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事无巨细,皆不可浮于表
“虚假!虚假!先生你实在是太虚假了!”
一大早地,胡兰冲出屋子就对着叶抚一阵莫名其妙的念叨。
叶抚好奇问:“怎么了?先生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胡兰将曲红绡给她的木牌子捏在手上,木愣愣地说:“你那天说大师姐要回来了,我立马就给她好传了几道神念过去,但是跟之前一样,没有半点回应。先生你肯定是骗人的,大师姐她是不是还没回来!”
叶抚仰面躺在藤椅上,“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大惊小怪的。原来就这么回事啊。”
“什么叫就这么回事啊。”胡兰委屈巴巴地说:“先生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就想着我读书修炼,读书修炼,除了读书修炼什么都不管不问了。”
“我怎么就什么都不管不问了?”
“你明明知道我很想念大师姐,你还说就这么回事!”胡兰冷不丁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了,肯定是先生你在外面有别的学生了,就不关心我们了。”
“胡说!”
“肯定是,你肯定是!”
叶抚将她打住,认真地说:“你应该想一想为什么大师姐不回应你,是没法回,还是不想回。”
“不想回?”胡兰愣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如坠冰窖,立马紧张地说:“会不会是我烦到她了?然后她不想理我。”
叶抚说:“你自己好好算一算,从你开辟神魂以来,一共传递了多少道神念。”
胡兰皱眉沉思,片刻后大惊道:“一共一百三十二道!”
叶抚打趣道:“亏你算得清啊。”
“完蛋了,大师姐不会真的……厌烦了吧!”胡兰手足无措。让大师姐讨厌什么的,她无法接受。
叶抚笑了笑,“小姑娘呀,要矜持一点,热情过头可就不太好了。”
“先生,这……这可怎么办啊?”胡兰慌兮兮的。
但凡是关于曲红绡的事,胡兰总是无法保持理智。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荷园会一事过后,好不容易让她走出阴影来,总不能真的变成个小迷妹了。
“你大师姐没那么小气,你一天想着的不应该是该和她说些什么,而是自己该做些什么让她再见到你时更加高兴。”
“做些什么……那什么才能让大师姐更高兴呢?”
“你大师姐临行前不是嘱咐你好好读书好好修炼吗,那你就在这两样上取得个好的成果来面对她。”
胡兰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虚起眼睛说:“我算是明白了,先生你就算在哄骗我,想让我更加卖命地读书修炼。”
叶抚无所谓地摊摊手。
“我是不会上你当的!”说完,胡兰就马不停蹄地回到房间,开始修炼。
口上唱着反调,心里倒也清楚自己该干嘛,胡兰就是这样的。
自从几天前,周若生同叶抚一番谈话过后,便没有再来过,她仍旧没有决定好到底是要保持现在的状态,还是变回以前的状态。叶抚看得透彻,其实当那天问起她这件事她没有立即决定后,便已表明了她的心意,是打算保持现状的。不过大概因为转换成女人后,心思也跟着细腻了一些,总得找一个说服自己违背本来的自己的理由,显得不干脆。
所以说啊,叶抚一直觉得女人的心思很多很纤细,总是去想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就像先前的白薇一般,一件事情总是要来回反复推敲上许多遍才下决定,甚至下不了决心。但你若是说她们是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的人的话,有些时候她们表现出的果决与狠戾又让人胆寒。
倒是庾合没少过来,他这些天一直在周若生那里碰壁,便是连面都不让他见了。他没辙,又没法强迫她,要真的走到那一步的话,他敢肯定,依照周若生的性格就算是死了都不会从。所以,他只好来找叶抚,希望通过叶抚去跟周若生扯上点丝丝缕缕的关系。
庾合呢也没那么莽撞,每次过来都是以聊天交心为由,只是时不时提起周若生而已,就像是把她作为话题里顺带的谈资一般。尽管表现成这样,但他大概是真的对周若生有意,总是让人难以去接受他只是顺带提起的说辞。
撇开其他目的不说,庾合这个人的确不错,身份不低,但为人处世特别随和,很是谦逊。叶抚能够看出来,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格都是实打实的,并没有刻意地去装作一个随和谦逊的人。带着皇室子弟的优点,但没沾染上一点缺点。
虽然感官上很好,但叶抚也明确了一点,这个人可以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但不能是交心的朋友。他修的是霸道术,但人却格外聪明,聪明到每句话都说得滴水不漏。他能够真诚地去同人交往,但是没法从骨子里去接受别人。
叶抚在庾合身上看到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能够和每一个人相处得来,但是骨子里抗拒被他人所了解,也抗拒去了解他人。简单一句话来说,内心是孤独的。
如果说庾合只是个没什么包袱和责任的人的话,那么内心孤独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但他的身份是皇子,是有希望去竞争帝王之位的人。要做帝王的人,内心还是孤独一点比较好。
叶抚在探究庾合的同时,庾合也在尝试着去探究叶抚。在庾合眼里,叶抚是个让他摸不着丝毫破绽的人,与其对话时,他总是觉得自己隐隐占据主导地位,但就是问不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来。他不止一次想过是不是叶抚故意这般表现的,但是又没法去确定。总而言之就是,跟其说话自己好似什么都知道,但又什么都无法确定。
庾合与叶抚来往并不单单是为了周若生,他还不至于那么矫情,主要是他隐约觉得叶抚是个不简单的人,想同其处好关系。但是几天的交谈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又打起了退堂鼓,有些不敢再接触下去了。他是个皇子,知道自己到最后无论如何要去面对那个位置,所以招徕人才,同能人之辈来往很有必要,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他会去招徕一个无法掌控的人。而现在,在他看来,叶抚就是这样的人,无法去掌控。现在,他能做到的,更多地就只是同其关系不那么尴尬。
这天,庾合哪儿也没去,他知道现在自己和周若生之间已经陷入了瓶颈僵局,再厚着脸皮凑上去是徒劳的,根本不存在着什么长久得人心的说辞。周若生不是那种一直陪伴着她就会得到她认可的女人,庾合是这样以为的。至于同叶抚之间,他得好好思考思考后续该如何,总之是不能再想当然地去相处。
下午间,房门被人敲响了。
稍稍感知气息,庾合便知门外的是窦娘,便轻声说:“请进。”
窦问璇推开门,见着庾合便笑着问:“可有时间?”
“窦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庾合坐正。
窦问璇坐到他对面,看着他的模样,脸上不禁有些感慨之色,“好久没有同你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
庾合笑了笑,“是啊,上一次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宫里的日子跑得快,眨一下眼就都变了。”窦问璇难得露出女人的柔弱之色。
庾合摇摇头,“窦娘,你我之间便不去感伤什么。你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了,一些事情不必像其他人那般,难免太过生分了。”
窦问璇眼神染上几分慈爱,“你比以前懂事了不少。”
“人嘛,都是要懂事的。”
窦问璇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那,有些话,我便同你直说了。”
“窦娘尽管说,我认真听着。”
窦问璇深深吸了口气,说:“陛下他到了那个层次了,要入幽关了,没法再去管理国家大事了。”
庾合瞳孔一缩,“窦娘你是怎么知道的?父皇当真迈到那一步了吗?”
窦问璇回答:“陛下或许还念及情分,那天到我园子里来说了些话。”实际上,究竟是念及情分还是其他,她并不知道,也不敢随便去揣摩。她继续说:“陛下乃天人之姿,走到那一步也不奇怪。”
庾合紧皱眉头,“还要多久?”
“就这五年之内的事。”
“五年!”庾合眉头皱得更深,“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天下大势不可逆,届时便是时局动荡之际,父皇闭了幽关的话,何人来主持大局?”
窦问璇深深地说:“所以啊,当要新帝登基!”
“新帝!”庾合目光一凛,“可父皇至今未立皇太子,如何登的了基?”
窦问璇说:“明年春,祭祖之时。”
她只简简单单说了两个词,庾合一下子便明白其意思,是要在明年的祭祖大典上立太子。
庾合松了口气,“原来父皇早已做好准备了。”
窦问璇忽地眼神一凛,“你就是这个表现?”
庾合一顿,“怎么了?”
窦问璇语气严肃,“大玄一共五位皇子,你也是其中之一!你也可能被立为太子!”
庾合洒然地笑了笑,“窦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修了霸道术,可没修过帝王心术,便是打算不去争夺帝位。想必父皇也心知肚明,会在另外四位兄弟之中抉择。”
“混账!”窦问璇怒气冲心,大骂。
整个大玄王朝,敢这般言语这般态度斥责三皇子的除了当今帝王和太后以外,便只有她窦问璇了。
庾合连忙挥出灵力,将窦问璇气息稳固住,“窦娘切莫置气,免得伤了身体。”
窦问璇胸膛起伏很大,“你让我不伤身体,但你可知你这般言语大伤我心!我知道你想寻求长生大道,不愿意参与纷争,但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并不是你不参与就不关己身了!莫要同我说那帝王心术,为陛下身边那么多年,我岂不知便是陛下都没有去修!”
惊语如雷,庾合连忙召出一道屏障来,“窦娘你昏头了!”他难以理解,窦娘该生气到什么地步,才至于这般没有分寸。
窦问璇冷哼一声,“我没有昏头,我清醒得很!”
“那你怎可说出那般话来!”
“我要让你明白,你就算不想争,也得做好万全之策!”窦问璇严肃地说:“若是到时候陛下把太子之位给了你,你该如何处置?”
庾合连忙摇头,“父皇定然不会给我的,他肯定知道我没那个才能。”
“你凭什么这么说!若是给了你,你怎么办?”
庾合忽地冷静下来,皱着眉问:“窦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窦问璇轻哼一声,“你觉得我能知道什么?”
庾合紧紧地盯着窦问璇的双眼,但是并没法从其间解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他有很多猜测,但都不敢随便去印证。
“你离开大玄已经半年了,你认为有多少知道你是去神秀湖的?他们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窦问璇连着问了两个问题。
庾合说:“父皇亲派我来,应当是满朝皆知。”
窦问璇摇头,“错了,知道这件事的可没有几个人。”
庾合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陛下亲派你前往神秀湖,让我随同,除了寥寥几人以外,其他人并不知道。”窦问璇说。
庾合陷入沉思,良久过后又问:“可这跟立太子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父皇是特意把我支走的,为了给几位兄弟制造招徕势力的机会。”
窦问璇深深地说:“看事情永远不要只看表面,去神秀湖可不是什么为了支走你随便找的理由。天下儒家,学宫为上比作日月,神秀湖为满天星。而大玄王朝,是儒家正立之朝。要你去神秀湖,可不是为了玩。”
庾合问:“那是为了什么?”
窦问璇摇头,“现在不可说。”
庾合没有追问,他也知道,一些事情不能随便说,“可是,为什么父皇不自己同我说?”
“因为,他闭的是死幽之关,不成便……”她没有说出那个字,似乎这样随便说说都不吉利,“所以,要将一切妥善。而你,为人子,何不替其分忧解难?”
“死幽之关……”庾合沉思良久,“可即便如此,我到底能做些什么?”
窦问璇说:“让你知道这些事,便是要让你投入进来,全身心地去应对,切莫再被杂事所扰。”
庾合皱了皱眉,以他对窦问璇的了解,猜测到这应当是在让自己不要再去做不相关的事,比如说周若生一事。
“现在是关键时刻,要提防身边的一切。”窦问璇说。
庾合按着太阳穴说:“窦娘你先让我好好捋一捋。”
窦问璇点头,“定要好好想清楚。”她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后说:“若是到了那一天,就算是我,你也应该提防。”
庾合笑了笑,“窦娘我定然是信得过的。”
窦问璇皱了皱眉,然后迈步离去。
庾合顺势躺在软塌上,一双明澈的眼睛微微闪烁着,异样的光。
良久之后,他眯起眼,轻声呢喃:“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啊……”
正当此时,忽然一阵剧烈的抖动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他惊神。他连忙唤出灵力在身周形成一道严实的屏障,同时迅速将神识铺开,刹那之间,神识向四周延展到飞艇之外。
然后,他骇然发现,整个飞艇被上百,不!上千头云兽里里外外围了十多层,像是一个巨大的云兽球。而这些云兽,最小的都是长达两千丈的。
千丈云兽乃分神之境,但比一般的分神修士厉害许多,而两千丈便已是洞虚之境。也就是说,此刻,飞艇相当于被上千个很厉害的洞虚修士给围住了,其间还有十数合体境界的。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把这整片空域的云兽都聚集过来了。
庾合想到什么,神识不断地穿梭在云兽群中,他希望自己想的那个东西不会存在。但事实往往与希望的不一样。他的神识最终落在了一个只有一丈长短的体表泛有血气的云兽身上,然后只见那云兽体表的血气扑过来,瞬间将他的这道神识给吞噬。
不过,他哪里有心思去在意神识,此刻脑袋里尽是那四个字
“云兽之王”!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云兽之王
上千头云兽环绕在飞艇周围,此起彼伏地吼叫着,或许应该说嘶鸣。它们的叫声与其庞大的体型不太相匹配,并非是沉闷的吼声,而是如同巨鹰一般的嘶鸣,尖锐而又极富穿透。
此起彼伏的嘶鸣声汇聚在一起,形成庞大的冲击力,冲击着飞艇船身。所以,整个飞艇不停地颤抖震动着。得亏这飞艇外面还有几层厚厚的屏障,不然,便要直接在声浪之下解体了。
“这是什么情况?”飞艇管事宁安匣压下心里头的震撼,冷静地问道。
负责观测飞艇飞行情况的舵手连声说:“宁管事,飞艇被云兽群包围了,初步预测有一千两百左右的云兽,体长皆在两千丈以上,其中十余条超过三千丈!”
宁安匣听此只觉脑袋被重锤击中了一般,他颤抖着问:“可知它们的来意?”
“不知!它们是忽然出现的,飞艇没有事先收到信号!”
宁安匣深吸一口气,平复躁动的心情,然后咬牙道:“你去通知总部,然后召集人手去安抚乘客!”
