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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游戏满级后全文阅读

作者:文笀     修仙游戏满级后txt下载     修仙游戏满级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三章 白玉山下一幅画

    问完过后,何瑶便看着叶抚,眼中瞧不出喜悲来。

    感觉到马车中气氛不太融洽。何依依又扯了扯何瑶地衣袖,但何瑶没有理会他。

    何瑶偏头又看了看秦三月,眼神不由得柔和一些。她感觉秦三月气质颇为温洽,知书达礼的,有些招人喜欢。

    秦三月笑着打招呼,“瑶姐姐好。”

    “瑶姐姐?”何瑶看着她。

    秦三月看了一眼何依依,“我跟何依依是朋友,朋友的姐姐我自是当叫姐姐的。而且,瑶姐姐让人瞧着便想叫姐姐呢。”

    “哦?我瞧着怎么了?”何瑶问。

    “瞧着很有姐姐范儿呢。”

    “姐姐范儿?什么叫姐姐范儿?”

    秦三月恬淡一笑,“这般事,哪能说的细致。”

    何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整个人面色都放松下来,神情也柔和许多。

    感觉到姐姐气场的变化,何依依不由得朝秦三月投去佩服的眼光。眼里满满写着,不愧是你,一言两句就可以改变氛围。他可佩服秦三月这个本事了,总是能轻易地带动氛围。他想,什么时候得去向秦三月取点经。

    何瑶从被何依依打晕地劲儿里缓过来。她本是想好好收拾何依依一番的,但是如今这面前来了客人,自然还是要拿出大家风范来。

    何瑶看向叶抚,微微颔首,“叶先生。家弟自去年荷园会以来,回家后,便时常提及先生姓名。家弟受先生照顾颇多,何瑶替家弟先行谢过叶先生。”

    叶抚轻轻摇头,“在荷园会,倒是依依他照顾我们许多。何小姐这般,实在客气。”

    “何依依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分量本事,我自是清楚,便是个不成器地混球儿。”何瑶瞥了何依依一眼,后者欲反驳,被她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不过去年荷园会回来了,我便深感他变化颇大。待人处世、眼光、谈吐、心性都成长不少,若只是出去看个文会,大抵不会有这般变化,想来,便应是叶先生对他印象颇深。”

    何依依挠头自得又略微羞涩地笑了笑。听何瑶一番话来,起码他觉得姐姐是认可自己的。

    叶抚说:“依依很聪明,学东西很快。我也没有教他多少,更多的,还是他自己学习来的。”

    “我始终觉得,主观上的学习只能充实知识,性格、心性等等上的成长大多取决于环境。环境里发生的事,接触的人,等等。”何瑶娓娓道来,“一件事可以影响一个人一生,同样的,一个人也可以。”她看向叶抚,“依依每每提起先生姓名,眼中都露出向往的光彩来。我想,叶先生对他的影响不会小。”

    何依依有一种被戳穿了的感觉,羞恼道:“哪有。姐你别乱说。”

    何瑶白了他一眼,也懒得跟他说什么。“大人说话,小孩子听着就是。”

    “姐……”

    叶抚笑了笑,“我向来不觉得我是多么优秀的一个人,只能希望对依依的影响是好的方面。”

    何瑶笑笑,没多说。对叶抚的了解基本都是从何依依那里听来的,至于他本性如何,能力如何,身份如何,她并不知道,所以也只是点到即止。

    虽然先前在楼台上,跟何依依说起叶抚时,她的态度不太好。但那只是她性格使然,实际上,她内心对叶抚、秦三月以及另外一个女孩胡兰都是颇有好感地。这份好感在没有见到他们时,便存在了。

    在何瑶的认识里,何依依以前一直是一个比较阴郁,不善言谈,更不会和人分享情绪,除了一个从小认识的居心以外,根本就没有朋友。但他从荷园会回来后,明显改观了。整个人开朗畅明了许多,说起话来脸上都有色彩了。还常常说着,秦三月和胡兰是他的朋友呀,每每说起,眉毛都要扬起来了。

    何瑶瞧着现在的何依依心喜,自然对使何依依变成现在这样的叶抚等人感到心喜。这是下意识的好感。如今见了人,瞧着叶抚和秦三月都挺面善的,便更是欢迎。

    只是,她很含蓄。远不似她性格上那般大大方方的。心里头终究还是压着一件让人难以喘息的事。若是在以前,定然是要好好地招待一番。但是现在……

    唉。

    何瑶想到那般事,不由得叹了口气,蹙起了眉头。

    “姐姐——”何依依开口。

    但是他没说完,就被秦三月抢先一步。她笑问:“瑶姐姐可有心事?”

    何依依顿了一下,看了看秦三月,发现后者左眉稍稍跳了一下。然后他心领神会,闭了口。

    何瑶反应过来自己莫名地失态。瞧着秦三月温和的模样,心里头倒是软乎乎的。她舒开眉头,“没呢。”

    “叹气是何般?”秦三月说,“瑶姐姐生得这般好看,可不要蹙了眉,做了那柔弱美人。”

    “是叫三月吧。”何瑶问。

    “嗯。”

    “你都叫我姐姐了,我也就称你一声妹妹吧。”

    秦三月笑道:“我很开心呢。”

    笑容具有感染力。好看且真实的笑容,感染力十足。

    “真好呢。”何瑶有些恍然。

    “瑶姐姐为何叹气呢?有心事吗?”

    何瑶笑道:“没呢。没什么心事。”

    秦三月看向何依依,“何依依,你坐过来。”

    “干嘛?”

    “我要跟瑶姐姐坐一边。”

    “为——好吧。”何依依见秦三月泛眉,便同意了。

    跟何瑶坐到一边后,秦三月便同何瑶说起了话。笑笑闹闹,好不融洽。

    何依依有些难以接受地看着。在他的印象里,自家姐姐虽说是个大气人,但向来矜持拒生,怎地这才跟秦三月认识了一小会儿,就能聊得这么融洽。只看表面,还以为她们是许久不见的好姐妹呢。

    他看向叶抚,小声问:“先生,正常吗?”

    叶抚看了看他。自然是知道何依依在问什么正不正常。他抬头又看了看秦三月和何瑶,然后点头,“正常。”

    这么久来,叶抚对秦三月的性格了解得没说的。她能轻易地走入别人的人生和世界当中,也能不着痕迹地退出来。

    这是独属于她的本事。

    何依依想跟叶抚说说话,请教一番。但明显地,叶抚心不在焉,在想其他事。

    一眼看去,各自有着事,似乎便只有何依依做了闲人。

    何家离西城有些远,一路不知过了多少桥,多少街。大多数人还是认得何家的马车,远远地见着来了,便让开一条道来,不去挡了何家马车地撸。从西城到东城,是方位城地地改变,同时也是建筑、街道风格以及路人数量的改变。

    从中城区过来后,能见到,这边儿的人明显少了许多。还有建筑的风格也从矮平式排列建筑,变成了独家独户的院落。这里似乎只是一片住宅区,而且还是富贵人家的住宅区,商业气息没有那么浓,一路瞧着,难见摆摊开店的。什么“李家”、“张家”、“宋家”……等等的幽金大牌匾高高挂起,老远看去,便反射着仅剩一丝的微光,好生夺目。便是那门槛,都要修到膝盖那么高。

    是这样的。

    大户人家嘛,自然是要别具一格,不能跟平民们一样,多俗气啊。

    马车没在这片儿停下来,继续往着里面。

    走得更东边儿了,渐渐地能在远处看到浓雾,是落雪时独有的雾,高高地、厚厚地糊在天上,没有半点缥缈轻柔的感觉,幽沉且肃杀。

    透过纱窗,叶抚看着外面。秦三月和何瑶依旧聊得欢喜。

    “那雾里有座山。”何依依说。

    叶抚点头。

    他继续,“山傍着君安府,何家傍着山。何家是个山庄,在那雾里面。”

    “山是什么山?”叶抚问。

    “白玉山。”

    “是养龙山脉的山吗?”

    何依依点头,“最后一座山呢。”

    “为什么叫白玉这个名字?”

    何依依想了想,“这个我还真没了解过。先生你很好奇吗?”

    “我就随便问问。”叶抚摇头说。

    马车进了浓雾当中。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和车厢吱吱地摇曳声。浓雾就像水一样,偶尔挤点光进来,都像是激起了涟漪一样。

    何依依惯常地哈了口气,“冬天的白玉山是这样的,雾大得很过分,生怕人瞧见了路似的。不过先生不必担心,何家大院里头,跟外边儿一样敞亮。”

    “敞亮吗?”叶抚问。

    何依依笑着说:“敞亮得很。”

    “真的?”

    何依依顿了一下,忽然不知道如何作答,“先生……”他觉得叶抚话里有话,但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话。

    “兴许吧。”叶抚说。

    后半程里,何依依显得心不在焉,坐也坐不安稳。

    马车再往前走了一会儿,远远地,瞧见一处通明之地。那里就是何家了。

    何瑶从跟秦三月的洽谈里抽出身来,问叶抚:“叶先生要在君安府玩多久?”她问着,便又说:“多留些时间吧,让何依依带你们在城里逛逛。白玉山上,冬天里的风景也不错。”

    “姐……”何依依自是听得出来,她打算让叶抚和秦三月牵住他。

    “你别插嘴。”何瑶看了他一眼。“先生意下如何?”

    “白玉山的风景,看上去的确不错。”叶抚望了望,见雾里是山,山里还是雾。

    何瑶笑了笑,“小时候,何依依喜欢一个人跑上去,每每让我好找。”

    何依依有些尴尬。

    “他那时没个玩伴,又觉得居心是个女孩子,跟女孩子玩太丢脸了,就时常一个人躲起来玩。”何瑶说。

    秦三月笑道,“我跟胡兰都是女孩子呢。也不见得他觉得丢脸。”

    何依依捂着脸,“小时候的事,就别说了吧,姐。”

    何瑶看向叶抚,“何依依这家伙没日没夜地盼望着能跟你们再见面,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真诚希望你们能多留几天,”说着,她颔首低眉。

    何依依很少,基本没有见到自家老姐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处置。

    叶抚笑道,“我向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何瑶和何依依几乎同时说。姐弟的默契,便在这儿了吧。

    叶抚笑着摇了摇头。没给个明确的说法。

    何瑶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一切还是遵循叶先生自己的意见。何家,随时都欢迎。”

    马车速度缓缓降下来,很平稳。

    车夫在外面敲了敲车厢门,呼道:“少爷,到了。”

    何瑶率先站起来,“叶先生,三月妹妹,走吧,到院里头坐坐,我们再好好叙一叙。”

    下了车,便见到何家大院的门。一番看去,这周围似乎只有何家这一户。很大,因为雾气浓的原因,见不到到底有多大。比较稀奇地是,这个大的世家大院,正屋居然连个门槛都没有,什么石狮子啊,门神都没有。除了一个“何家”的顶梁牌匾,便只是两开的一扇门。

    门内出来下人迎接。

    远远地便瞧见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哭哭啼啼地跑过来,落在何瑶面前,悲戚的唤道,“瑶主,你可算回来了。”

    何瑶问:“家主他们呢?”

    “家主他们去了城主府。”

    “还有谁在院里?”

    “只有夫人,老夫人她们。对了,居心小姐也在。”

    “居心?她来干嘛。”

    “找少爷的。”

    何瑶回头看了看何依依。何依依讪讪一笑,“大概是好些天没理过她了。”

    “你这些天干嘛去了?”

    “姐姐你啊。”

    何瑶顿了顿,没再问,只是瞪了何依依一眼。她看向叶抚两人,“先进去歇会儿吧。听何依依说,叶先生喜欢清静是吧。”

    叶抚笑道:“没必要那样客气。”

    “叶先生,请吧。”

    进了何家大院,果真如何依依说的那般,是敞亮,跟外边儿地雪啊雾啊俨然不是一个世界,便是柳暗花明之意。

    何家大院虽然修在君安府和白玉山地夹界上,但的确是个山庄,亭台楼阁啊,净往高处修了去,远远看去,亭榭、阁楼、园林树、蓄水池、文桥、砚山池等等分明地摆着,错落有致,很有美感。这种美感不是浮于表面的艳俗之美,是内蕴其间的含蓄之美。一个俗人来看了,大抵只会觉得气派,大,便想不到个什么美不美。但凡有眼光,没法看不出来这里面的讲究。

    亭榭阁楼,讲究个燕衔高啄,文桥砚山讲究个黑白明澄,水池园林讲究个稍水一点青。

    在这里,倒像是人往画里面走。敞亮是敞亮了,美也是美了。

    秦三月看来,总觉哪里有点怪怪的。

    “真好像副画嘞。”她便说。

    何瑶同她撞肩,“待久了,也就那般样子。”

    秦三月笑着回头,问叶抚,“老师觉得呢?”

    “是画。”

    秦三月最能听得懂叶抚的话,听来后,便迎着点了头,转过去。

    是画,不是像幅画。

第三百四十四章 要做那大英雄啊!

    枫林宛。

    这是叶抚和秦三月住的地方。

    何家的确大气。人家家里来了客,住的地方叫客房,何家则是叫客楼。还带着一个园林,里面种着品相极好地枫树,似乎是特别品种,一年四季都不掉叶子,而且树上不停雪,雪花偏偏掉落在上面,又片片顺着滑到地上。从远处看去,便是金黄一片,如同仲秋天里的暖阳。看着真叫人惬意。

    从园林里走过,可以闻到枫树那股特别的味道,说不上香。是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一种老树的味道,但又没有分明的老味儿。

    “这种地方很适合读书呢。”秦三月说。

    叶抚说,“枫林晚霞,意境很浓的。”

    四人迈步其间,后面跟着几个下人。

    何瑶笑道:“这个地儿修着许久了,却还没有人住过。也不知道你们住着会不会习惯。”

    秦三月抬头问:“不住的话,修来干什么呢?”

    “有些楼修来的确不是用来住的。不过枫林宛倒不是,只是因为我喜欢这片地,家里人便没有让客人在这边住过。”

    秦三月点头。富贵人家的确这般,有些楼修来不是住的,是点称的。

    “瑶姐姐喜欢这个地方?”

    “是啊,枫林宛这名字还是我取的。”

    “挺有诗意地呢。”

    “这里的气味好闻。心情不好的,便喜欢到这里来坐一坐。让人安心呢。”

    “的确。”

    “虽说没人住,但每天的打扫是没断过的。你们不须担心灰尘。”

    将叶抚两人送进了楼,看着他们挑了房间后,何瑶便退去了,说了一句等下再来。她走的时候,神情似乎并不好看,有些低落,一股疲惫的感觉压在她身上,让她瞧着有些暮气沉沉。

    何依依没有急着离开。他来到叶抚的房间。

    叶抚的喜好始终没变过,喜欢有阳台,向着天空的房间。他喜欢在阳台上看书,喝茶,休憩。这是他少有的兴趣了。

    “我的姐姐,就是那样的。”何依依苦笑着说。

    叶抚点头,“是的,我看到了。”

    “她强势习惯了,总是要求自己独当一面。总是转过身后,才露出悲伤地一面。”

    叶抚推开阳台的纱窗,外面吹风进来,因为支梁上挂着棚子,雪落不进来。“你怎么想的?”

    “我吗?”何依依坐下来,“我希望姐姐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顺不住了,就该妥协了吧。”叶抚说,“她是家族的子女。”

    何依依倔强地抬起头,定定地说:“我更希望她是她自己。我希望,提起她时,想到她叫何瑶,而不是她是何家的长女。”

    叶抚笑了笑,“说得很不错。但是,怎么做呢?靠着口才去同他们辩论吗?”

    何依依哑口无言。

    “你知道的,这不行。”

    何依依有些痛苦,“先生,我到底该怎么做?”

    “之前在茶庄,你不是很有自信吗?说,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

    何依依恍惚了,陷入迷茫,“我真的能做好吗?我只是……想给姐姐一些希望,做她的依靠。”

    “追根溯源。你觉得从哪个层次去解决,最合适?”叶抚问。

    一阵风吹进来,吹进何依依眼睛里,让他清醒过来。“观念,血脉的观念!如果能改变他们的血脉观念。肯定可以的!”

    “血脉观念?那是扎根在何家多久的观念了?”

    “我……我不知道。”

    “你不了解何家的历史吗?”

    “只有成为家主,才有资格去了解。”

    叶抚说:“那,这个是死结。要改变观念,就要了解何家的根本,而要了解根本却要成为家主,可成了家主,也就失去了解决问题的目标。”

    何依依垂着头,他理解这一点。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抬起头,咬牙说:“我还有一个想法。”

    “什么?”

    “如果姐姐体内的何家血脉流逝了,就没有资格成为家主了!”

    “有点极端。”

    “无处可施,只能走极端。”

    “你打算怎么做?”

    何依依深吸一口气,“梅会的时候,就是去年十二月中旬。在梅会上,我了解到了祛除血脉气运的办法。”

    “还有这种?”

    何依依点头,“气运一事虽然模糊至极,但连同了某一特质化的东西后,也将特质化起来。气运连同一国,便是国运,国家内出现大灾大难都会影响气运。血脉气运也是这般,若在姐姐接受传承时,我念《朝巳祭词》,便能污浊传承,从而影响血脉气运。”

    “《朝巳祭词》,你能念?”

    《朝巳祭词》是告地灵的祭词,即是还生灵之息于天地。这同《迎丰祭词》相反,后者是向天地取生息,馈于生灵万物。一般而言,家族血脉传承,类同于“取生息于天地”,常常以《迎丰祭词》、《鼎康祭词》、《罗安祭词》等等祭词做辅助,往往,这些祭词都要请修为底蕴丰厚的人来念,高格调的有圣人告、天神告、佛陀告、大儒告等等。一般而言,也是要有正统大家传承的人才行,并不是是个人就可以的。

    祭词的选取很有讲究,错对影响极大。就像何依依说的这般,他欲在传承上念《朝巳祭词》,便是背道而行,会污浊传承。这个想法是可以的,不仅不会伤及传承人,还能污浊传承,致使血脉气运弥散。

    但关键在于,何依依他有本事念吗?能念的话,又有本事去污浊传承吗?

    何依依点头,“能!”

    叶抚说:“祭祀词讲究个‘天花乱坠’。你能做到‘天花乱坠’?”

    这让叶抚想起三月。在神秀湖,她做玄命司,念祭祀词的时候,引得山鬼恸哭,桃花遍地,这便是‘天花乱坠’,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或许是大雪纷飞,或许是雷声滚滚,或许是虫鸣蛙叫。

    何依依咬牙,“我能!”

    “真的能?”

    何依依顿了顿,有些恍然,片刻后他眼神坚定,“能!”

    叶抚笑道,“好吧。期待你的表现。”

    何依依愣住了,然后问:“先生你不批评我吗?”

    “我批评你什么?”

    “我这种做法啊。按理来说,这是很自私的做法,对家族传承延续百害而无一利。”

    叶抚笑了笑,“我以为你不清楚这一点呢。”他眼神柔和,“但是,对你姐姐是百利而无一害呢。责任,责任。这个词压在许多人的头上,为家庭,为家族,为国为民,种种种种。你有选择的权利,不论对错。同时,你也要承担责任。不然的话,你就是纯粹的王八蛋。”

    何依依面色一白。

    “你从传承破坏了家族的香火,便要从其他地方弥补起来。这就是家族的责任。”叶抚不急不缓地说:“天底下,大多数的错误都是能包容的,就像那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向来不拿我的对错观念去评判别人的行为,你既然叫我一声先生,那么我便当你是我的学生。身为一个先生,能给学生教些什么呢?无非是教你如何选择,如何承担。你要守护何瑶的幸福,但幸福是等价的。那意味着你要用你自己的幸福去换,你愿意换吗?”

    “用我自己的幸福去换?”何依依听不太懂,“先生,什么意思?”

    “一番《朝巳》,污浊传承,逸散气运。逸散的是何瑶的血脉气运,同时逸散的也是整个何家的家族气运。何家不是你的仇人,是养育你的亲人,你要弥补上何家逸散的家族气运,甚至还要更添一筹。为此,你的后半程路会变得更难走。你能承受吗?”

    “更难走?哪些方面呢?”

    叶抚笑了笑,“你没有闷着头应下来,表明你还是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更难走,那意味着你要独自一人挑起整个何家。你走向高山,何家便走向高山,你坠入深渊,何家便坠入深渊。”

    何依依眼睛颤了颤。

    “压力大了?”

    何依依点头。

    “这是代价。对于整个何家来说,你要做的事是错误地事,便要承受错误的代价。”

    何依依抬起头,想要说话。

    叶抚摇头,“我希望你好好思考,一个男人,会勇于承担责任,也会安于深思熟虑。”

    何依依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长揖一礼,“学生告退。”

    叶抚点头。

    何依依转身,离去。背挺得老直了,很宽很宽。

    叶抚轻轻合眼。他念叨,“那肩上要挑着大山。”

    门又被敲响。只是听声音,便知是三月。叶抚应:“进来。”

    秦三月推开门,轻盈地过来,笑道:“老师,刚才我在外面偷听。”

    叶抚笑骂,“偷听你还有理了是吧。”

    秦三月眨眨眼,“老师你没赶我走,不就是要让我听的嘛。”

    叶抚微顿。招招手,“算了算了。”

    秦三月来到阳台,瞧了瞧下面从枫林里过去的何依依说,“何依依真是长大了呢。很有担当。”

    “你觉得他是对是错?”叶抚问。

    秦三月笑答:“理性上来,大错特错,是件得不偿失地事。”

    “感性呢?”

    “感性嘛……我这个女孩子家家的,瞧来他很帅气呢。”秦三月顺着阳台,微微仰靠着,“想想。一个弟弟,为了姐姐的幸福,敢上刀山,下火海,多可歌可泣啊,让人想要赞美。而且,瑶姐姐那般好,就算是我,也希望她能好好的嘛。”

    “这么看来,何瑶的确很有魅力呢,能吸引到你。”叶抚手指敲着宽椅扶手。

    秦三月想了想,“在我看来。瑶姐姐是我认识的人,第五有魅力的。”

    “哦,还有排名啊?”叶抚笑了笑,“让我猜猜,老大是第一名?”

    秦三月摇头,“曲姐姐是第四名。”

    “胡兰第二?”

    “胡兰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才不会是第二呢。虽然我喜欢她,但单单人格魅力,她还太小了。”

    叶抚哑然失笑,“我知道你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你直接同我说罢。”

    秦三月润了润喉咙,转过身,迎着风,“瑶姐姐第五,曲姐姐第四,那个云兽之王……”她转身问,“她叫什么名字?”

    “师染。”

    “师染吧,师染。她是第三。”

    叶抚有些奇怪,“你应该没怎么见过她吧。”

    秦三月想了想,“只见过一面。”

    “只是一面,就能这么让你欣赏?”

    秦三月笑道。“那是一种感觉。都说了,这个排名是我的主观感觉。我只是看着她,就感觉她好了不起呢。倒是说不出个什么理由来,兴许是没有理由的。”

    “……”叶抚看着秦三月背影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才问:“第二呢?”

    秦三月没有转过身,手撑着下巴,下巴抵着栏杆,神情有些恍然,“第二啊,我想不起来。我感觉见过她,但就是想不起来了,之前还记得,现在就只有个印象了,模模糊糊的,奇怪得很呢,觉得她很厉害,很帅气,很了不起,记得她爱笑,记得她穿着一身青衣,记得她背着把剑。”她转过身,笑了笑,“我还记得这么多,就是记不得她到底是谁了。有时候,偶然想起来,会怀疑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吧,毕竟她太过完美,太过梦幻了。先生你知道吗?她是谁?”

    秦三月的眼睛里,是说不出的宁静,像是深潭。

    叶抚稍稍垂目,“你说的那种人,我又没见过,怎么可能知道。”

    秦三月清朗地笑了笑,“也是。或许那只是我偶然间的一个梦。”

    “第一呢?”叶抚问。

    秦三月转过身,双臂盘在护栏上,脸枕在手上,看着外面的雪,有些调皮地说:“不告诉你。”

    叶抚仰躺下去,眯起眼没有问。

    过了一会儿,秦三月说:“老师,其实我可以帮何依依念《朝巳》。我的祭祀本事应该比他强一些。”

    叶抚闭着眼说:“你帮了他,他就做不了英雄了。他需要一个做英雄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他以后还要做英雄,先熟悉一下。”

    “那……好吧。”

    叶抚闭着眼。听到脚步声从阳台响起,然后经过自己身边,停了停,再出了门,渐渐远去。

    他睁开眼,房间里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重新闭上眼。直到门再次被敲响。敲门声略微有些急促。

    “进来。”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叶抚睁开眼,朝门口看去,一个身材较小,气息却格外沉稳的少女站在那儿。

    身当蔷薇,心如猛虎。

    她没说话,叶抚笑道:“我在神秀湖听来,你的小名叫周周,是吗?”

    她身体僵了僵,走进房间,掩上门。她说:

    “如果可以的话,叶先生还是叫我第五蔷薇吧。”

第三百四十五章 雾里有怪物?

    叶抚笑道:“好的。那么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印象里,第五蔷薇是奉了叠云国皇帝的命令。刚开始嘛,是在荷园会期间保护何依依,至于现在,目的就有些嗳味不清了。

    “我想跟叶先生聊聊。”第五蔷薇说。

    叶抚停了停,招手道:“那,请坐。”

    “不必了。”第五蔷薇摇头。

    叶抚点头,“随你。”

    第五蔷薇站在那里,显得娇小极了。本来身高就不高,还很瘦,脸蛋子看上去也颇为稚嫩,只是瞧着,会觉得是个刚走过豆蔻之年的小少女。但实际上,叶抚感受得到,她的骨龄有二十一二岁了,早已是个成年人。

    这座天下里,容貌永远是最欺骗人的东西。

    “何依依,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五蔷薇目光有些凌厉。这大概跟她以前的本职工作有关,毕竟她是破阵的千将大人。

    “何依依发生了什么,”叶抚念叨一遍,便笑问:“你同他朝夕相处,莫非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奉命保护他。”

    叶抚莞尔,“都出了叠云国地界了,还保护。这个理由很是牵强啊。”

    “还请先生不要过问。”

    叶抚随意地倾躺在那边,笑道:“我真要知道的话,你觉得我会特地问你吗?”

