希望不是心想事成的东西,鼓舞人心的话听一两句,记一两句就是了,听太多,记太多了,会站不稳。”

    煌若有所思。

    叶抚笑着,大步向城墙外走去,“跟上,不要一想问题就站着不动。”

    煌哦哦两声,连忙追了上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 没有谁是永恒不朽的

    叶抚带着煌从城池兵府离开后,就在战场之中前行。

    城墙附近的白骨、兵器种种大都被误入这里的人们破坏得干干净净,能看到的基本只有各种颜色的细碎粉末,毕竟这里的东西很多都是一碰就成灰了。

    发觉了这一点的煌这才意识到那城池兵府里的建筑用材有多么的强大了,居然在“白骨化粉、兵器成灰”的不知多少岁月的倾轧之下,还几乎没有什么腐蚀风化的模样。他是个神,所以很清楚一件事:人死了后,不加以处理的话,不论过去多久都会残留着死气。在这样一个明显就是超大型古战场的地方,他感受到的除了一股岁月的老气外,没有其他任何死气。

    只有一种可能能解释,那就是这里有着清扫死气,依旧是通俗之中的超度、安魂、送葬的存在,而且还是十分厉害的存在,不然不可能将这么大,大到没变的古战场清扫得这么干净,一缕死气都没有留下。

    没有死气,倒是有一缕十分微弱的生气留下。

    越是跟着叶抚走下去,煌见到越多的超出他理解范围的骸骨群。他曾去过落星关,所以见到这边布置,以及根据“山海关”这个名字,大致明白,这里或许就是上一个“落星关”。他知道这种关卡一般很惨烈,但是不知道惨烈到遍布白骨不见生机的程度,不由得为或许还在落星关的曲红绡、温早见等人祈福。

    他还并不知道曲红绡已死。虽说想了解一些曲红绡、温早见和井不停的事,毕竟一起经历了生死,多少有点感情,但他确实不好意思去过问。在他看来,问一个先生学生的事,应该是亲近的人才可以。

    “先生,你说,落星关会变成山海关这样吗?”煌问,他觉得叶抚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叶抚回答:“会变成什么样全在人为。”

    “有希望保全吗?不会是听天由命了吧。”

    叶抚笑道:“当然有希望。但我还是那句话,要听天命,需先尽人事。”

    煌点了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我是不是问太多了,这又不关我事。”

    叶抚摇头,“跟天下每个人都相关。”

    “之前按照先生的吩咐,去落星关,见到了许多事,也有着许多感触。”煌轻声说,“听说那里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待在那里,直到战死,能看到最美的风景就是很少会出现的星空。与黑线之中的存在战斗,直到死去。说得简单一点,他们就是在用生命守护天下。之前听曲红绡说起过,落星关告破是必然,不同的只是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以及会有多少人幸存。”

    叶抚听到“曲红绡”,眉头跳了跳。

    “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去的那里,总得说来都是值得赞美的。”煌继续说,“有时候我就在想,他们若是战死后,埋骨在战场上,会被多少人记住,回顾一生,又是否觉得当一名守关人不后悔。而天下又会以如何的方式,去记住他们,或者说弥补他们。我在前往中州的途中,研究过许多关于这些的记载,但遗憾的是,没能找到任何对落星关守关人的记叙。”

    他摇了摇头,“或许是我能力不足找不到关于他们的记叙,或许……”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叶抚笑道:“你想说,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有被天下记住吧。”

    煌点了点头。

    叶抚微微抬头,“你看一看这片天地,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人物。他们曾也是为了守护天下而付出生命的,但到现在……绝大多数人甚至连山海关是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是太久远了……”煌不太自信地说。

    叶抚摇头,“从来就跟时间久远没有关系,若真的要去铭记,这段故事不会从历史上消失。或许,这里存在着的一切,根本就不曾被世人知晓,不曾被世人知晓,就不会被铭记。但这其实是正常的,因为没有什么会永恒不朽。”

    煌茫然地问:“仙呢?仙可以永恒不朽吗?”

    叶抚笑道:“仙也不能。”

    “先生你说,世上会有仙吗?大圣人之后,是不是仙?”

    叶抚说,“那得看你是如何定义仙的。你若是有开天辟地之力,便是仙,那的确有仙,若说长生不老,放开了说也有仙,但你若说永恒不朽为仙,那是没有仙的。”

    “先生是如何定义的呢?”