说罢,宁安匣大步迈出,身形几个闪烁间便消失在这里。
行进中的宁安匣很清楚上千头体长两千丈以上的云兽是什么概念,那是足以轻松捣毁一个国家的存在,现在的飞艇被这样的庞大力量威胁着,显然没有任何的对抗之力,也没有任何的逃脱方式,便是其防御系统若真的被冲击到了,一息时间都不用就会瞬间瓦解成碎片。现在得到的消息是,云兽群只是围绕在飞艇周围,发出威胁,但并未主动攻击,这显然证明了,它们并不是冲着破坏而来的。
几息的时间,宁安匣便闪身来到的甲板之上。直到真正地站在这里,直面那云兽群,他才知道什么叫做震撼,什么叫做无法对抗。只见着那上千头云兽的云兽群环绕在整个飞艇所有的方向,它们遮蔽了星光,将整个飞艇围的水泄不通。上千头两千丈长以上的巨兽占据了肉眼能够见到的任何地方。整个飞艇也就五千五百丈长,而这些平均都是飞艇一半长的巨兽忽地围了上来,还一下子就是上千头。这已经不是能够去对抗,甚至无法去防御的力量了。
来自云兽的混沌般的气息压得宁安匣几乎喘不过气来,这还是隔着屏障的,若没有屏障的话,他估计自己会直接被这些气息压得爆体身亡。甲板上的其他人基本都被压制得无法动弹了,倒在地上,脸上只剩惶恐。
一阵阵嘶鸣的声浪冲击着整个飞艇,飞艇上处处时惊恐与尖叫。飞艇上绝大多数人,甚至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般震撼且让人升不起丝毫反抗之心的场面,他们之中几乎每个人都听闻过云兽的名号,但真的没有几个人见过,如今刚见着了,便是如此之大的阵仗。
宁安匣身为这种体量飞艇的管事,自然不会一昧的惊恐,他极力压下自己慌乱的心,冷静地去观察云兽群,然后思考。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落在他身旁。他定睛一看,连声说:“庾合皇子,你快些进去,这里很危险。”
庾合凝目看着云兽群,定声说:“如今这情况,在哪里都一样。”他问道:“怎么样,情况如何?”
宁安匣没有劝阻,他知道庾合比自己厉害得多,便回答:“共计一千三百二十二头两千丈以上的云兽,其中十一头三千丈以上的云兽。”
体长代表境界,两千丈为洞虚,三千丈为合体。
“这些云兽依次排列,很有组织性地绕着飞艇飞行,以嘶鸣产生的声浪迫使飞艇停下来,但没有对飞艇进行攻击。”宁安匣皱着眉说:“我怀疑,这云兽群出现在这里是受控制的,并非意外,而是计划好的。”
庾合点头,他眉头皱得很深,“基本是这样的,不过你可能没有发现。这云兽群有王领导着。”
“王?”宁安匣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在记忆深处的某本古籍上发掘出一道信息来,“云兽之王!”他惊骇着喊出来。
庾合沉重地点了点头。
宁安匣连忙四处张望,试图在云兽群中去寻找到那云兽之王,但并没能够发现。他颤抖着问:“可……当真?”
庾合说:“我也很震惊,空中云兽自从天元纪开始就没有诞生过王,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
宁安匣印象中有一段关于云兽之王的记录
“长不过丈三,通体弥血,若见于夜,以绝色之状。然性残暴且聪慧,实力不可测,未见人力同其争锋。每见于寰宇,万兽皆俯首,听其号令,概不违逆,当之无愧为‘王’。”
普通的云兽是越长越厉害,但是云兽之王却反其道而行之,相较之十分娇小,据古籍记载,甚至有云兽之王比常人还小。
在飞艇的最底层,一间房里,有着相同的对话。
窦问璇脸上是掩抑不住的惊慌,看着面前的垂目老人,“天官大人,这般云兽群,可如何应对啊?”
老人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眼中蓦然爆出锋利的光,“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为何这里会有如此庞大的云兽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云兽虽然是结群出行,但一般最多也就十来只一起,便是上百只一起出行,便是了不得的罕见之景了,而眼下,这上千头,还全是两千丈长以上的云兽结群出行,便是从未在历史上发生过。就算是说这云兽是整个东土空域所有两千丈以上云兽汇聚在一起的,他也不会去怀疑。他甚至在怀疑,这东土空域有没有这么多的两千丈长以上的云兽。
“空中航道是特意绕开云兽的栖息地的,若是偶尔出现一只,还能理解,出现一群虽然不多见,但也能应对,但是这上千只同时出现,绝对不是偶然现象!”老人眼中愈发锋利,“见空中云兽只是环绕飞艇飞行,以嘶鸣震慑,迟迟未见发动攻势,显然受到了控制。”
“控制?谁能控制这么多的云兽?”窦问璇惊骇道。
老人眼中爆亮,“云兽之……王!”
窦问璇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袭遍全身,“……王!两千多年没有出现过云兽之王了!怎么忽然在这里出现了,那么恰巧还让我们碰上了?”
在她的印象里,没有任何记载去说明云兽之王的实力,因为从没有有过人与其战斗过,或者说,没有人与其战斗过后还活着。
老人缓缓站了起来,“不论是什么原因,三皇子一定要安全抵达神秀湖!为了整个大玄!任何代价……”
窦问璇俯首,将右手横在胸前,郑重地说:“是!天官大人。”
整个飞艇,核心层里忙得不可开交,负责稳定船身的人最为艰难。飞艇在庞大的声浪冲击下,稍不注意就要侧翻,而五千五百丈长,两千丈宽的庞然大物在空中侧翻的话,将是不可逆转的,是致命的。不管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还是为了朝天商行几千年来从未出过空难的名誉,他们拼命地去稳定船身。
负责安抚乘客的,负责抵御逆流的,负责对抗威压的……这艘飞艇现在显然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但乘客们,尤其是第一层的乘客们,他们可不会顾及是不是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惶恐着,谩骂着,哀怨着,后悔着。整个第一层乱成一团,一些人显然是失去了理智,不愿去相信朝天商行会庇佑他们,他们试图自己去寻找生路。但结果也很明显,等他们刚刚冲出飞艇的屏障,便被空中的声浪和云兽的威压撕成粉末。等到一片片血雾在空中爆开后,他们便老实下来了,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躲在飞艇里等待命运差遣才是唯一有希望活下去的办法。
第二层的乘客们大多出身高贵,要比第一层的乘客们理智得多,光是知道了飞艇现在所面临的情况,他们便知这个时候想着自己逃生无疑是在求死。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候救援,或者看云兽群们会不会碍于朝天商行的名头,自己离去。虽然比第一层的乘客们冷静,但也依旧是心里惊慌不已,毕竟现在面对着的是生命的威胁。毫无疑问,若是云兽群发起攻击,他们全都活不了,就算在运气好躲过了攻击,而这几万里的高空落下去的冲击也没几个人的**承受得住。
周若生听了自己侍女的汇报后,明确了现在的情况。她理性地思考了一番,自己没有手段能够在上千头两千丈长以上的云兽群里逃出升天,而这种情况,也并不是拼命就能够去争取到生机的事情,更不能去相信奇迹。即便只能相信奇迹,她也不会去相信。实在说来,她不是个悲观的人,但也并不会对什么事都乐观,尤其是在黑石城大幕过后,便更是如此。
她现在的心情其实挺微妙的,找不到什么特别值得活下去的理由,但又不想就这么死了。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收到了来自己庾合的神念。庾合让她去和他汇合,说着若真的到了真正危机的时刻,他能保住她。
如同庾合对叶抚说的那般,周若生是个性格很恶劣的女人。她并不是没有去回复,也不是直接拒绝,而是回了一句“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跟你走。”
残忍,真的是相当残忍。
收到周若生这道神念的时候,即便是在这般不容丝毫出神的时候,庾合都愣了很久,好久都没缓过神来。庾合也不是个乐观的人,但在周若生这件事上,却格外乐观,这大概就是……真爱吧。庾合感到羞辱,感到气愤,但依旧是无可奈何。他心里没什么特殊的情结,周若生的羞辱也依旧让他很难受,但是无可奈何。毕竟是他喜欢她,不愿意放手便要去承受爱情里的不公平。他想着,心里还很是憋屈,堂堂一个王朝的皇子,何时活得这么卑微过。
“周若生,也只有你了。换做别人,管他什么圣女神子,我早一拳打死了。”
庾合咬牙打定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冒着得罪周若生的风险,都要把她给强行带走。
他想了想,还是给叶抚传递了一道神念,无疑,也是询问叶抚有没有办法应对现在的情况,然后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叶抚收到这道神念的时候,笑了笑。庾合的这点心思其实不难猜,若是自己请求他帮助的话,那么便意味着自己在他那里失去了价值,自己即便是不请求他帮助,他起码也有问询自己的好意。
能怎么回复呢?
“照顾好自己便是。”这就是叶抚的回复。叶抚并不需要从庾合那里得到什么,帮助、人情、善意等等都不需要。
回复完后,叶抚顺便安抚一下跟自己汇报情况汇报得快要哭出来的侍女。侍女也怕啊,不过她还能完完整整地给叶抚说明现在飞艇所面临着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叶抚转而对着胡兰和秦三月说:“你们不是一直好奇云兽长什么样吗,现在我就带你们去体会一下。”
说罢,叶抚一招手,瞬间便将胡兰二人转移到飞艇最高处的眺望台上。平时,这里有人负责观测,但是现在飞艇不住地颤抖摇晃,这里显然成了最危险的地方,早已是空无一人。
即便是有着屏障,这里风也很大。
“站稳了啊!”叶抚说罢,便将二人放了下来。
胡兰望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庞然大物,感受到那震慑心魂的压迫后,连忙将叶抚的手臂抱得紧紧的,口里发出声音,“也没什么嘛,就是大一点的虫子长了翅膀而已,我拍死的虫子可不少。”
以最怂的语气,说出最硬气的话来,这逗笑了叶抚。
“你不怕吗?”叶抚笑问。
胡兰摇头,“不……不怕。”
“那你抱我抱得这么紧干嘛。”叶抚打趣道。
胡兰咕噜咕噜一声后说:“肯定是怕先生你站不稳啊。你比我高,重心比我高,更容易跌倒啊。”
叶抚笑了笑,然后摇身一动,身形一下子就消失在这里,只留下一句话,“你们在这里好好感受一下,我待会儿再来接你们。”
没了叶抚去当扶手,胡兰腿一软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她连声大喊:“先生,你太过分了!”
然后,不见叶抚出来,她明白先生是打定了让她们在这边待一会儿。她咽了咽口水,抬头望着那阴云一般的云兽,心里不由得颤了颤。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都说着人对场面的接受程度要循序渐进,忽然见到这样骇人的景象,难免感到惊恐。
秦三月伸手将胡兰从地上拉了起来,“别怕,那些云兽看样子应该不会攻击我们。”
秦三月没有叶抚高,胡兰便抱着她的腰,抱得死死的,“万一……万一攻击我们呢?”
秦三月心里也有点害怕,但是在师妹面前不能表现出来,要是自己这个做师姐的都怕了,如何去照顾师妹呢,她以平静沉着的语气说:“云兽虽然体型庞大,但是性情比起其他空中猛兽来说,要平和许多。而且云兽并非妖兽,乃上古生物,不开灵智,但是眼下它们的行动如此具有规律性和组织性,显然受到了号令。没有得到攻击的命令时,它们应该要一直保持现状。而且,若真的要攻击,应该不会在周围盘旋那么久。”
胡兰听来一番分析后,眨巴一下眼,“真的不会攻击?”
秦三月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胡兰小心翼翼地松开秦三月,然后走到一边,站了一会儿,发现云兽果真如同说的那般,只是环绕飞艇飞行和嘶鸣,并不发起攻击。
“真”
一句“真的”还没说完,整个飞艇忽然剧烈颤抖一下,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颤抖都要剧烈。胡兰一个没稳住,整个人被弹了起来,弹到空中,她正要呼救的时候,忽然发现秦三月被弹出了眺望台之外,眼见着便要落下去。胡兰知道秦三月跟自己修炼得不同,没法运用灵气,所收服的精怪也都还不强大,大多偏向辅助,若是这般跌落下去,很可能被风卷走。
“姐姐!”胡兰大喊一声,然后顾不得害不害怕了,抽出自己身体里的灵气,强行转动身体的位置,然后在背后凝结一道灵气旋点破。强大的冲击力将她整个人朝着秦三月的方向弹射而去。
速度很快,眼见着便要在空中拦下秦三月的时候,忽然一道狂风呼啸而来,还伴随着来自云兽的体型上的庞大威压。胡兰整个人被狂风和威压挤住,瞬间失去平衡。因为年龄不大,她的体型本就娇小,又是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决策不及,整个人被撞在望台的墙壁上。身体受到巨大的冲撞,一股狂暴的力道在五脏六腑窜动,让她胸口一闷,险些一口血吐出来。因为冲撞,导致她意识陷入短暂的恍惚,然后在重新调整好位置后,没能在第一时间里锁定到秦三月的位置。
当她发现秦三月的位置时,秦三月已然要坠落到飞艇第一层去了。望台到飞艇第一层的距离足足三百丈。她知道秦三月没有修炼**,身体强度至今仍是在的时候的强度,若是直直地坠落,定然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失去秦三月,这是胡兰无法承受的事,这个时候,她哪里顾得上其他,招来一道灵气旋,再次在背后点破,借由冲击让身体如同利箭一般激射而出。这一刻,她的速度快到了极点,快到她自己都快要承受不住了。她一面要去对抗狂风和威压的冲击,一面要加快速度赶在秦三月坠地前把她拦截下来。
这个过程很短,正是因为很短,所以她无法去做更多的思考,一切有心而发。
眼见着秦三月要坠地了,胡兰睚眦欲裂,抽空身体里所有的灵气。因为太过强行,太过猛烈,灵气窜出她身体的时候,撕开了很多伤口。血混杂着灵气,在她身后全部被点燃,形成了陨星一般的巨大拖尾,让远处的人瞧着,恍惚间以为是陨星。
但先前在空中撞在墙壁上耽搁了太久的时间,即便她现在的速度俨然已经超过了一个金丹修士能够爆发出的速度,也迟了。
秦三月便要撞在地面上了。
“不要啊!”