    第五蔷薇听着这般话,深感无力。站在叶抚面前,总是不自在的,好像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点秘密。她鼻息稍乱,“我只是受着命令,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第五家的小姐,何必做了这没有思想的傀儡。”

    “先生觉得遵守命令,是没有思想的傀儡?”第五蔷薇一脸的“不敢苟同”。

    “遵守命令不是。”叶抚看着她,“你是。”

    第五蔷薇扯了扯脸皮,笑了出来。她似乎很久没有笑过了,笑得很别扭,只是人不丑,若是人丑一点,会是副惊悚的模样。“先生的话,真是深奥。”

    叶抚冷眼瞧着她,“你来就是为了问何依依发生了什么吗?”

    “是的。”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第五蔷薇没有继续求问,微微弓腰后,她说:“那我就不再打扰先生了。”

    “请吧。”

    第五蔷薇转身,开了门离开这里。

    这看上去很奇怪。第五蔷薇来这里造访,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叶抚知道,她其实是意识到了什么,心里没底,才过来询问的。结果是什么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她现在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若是不能完成,该如何向上汇报。

    从阳台往下看去,见到有一个人正蹦蹦跳跳地过来,满身的欢喜气。

    是居心。瞧着她的样子,想必是从何依依那里听来,秦三月和叶抚过来了。她依旧是那么地有活力。

    “三月!三月!”还在很远的地方,她就开始呼喊。

    秦三月从屋子里跑出去,开心地应了一声。

    在枫树林里面,她们开心地双手紧握,嘴里絮絮不断,有说不完的话。美好年华的笑声最是喜人,她们在那里聚着,似乎整个枫树林都生动起来,变得十分可爱。

    叶抚从阳台上,看着她们。

    他想到,自己已经是而立之岁了。他的观念还没有被修仙界这不把寿命当寿命的情况给影响。骨子里,还是保留着地球的观念。而立之岁,早该成家立业,不再瞎溜溜地晃荡了。

    中年之痒,是满腹牢骚。

    叶抚没有牢骚,但也觉得自己步入中年了,是不是也应该成个家立个业什么的。

    “先生!”居心在下面大声呼喊,从枫树林里传过来声音,带着些朦胧。

    叶抚从阳台上看过去。居心在那里招手,双手都举着,看上去很开心。

    叶抚心里满满温暖,自然地笑了笑,同她一起招手。

    居心双手圈在嘴边,形成个喇叭的样子,似乎这样声音会大点。她大声呼喊,“先生,要不要一起去爬山啊!”

    叶抚轻悠悠地走了一步,下一刻便落在居心面前。

    姑娘愣了一下,然后眼里都是光,“先生好厉害啊!”

    叶抚笑问:“你们要去爬山?”

    居心牵着秦三月的手,使劲儿地点了点头,“我也算半个东道主,三月来了,我可得带着她好好玩玩。虽然小蝴蝶没来有点可惜。”

    “小蝴蝶?”

    秦三月解释:“就是胡兰。居心姐姐是这么叫她的。”

    “这样吗,之前我怎么没听过呢?”

    秦三月说:“老师你那个时候哪里顾得着我们哦。”

    “是吗?”叶抚歉意一笑。

    居心眨巴眼,期待地问:“先生要跟我们一起吗?”

    叶抚笑道:“算了,跟你们一起,我会觉得我老得不成样子了。”

    “先生不老!”居心反驳道。

    叶抚摇头,“算了,你们去玩吧。”

    “有些可惜呢。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先生。”

    叶抚笑道:“不急嘛,有时间再来。”

    “好吧。”

    居心很快又恢复了神采,挽着秦三月呼噜噜地便跑进枫树林里,朝着外面去了。

    叶抚独自一人在枫树林里面逛了一会儿。从雪意里看不停雪的枫树,是一件有趣的事,像是在同时经历秋天和冬天,跟在花海当中窥伺夏天一样,滋味很浓。

    下午的些许时间里,何瑶又来了。她换了身衣裳,款式颜色更符合她大家小姐的身份,但是面容看上去却更加疲惫。

    何瑶身后跟着一个侍女。

    “有些事情缠在身上,把叶先生搁在了一边儿,真是惭愧。”

    叶抚笑着摇头,“本来我们也是打扰。不影响到你们才是。”

    她愠怒道:“何依依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让他陪着你们,也不听。真是不像话。”

    “他先前在这边,我让他回去了。”

    “三月呢?”

    “她啊,跟着居心一起爬山去了。”

    何瑶望了望浓雾之中的白玉山,“先生为何不也去看看呢,山上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

    “山脚下的风景其实也不错。”

    何瑶点头,“一切随先生喜好吧。”说着,她又歉意道:“我得走了,都没好好地跟先生一起坐坐,真是没有主人风范。”

    “一开始不是说了嘛,希望不要打扰到你们才是。还是先做自己的事比较好。”叶抚说。

    何瑶眉头蹙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叶抚道:“你应该想说些什么吧。”

    何瑶欲言又止,倒一点都不像她的性格。有些扭捏。

    “如果何依依经常同你说起我,那么你应该知道,我听过不少人说话。”叶抚说。

    何瑶想了想,叹气道:“先生对祁盼山应该还有印象吧。”

    “记得,跟他也是相处过一段时间。”

    “这些天里,我没来由得感到心慌。”何瑶说,“想来想去,应该也只有他了。听说落星关那边战事告急,之前没联系他是怕打扰到他,但是现在,想联系也联系不上了。下午里,问过南边守望海的人,落星关似乎封关了,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着些什么事。何依依说,先生你本事大。想来想去,我只好来问你了。”

    说着,她又连忙岔口,“先生若是觉得麻烦——”

    叶抚摇头打断她,“你想了解那边的事吗?”

    何瑶不确定地说,“算是吧。”

    “是落星关的事,还是祁盼山的事?”

    这么一问,何瑶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叶抚微微吐出口气。如何依依说的那般,何瑶是个强势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在细枝末节上的事拿捏不住。

    她皱眉思考着。

    忽地,从枫林里跑来一个家丁,“瑶主。家主他们回来了。”

    何瑶听此,眼瞳缩了缩。她情绪收的很好,迅速用歉意和笑容掩盖,“先生,我先失陪了。”

    叶抚点头,“你若想知道那边的事,随时来找我便是。”

    何瑶点头。

    她离去。

    叶抚有听到,她在转身的时候,呢喃了一句,“希望能够”。

    傍晚的时候,居心和秦三月回来了。据她们说,山上雾迷了路,还没到山腰,就几乎完全看不到路了。居心觉得很奇怪,因为她记得往年,就算是冬天,山上有雾,可也从来没有这么大过,想来都觉得那雾是故意放着来阻挡前进的路的了。而且,还有件奇怪的事。从何家大院后门上去后,不过几里路,居然就见不到雪了,起先她们还以为是雪停了,但是下山后才发现,只是山上没有下雪。

    一般来说,往往有山上下雪,山下不下雪的情况,没听过山下下雪,山上不下雪的事。

    回来后,居心抱怨着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她倒是没想太多,只觉得这次爬山一点都不尽兴,便同着秦三月又在何家大院里四处游玩了一会儿。即便是晚上,何家依旧是灯火通明,所以,丝毫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何家的人见怪不怪,几乎都是把居心当作半个何家人的,由着她四处游荡。

    更晚上一些时候,居心得回自己,依依不舍分了别,约了明天再玩后,便回去了。

    秦三月回到枫林宛后,径直地便来到叶抚的房间。

    在白玉山上的时候,居心没注意到什么,但是秦三月不可能没注意到什么。

    “老师,我得给你说一下白玉山上的事。”秦三月开门见山。

    叶抚本是在写字,见秦三月这么认真,便收了纸笔。“说吧。”

    秦三月下意识地瞧了瞧四周。

    叶抚笑道:“没其他人的,放心说吧。”

    秦三月深吸一口气,说:“白玉山可能不是一座山。”

    叶抚眉头微微挑动,“哦,何出此见?”

    “气息很怪,不像是死物的气息。”秦三月紧皱着眉,“是活物的气息。”

    “活物?兴许是你感受错了。”叶抚道。

    秦三月使劲摇头,“不不不。气息很完整,很连贯,没有丝毫的断裂。我敢肯定,我在白玉山上感受到气息是一个莫大的整体。因为雾气太重的原因,我想不分明,便只能想到,莫大的整体就是白玉山本身。”

    叶抚问:“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或许,你们看不透的雾里面,藏着某种东西。这种东西,从头至尾都跟在你们身旁。你们看不到,但是你能感觉到气息,所以你误认为是一个莫大的整体。”

    “看不到的东西,一直跟着我们……”秦三月忽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有些悚然。她缩了缩脑袋,“不会有什么鬼物吧。”

    叶抚打趣道:“这么久了,你还怕鬼吗?”

    秦三月讪讪一笑,“倒不是怕鬼。怕的是那种忽然跳出来,吓人一跳的惊悚感。”

    叶抚没来得想起地球的恐怖片,是那样的。恐怖片就兴这样的套路。

    “要不然,你们抽空再去瞧瞧?”叶抚问。

    秦三月有些难为情,“老师你不说,我还有意再去瞧瞧。你那样说了……”

    “不敢了?”

    秦三月也不逞强,“有点怕。”

    叶抚笑道:“那我就给你布置个小功课。这几天,你就好好就弄明白,白玉山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三月神情凝滞,“不是吧,老师,我都说了我怕,还让我去。”忽地,她警觉地问:“老师你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什么癖好?”

    “以折磨他人取乐。”

    “噗……你也太能想了。”叶抚无奈,“消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秦三月琢磨着,“似乎也很有道理。”

    “放心去吧,要是真碰到什么怪物——”

    秦三月抢答,“老师你会来救我吧。”

    “我可不会来救你。要是碰到怪物,就,”

    “就怎么样?”秦三月期待地问。

    “跑!”

    秦三月满脸地期待尽数变作失落,高高地落到谷底去。

    “逃跑可也是门技术活儿。”

    秦三月幽怨地说:“老师,你这一天天都是教的什么啊。”

    叶抚眨眨眼,笑道:“相信我。”

    秦三月无奈叹了口气,“好吧,明天我再去瞧瞧。就不带上居心姐姐了。”

    “把她带上。”

    “为什么?这听上去应该很危险才是。”

    “不,带上她,你才会安全一些。”

    秦三月问:“难不成——”

    “别问,自己去探究。”

    “好吧。”秦三月妥协,“老师早点休息。”

    秦三月离开后。叶抚从阳台望去,夜间的白玉山看着比白天要分明一些,倒真如其名,像一团白玉一样。

    没坐着一会儿,又来人了,请叶抚去何家主屋一座。

    也就是何家家主听说家里来了客人,还是何依依的熟人,便要见一见。作为大家族,这点礼数自然是要尽到的。

    见面上,没有什么多重要的事,就是一些礼仪性的客套话,诸如“何依依给你们添麻烦没有”、“多住几天,好好玩玩”、“有什么需要,吩咐便是”、“以后还请多多照顾何依依”这类话。何家这方面,只是把叶抚和秦三月当作何依依的朋友,普通的客人,照顾照顾便是,没得其他多做多说的。

    叶抚也觉得挺好,蛮清闲的。

    之后的几天里,叶抚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走在何家的藏书阁里,当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秦三月每天都跟居心往山上跑,每天都能有些发现,有些收获,回来后,她便同叶抚说自己的看法猜想之类的事。也还是蛮有活力的。叶抚喜欢这样的秦三月。以前还有胡兰在的时候,她总是尽心尽力地做一个姐姐,照顾胡兰的同时,还要为叶抚分担一些事。但现在嘛,胡兰出门了,御灵的修炼也到了瓶颈,她也总算是能轻松下来,自由自在地玩乐,展现出她活力的一面。

    让人想着,秦三月呀,不只是温柔,也还可爱。

    何依依也会来请教叶抚一些问题,大都是《朝巳祭词》的问题,他这些天几乎将全部的心神都栽在上面了。

    看上去,一切都顺顺利利,安安稳稳。

    只是,那天在枫树林里道别后,何瑶便再没来过。

第三百四十六章 神笔马良

    何家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家,何依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并不是一个世俗里的家族,而是一个彻头彻尾地宗主式修炼世家。

    这一点可以从这几日里,不断出入何家的各类修仙人士看得出来。何家豢养着大大小小许多宗门,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即便整个何家大院里九成以上的人都是凡人,也丝毫不影响何家的厉害。

    还可以从藏书阁里的藏书看出来。何家倒的确是大方,九成九的藏书由人随意观看,史记、逸闻、经书、大典、百科,等等几乎包含了所有的种类,甚至能在里面找到各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写的书。其间,也有不少修炼相关的书籍,囊括了练气、炼丹、炼器、制符、布阵、灵宝图鉴等等,甚至能在里面找到功法、神通这般关键性的书籍,而且比较意外的是,这些书也是开放的。

    这么看来,何家似乎根本就不担心这些功法神通流传出去。

    叶抚在藏书阁的几日里,对修炼相关的书籍不怎么感兴趣,他基本都是安居于百科、小品类书籍的分区,看那些民俗散文、曲赋、打油诗等等。包罗万象,书里面藏着一整个俗世,有描绘繁盛人世的《望南安》,有反映俗世黑暗现实的《烛火》,有收集各类打油诗的《苍耳子》,有刻画各地风情的《花都》……这些特意提及了名字的书,都是叶抚觉得非常不错的书,在他看来,造诣可不比那些大典低。

    书这种东西,总是不会嫌看得多的。有人是求精避杂,叶抚则看得比较杂,但凡能有一个值得拿出来说说的点子的书,他都会看看。

    甚至是描写青楼轶事的书,只要写得好他也会看看。书这种东西,但凡用心去写了,没有什么高雅低俗之分。就算是有,雅俗共赏总是要比只懂阳春白雪或者下里巴人之类好得多。

    出入藏书阁这几天里,大概是对了眼缘,叶抚同阁里一个书生走得近,关系不错。

    书生叫马屠,比叶抚高了一个头,很瘦,瞧着像是挂了件衣服的晾衣架。从他身上,叶抚确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书生的“穷酸味儿”与“弱秀才”。面色没点儿生气,像是大病了十年一样,说话也总是微微弯着腰,对谁都是那般,姿态放得有点低。

    在他的介绍里,他是杀猪匠的儿子,杀猪匠不认识啥字,生他的时候,讨饭的和尚过路,给他取了个马屠的名字,说是杀猪匠手上沾血太多,儿子遭了因果,命弱招阴,得叫个“屠”震慑一下,抬抬命。

    马屠同叶抚抱怨过这件事,说每每他同人介绍,别人都以为他是个杀猪匠,所以他迫不得已才穿了一身儒衫,读起了书。他没啥其他活动,一整日里,基本都呆在藏书阁,也算是个藏书整理。

    除了读书这门事,他唯一的乐趣就是画画了。叶抚看过他的画,画得挺不错。但他基本画一张就扔一张,从来没有保留过。照他说,画啊,不是拿来给人欣赏了,是画给自己瞧的,瞧一瞧也就够了,留着淘神。

    在何家的第五天,叶抚像往常一样,吃过饭又来到藏书阁。

    进了阁内,他径直到二楼一处角落。这里搭了张桌子,桌子上铺着满满大张白纸,马屠正勾着腰,持着小画笔,细细点缀。他一双手几乎被墨沾满,像是炭一样。总是听人说起,画技出神入化的人,持笔洒墨,丹青一卷,春秋一副后,手还是干净的,一点墨迹都不会渗出去。但马屠不是这样,他每每画画,周围都不敢过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抬笔落笔之间唰啦一滩墨出来。

    当然了,这大概就是他画技在常人看来不是出神入化的原因。

    他画画也不全神贯注,叶抚还在老远,他就瞧见了,稍微站直了一些,招手迎了迎。

    叶抚迈步走过去,朝画卷上一看,是山水画,画得比较朦胧,浮于表面的浅痕将山的大体形状遮了遮,就像一片雾一样。有趣的是,画只占了整张白纸的一半,另一半空白一片。

    “另一半怎么空着?”叶抚问。

    马屠笑了笑,挠挠头,“还没想好画什么。”

    叶抚瞧着他一只黑手伸到后脑勺挠,便提醒,“手上有墨。”

    马屠顿了一下,手放下来,眼睛骨碌敲了敲,尴尬笑道,“哎呀,没注意。”他晃晃头,“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头发也是黑色的,别人瞧不出来。”

    说着,马屠又重新持笔,“叶公子今天要看多久?”

    叶抚没有和马屠说自己的身份,他便以公子为称。少有人这么叫叶抚的,岔一听来,也觉得有些新奇。

    “同往常一样吧。”叶抚走到一座书架旁,拿了本书。

    马屠看着画,说:“我听说藏书阁明天要关,所以叶公子今日回去的时候,把要看的书,带回去看吧。在一楼登个记就可以把书带出去了。”

    叶抚抬头问:“明天要关吗?倒没听说过。”

    “是啊,要关。”

    “多谢提醒。”

    马屠笑笑,“不必客气。说起来,叶公子可是难得愿意跟我说话的。”

    “我也是。在外边儿,也难得有人找我说话。”叶抚笑着看向他。

    马屠又说:“那还真有点像。”

    话说到这儿,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一个读书,一个画画。

    叶抚翻了翻书,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笑问,“我刚才看到个有意思的故事,也是画画的故事,或许你会觉得有趣,要听听吗?”

    马屠点头,“不胜荣幸。”

    “故事名呢,叫神笔马良。马良呢,是个穷苦的孩子,但喜欢画画,没有钱买纸笔,便用树枝画。有一天,来了个白胡子老头儿,见马良天真纯洁,便给了他一支笔,让他可以用笔画画。这支笔呢,就有意思了,马良用它画什么,什么就变成真的,画鸟,鸟儿便飞出来,画花,花儿便长出来。”

    叶抚不急不缓地说着,“有一天,一个财主知道了这件事,便要挟马良给他花钱。马良反抗,画了一把箭,把财主给射死了。皇帝也听说了这件事,要马良给他画摇钱树,他就画了个海岛,在海岛上画了棵摇钱树,趁着皇帝进海,又画了阵风,把皇帝的船吹翻了。后来,马良回到老家,过着平凡的生活。”

    马屠有些疑惑,“这阁里的书我看了个遍,都没看到这个神笔马良的故事。”他想了想,“兴许是我看漏了吧。”

    “不,是因为这个故事是我在其他地方看到的。”叶抚说。

    马屠点头。“原来如此。这故事的确有趣。”他想了想,“不过,我有个疑惑。”

    “什么?”

    “不是说了吗,马良没钱买纸笔墨水啊,那个白胡子老头儿啊,他只给了马良一只笔,没给他纸和墨啊,他在哪儿画画呢?”马屠一本正经地问。

    叶抚说,“神笔之所以叫神笔的嘛。”

    马屠啧啧,“真羡慕,要是我有这样的笔,也不用费那么多纸墨了。”

    叶抚又说,“兴许,画画不一定要纸墨。”他笑了笑,“再高超一点,大概笔也可以不要。”

    “没有纸笔墨,那能叫画画吗?凭空想象吧。”

    “也许。”叶抚转移话题,“不过,我觉得神笔马良最有趣的在于,UU小说世界可以成真。如果这故事是真的,你说,那得该要多大的本事啊。”

    “这让我想.asxs.石成金这么件事。那本《千国录》里写着这个故事。将石头变成金子,改变的应该是石头的本质。就像神笔马良,改变的是存在的本质。画画这种事,实实虚虚。以实画虚最常见,以虚画实……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以虚画实。或许画画的‘画’应该变成变化的‘化’。”

    马屠一本正经地摇头,“叶公子这个说法我不敢苟同。如果是变化的‘化’,那就脱离了画画这件事,失去了本身的意义。许多经典里,都说什么超凡,超出本质,但我始终觉得那都是虚的,画画就是画画,不要提升到什么更高层次的精神境界上去,没有意义。画画变成了变化后,重点就不在画画这件事的本身上了,而在变化上,可变化能跟画画扯上关系,也可以完全不相关,完全不相关的话,那么画画本身也就失去了意义。”

    “你这段话说得还很深奥。”

    “拗口吗?”马屠歉意一笑,“我这人很少跟人说话,还请见谅。”

    叶抚笑了笑,“还好我多看了几本书,要不然还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一句话说来,你想说,画画只能是画画,而变化不只是画画吧。”

    马屠拍案叫绝,“就是这么个意思!变化万般多端,画画就只是这么一件事。”

    “那为什么你不求一求变化呢?”

    “我喜欢的是画画,而不是变化。”

    叶抚笑着打趣,“那你是个匠人。”

    “没得传承,哪能做匠人。”马屠惭愧道。“我这辈子,可能要打赤条了。跟叶公子是不一样的。”

    “哦?我怎么了?”

    马屠笑道,“叶公子一看就是那种招人喜欢的。要我是个女人,我也喜欢你。”

    叶抚忍俊不禁。

    马屠挠挠头,“哈哈,我要是个女人,叶先生也指定看不上我。”

    “说笑了。”

    马屠暂且放下笔,揉了揉手腕,然后认真地问:“叶公子,老实说,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一般人。”

    “哦,为什么?”

    “我在藏书阁待了挺久的了,见到过各种各样的人,其中不乏大宗门的宗主长老,连沧国的皇帝都来过。但是,从没有哪个人像叶公子你这般,给我的观感这么好。”说着,他讪讪一笑,“这么说着,我觉得我有些自命不凡了,不提别人对我的观感,居然想着我对别人的观感。”

    叶抚笑道,“大概跟我是个教书先生有关。”

    “哦,这样啊,难怪那么喜欢看书。”马屠说,“我相信,像叶公子这般,哦不,叶先生这般,一定可以取得大成就的。”

    “哈哈,你高估我了。”

    马屠认真地说:“我从没看错过人。叶先生你以后一定会声名远扬的。”

    “为什么?”

    “嘿嘿。”马屠颇有些小孩子似的,天真笑道:“我觉得爱读书的人气运都不会太差的。”

    “气运?”

    “哎,叶先生就当运气嘛。反正也差不多。”

    叶抚笑道,“那,借你吉言?”

    “为什么用疑问语气呢?”

    “哈哈,我自己可不确定我以后的事。”

    “相信自己,叶先生你一定可以的。”马屠笑笑,“希望有一天,我能在藏书阁里看到叶先生的书。”

    “那你估计得等很久了,大概率还等不到。”

    “没事儿,我等得起。”

    叶抚感觉,马屠打心底里欣赏自己。这倒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叶抚第一次碰到马屠这样有匠心,且特别坚守的人。他觉得,跟这样的人做朋友,会很有趣。

    下午的时间里。马屠没再动笔,一直在思考,似乎是在确定画卷的另一半画什么。

    叶抚嘛,就一直认真地看书。

    两人偶尔都会歇着,聊会儿天。天南地北地聊。

    临近傍晚时,叶抚才离去。照马屠说的话,他借了两本书走。

    之后,在叶抚走了许久后,马屠才终于确定画卷地另一半画什么。

    他画了一座山庄,就傍着旁边的山。

    这幅画画完后,他没再像其他画一样,直接撕掉然后扔了,而是任由其摆在桌子上,随着藏书阁地关闭,留在里面。

    叶抚和马屠的确相处得好,但至始至终,马屠没有问叶抚为什么来何家,而叶抚也没有问,为什么马屠会待在何家。

    关系,点到即止。

    更晚上,秦三月回来了,像前几日一样,同叶抚说了今天在白玉山上的发现。照她说来,她似乎已经接近了白玉山的真相,但具体的细节还拿捏不准,不过,明天再去一趟的话,一定能揭开迷雾。

    叶抚给她说了句加油。

    临近午夜,何家大院万籁俱静了,何依依精神颓唐地来到叶抚房间。当着叶抚的面,他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朝巳祭词》,从叶抚那儿得到没什么问题后,他才勉强笑着离去。

    临走前,他说,

    明天就是传承之日。

第三百四十七章 揭灵茫茫,老黄披难

    黎明的光在天边迸发,遥遥而来,却被大雪和阴云掩抑。

    枫林宛外面那一圈枫树,依旧是不着雪痕,金黄一片。枫树叶被风晃荡而起,有些许被拽落,在空中荡悠悠一阵后,落在地上,堆积成一片,跟落雪相互映衬。这样的景色本是极其美好漂亮的。初晨一醒来,眼里便窜如这样的缤纷,本是美好的,能让人心情好上一整天的。

    但是在叶抚看来,竟有些苍白无力,像是成色极好的高汤,却因为少了一点盐,而寡淡无味。

    他站在阳台上,朝下面看去。

    三月坐在小板凳上,用心地打理着自己的头发。微风吹着她的头发,很好看。

    叶抚吸了吸气,转过身。看着书桌上昨日从藏书阁带回来地两本书,一本《合安筏》,一本《白露志》。两本书都是描绘自然风光的,大景小景地写了很多。

    吃过早茶后,他就捧着这两本书,在阳台的藤椅上躺着。

    没过去一会儿,居心便来了。她一直都是那么有活力,生机勃勃,像是青葱一般。先着,她在叶抚这里请教了一些读书上的问题。她也是读书人,每日清晨里都会读书,然后同秦三月在白玉山上走一遭后,回到家晚上也依旧是读书。基本每日都会在脑袋里留一些问题,等第二天到枫林宛来找秦三月的时候顺便请教叶抚。

    现在才年后几天,禹东书院没有开学。再过上几天,开了学后,她也就得离开君安府上学去了。她想趁着这几日,叶先生和三月都还在,好好陪着玩一玩,好好地请教请教。听她说起来,何依依已经从禹东书院退学了。她本想跟着何依依一起退学的,但是被自家老爷子骂了一顿后,老实下来,还是打算读过这剩下的几年。

    就算何依依退了学,想必也应该还是要留在君安府的,也不担心见不到。她是这样想的。

    临走前,秦三月再次找到叶抚,同他说今日应该便能揭开白玉山上的秘密。她看上去很自信,叶抚便只能给她加油了。

    她们走后,叶抚又看了一会儿书,便起身离开了枫林宛。

    那一日,何瑶走后,再没来找过叶抚。她想着了解落星关那里的情况,但一直没有来过了。

    今天,是何家的传承之日。这是何家内部的事,跟祭祖这般事不同,不仅不会锣鼓喧天地告知于众,还是除了何家本家的人以外,对外保守的秘密。所以,像叶抚这样的外来客人,不会被邀请。何家大院里,依旧同往常一样,各自都依旧是做着各自的事。