    “我的定义啊。”叶抚想了想,笑道:“无处不在便是仙。”

    “啊?”不是惊讶,而是听不懂。煌不理解什么叫无处不在。

    叶抚向前去,“别吃惊,也别迷茫,懂与不懂都无所谓。因为,这世上并没有仙。”他远望那一轮斜挂天际的夕阳。

    煌不懂其他,但最后一句给了不小的震惊。

    “仙是人创造的,当某一天,有什么存在能够彻底脱离人的本质,那便是仙了。”叶抚说,“遗憾的是,没有那样的存在,也不可能会有那样的存在。”

    “为什么?”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存在,对人而言也失去了任何意义。这并不是寿命的无限叠加,也不是力量的无限膨胀,是,”叶抚回过头看着煌,淡淡说:“你即是万物。”

    煌感觉很沉重,沉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一直以为仙只是一个境界,是可以像成圣那样渡完劫后就一步跨过去的。”

    叶抚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不要想太多,在这种事情上纠结是没有意义的。”

    “那,先生,你是什么境界?”煌愣愣地问了出来,问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冒失和大胆。然后,他立马弱弱地说:“抱歉先生,我糊涂了。”

    叶抚摇头,“你又没做错什么,不必抱歉。”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要真的说起来的话,我跟修仙界常规的什么筑基、金丹、元婴、分神……这些境界并没有什么关系,你可以认为我没有境界。”

    “没有境界?”

    “对的,没有境界。”

    煌无法往多的想,只好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了。觉得先生的修炼方式应该跟常规的不太一样,比较特殊吧。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而另一道声音则继续问了,“没有境界是什么意思?”

    声音响起后,煌吓了一跳。他还记得这声音,是之前在神殿里那个女人。他反应过来后,朝旁边看去,发现那个女人已经站在自己旁边了,正十分认真地看着先生。

    叶抚看着师染,笑道,“你非得每次都悄悄跟在旁边吗?”

    师染回答,“反正你也是知道的。”

    叶抚拍了拍煌的头,稍稍安抚了一下,“但是你总是会吓到别人。”

    煌真的是被吓到了,当然,更多地还是被师染身上的血煞之气和独属于王的气息给震慑到了。虽然师染已经尽量去收敛,但多年来的行事方式造就的习惯,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师染张嘴想要反驳,但是看着叶抚似乎随时都会冷下来的脸色,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下次我不会了。”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叶抚,不想这么快就被叶抚嫌弃。

    叶抚淡淡说,“你要以云兽之王的身份与我对话,还是要以师染的身份跟我对话?”

    “师染吧。”师染说。

    叶抚笑了笑,“那我们或许还能成为朋友。”

    朋友这个词听在师染耳朵里,很是别扭,她摇摇头,“朋友还是算了。我没有朋友,也不会有朋友。而且,跟你做朋友,会没有安全感。”

    “哦?为什么。”叶抚笑问。

    “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师染如实回答。

    “那就是你想得太狭隘了。”

    “兴许。我的心胸的确不大。”师染说。

    叶抚笑道,“我倒是很想跟你做朋友,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

    师染挑了挑眉,这的确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认为叶抚是在调侃。她想,若是这个时候,老老实实地回答的话,叶抚肯定又会说一个“开玩笑”,借此达到调侃的目的。

    于是,她笑着回答,“没关系,或许以后我就想了。”

    这个回答占据了对话的主导权。

    叶抚眼神闪过一瞬的惊讶,似乎在惊讶师染的应对方式很出乎意料。

    这让一直在叶抚面前吃瘪的师染有了一种小小的优胜感,嘴角不由得挑起一些来。

    叶抚笑着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

    师染的确是在话术上优胜了,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叶抚说的那句话其实是真的,并非开玩笑。

    最低级的谎言是彻底的谎言,聪明的谎言是半真半假,最高级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假,以一分假影响九分真,以九分真掩饰一分假。

    师染只听懂了假话,而假话影响了真话。

    见到叶抚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师染觉得自己又挫败了,但她想不通自己又输在哪儿。不由得在心里想,这个男人啊,迷惑得很,在他这儿吃了瘪后,他会以其他方式照顾到吃瘪的心情,而在他这儿取得优胜后,却又发现还不如吃瘪好。

    想太多,想太多……师染打消这些念头,重回正题,“所以,没有境界是什么意思?”

    叶抚知道,师染问个问题要问到底。他索性,迈开步伐,大步向前,潇洒地说:“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师染顿时感觉一口气闷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难受至极。

    “你这态度对待差别也太大了吧。”师染声音变大了。

    叶抚一本正经地说,“你又不是我朋友,我干嘛对你那么好。”

    一句话,把师染按死了。

    “我做你朋友,你就会说吗?”师染太想知道叶抚的境界了,委曲求全,放下身段,主动示好。

    叶抚摇头,“那可不行,朋友也分好坏地位。你现在最多算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朋友,往上还有普通朋友、见了面笑着打招呼的朋友、关系不错的朋友、好朋友、亲密无间的朋友、可以完全相信的朋友、可以托付生死,不分你我的朋友。八个层次呢,你现在第一层都没有达到。”

    师染愣了。她从没听说过一个朋友还分那么多等级。禁不住问,“要你回答问题,得是什么层次?”