胡兰的嗓子因为灵气的窜动受了伤,喊不出来,她只能在心里呼唤。
她在心里渴求,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激烈的气流将她的发带撕破,长发如同一根根锋利的丝线,缭绕在空中。一缕接着一缕的血珠从被灵气撕破的伤口飞出来,从脖子到脸蛋、从鼻子到眼睛,全是细小的伤口。
太慢了!太慢了!
不够快!不够快!
胡兰知道,自己不够快,不够赶在秦三月坠地前把她拦截下来。但是她找不到更快的办法了,一身的灵气都被点燃了,紫府里的神魂在云兽的威压下连唤都唤不出来。
“还能有更快的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她找不到答案,但是她不敢说没有。因为她怕,怕自己告诉自己无能为力后,便意味着失去了任何办法。
在极限中爆发……
胡兰不停压榨自己的极限,身体的极限、力量的极限,甚至是思维上的极限。
在秦三月离地只有一丈,而她离秦三月还有十丈的距离时。她的眉心裂开了,直达脑海的钻心疼痛让她思维猛然爆发。一幅幅画面以着无法想象的速度闪烁在她眼前,她在这些画面里寻找,去寻找让自己更快的办法。
那一个刹那,她将思绪停留在某一副画面上。
画面里,是自己的视角,画面里,是一个背影,一个并不宽大,但格外凌厉的背影。那个背影是她的朝思暮想。那个背影手里握着一把木剑,那个背影挥斩木剑,从天外招来一道长虹,在视线未及之时,长虹便已然落定。
画面里,那是在黑石城,胡兰被掳走的那天晚上,曲红绡为了救她,一剑斩破阴云黑暗的场景。
那一剑,很快啊……
胡兰闭上眼,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笑了笑。十岁的面庞,笑起来,竟然也还有些凄然。
她问:“还能怎么办呢?”
她答:“还能怎么办,拔剑吧。”
拔剑吧。
自泥丸宫窜出一道微光。
赫然,一点寒芒闪过,随即,一道长虹落下。
便别无其他。
轰!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激起久不曾被踏足的灰尘。
待到灰尘落定
一柄木剑悬浮在离地三尺的距离,木剑周围萦绕着浅淡的灵气,如同一只巨大的手一般,将秦三月托住。她并没有撞在地面上。
撞在地面上的是胡兰。
胡兰从生下来,除了剪过一次胎头以外,便没有剪过头发。她的头发很长,平时里都是束起来的。现在她趴在地上,头发散开了,将她整个人盖住,身体周围有血迹渗出来。
秦三月落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被头发盖住的胡兰,她脑子一片空白,无法去思考现在的胡兰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一遍一遍地呢喃着:“不会吧……不会吧……”
从来没有哪件事给她造成的冲击有现在大。
她颤抖地伸出手去,想要去触碰胡兰,但是伸到一般不敢了。她不敢去接受可能的情况,即便是只有丝毫可能,也不敢去接受。
却在她愣神之间,一只血淋淋的手抬起来抓住了她的手。
秦三月还没回过神来,忽然见到胡兰撑起满脸血污的头,气息微弱地说:“快……快叫先生,我……我不想破相……”
说完,又一头埋了下去。
秦三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运动御灵之力感受一番,感受到胡兰强烈的生命气息后,才安下心来。
正当此时,叶抚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一把将胡兰从地上抱起来,然后对秦三月说:“回去吧。”
秦三月捡起地上的木剑,满脸歉意,“先生,怪我……”
叶抚摇摇头,“不怪你。”说着,他笑了笑,“你以为那些狂风是谁吹来的啊。”
秦三月心思细腻,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张大眼睛,“先生,居然是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叶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要是不来这么一出,这小家伙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拔剑!一天天的,满脑子都是大师姐大师姐,却又学不到大师姐拔剑的精髓,真的是越长大越笨。”
秦三月忍俊不禁,“先生,要是让胡兰知道,怕是又要几天不理你了。”
“我还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吗?”叶抚挑了挑眉。
忽然,胡兰睁开眼。
叶抚一惊,差点把她给扔出去了,“你……你怎么醒了?”
胡兰张嘴准备说话,叶抚脸一横,心想这次就算是闹脾气,也要好好训斥她一番。
只见胡兰像一只小猫咪一样,将头埋进叶抚胸口,眼角挂着眼泪,弱弱地说:“谢谢你,先生。”
叶抚愣了一下,稍稍叹了口气,轻声说:“回去吧。”
秦三月在后面,召唤出几只精怪,将那一片血渍尽数收取。
她心想,“师妹的血,可不能让其他人带走了。”
……
甲板上,庾合感受着愈来愈浓烈的压迫感,不禁有些烦闷。
“庾合皇子,这是什么情况?”宁安匣问,“这些云兽就这么一直绕着飞艇飞行吗?”
庾合摇头,他一直在用神念远远地观察着在云兽群里毫不起眼的那只血红色的一丈云兽,“它在等待时机。”
“时机?什么时机?它莫非是云兽之王?”
庾合点头,“整个云兽群都在云兽之王的号令下,现在云兽之王似乎处于一种特殊的状态,我估计等它从这种状态里恢复出来便要是情势变转的时候。”
“什么特殊的状态?”宁安匣莫名有些不安。
庾合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的神念无法靠近它。”
宁安匣说:“朝天商行在东土的总部离这里太远了,估计很难支援到了。”
庾合说:“以云兽之王的本事,就算是他们来了也无济于事。”
“云兽之王这么强吗?”
庾合点头,“某种意义上来说,云兽之王已然超脱了云兽的生命层次。”
“可不是没有记载说云兽之王到底多强吗?”
“的确没有,但是我曾听闻过一位大人物猜测,云兽之王的实力估计同那龙宫龙王相当。”
宁安匣瞳孔一缩,“这……龙王可是海洋之主啊!”
庾合眉目凝重,“如果龙王是海洋之主,那么云兽之王便是天空之主。”
宁安匣欲哭无泪,“可是这般存在,怎么就叫我们给碰上了啊!”
庾合摇摇头,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正在思索之间,忽然见闻那远处的血红云兽动了动,一股血气弥漫开来,然后整个云兽群兴奋起来,非得更快,嘶鸣得更加激烈。
“它醒了!”
宁安匣没反应过来,“什么?”
话语刚落定,一道血箭激射而来,瞬间刺破飞艇的屏障,重重地落在甲板上。
嘭!
整个飞艇剧烈的颤动起来,比先前任何一次颤动都要剧烈。
那甲板直接裂开蛛网一般的缝隙,缝隙蔓延开来,激发出的力道将宁安匣整个人掀翻。庾合乃是动了本气,才不被这股气势和力道掀出去。他没有做任何反击,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任何反抗都是毫无意义的。
他当即单膝跪倒在地,正声呼道:“恭迎云兽之王!”
自那血气弥漫之处传来一声冷冽霸道的声音
“叫我女王大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霸气
说冷冽是语气冷冽;
说霸道是语句霸道。
庾合下意识抬起头,朝着那血雾弥漫之处看去,一道身影叠在里面,然后缓缓向外走来。
每走一步,都感觉甲板裂了几分。
直到那身影走出血雾。
气势如同千万道利刃,剜割着庾合的**,若不是他修习了霸道术,便是要被气势直接绞杀了。他垂下头,闭上眼,不敢去看。他感觉,看一眼都要命啊。
“是,女王大人!”
“站起来。”不近人情的声音响起。
庾合听从指示站了起来,不过他仍然没有去直视。
“看着我。”声音再次响起。
庾合艰难地睁开眼,同时在眼前附着一道灵气屏障,避免眼睛被云兽之王的气势伤到。
他睁开眼,赫然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浑身血红色的女人。血红色的头发,血红色的衣服,血红色的双眼和嘴唇。但除此以外,她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色,如同从未见过太阳,日日夜夜生活在黑暗中一般。
很人。
倒不是她长得人,而是那股嗜血的暴戾气息很人,如同面临着一头凶兽。实际上,她也的确是凶兽。
庾合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灵气凝滞了,无法去运转。他心里大惊,万万没想到光是被看着就无法运转灵气了。他从未体验过这种被绝对压制的情况,就像是妖兽当中无法逾越的血脉压制。他没有足够的本事去突破这一层血脉压制,便只好听天由命。
道家一直鼓吹人的形体才是最契合大道的形体,这个说法并无问题,毕竟世间妖兽争取那化形的机会便是如此。但即便这样,血脉上的压制是无法逾越的。
撇去人类所提出的人伦不谈,人也不过是得天独厚的妖兽,只不过是免去了开灵智这一个艰难的过程而已。
“女王大人,莅临此地有何吩咐?”庾合也不愧是个皇子,面对着这样的压迫也能保持镇定。
云兽之王挥了挥血红色长袍说:“我才两千年不在,居然就敢把这片空域改成航道。”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庾合,直让后者如坠深寒冰窖。
“女王大人,空中航道乃墨家连同阴阳家精心测绘规划的。”庾合哪敢多说其他,如实回答。
“问过我了吗?”云兽之王眼中冒出丝丝血线,森森然的气息弥漫开来。
庾合欲哭无泪,这他哪里知道有没有去问过,空中航道的设立的时候他都还没生呢。
云兽之王赫然转身,长袍扬起,如同一条血河流淌而来。她伸手向天,铺天盖地的血气迅速蔓延出去,只是刹那,庾合视野所及的天空变成一片红色。
云兽之王做完,便站在原地,感受着血气的反馈,她的眉头皱得愈来愈深。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铺天盖地的血气也随之被收拢。
她的双眼变得愈发深邃浓郁,“两千年前,我还在的时候,一切航道都不敢超过一万里之高,如今便是三万里之高都皆是飞艇机关;两千年前,空中灵气充裕、环境适宜之地皆为空中巨兽居处,如今这些地方全部被人占据,浮空城、航道、空中栈道、天门、云梯数不胜数,而我族居然只能生活在环境恶劣,资源匮乏之地!”
她的语气里闪烁着痛惜与颤抖,随后,她像是踩在梯子上,一步一步走到空中最大的一头云兽面前。这头云兽闭上眼,垂着巨大的头颅。她轻轻地抚摸着这头云兽的头颅。尽管她的体型在这头云兽面前犹如蝼蚁与人,但即便如此,这头云兽呈现出绝对的臣服姿态。
“我的子民们,这两千年你们受苦的。”她柔声说。
庾合骇然,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存在居然也能这样温柔的说话。
这头云兽仰天嘶鸣起来,紧接着,一头接着一头云兽跟着嘶鸣起来。整个天空,回荡着巨大的嘶鸣声,冲击一切,极富穿透力,便是远在天的另一边也能听见。
“没有王的种族便没有灵魂,没有灵魂便只能受到欺压。”云兽之王悬立在空中,血红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如同崩碎的身体里炸出的血线。
她震声说:“巨兽们,现在,你们的王回来了!”
她的声音好似有魔力一般,蔓延在空中,很快,越来越多的云兽向这里汇聚而来,不止是云兽,一切空中巨兽、妖兽、灵兽尽皆向这里汇聚而来。也不止是东土,这座大陆的整片天空,所有的生物尽皆受到号召,受到这位王的号令,它们从各个地方,汇聚在一起,不顾一切,发疯了一般,着魔了一般,朝着东土那片天赶去。无数头飞行生物极速的展翅,带起一片又一片飓风,他们不顾一切,用最快的方式,跨过最短的距离,冲散航行在空中航道上的飞艇、飞梭,横跨巨大的浮空城,越过天门,搅碎栈道与云梯,朝着它们的王飞去。飓风呼啸,碾碎人族征服天空的一切证明,它们用它们的实力去宣告,人族能征服天空,不是因为征服了它们,而是因为它们的王还在沉睡。现在,王醒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它们要将人族夺取的全部拿回来!
从东土叠云国赶往神秀湖的另外一艘飞艇上的乘客很幸运,他们没有碰上云兽之王苏醒的时候,他们遥遥地在后面。他们所见之景是,忽然某一刻天上一片赤红,然后数不清的空中生物像是发了疯一般嘶鸣吼叫起来,它们不顾一切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进发,丝毫不客气地将飞艇的航道给占据,也不怕同飞艇撞上,便是飞艇的反击都于它们如无物。最后,还是飞艇被迫降低高度,脱离原本既定的航道,重新规划新的航道。但这无疑是一个十分耗费能源的行为。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以为是飞艇飞得越高消耗越多,但实际上是飞得月底消耗越多,所以现世里,绝大部分的飞艇都是在三万里之上的空域飞行。但如今,被这数不清的发了疯的空中巨兽一番搅乱,飞艇不得不退到五千里的高度,消耗将是在三万里高度的十数倍。
飞艇里,曲红绡站在望台上,紧皱着眉,她观察着天上巨兽的状态和飞行轨迹,当发现它们全部具有相同的属性后,不由得将眉头皱得更紧。
温早见来到她身边,见着她的神情,知道这件事并非寻常,便问:“可知是怎么回事?”
曲红绡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回答:“如果是烈风鸟、云鹫、衣蛇这些妖兽皆做出这般反应的话,便可能是有天材地宝降世,或者有妖兽证道,”她皱了皱眉,“但云兽、、庑、胜遇……这些自上古便留存下来的空中巨兽也这般,就绝对不只是天材地宝降世了……”
“那可能是什么?”温早见也觉得蹊跷。
曲红绡定定地看着她,“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了。”
温早见一愣,“大事?严重吗?”
曲红绡将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全部都过了一遍,然后说:“未来五年,都是天下格局大变之时,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我估计,现在的群兽异动便和这件事相关。”
“又是大势所趋……”温早见不太喜欢这个词,说实在的,这种被迫随波逐流的感觉很多人都不喜欢。但无奈的是,没办法接触到巅峰,便只能随之变化。
曲红绡望着天说:“平时里,可能几百年都见不到这么多的上古巨兽出世,没想到,今天一次性看到了这么多。它们中肯定有蛰伏许久的。”
“蛰伏许久,只待今天……”温早见忽然提了一句。
陡然,两个人都忽然意识到什么,相视一眼,然后沉沉地说道:“王诞生了!”