    除了藏经阁今天关闭以外,便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了。

    叶抚从枫林宛离开后,从西大院沿着贯穿何家的一条溪流走着。时不时从水房里穿过,时不时又在廊道上停靠,也会在水榭里面坐着瞧一瞧溪水里的游鱼,还会在院桥上面站一站。他每每往后面望去,看到的第一眼都是被雾气包裹着的白玉山,再大的风雪都挡不住。

    南方下雪往往都是要打伞的,但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格外久,伞打着打着也就收了起来。在路上,碰着的下人丫鬟啊,头上都顶着一些雪花。一些娇贵的小姐公子,倒还是有人帮着支伞。

    何家很大,从西大院,走到东大院还是要了一会儿。东大院这边儿,不如其他大院人多。何家的祖祠在这边儿,还有陵园。祖祠陵园嘛,意在一个清净,不打扰到先人们休息才是,所以这里没多少人。

    瞧着东大院的大门紧闭着后,叶抚便没再往里面走了,就着这边儿的一个小水榭,坐了下来。

    他能听见一些声音,从东大院里边儿传来的是——

    “天元纪一千五百三十三年,元初在上,

    感念天地幽幽。揭灵茫茫,老黄披难。受晨曦于天,落黄昏于地。阴阳分晓,造化万物。生者,日月受照;息者,脉动黄土。生息者,缘乾坤寰宇。

    ……”

    大段大段的祭词,皆是在苍茫之间。

    叶抚听来,知道这是《鼎康祭词》,常常用于承接,授命,意在希望后世更加繁荣昌盛。其实,这般祭词,寻常人家啊,家族啊念来也没有什么用,基本得是气运具象了的世家、宗门一类念来才有用。因为这种祭词依循的便是一个“道”,起源于天地万物,生息规则等等。若喜好研究历史,便能发现,在一些比较久远地纪元里,祭祀这种事被叫做“偷运”,尤其是向天地万物索取的祭祀。

    那个时候,这般事是不光彩的,出了差池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好些个纪元过去了,祭祀不断地被优化,去其糟泊,留其精华,渐渐地便发展成了有具体进行方法的活动,被叫做了祭祀。祭祀上的祭词则是把“循道”这个模糊的东西具体化了,这些都是由着历代人不断总结修正下来的。早先的,因为祭词不完善,常常出差错,适得其反。

    所以,能够流传到今日的祭词,其背后无一不是血淋淋的代价,不知道在其后埋葬着多少的宗门、大家等等。

    像神秀湖大潮上的告灵仪式那般祭词,是由叶抚自己写的。这样的事可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自己写祭词,稍微出点错,都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哪有用前人世代修正总结的好。

    ……

    何家祖祠里。

    祭司穿着黑衣白条格子祭司服,正全神贯注地念着祭祀词。他眉心开了一道缝,是的的确确地有道缝,只是没有血从里面哗啦啦地流出来,淡黄色的光萦绕着,这是神魂光晕。祭司在主持仪式,念祭词时,需以自己的命格去“循道”,借着祭词里面已经处置好的“循道”之礼,感受某种意志。

    感受得到,便意味着“循道”成功。感受不到就要一直念祭词,一遍遍地尝试,直到感受到为止。

    这个祭司本事着实不错,仅仅是把《鼎康》念了一遍,命格便感受到了某种意志。明朗之势从他身上流淌而出,如同涟漪一样荡开,被祖祠里的每一个人感受到。

    祭坛下面,照着辈分顺序,站着何家本家的人。

    因为保证血脉的缘故,何家本家的人并不多,只有三十来人。

    一个传承了上千年的世家,在依旧鼎盛的时候,居然才三十多个本家人,想来其实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不过,大抵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何家才能一直鼎盛着吧。不少人认为一个修炼世家里本家人多是鼎盛的一种现象,实则,这是式微的现象。

    三十几人里,何瑶独一人站在最前面。她今天穿得漂亮极了,当然,这个“漂亮”不是花花绿绿,缤纷多彩。庄严、肃穆、大气以及不可侵犯,是现在的何瑶。她的妆容都是那种只有在大典上才会化地妆容,很正式,很没有人情味儿,但这是应该的。

    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今天,何家的瑶主要接受家族传承,执起权力之剑。

    她脸上瞧不出任何喜悲来,挺着胸膛,看着祖祠最里面从上排到下密密麻麻的先人灵位。

    “恭先故何成上大祖何之礼……”

    “恭先故何成上二祖何之维……”

    “恭先故何成顺大祖……”

    “恭先故何成顺二祖……”

    密密麻麻的,但是不像一些家族,从上到下一层一层越来越多。何家祖祠里的灵位照着辈分次序,除了刚立家的那几代,后面基本上每一代里都是十个灵位上下。当然的,何家本家里,不是所有的人死后,灵位都能放在这儿的,得是为何家做了杰出贡献的才行。

    何瑶瞧着那些灵位,不由得想到,某一天过去了,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上面。她想,如果是自己的话,该是以谁的名义替自己立灵位呢?自己的孩子吗?想到这儿,她的呼吸不由得有些乱了,眉心凝了凝。

    何家为保证血脉,凡是血脉浓厚的,其另一半几乎都是被指定好了人选。这样的办法,保证了何家繁荣昌盛直至今日,而且还在不断地扩张。但同样的,被指定了另一半的人,失去了选择自己姻缘的权利,而他们的另一半也将是彻头彻尾的“工具”。

    何瑶头微微地动了动,她仰望着何家顶上的天。她想,何依依的未来应当是精彩的,要他以后走得越来越远,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不想他居于何家,她便替他留在何家,守望着所谓的世代的繁荣昌盛。

    不过,她心里希望,等到那一天来临地,替自己在祠堂里立灵位的是何依依。

    她小声,十分小声地,只能自己听见地,轻轻唱起:

    “尽厢人——难离别——

    尽厢人——当离别——

    尽厢人——已离别——”

    唱得很好听,很好听。但是,只能她一人能听到。哦,对了,外面的某个闲人也听到了。

    祭司的声音继续嘹亮地响着。

    何瑶看着天,何依依在底下看着何瑶。

    他们的思绪,越来越远。

    ……

    白玉山上。

    走在前面的居心爬上一块大石板后,忽地转头问:“三月啊,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天天都要来山上啊?”她有些疑惑,“这里的风景真的有那么好吗?”

    秦三月笑道:“的确很好啊。”

    “可君安府里还有那么多地方,”居心嘟囔着,“我还想着这几天里,带你好好瞧一瞧呢。这趟你们走了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有心者,不在路远嘛。”

    居心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远方,虽然都是雾。“我就在想啊,要是以后,经历了种种事啊,我变了,或者你变了,再见面的时候,还能不能挽着手说着说那,笑这笑那。”

    “人都是会变的。不过,人与人之间,始终守着心里的一片地,再如何变了去,也还会在再见面时,想起过往。”

    居心叹了口气,“唉,不知道是在哪里听到过一句话,说啊,人都是越长大越孤独的。”

    秦三月想了想,笑着问:“是不是在老师那儿听的?”

    居心一拍大腿,“是嘞!我想起来了,是在荷园会,那个时候你昏睡了三天三夜。跟先生聊‘爱情’这件事的时候,他说的。”她好奇问,“你怎么知道?莫非先生也对你说过?”

    秦三月笑着摇头,“因为这种话,一听就像是老师才会说的。”她又挑了挑眉问,“你说,你跟老师聊过‘爱情’?”

    “对嘞!先生懂得好多哦,什么‘柏拉图式爱情’啊,‘互相暗恋’啊,‘一见钟情’啊,好多好多哦,有很多我听都听不懂。”居心说起来,眉飞色舞,“还有‘一夫一妻’这种婚姻制度,简直是超乎时代的理解。还有男女爱恋时各样情愫种种,他还教我要是以后有了心上人,该怎样去追求呢。”

    说着,她难得脸红了,“那个时候,我还专门当功课记了下来。现在想来啊,先生真是奇怪,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懂女孩子的心思。”她抬头问,“先生有和你说过吗?虽说三月你不大,但应该也是十五岁了吧。”

    “老师没和我说过这些。”

    “哦,这样啊。想必,先生还是觉得你太小了吧。不过——”居心眨巴着眼睛,笑问:“三月你有没有心上人啊?”

    秦三月听着这般话,没有任何波动,笑着反问:“居心姐姐你呢,听你说的那么欢,应当是有了心上人吧?”

    居心笑容戛然而止,慢慢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然后望着雾气,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走吧,我们得快点,要不然还到不了昨天到的地方。”

    秦三月莞尔一笑。

    走着。秦三月问:“居心姐姐,你知道何家是怎么起家的吗?”

    “起家?”居心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我就问问嘛。”

    “我想想……何家最开始是帮人写信,有了名声后,就开了间墨宝店。何家那个时候搞了套很特殊的事,就是墨宝租赁,可以由着人到其店里写字画画等,这当时可为没钱买上好墨宝的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说到这儿,我得给你讲个故事。”

    “嗯!”

    “据说啊,有那么一天,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要到何家的墨宝租赁店里画画,他给得起租赁的钱。但是看店的人瞧他浑身脏兮兮的,怕影响了其他客人的观感,不让他进。但恰巧此时,何家那个时候的家主……应该不能叫家主,店主嘛,店主。店主正好来了,便狠狠地训斥了看店地人,说‘开店是为客人提供便利的,但凡是友好的客人,都要一视同仁,不能区别对待’。然后,他亲自请乞丐进店,为了弥补乞丐,他还亲自为乞丐做研墨童子。谁知道,乞丐居然是画画大家,一出手,便是副了不得的画,不过到底画的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了。店主十分佩服乞丐的才情,想要免费为他提供画画的地方……但是乞丐拒绝了。而在两天后,乞丐就死了,在店里画的那副画也就成了他的遗作。店主惋惜这位大家逝去,亲自为他操办了后事。”

    居心目光遐遐,“这件事便成了何家流传至今的一段佳话。”

    “居然还有这样神奇的事啊。”

    “神奇?为什么这么形容呢?”居心问。

    秦三月笑道,“就是觉得乞丐画完画两天后就死了,有些神奇。”

    “也是,据说他画画的时候还是红光满面的。可能是回光返照,可能吧。不过,千多年前的事了,真真假假也说不清楚。”居心说。

    “后来呢?”

    “贩盐?盐不是官货吗?”

    “是啊,所以何家那个时候是在犯法啊。没过几年就被抄家了,要街头问斩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地,君安府赦免了何家,不仅赦免了,甚至还允许其贩盐,到最后越做越大。慢慢地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子。要说起来,当初为什么赦免何家,应该是君安府最大的秘密之一了。”

    “……那居心姐姐你知道何家是什么时候扎根在这白玉山下的呢?”

    “我想想,好像是乞丐的后事操办完了,何家家族就开始着手在这里修筑山庄。那个时候,君安府东城区是最穷的地方,现在嘛,因为何家的缘故,已经是最富贵的地方了。”

    秦三月笑了起来,“何家真是个神奇的家族啊。”

    “是啊。不像居家,一点儿传奇故事都没有,历来就是个读书的家族。”

    居心在前面走着。

    秦三月在后面跟着,忽地她回头一望,好似能够透过厚重的雾气,直直地看到山脚上的何家大院。

    真是美丽的一幅画啊。她感叹。也真是美丽的一幅画。

第三百四十八章 危机已至

    “……而定八方六十四星,兮华在下,可以请大神落。”

    祭司念完《鼎康》的最后一句祭祀词,脱下身上的法披,高高扬起,然后就见到无形的火焰将其吞噬,连一点灰烬都不见撒下,徒留着一股热闹,迅速弥散在寒雪当中。他转过身,“祀礼已定,待气运循环,即可授予传承。”

    何家家主,何元炬,也就是何依依的父亲。他上前一步,微微颔首,道:“有劳明大祭司了。”

    祭祀点头,说:“气运循环期间,不相干人退场。”他看着何元炬,又说:“此次应只是授予传承,家主之位的继承另选时候吧。”

    何元炬面色平静,淡淡说:“一起完成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他,除了几个看上去年龄较大的老人未有惊讶外,皆是难以置信。

    何瑶更是陡然转身,凝目看着何元炬。

    何依依紧紧咬着牙,紧紧握着拳,心烦意乱。

    “为什么?”何瑶冷声问。此刻,她哪里像是一个女儿在对父亲说话。

    何元炬语气依旧平静,“我相信,现在的你能够胜任。”

    何瑶颇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你才一百二十岁而已,还没老到走不动路吧,凭什么你不尽完你的责任!”

    何元炬摇头,“这是我们在家主议事上统一决定地。”

    何瑶将那些站在最前排的老人挨个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冷声问:“凭什么?”

    “为了何家。”中间的老人,也就是上一任的家主,何瑶和何依依的爷爷。他轻轻地吐出这四个字。

    为了何家……说起来多么简单的四个字,却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何瑶所有的气势碾碎。

    何瑶整个人懵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她不知道用什么去反驳“为了何家”这四个字。似乎家族里的一切事都可以用这四个字来解决,似乎但凡自己说一个“不”字,便是站在这祖祠里所有的何家人的对立面。

    何家本家一共三十余人,在底下,皆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唯独何依依,一腔怨气全部攥在手里,按在胸口。他奋力地将自己的目光穿过人群送到何瑶面前去,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神,让她知道,还有自己一直都站在她这边。

    何瑶自然是注意到了何依依的眼神,但现在,她已然没有勇气同他对上眼神。这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转过身去。

    何依依肺脏如同被狠狠地捏住了一般,喘气不能。他转过身,黯然退场。

    何元炬瞥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他向众人道:“大家退场吧。”

    “是。”

    一声声应答,场间三十余人,渐渐退去。

    到最后,祖祠里只剩下何元炬和何瑶这一对父女。

    “你似乎很不情愿。”何元炬声音放缓了一些,说道。

    何瑶闭着眼,淡淡说:“我不想和你说话。”

    “我是你的父亲。”

    “你只是我的父亲。”

    何瑶这句话意思很明白,她认同何元炬是他的生父,但并不认同她跟他之间有父女的情感。她又说:“何家在你这一代,是垮掉的一代。”

    何元炬凝目,“为什么这么说?”

    “除了何家,我从未见过哪一个家族,本家人相互之间没有一点感情。与其说何家是个大的修炼世家,倒不如说是传承血脉的工具。”何瑶说起话来,一点味道都没有,淡巴巴的。“我们甚至从来不知道,何家传承着的血脉,到底是什么。”

    “你想知道?”

    “我知道那是成为家主才能知道的。但是我并不想成为家主。”

    他们之间的对话哪里像是父女之间的对话,说是互相在心理博弈的对手都不为过。

    “等你成了家主,便能理解我的做法了。”何元炬说。

    “哦?所以,你那么着急退位,难道不是在逃避吗?”

    何元炬笑了笑,“因为我能力不够,无法再胜任了。所以只能交给你。本来这个位置应该是依依的,但是,你说他的未来不应当只是何家的一个家主。”

    “我是替代品。”

    “不,不是。依依更适合何家,但你更适合现在的何家。”

    “我有个条件。”

    “为什么要讲条件呢?我们可是父女。”何元炬叹气说,“虽然你始终不愿承认情感,但我始终是你地父亲。你所想要的,我都会力所能及地为你做到。”

    “我可以做家主,但是一百年内,我不会成亲。”

    “为什么是一百年?”

    何瑶没有说话。

    何元炬摇头,“太久了。五十年吧。”

    “那我拒绝成为家主。”何瑶冷冰冰地说。

    “瑶儿,我们不是在买卖。”何元炬无奈地说。

    何瑶冷笑一声,“同买卖有区别吗?都是各取所需。”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执拗。当年依依受伤也是,你若不那么执拗,现在你应该在中州先天宫。”

    “我庆幸我的执拗,让我即便生在这样的何家,也还有着一段姐弟情,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传承的工具。”

    何元炬忽然想到什么,“你还惦记着祁盼山?”

    “你无权过问。”

    “落星关已经告急了。”

    何瑶陡然转过头,咬牙恨道:“你是在试探我的底线!不要以为我真的只能当这个家主。逼急了我,我可不会跟你谈什么责任,何家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何元炬凝眉,“瑶儿,这可不是一个女孩子该说的话。”

    何瑶忽然大声道,“够了!”

    何元炬顿住。

    “不要和我说那么多。一百年,就说你同不同意吧。”

    “你真的是从来不给身边的人留余地。”

    “同不同意,我再说一遍。”

    何元炬冷哼一声,转身拂袖离去,大步向前,边走边说:“何瑶,等你成了家主后,你就会知道你现在所作所为多么幼稚。”走到祖祠门口,他转过头,“不要后悔啊。”

    何瑶高高地仰起头,纤细白皙的脖子挺直了,如同高傲的天鹅,“我何瑶行事,从不后悔!”

    何元炬离去。

    祖祠里,便只剩下何瑶一个人,以及还在不断酝酿着的气势。这气势便是所谓的传承,酝酿完成了,便意味着授予传承的开始。

    她忽地感到疲惫,从没有过的疲惫。她感觉身体里每一寸血肉都灌满了铅水,沉重得不行。她无力地坐在台阶上,无力地想:“这样的家族是如何传承一千多年的啊……”

    一个没有丝毫人情味儿的家族。

    何瑶坐着,晃神了不知多久,直到某一刻,她忽地感觉祖祠里的风停了下来。她抬头看去,看到阴沉的天空下,依稀站着个人,正手持着画笔,勾勒墨痕。那像是海市蜃楼,转眼即逝。她没有多在意,以为是自己情绪低沉,出现了幻觉。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神情重新变得高冷,一如既往地强势起来。

    然后,她感受到一阵风吹过面颊,虽说是风,但却像是坐在暖炉前,阵阵热浪袭来。

    却在此时,不知从哪个方位忽然想起了熟悉的声音。嘹亮、坚定、极富生气。是——

    “天元纪一千五百三十三年,乘命即安。

    天地何自然,道法徒明晰。本初之际,事无生息,受馈于天地,方可生息。年岁无往,春秋轮回,寒暑交替,青天本予安,黄天始可明,得以夅今日之际,答谢天地,以为年岁。

    ……”

    一句接着一句地祭祀词,不知从哪里响起。

    何瑶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变得寒冷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不断地离开自己。她紧张起来。她分明地听得出来,这是何依依的声音。他在哪儿?他在干什么?在念祭词吗?念的是什么祭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传承在不断消失?

    不止是何瑶感觉到了异常,在另一处等候着传承结束何元炬等人皆是大惊失色!何元炬依旧是现任家主,所以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何家的气运正在不断逸散,最为关键的传承更是不安分的四处窜动,好似要突破这何家大院,远远离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何老爷子大声喝问。

    祭祀紧皱着眉,细细听了一番后,面色陡然苍白起来,“《朝巳》!有人在念《朝巳祭词》!”

    何元炬眼瞳色彩像沙子一样弥散,“《朝巳》!谁人可念《朝巳》啊!”

    在场的除了祭司以外,都是何家的核心人物,自是知道《朝巳》意味着什么。这般祭词一般只用于镇压、封锁国运、答谢天地等等场合,用在这传承的场合,就是在捣乱。

    在场的除了祭司以外,并没谁再有本事去念祭词。

    “祭词可不是谁都能念的,一般除了阴阳家、道家等等学派之内专修祭祀的人以外,便要修为高深,触及了大道的人才行,或者说得天独厚的天才之辈。”祭司严肃地说。

    何元炬当机立断,“现在最关键的是保证传承的安全。”他看向祭司,“明大祭司,还请你继续念祭词,酬劳一定让你满意。”

    祭司点头,“你们要尽快稳固住何家气运,不让其逸散。还有那吟诵《朝巳》之人,也要尽快解决。”

    何元炬也不愧是家主,只是十来个呼吸的时间,就定好解决办法,一时之间,整个何家都动了起来。

    远处,东大院的何家陵园里。何依依站得很直,朗声地吟诵《朝巳》祭词。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苍白下去,随着吟诵的继续,他的鼻子开始淌出刺眼的鲜血。

    先是鼻子,然后是嘴巴。他念一句,便涌一口鲜血出来。

    再是眼睛。血浆糊在眼睛上,叫他看不到眼前之物,他便紧闭着双眼。

    再是耳朵。耳朵里只是传来尖锐地刺破了一般的声音,让他感到恶心。

    再是十指。他的十根手指,指甲尽数脱落,鲜红的指甲肉蠕动着,淌出鲜血浸入雪中。

    《朝巳》祭词还没念完,他在雪中便成了一个血人。

    在远处的第五蔷薇看着,只觉触目惊心。她不断地往肺腔里吸入冷气,这令她喉咙疼痛不已,如同冰渣子在割动一般。但她,难以止住现在的惊骇。她潜藏在何依依身周的暗处许久了,从未见过这个人对自己这么狠过。她记得,明明前一刻他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后一刻,他就能对自己这么狠了。

    在战场上闯荡了好几年的她受过许多伤,感受过各种痛苦,但那都是她一点一点承受下来地。她无法想象十个指甲被生生剥离是如何地痛苦,无法想象身体里血管寸寸破裂,血浆挤压骨头和皮肉又是怎样的痛苦。

    她双手握紧了,指甲嵌入巴掌里。这样的场面让她感觉无力。她是何依依的护卫,此刻却不知道如何去拯救他。空有一身本事,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只能看着。只觉告诉她,如果现在打断何依依,后果可能会更加惨烈。

    “皆告苍茫……”

    到最后,何依依的喉咙破了,已然发不出声音来。他就撕心裂肺地嘶吼着,硬是要将那段祭词念完。

    血和着碎肉,从他嘴里蹦出来。

    “……谓之煜安。”

    终地,他念完最后一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其他人的气息。此刻,第五蔷薇再顾不得其他,闪身上前,将何依依背起来,闪身又离开这里。只在原地留下冰冻着的血地。

    来到这里的是何元炬,一番搜寻后,他发现祭词是从这里传来的。

    而当他来到这里后,这里已然是空无一人。

    他站在冰冻着的血地前,不知为何,心里变得很慌张。地上的血的气息,让他感觉熟悉。只是看着,便觉得好似失去了什么。

    正当他要释放神念,在四处搜寻时,从何家北大院传来又一道神念——

    “传承不稳,速归!”

    何元炬面色立马紧张起来,再顾不得这是谁流的血,几个闪布便离开这里。

    在他离开后,一道大风在陵园里吹起,很快便将那冻住的雪地弥盖。

    祖祠里。祭司知道当下何家局势紧急,因为急着念第二遍《鼎康祭词》,失去了分寸,祭词刚念到一般,便丢失了气机,然后便再也感受不到某种意志了。

    然后,何瑶便清晰地发现,整个祖祠里再也没有那种气势。身体也是冰寒一片,她明白,传承从自己身体里离开的同时,将自己的血脉气运带走了。这意味着,她将不再拥有血脉气运,将无法再担任何家家主。

    这件事本该让她十分开心,但不知为何,心里感觉好痛。

    ……

    白玉山上,居心和秦三月本来已经离山峰不远了。

    但某一刻,秦三月忽然感觉到什么,面色大变,什么话都没说,拽起居心就往山下跑。

    居心全程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没过一会儿,她便看到山上的雾气变得漆黑一片,然后开始不断沉降,那种触感十分粘稠。

    实在是速度赶不上漆黑雾气沉降的速度了,秦三月招手从小天地里唤出十几个精怪来,驮着她们两人便发疯似的往山下飞去。漆黑的像是雪崩一下,沉降得很快,一路席卷而去,将山上的一切花草树木、山石泥土全部吞噬搅碎。

    然后,居心又懵了。她压根儿没想到秦三月还有这样的本事,居然能召唤出这什什么么东西来!好厉害!

    此刻,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秦三月知道,白玉山要显露原形了!

    ……

    何家北大院,何元炬回到这里,来到一座矮楼里面,在某个房间打开了暗门,进了地下暗室。

    暗室的走廊极长,没隔着一段距离,便是一幅画。画各有形貌,但大小一般无二。

    一进到最里面,何元炬便看到何家老爷子在里面,急得来回走。

    见着何元炬来了,何家老爷子急着说:“传承不稳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因为《朝巳》的缘故吗?”

    何家老爷子咬牙,摇头怒目道:“那不是最关键的,那只能影响授予传承,影响不到关键。关键在于,有人要夺我何家传承!”

    此话一出,何元炬心里陡然一抽。

    “请出那副画吧,要不然传承真的就要被夺走了。”何老爷子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来。

    何元炬眼瞳缩紧,“那副画自入住这里,便从未出世过。”

    “这般情形,只能如此了。夺传承之人,我们连找不找不到,定然是谋划已久,或者修为高深到我们无法触及。不请出那副画,恐怕,难以应对。”何家老爷子说。

    何元炬眼瞳不断颤抖,“再等等吧,或许——会有转机。”

    何家老爷子叹了口气,点头。“何家这般遭难……不是在千余年前就预料到了吗?”

    “所以,才这么急着授予传承啊。”何元炬苦笑一声,“为了应对这件事,我已里外不是人了。”

    何家老爷子叹气。

    何元炬眼睛从苦闷,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

    没有人注意到,关闭着的藏书阁里。某一间房,桌子上,一幅画正泛动着微光。

    若有人瞧去,定然能看出来,那副画上,画的是白玉山以及白玉山下的何家大院。

    这幅画,正变得愈来愈真实。

    站在这里看的话,会有一种“它才是真正的白玉山和何家大院”的错觉。

第三百四十九章 白玉印章丹青卷

    祖祠里,祭司无能为力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何瑶,摇着头说:“我无能为力了。”

    何瑶皱眉问:“是因为先前忽然响起的祭词的缘故吗?”

    祭司神色复杂,“起初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刚才又一遍念祭词的时候,我才发现,不止如此。”他吸了吸气,似乎因此而感到有些惊惧,“《朝巳》只能打断传承,最不济的后果也就是让你不再具备传承的资格。但远远不会真正地影响到传承本身。若只是祭词的缘故,传承中断后,会回归原处,顶多影响到何家的家族气运。然而——”

    “然而怎么了?”何瑶问。

    祭司微微仰头,“何家的传承正在逸散。”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人在窃取何家的传承。”

    “窃取?为何先前没有任何动静?”