    叶抚一本正经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怎么也得是第六层吧。”

    “第六层?”师染暗道,那不就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跟这个人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想想就可怕,还是算了,算了,不问了,不问了。

    “我突然又不想知道了。”师染严肃地说。

    叶抚笑了笑,“随你。不过,欢迎随时来哦,区区六个层次,我相信,也难不到女王大人。”

    师染顿了一下,听到“女王大人”这个称呼,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落进了叶抚的话术圈套当中。一时之间,心里气极了,但又不好表现在脸上,硬着脸皮笑着敷衍道:“一定一定。”

    她得硬撑着身为王最后的尊严。

    叶抚笑笑,继续向前。

    一番下来,师染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每次面对叶抚都有着深深地无力感,打打不过,话术博弈也博不过,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他却偏偏捏着一些一想起来就心痒的小秘密,不得不去跟他扯上关系。她就不理解了,自己当了几千年的王,即便是面对打不过的至圣先师、道祖那些人,也不会被其话语框柱。但面对叶抚,真的很无力,他似乎能扣住人心头那点或许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弱点,在其上下窜动,若说恨他,他对人又挺好,没做过什么让人记恨的事;若说值得善意对待,又会本能地觉得不要跟着人牵扯太多,到最后,肯定没有好下场。

    说叶抚怪,师染觉得自己更怪,要是以前,她哪里会去想这些东西哦,而现在居然会去思考这些。她承认,自己退步了,并且决定,这次过后,再也不好跟叶抚有任何牵扯了,这个人,邪门儿得很,弄不好真的会栽在他身上。

    调整了情绪和心态,师染再度变成冷淡的女王。她问,“你为什么进这里来?”

    叶抚说,“我的学生在这里,我当然要进来,倒是你,你来做什么?”

    “玄网的人似乎要摧毁这里,我进来看看。”她说。

    “你觉得玄网做错了?”叶抚问。

    师染点点头。

    叶抚说,“我觉得没错。我如果是玄网的人,我也会这样做。”

    师染有些意外,“为什么?”

    “山海关的存在对天下而言,是个负担。玄网要考虑天下秩序,自然会应该做。”

    “所以,你是赞成的?”

    叶抚摇头,“我并不赞成。因为,这里面还有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

    既然用“东西”去形容了,师染觉得叶抚说的应该不是他的学生,而是另有其他。她本是想问一问,但忍住了,既然叶抚没有明说,应该就是不打算直接说出来的。而不打算直接说出来的,要去细问,应该是第六层亲密朋友般的存在才问得出来。

    她紧紧闭着嘴,一句话不说。

    叶抚好奇问,“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东西?”

    师染呵呵一笑,“我为什么要问。”

    叶抚莞尔,“因为你每次跟我说话,都是问句居多。真像个小孩子,对什么都好奇。下次我给你写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一定满足你的好奇心。”

    “那是偏见!”师染忽然大声说。

    叶抚取笑道,“那么激动干嘛。”

    师染冷哼一声,“再见!”

    说完,她迈步,身形消失,留下一点“天空”的味道。

    她直接离开了山海关,首先是不想再跟叶抚待在同一个地方,其次便是,她相信,有叶抚在,一切都会安好。虽然这个人很可恶,但她还是承认,他也很可靠。

    师染离开后,一直没有说话的煌,才松了口气。说实在的,师染的存在对叶抚没什么影响,但对煌的压迫太大,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先生,你真厉害,居然能让那个云兽之王吃瘪。”

    先前他不知道师染就是那恶名滔天的云兽之王,知道了后才更加觉得叶抚厉害。

    “每个人都擅长掩饰自己真实的一面,她是这样。我也不例外。”叶抚说。

    煌点点头,“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先生用那种态度跟人说话。我一直以为先生你都是认真、和善的。没想到……”他尴尬地笑了笑,“抱歉先生,我刚才恶意地揣测了你。”

    叶抚摇摇头,笑着说,“没关系。人生已经够苦了,若再不苦中作乐,就真的很没意思了。”

    “调戏云兽之王,也是苦中作乐吗?”煌问。

    “你倒是真的心直口快,若让她听见了,皮都给你剥了。”

    煌尴尬一笑。他的确不太会跟人说话。

    “最多算个调侃吧,我可没有调戏别人的恶趣味,毕竟我是个专一的人。”叶抚笑道。

    煌之前一直以为先生是个很稳重,说话很有分寸的人,现在看来,似乎也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嘛。一样会说自己的观点,一样会开玩笑,一样会说自己是个怎么怎么样的人。

    或许先生并没有那么伟岸和神秘?这样的话,也就更真实一些吧。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叶抚所说:没有永恒不朽的存在。

    如果没有永恒不朽的存在,那么先生会老吗,老了后是什么模样?会跟凡人一样死去吗?

    会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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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游戏满级后介绍:
对于一款游戏的资深玩家而言,把游戏全部能够玩的都以完美姿态玩了个遍后,似乎退游成了最终归宿。资深玩家叶抚玩了快十年的《仙路漫漫》,当他脱坑退游,选择卸载游戏时,突然就穿越了。他很快就发现,他似乎是带着游戏的满级属性穿越的……(注:轻松日常养成是主旋律,体验异世界的人生百态是真滋味)修仙游戏满级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修仙游戏满级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修仙游戏满级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