温早见只觉头皮发麻,“如今看来,便只有这种情况了。”
曲红绡眉头跳动了一下,“两千年来,海洋的群妖群兽主宰是龙宫龙王,陆地上的主宰是西域妖王,而天空一直没有霸主。人族将整片天空开发征服到了极致,各种浮空机关城、云梯栈道、云海山林、空中航道、天门……占据了绝大部分优渥的地域和资源……”
温早见接了一句,“现在,王归来了……”
曲红绡远望那群兽汇聚之处,神情复杂,长呼一口气,然后说:“天下格局的变化,开始了。”
温早见问:“最先受到打击的是哪些势力?”
曲红绡说:“浮空机关城、云梯栈道乃墨家的势力,云海山林是阴阳家势力,空中航道、天门这些都是各大商行的大头产业。最先受到打击的,应该就是墨家、阴阳家和各大商行了。”
温早见皱了皱眉,“王是哪个种族的?”
“云兽。”
“我记得云兽性情相较其他种族,应该勉强算是温和的了吧。”
曲红绡摇摇头,“在上古时代,云兽以龙为食,是当之无愧的空中霸主,尤其是有着云兽之王存在时,更是称霸了几个纪元。但自从两千年前云兽之王忽然消失过后,云兽便受到了各大势力,尤其是龙族的捕杀,为了保存种族血脉,它们才选择让出资源,甚至封存了整个种族开启灵智的关键气运,以至于在世人的印象里,云兽就只是块头大一点的野兽。但是现在,它们的王回来了……”
温早见有些恍惚,“曾经的空中霸主也要归来了吗?”
曲红绡望着前方,据她了解,先生和师妹们是在上一趟前往神秀湖的飞艇上。她不禁有些担心,会不会碰到云兽之王。
“红绡啊。”
“嗯?”
“云兽之王……到底有多厉害啊?”
曲红绡凝目说:“云兽之王还在的时候,龙族一直都只是一流势力;云兽之王不在后,龙族便跻身顶尖势力了。”
“这……这么厉害吗!”
“没有人知道云兽之王到底有多厉害。”
“为什么?”
“因为,没有标准去衡量。”曲红绡顿了顿,说:“就像没有人知道至圣先师读过多少书,道祖悟了多少道一样。”
温早见紧紧闭上嘴,不肯再去问。
曲红绡远远望着夜空,心里有些担忧。她不知道先生有多里,也不知道云兽之王有多厉害,因此无法去推测,他们碰到一起后会是怎样的情形……她只能希望,云兽之王刚苏醒,还没有恢复实力。
因为群兽汇聚的原因,飞艇迫降到低空区飞行,这必定会推迟到神秀湖的时间,曲红绡担忧心切,尝试着通过传音令去问询胡兰的情况,但是很快就发现,她的神念无法突破那一片区域。同时,她也明白,先生他们是真的遭遇到云兽之王了。
她抚了抚胸口,在心里盘算一些事。
温早见见此,大抵猜到她在担忧什么,想要去安慰,但又觉得这件事自己不应该夺取掺和,便只是站在她身旁等候着。
……
越来越多的空中巨兽向这里汇聚而来,很快,这里方圆数千里都被飓风所占据。它们毫不在意飓风所摧毁的东西,或许在以前它们还会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格去和那些大势力碰撞,但是现在,它们不在意了,因为空中的王回来了,要去拿回曾经属于它们的荣耀。
云兽之王在这群动辄几千丈的巨兽群里显得那么渺小,但是她的气势却毫无疑问地是最为庞大恐怖的。她悬立在空中,感受着群兽的俯首膜拜,感受着这熟悉的感觉。
她伸手挥出一道血色的气息,这道气息如闪电般迅速包裹住所有的云兽。
“吾之子民,两千年来,汝等承受皆不可开灵智的惩罚,而今,汝等重开灵智,吾替汝等承受劫雷!”云兽之王的声音响彻在整个空域,十分霸道,霸道到她说话的时候不准有其他任何声音存在,要整个空域只剩下她的声音。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上千头云兽皆发出沉闷的叫声,然后眼中闪烁起金色的光芒。那是它们拥有灵智是所显出的独特光芒。
紧接着,还未赶来的各个地方的所有云兽,有实力衍生灵智的全部拥有了灵智。
而作为云兽之王的她,替整个种族承受着开灵智的劫雷。自九天,不断落下大大小小的劫雷,落在她身上,却无法对她造成任何损伤。
庾合在甲板上呆呆地看着,颤抖着说:“这……这还是人吗?”他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眼前之景给他造成的冲击。何况,云兽之王本身也不是人。
那劫雷似乎也察觉到一道一道地落下对云兽之王并无伤害,酝酿一番后,汇聚在一起然后落下。一道近乎玄色的雷霆悍然落下,带起震颤空间的毁灭力量,撕破一切,落在她身上。然而,结果和先前一样,好似于她而言,什么劫雷都一样。
云兽之王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她高高地悬立在空中,聚焦所有的目光。
云兽群里,一只云兽摇身一变,化身成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眼里全是信仰般的光芒。他踏着虚空,一步一步走到云兽之王的面前,跪倒在地。
云兽之王瞥了他一眼,伸出苍白的左手到他面前。
他如同那虔诚的信徒般,身体周围萦绕着浅淡的白光,在苍白的左手上亲吻了一下,然后颤抖地喊道:
“王!”
庾合在下面瞧着,惊讶于那云兽衷心的程度,惊骇于那云兽之王的霸道程度。
“退下。”云兽之王淡声说。
老人随之退下,然后重新化身巨大的云兽等候在一旁。
看着越来越多的巨兽在向这里汇聚,云兽之王双眼里闪过一丝恍惚。她极力地感受着这熟悉的感觉。
过了许久,她正声宣告:
“即日起,世间所有飞行机关不许飞过八千里高度!”
“即日起,所有浮空城、云梯栈道、云海山林、天门皆不许超过五千里高度!”
“即日起,龙族不许飞行超过一千里高度!”
“即日起,空中所有洞天、秘地皆不许墨家、阴阳家之人进入!”
“即日起,所有空中航道皆不可侵犯空中一族领地!”
“即日起,云兽一族不容任何人亵渎!”
“另,请所有捕杀过云兽的人和势力做好准备,届时吾将亲自登门拜访!”
一道一道宣告随着她的声音响彻在整座天下。无数势力,无数人听到了这位空中之主的霸道宣言,心里开始发慌,起初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他们听到“云兽一族不容任何亵渎”时,顿时明白,那位消失了几千年的“王”回来了。尤其是墨家、阴阳家和几大商行的人,听来简直心如寒潭,毫无疑问,他们是对空中资源占据得最多的势力。
一句“登门拜访”便将他们引入那个云兽称霸空域的时代。
那些捕杀过云兽的人和势力现在已然坐不住了,尤其是那些经历过云兽称霸空域的时代的势力,已然升不起任何的反抗之心,开始准备赔偿。而那些年轻的势力与年轻的人们,有心高气傲之辈,哪里愿意因为几句话就被唬住,他们甚至想要看看这所谓的登门拜访是个什么样子。还有一些心存侥幸之辈,想着天底下那么多人和势力捕杀过云兽,就不信真的能一一被找出来。
而那些事不关己的人,则开始疯狂探求云兽与云兽之王的信息,去探求过去的那段辉煌时光。
这个夜里,注定让人难以安眠。
……
“霸气,霸气!真的霸气啊!”
躺在床上的胡兰惊觉而起,大幅度的动作崩碎了她身上的一些伤口,又有些血迹渗了出来。她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然后瞧了瞧,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衣服被脱了个干净,然后缠上了白布。整个人除了眼睛鼻子嘴露在外面,其余所有的地方都缠上了白布。
“不……不会吧!”
她心里颤了颤。
“你醒啦。”这时,秦三月闻声走进房间,笑着说。
胡兰见到她,连声着急地问:“姐姐,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秦三月走到床前,“先躺下,听我慢慢说。”
胡兰眼里有些慌乱。
“因为先前的事,你受了很重的伤,光是身体体表就有五百多道伤口,五脏六腑更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所以只好把你这样给包起来了。”
胡兰连声问:“脸呢?我的脸怎么样了?”
秦三月回答:“你的脸一共有三十多道伤口。”
胡兰听此,眼睛一翻,当即泄掉一口气,身体瘫软下去,歪头倒在秦三月怀里,绝望地说:“完了,我破相了。”
秦三月安慰着说:“老师早就料到你会这样了,他让你放心,以你的体质,不会留疤的,只管好好恢复就是了。”
胡兰顿时被灌满了活力,长呼一口气,驱散心里头的阴霾,“还好还好,要是真破相了,哪有脸去面对大师姐啊。”
秦三月轻声笑了笑。
胡兰旋即皱了皱眉,只不过被白布包裹着看不出来,“以先生的本事,应该能直接让我恢复伤势吧。”
秦三月笑着说:“老师也料到你会这样疑惑了。他说,不要一直指望他,要学会受苦。”
胡兰想着先前的事情,不由得咬了咬牙,“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哪有这样对学生的啊!”
秦三月说:“你还耿耿于怀啊,老师都是为了你好嘛。”
胡兰摇摇头,“我自己倒没什么,关键是姐姐你啊,明知道你现在还没法应对那种情况,先生他居然还把你置身危险之地,太过分了!”
秦三月想着胡兰不顾一切来救自己,感动不已,眼里满是柔情,隔着厚重的白布轻轻抚摸着胡兰的脑袋,“胡兰你真好。”
胡兰羞涩地笑了笑,然后说:“不说这个了,刚才我听到好霸气的宣告啊,姐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秦三月看了看外面的天,“天空的王苏醒了,在向世间宣告。”
胡兰嘀咕道:“敢向天下宣告,真的霸气啊,我什么时候也能那样呢?”
“会有那么一天的。”秦三月轻声说。
胡兰陷入恍惚,片刻之后,她晃了晃头回过神来问:“先生呢?”
秦三月说:“在院子里休息。”
“哦。”
秦三月替胡兰清理掉血迹,然后说:“你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差不多就好了。”
“真的?”胡兰感觉得到,自己受伤很重,如果先生不帮忙的话,应该不会好得太轻松。
“老师说的。”
胡兰嘀咕一声,“姑且再信一回吧,先生说话越来越不可信了。”
秦三月笑笑,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走了出去。她坐到叶抚对面,望了望周围黑压压一片的巨兽,轻声问:“老师,那云兽之王会放我们通行吗?”
叶抚摇摇头,“不会。真正的王可不只是口上说话厉害。她刚醒过来,刚向天下宣告,势必会做出一番行动。而这艘飞艇就在她的面前,自然要面临她向天下斩出的第一刀。”
秦三月皱了皱眉,“为何这么巧,她在这里苏醒了。”
叶抚笑了笑,“这座天下没有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注定的。”
“老师是说,云兽之王苏醒在这艘飞艇周围并不是巧合?”
“是的,甚至她出现在这里都不是巧合。她本来就要苏醒了,只不过有人帮了她一把,让她提前苏醒,还把苏醒的位置选在了养龙山脉龙脉之心的正上空。”
秦三月下意识地朝着脚下看了看,“龙脉的正上空……可是先前我听宣告,她似乎很痛恨龙族。”
叶抚摇头,“龙族是龙族,龙是龙,不一样的。”
秦三月有些疑惑。
“这些都是你以后要去探寻的。”叶抚淡淡说。
“老师说是有人帮了她,让她提前苏醒的,那岂不是帮她的人更厉害?”秦三月好奇问。
叶抚笑了一声,“怎么可能比她更厉害,世间比她厉害的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其他的,最多最多跟她打个平手。反正,天下要被她搅得个一团乱了。”
“那为什么?”
“她本来就要醒来了,那家伙想让她欠自己一个人情,然后就不找自己算账。小算盘打得直响呢。”
秦三月禁不住说:“老师,你知道得真多。”
叶抚呼了口气,轻声说:“知道的不多,怎么去做你的老师啊。”
秦三月不明就里,不过她没有选择继续问下去,她很分明地知道,自己现在不能知道太多,要一步一步慢慢走,不能想着一步走到天上去了。
“那老师,我们该怎么办呢?她要是真的不放过这艘飞艇的话。”秦三月问。
叶抚轻描淡写地说:“她必须放,也只能放。”
“为什么?”
“因为,这艘飞艇要载我们去神秀湖。”
话语间,一朵樱花从樱花树上落下,叶抚伸手将其接住,然后轻轻吹了吹,樱花被吹飞起来,缓缓飘向远处。
秦三月在心里想,“老师其实也挺霸气的,小师妹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 那年秋,我把樱花摘一朵(大章)
“她醒了?为什么这么早!不是应该还有三年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夜下的养龙山脉格外幽沉,如同蛰伏的凶兽,气息骇然。云兽之王的宣告之声还在回响,一声声“即日起”震荡在夜空中,冷冽肃杀、霸道蛮横。
东方珂的脸色本就苍白,听到这一声声宣告后,好似又苍白了几分。他的双眼之中蓦然攀附上灰色的气息,灰色气息逐渐消解扭转,逐渐形成阴阳双鱼的模样,双鱼汇聚在一起,转了一圈然后消散。顿时,他眼珠颤抖,一言一句,沉沉地说:“宁……江……湖!”
“东方大人,可知是怎么回事?”左怀恩凝眉问。
东方珂将沉重的玄色长袍拢了拢,他感觉有些冷,“有人让云兽之王提前苏醒了。”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些冷,让人听来毛骨悚然。
“宁江湖?”左怀恩大惊。
东方珂点头。
井不停在脑海里搜寻一番,然后问:“宁江湖可是那驼铃山陈放的弟子?”
左怀恩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宁江湖……宁江湖……驼铃山上一代天上使者。他为什么要提前让云兽之王苏醒?云兽之王苏醒后,对道家也有影响吧,毕竟道家之人可没少捉云兽去炼器炼丹。”井不停问。
左怀恩看向东方珂,他也不明白。三人之中,只有东方珂是与宁江湖同时代的。
“他做事向来不会带上什么派系势力,只是凭借喜好。若是他想,就算知道云兽之王提前苏醒了会对道家的布局产生影响,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那他岂不是毫无顾忌与牵挂?”井不停问。
东方珂仰望长空,“是啊,自从他的小师妹遇难后,世间便再没有他所牵挂顾忌之事了。”
“遇难?”