    祭司点头,“的确……在传承开始前很长一段时间,就开始准备,确定是万无一失了。然而,如今还是出了差池,这只能说明,窃取传承的人是蓄谋已久,或者说实力超群。”

    何瑶嘴角挑了挑。

    祭司叹气说:“如今只能看何家家主他们有没有应对的办法了。我只是个祭司,能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

    何瑶又想起先前的祭词。她很确定,那就是何依依念的。也算是明白了在茶庄楼台时,何依依之前为何那般自信说“我有办法”。原来,他说的办法就是这个啊……真是幼稚,不惜一切啊。何瑶想来,心里又忍不住痛了起来。她抬头问:“念那《朝巳祭词》,会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祭司皱眉,“你指的是哪方面?”

    “就是,对念祭词地人本身的影响。”

    这是祭司的专业领域,他略顿,然后说:“《朝巳》这种正统大典祭词同《鼎康》是一样的,需要接受过正统培养的祭司进行吟诵。一般人,念了也就是念个字而已。当然了,修为强大到触及了祭词根源,即便没有接受过正统培养,也能念。但这般人,往往都是半只脚踩着大道的人了。”

    “如果既不是修为高深之人,又没有接受过正统培养呢?”

    祭司皱了皱眉,“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

    何瑶顿了一下,“我只是问问。”

    祭司瞧着何瑶的神情,略微思索一番后说,“但如果是修为不够,也不是正统祭祀,强行念祭词感受意志的话,肯定是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反噬,轻则道基破碎,重则死不得超生这——”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何瑶慌不迭地奔离这里。

    祭祀紧皱着眉头,看着何瑶离去地背影,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迈开步伐,朝着何家北大院去。

    何瑶从祖祠离开后,神情变得十分冷峻,但她心里却是慌作了一团。祭司说的强行吟诵祭词的代价,实在是吓到了她,她很分明地知道那《朝巳》就是何依依念的,也知道他不是什么修为高深之人,更加没有接受过正统的祭司培养。如此一看,便只能想到他强行承受代价这个结果了。

    他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何瑶心烦意乱地想着。

    在路上,她逮着个人便问,知不知道何依依去了哪儿。然而得到的结果都是不知。

    众人不知道一向稳重沉着的瑶主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少爷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何家似乎有很多人慌忙了起来。

    一番问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何依依到底去了哪儿。这让何瑶着急不已,根本没有余力去斥责那些下人连个人都看不住。

    慌不择路,遇了绝境,何瑶忽地想起一个人。

    “叶先生……对,叶先生!叶先生他一定知道!”

    何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慌忙地朝着西大院的枫林宛奔去。

    ……

    东大院,何家陵园的西南侧,守陵人的小屋里。

    守陵人被人打晕了,歪七扭八地倒在一旁。屋子里,淌着一条血痕,从外面,一直到最里面的一张床上。

    娇小的少女第五蔷薇紧张地看着床上的何依依,破口大骂,“蠢货,你**可不要死啊!”

    何依依此刻被白色纱布包裹住了全身,只留下一个鼻孔和一张嘴边。就连眼睛和耳朵都被彻底包裹住。

    血渗透出白色纱布,这里染红一块,那里一块,看上去触目惊心。

    当然,第五蔷薇这么给何依依包扎,是有理由的。当她把何依依从陵园带到这里后,身上衣服扒了一看,见到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几乎要数不过来。这没办法,她只好将他整个人都裹住。

    如果光是身体上的伤,第五蔷薇还有办法应对,毕竟从军那么多年,学过一些救治办法,她本人也是修为相当不错的练武人士。但是,她只是看一眼,便能清楚地知道,何依依的伤绝对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肯定是伤及了根本,丹田、经脉,这些,甚至是玄乎的道基与气运种种。

    何依依的生机正在迅速流逝,气息也在不断地变得不同。原本,第五蔷薇是能感觉到何依依气息的非凡,但现在,那股非凡的气息,正在不断流逝。

    她是武道高手,但是在练气上并不十分出彩,对于何依依目前的情况疲于应对。她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把自己的生机输送给他。

    输送生机,是一件损本伤元的行为,但是眼下,她只好这样做。

    她所接受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何依依,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他死掉。就算是真的死掉了,也要能够回去复命交代才行。

    第五蔷薇将食指落在何依依眉心,蠕动着的生命气息,不断从她身体里剥离,涌入何依依的身体里。

    ……

    而与此同时,白玉山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雾气的原因,山下的何家还看不确切,但是能够明显地看到,山上的雾气云海翻动的速度比平常快了许多。

    在那山腰处,秦三月和居心正被精怪驮着,飞速逃离。从接近山顶的地方下来,期间秦三月又增添了不少精怪的数量。从她们的视角看去,看到的是一堆认不出形状的颜色正在身下疯狂蠕动。虽然看上去有些恶心,但的确很快。居心瞧着秦三月严峻的神情,知道现在情势危急,憋住自己满腔的疑惑,没有去打扰她。

    若是站在远处看秦三月她们,看到的便是她们站在一大片花海上,而整片花海正在以着极快的速度移动。

    秦三月召唤出的精怪千奇百怪,只要是能飞能带人的就行。所以五颜六色,奇形怪状,堆积在一起后,倒真像是一片美丽的花海了。但近了一瞧,会发现,大部分的精怪长得其实挺丑的。当然了,秦三月不在意好不好看,实用就行。

    站在“精怪大军”前面,秦三月皱紧了眉头。她现在确确实实地知道了白玉山的秘密,那种整体的,庞大地气息尽数被她感知着。

    白玉山并不是死物,是一个确确切切的活物!而且不是精怪这样的活物,是像人一样的生灵!

    也就是说,白玉山压根儿就是一个沉睡着的巨兽!

    这个发现让秦三月感到惊骇,面对这样的巨兽,她能想到的唯一应对办法就是跑。虽然心里止不住的好奇想要去一览白玉山真正面貌,但她牢记着叶抚说的,保命最重要。所以,还是跑吧。

    想着,她又召出好些个精怪,加入到“精怪大军”中。

    于是乎,整个“花海”的速度变得疯狂起来。

    没过一会儿,便从白玉山上下来后。

    当何家的一些个下人看到一片花海朝着何家大院冲过来时,无疑是被惊得心神颤动。

    那是一副壮观且美丽的场景,从那山上,腾腾咻咻地,如同山洪一般,飞下来一片花海,看上去要将整个何家大院都吞没。模样是壮观的,给众人以震撼美。

    然而,当他们震撼过后,便止不住地开始害怕,恐慌。

    却在他们刚开始恐慌时,那花海又咻的一下消失了。这令人错愕的发生,让他们几乎以为是见到了海市蜃楼。

    那自然是涌入何家大院后,秦三月就将全部的精怪都收了起来。

    忽地一下全部出来,忽地一下又全部消失。这对居心来说,简直是了不得的事情。

    当她正想好好问一问时,秦三月率先一步,捏住她的手掌说,“姐姐,现在我顾不上你了,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好……好嘞!”居心虽然很懵,但是知道应该的确是有急事。

    秦三月吸了口气说,“那,准备好。”

    “准备好什——”

    居心还没问完,忽然发觉自己身体浮起来了,脚下像是踩着软绵绵的棉花一般。很奇怪,也很有意思。然而,这般想法刚涌出来,便瞬间打消了。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高速移动起来,就像是,脚下生风!

    事实,她脚下的确生了风。是秦三月召唤的精怪,脚下风。

    在何家不能明目张胆地驱使那么多精怪,她便只好召唤无形的脚下风。

    “姐姐,抓稳我!”

    居心哪管抓喔,一把将秦三月抱得牢牢的。

    两人,化身为风,往来无形。

    很快,她们便跑遍了整个何家。将整个何家跑遍后,秦三月更加明确了心里的猜想,然后就急着往枫林宛赶去。

    在去往枫林宛的路上,碰到了何瑶。

    对于何瑶来说,就是一阵风,忽然就吹过去了。

    刚落到枫林宛的院子里,下了风,居心便憋不住,跑到一旁开始呕吐,一边呕,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三月,快……你太快……呕……”

    秦三月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撇一把冷汗,马上上了二楼。

    她平时里是个很懂礼貌的人,但这次的事的确是让她着急了,急得都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进了叶抚的房间。

    进入房间那一瞬间,秦三月忽然有一种错觉,自己好似进入了另一片世界。

    朝那里看去,在书桌旁,老师站着,手上提着一支毛笔,正轻悠悠地在书桌上的画纸上,一笔一笔地画着。他动作轻轻的,看上去安静沉稳极了。

    这气氛完全不同。

    秦三月脸色有些奇怪。这像是,明明外面都乱成了一锅粥,急成一片浆糊了,而老师的房间里,还是一片花好月圆,岁月静好。

    原本着急的秦三月,也受到这气氛的侵染,冷静下来。

    她走过去,问:“老师,你在干什么?”

    叶抚没抬头,“画画。”

    秦三月朝画卷看去,顿时觉得脑袋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让她险些站不稳。而当她再次清醒过来时,叶抚已经收了笔,站在阳台上。

    秦三月不敢去看那副画,走到阳台,说:“老师,我知道白玉山的秘密了!”

    叶抚望着远处,笑道:“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秦三月愣了一下,然后顺着叶抚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到,白玉山那里,销了云,散了雾。别处都还下着雪,都还是一片阴沉,唯独白玉山那里已是一片晴朗。然而,秦三月已经无法把现在的白玉山叫做白玉山了,那里,分明卧着一尊庞大的巨兽,通体如白玉,夹着着一丝青色,若不是感受到了那倾轧一切地生命洪流,她会以为,那是一座庞大的玉山。

    “老……老师……这……”秦三月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记得,刚刚进何家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

    秦三月一点便通,“画!老师你说‘是画’!”

    叶抚笑道:“没错,这里是一幅画。我们就在一副画里面。”

    秦三月有些迷茫地问:“那白玉山……”

    叶抚说:“有人画山水,便是山水,有人借山水,画成一幅画。”

    “这里,是后者吗?”

    叶抚点头,“文人多是喜欢个风雅和与众不同的,大家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货真价实。于是乎,便都喜欢给自己的画盖上自己的印章,以表示,那是自己画的。”

    “印章?”秦三月脑瓜子一通,连忙问:“莫非那白玉山就是印章!”

    叶抚怜爱地敲了敲秦三月的额头,“你真聪明。”他转过身,“有人把这里化成一副画,怕别人不识货,又盖了个印章在上面。”

    “那为什么不把印章收走?”

    叶抚笑道:“可能是画画画累了吧。”

    “什么意思?”

    “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秦三月点头,然后问:“那印章是通了灵吗?”

    “算是吧。”

    秦三月久违地露出财迷般的眼神,“那应该很珍贵吧。这么大的通灵器,肯定是道器吧!”

    叶抚笑问:“想要?”

    秦三月腼腆一笑,别过头。

    叶抚说:“想要的话,以后自己来取啊。”

    秦三月悻悻然。

    叶抚看了一眼还在地下院子里不断干呕的居心。她将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光了,还在继续干呕着。这么看着,叶抚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有些心疼。他转身拂袖,边走边说,“我要出去一趟。可别把你居心姐姐晾一边儿啊。”

    秦三月这才想起下面的居心,“哎呀!”

    叶抚走到门口,回头认真地说:“一会儿何瑶应该会来。嗯……你让她好好睡一觉,她心神已经崩到极限了。”

    秦三月点头。

    叶抚还想说些什么,瞧了瞧秦三月清澈的眼眸后,又没有说,转身离去。

    他刚离开后,秦三月便看到何瑶慌不迭地过来了,额头的汗将头发都凝结起来。

    “叶先生!叶先生!”何瑶大声呼喊着。

    秦三月顿了一下,然后下了楼,唤出一种名叫暗香的精怪跟在自己身边后,便迎了上去。

    见着秦三月过来,何瑶大步上前,扶着她的肩膀急问:“三月,你老师呢!”

    “瑶姐姐……”秦三月轻唤一声。

    何瑶正欲说话,闻到一股香味儿,然后意识一沉,便倒在秦三月身上,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一边儿吐着的居心,终于承受不住,吐晕了过去。

    然后,秦三月无奈叹了口气,左边抱着居心,右边揽着何瑶,“左拥右抱”地将她们搀扶到房间里休息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秦三月感觉自己走到哪儿都是照顾人的命。

    “奇怪啊,真是奇怪啊……”她想。

    ……

    北大院的地下密室里。

    何老爷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元炬,别无他法了。”

    何元炬仰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能感觉到,传承已经岌岌可危了。

    “那样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区区一百年,何家承受得起。”

    “可如今,落星关告急,大势将来,一百年,我们还承受得起吗?”何元炬有些迷茫地问。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夺我何家传承的,到底是何人啊!”何元炬捶胸顿足。

    何老爷子再次叹气。“请画吧。”

    何元炬颤抖着抬起手,一滴血珠从他指甲里面涌出,滴入墙壁上的某一副画中。

    像是滴入了水中一样,发出叮咚的声音,颇为好听。

    然后,便看到,被滴入血珠的那副画,抖动起来,抖落一片灰尘。像是老树逢春,像是春风抚地,令人感到安心的生机涌现。

    两人皆是深感心脾如沁入佳酿,让人沉醉。

    在没有人看到的藏书阁里,角落里的那副马屠所画的画,燃烧起来。烧得很快,而且也烧得灰烬都不剩。

    ……

    何家大院里,中大院的园林里,一个瘦高瘦高的穷酸书生缓步前进,朝着北边。

    忽地某一刻,他停下来,伸出手。

    然后,便看到,一滴血落在他的手心,四下溅开,让他的手上,

    沾满了鲜血。

第三百五十章 你们是在糟蹋神作

    当弥盖在何家大院上厚重地雾气散去后,白玉山陡然发生的变化出现在众人地眼中,吸引了所有人地目光,吸引着他们的同时,也让他们陷入茫然不可自制的惊恐当中。

    见着那只出现在奇闻轶事中的,如同上古洪荒巨兽一般的庞然大物,没有人心里还能安然自若。

    撇去生命洪流的倾轧,光是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压力就足以让他们感到呼吸困难。

    现在的白玉山,美,很美,但在带给众人美的同时,带来的也是难以去形容和面对的恐怖压力。何家大院的人,曾每日每夜,走在路上,站在楼台上,抬起头,瞥过目光便能轻易看到白玉山。那是他们生活里最平常的一处风景,是早已习以为常的事物。而那样的事物,如今却换了个模样,将心中的那一点习以为常变作恐惧,然后再无限放大。

    此刻,何家大院里的人都觉,糟了心,软了脚,慌了神,不知如何置地。只得惊慌失措地四下躲藏,看不到那庞然大物,是不是压力就小了一些呢?

    然而,这样壮观的场景却只能被何家大院里的人看到。

    外面的君安府,甚至是君安府方圆几十里,朝白玉山所处之地看去,看到的却只是一片浓稠的雾气,高低分明的色彩让这里显得更是压抑。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着什么。

    何家这么大一个世家,不会都是乌合之众。看着那变了样的白玉山,只是变了样,并没有做出更多大幅度的动作后,何家本家的人,便开始控制院中的喧闹。一来二去,大家便是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整个何家大院,似乎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当然了,也有着想要逃离何家大院地人,然而,当他们翻墙出门,窜入弥漫在何家四周的一片雾气,立马就被不知道什么奇怪的力量绞杀成碎片后,便没有人再愿意冒死赌一把能不能逃离了。

    何家现在出不去,这个消息立马传遍所有人的耳朵。

    虽说何家大部分的下人都是平凡人,但是何家毕竟是个大世家,除了何家本家的人基本上是修炼者外,院内还有着不少宾客、食客等各类人物。当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立马到何家院墙周围开始查看。

    修为低的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只是知道雾气很危险。

    而,修为不错,又通晓许多的人仔细分析思索一番后,得出了结论。他们发现,现在的何家似乎是被隔离了,与外面的君安府脱去了联系,被某种伟力给隔离了。当他们开始向外面传递神念,却发现根本就捕捉不到外面人的气息后,几乎明确,现在的何家就是被隔离了。那像是在地图上,撕下了何家这块地方。

    他们试图找寻原因,解决问题,却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半点效果。又在这样的时候,却不知道家主和老家族他们在哪里。一时之间,恐慌又开始滋生。

    旁边是不知敌友的“白玉山”,四周又是无法逃离地“结界”。众人只觉自己等人像是被关闭起来地囚犯,正在等待着宣判惩处。

    无能为力,就只有静观其变。

    大家都躲了起来,整个何家便显得空荡荡的。

    却在这样的时候,从中大院开始,一个瘦高的书生缓步朝着北大院走去,神情有些疲惫。他的背似乎有点驼,像是背过什么千斤巨物一样,呈现出十分奇怪扭曲的弧度。

    他走着,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叫声。

    “马屠!”

    马屠身体不由得僵了一下,然后他的腰微微挺了挺,不像之前显得那么扭曲了。他回过头去,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温善起来。见着,在后面的拱上面站着个熟悉的人。他笑着应道:“是叶公子,”说着,他打断自己,“是叶先生你啊。”

    叶先生,自然是叶抚。

    叶抚迈步朝马屠走去。

    马屠笑着问:“叶先生怎么会在这儿?”

    叶抚手里捏着本书,他伸出手,把书朝着马屠晃了晃,“藏书阁不是关门了嘛,闲着无事,我拿着本书,到处窜呢。”

    “你的手受伤了吗,怎么这么多血?”叶抚瞧着马屠右手手掌的那一滩血问。

    马屠抬起来看了看,然后笑着说:“摔了一跤,摔破手了。不碍事。”

    “这样。”叶抚点了点头。

    “叶先生还是回屋去吧。”马屠笑着说。

    “哦,为什么?”

    马屠指着白玉山说,“看那座山。”

    叶抚撇头看去,然后转过身,“嗯,我看到了。然后呢?”

    马屠神情有些异样,“叶先生你不觉得奇怪吗?”

    叶抚笑了笑,“我在书上读到过不少的故事呢,比这还夸张的多了去。”

    马屠一听,以为叶抚是读书读傻了,不由得有些急,“现实,跟书上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叶抚笑问。

    马屠本以为叶抚是故意装作不在乎,但是瞧他的眼神,似乎是真的不在乎,便沉着气说,“书上的是故事,即便是真的,但再怎么凶险,都不会伤人。但是现实不一样,会伤人的。”他吸气,“所以,叶先生你还是躲一下吧。”

    叶抚又问:“该躲到哪里去?”

    “这……”

    “马屠。你看现在那白玉山,不觉得它很像某个东西吗?你经常画画,应该知道吧。”叶抚打断马屠说。

    马屠愣了愣,说:“印章。”

    “是啊,印章。你说,要是真有这么大的印章,该要多大的一副画才能承担的下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马屠急着说,“叶先生你就先躲起来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你不躲吗?”叶抚问。他又说,“跟我一起躲吧。”

    马屠僵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只是短暂片刻的沉默。然后他笑道:“躲不了的。”

    话说完,转过身去,便朝北大院走去。走着走着,腰又弯了几分。

    叶抚看着马屠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在好些天的交往里,叶抚和马屠相互之间,都没有说过各自的来历,也没有去问起。他们所认识着的,都是藏书阁里的彼此。一个是喜好看各类杂书的叶抚,一个是喜好画画的马屠。

    叶抚只是瞧了一眼马屠转身离去时的眼神,便知道,马屠已然知晓自己不是普通的教书先生。但即便是知道了,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来,该做的事依旧要去做。

    叶抚想了想,大致明白了一些事。马屠所认识的自己,是一个乐意同他人打交道,很亲和的一个人。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即便偶尔想一想,很不由得主动地撇去那些念头,对于他来说,只需要认识一个喜好看书的自己就够了。

    这对叶抚来说其实很奇怪。马屠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有着这样单纯的想法。很奇怪。想了想,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

    北大院的地下暗室里。

    看着面前这副泛着颇为陈旧的暗橙色光芒的话,何元炬神情很是复杂。痛心、自责、恼怒以及后悔,尽数在他脸上。

    “一百年啊!”何元炬有些痛心疾首。“传承是收回来了,但是要一百年后才能再出来!还是这样一个时间,对何家来说,太过艰难了。”

    何老爷子叹了口气,“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不了之后的一百年,何家低调行事,休养生息。”

    “传承封闭,何家宗族气运将停滞不不前。何家一共养了三十四个大大小小的宗门,如今传承封闭,气运凝滞,如何承受得住这三十四个宗门的需求?”何元炬神情十分难受。

    何老爷子说,“改些天,开个宗族会,放掉一些宗门吧。有些宗门,也为何家贡献不了多少,以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现在,正好可以一干撇掉。对何家的损失也大不到哪里去。”

    “唉,爹啊,我怕的不是损失大,怕的是那些宗门反噬何家啊。”何元炬叹气说。

    “但,事已至此,我们不得不面对。”

    “唉,只得过后好好想个应对办法了。”

    何老爷子想到了什么,眉色变得沉重,“可能还有件麻烦事。”

    “什么?”

    “瑶儿那边,传承应该是失败了。”

    何元炬点头,“我感觉得到,失败了。”

    何老爷子背着手,眼神有些恍然,“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有过四次传承失败的情况。而无一例外的,失败后,传承人的血脉气运都逸散了。”

    何元炬皱眉,“也就是说无法再进行传承了?”

    何老爷子沉重地点了点头。

    何元炬咬着牙说,“依依,还有他!”

    “他是家族现在唯一有资格接受传承的人了。”何老爷子顿了顿,“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为了保险起见。趁着这一百年,要想办法培养起预备的传承人。”

    “但血脉这般事……没法说培养就培养啊。何家历来都是求精不求多。”

    “目的先摆着,方法会有的。”

    何元炬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出去看看吧,外面似乎有其他情况。”说着,他手指轻点,要将面前那副画再次藏进墙壁中。

    却在此时,密室外面的走廊传来声音,“何家主,不急。”

    走廊十分狭长,因而显得声音格外阴沉。

    何元炬两人神经立马绷紧,朝走廊看去。

    踏踏——

    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像是一个格外壮硕的人在走路。

    然而,当黑暗退去,那人出了走廊后,却是一个十分瘦削的书生。

    书生是马屠。

    马屠见着何元炬警惕且疑惑的眼神,问:“何家主认得我吗?”

    何元炬冷声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问着的同时,他开始在身体里凝聚气势。

    马屠又看向何老爷子,“你呢,认得我吗?”

    何老爷子凝眉,仔细在脑海中搜寻,将仇人之类的回忆了个遍,但是都没想起马屠这么号人物来,“你到底是谁?”

    马屠涩涩地笑了笑,“也是,我这种路人一样的存在,你们即便是见过也不在意。”

    他露出回忆状,“让我想想,我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何家的啊。”想着想着,他笑问:“对了,何家主,你是什么时候继承传承的?”

    何元炬没有回答,警惕地看着马屠。马屠让何元炬感到危险,十分危险,不是气息与力量上的危险,是一种压迫精神的危险,像是寒流攀附在骨头上一样。

    马屠便自问自答,“九十年前,对吧。”

    说着,他向前走了两步。

    何元炬两人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当他们退步后,立马意识到奇怪之处,意识到马屠给他们的压迫是渗透进入意识之中的。这让他们感到不安。

    “我叫马屠,是在八十五年前进入何家的。”马屠伸出两只手掌,晃了晃,“你们可不要误会啊,我不是擅闯民宅。你们何家大度,每一年都开放宅门,供人参观。我也是进来参观的。只不过嘛,一直留在了何家,在藏书阁里当起了整理书籍的。当然了,你们应该不知道这样的小事。”

    “你到底想做什么!”何元炬沉声道。

    马屠笑道,“我想要你们身后那副画。”他手指指着两人身后。

    何元炬两人下意识看去,看着的是那副看上去已然十分陈旧地画。他们当然知道这幅画意味着什么,当即怒了脸,震声喝道:“混账东西!你大胆!”

    马屠没有理会他们的愤怒,自顾自地说:“我呢,也算是个画家。八十五年前,偶然路过何家,敲了敲何家大院,便立马惊为神作!何家大院连同那白玉山,可真是副绝美的画卷啊!”

    “我是个画家,也是个收藏家。我自己画了不少画,但我是个没有天赋的人,画的画没有哪一副让我满意。见到何家大院这副画后,真的是心潮澎湃,所以,当即便想收藏何家大院这幅画。但奈何啊,我本事不够,没法招手便收走。”马屠笑着说:“所以,我就留在何家,想等个机会。等画的原作出世。”他看向何元炬背后的那副画。

    “那是原作,对吧?”

    何元炬冷眼问:“先前,想要窃取何家传承的是你?”

    马屠一副被冤枉的神情,急忙说:“不要误会啊,你们何家的传承我可看不上,太小家子气了。这么好的一副画,留在何家也简直是糟蹋了。我是来让给它更好的归处的。”

    马屠的话很伤人。何家传承是何家立足的资本,也是发展至今,他们引以为傲的存在,却被马屠以这般戏谑的方式说出来。这无疑是刺激了他们的神经。

    但越是这样,何元炬便越是冷静。马屠不是一般人,甚至是极其厉害之人!要谨慎!

    “这么好的一幅画,这么好的一幅画啊!”马屠念叨着这句话,显得有些疯狂。

    何元炬愣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所见过的那些极端的教派信仰者。马屠现在的表现跟他们很像,如出一辙。

    这个人是收集狂热者?

    “何家是在糟蹋,是在侮辱这幅画。”马屠冷静下来,伸出手,笑着说:“所以,把它给我吧。”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何元炬虚了虚眼睛,问:“你知道这副画的来历吗?”

    马屠嘻嘻一笑,“不知道。”

    “那你凭什么将它收走!”

    “什么来历?”

    何元炬冷哼一声说,“这幅画是当年画主人赠予我家先祖的,凭什么给你!”

    马屠点了点下巴说,“见那白玉印章有神无意,画主人大抵是已经仙逝了,对吧。”

    “什么白玉印章,莫要一派胡言!”

    马屠哑然失笑,“你们连白玉印章都不知道,实在是可笑啊。说你们糟蹋神作,真是一点都不为过啊,哈哈哈!就凭这样的你们,一辈子都只能让这样的神作吃灰。”

    何元炬缩了缩眉,白玉印章的事他的确是不知道,而马屠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他很不安。

    “哼,就算画主人已经仙逝了,那这副画也是那位前辈赠与我何家的!你何德何能将它收走?”

    马屠愣了一下,“那我换个说法吧。我把它抢走,行吗?”

    “你敢!”