东方珂摇摇头:“太过遥远的事,没必要再去了解。”
井不停点点头,没有多问。
左怀恩说:“无所顾忌的人最可怕。也难怪他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事。”
井不停又问:“云兽之王提前苏醒,对天下格局有什么影响?”
东方珂紧皱着眉,思考着,他没有说话。左怀恩看了看,知道他现在在考虑一些事,便替井不停解惑,“云兽之王本来会在三年后苏醒,那时,落星关黑线已然涌入大陆,大势席卷了整座天下,各方势力挣扎求存,然后为了避免被卷入太多,会选择收束气运与势力范围。那时候谁也没办法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最不稳定的天空将首先被抛弃,然后等云兽之王正常苏醒后他们已然把自己的产业和资源整合完毕,便不会受到太多损失。”
“但是,现在云兽之王提前苏醒了。”
左怀恩点点头,“是啊,提前苏醒了。当今天下所有势力在空中的产业和资源将全部付之东流。”
“所有人都无法幸免吗?”
左怀恩沉沉地点头,“尤其是墨家和阴阳家,损失将最为惨重,极大可能会波及到能否在这次大势之中站稳脚。”
井不停听此,心里头一惊,作为阴阳家的人,他深知阴阳家为了“奉守阴阳,平衡万物”,在天上建立了许多占星盘、法阵和云海山林这种观测万物的存在。就好比观星崖,便耗费许多代价在天上各处建立了大大小小上万个占星盘。而现如今,这些资源全部都将失去。东皇宫便更是如此,修筑云海山林的代价可要比占星盘大的多,而现在,这些都将失去。也难怪东方珂表情那样沉重。
“说是云兽之王搅乱了局势,倒不如说是那宁江湖一手颠覆了天下局势。”
东方珂叹了口气,“宁江湖啊宁江湖,天下不知多少人又要因为你睡不着觉了。”
井不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又”字,不过他没有多问。
“云兽之王真的强到无法抵抗吗?”左怀恩身为东皇宫第二司守,显然不愿见到东皇宫损失这般惨重。
东方珂叹了口气,“且不说她本身的实力几乎无人匹敌,要知道与她为敌便意味着与整个天空为敌,天空中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无人知晓。而在天上,她是绝对的王。”
“可如今她刚苏醒,或许……”
东方珂知道他想说什么,双眼微微眯起,然后说:“会有人帮我门去试探她的深浅的。”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应对这件事?”
东方珂远望西边,定声说:“回中州去,是时候请太一大人出面了。”
左怀恩一顿,“太一大人……天元纪开始就没出现过了,这次需要请他出面吗?”
“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还是为了阴阳家的未来。”东方珂说。
一旁的井不停开口问:“太一大人,是阴阳家的始祖吗?”
左怀恩摇头,“东皇太一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称呼,是对东皇宫宫主的称呼。”
井不停幽幽地说:“崖主从未对我说起过这些隐秘。”
“随便就说了,也不叫隐秘了。”
东方珂摇摇头,“也的确算不上隐秘。只是近些年来没有人提及过了,便像是尘封的隐秘一样。”
井不停心里清楚,东方珂所说的“近些年”动辄便是上千年,他们这些上个纪元走过来的人对时间的概念早已不再是普通人衡量寿命那般了。修仙一事,所谓长生,但往往走到某一步后,反而不在乎活不活得久了,更在乎的便是道的秘密,修炼的秘密,飞升的秘密……各种各样的秘密,他们很清楚,解决不了这些秘密,活在久都一样。
所谓层次不一样,追求不一样便是如此。
“可是那身无命格之人……”左怀恩看了看东方珂。
东方珂拧了拧眉,“要考虑阴阳家的未来,首先要让阴阳家活下去。”他转向井不停说:“特殊的事需要以特殊的人去面对,你就留在东土吧。”
井不停颔首,“谨听大人安排。”他明白东方珂的意思,是要他先去关注到那身无命格之人,也就是秦三月。
井不停没有同东方珂说起秦三月关于叶抚和曲红绡的事,他觉得这件事不能光看到表面。他不想什么都不了解便随意去做某件事,尽管东方珂和左怀恩都是为了阴阳家的未来考虑,但他需要考虑,阴阳家面对上曲红绡和叶抚会是怎样的情况。
东方珂伸手一招,手心出现一只天蓝色的眼睛。这只眼睛只是一个单独的眼珠,并没有附着着其他东西,也无眼白眼黑之分,通体天蓝色,上面有一圈一圈类似于割裂的环状的细线,将整只眼睛沾染上怪异符文般的纹理,只是看着便给人极其不安的感觉。
“你的眼睛大概要明年春才能恢复,这只眼睛先给你用着。”东方珂说。
井不停笑了笑,“多谢大人了,不过我能看见东西,不需如此。”
东方珂摇摇头,“这只眼睛能帮你暂时承载你双眼中的星辰。”
井不停闻言不由得一惊,顿时知道这只眼睛价值相当珍贵,他略微思索,然后点头说:“多谢大人。”
东方珂点了点这只眼睛,顿时它跳到井不停身上,然后浑身上下长出类似于绒毛般的触须,很多,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接着,这些触须开始蠕动起来,令它看上去像是一只在大风中的毛虫。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它的速度极快,只是一息的十几件便顺着井不停的手臂爬到他的脑袋上,然后在眉心之处停了下来,收束触须,沉入眉心。
然后,井不停便感觉到自己能够控制这一只眼睛了,没有任何障碍,好似它就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眼睛一样。
井不停意识一动,顿时第三只眼睛中浮现出一片浩瀚的星海。左怀恩看去,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觉自己要陷入其中一般,连忙用神念护住了意识,过后不禁在心里感叹井不停双眼中那片星海的恐怖。
感受到这第三只眼的确能承载眼中星海后,井不停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虽然曲红绡问起他有没有事的时候,他说没事,但实际上,双眼受伤让他失去了他最大的依仗,也就是双眼中的那片星海。现在,这第三只眼暂时能够承载起星海,也就不必担心其他了。
“大人,这只眼睛能用多久?”井不停询问。
东方珂说:“一百天。足以支撑你的双眼恢复。”
井不停听此不由得有些惊讶,“这只眼睛,是什么来历?”
“瞳妖之王的妖丹。”东方珂幽幽地说。
井不停一顿,再次道谢。一旁的左怀恩也不由得一惊。
东方珂挥出一道略显阴冷的气息,附着在左怀恩身上,“好了,我们该走了。时间不等人,那家伙更不会。”说罢,他便带着左怀恩消失在这里。
井不停闭上第三只眼,掩盖住那片星海。这第三只眼闭上后,从外表看去,便只是眉心的一道血线,不容易让人想到这是一只眼睛,更像是眉心符文之类的。他轻轻地抚了抚,低声呢喃,“瞳妖……灭绝了的瞳妖……”
他望了望天空,那些巨兽还在汇聚,让人难以预估它们到底有多少,到底有多强。
“整个墨家和阴阳家都会畏惧的存在……这座天下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他明白了叶抚为什么告诉他让他不要一下子看得太远,慢慢来了,因为一下子看得太远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然后,他消失在黑夜当中。
……
一座很高的楼矗立在中州最中央的城池里。
之所以用很高的形容这座楼,是因为只能有很高来形容。其他任何夸张的词语在这座楼面前都显得干巴巴的,矫情。
很高便是很高,以至于人们看到它后总是不自觉地去想,这座楼直愣愣地倒了后,会不会一头砸到这座城最远的南城门去。
这座楼叫天下第二。
名字就叫天下第二楼。
这个名字是除了其高度以外最让人好奇的,为什么叫天下第二?是因为高度是天下第二吗?可是天下已然找不到比它更高的楼了啊,莫非是想显示出“我称天下第二,无人敢称天下第一”的霸气来?
当今世面上还没人流传出这座楼叫天下第二楼的准确原因。不过,这座城池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座楼是天下第一商行朝天商行的楼。
天下第一的商行坐拥着天下第二楼。虽然听上去很有故事,但实际上也没什么故事流传出来。大概只知道,这座楼跟这座城池的年岁一样大。
某一层楼上。
只披着一袭轻纱,然后没有穿其他任何衣物的男人侧躺在凉床上,手里端着一杆做工并不算惊艳的烟杆,正吞云吐雾。他的面前半跪着三个光是看着就觉得非同一般的人,身着华贵的男人气质雍容,身着朴素的男人气质清高,身着怪异的女人气质霸道。
“只要是花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要来问我。”凉床上的男人将烟杆里的烟灰抖了抖。
身着华贵的人声音尖锐,“可那云兽之王只花钱解决不了。”
他们都知道,这所谓的“钱”指的可并不是那些银子金子之类的东西。
男人没看他一眼,淡淡问:“花得够多吗?”
身着华贵的男人忽然不知道如何去确定这个“多”到底是多少。
一旁身着朴素的男人接话,“两千年来,为开辟空中航道共计斩杀云兽三千余头,空中运输遭遇云兽攻击斩杀一千余头。只凭钱,怕是无法解决。”
“哦?那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理呢?”
身着朴素的男人说:“目前看情况,五千里以上的空中所有的产业都收不回来了,而且可能需要割舍一些产业。”
“你觉得该割舍那些呢?”男人笑了笑,一双桃花眼眯起来让人感觉怪异。
身着朴素的男人想了想说:“天池,或许可以把天池让出去。”
一旁身着华贵的人连声插嘴,“天池耗费了我们近乎三分之一的资源才建成,每年的营收占了总营收的五分之二,怎么能说让就让!天空的产业丢了,再把天池让了的话,势必会让朝天商行元气大伤。”
“那你说该让什么?莫非你认为现在还不到该伤元气的时候吗?”
“四千余头云兽根本值不到到让出去的资源的一半,这是存粹的示弱的!”
“示弱,不示弱,难道你要当生意去做?云兽之王是何等水平,莫非你不知道?”
见着两人郑伦起来,凉床上的男人也不生气,细细地品了几口烟,然后偏头看向一旁还不曾说话的身着怪异的霸道女人问:“云兽之王也是个霸道的女人,你不想去见识一下吗?”
女人低着头说:“若这是你的命令,我便去。”
男人笑了笑,“我可舍不得把你送出去。你可是我最霸道的剑啊。”
女人点头,脸上并无其他表情。
随后,男人叫停了他们,“你们两个蠢货不必再争,好好给我赚钱就是了,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你们做不来。”
两人立马停下争论,“是。”
男人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杆放到一旁,当即站了起来,“付出什么代价,我亲自去问她就是了。”说完,他推手打开窗户,蒙蒙的云海便露在眼前。
然后,他脚一跨,便站到窗户上去,好似下一刻便会直接跳下去。
这时,屋里的女人喊道:“大人,你没穿衣服!”
窗户上的男人随手一抓,便只见那身着华贵的男人身上的衣服不见了,然后被穿到了他身上去。随后,他纵身一跃,消失在这里。
屋子里,只听被夺走衣服的男人一脸荣幸地炫耀,“大人这次挑了我的衣服。”
其余两人冷哼一声,旋即离开这里。
剩下那男人得意地哼了哼,随手从储物器里挑了件衣服穿上,也离开这里。
……
中州临靠西域的一片海上,离海约莫三千里高的地方,有一片云海,云海之间有一颗参天大树。
真正意义上的参天大树!
巨大的树冠向四周绵延,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每一根枝干都极为宽敞粗大,繁密的枝叶显得这颗巨树生机勃勃。绵延开的树枝向藤蔓一样缠绕在虚空之中,好似以扎根虚空来稳固身形。
这是一颗长在云海之上的巨树。
树间,处处是亭台宫殿林立,依稀可见许多人在各宫殿亭台之间飞来飞去,络绎不绝。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机关。近了后一看,几乎所有大大宫殿房屋都是用各种各样小机关拼接起来的。这些宫殿房屋之间用云梯栈道连接着,一座座云梯横陈交错在云雾、树枝之间,如同一座很大的棋盘,而宫殿房屋便是这些棋盘上的棋子。每座宫殿房屋的形状都很特殊,两两之间存在着相互衔接的地方,若是纵观全局,定然可以看出来所有的宫殿房屋都是可以聚合连接的,而全部聚合以后,会变成一艘巨大的飞船。可以看出来,这些宫殿是绕着中间巨树在不断旋转着的,只是速度并不快,并不影响到上面的人的日常作息。其上之人基本身穿黑白间杂的便装,以短木尺将长发束起,背上背着体型一半大的木规和木矩。
一艘不大,造型很像农耕之家里的牛犁头的飞艇从云海之外穿梭进来,然后飞进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由并不规则但形状很有意蕴的木筒环绕着,依稀可以看到木筒之间有许多凹凸槽和齿轮,可以明白这些木筒是可以收拢的。
飞艇通过甬道,直入巨树树干里。停靠在一面高大的墙壁前,然后从里面下来一行人,他们下了飞艇后便在高大墙壁前乘坐可以移动的木质升降梯,降了约莫百丈后,来到又一番空间。这处空间的房屋便比较正常,而且人也不多。
这行人进了最中间的一间房,进门后便发现,里面已然汇聚了很多人,正围着一座极大的机关盘讨论。
“云长老,你们来了。”一个男人从讨论的人群里走出来,将刚进来的一行人迎接到一旁。
云经纶,也就是云长老问:“符锦,现在是什么情况?”
符锦神情不太好,摇摇头说:“没下定论。”
“怎么这么久还没下定论?”
符锦说:“各执己见的人太多了,一争论起来就停不住。”
云经纶冷哼一声:“若不是巨子还未回归,哪里会是现在这模样。”
符锦叹了口气,“巨子上次什么交代都没留下,便出门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如今墨家碰到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知会不会回来。”
云经纶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就算巨子不在,我们也要照料好整个墨家,不能乱下去。”
符锦看了看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群,说:“云长老,你作为拔剑长老,和执剑长老一起,应该能统一意见。”
“可是,执剑长老人呢?”云经纶虚了虚眼睛,一眼望去,并没有在人群里发现执剑长老。
符锦摇摇头,“还未到场。”
这时,忽然从外面飞进来一只小巧的机关鸢鸟,机关鸢鸟飞到符肩膀上,然后啄了啄他的耳垂。符锦登时一愣,呆呆地看着云经纶说:“执剑长老已经去东土了。”
去东土能干嘛是个人都能猜到。
云经纶面色一黑,顿时喝道:“他实在是太自我主义了!”
说罢,他动身便往外走。
符锦问:“云长老,莫非你也要去东土?”
云经纶看了一眼人群,冷哼一声:“这些人平时弄木头搞道理还行,指望他们讨论出个解决办法来,根本不可能。”
说完,他掠身离开这里。
符锦看着还在争论中的人群,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也一样,没把希望寄托在这群人身上,没有巨子在,在这样的事情面前,只能寄希望于执剑、拔剑两位长老。
……
南疆之地的一片玄海之底,有着一座庞大的城池,大小丝毫不亚于中州最中央的那座城池。
这座深海里的城池名叫龙城,龙城之中有一座宫殿叫龙宫,龙宫之主被天下人叫做龙王。海洋之主,龙王。
龙王已经忘了自己当了多久的龙王了,只记得过两个时间,一个是云兽称霸的时间,一个是龙族称霸的时间。就在那一声声宣告之前,还是龙族称霸的时间,而现在,挑战霸主的存在出现了。在他的记忆里,或许不能叫做挑战霸主的存在出现了,而应该说成是曾经的霸主归来了。
没有哪一座天下容得下两个王。西边那头妖兽只喜欢守着自己的净土乐园,然后寻求极形之道,虽然大家都叫其为妖王,但其从不肯只奉为王。现在,深海里有一个龙王,天空上有一个云兽之王。
就在半个时辰前,天空上的云兽之王宣告了全天下几件事。老实说,其他事他都没听得进耳朵,唯独那一句“龙族不得飞行超过一千里之高”被他听进了耳朵。而龙族但凡能够出海,随便一飞都能超过一千里,这番话语便是摆明了一丝,不许你龙族到天空中来。
那句话后,整个深海都涌动了起来,不知多少海妖横跨一片海,越过重重阻拦都在往着这南边的龙城来。它们要见龙王,它们要知道龙王的态度,这关乎到它们能否安心地守着自己的一片海域。
看着陆陆续续涌进龙宫的各种海妖,高坐王椅上的龙王未说一句话,他深知,这个时候自己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关乎到自己在各大海妖心中的态度。这些海妖无一不是管辖着一方海域的存在,它们安定与否,关乎到整个深海安定与否。
他,龙王。
他看上去似乎很老了。
听着各大海妖的一句句禀告,他没有回应任何一句话。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认为曾经的云兽之王不再可怕了,海洋一族发展至今根本不需畏惧,如今那云兽之王侮辱了龙族,应该受到惩罚,不然王威不在。他们甚至想好了,如何去讨伐云兽之王。
也有一些觉得不应该和云兽之王硬碰硬,毕竟现在是大势临近的关键时候,不能再挑起斗争,自伤羽毛。
龙王一直坐在那里,没说一句话,他像是在追忆曾经的时光,眼里是一片恍然。是那个龙族被云兽捕食的时候。
他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海妖们,即便它们有的上千岁,甚至更多,但在他面前依旧年轻。
年轻一族们,似乎没有感受过那个时代……似乎没有看到过云兽之王挥手之间便是翻山倒海的模样……似乎无所畏惧。
不过,也好,年轻一族就是应该无所畏惧。
现在,他作为一个王,必须要先安抚下这些躁动的海妖们。他们可以冲动,但是他不能。很多话,他都厌倦去说明了,但是不得不去说明。
他开始说话,于是所有的海妖都停了下来,俯身倾听。
一段段慷慨的话响起在整个龙宫。
远在龙城之外的海洋里,一大一小两条龙游动着,惊动周围所有的海兽。
“三哥,你要去哪?”
“我要去东土。”
“去东土干嘛?”
“去看一下那头云兽。”
“你没有给父王说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没必要什么都和父王说。”
“可是听大哥说,那头云兽很厉害的,会吃了我们。”
“那你就不要跟着我去了,你回家好好修炼吧。”
“不,我也要去东土。”
“你也要去看那头云兽?”
“不是,我要去东土找我的恩人。”
“恩人?是你在中州遇难的那次吗?”
“嗯,要不是我的恩人救了我,我差点被剥皮抽筋锯角吃肉喝血了,上次还没来得及感谢恩人就不见了。”
“你知道他在东土?”
“不知道。”
“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你……”
“我觉得在东土。而且,要我看见恩人,就一定能认出来的。”
“小妹,我觉得你还是回去了。我悄悄溜走了,顶多被打一顿,但是你悄悄溜走了,父王会杀了我跟几个兄弟的。”
“没关系的,我会帮你们求情的。只要我求的时间够多够久,父王就没时间杀了你们。”
“小妹,你真好,我都快要感动哭了。”
“嘿嘿。”
……
巨兽环绕,无一处是逃路。它们像是黑云一般,压在飞艇的上空,好似凭借着气息便可以摧毁整艘飞艇。听着那一声声宣告,感受着那骇人心魄的气势,绝望开始在飞艇上滋生。现在局势很明了,但凡飞艇上朝天商行的人开始扛不住压力,那么整艘飞艇将率先从内部瓦解。
庾合已然明了,如果就这般下去,等云兽之王昭告完毕,那么这艘飞艇将成为她顺手碾碎的第一个牺牲品。他试图去同云兽之王交谈,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同她交谈。
宁安匣作为这艘飞艇的管事,却已然无能为力了,飞艇所谓的防御攻击系统对这么庞大的巨兽群来说根本就是毛毛雨,起不到任何作用。而原本所谓的向总部求救,如今看来便是整个朝天商行都没法简单去应对了,大概率这艘飞艇会被放弃。大概率还只是他求生的一点点希冀,实际上,他们已经被放弃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兽之王苍白的嘴唇终于闭拢了,她已然将重要的宣告昭然天下了。
然后,她将目光放在眼前这飞艇甲板上的庾合身上。与此同时,暗处的窦问璇和那老人心里一突,绷紧神经。
庾合立马行礼,“女王大人。”
云兽之王猩红的眼睛里浮动着血线,“你身上有庾奇水的气息。”
“那是先祖。”庾合说。
云兽之王稍微看了看庾合,然后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几千年过去了,大玄还只是个王朝。你们丢了庾奇水的脸啊。”
“女王大人教训得是。”
云兽之王皱了皱眉,“卑微,真卑微。庾奇水当年被我踩在脚下都还敢朝我吐口水。”
庾合一阵苦笑,心里说:“所以先祖当年被你打得张不开嘴了。”
云兽之王指了指下面说:“从这里跳下去,活着算你命大,死了就算了。”
庾合听此,知道她没打算杀了自己。
毫无疑问的是,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以庾合的本事,想活下来并不难。但,他不想自己一个人逃命,窦问璇和周若生都是他想带走的对象。然而,面对着这样的云兽之王,提条件无疑是在赌命。
然后,他选择了赌命。
“女王大人,我想带走两个人。”
云兽之王听此,皱了皱眉。
“或者,我留下,让那两个人跳下去。”
云兽之王缓声道:“愚蠢。”
庾合咬了咬牙,“便是愚蠢。”
云兽之王忽然想起什么,勾唇一笑,伸手随意一挥,瞬间从飞艇里扯了两个人出来,赫然是窦问璇和周若生,“就是她们两个?”
庾合缩了缩眼,但已至此,只好点头。
云兽之王笑了笑,阴惨惨的,“现在,你想一个人跳都不行了,要么三个都留下,要么你带走一个。选吧。”
庾合登时心里一突,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袭来。心念,果然是这种情况。
“十息的时间,决定吧。”云兽之王不知从何处招来一个高大的椅子,坐在虚空中,看着面前的三人。
周若生一言不发,神情依旧,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可能活下去而期待。
窦问璇也没说话,即便她很希望活下去。她现在只希望庾合能够做出于他而言最正确的选择。实际上,她希望庾合选择周若生,这是她自己的考虑,为了庾合好。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是庾合一个都不选,选择留下来,那无疑是愚蠢的选择。
庾合没有回头看两人一眼,他心里已然明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耍小手段的可能性,只能按照云兽之王来。事实上,他也没有去思考,他选择将自己的本心剥离出来,以心里最真实的自己的选择去做决定。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选窦娘还是周若生。似乎按照情理而言,窦娘各方面都要比周若生更值得选择。如果选择了窦娘,那么毫无疑问是没有任何冲突的,如果选择了周若生,庾合也不觉得自己是被迷昏了头脑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最后一息的时间。
庾合闭上眼,当即剥离出内心潜在的选择,潜在的选择回答:“周若生!”
叫出这个名字时,庾合愣了一下,顿时心里七上八下。他本不会因为自己选择了两个人中任何一个而感到诧异,但真的选择,还是难以免俗。他有些难受,并不是因为难受选了周若生,而是难受于他不知道自己选周若生是出于什么。仅仅只是喜欢她的话,他本人都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云兽之王见此,面色不禁沉了沉,“无趣啊无趣。”然后,她随手一扬,顿时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庾合和周若生拍下了飞艇。
她也不想看窦问璇的反应。事实上,她虽然玩了这个小游戏,但对其结果并不感兴趣,只是享受在选择之间人性挣扎的美妙场景。但是庾合的做法并没能让她看到人性的挣扎,看到的尽是为了选择而选择的理性。所以她觉得无趣。
然后,她对这整艘飞艇都失去了兴趣。
她从椅子上走了下来,然后椅子化作一团血雾消散。
她随手留下一道巴掌大小的血气之团。
这血气之团一点一点掠向飞艇,感受到那血气之团里倾泻的庞大力量后,宁安匣面若死灰,他清楚地知道,这血气之团触碰到飞艇的刹那,这飞艇就会变成粉末,而其上的人会瞬间融化,最终沉入下面的云海,随着大雨落到大陆的某个角落。
云兽之王没再多看一眼,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着云兽群走去。她对不感兴趣的事物不会投入丝毫关注。她关注的是,正在向自己赶来的几个人。
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绝望的嚎叫与生命崩碎瞬间的遗散之音。
她在旁边的云兽眼睛里看到身后的倒影,看到自己扔出的那血气之团已然消散成一片血雾,弥漫在空中。
她有些不解,飞艇上还有其他厉害人物吗?她转过身去,赫然发现,在那血气之团弥散的地方,悬浮着一个小东西。
“那是什么?是那个东西挡住了我的血团吗?”
她有些好奇,于是迈动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走进了后才发现那是一朵花,一朵樱花,一朵不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人为促使开放出来的樱花。
但那只是一朵普通的樱花。
这是她看到那朵樱花的第一印象。
单从本能上,她并未在这朵樱花上感受到任何威胁,甚至觉得它是美丽的,普通的美丽,美丽的普通。
她伸出手,伸向那朵樱花。她想要去触碰,去试探。
在她的手指临近樱花,将要触碰到它的时候。忽然那樱花上如同被绑上了丝线一般,像是被拽走,径直地往左边一拐。
云兽之王下意识地觉得不妙,当即转过头去,继续锁定那樱花,便见到那樱花向上直冲,撞击在一头云兽身上,刹那之间将其洞穿。云兽之王登时眼中血线大放,倾轧般的血气自她身体周围弥散开来,朝着那朵樱花冲去。再要笼罩那樱花前,它又一次折动弹射开,洞穿又一头巨大的云兽。单纯的洞穿,并未将其撕开。这只是短暂的一个刹那,她看到一朵樱花在自己面前不费吹灰之力地洞穿了两头云兽。
云兽的嘶鸣声这才姗姗来迟。随即,两头被洞穿的云兽开始扭动庞大的身躯,如柱般的血涌出来。云兽之王见此,立即唤出血气,想要去治疗它们的伤势,但是她立马发现,自己的手段根本无法阻止血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那多樱花并没有停下来,不断在空中扭动折返,无差别地撞击着一头又一头云兽。她浑身狂暴的血气猛地张开,然后猛地聚拢,形成巨大的网,要去将那樱花碾碎,但是让她震惊的是,那樱花似乎比极地的玄冰之母还要坚硬,根本无法被撼动分毫。它无所顾忌,毫无阻碍地在云兽群之中穿刺。
一道又一道血柱汇聚在空中,如同喷洒着的大瀑布一般。
自己的子民在被伤害,就当着自己的面,然而自己却无法去阻拦。
云兽之王心里火烈烈的愤怒支持她将所有的攻势都放在樱花上,却不支持她任由自己的子民被贯穿身体。
她散开血气,将神念传递给每一头云兽。她叫它们快散开,快跑,快离开这里!叫它们远离那朵樱花。
樱花的恐怖与不可阻挡加王的命令,让它们没有任何理由再留在这里。
庞大的兽群拥挤在天空中。原本广阔无垠的天空,这一刻在拥挤混乱巨兽群眼里,显得如此的狭窄。它们都想去躲避那无法阻挡的樱花,那在它们眼里如同蛮横无礼的疯子般的樱花。
所有的巨兽都远离这里后,那樱花并未去追击,而是悬浮在空中,像是人一般静静地直视着云兽之王。
云兽之王没有任何研究下去的心思,她招来弥漫整个空域的血气,无数道血剑凝结在其中,朝着那樱花斩去。她的力量是纯粹的狂暴,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几乎所有与她对抗过的人都败在她纯粹的力量面前。
然而,那朵樱花连一片花瓣都未落下,甚至连动都未动,抗下了她数不清的血气之剑。
即便如此,本能依旧告诉她,那只是一朵普通的樱花。
樱花悬立在那里,到某一刻,缓缓地动了起来。像是散步的人一样,缓缓地朝着云兽之王靠过去,穿过萦绕在她身周的血雾,停在她面前。
她如同着迷一般,没有选择离开,呆呆地看着那樱花。
然后,那樱花再次动了起来,这次的速度更慢,以至于看上去它是打算停留在她身上。
最终,樱花轻轻地靠在云兽之王的胸口。
这一刻,云兽之王感受到了一种力量撞击到自己,那是她无法去形容的力量,当然,也无法去抵抗。
她感觉身旁的风呼啸起来,眼前的景色正在以疯狂的速度退后。庞大的巨兽群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她的眼里,以及一头头正在赶往先前自己苏醒之地的巨兽。
在其他人眼里的她,忽然之间便消失在这里,比那陨星闪烁还要快,眨眼间,便只剩下一朵樱花留在原地。
甲板上,宁安匣和窦问璇呆呆地看着天空中那朵樱花。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庞大的巨兽群与恐怖至极的云兽之王只不过二十息的时间便被一朵樱花驱散赶走,而在这其间,大部分的时间还浪费在樱花朝云兽之王飘去的时候。
千余头两千丈长以上的云兽啊,称霸了几个时代的空中霸主云兽之王啊。就这么二十息,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底层的一个房间里,须发皆白的老人恍惚了神情,还未从那朵樱花给他的震撼里回过神来。
凝滞。
声音凝滞了。
短短二十息的时间,这里变得寂静无比,没有了任何一头巨兽的嘶鸣。
眼前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了,让宁安匣有一种处在梦境的错觉。稍后,他惊觉醒来,立马意识到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他虽然不知道那樱花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眼下的情况可以让他们逃离这里。
当即,他下令催促控制层,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逃生的渴望,在飞艇动起来那一刻爆发到极致。
一声轰鸣后,飞艇刹那消失在天边。
虽然飞艇忽然加速着实是让人吃了不少苦头,但毫无疑问,是兴奋庆幸地咽下了苦头的。
第二层的某个庭院里,秦三月把因为飞艇忽然加速后,跌在地上的胡兰抱起来重新放到床上,然后兴奋不已地跑到院子里,坐在叶抚面前,“真的,真的诶!”