    马屠笑了笑,“画画这档子事跟修为有许多层境界。你们目光短浅,以为画在第一层,而画表现出来的,在第二层,但实际上,它在第五层。”

    马屠这番话,让何元炬不明就里。

    “唉,真是蠢货。让我来给你解释吧。”马屠说着,像是说书人一样,晃起了头,“你们知道画厉害,但是只知道用它来培育所谓的家族传承,在这小地方作威作福。而画本身所呈现的,比你们看到的更厉害。何家大院以及整个白玉山,都是这幅画的画中世界。”

    这番言语让何元炬眼睛缩紧。“休得胡说!这何家大院是我辈世世代代一点点修筑起来的!”

    “那么请问,你们是按照什么来修的呢?”

    何元炬愣住,何家大院的修筑方式,是千多年前何家起家时便流传下来的。

    “不知道了吧。要我给你解释吗?”

    何元炬眼中涌上血丝,马屠的句句话语都在刺激他这个作为家主的尊严。

    “何家大院的一切建筑的位置,修筑方式,全是契合着那副画来的。为了能与画实现连接,而修筑的。还有你们所谓的血脉传承,都是在契合这幅画,为了能从这幅画里得到反哺,舍弃了为人最基本的情感,什么成了家主就只能跟指定的人成亲啊,什么为了血脉纯洁,刻意控制每一代的人数啊,之类的……”他顿了顿,做沉思状,“仔细一想,似乎何家的一切都源于那副画。传承、气运、血脉。就连这何家大院的模样,都是依据那副画来的。”

    “说起来,何家似乎除了‘何’这个姓以外,没有任何一点自己的东西啊。像什么?像傀儡,是吧。像主人吃什么就吃什么的狗狗,是吧?”马屠面色没什么血色,语气也很喑哑。“甚至为了索取,还各方面的改变自己,去迎合那副画,是吧?啧啧,这要是让画主人知道你们这么利用,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这听在何元炬这个以家族为傲,持奉家族荣誉的人耳里,简直像是针戳心头。

    “住口!住口!”

    “遮羞布被撕破了,恼羞成怒了?”马屠嘲讽道。“一千多年过去了,你们连表现出的第二层都没触及到,不是在糟蹋是在做什么?更不需要说,之后的第三第四第五乃至是千百层了。”他恼道,“你们这种不懂画的人,凭什么占为己有,这是在糟蹋!”

    何元炬浑身颤抖,发冷,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马屠瞧着,觉得实在无趣。迈步向前。

    何元炬见状,运起浑身灵气,迎步而上,却在他动身的片刻。马屠扬手,手中出现一支笔,一张纸,他随意在上面一划,一道墨痕浮现在纸上。与此同时,空中陡然窜出一道墨痕,将何元炬两人捆住。

    马屠勾着腰,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笑着,露出白皙的牙齿,“我名字里有个‘屠’,所以我以前杀过不少人。但是在这副伟大的画前,我实在不想任何血污污染它,所以就放你们一马吧。”

    何元炬两人被虚无的墨线紧紧捆住,锁在空中,动弹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瞧着马屠一步步走向那幅画,然后一点点将那幅画卷起来,收进怀里,又转身返回,走到两人面前笑着说:“谢谢你们唤出原画,要不是你们,凭我还真找不到。”

    “谢谢啦!”

    何元炬眼睛瞪得通红,好似有血要从里面流出来。他一句话都说不了。连打斗都没有打斗过,就被制服了,这是没有任何道理的碾压。以至于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不得不去想,为什么马屠这么强大,却非要等候八十五年?难道,难道就因为他尊重这副画吗?何元炬无法想象这样矛盾的一个人。

    马屠扬了扬手,大步离去。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遥远。

第三百五十一章 绘世(八千字)

    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软软绵绵的,像是春到来了一样。

    马屠立在中庭的桥廊上,抬头望着天。雨滴落在他的脸上。他也不去闭眼睛,任由着雨水落进眼睛里,然后汇聚起来,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从下巴落在胸口。这样看上去,他就像是在雨水中忧伤落泪。看上去很悲伤。

    先前本来是下雪的,但是下着下着雪停了,停了一会儿又开始下雨。这听上去有些奇怪,但事实就是这样的。

    马屠怀抱着画卷缓步前进。画卷很是陈旧,看上去就像是被油脂裹着一样。在雨中,画卷滴水不侵。

    在离去前,他想找到那位先生,同他作别。那位先生是他在许多年里,唯一一个能够笑着说话的人。他很珍惜,即便已经猜到,那位先生并不普通,他依旧珍惜。

    然而,他绕着何家大院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如何也找不到。他甚至没有在何家大院里发现任何一点关于那位先生的痕迹,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从藏书阁里出来,那位先生的和煦笑脸没有留下痕迹,从溪水中看去,那位先生的倒影不曾留存其间,从廷树落落间聆听,那位先生不曾留下迈步的声响。

    因为不知道如何去找到,不知道如何去呼唤,这以至于马屠无法确定那位先生真的存在过。他几乎一度以为,那位先生或许是寂寞了太久的自己幻想出来的。

    若不是脑海里还留着那个“神笔马良”的故事,他真的就要这么以为了。

    既然见不到,那便不见了吧。他这么想。

    马屠遥遥地看了一眼远处的白玉印章。他沉默片刻后,摊开从何家底下密室里抢来的画卷。

    朝画卷上看去,是一幅山水居图,很美丽。

    “没有留下名号,真是可惜了。都不知道这样一副神作到底是谁人所作。唉……”他幽幽叹气。

    叹气过后,脸上立马又露出仰慕,甚至说是狂热的神情来。对着画卷说,“前辈,不管你是谁,我都会谨记以前的天下还有过能够画出这样一幅神作的神人来。前辈,放心吧。以前这幅神作明珠蒙尘,如今,我找到它了,定然要让它被世人所见,得世人所称赞,只希望有一天,你的转世之身,见着这幅画了,感之精气神,能重焕生机,再次复苏。”

    说着,他有些恍然,“如今这天下,换了副大模样。一个个人都想着得便宜,捡漏,争机缘,没人安安心心地做学问、读书、画画、写字……”他嘲讽一笑,“那些人学画画的目的也从来不是画画,而是希望借着画画得到那所谓的大道,所谓的长生。可笑,可笑啊,到头来,连画画是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他不由得捏紧了画卷,“像这样用心的神作,大抵只有这一副了。先前倒是有一副了不得的画作,叫《南柯一梦》,可惜啊,居然被拿去镇什么妖魔鬼怪,简直可笑!”他嘀咕着,不由得把愤怒写在脸上,“自己一个个没本事,便献祭那么珍贵的画作,想来简直让人心痛啊!”

    “唉,他们连《南柯一梦》的作者是谁都不知道……愚蠢啊……愚蠢……”

    马屠站在那里,以着年轻的面貌,年轻的声音,却不断地说着老朽的话语,以着老朽的语气。他像是旧时代的残党,对那些不懂什么叫画画,什么叫画的人和事愤愤不平,痛心疾首。

    “唉——”

    又一声喟叹。他取出一支笔,在画卷某一处轻轻一点,便仰起头看去。

    见那白玉山印章,再次焕发生机,颤动起来,惹得整个何家大院都颤动起来。最后,山那么大的印章变成一束光,划过天际,消失在那里。而马屠手上的画卷上,左上角的某一处,缓缓汇聚出一道印章的印痕。

    与此同时,何家的雨停了,周围的雾气也散掉了。雪又重新下了起来,从天上飘下来,落在每一处,房顶、外梁、庭院、廊桥……

    还有西大院的那片枫树林。

    马屠幽幽一叹,不再伤感愤懑,只觉得很轻松。因为,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不让神作遗落尘埃。

    “什么都做完了……呆了八十五年,也该离开这里了……唯一遗憾的,大概是——”

    大概是,临走前没法同那位先生道别吧。

    阻人离开的雾气消散了,应该离去的,但是骇人悚然的白玉大印章也不见了。所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在何家静观其变,毕竟对他们来说,可没有第二个地方能够像何家一样提供这么优渥的条件。

    马屠怀揣一副画卷,如得春风,闲庭信步一般,穿过一道又一道曲廊,朝着何家外面走去。

    没有人对这个看上去怪兮兮,像是精神失常一样的穷酸书生感兴趣,各自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滔滔不绝地发表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的看法,猜测事情的起因。

    到了南大院。

    “马屠!”

    正心满意足地朝着南大院的月牙门走去,忽地从身后传来一声呼叫。马屠僵住了身体,听出声音的主人后,高兴地转过身,应道:“在这儿呢!”他看着来人一步步过来,笑问:“叶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叶抚走上去,笑着说:“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瞧着你在这边,便过来。”

    马屠满脸笑意,心里头也很是开心,想着现在找到叶先生,那也就可以同他道个别了。“先前我还四处找叶先生呢,却找不到,现在不找了,叶先生反倒出现在我面前来。”

    “有心意切使不得,无心却使意难消。”

    “叶先生果然很有学问。”

    叶抚笑着摇摇头,他看了看旁边的凉亭,“去坐坐吧。”

    “好啊。”

    两人迈步到凉亭。凉亭外下着雪,飘飘然一片。北边儿是溪水潺潺,东边儿又一片梅林,是腊梅,现在正是腊梅消去的季节,不过何家的下人管理得好,没有残花之象露出来。

    “那白玉山变作的印章忽然就不见了。”叶抚坐下来,似起腔地说。

    马屠却笑着说,“哎,那印章现在在这副画里面呢。”说着,他将怀中的画卷摆到石桌上。

    叶抚没有惊讶。马屠看到叶抚没有惊讶也不惊讶。

    “所以说,这天底下神奇的事情真不少啊。远远要比书上写得精彩。”叶抚说。

    “源于生活。”

    “那能否高于生活?”

    马屠沉思片刻,说:“高于生活这个说法其实挺讲究的,跟那些修仙人世寻求大道一般。缥缈的东西,最难得。”

    “这幅画,应该是高于生活的吧。”叶抚说。

    一说到这幅画,马屠便兴奋起来,一副要把其所有的神奇之处讲给叶抚听。但是瞧着叶抚一副淡然的神情,那股兴奋劲儿还是按了下去,总得委婉一点,不能太失态了。他笑道:“那肯定是嘞。何家的一切源于这幅画,而这副画远远高于何家的一切。”这么说着,他有些嫌弃道,“拿何家来形容这幅画,简直有点侮辱的感觉了。”

    叶抚笑道,“哦,怎么说?”

    马屠叹道,“何家真是屁大点儿本事没有,沾了这幅画的光,却硬是把自己当做了不得的大家族了。什么传承啊,血脉啊,气运啊,在我看来,简直是瞎搞一通!若他们真的识得这幅画的了不起之处,我也不至于在那藏书阁吃灰那么久了。”

    “你的意思是,何家不识货?”

    “岂止是不识货,那简直是像是把琉璃灯盏拿去当夜壶。”

    叶抚听此,禁不住一笑,“倒也真有那样奢侈的人嘛。”

    “可他何家明显不是那样的人。他们只是单纯地不识货。”

    “为什么要用‘货’来形容呢,既然是神作。”

    这么一听来,马屠立马惭愧起来,“我的错,我的错,平时里俗气的画见多了,养成习惯了,实在是惭愧惭愧。”

    叶抚笑道,“所以,你要把这幅画带走?”

    “是啊,肯定是不可能留在这地方吃灰的。眼瞧着这东土要大难临头,谁知道那些个正派的人会不会又把这幅画拿去当牺牲品。”马屠眉间有些厌恶,“一个二个,明明本事不小,却怕死得很,净想着拿一些前辈们遗留下来的宝贝去挡劫。真**一个个该被雷劈死,让这样的人渡劫成功简直是耻辱!”

    “你这话,有些狠辣啊。”叶抚笑了笑。

    马屠这般来,不由得尴尬到红脸,“我的不是,在先生面前说脏话。”

    叶抚莞尔,“我恼火的时候,也会想说脏话。”

    马屠像是见着新大陆一般,“先生你还会说脏话?真是看不出来呢。”

    “唉,我也是人的嘛。说脏话,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马屠嘿嘿一笑,“只是觉得先生这样知书达礼,应该是句句珠玑的。”

    叶抚哭笑不得,“你把我想得多了不起啊,还句句珠玑。”

    马屠挠挠头,“就是觉得,先生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缺点。是个完美的人。”

    叶抚眉头弯了弯,“但凡完美的,都不会是人。”

    “这句话……挺有……”马屠沉思片刻,泄气道:“好吧,我听不懂。”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懂。”叶抚笑着说。

    马屠愣住,微微张嘴呆了片刻,“你也不懂,为什么要说啊。”

    叶抚仰着头,“说出来,总觉得很了不起的样子。”

    “先生,你还真是……颇为清奇啊。”

    两人笑了起来。

    马屠很是开心,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开心地同人聊天了,似乎……从来没有过。

    “不过,我不同意你带走这幅画。”

    此话一出,笑戛然而止。

    马屠顿了一下,又问:“先生你要带走吗?如果你要带走的话,我觉得没问题。”

    “为什么这样觉得?”

    “我相信,像先生这样的人能善待这副画。”

    “为什么这样相信我?”

    马屠挠挠头,“直觉觉得先生是个好人。”

    “好人……真是奇怪的称呼。”

    “我始终觉得,只有坏人才分得清谁是好人。我是个坏人嘛,所以,我觉得先生是个好人。”

    “坏人?为什么这么说自己。”

    马屠笑道,“先生你别看我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杀的人,用流血飘橹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马屠的笑,居然还有些……天真?

    天真地说出这样的话,是很有冲击力的。

    叶抚想,马屠真是他见过最复杂的人。有着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的单纯与认真,同时又是个丝毫不介意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没有人能够在叶抚面前演戏。所以,马屠的天真,是真的天真。他像是旧时代的理想之辈,给自己构筑了理想的世界与价值。他理想的世界里,每一幅画都能实现其最大的价值。秉持这样理想的观念,他与现世显得格格不入。

    单纯看来,会觉得马屠是个很幼稚的人。

    但细细分析去,叶抚能够明白,他其实是一个存世观念与现世观念十分矛盾的人。

    “为什么杀人?”

    “因为他们不善待画。”马屠笑着说。

    他的理由很简单,对他来说,侮辱画作的人就是该死的人。很简单,同样也很极端。他根本就不会考虑别人的存世观念是怎样的,但凡是与他的理想观念相悖,便是该死的。

    这个人很复杂,也很简单。

    马屠见叶抚沉默了,便笑着说:“先生也觉得我是错的吧。”

    “也?”

    “我以前杀人的时候,喜欢听听他们的看法。他们每个人都觉得我是个疯子,是个刽子手,是个屠夫。说我说的话根本就是错的,说大多数人买画都是为了充个门面而已。但我只是想守护每一幅有价值的画的价值而已。先生你也觉得我不对吗?”

    叶抚看着他,点头,“我也觉得,你是错的。”

    马屠笑了笑,“先生果然是个好人。”

    “我的存世观念无法接受你的观念。所以我觉得你是错的。但是,在这样一个稀里糊涂的时代,我也没法站在多么至高的角度去审判你的罪恶,没法给你扣上什么帽子。我只能说,我觉得你是错的。”

    马屠低着头,轻声说:“先生真的是很了不起一个人。但是——”

    “什么?”

    马屠抬起头,笑着说:“先生越是了不起,我便越是觉得先生不是真实存在的,使得我不禁去想,先生是不是我精神世界创造出来的存在。”

    叶抚手不由得僵了僵。但他隐藏得很好,马屠没有看到。

    “那,先生,你要带走这幅画吗?”

    叶抚摇头,“我不会。”

    马屠有些疑惑,“那你说不让我带走,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这幅画的主人,没有资格决定它的价值。”叶抚直白地说。

    马屠有些疑惑,“难不成先生你觉得何家有资格?”

    “何家也没有资格,我也没有资格。唯一有资格决定它价值的,只能是它的主人。”

    马屠皱起眉,有些犯难,“可是,它的主人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转世之身或许有,但找起来很麻烦。”

    叶抚站起来,笑着说:“需要找到他吗?需要的话,我带你去找。”

    叶抚的笑脸迎着一点微光,马屠瞧着不由得愣了神。那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的叶先生似乎离自己很遥远,似乎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马屠跟着站起来。他比叶抚高,即便勾腰也要高,站起来便是低着头看叶抚。“虽然我知道先生你是非凡之人,但我真的确定原画主人是死了的。”

    叶抚背着手,大步向前,“有时候啊,让死人说话也并不难。”

    马屠有些疑惑这句话,但他还是连忙追上去。

    他们便一路同行向前。

    路上,马屠和叶抚说这幅画的如何如何好,叶抚同马屠说故事如何如何精彩。马屠并不愧疚自己双手沾染了太多鲜血,照样坦然地同叶抚相处,叶抚觉得马屠是错的,但并不会去说教他放下屠刀。

    他们看上去,也真像是并肩而行的朋友。

    从南大院的梅林里出去,叶抚领着马屠直接出了何家大院。在这样的时间里,没有人关心两个不起眼的路人角色的目的。

    出了何家大院后,叶抚回头看去,透过院门朝里面看去,说道:“现在的何家大院看上去真实多了。”

    “是啊,先前就是一幅画。”马屠说。

    叶抚想了想,叹道:“其实这样的何家大院更适合何家。”

    “他们可看不出这一点来。”马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你。”叶抚说着,转过头继续迈步。

    马屠微微顿了一下,不知为何听着叶抚的那句话,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出了何家大院后,他们继续朝君安府西边前进。

    这条街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街上还弥漫着雾气,叫人看不到前路太远。迷蒙地清光从天上,落进来,在雾气当中折射反复,看上去像是走进了泛着光的云海。叶抚和马屠的声音是这里唯一的声音,一个温和,一个清亮。

    终地,出了这雾气的街道。

    再看去时,是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摆摊的、逛街的、开店的……吆喝的、嬉笑的……喧闹一片。头顶是晴朗的天空,温暖的阳光从上而下,照射下来,落在每个人身上,让他们看上去像是在发光一样。

    “这里是……”马屠很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穿过一片雾,便像是换了“人间”,从那冷凄凄到热闹非凡。

    “这里叫‘绘世’。”

    “绘世?”

    “嗯,描绘的‘绘’,世界的‘世’。”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叶抚笑道,“跟着我走便是。”

    说着,叶抚迈步踏进去。

    马屠边走边看,进来了一瞧,才发现,这里不管是摆摊的还是开店的,全都是在卖文房四宝以及字画文轩等等。全都是。越是瞧,马屠越是惊讶。因为,他发现这里卖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很有考究的。就像一个书生摆摊卖的字画,看上去都还很不错。最关键的是,这里的客人似乎都是很识货的,不存在着说卖得贵就觉得好,基本上都能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纸笔墨砚,字画书对,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马屠走一会儿,瞧下来,只觉头晕目眩。实在是各种各样的字画,文宝等等太多太多了,而且每一样都很有特点,都值得停下来瞧一瞧。若不是叶抚还在前面走着,他非要从头到尾挨个挨个看一遍。

    这种地方,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他嘀咕,“我走遍了大半个天下,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地方啊。”

    叶抚笑道:“总有些地方,是人轻易无法触及的。”

    “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哈哈。”

    两人继续向前。

    一条街迈过去,在尽头处。他们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他看上去像是个乞丐。

    那个老头,蹲在地上,拿着一个石子,不断在地上划过去划过来。他跟周围光鲜亮丽的文化氛围格格不入。

    但马屠看见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丝悸动。他停了下来,不肯前进。

    叶抚说,“前去吧。”

    马屠问,“那个乞丐是谁?”

    “你没有听过何家祖上的故事吗?”

    马屠回想一番,陡然惊道:“他,他,他,他就是原画的主人?”他不由得捏紧了怀中的陈旧的画卷。

    “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叶抚笑问。

    马屠现在脑袋里一片浆糊,没法理智地去思考了。

    叶抚走在前,马屠跟在后。

    到了老头的面前后,马屠惊骇地发现,这个老头居然在用石头在地上画画,而且,画得非常好!非常好!他说不出来的好,那是自己达不到的好!几乎是见着地上画的瞬间,他就确定,这个老头就是原画的主人。因为,画中的神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马屠兴奋得颤抖。

    叶抚笑着对他说,“问问吧。”

    马屠激动地点头,然后开始说话,“前前前……前辈,请请请……问——”

    老头抬起头,食指竖在嘴前,“嘘……不要把我的画吵到了。”

    马屠立马闭口不说,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叶抚见着,笑了,他摇摇头,从马屠怀里把画拿过来,展开,铺到老头面前,问:“老人家,认得这幅画吗?”

    老头瞥了一眼,眼睛立马瞪大了,“这不是我的《白玉山下》吗?怎么在这儿?”他抬起头,瞪眼看着叶抚。

    马屠瞧过去,发现老头居然是个……斗鸡眼……两只眼睛挤在内眼角,颇为喜感。

    叶抚冲着马屠眨眨眼,示意他来说。

    马屠明确地知道这老头就是画的原主人了,毕恭毕敬,立马变得像个臭小子一样。“前辈,是这样的。这画啊——”

    话没说话,只见老头皱着眉问:“是你从何家那儿抢来的?”

    马屠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老头说:“你身上的味道,我一下就问出来了。”

    马屠立马嗅了嗅自己身上,“什么味道?”

    “抢劫的味道。”

    “抢劫是什么味道?”

    “就是你身上的味道。”

    “这很矛盾啊。”

    老头站起来,他很矮小,够到马屠的肩膀左右。他抓住马屠的衣襟,踮起脚,似乎要把他举起来,“臭小子,你干嘛抢别人的画!”

    马屠一下子急了,“前辈,那群人根本就不善待你的画啊!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幅画的深意,是侮辱,是亵渎!”

    “呸!关你屁事!”老头一口唾沫吐到马屠脸上。

    马屠一把抹掉,“前辈!他们真的——”

    “当年,那副画是老子专门给何之礼那小子画的。老子这一生,英俊潇洒,画功了得,可谓是风光到了极点,唯一遗憾的就是每个正儿八经的徒弟。老子见到何之礼后,看到他头顶上青光,后代中一定有了不得的臭小子,老子想收那臭小子做徒弟,但是当年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没办法,就想着留幅画给何家,也勉强算是圆了我这辈子没有徒弟的缺憾。结果!”老头恨恨道,“结果被你这个臭小子搞砸了!混蛋,你懂个屁的价值深意。那副画唯一的价值,就是给我那没过门儿的徒弟指引前路!”

    “这……”马屠有些懵。

    老头吼道,“你个臭小子,你懂个屁啊,老子临死前苟延残喘才给徒弟画了副拜师礼,结果……结果……”说着说着,老头居然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被你**这个混蛋小子给搅黄了。我给你说,要是我那不知道生了没有的未过门地徒弟收不到这幅画,我把你皮剥下来画画!”

    马屠不知所措,在他看来,是他把这位自己憧憬的前辈弄哭了。他转头向叶抚求救。

    叶抚笑着安抚,“老人家,不要哭了。你的徒弟已经出世了,今年都十九了。”

    “真的?”老头一下子眼泛精光。只不过斗鸡眼看上去实在喜感,叶抚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真的。他叫何依依。”

    老头愣了一下,“是个女娃?漂亮吗?”

    “漂亮倒是很漂亮,只不过是个男娃。”老头奇怪的口音给叶抚带偏了。

    老头锤了锤胸口,“死而无憾了,老头子我啊,生怕这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画功失传啊。”说着说着,他转眼看向马屠,“你个臭小子,把画给我还回去!”

    马屠咬着嘴唇,感觉有些委屈,心里面好似有什么大山崩塌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憧憬的前辈是这个样子。“前辈。我——”

    叶抚笑着看向马屠,问:“现在你知道这副画的价值了吗?”

    马屠心灰意冷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原来,这幅画根本没有什么多了不起的价值,唯一的价值就是传给徒弟。

    “那,你还要带走吗?”

    “算了吧。前辈都这样说了,我要是还那么执迷不悟,就实在是愚蠢了。”

    “臭小子,你简直不可理喻。”老头道。

    “对不起。”

    马屠道歉后,转身将画交给叶抚,“叶先生,劳烦你帮我带回去,给前辈地徒弟。”

    “你不回去?”叶抚问。

    马屠微微仰头,有些恍惚,“我觉得,这里似乎更适合我。”

    “你要留在这里?”

    马屠微笑着说:“每个人都该有个归宿。”

    叶抚稍顿,呢喃,“归宿啊……”他笑道,“也想,你喜欢就好。”

    马屠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老头,“前辈,你就放心让这些先生把画带回去吧。本来,也就是这位先生把我带到你这里来的。”

    老头的斗鸡眼忽然正了一下,瞧着了一眼叶抚后,又变成斗鸡眼。他点头,“可以。”

    叶抚握着名为“白玉山下”的画卷,笑着说:“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再次问马屠,“真的不走吗?”

    马屠摇头,“不走了。”

    “行吧。”

    说完,叶抚转身,迈开大步,离去。

    马屠瞧着叶抚的背影,忽地大喊:“叶先生,以后一定要多交朋友啊!不要像我一样。”

    叶抚身形顿了顿,没有转身应答。他只是招了招手,便离去。

    老头站在马屠身边问:“为什么这说?”

    “因为我感觉叶先生挺孤独的。叶先生这样好的人,不应该是孤独的。”

    “孤独的人,总是相互吸引。”

    ……

    晚间。

    叶抚将藤椅搬到阳台上,躺在上面,沉沉睡去。

    他身后房间里的桌子上,摆着一幅画,画里是一条十分热闹的街道,街道的尽头,一个矮老头蹲着画画,一个高瘦书生在旁边看着。

    画的左上角,写着两个字——

    “绘世”。

    ……

    日暮的街道尽头。

    矮老头画完了,撑了个懒腰,顶着个斗鸡眼。

    高个儿书生就问:

    “这是什么画?”

    “你想学啊?我教你啊。”

第三百五十二章 滴血为誓

    清晨的风吹来,枫树林里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那里吹到枫林宛里面,能闻到一股香气,是枫树特有的香气。当然,有的人觉得这是臭味儿。

    而叶抚,还是挺喜欢的。

    他睁开眼,远远地朝前面看去。枫树林的模样是挺好看的,他觉得比往日里更好看的。这无疑是因为多了点真实感,兴许不再拥有诗情画意般的柔和气息,但更多的能让人感受到那些枫树是好好地长在那儿的,是还在迸发生命气息地。

    看了一会儿,他起身进了房间。桌上那副画还摆在那里,早已凝干了墨水。

    咚咚咚——

    门被敲响。

    “进来。”叶抚轻声道。

    推门而入的是秦三月。她难得看上去有些疲惫。

    “老师,早上好。”

    “嗯,早上好。”叶抚问,“你还好吗?”