叶抚笑了笑,“我说了的嘛,她只能放我们走。”
“可是,老师你坐在这里动都没动,怎么做到的啊?”
叶抚将一朵樱花放到秦三月手上,“当有一天,你参透了万物的本质,也能做到。”
“参透万物的本质……要多久啊?”
叶抚望向天边,眼里泛起光彩。
“要不了多久。”
那一刻,秦三月以为老师只是在敷衍自己。不过,她觉得无论过去了多久,自己都会记得这年秋天,老师摘过一朵樱花。
第二百七十五章 执剑
“刚才……”
曲红绡忽地开口。
温早见转过头,只见她正望着天空,皱着眉。
“怎么了?”
曲红绡微微眯眼,“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然后,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很快,特别快!”
“你知道是什么吗?”
“速度太快了,我的神念远远跟不上。不过”她伸手一招,一道气息如雷霆般涌出去,直冲长空,在极高之地翻腾一刹后又折返。
曲红绡收回这道气息,感受了一番后说:“血气。”
温早见问:“血腥之气吗?”
曲红绡摇头,“血煞之气。”
“血煞之气……”温早见望了望天空,“先前云兽之王号令群兽的时候似乎宣泄出过血煞之气。莫非,刚才飞过去的是云兽之王?”
曲红绡不确定地摇头说:“很有可能,但是我无法确定。”她看了看巨兽飞行的方向,依然没有改变,说道:“如果真的是云兽之王的话,这些巨兽应该会追随她而改变方向,但是现在看来……有两种可能,一是刚才飞过去的不是云兽之王,二是刚才飞过去的是云兽之王,但她是被迫的。我所捕捉的血煞之气有些紊乱,如此看来,似乎第二种情况可能较大。”
“被迫?”温早见惊疑,“以云兽之王的能耐,谁能让她被迫?”
曲红绡凝眉思索片刻后,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将传音令拿出来,传递自己的神念到胡兰所持有的传音令去。这次,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接就传过去了。她顿时意识到,先生师妹他们,脱险了。如此一来,便印证了刚才以着极快速度飞过去的是云兽之王。
与此同时,她心里再次升起疑惑。是先生出手了吗?还是有其他人相助?
她一番思索后发现,自己似乎还从未亲眼见过先生出手,也不知先生是怎样的方式去同人打斗,更不知他的实力到底在一个怎样的水平。
曲红绡对叶抚的认知里,是他对万事万物的感知和理解超乎了她所见过的其他任何人。
一想到云兽之王的厉害,曲红绡便知能让她被迫逃离估计天下就那么三四个人……但,那几个人定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便出面的。
一番分析下来,曲红绡认为极大可能是先生出手赶跑了云兽之王。
事实上,曲红绡的分析没有错,有理有据,只是她没有准确地看到情况,云兽之王不是被赶跑的,而是被打飞的。
“会是天上那几位吗?”温早见见曲红绡一副很纠结的样子,便禁不住问。
曲红绡顿了一下,说道:“天上那几位不会轻易干涉天下事的。”
“也是……”
曲红绡打断她的话,“不必在这件事上多费心思,现在的你我还没资格去触碰。”
温早见浅笑,“依你。”
……
叠云国东边有一座比较特殊的城池。这座城池离其他城池都挺远的,周边也没什么江河海流,也不是商道关口,更不是什么要塞关口般的兵家必争之地。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这座城池有一种特殊的景观花。这座城池名叫南见城,也被叫做花城。
说起来,花并算不上什么特殊的事物,但在南见城,花硬是被打造成了特殊的景观。
南见城里每一座房屋,任何一条街道都被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花围绕包裹着。从很远的地方看上去,这座城池就像是穿着一身各种花朵制成的衣服。普通的有菊花、荆棘花、昙花、夜来香……少见的有弥罗、花、长珂……罕见,乃至其他地方几乎绝迹的袈裟衣、天冲、提南……在这里都能找得到,而且,这里的花并不随着季节开放凋零,冬季的花可以在春季开放,夏季的花可以在冬季开放……自这座城池诞生以来几百年过去了,仍然没有人能完全统计出这座城池里到底有多少种花。
而事实上,这里之所以有那么多花并不是因为生活在南见城的人喜欢养花,而是因为这里是一位特别喜好养花的圣人的圣陨之地,这位圣人名为苏南见。圣人陨落后,一身的大道弥散开后,便影响了这一大片土地,为了避免影响继续扩大,叠云国便以城为阵封锁了大道气息继续弥散,以圣人之名为城池命名。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虽然住在这里的人并不都是喜欢养花的,但基本上都习惯了每日与花说早安,同花道安眠。
虽然是圣陨之地,但平日里的南见城并不热闹,这源于青梅学府和叠云国官方的管控,除了花多以外,与其他城池没多大区别。但每五十年便有那么一次往生花开放的时候,能够看到忘川河的虚影,甚至有可能会看到九幽之地。那个时候会吸引来很多人参观。不过现在,离往生花开放还有着十多年。南见城还在平静祥和当中。
城中,外街道的一间小宅院里。一只白猫直勾勾地盯着天上看。常人眼里,天上正飘过一朵又一朵乌云,但是这只猫的眼里,那是一片又一片巨兽群。
“又娘,你在看什么?”
一个身穿碧色衣裙的女人从屋中走到院子里来,穿过花丛铺成的道路。
白猫的心思深深被那巨兽群所吸引,没有回过神来。
女人走到它身边,顺着它扬起的脑袋向天看去。在她的眼里,那不是乌云,是庞大的巨兽群。
“那个方向……好像是他们离开的方向。”她自语道。
她脑海里浮现起一些画面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朝朝暮暮……日日思夜夜念……”
果然,这种事情还是叫人说不太清楚。
“隔壁姐姐说,爱恋这般事,总是女人吃不得亏,丢不了手,放不下心。现在看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她想,“也不知他有没有稍微想念我一点点。”
忽然,一道红光闪过,刹那之间染红整片天,然后又立马消失。
她愣了一下。
白猫“喵呜”叫了一声,透露着些许恐惧,然后立马钻进她怀里。
她站起来,仰头看着天空,此刻,天空已然和刚才一般无二,就好似那染红整片天的刹那不存在一般。
“我没看错吧……那道红光,好像是个……人?”
直觉一般,她下意识地察觉到刚才那瞬间的事可能与他有关,只是她无法察觉到是哪样的关系。
她不知觉地陷入恍惚之中,直到某一刻感觉到鼻子有点痒,才回过神来。
摸了摸鼻子,摸到了异物,然后她拿在手上看了看。
“一朵……樱花?”
她环视院子一番,并没有发现这里有樱花树。
“从其他地方飞过来的?”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朵樱花有着一些熟悉的气息。
……
中州东边临海处,有一片山,被称作防海山,顾名思义,便是这座山起到了防止海潮、海风等等有关海的作用。
前一刻,这座山还是中州东边最大的山,肥沃、富饶,各种各样的灵植、灵兽与高等精怪在其间修炼成长。
然后一道红光闪过。
下一刻,防海山从最中间的龙脉之心的地方崩碎。像是陨石坠落在这里,庞大的力量蛮横不讲理地把这里贯穿,从中间砸开一道比海平面还要底的缺口。蔓延出去的力量和冲击无法被山石阻挡,直击大地,在地上撕开一道深渊便的裂缝,裂缝瞬间将海洋连接起来。然后,海水开始往这缺口里倒灌。哗哗的海水同崩裂开的山石撞击,发出雷霆般的喧嚣,刹那之间,便将这里变成一处绝地。
而此刻,在那缺口的最深处,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仰面躺着。在她的视角,看到的夜空便像是一条幽蓝色点缀着星点的丝线。
她呆愣愣地看着那条“丝线”,一时间忘了把自己的身体从雾铁石中拔出来。
她在想着一个问题。
“那真的只是一朵樱花吗?”
回答不是的话或许能让自己好过一点,但是她没有勇气去告诉那不是一朵樱花。即便是现在,她仍然觉得那只是一朵普通的樱花。而她不得不去承认,自己被一朵樱花从东土砸到了中州来。
许久之后,她才动了动身子,顿时,整个雾铁石矿断裂,一整个矿脉直接碎成细块。
她坐在地上,皱着眉。
只是瞬间,她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按理来说,以那樱花的力量完全可以像洞穿其他云兽一样洞穿自己的身体。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自己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只是被那力道从东土砸到中州来了。
“既然有杀死我的力量,为什么只是赶走了我?”
一时间,这个问题让她感兴趣的程度比那樱花为何人之物更盛。是的,是“感兴趣”,并不是“疑惑”或者说“害怕”。她即便是被从自己最擅长的力量层面给碾压了,仍旧没有升起任何一点挫败感。甚至是说,这一朵樱花让她产生了极大的兴奋感。她很兴奋,因为她从那樱花里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她痴迷于那样强大的力量。即便,那力量处于自己的对立方。绝大部分人会因为对手或敌人强大而烦恼害怕,但是她不会,对手越强大,她越喜欢。她喜欢挑战强大,喜欢战胜强大,喜欢拥有强大。
“刚醒来就碰到这样的事,看来这座天下果然没让我失望。”
此刻,她已然懒得去考虑那朵樱花为何没有杀死自己,也不愿意去考虑。她觉得即便是考虑了也没有个定数,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找到那朵樱花背后的人,然后亲自去问。
不过在这之前,她要先完成她身为王的使命。
她脚踩地面,然后使力,整个人瞬间跃出这个大断层,而地面则是又被她踩下去一个大坑。
待到她离开这里,海水灌进来,开始填补这缺失的一块。
因为防海山龙脉被砸断的缘故,此刻山上山下的精怪灵物尽皆骚动起来,一时之间各种驳杂的气息搅乱在一起,形成了旁边的混乱之气,肆掠着这片山。看样子,估计等不到日出,这座山的龙脉之气就将全部溃散,然后化作凡山。
悬立于空中,她扬手抬起一道血气打向空中。这道血气迅速蔓延出去。不一会儿,天空中的巨兽们就知道了它们的王现在在中州。
做完这个,她正打算离开,忽然察觉到几道气息正在向自己逼近。然后,她停了下来,就留在原地等候。
不一会儿,一个长发飞扬的男人出现在这里,他有着一对特别吸引眼球的桃花眼,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衣,手里拽着一根烟杆。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这男人人还未临近,声音便已传过来了。
“叫我女王大人!”云兽之王冷声道。
男人桃花眼一眯,笑着问:“先前不还是叫大王吗?怎么又改了?”
云兽之王眼神幽幽。她面色本就苍白,眼神再一冷的话,看上去更加惨淡,若不是一身的气势太过霸道,把她当作得了红眼病的病秧子小姐实属正常
男人见此,连声喊:“女王大人,女王大人。”
“九重楼,你的朝天商行不愧是天下第一商行啊。”云兽之王开口说。
这男人是朝天商行的大老板,没有人知道他真名,都叫他九重楼。
九重楼笑着说:“我从来没说过天下第一,都是别人瞎起哄弄的。”
云兽之王说:“是吗?那空中数亿里的航道也是别人瞎起哄让你弄的了。”
她的语气这下子反倒听不出冷淡来了。
九重楼仍旧笑着,“朝天商行哪有那本事哦,天下商行数不尽,一个弄一点,也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云兽之王眼中血气一动,“你不必和我说这些,我同你挑明了,这两千年来,空中航道占据了空中不少我族的生存之地,让我族受尽委屈,还有你朝天商行捕杀我族以及其他空中巨兽不下十万数,你就说你准备拿什么来赔偿。不要同我说什么一命抵一命,人命太卑贱了。”
九重楼心里不由得一沉。两千年了,他都快忘记云兽之王的霸道了,没有做好准备,现在话语权落到她那边去了。在来之前,他就知道如果说赔偿代价落在自己这边的话,那么自己将处于谈判的劣势方。
“还是女王大人你亲自提条件吧。是朝天商行犯了错,忤逆了女王大人。”九重楼笑笑说。
云兽之王冷声道:“我敢提,你敢答应吗!”
九重楼笑道:“女王大人尽管提。”
云兽之王毫不顾虑地说:“天池!”
九重楼听,心里小呼一口气,这在预料之中。但是立马,他就顿住了。
云兽之王继续道:“以及天下第二楼第三千层到第三千九百九十九层的掌控权!”