    秦三月颇有些疲倦地笑了笑,“一晚上没静下心来,感觉有点累。”

    “休息一下吧。”

    秦三月摇头,“我想跟老师说些话。”

    叶抚点头。他俩便各自坐下来。

    “瑶姐姐现在还没醒。按理来说,她昨晚就应该醒了。”

    叶抚想了想,问:“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秦三月目光望着别处,“我昨晚上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感觉啊,她似乎在逃避什么。潜在的意识里,不想醒过来。”她勉强笑了笑,“大概还是不想做家主之类的。”

    “这么看来,其实何瑶也并不是什么绝对强势的人。”

    “是啊,她只是不想把自己弱势的一面展露出来。”她说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我觉得,这一点,跟老师你挺像的。”

    叶抚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为什么这么说?”

    “老师你虽然不强势,但展现给人的一面,总是单独的一面,让人觉得看到的你就是你。没有任何一丝缝隙窥探过去,会见到老师你的另一面。有些时候,我一度觉得老师你最完美的。但——”

    秦三月仰起头,深吸一口气,“老师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完美的不可能会是人,人是不可能完美的。”

    叶抚看着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这么说,老师你会生我的气吗?”秦三月蹙着眉问。

    “会吗?”叶抚不知为何,这样反问。

    秦三月笑道,“我觉得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完美的。完美的人,怎么可能,生气。”秦三月有些疲惫地说。忽地,她又抬起头,连忙为叶抚辩解着说,“当然了,兴许是老师你不会在我们面前表现其他的一面,可能会在更加特殊的人面前才会。或许,你在白薇姐姐面前……会。我说的,都只是我看到的,老师你不要在意啊。”

    叶抚看着她,笑了起来,“兴许是我对你太好了。偶尔该让你吃吃苦头。”

    这么说着,反而让秦三月松了一口气。秦三月觉得,如果老师这个时候说“没关系”的话,自己可能会有些失落。因为那样的话,老师就还是之前的老师,那个完美的老师。

    “其实……你想说的,应该是我没多少人性吧。”叶抚说。

    秦三月听着,两只手挥着,急忙道:“不不,我没有骂老师的意思。”说着说着,她又垮下肩膀,妥协着说:“好吧,我的确是那么觉得地。但不是骂人的意思。”

    “能说到这个地步,你已经很了不起了。起码——”叶抚说着停了下来。

    秦三月疑惑问:“起码什么?”

    叶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起码说明,你是真的关心老师的。”

    “因为我喜欢老师!”秦三月吸了口气,捏着手,鼓着一股劲儿说。

    叶抚笑道,“我也很喜欢你这么优秀的学生啊。”

    秦三月也跟着笑了笑。但不知为何,听了老师这句话,心里面反而不怎么开心。她微微晃了晃脑袋,吐出一口气,撇开其他的念头,然后问:“老师,要不要去把瑶姐姐唤醒啊?”

    叶抚说:“她兴许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想要逃避一些事。但不论如何,我们不能趋势她真的去逃避。”

    “那……我去唤醒她吧。”

    “嗯。”

    秦三月便站了起来,她转身地时候,下意识朝桌上的画看去,忽地愣了愣,然后说,“这画……”

    “这画怎么了?”

    “跟昨天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秦三月走到画旁边,看去,然后尴尬地说:“老实说,我昨天看这画,差点晕倒了。今天嘛,看上去就顺眼很多,就像,这才是真正的一幅画。”

    “昨天的,你觉得是什么?”

    “我觉得啊,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好似装着什么恐怖的怪物在里面。”

    “大概是你昨天在白玉山上受了影响吧。”

    秦三月想了想,“也有可能。哦对了,那白玉山不见了。”

    “嗯,我知道。”

    “这真奇怪,老师你知道为什么吗?”

    “被人拿走了。”

    “这样啊……”秦三月有些失望,“我还想着等我以后有本事了,来取走呢。那么好看……可惜了。”

    “以后,或许以后会碰到更加好看的。”

    “唉,天下这么美,却不能一个人独享啊。”秦三月说得有点憧憬。

    叶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忽地,秦三月惊道:“咦!”

    “怎么了?”

    “这画里面,好像多了点什么。”

    叶抚走上去,“什么?”

    秦三月指着画的某一处,“这个人。昨天我记得没有,怎么今天又有了呢?是老师你后补上去的吗?”

    画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街道。秦三月指着街道尽头,那个看上去瘦瘦高高的书生。

    “嗯,是我补上去的。”

    “感觉……”秦三月退后两步,端详着。

    叶抚瞧着她的侧脸。她很认真地看着画。

    “感觉,添了这个,更加有感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嗯……就像这幅画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叶抚笑道,“没瞧你研究过画画啊,怎么还有这番评论。”

    “感觉嘛感觉。我这人,虽说读了几本书,但其实也只是个俗人,万事看着了,不好说些什么风雅的东西,就只好说‘我感觉怎么样’之类的话。”

    “那倒是。就像你看着那白玉印章,不说其他,居然是觉得好看。”

    秦三月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一点,跟白薇姐姐比就差远了。”

    “为什么要跟她比?”

    秦三月顿了顿,连忙说:“哎呀,我要去叫醒瑶姐姐了。”说着,她急急忙忙地往外走,“老师,做个有缺点的人吧!”

    蹬蹬蹬,急促且慌张的脚步声,远去。

    叶抚有些疑惑。想道,“怎么今天这么慌张兮兮的呢?”

    没去多想,叶抚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这副《绘世》。

    “画画只是画画,你说得没错。”

    自语过后,他挥手将画卷起,丢进小天地里。

    ……

    经历了昨日的大风波过后,今天的何家看上去似乎没多大的变化。

    何家上面传下来消息,说昨天的事情,其实是何家在布置一种阵法,用来保护何家家宅的,而那白玉山之所以消失,是不可告知于众的秘辛。这么一说,大家都没怎么多想。没多少人去怀疑,毕竟,大多数人终其到底,还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何家之中的一切,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至于,真正的情况到底如何,除了那两三个人知道以外,没人知道。对他们来说,不过发生了多大的事,稳定住整个何家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何家的下人们,除了偶尔瞧着家主,见他眉间夹着忧色,眼中多了些血丝以外,便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地方。

    何家,依旧是一片太平。

    而在中大院的一间书房里,何元炬一阵急促的咳嗽过后,仰躺下来,闭着眼问:“依依和瑶儿找到没有?”

    “还没有。不过,没有人看到他们离开了何家。兴许是在何家某处静坐。毕竟何家那么大,他们若真是不想露面,也不好找到。”管事打扮的中年男人说。

    “再去找找,好好地找找。”

    “是。”

    管事应下来,退了下去。

    何元炬抬起手,揉捏眉心。只是,他的手不住地颤抖,捏不住眉心那块儿肉。

    “何家啊何家……要栽在我手上了吗……难道,我们的信念,真的……错了吗?”

    ……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一个身影陡然从东大院的陵园里出来。然后,以着极快地速度,闪逝而过。

    若瞧得到,会发现这人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她背上,背着个浑身缠满了白色纱布的人,白色纱布许多地方都浸染着略带点黑色的鲜血。

    即便是背着个人,她的速度也很快,快到旁人根本就看不到她的模样,甚至看不出来是个人。只能看到一团颜色,咻的一下从身边闪过。大多数人都只会当一闪而逝的野猫吧。

    她从东大院出现,朝着西大院而去。很快,她窜进了一座枫树林。

    枫林宛里的秦三月立马便察觉到了。她对气息本就敏感,何况是血腥气味儿。她身形一动,快步从房间里出来,寻了对“千里目”精怪,借而看去,便看见了枫树林里正快速奔来的人。旋即,她召出一些无形的精怪,暗藏在四处,等候来人。

    片刻后,来人至。

    秦三月问:“你是谁?”

    “我找叶先生!我背上的是何依依。”

    简单两句话,挑明来意。不过秦三月有些懵,她看了看被纱布缠满了身的人,想到,真是何依依吗?怎么一天不见,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秦三月皱眉正欲确认,便听见二楼传来声音,“三月,让她上来。”

    秦三月应了一声,然后让开路,“请进。”

    来人自然是第五蔷薇,她背上的自然也就是何依依。

    第五蔷薇背着何依依,从秦三月身边经过。

    那一瞬间,秦三月恍惚看到一尊恐怖的战争兵器,以不可阻挡之势,破千军。她很确定,这股感觉是第五蔷薇身上传来的。

    瞧着第五蔷薇的背影,秦三月皱眉嘀咕,“看上去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那么恐怖。”

    楼道口,听到秦三月嘀咕的第五蔷薇,微微停住脚步,笑着说:“小妹妹,我可不是小姑娘。你该叫我姐姐才是。”

    说完,她上了二楼。

    秦三月紧闭着嘴,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一定不要别人在背后议论人”。然后,她重新走向何瑶的房间。正当此时,居心撑着懒腰,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眯着一对惺忪的睡眼,憨憨笑道:“三月,早上好啊。”

    瞧着居心,秦三月禁不住笑出声来。想着啊,大概只有居心姐姐才是最无忧无虑的了。

    进了叶抚的房间,第五蔷薇直接地说:“叶先生,救救他!”

    叶抚指着藤椅,不急不忙地说,“你把他放这儿。”

    第五蔷薇将何依依轻轻地放在藤椅上。

    叶抚瞧了瞧,然后说:“包扎得不错。瞧不出来,你手还蛮细的。”

    “我包扎过的伤口,怎么说也有上万道了。这家伙,昨天真是发疯了,居然敢以道基去念《朝巳》,身体垮塌得不成样子了,紫府、丹田全都是支离破碎地。”第五蔷薇说着,觉得不对,然后又急着说:“你快救救他,他都要死了!”

    “我为什么要救他?”叶抚笑着问。

    看着叶抚的笑,那一瞬间,第五蔷薇有点毛骨悚然,她吃吃地顿了一下,“他是何依依啊。”

    “对啊,我知道。”

    “那你救他啊。”

    “为什么?”

    “因为他是何依依啊!”第五蔷薇再次强调。

    叶抚笑问:“是他让我救,还是你让我救?”

    “就算我不让你救,你也应该救吧!”

    “那可说不好,说不定他本人正想求死,不想我救。”

    “怎么可能!”第五蔷薇瞪着眼。

    “要不,你问问他想不想我救?”叶抚说。

    第五蔷薇捏着拳头,“他都快死了,怎么问!”

    “所以呢?”

    “所以你先救他吧。”

    “万一他醒过来,却说不想我救,那我岂不是自讨没趣?”

    第五蔷薇急得站起来,“叶先生,他和何依依啊!”

    “我知道,你说了三次。”

    “那你为什么不救?”

    “我问你,是他要我救,还是你要我救?”

    “跟这个没关系吧,他是何依依啊!”

    叶抚笑了笑,“你再不好好确定一下,他可能真要死了。”

    “确认什么?”

    “确认是他要我救,还是你要我救。”

    第五蔷薇咬牙,“这根本没法确认吧!我又不想到他想不想让你救。”

    “那我就没办法了。”叶抚摊手。

    “你这人——”

    “我怎么了?”叶抚虚眼问。

    第五蔷薇想到叶抚的本事,心里一下子就怂了,“没什么。”

    “所以?”

    “好吧,我请求叶先生你救一救何依依。”第五蔷薇别过头,咬牙说。

    如果何依依能活,她可不想让何依依死。何依依要是死了,自己的任务就失败了,就不是回去复命,而是去请罪。

    “救他也行,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五蔷薇皱眉,“什么条件。”

    “把他带到神秀湖去,去找莫长安。”

    “莫长安……”第五蔷薇本是第五家的人,自然知道莫长安是莫家老祖。心里不由得一惊,她知道叶抚厉害,没想到居然能直呼莫家老祖的名字。她又想到自己之前那么嚣张,不由得寒了寒身子。

    转而,她又别过头说:“我不想回神秀湖。”

    “我不管你想不想。你不答应,我就不救。”

    “你——”

    叶抚虚目。

    第五蔷薇立马缩了缩头,她咬牙说:“依叶先生你的本事,想让他到神秀湖去的话,应该很简单的吧,我去送,路上还可能有危险。”

    叶抚笑了笑,“这不在我考虑的范围。我的要求就是,你把他送到神秀湖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第五蔷薇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可恶,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恶的。

    “行!我答应。”她硬着头皮说。

    叶抚笑了笑,“不要反悔哦。不然我会剥了你。”

    第五蔷薇毛骨悚然,心想亏得这个人能笑得这么温和,说这样狠毒的话。

    她说道:“绝不反悔。”

    叶抚扬手,一张纸飘到第五蔷薇面前,“血书,发誓。”

    第五蔷薇顿了一下,“叶先生就这么不信任我?”

    “你凭什么值得我信任?”叶抚问。

    第五蔷薇咬牙,一双眼睛堆着怨气,“好!我发誓,我发誓!”说罢,她左手食指在右手食指一划,右手食指便出现一道血痕。然后,她“洋洋洒洒”地在上面写道——

    “本人以命格为誓,受之为命,携应人何依依至神秀湖,以求逢圣莫氏圣人。

    作:第五蔷薇!”

    写完后,她扬手将纸抛起。但纸又晃悠悠地飘了下来,她疑惑道:“为什么不成功?”

    “你得改一下。”

    叶抚招手,誓纸落在他手上。

    “你不要乱改!”以命格为誓,是很严肃的事。她生怕叶抚在上面乱改。

    叶抚手一捻,捻来第五蔷薇几滴血,洒落纸上。然后他递给第五蔷薇。

    第五蔷薇一瞧,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把“莫氏圣人”变作了“莫氏大圣人”。见此,她眼睛缩了缩,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抚。

    叶抚笑道:“再试试。”

    第五蔷薇手有些颤,她屏气再次将纸扬起。便只见,一阵火燎过,将誓纸烧得个干干净净。

    “居然成功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她无法再说下去。

    叶抚笑道:“你离开神秀湖许久,也是该回去看看了,看看到底有了什么变化。”

    说着,他指尖轻点,一缕幽芒落到何依依眉心。

    然后,何依依的气息以极快的速度平息,再增长。

    第五蔷薇气机探去,分明地感受到何依依的生机开始复原后,不禁在心里想,果真是位了不得的先生啊。

    叶抚呼出一口气,松了松身体,笑道:“事不宜迟,出发吧。”

    “现在吗?”

    “对,现在。”

    第五蔷薇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一把将何依依背在背上,问:“他得多久才能自己走路?”

    “到了神秀湖差不多就可以了。”

    第五蔷薇脸色发绿,“那我岂不是要一直背着他。”

    “你也可以抱着。”

    第五蔷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然后说:“叶先生,有缘再见。”

    说完,出了门便快速离去。

    她刚走,叶抚便冲着门外说:“三月,你又在偷听。”

    秦三月悻悻然地走出来,“何依依变成那样,实在是忍不住来看看。”

    “放心吧,他没事的。”

    “我其实也不理解,老师你为什么不亲自送他去神秀湖?那样肯定是万无一失的吧。”

    “老师我啊,也想偷偷懒。”

    “呃……”

    秦三月断然没想到是这个理由。瞧着叶抚眯着眼,看上去很惬意的样子,她转身出去了。回到房间里,继续照顾何瑶。

    她想,何依依走了,最苦的是谁?

    居心姐姐吗?瑶姐姐吗?

    肯定,都很伤心吧。

    啊,得好好安慰她们,不让她们太难过。秦三月想。

第三百五十三章 破而后立

    见秦三月从二楼下来,蹲在门槛上的居心回过头,笑着望过去。

    秦三月问:“蹲在那儿干嘛?多没大小姐风范啊。”

    说起来,居心还是个大小姐呢,只是她各人表现得很不像。

    “刚才我看到一个小姑娘,背着个奇怪的人,离去了。”居心说。

    秦三月说,“那不是小姑娘。”

    “哦。但她背上的人,是个奇怪的人吧。缠满了纱布的样子,很奇怪。”居心笑着说。

    秦三月神情有些复杂,她不知如何回答。事实上,她暂且还没想好,该如何告诉居心何依依已经离开的事实。

    “是挺奇怪的。”

    “但更奇怪的是……”居心转过去,垂着头,纤细的手指在地上轻轻划动,“我居然会感觉有些难过。看到他们走了,我莫名地有些舍不得。很奇怪,明明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秦三月第一次见到居心落寞的样子。对居心不公平的事,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寞。

    这让秦三月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她是知道的,何依依落得现在的下场,便应该是强行念那《朝巳》。她不由得去想,如果是自己去念的话,应该就不是现在的结果了。但是,老师说了,这是何依依自己的事情,要他自己去完成。她想,老师总是这样,事事分明,再大再小的事都一样。这样的老师,真的好吗?

    秦三月吸了口气,冷天里的寒气灌进她的喉咙。一阵冰绞在喉咙拂过。她缓步上前,从背后,轻轻将居心抱在怀里。

    “没事的。”她轻声安抚。

    居心低着头,沉默着,没有给回应。

    某一刻,她轻悄悄地吐出一口气,回过头,调皮地笑着说:“三月,你胸好小哦。”

    秦三月一怔,然后红意不可阻挡地涌在脸上。她撤后两步,一巴掌打在居心后脖子上。羞恼道:“你是个笨蛋吧!”

    “啊,好痛!”居心捂着脖子。

    秦三月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居心连忙站起来,追着喊:“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你大,大,大还不行嘛!”

    “笨蛋,别那么大声啊!”

    两人打打闹闹着,进了何瑶的房间。

    然后,她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瑶姐是个大懒虫,还在睡。”居心小声嘀咕。

    秦三月像看笨蛋一样看了一眼居心,然后搬着个凳子,轻巧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居心跟着走过来,看了看何瑶,然后愣了一下,问:“为什么,她在流泪吗?”

    秦三月呼出口气,取出手绢,将何瑶眼角的泪珠擦去,然后说:“没有,她没有流泪。”

    “明明……”居心说着,没有说话。她想,应该发生了些事情吧,不然的话,瑶姐也不会睡在这里。

    “你先出去。”秦三月说。

    “为什么?”

    秦三月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算了,你在也没关系。”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三月,你太不坦诚了。”

    “哼,我才不想跟你坦诚。”

    “哎呀,还在生气吗?别生气嘛,你还小的嘛……”

    “你再说,我就赶你出去了啊。”

    居心立马闭口不言。

    秦三月伸出食指,轻触何瑶眉心。然后,她闭上眼,牵出体内的御灵之力,穿透眉心,进到紫府之中。

    在何瑶的紫府里,秦三月看到的是何瑶蜷缩着的浑身灰暗的神魂。何瑶原本是个修炼天才,所以她开辟了紫府神魂也很正常,只不过道基毁去后,就没有力量再支持神魂的活动。

    秦三月放出御灵之力,环绕着何瑶灰暗的神魂。只是片刻,神魂便如同身上的灰尘被抖落一般,显出了些许色彩。最关键的是,神魂失神的双眼,重新焕发了光彩。

    见此,秦三月没再多留,直接退出了何瑶的紫府。过一会儿,她应该就会醒过来了吧。

    “三月,好奇怪。”居心见秦三月睁开眼,便说。

    “什么?”

    “刚才你闭上眼的时候,我几乎要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了。就像……你跟这里的一切都融为一体了。”居心凝眉,眼神奇怪地看着秦三月。她不由得又想起之前从白玉山上逃离下来的时候,那成片成片的精怪。

    秦三月抓着居心的手,“我们出去吧。不要打扰瑶姐姐。出去了,我再给你细说我的事。”

    “好吧。”

    随后,两人离开这里。

    比起现在的何瑶,居心更感兴趣的肯定是秦三月。

    出去后,两人便找了处暖和的房间。女孩子之间嘛,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居心想趁着现在,知道秦三月更多的事。秦三月想趁着这个时候,慢慢地,同居心说说何依依的事。

    在她们聊得正欢的时候。房间里的何瑶也终于睡醒了。

    何瑶从床上坐起来,先是懵了一会儿,然后立马回过神来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她也就不去管为何自己睡在床上,穿上衣服鞋子后,便急忙出了房间。

    刚出去,便听到不远处有三月和居心的声音,她迈步过去,轻轻推开门,便看见她们正在聊天。

    秦三月注意到何瑶,便笑着说:“瑶姐姐,老师在楼上。”

    居心回过头,满面春光地打招呼:“瑶姐,早——”

    一句“早上好”还没说完,便看见何瑶转身急忙走开了。

    居心笑容凝滞,回过头茫然地问:“三月,我是不是哪儿招瑶姐不喜欢了?”

    “放心啦。瑶姐姐只是有急事找老师而已。”

    居心是个心大的人,听着跟自己没关系后,立马又恢复过来,继续投入到“秦三月与精魅鬼怪斗智斗勇的奇妙之旅”中。也只有她,才能将秦三月的修炼之旅取成这样的名字。

    脚步声腾腾而起,从楼梯上去,踏踏地越过廊道,然后定住。

    何瑶很急切,甚至忘记了敲门。她直接推开了门。看过去,叶抚正坐着,翘着腿,在写东西。

    “叶先生。”

    “你醒了。”叶抚收起纸笔,坐正了,“坐着说吧。”

    何瑶极力保持镇定与从容,坐到叶抚面前,然后勉为其难地笑了笑,“有些天没见了。”

    “你事情多,能理解。”

    何瑶吸了口气,问:“叶先生知道依依在哪儿吗?”她的眉头抖动着。看得出来,她现在情绪波动很大,一面急切地担心着,一面又尽量保持自己的镇定。

    叶抚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你知道何依依经历了什么吗?”

    何瑶垂目,“昨天,或许是昨天。我听到他在念《朝巳祭词》,依先生的学问,应该知道这个。他到底怎么样了,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听说,依照他的能力,强行念祭词,后果很严重。”

    她吸了口气,声音发颤,“我找不到他,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受伤了,很严重。”叶抚没有对何瑶隐瞒。依照何瑶的性格,不对她隐瞒才是最好的。“全身经脉寸断、丹田崩碎、紫府沉寂、十二宫尽数封闭。一身的气机和道基支离破碎。”

    那一瞬间,何瑶的目光涣散了。不过,她恢复得很快,紧紧咬过牙关后,问:“他现在在哪儿?”

    “应该在去往叠云国都城的路上。目的地是北国的神秀湖。”

    这个结果是何瑶没想到的,一时间有些懵。然后她问:“为什么他要去神秀湖?”神秀湖,何瑶自然是知道的。前些年里,还是天赋异禀,意气风发的时候,走过南闯过北。

    叶抚笑道:“有人请求我救了他。不过,我也只是保住了他的命。让我救他的人,要带去神秀湖,寻个破而后立的机会。”

    这句话里,半真半假。叶抚自然不会说那人是自己逼着去的。

    何瑶听到“保了命”,长呼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最大的石头垂落。然后她问:“那人,是谁?”

    “如何说呢……应该是他的暗卫。”

    “暗卫?”何瑶皱着眉,“我怎么没听过。”

    “你要是听过,也就不叫暗卫了。暗卫不是你们何家的,是只属于何依依的。”叶抚说。

    何瑶听着这句话,便明白叶先生是要自己不要去追究暗卫的身份来历。她想,既然叶先生都认同,那应该便是没有什么问题。“破而后立的机会,有多大?”

    “从来没有机会多大这种说话。要么有机会,要么没机会。要么抓住机会,要么抓不住。这不是概率的问题,只是有无的问题。”

    “那,有机会吗?”

    “你希望有机会吗?”

    何瑶低着头,“我希望,依依能离何家远远的,有多远便离多远。我希望有机会。”

    “办事在人,成事在天。”叶抚说。这件事,的确是成事在天。他能为何依依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还是要靠何依依自己。如果什么都给他做好了,让他去走一遭便是,那么“成长”这个词也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何瑶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然后跪倒在地,“感谢先生。”

    这是沉重的一跪。何瑶的性格,从来不会说什么感人肺腑的话。她对何依依所有的爱,对他所有的希望,以及对叶抚所有的感谢,全都在这一跪里。骄傲如她这般的人,这一跪比任何话都有说服力。

    何瑶抬起头,看去,却发现叶抚并不在自己眼前。她往旁边看去,叶抚背着手站在阳台上。

    “何瑶。”

    “叶先生。”

    “站起来,不要下跪,不要弯腰,不要低头。在何依依心里,你是他的天。不要让他的天塌下来。”

    何瑶鼻子一酸,眼泪不自主的流了下来。

    叶抚背对着她,没有转身。直到她哭完了,把脸上的泪水全部都抹去了。叶抚才转过身。他招手,手上顿时出现了一幅画,然后他扬手,丢给了何瑶。

    “先生,这是?”

    “这是何家发展至今的命。”

    何瑶眼睛缩了缩。虽然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听叶抚说来,也明白,何家能有今天,全凭这幅画。

    “但事实上,这幅画并不属于何家。”

    “那属于谁?”

    “这幅画,只属于何依依。是他强认他为徒弟的师父,留给他的。”

    “依依的师父?”

    “何家祖宗和乞丐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吧。”

    “嗯,”何瑶眼睛微张,“莫非,那奇怪就是何依依的师父?”

    叶抚点头。他笑了笑,“隔着一千多年收徒,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这幅画正儿八经地只属于何依依。”

    何瑶看着手中陈旧蜡黄的画卷,不由得捏紧了。

    “不过,何家得益于它,发展至今,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没有这幅画,依照现在的样子,何家将一直衰落下去,直至消失在历史中。”

    何瑶点头,“这种事我清楚。没有恒久的家族,我以前还在想,为什么何家这个明明没有任何特殊地方的家族,能够传承上千年,原来,是这幅画的缘故。”

    “你可以将画归于何家。何家便能维持住现在的能力。”

    何瑶抬头问,“叶先生,我想知道,何家家族里现在出现的问题,是不是因为这幅画?”

    叶抚知道她在问什么,点头说:“的确。传承、血脉保留等事,都是为了迎合这幅画。”

    何瑶想都没想,直接将画递给叶抚,“那还是请叶先生将它转交给依依吧。千年前的前辈,能够预料到今日,想必是十分了不得的存在,这幅画也应该是十分了不得的。何家不配使用它。”

    叶抚没有接,而是笑着说:“在来何家的路上,何依依曾问过我一个问题,那就是家族观念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我能听听你的回答吗?”

    何瑶吸气道:“以前,我觉得所谓的家族观念其实就是家族子弟的牺牲与奉献。但现在,家族观念在我看来,应当是尽各自所能,以维持与发展观念。”

    “尽所能,其实也包括牺牲。”

    “是的。但两者根本不同,一个是家族束缚家族子弟,一个是家族子弟朝向家族。以虚无的观念去束缚活生生的人,应当是远比不上人不断地打造与升华观念。”何瑶说。“若是家族子弟们都活得痛苦,那这样的家族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以人为本的思想。”

    何瑶眼睛一亮,“对,就是以人为本!叶先生你四个字说出了我所有的观念!”她不由得发自内心地钦佩。

    叶抚莞尔一笑。以人为本,那可是无数前辈总结而来的。

    “这幅画,还是由你保管吧。”叶抚说。同时,他在心里默念,或许它也能帮到你。

    “叶先生——”

    叶抚摇摇头说,“何家需要革新,需要活在当下。何瑶,在何依依还无法担起大梁的时候,需要你帮他撑住。何依依需要你这个姐姐,何家也需要你。”

    “同样的话。何依依需要破而后立,何家也需要破而后立。”

    何瑶听明白了叶抚的话,诚恳道:“感谢叶先生指点。”

    叶抚松一口气,笑道:“我能说的就那么多了。何家的人似乎很担心你跟何依依,需要你去解释一下。”

    何瑶点头。“不过,在那之前,”她说,“我想知道一些落星关的事。”

    叶抚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目澄明深邃。

    他伸出手,笑着说:“那,请坐。”

    楼上的对话,是从沉痛转为平和;

    而楼下的对话,是从平和转为沉痛。

    这一天里,何瑶变化了许多,居心也变化了许多。

第三百五十四章 秦三月的心思

    落星关锁关了。

    这是叶抚明确告诉何瑶的。并且他还直言不讳地说了,落星关局势很严峻,在那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埋骨异乡,包括祁盼山。

    叶抚没有因为要照顾何瑶的心情,而去同她隐瞒或者理想化某些事情。他将落星关的局势与在那里的守关人所要遭遇的事,不加词藻,简单直白地同她说了。

    何瑶也不愧是何瑶。她能面无表情地听下叶抚的每一句话,能毫无波动地听来一个又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是无情的吗?

    不,在叶抚看来,她正是因为有情,才能不动声色地接受现实。

    自己给自己圈一个理想地界,在里面自我陶醉。那才是最无情的。

    在聊起落星关期间,何瑶没有问一句叶抚关于落星关的看法。更加没有请求叶抚去改变些什么。她其实很清楚,如果自己做到了那一步,那么毫无疑问的。自己和叶先生这一层的关系,将慢慢变质。

    一直到下午的时候,何瑶才离去。她一如既往地,强势着。

    一楼的居心,早已从秦三月那里听完关于何依依的事。她是很伤心,但再如何伤心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改变现状的事实。爱笑的少女,总还是坚强的,坚强地接受了事实。当然了,她也只是十七岁的少女,尚且还做不到独自一人去承受这般不讲道理的悲离。秦三月到底还是做了一回温柔贴心的妹妹,尽可能地去排解居心心头的苦闷。

    居心走得比何瑶早一些,她说,她要回去,久违地偷偷哭一回。

    秦三月不禁去想,都说出来了,还叫“偷偷”吗?大概,这也是一种排解苦闷的方式吧。说起哭,她记得自己记事起后,似乎只哭过两回,一回是在黑石城,见到钟随花大家遇难,一回是上次在神秀湖,知道师姐离世的事实。

    下次哭,会是什么样的事呢?她怀以理性的态度,去思考这个问题。

    许久,也没有得到个答案。

    何瑶离去之前,在一楼又同秦三月说了会儿话,从她这里了解到了居心的心思。

    秦三月感觉来,现在的何瑶虽然还是有些低沉,但整体感觉上,有一股昂然向上的势头。见到这般,她也就放下心来了。

    何瑶刚离去不久,叶抚就从二楼下来了。见着秦三月正在院子里,一棵枫树前蹲着。

    叶抚轻声呼道:“三月。”

    秦三月回过头,“哎!”

    “明天,我们就出发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秦三月拍掉手上的雪,走过去,想了想说:“老师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问我。”

    “这几天一直让你往山上跑,没照顾到你心里想做些什么。”叶抚望了望天,“现在还有些时间,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真的吗?”秦三月弯起眉毛问。

    叶抚点头。

    秦三月笑道:“我想去君安府里面逛逛。”

    “去吧。”

    “不,我想老师跟我一起。”秦三月眼中夹杂着某些期许。

    叶抚想了想,笑道:“也行。走吧。”

    说着,他就迈开步伐,往枫林宛外面走去。

    秦三月右手握住左手手腕,背在背后,跟上去,走在叶抚旁边。

    叶抚偏头看了看她,问:“以前走路,没见过你这样的姿势。”

    秦三月笑着说:“省力嘛。”

    “走路也不费劲儿啊。”

    “哎呀,老师你操心太多了。难道我这样很别扭吗?”

    “倒不是别扭。只是感觉,太活波了。跟你不太符合。”

    “不太符合?老师觉得我是怎样的人啊。”

    “当着人的面说人怎样,不太合适。”

    “是人在问你,哪有不合适的。”

    走着,叶抚稍稍驻足,停下来,上下审视一番,然后问:“是不是居心给你讲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秦三月鼻头颤了颤,然后说:“老师,你不要擅自觉得别人的话很奇怪。那不礼貌,你也说过。”

    叶抚继续前进,笑道:“你的确不擅长隐瞒。不过,这也是你的优点吧。对人真诚,做事认真。”

    “唉,但我总觉得,在这样的天下里,这优点反而是缺点。”

    “只有弱势的人才有缺点。强势的人,即便有缺点,也会有人说那是优点。人啊,一旦弱势起来,做什么别人都会觉得你是错的。所以,我其实挺希望你能强势一点。”

    “老师是觉得我太软弱了吗?”

    “倒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这个不好说。以后再给你说吧。”

    出了何家,顺着西大道,两人一直朝着更加繁华的中城区走去。今天的雪要小一点,风跟着也小一点,是这些天里难得适合出门散步的日子。

    “老师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怎么又问。”

    “因为你还没回答我的嘛。”

    “你这就太胡兰了。”

    “什么?为什么说起了胡兰。”

    “我是说,你今天有点像胡兰。”

    “表现在什么方面呢?”

    “不好形容。硬要说的话,有点精神吧。”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叶抚笑了笑,“以往回,你问完我一些事,我若是没有答复的话,你就不会问第二遍。今天嘛,你已经有两个问题,问了第二遍。感觉,在某些事上,你变得有些执着。”

    “当然啦,我也有不想放弃的事。”

    “这样也好。人还是要有个目标的。”

    “老师你的目标是什么?”

    “教好你们这些学生,等你们能独当一面。”

    “在那之后呢?”

    “之后的话,或许我会有新的学生。”

    “新的学生啊……”秦三月微微低头。

    “怎么?”

    秦三月摇摇头,笑着说:“有时候,就会有些奇怪的想法。想要独占老师。”

    “你这话说的,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啊。”

    “哈哈,我说笑的。只是在想,老师还会有怎样的新学生,我又会有怎样的师弟师妹。”秦三月说着,望起头问:“对了,我想问,老师你为什么没有收何依依和听心做学生?”

    叶抚点了一下头,“这是有理由的。何依依这小子潜力很大,之前有过想收他做学生的。但是后来一想,何依依比起有一个先生,其实更好的事,没有先生。他应该要有着许多的引路人,而我也是他的一个引路人之一。”

    “这样啊。听老师这样说,我总感觉下次在见到何依依时,我会吓一跳呢。”

    “呵呵——”

    “听心呢?”

    “听心嘛。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收她做学生的打算。”

    “为什么?我感觉听心挺好的啊。有慧根,可塑性强,出身好,性格也很好。”

    “但她并不需要老师。老师对她来说,是一种束缚。她需要的是自由自在地成长。”

    “那位什么你要让她拜曲姐姐为师呢?”

    “胡兰告诉你的吗?”

    “嗯,当时知道了后,还吓了一跳。曲姐姐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叶抚沉默片刻后说,“她的确不知道。代学生收徒,也算是我自己擅作决定吧,这一点并没有经过红绡的意见。之所以要这么做,是为了给红绡增加一点负担。”

    “负担?为什么这么做?”

    “她啊,走得太快了。我也挺希望她偶尔能停下来,多看看风景。想给她一点责任,以至于不走得那么风风火火的。”

    “这一次,发生在曲姐姐身上的事……”

    “我想过她会这么做。只是,我个人的私心没让我预料到她做得那么彻底。”

    “私心?这有些不像老师会说出来的话。”

    “人都是有私心的。”

    秦三月笑着说,“也是。我也有私心。”

    叶抚点头。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秦三月问:“老师你不问问我的私心是什么吗?”

    “问了,还能叫私心吗?”

    “是啊,也是,挺有道理的。”

    叶抚呼出口气,凝结成一片雾珠,迅速弥散在空中,“三月,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秦三月莫须有地紧张起来,“什么?”

    “你一直都擅长照顾身边人。胡兰、听心、红绡、何依依、居心等等等等,不管比你大还是比你小,你都能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但我觉得,你更多地应该照顾照顾自己。”

    “我挺好的啊。”

    “老师我啊,虽说能教给你许多东西,但始终跟你有些代沟。在更加细节上的事,许多话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所以呢,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

    秦三月有些茫然。什么叫更加细节上的事?什么又叫好好照顾自己?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从叶抚口里说出来后,她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她不知道在这个话题上,再如何进行下去,不由得勉强笑着岔开话题,“老师,如果你以后不再收学生了,会做些什么?”

    “我会孤身一人,四处走走。”

    “为什么要孤身一人呢?”

    “我倒不是喜欢孤身一人,只是喜欢四处走走。”

    “既然只是喜欢四处走走,为什么不和别人一起。”秦三月说,“薇姐姐,和薇姐姐一起啊。”

    “她就是那种一屁股坐下去,就会生根的人。”

    “薇姐姐不愿意的话,还有我啊,我可以陪着老师你的。”秦三月说完这话后,觉得是自己欠缺考虑了,不由得稍稍别过头。

    叶抚笑道:“你也应该要有自己的人生啊。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可不要跟着我浪费青春。”

    秦三月低着头,没看叶抚。她像是略带着赌气的情绪说:“我不觉得那是浪费青春。老师你既然都说了,尊重我们学生自己的选择,那也就不要擅自决定我该做些什么。我想跟着老师,老师你可以不想让我跟着,但不要说那是在浪费青春。”

    叶抚看着她的侧脸,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你若还是有这样的想法。老师并不会说些什么。但是现在,你到底还有许多东西没看明白,老师不应该擅自说你是在浪费青春,但同样的,我也不会擅自给你任何期许。”叶抚沉默了一会儿后说。

    “要是看明白了呢?”

    “我不能给你答案。毕竟,那些事,我自己都看不明白。”

    秦三月沉默了,“对不起,我任性了。”

    叶抚笑道,“没关系。愿意去思考,对我来说,并不叫任性。你是这个年纪嘛。老师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幻想着天下是围着我转的,大家都该顺着我的心意来。你比老师优秀太多了。”

    “我要是再幼稚一些就好了。”秦三月却无端地说出这样的话。

    再幼稚一些,就可以像胡兰那样,像雪衣那样,像听心那样。毫无顾忌地索求自己想要的。

    叶抚说:“以前总是听人说‘要是再成熟一点就好了’,你这样的想法,很特殊。”

    “不是你说过的吗?成年人的世界,多的是无奈。”

    “你总是擅长记一些跟你没关系的话。”

    秦三月长叹一口气,使劲儿地晃了晃头,“不说这些了。我算是体会到老师你说的代沟是什么了。老师你不懂我在说什么,我也不懂老师你在说什么。”

    叶抚笑笑。

    “再之后呢?走遍这座天下后,你想做什么呢?”

    “说真心话。我想回家看看。”

    “家?”秦三月忽然意识到,似乎自己等人对老师的过往一概不知,她不由得抬起头,认真地问:“老师你的家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啊。”叶抚笑着说道。

    秦三月心里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她第一次见到老师会这样无奈地说一件事,即便他还笑着,但无奈都几乎要沉进自己心里头了。她这样想着,心里涌起无限的说不明道不白的悸动。她无意识一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老师的脸颊。

    但手至中途,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立马收回来,然后牢牢地锁在背后。她讪讪一笑,“老师你真会开玩笑,哪里有人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又不跟我一样,是个流浪者。”

    叶抚清爽地笑了笑,大步向前。

    “你说得对,哪里会有人不知道家在哪儿。大概我是那种人家哪里,家就在哪里的人吧。”

    秦三月愣在原地,看着叶抚越来越远。

    前面,叶抚招招手,“三月,快点,再不快点,天就要黑了。”

    “哎!”秦三月快步追上去。

    她想,

    要是再幼稚一点就好了。可以毫无顾忌地索求,可以无理取闹地任性。即便做错了事,也会被原谅。

    要是再成熟一点就好了。可以坦然地说出心思,可以放开身心去表达。即便事与愿违,也能去释怀。

第三百五十五章 洹鲸

    “犹难离合,早上见别。”

    今早儿的天比以往都要冷一些。说是入春前最后一次回潮。昨夜又下的是雨夹雪,所以早上一起来,便见到门前枫树林,耷拉着冰拉子,更远处的柏树林更是挂上了雾凇。

    这样的天,不说感觉,只是瞧着就觉得冷。

    大早上的,何瑶便过来了。她说今天太冷了,再歇几天吧,等雪停了再走。

    但离开这个事一旦定下来,无论如何都是拖不得的。这跟在哪儿没关系,只是一种处世的态度。叶抚的态度亦是如此,决定了要走,再大的风雪都还是一样,不会变的。这么瞧来,旁人或许会觉得他有些不近人情了,但其实跟他相处久了后,会发现他的这种态度才是更加近人情的。

    何瑶也不愧是何瑶,只是花了半天的时间,就将本家里那一圈子人给安抚得妥妥当当,合理地说明了何依依为什么会离开。她找的理由是,何依依在外有个师父,师父说何依依撞到机缘了,走得就着急,怕机缘错失,连声招呼也没打。

    一般人说出这话来,可信度很低,但何瑶不同。在何家这么久的日子里,她早已是除家主外的第二话事人。选她当家主也是有理由的。

    至于何家后续之事,看她的样子,想必也是会处理得很好的。

    说过一些话,各自说了各自的嘱托等等。这一对先生学生就再次踏上旅途。何瑶有心为他们备代步工具,但实际上,若真要代步,叶抚他们也不会用工具了。更多些时候,带着秦三月的话,叶抚还是希望能多走走。秦三月的御灵修炼,便是特别需要与自然万物有更多的接触的。为了能照顾到这一点,有必要走路的时候,叶抚还是会选择走路。

    也不备什么行礼。空着手来了何家,再空着手出去。来来去去,除了一身风尘,什么都不带。

    秦三月本意上,是不想在去打扰居心的。因为考虑到她此间时段里,还在伤心当中。

    但叶抚的考虑和她不同。说着,何依依走得突然对居心已经是个很大的打击了,要是三月你在忽然就走掉,打击会更大吧。

    然后,他们便到了居家。居家是书香门第,装饰种种都更加偏向于东土南儒的柔和婉约气质,即便是在外面看看,心里也会觉得很清静。

    但真的到了居家的门前后,秦三月还是没有进去同居心作别。她只是像在神秀湖一样,轻轻唤来一只雪鸟,把自己想要说给居心的话说给雪鸟听,然后再让雪鸟去传达。在同雪鸟说话时,秦三月让叶抚避开了,说是要说一些只能女孩子才能听的秘密。

    秦三月没从叶抚这里学来多少性格上的东西,对于分别这一点倒是出奇的想象。一样的,他们都见不得离别时的场面。

    于是乎,就那么干脆地走掉了。头也不回。

    从君安府,朝着西北方,一路出发,赶去临海的渡口。不同于去神秀湖坐飞艇,这一次他们想坐一坐渡船。

    ……

    “告居心姊:

    走的时候,我想过许多。本来是说着,走就走了吧,反正以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但老师告诉我,人与人的悲欢总是不尽相同的,可能你的看法与我并不相同。想着也是,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似乎更适合那种神秘的大前辈。但我,到底只是一个喜欢着你的妹妹而已。不能做那样‘神秘的’,实际上没有礼貌的事吧。

    然而,到了最后,我还是难以跟你见着面,说个分别的话,再感动点,大概会掉一点眼泪。我还是放弃了。我是个软弱的人,不想见离别的场面,就怕一颗心收不走,留在这里被雪埋得干干净净。

    我不说什么文绉绉的,辞藻华丽的话,也不想同你写这告别信时,也还是那副读书人的正道做派。

    我就跟你说说心里话吧。

    还在神秀湖湖的时候,见着你便觉得像是见到了温暖的太阳,跟你说话,嘴上再如何闷着,心里头也还是笑着的。这大概就是你独特的魅力吧,我要是个男的,肯定会奋不顾身地爱上你。

    昨天,你说我胸小,我其实还是有些生气的。但是想想,你性格就是这样,能这么直白地说,应该也算是把我当作亲切的人了吧。生气一番后,心里还是觉得挺高兴的。当然了,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胸小高兴,啊,说起来,这还是我的苦闷之处呢。以前,生活苦难的时候,胸小可以归为吃的不好,但现在生活不苦难了,也还是不见得长大。我昨儿个量了量,身高长了不少,但胸还是那般大小。真是叫人苦闷至极啊。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能生得那样大。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见面时,你可要好好给我说说秘诀。我不想承认胸小是我的缺陷,一定有办法长大的,一定有吧!

    还有啊,那天在白玉山上,不是谈论过心上人这个话题吗?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着何依依的。虽然何依依那小子长得很美,美得让女人都嫉妒。但我想,你应该还是喜欢着他的。有些时候,的确能看到这家伙身上有不少优点,可惜,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等下次我见到他,我好好敲打一下,让他开开窍。

    你也问过我的心上人是谁吧。可惜,情感这方面的事,我不擅长,对此模糊得很。一些事情,到底能不能算是倾心了,我是说不清楚的。所以我才逃避着这个问题。我呢,想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好好看一看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意。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想欺骗别人。我生怕我搞错了一些事,然后越错越多。

    所以,就先不说了吧。

    如上。”

    ……

    一月的雪,二月的柳,三月的雨,四月的风……

    现在是二月。

    从君安府离开后,叶抚和秦三月便沿着连沧国的南通官道,一路朝着西北方前进。

    在连沧国西北一个有趣的小城里待了几天。

    这个小城叫纸城,很特别。城里面每一样东西都是用各种各样的纸做的。用结实不易燃烧的石纸,堆成纵横交错的街道。因为是纸做的缘故,所以街道上画着各样的画,写着各样的字。虽说往往一场雨,一场雪就使其消散了。但这座城里的人,乐此不疲。雨后的晴天里,可以见到许多人在纸做的街道上画画写写。没有人去说什么画得好不好,写得上不上眼,每个人都可以画,都可以写。生活在这个小城里的人,格外的质朴。

    叶抚和秦三月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二月的第一个晴天。因此,见到了整条街道上,全都拿着纸笔,在街道上涂涂画画的场景。

    纸城很小,里面大概就只有两三万人。但有时候,看着他们,总觉得,这里有着几千万上亿人口的大城都没有的热闹。

    两人在这里留了几天。期间也有好几次同城里的人一般,投入到在街道上涂涂画画的场景。

    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在不断地探寻这座小城里更加有趣的事情。

    皮影戏、上纸桥、叠纸屋、纸鸢齐飞、纸缘寻梦……

    许许多多别开生面的东西。让叶抚和秦三月好好地涨了一番见识。

    在离开的时候,都总觉得这座小城其实是只存在于理想世界的东西。因为里面的一切实在是太过质朴与美好了。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焦虑不平的时期里。这样的城池,真的是如同幻梦一般的存在了。

    离开纸城后,再往上就没有碰到什么特别值得驻足观赏的风景了。

    时至二月中旬,柳树开始抽芽,能在枯条中看到一点绿意。东土南边的人喜好种植柳树,一方面受着婉约派文人的影响,一方面是乡土气息更为浓郁,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较之浓切一些,种柳、折柳常常有“留”的意味。不论是盼天涯人留下来,还是盼望心里头的情感留下来,都是对“留”的一个表达。

    柳树很好地寄托了他们的精神思想。

    其实,说着是乡土气息浓郁。说到底,归根应该在于“修仙人士”不多,使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得以有更多的时间去酝酿发展,不至于全身心投入到那虚无缥缈的大道中去。

    不过,这也不失一个好处。能让这座天下的文化传统不那么同质化,单调化。能够催生出多种多样的风土人情来,不至于全部都是修仙辈人的追求长生大道,也还有着人更在乎儿女情长,小家气节。

    越是往着北边走,柳树便见得越少了。叶抚和秦三月驻足于某地的时间,也就更短了。因为,没什么特别值得去看的东西。

    最终,他们进了大周王朝,在大周王朝最西边的鲸肚城搭上了前往中州的渡船。

    说着是渡船,其实是一条鲸。鲸种是洹鲸,算是天下可驯化的巨兽里,体型能跻身前十的鲸种。

    传言里说,鲸肚城以前其实就处在一条十分庞大的鲸的肚子当中,名字也是这么来的,是中州那边的人修筑的,据说是为了避难,才选择在驻扎在鲸肚子里,进入深海之中。不过许久过去了,这条鲸在现在鲸肚城地位置搁浅后,慢慢死去了。但鲸肚城保留了下来,被大周王朝收容后,渐渐打造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已经没有官方文献的考证了,大家听着也就是图个乐。

    叶抚和秦三月乘坐的这条洹鲸呢,依旧是朝天商行的产业。朝天商行产业遍布全天下,能够在鲸肚城碰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朝天商行虽说收费高,但一分钱一分货,服务和体验也是相当高的。关键是,有安全保障。只要不是像上次碰到云兽之王那样的情形,基本都能很快处理。当然了,真的碰到云兽之王那样的,也处理不了。

    登“船”的时候特别有趣。就是洹鲸遥遥地从鲸海游过来,在码头大大地张开嘴巴,然后乘客从嘴巴走进去。因为是人为驯化和特别培养的,并没有那种深海巨兽的腥臭气味儿,反而地空气还格外清醒。原因嘛,便是洹鲸在经过人为驯化后,衍生出了十分强大的净化能力。在满足它自身呼吸的同时,还能为乘客提供品质格外高的空气。

    除了登船时的场景,在第一次坐洹鲸的人看来有些悚然以外,其他的与渡船并无多大区别。

    从鲸口进去后,并不是沿着食道往肚子里走,而是走特殊的骨道,在背脊四周的空处居住。这个地方原本是洹鲸用来囤积食物的地方,但是人工驯化后,自然不需要再囤积食物,便被神通催生成现在的样子。巨大繁多的“桥骨”支撑着这里。

    空间很大,估摸着看去,秦三月觉得都有前不久碰到的那个纸城一样大了。

    当然了,空间大,自然地人也就多,就这样一尊环境,搭载了足足三万的乘客。若是不知道是在洹鲸的体内的话,还会觉得其实就是在一个普通的小城里。毕竟,一个小城该有的,这里差不多都该有。因为特殊的光影阵法的缘故,甚至有白天和黑夜,和外面都是同步的。还能直接看到深海里面的东西,虽然那时阵法影响的缘故,但也的的确确是外面真实的场景。

    当然,既然选择了洹鲸而不是渡船,得到了部分自然也是要失去一部分的。洹鲸不能像渡船一样亲密地接触大海,但更加安全,洹鲸以体型基本上位于深海的顶尖层次,是没有天敌的。也不惧深海的各种乱流和风暴。渡船在深海里失事的实例有不少,但洹鲸自成型以来,还没有出现过失事的情况。

    比起亲密接触大海,哪有安全来得实在。

    叶抚呢,选择洹鲸不在于安不安全,更多的还是想要有着一次别样的体验。

    乘坐洹鲸,可比乘坐普通的渡船,更让他有记载在纸本上的冲动。只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了。

    叶抚依旧奢侈地选择了比较清静的宅院居,价格是贵一点,但现在花钱嘛,就是买个享受。

    从东土到中州很远很远,比从叠云国到神秀湖远很多很多。

    即便洹鲸的速度是上次乘坐的飞艇的十数倍。从东土到中州,也是要足足四个月时间的。虽然听着长,但这个可比渡船好多了,渡船要三年才能到。

    一想到这个时间,叶抚就不由得想到敖听心。原本,以敖听心的那个速度,从南海到神秀湖,是要个几年时间的,得亏她运气好,赶上了深海漩涡,才能那么快被叶抚钓起来。要是没有那个漩涡,大概她现在还在深海里拼命地游着。

    这是一趟四个月的旅途,秦三月是十分期待的。然而就在这旅途的第一天里,她就倒了。

    因为,她晕“船”。

第三百五十六章 抱抱我

    秦三月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出去,只觉头晕目眩,眼前黑一下亮一下。肚子像是被人狠狠拽住了一样,时不时往上推,又时不时往下扯。那股什么东西卡在肚子里,欲上又下的感觉实在叫她难受极了。脑袋更是像是有着一万个人,拿着小木槌,在四面八方不住地敲打。

    她一路出去,搀扶着凳子、桌子、屏风……

    在门口,她跌跌地坐下来,双手抓着门槛,看着院子里的老师,想要说话,又怕一张嘴就止不住呕吐起来。就那边紧紧缩住喉咙,只敢小幅度地呼吸。不敢说话,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她只好绝望地看着老师,眼里满是“快救救我,我要死了”。

    叶抚看着秦三月的凄惨模样,想笑又不敢笑,生怕自己一笑,她急得仰头倒过去。

    “既然晕船就好好在床上躺着啊。”叶抚走上去,蹲在她面前说。

    秦三月努力吞咽一下,只觉嘴里一股苦味儿,都快要感受不到嘴唇地存在了。“躺在床上,我感觉天地都在旋转,只有我一个人在中间被拉扯。快要死掉的感觉。”秦三月憋着气说。“帮帮我……”

    “走之前不是说过吗,一路上碰到什么难题,你都尽量自己解决。只是晕船,应该没问题吧。”

    秦三月咬了咬发白的嘴唇,问:“老师你晕过船吗?”

    “……没有。”

    “你好意思说。你来感受一下嘛。”

    叶抚讪讪一笑,“算了吧。”

    “我觉得——”她说着,忽然面色一青,然后立马捂住嘴,站起来飞快地跑到后面的排污口,干呕起来。

    事实上,在刚上来不久的时候,她就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了。

    “三月,你——”

    “别看过来啊!”慌乱之中,秦三月大声叫喊道。

    叶抚无奈转过头去。不由得想,三月跟着自己学习那么久,见识、御灵的本事、气息感知能力都增长了不少,唯独一副身体还是凡人的身体。如果是经受过灵气的锤炼,再如何也不至于晕船了。但唯独这一点,暂且还是她的缺陷。现在的她只能修炼御灵,而这对她的体质并没有什么改善。

    幼年时期的她还是极度缺乏营养的,体质较一般人还差一些,晕船晕成这样,也是正常的。

    叶抚倒是想帮她,但是奈何出发之前,两人就约定了,不到危急关头,不要帮她。没办法的,约定好了,可不能去违约。虽说,秦三月认为现在就是自己的危急时刻。

    在排污口痛苦地蹲了一刻钟,秦三月才飘乎乎地站起来,漱了个口,又挨着门槛顿了一下。

    “老师,我真的感觉我要死了。”秦三月脸贴着门,神色灰白,目光绝望。

    叶抚不知该笑还是该伤心,就一本正经地说:“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睡……不……着啊!”秦三月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手指不断挠门,“睡在床上,我感觉床都要杀了我。”

    “那么夸张吗……”

    “老师,我们退票吧,不坐船了,坐飞艇,飞艇我不晕。”秦三月像是抓住了一线生机。

    “这……我们已经出发半天了。”

    秦三月支撑着膝盖,别扭地站起来,“那我去让这头笨鲸游慢点。只是头鲸的话,我应该可以驱使。”

    叶抚一点都不怀疑,要是她真上头的话,绝对可以影响这头鲸。

    “别去给别人添麻烦。”叶抚说。

    秦三月按着胸口,“那我该怎么办啊。我肚子都空了,再吐要把胃吐出来啦!”

    叶抚眨眨眼,试探着说:“要不,吃点东西?”说着,他将院子亭台里的甜点推过来。

    秦三月只是看了一眼,肚子立马一股搅动感,她连忙捂住嘴,别过头,喑哑地喊:“别给我看!看着就反胃。”

    叶抚悻悻然将东西搁回去,然后问:“洗把脸吧。”

    “皮都快洗掉了。”

    “泡个澡?”

    “我怕吐在浴桶里。”

    “那我没办法了。”

    秦三月痛苦地蹲下来,似乎将垂心放低,就能缓解。她小声呼喊,“老师……”

    “嗯,我在。”

    “要不然……你抱着我吧,抱着我,应该会好点。”秦三月脸白得一片,见不着丝毫血色。

    “你又不是小孩子。”

    “我才十五岁啊。没成年呢,也是小孩子。”

    “……”

    不知为何,叶抚感觉秦三月这晕船晕得像是喝醉了一样。

    再看去,见着秦三月眼神都变得昏暗了,失去了光彩,倒真像是对一切失去兴趣后的绝望眼神。

    “老师,抱抱我。”秦三月脑袋很晕很沉,一团浆糊似的,都快要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如果秦三月真的喝了酒,叶抚倒是能说“你喝醉了吧”。但她只是晕船。

    秦三月茫然地看了一眼叶抚,然后恍惚了神思,张着嘴,就狠狠咬在门上。

    叶抚当即就惊了,连忙上前去,将她拉开,“你在干什么!”

    秦三月瞧着叶抚过来了,就张开怀抱,又说:“抱抱我。”

    叶抚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嘀咕道,“不会发烧了吧。”

    却不想,秦三月立马抓住他的手,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别乱咬东西啊!”

    “抱抱我,快。”秦三月似失神一般,又说。

    叶抚无奈叹了口气,“好吧。”说着,他也张开双手,便要将秦三月抱住。

    秦三月也张开手抱过去。

    正当此时,院门忽然被敲响了!

    叶抚顺势站起来,“请进。”

    然后,秦三月就落空了,头又是晕沉沉的,一个不稳,脑袋狠狠地撞在门槛上。

    叶抚连忙将她扶起来。

    秦三月闭着眼,一手按着额头,一手拍着脸蛋,“晕乎乎的,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事啊。”

    “还好吗?”

    “嗯,还好。就是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叶抚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她放开,“你在这儿,我去外面看看。”

    说着,他就离开内院,到了外院。

    他前脚刚走,秦三月立马红了脸,不断地“呸呸呸”,“秦三月,瞧你在做些什么啊,简直是疯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捂住脸,让躁动的心情沉下去。她偏头看着门上的牙印,又想着自己咬老师的那一口,尴尬得想一头撞死。“秦三月,你真是个笨蛋,笨死了。”

    片刻后,叶抚提着一个纸袋子进了内院。

    秦三月立马安静下来。

    “管事处送来晕船的药了。人家说,这艘船上,从来没有过晕船的情况,以至于药都压仓库了。你是第一个晕船的,了不起啊秦三月,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大家都做不到的事。”叶抚笑道。

    秦三月按着肚子,蹲下来,“晕船也怪我咯。”

    “不怪你,怪船。”叶抚笑着说。

    “别调侃我了。”秦三月一脸痛苦,“要是你也晕船,你就知道什么叫痛苦了。”

    “行吧。我去给你熬药。”

    “加点甘草。”

    叶抚提着药包,越过秦三月,往里屋走去,走了不远后,他又回过头,“对了,”他笑问:“还要抱抱吗?”

    秦三月愣了一下,然后稍稍别过头,黑着脸,“什么抱抱啊,都不知道老师你在说些什么。”一边说着,一边走进自己的房间。

    叶抚笑了笑,没说话,进了后院。

    房间里,秦三月一脑袋埋进被子里,一边发晕,一边发晕。

    ……

    下午。

    秦三月一口将褐得发黑的药汤喝掉,然后喝一口糖水,长出一口气。

    “我以为只有胡兰那样的小家伙才怕苦,没想到你也怕苦啊。”叶抚笑着说。

    秦三月恢复如初,轻声道:“谢谢老师,还专门熬糖水。”

    “顺手而已。”叶抚说,“喝了药,再去睡一会儿。晚上再去吃点东西。”他又问,“你想吃什么?”

    秦三月笑道:“老师没必要那么照顾我。我也不是弱不禁风。”

    叶抚点点头,“这副汤药没什么问题,喝上两三天,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晕了。”

    “晚上我想出去逛逛。”

    “你的功课还没完成。”

    “……我都这样了,迟几天应该不过分吧。”

    叶抚笑了笑,“以前给你布置功课,都是当天完成。不过也没关系,养好身体才是。”

    “嗯。”

    “你先睡着。水和点心都放在桌子上,醒来后,渴了饿了就先吃点。”

    “好。”

    叶抚点点头,将药碗收捡起来,便出去便了。

    秦三月侧躺在床上,手指卷弄着窗帘,望着窗外面,不由得去想,三个月过去了,不知道胡兰到哪儿去了。

    唉。她叹一口气,翻过身,闭上眼,缓缓睡去。

    不再提起,也不再想起上午的事。暂且翻过一页。

    ……

    晚上,秦三月醒过来,穿戴好后,出了房间。朝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四周都放着夜光石,虽说不如白天那样,但也还是很明亮的,将每个角落都照得见。叶抚坐在亭台里,一如既往地在写东西。

    秦三月看着,不禁去想,老师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喜欢写些东西,也不知道在写什么,以后,要不要去问一下呢?

    “老师。”她轻声呼喊。

    叶抚在亭台里抬起头望过来,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药很好,已经没事了。”她一边系着头发,一边说:“我想出去吃点东西。”

    “嗯,去吧。”

    “老师和我一起吧。”

    叶抚放下笔想了想,“也行。总不能一直坐着。”

    “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秦三月转身进了屋子,在镜子面前稍稍做了一番休整后再出来。

    看着干净的院子,秦三月说:“见了好几个月的雪,现在没见着雪,反倒有些不习惯。”

    从门前经过时,她悄悄在门上留了一只小的木虫,用去修补那个牙印。看上去,总是有些难为情。

    “说来也挺奇怪的,东土居然下了那么久的雪。只是北国的话,下到二月中旬还能理解,但为什么南方也会下那么久呢?而且,看样子似乎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停。”秦三月走到亭台前。

    叶抚起身出来,望着外面走,秦三月跟在旁边,“东南海的寒流在不断地往北方回溯,看方位是从南到北,但实际上是从另一个方向,绕到北海,再从北海到北国,然后弥漫整个东土。”

    “这样要持续多久呢?”

    “今年十月底吧。”

    “这么久啊?那得是场大雪灾了,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饥荒。”秦三月个人对饥荒还是挺敏感的,毕竟经历过。

    “是啊,大面积的饥荒。”

    “会蔓延到其他地域吗?”

    叶抚摇头,“不会。不过其他地域有其他的灾难。”

    秦三月神情严肃,“这样一听,感觉天下形式很严峻哦。”

    叶抚笑道:“会有人想办法解决的。修仙人说着是自私,但真的到别人的灾难会蔓延到自己身上后,还是会想办法的。”

    “这个时候,就是看各路神祗能不能庇佑疆土黎民了。”

    “神祗……”叶抚说,“也是,什么山神啊河神啊,也该出来管管事了,不然白吃了别人的香火。”

    “老师觉得东土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东土有一条洛河,撑得过这一年。其他地方可能会难一点。”

    “其他地方还难一点啊。我一直以为东土是最弱的,不算北国的话。”

    叶抚说,“这跟强弱无关,主要是看条件。”

    “条件?”

    “是啊,陇北雪山,洛河,养龙山脉,南利水湾这四个就是东土的条件。”

    “我算是明白‘办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话了。说到底,小事不断,纷纷闹闹的,是人闹出来的,得人去解决,但是大事嘛,还是得天地自己来。”

    “虽然有歧义,但差不多是这个理解。”

    秦三月点头,“生灵万物,人也好,灵物也好,都是天地这个圈子里的存在。这一大代里,人跑到最前面去了,但是下一代,就不知道会是那样存在跑到前面去。”

    “你哪来的这么多大感想?”叶抚瞧着她,笑问。

    秦三月轻声笑道,“躺在床上思考人生,想出来的。”

    “空想家,说的就是你。”

    “我更多的还是实打实地吧。”

    “大概?”

    “你是老师诶,还能说‘大概’吗?”

    不断地在街道里穿行而过,师徒俩说这说那。

    到了某一处,停下来,叶抚转头问:“三月,上次回黑石城,你有去找过钟随花吗?”

    “随花娘吗?去找过,但是她已经搬走了。问了周围的人,一圈下来,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哦哦。”叶抚点点头。

    “老师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叶抚笑道,“只是瞧见个跟她长得挺像的人,一时想起来,便问问。”

    “在哪儿?”秦三月四处张望。

    叶抚说:“人那么多,转眼就走不见了。也只是长得像,并不是她。”

    秦三月悻悻然,“好吧。许久没见过随花娘了,还是很想她的。”

    叶抚叹道,“也只有才这么重感情了。”

    “又不是什么坏事。”

    “也是。”

    他们又走了几步,叶抚问:“还没问你。你想吃点什么?”

    “酸辣粉儿吧?”

    “语气为什么疑问。”

    “老师自己做的,兴许别家没有嘛。不太确定。”

    “找找吧。”

    秦三月瞧着叶抚,嘟囔了一声。其实还是想吃老师做的,不过,也没关系,有老师在就好。

    走着走着,倒还真的给他们找到了。

    因为洹鲸之船一般出行就是好几个月,时间还是比较长。所以船上的东西并不是都由官方提供,也是分为租赁商户和散户的。租赁商户都有自己的门面,卖的东西大都也是与修炼相关的,法宝、丹药、符篆等等,也不排除情报楼、赌场、青楼等特殊性质的存在。

    而散户,则是没有店面。朝天商行便专门在某些特定区,为他们划分摊位,类似于菜市场这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吃食、百货、布艺、淘金铺等等。除了常驻费用以外,他们不需要额外支付高昂的店面费,又因为船上乘客基本都是修炼者,拿得出钱,灵石等等也很常见,所有也就赚的多。散户们或许不如租赁商户那样财大气粗,但也要比在陆上舒服。

    只不过,船上散户的资格没那么好拿就是了。

    晚上,走进散户区,看去,倒也像是在逛夜市一样。

    酸辣粉儿铺子,也就是在这样的夜市里找着一家的。

    叶抚和秦三月便欣然入座了。

    在这样的时间里,跟这样的人,吃一碗这样的酸辣粉儿,对于秦三月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希望着,这样幸福的事以后能一直有。

第三百五十七章 雪见兰

    “不够辣。”

    放下碗筷后,秦三月点评道。

    叶抚没有吃,就坐在旁边等她。“东土人不善吃辣,船上大多数散户是来自东土的,这很正常。”

    “李老板的火锅就很有味道,而且也很招人喜欢啊。”

    “不善吃辣,是因为辣得不够味儿。若李四的火锅就有个辣味儿,你看看会不会有人去吃。”

    “什么意思?”

    叶抚笑道,俏声说:“你觉得不够辣不是因为辣椒放得少,而是因为味道一般。”

    秦三月眼睛张大,“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不够酣畅。”她笑着,“果然还是要老师你亲手做的才好。”

    叶抚站起来,结过账,向外走去,“我知道我做饭好吃,所以啊,我也要撑个排场,总不能随随便便就下厨吧。”

    秦三月跟在他身后,“有好的东西怎么能不跟人分享呢?”

    “分享这种行为,可不太适合乱糟糟的修仙世界啊。”

    “但我们是师徒的嘛,干嘛要有隔阂,干嘛要提防呢?”秦三月反驳道。

    叶抚嘀咕,“我还得提防你一点。”

    “什么?”

    “我说啊,我还得提防你一点。”

    “为什么!”秦三月很不理解。

    叶抚笑道,“省得哪天,你又咬我一口。”

    秦三月别过头。“不知道老师在说些什么,我可不记得我咬过你。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说。”

    叶抚看着右手,上面的压印的确是消了。他吁气,“唉,也没说没证据吧。”

    “什么!”秦三月惊道。

    “你不是学阵法的吗?又对气息那么了解,难道不知道有种神通叫‘回溯’吗?”

    秦三月勉强笑道,“不至于专门去回溯吧。”她捏着指头,显得别扭。倒是真的怕叶抚把先前发生的事回溯出来。

    “我可没那么闲。”叶抚迈步向前。

    秦三月长呼一口气,又在心里头骂了自己一句笨蛋后,追上去。

    “老师,不要提防我啊!我一直都有好好表现的!”她在后面喊道。

    叶抚大步流星,潦潦草草地应着。

    秦三月快步追上去后,略微埋怨道:“我才吃过东西,不要那么快好不好。肚子痛。”

    叶抚笑道:“也是,免得你待会儿又晕得吐出来。”

    “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晕船了!”

    “希望如此。省得我照顾你。”

    “这……不是,不晕船还有其他可能,老师你会照顾我嘛。”

    “照顾人很麻烦的,你还是不要给我添麻烦了。”

    “真是偏见啊。要是是听心或者雪衣,老师你就不会这样了。”

    “你又不是她们。”

    秦三月泄掉一口气,往旁边望了望,瞧着巷道后的另一条街亮着好看的灯火后,眼睛闪烁着。“老师,我们去旁边的集市逛逛吧。饭后散步有助消化。”

    “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啊。我还想回去坐着。”

    “陪陪学生逛街,都有那么难吗?”秦三月奋力反驳,“岂不是以后我碰到什么难题了,问你,你说‘你一个人就可以了啊’。”

    “分情况的嘛,一般来说,你们都独立完成的,我都考虑得到,完成不了的,我也不会交给你们去做。”

    秦三月仰着头,声音大了一些,“学生现在希望老师跟着一起散散步,也是可以一个人完成的吗?”

    “这句话有歧义。再说了,你本来就晕船,还是不要到处走。”

    “你就满足一下学生的小愿望吧。老师你之前都跟我说了,要我学会照顾好自己。难不成现在,老师你连这件小事都不能满足我吗?”秦三月语气怪怪的,“你是言而无信啊。”

    叶抚连忙伸手示意她不要说,让她再说下去,指不定又给自己冠上什么奇怪的名头来。

    “你本来就晕船,这是为了照顾你你不听。要是待会儿再晕了,可不要跟喝醉了一样,稀里糊涂地求我抱啊。”叶抚妥协道。

    秦三月别过头,“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叶抚松掉一口气,“走吧。”

    “慢一点啊,逛街不是走完路。”

    “行行,你走前面。”

    “走一起不好吗,非得一前一后。”秦三月奇怪地看了一眼叶抚,“老师你真奇怪。”

    叶抚无力反驳,“依你依你。”

    秦三月满意地笑了笑。两人从巷道,往另外一条街的集市走去。

    先前所在的集市以家居百货餐食为主,而这个集市嘛,就是以游乐、欣赏以及淘玩为主。在这条街上走着的人大多很闲,酒足饭饱、劳碌辛苦后来逛逛玩玩,休闲缓解疲劳。

    洹鲸之船上的生态是历经上千年的打磨建成的,在这里,更多的时候让人觉得不是在赶路,而是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毕竟,想要什么,这里都有,俨然就是一座小城。

    当然了,也得亏洹鲸够大,不然也容不下这一个完整的生态。

    先前去神秀湖坐飞艇的时候,还能让人觉着是在赶路。但在这儿,若不真的去刻意想起,很难会觉得是在赶路。秦三月这种晕船的除外,毕竟太少了,千多年来也只有她一例。听送药的人说,为了给她找到这副药,把仓库都掀了底,也实在是难为了。

    一路走着,见着好看的大多是布艺摊上那五颜六色,质感各异的布匹,以及一些用以展示的锦衣华服。修仙的人不喜好穿太过杂冗厚重的衣服,一般也就只有出行盛大典礼,诸如开山式、仙人喜事这些。当然了,喜好在仪容上下功夫的人也不少,这一点上可没有男女偏见,都一样的,女的比男的潇洒,男的比女的漂亮实在是不少。

    除了布艺,还能见着一些奇异植株,以各类奇葩居多。能够摆出来卖的花,大都很好看,或者有非常显著的特征。瞧着这些花,叶抚便会想要不要找一些比较稀罕的花,下次带回去送给白薇,她反正很喜欢花。

    秦三月是心细如丝的人,叶抚只是在一个植株摊位前稍稍驻足,便被她瞧见了。她问:“老师是看上哪株花了吗?”

    摊位老板听着,便乐呵呵地问:“两位要看看花吗?我这儿的花没有一株是相同的。每一株花都有属于它的故事,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讲给你们听。”

    叶抚摇头,“算了。”

    秦三月看了叶抚一眼,然后冲着老板笑道,“那,我买一株吧。”

    叶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姑娘看中哪株了?”

    秦三月指了指位于角落里的一株花。四支叶子,呈蓝绿色,其间有银色丝状条纹,无序地分布在四周,迎着光便有微微的闪烁感。花茎修长,弯曲倾斜着,上面撑着一朵粉白色的花,花未全放,瞧着有一种“羞涩之意”。

    “这朵,是什么花?”

    老板笑呵呵地说:“这朵花,花种叫雪见兰。”

    “雪见兰。”

    “嗯,大都长于北原冰川之地。这朵嘛,是我在神秀湖发现的。”

    “神秀湖?”秦三月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叶抚,只见着叶抚神色未有波动。

    “两位没听过吗?”

    “听过一些。”秦三月说。

    老板说,“我呢是个正统的寻花人,本来是比较小众的一类人。但许久以来,渐渐被歪曲意思了,导致现在正统的寻花人越来越少了。”他进入正题,“我前段时间从北国陇北雪山下来,正好赶上了神秀湖大潮,躲了几天后,到了神秀湖。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这株雪见兰,就是我穿行废墟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可能你们不知道那个场景,我这么描述一下吧……”老板似乎很喜欢给人讲故事。

    秦三月面带微笑,她自是知道神秀湖发生过什么,但也还是没有去打断老板。他看上去很开心。

    老板一番将废墟的凄凉场景描述过后,说:“这株花真的是废墟里唯一的生机了。当时见着后,心里感触很深,便挖了出来。”

    秦三月笑道:“真是一株顽强的花啊。”

    “是啊,本来雪见兰也就有顽强的象征,但在那废墟里,却意外地赋予了生机的气息,让一切看上去不那么死气沉沉。”

    秦三月望起头,问:“老师,我想把它买下来,可以吗?”

    叶抚看着这株雪见兰,有些出神。

    “老师?”秦三月扯了扯叶抚的袖子。

    叶抚回过神来,笑道:“可以。”

    “老板,多少钱?”秦三月略微疑惑后,便转头问。

    “一个铜钱。”

    “这么便宜!”

    老板笑道,“现在许多人都挺浮躁的,没几个人愿意听完一株花的故事,像姑娘你这样的人,真的很少见了。我们寻花人毕生所追求的,就是把美丽的花送到美丽的人手上。只是,比起美丽的花,美丽的人数量可不多了。一个铜钱,也算是送给你了。”

    秦三月问:“要是我不听故事,要卖多少?”

    “十块极品灵石。”

    “这么贵!”

    十块极品灵石跟一个铜钱,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寻花人的意义就在这儿了。”老板笑呵呵地说:“只不过,再过个几百年,应该就没有了。”

    笑里,夹杂着说不出的伤感。

    秦三月无法去说些什么绵切的话,说了声“希望老板能够碰到更多一个铜板买花的人”,便给了钱,然后接过花。

    同老板道别后,秦三月捧着花盆,嘀咕着说:“光这个盆就得一贯钱了吧。”她抬起头问:“老师啊,我想给这朵花取个名字,你觉得什么好?”

    “给花取名字,这么女孩子的事,就不要问我了吧。”

    “切,女红做得那么好,还说什么女孩子的事。奇怪得很。”

    叶抚哑口无言。

    “雪见兰啊……也有个‘兰’字。”秦三月眼睛一亮,兴冲冲地问:“‘想见胡兰’,这个名字怎么样?!”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名字吧。”

    “怎么样嘛。”

    “随你喜欢。”

    “想见胡兰……想见胡兰……好耶!”

    叶抚体会不到秦三月给三个字的雪见兰,取了个四个字的名字,是一种怎么的心情。只是,他见着这朵花,听着这个名字,没来由得就会想见胡兰。

    也很应景,也很有意思。

    “既然买了花,以后就要好好照顾。”

    “肯定的!我你还不放心吗?”

    “不要让它枯萎了。”

    “嗯,好!想见胡兰的心是不会枯萎的!”

    叶抚呼出一口气,想,大概这也是一种缘分吧。他认得这株雪见兰,是在百家城的废墟上看到的。不去刻意地想一想,也还真是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再见到。

    “寻花人……”他不由得念叨一遍。

    秦三月听着了,便问:“真的有寻花人这种人吗?”

    叶抚点头,“寻花人是农家的一类人。从诞生起,便是比较少见的一类人,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还能守得自己的一片赤诚,到现在啊,越来越少的人沉得下心来,踏足天下去寻花了。自从寻花人唯一的圣人圣陨后,到现在,便愈发凋敝了,空有着传承,传不下去。”

    “圣人?”

    “嗯。叠云国有个花城,你听过吗?”

    “听过,跟白薇姐姐聊天的时候,她告诉我的。她之前还在花城待过一段时间。”

    “那地方就是那位圣人陨落之地。”

    秦三月愣了一下,“我一直以为是为了吸引游客的传言,没想到是真的啊。”

    叶抚笑道,“再残酷的世界,也还是有美丽的地方。勇于面对现实的同时,也不要忘记对美的幻想。”

    “美丽……”

    “希望与美,是人类恒久的信念。”

    “要是哪天没有了的话……”

    “那样地滑,就会被下一个拥有信念的种族代替。”

    “感觉这也是门学问啊。”

    “的确是门学问,只不过现在很少人去研究。”

    秦三月想了想说,“要是我以后有时间,真想去研究研究。”

    “当然可以。”

    秦三月忽然双眼闪亮起来,“老师,我忽然想写本书!”

    “写什么?”

    “就写这座天下尚存的像寻花人这样的存在。”

    “那得要你走遍天下,听遍天下故事才行。”

    “会有机会的!”秦三月仰起头,眼里满是希冀与热情,“老师你不是说以后想要走遍天下吗?我跟你一起啊!”

    叶抚笑了笑,没有给她一个答复。

    不过,她沉浸在对美好的幻想当中,没有去在意。捧着雪见兰,她看上去愈发朝气蓬勃。

    瞧着,也能去发现。即便是秦三月,也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叶抚不禁去想,等下次,三个学生再聚首的时候,各自会是怎样的。

    “老师!我看见了!”

    正出神,忽然听见秦三月在前面呼喊。

    “什么?”叶抚问。

    秦三月转身走过来,低声说:“我也看见你说的那个跟随花娘很像的人了。”她指着某一处。

    叶抚望过去,只见一个同钟随花十分神似的男人正蹲在一个摊位前。看位置,他便是摊位的主人。摊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兵器。

    秦三月趁着叶抚打量的时候,悄悄靠过来,挨着他说:“我感觉,那个人肯定跟随花娘有关系!”

    叶抚说:“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吧。”说完,他迈步走去。

    秦三月傻傻地笑着,回过神来,才发现老师已经过去了。她连忙将花收起来,拍拍脸然后跑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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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游戏满级后介绍:
对于一款游戏的资深玩家而言,把游戏全部能够玩的都以完美姿态玩了个遍后,似乎退游成了最终归宿。资深玩家叶抚玩了快十年的《仙路漫漫》,当他脱坑退游,选择卸载游戏时,突然就穿越了。他很快就发现,他似乎是带着游戏的满级属性穿越的……(注:轻松日常养成是主旋律,体验异世界的人生百态是真滋味)修仙游戏满级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修仙游戏满级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修仙游戏满级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