九重楼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他想说话,立马就被云兽之王打断,“别无他言。要么你转让掌控权,要么我亲自去拿掌控权。”
说完,云兽之王转身便掠动身形离去,没有给九重楼任何一点说话以及谈判的机会。
九重楼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吸了口烟,浓郁的烟雾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他这才往脚下看去,发现地下那座防海山的龙脉已然崩碎了。他不禁在心里说:“姓师的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我只是个小商人,不擅长打架……”
没过多久,九重楼忽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刺耳的音爆之声,一对桃花眼顿时明亮了几分。
“有好戏看了!”
动如雷霆,扭身之间,便消失在这里。
下一刻,他出现在云海一端。顿时发现有人正在与云兽之王对峙,而那人他认识,正是墨家当代执剑长老岳道一。他见此,心里一乐,砸吧着烟杆便美滋滋地“袖手旁观”。
只听云兽之王冷声问:“你是来谈代价的?”
“师染,你未免太过分了。大陆的天空当属大陆每一个人,你有何资格对其发号施令!”岳道一是常人六十岁的模样,不过看上去神采奕奕,尤其是一对眼睛和眉毛,当真便是剑眉星目,即便是发丝灰白,也仍旧是英气十足。他手持一柄剑,外形质朴,极具陈韵。
“资格?”云兽之王轻轻挥手,顿时整片云海化作血海翻腾,“我没有什么资格。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打下来的。”
“简直是未开化的莽夫!”岳道一正声喝道。
云兽之王反而没有因此生气愤怒什么,“有胆,你是我醒来后碰到的第一个有种的人,其他人都是些懦夫。尤其是他!”她伸手指了指在远处看戏的九重楼,“简直软弱到骨子里去了。”
远处的九重楼一阵无奈,看个戏还得被拉出来说教一番。
岳道一不用刻意猜也知道九重楼定然是和云兽之王达成了某些条件协议,然后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是个商人,一切以保全利益,但我不是商人,所以,你休想让我认可你那些蛮不讲理的霸道宣言!”
云兽之王双眼爆出血光,“正合我意,那我们来打一架!”
“你羞辱了全天下的人,我必将为其讨一个公道!”岳道一一身正气盎然而起。
九重楼乐呵乐呵地吸口烟,在心里骂了句“愚蠢”。
“拔剑!使出全力!”云兽之王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苍白的嘴唇。但苍白依旧苍白。
岳道一气机翻涌,道意席卷全身,冲散血气的明朗之势落下。他双眼攀附上白光,然后伸手拔剑,剑身离鞘之时,剑尖便已在云兽之王面前。尖锐的气息带着正气、愤怒以及墨家游侠特有的江湖之气,一瞬间,好似让人领悟到天下芸芸的万千道意。
但是下一刻,一团血气爆发,接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穿透云层。
便只见岳道一心口、命门、眉心、天台以及泥丸宫五处各自爆出一朵血花,同一柄断剑一起,从空中坠落。
血气消散,云兽之王露出身形来,看着正在坠落的岳道一,摇了摇头,“心气高,实力不行。”她手里,赫然捏着另外一柄断剑,以及一个约莫二十尺长的黑色木条。
九重楼见此,便在心里庆幸,还好自己是个商人,要是自己也是个满腔正义的游侠的话,往下掉的就是自己了。
他看着那黑色木条,不禁愣了一下,然后顿时知道那是什么了。
云兽之王看向九重楼,然后说:“你帮我转告墨家,现在他们不止要准备我的赔偿了,还要准备代价赎回这东西。”
说完,她转身,眨眼间便消失在这里。
九重楼见云兽之王远去了,才立马折身朝下飞去,将还在半空中坠落的岳道一接住。看着他满身是血的凄惨模样,不禁叹道:“我说你啊,跟姓师的较劲儿不是嫌自己活得不够久吗?你看看,上一个跟姓师的较劲儿的人坟头连草都不敢长了。”
岳道一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浑身的道意、灵气和神魂正在不断地往外弥散。他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半把断剑,不肯松手。
九重楼说:“执剑长老,你执的剑已经被拿走了,叫你们墨家带上代价去赎!”
岳道一听此,一口血吐出来,然后晕死过去。
九重楼指尖泛出一道绿色气息,涌进岳道一体内,帮其护住心脉,然后笑着自语,“把墨家执剑长老救了下来,看来又可以少付一艘飞艇的钱了。”
然后,他带着岳道一折身离开这里。
过去了好一会儿,又有两道身影浮现出来。
“我说过,会有人帮我们试探她的深浅的。”东方珂眼神幽幽。
左怀恩已然不知如何去震惊了,“东方大人,那这般深浅如何?墨家执剑长老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啊,竟然也撑不了片刻。”
东方珂叹了口气,“深不可测啊。阴阳家信奉一个道理,连猜测都无法进行的事情便不能去冒险。看样子,只有考虑赔偿一事了。”
左怀恩喃喃一声,“云兽之王……竟然这般厉害。”转而他皱眉道,“但我有点疑惑,她从东土到中州的方式有些奇怪,似乎不像是飞行。”
东方珂说:“她是被撞过来的。”
“撞?!”
东方珂也觉得这有点离谱,但事实如此。
“她已经这般厉害了,能把她从东土撞到中州的人……”
左怀恩停止思考了,他已然无法去理解那样的层次。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东方珂。
东方珂也缓缓地摇了摇头。
两人没在这里多留,很快便闪身离开。他们需要赶在云兽之王亲临东皇宫时决定好应对措施。
第二百七十六章 形剑与心剑
一个人从三万里的高处往下坠落,如果不主动做任何影响措施的话,要坠落多久呢?落到地上又会造成多大的冲击力呢?
这是一个值得去思考的问题。而此时,对于庾合而言,这是个他必须要去思考的问题。
当然了,如果简简单单地当做一个数理问题总还是算的出来。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容许他把这只当做一个数理问题来计算。
云兽之王的忽然发难,让他没有时间去准备,从飞艇上坠落后,他第一时间便寻找到周若生的位置,想要过去帮忙,但是让他难受的是,周若生宁可以灵气扭转自己的方向朝着云海飓风之地飘去,也不肯接受他的帮助。
庾合没有办法,只好冒险追随周若生也进入了云海飓风之地。但因为高速的坠落与气流的驳杂,他瞬间便失去了周若生的方向,神念也因为这边的灵气流的原因无法延展出去,寻找不到周若生的方向。他很无奈,在这飓风之地,求生的意识不容许他随便乱来,以灵气罡风去抵消飓风的冲击,然后**迎面对抗利刃般的气流切割。
从三万里高空坠落进浅层云海这段时间里,即便是他的**也因为利刃气流的缘故处处伤口,这不禁让他担忧周若生能不能撑过云海飓风。他是知道的,周若生主修的是法术神通,并未在**上进行修炼,她的**也就相当于金丹境主修**的修士的程度。这样的**能不能扛过去,庾合实在是没底,便只能希望她有其他逃脱办法。
进入浅层云海,也就是负责雨雪冰雹的云海后,便基本脱离了危险,只需要应对好落地时的冲击便是了。
庾合不断释放灵气在自己脚下的空间点燃,以抵消部分下坠力。最终,他以在石山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为结果着地。
从三万里的高度坠落,又是一个合体境主修霸道术的修士**。庾合落地不亚于一个西瓜大小的陨星落地,造成的声势方圆几十里的人家都能看见听见。
“还活着。”
庾合缓了好一阵子才从凹坑里面爬起来,此时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的七七八八了,其间处处都是刀口一般的伤痕。不过,他的恢复能力着实了得,这些**上的伤痕于他而言都不算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飞艇……”他实在是想不到飞艇能安然无恙的可能。他心里不禁一痛,心里一阵后悔,“当初若不提前到这东土来,也不至于碰到这一遭了……窦娘……”
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面对云兽之王,那飞艇毫无生还可能,窦娘也无法应对。但他还是有那么一丝的奢求,奢求云兽之王兴许没有真的下死手,兴许还有活着的可能。尽管可能再低,他也不会抱满绝望。他同窦娘的感情让他不愿意理智地去思考问题。
愣神许久,他才长叹一口气。他知道,站在这儿伤感没有任何意义。
他站了一会儿,将神念全部放出去。他主修霸道术,神魂境界并不高,到现在也就三两五分。
如果只是单纯观察环境的话,三两五分的神魂也能延展出去几十甚至上百里了。
但遗憾的是,这方圆上百里的地方都没有周若生的气息。兴许她还在空中,庾合这么想。毕竟三万里的高度着实很高,身体上稍微有点差异,指不定就要晚着陆一点时间。
他抱着这个想法,在这里等候了一会儿。
直到微红的太阳从极东之地升起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他站起来,猛地吸收了一下晨曦精华,然后排出身体里的浊气,望着天空。天上即便是现在也还是有很多巨兽飞来飞去,虽然普通人和一般的修士看不见,但以他的本事想看见并不难。
如果周若生已然死在空中了的话,庾合会深感难过,但是他不会意外,毕竟从三万里高空坠落,还途径云海飓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的感情很坦然很大方,没有那么多矫情的东西。
如果没死的话,也只好看看能不能在神秀湖遇到了。
理好思绪后,他便打算重新前往神秀湖。正打算出发,忽然感觉到一道气息在向自己靠近。他眉目一凝,然后身形陡转,下一刻,已然出现在一条山路上。
这条山路上,有着一穿着朴素的青年。他闭着双眼,眉心之间一道笔直的红痕,正朝着庾合走来。
“前面可是庾合皇子?”只听那青年呼喊道。
庾合听此,拧了拧眉,“居然认识我……”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感受了一下气息,顿时想起这青年是谁,正是那观星崖抬星人井不停,以前见过一次,彼此也有一番结交。
庾合掠动身形,到了井不停面前,说:“是我。我记得你是井不停。”
井不停笑了笑,“没想到时隔五年,皇子还能记得我。”
庾合以前便对井不停感官不错,不由得大笑一声,“倒是没想到,还能在这地方碰到你。只是,你这眼睛是为何?见你闭着眼,差点还没认出来。”对井不停印象深刻,便深刻在他的一对眼睛上。
井不停说,“受了点小伤,无碍无碍,很快便能恢复。”
庾合点点头,然后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地方?”
井不停说:“三个月前,我便到东土这边去了,在叠云国呆了一段时间,现在正往神秀湖赶去。本来打算在叠云国北边关口乘坐飞艇,但是那云兽之王出世,关口飞艇暂时停止运营了。便只好打算到大周王朝去,从洛河走水路到神秀湖去。几个时辰前,经过这附近时见到疑似陨星坠落,便打算来看看。然后,便见着皇子你了。”
庾合尴尬地笑了笑,“不出意外,你所说的陨星坠落大概就是我了。”他很直接地说出真相来。
井不停笑了笑,缓解了尴尬的气氛,“那我也就不意外了。”他没有询问缘由。另问:“皇子来东土也是为了神秀湖一事吗?”
庾合点头,“我同你一样,三个月前就到东土来了,不过中途发生了一些事,导致现在在这里。我也正打算去神秀湖,你我不妨结伴而行。”
井不停笑道:“荣幸之至。”
庾合摇头,“没有什么荣幸不荣幸的,单论身份地位,你可比我高。”
“皇子说笑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我的性格啊,同我相处,随性即可。”
“那便随性。”
两人便结伴,离开这里朝大周王朝赶去。
叠云国的飞艇关口暂停运营后,从大周王朝南卞郡渡口沿洛河北上便是最快的办法了。
……
大周王朝,南卞郡,养龙山脉东第三干支,丹峰。
山路上。
一个风尘仆仆的道士哼着不成律调的曲子赶着路。在这个漫山红遍只待枯的时节,他还穿着一双草鞋,上面沾满了泥泞,一双脚也因为草鞋避不了尘土而黑黢黢的。他背着一个玄青色的大包,看形状,里面装着许多有棱角的东西,一支招魂幡穿过包袱接口露在外面,不知是专门这般,还是放不下只好这般。
“我有一头小毛驴……”
这是他哼的曲子,狗屁不通的样子。
他走过这条山路后,在一处长满青苔的大片碎石滩里停了停,口里咕哝一声,“应该就在前面了。”
在碎石滩上,他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然后便看到一个很大的坑,旁边的小溪正在往里面渗水,些许叮咚声听上去倒也还有一番别样的意境。只不过,大坑里面的景象有些突兀。
那里躺着一个女人。看样子,这个坑也是她砸出来的。
她身上很多伤,血从伤口流出来,便与溪水汇合,往着山下流去。面色苍白,衣服自然是破烂不堪,不过看胸脯,任有吐息。
“非礼忽视……非礼忽视……”
道士闭着眼,将包袱放下,然后连滚带爬地溜进大坑里,将这个女人背了上来。
女人在他背上嘤咛一声。
道士连声说:“姑娘,你可不要乱动啊,我怎么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啊。你这副模样,我可不想欺负你啊。你要是在我背上出个意外,师父会打死我的。”
他也不管女人听没听见,一手挽着自己的包袱,然后撒开丫子便疯狂地往山下跑。那速度俨然让他几乎化作一道风。
半个时辰后。
道士出现在一个小村子里。他在一户人间后院围墙外来回踱步半天空,大抵是见着实在是没有人在这条路上来往,嗖的一下翻过围墙,落在后院里,然后一巴掌拍昏正准备开口大叫的土狗,再以迅雷之势在晾衣杆上一阵扒拉,扒拉下几件衣服,双手一挽一裹,往着胳肢窝一夹,再瞪了两步脚,重新踩在围墙上,翻出院子。
整个过程不到五息时间,其间透露的信息唯有“熟练”、“惯犯”二词。
刚翻出去,他又想起什么,然后再次翻进去,在角落鸡圈那里推出来一辆推车。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扛着推车翻上了围墙。
正当他翻上围墙,正打算跳下去的时候。这户人家的后门忽然打开了,一农妇顿时同他来了个四目相对。农妇哪里见过这般景象,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他夹在胳肢窝里的一副,又看了一眼鸡圈那里,立马张开嗓子大喊:“小偷啊!他爹,快来抓小偷啊!”
道士听此,只觉头皮发麻,一个跃身跳下去。
农妇连忙打开院门,便只见着那道士胳肢窝夹着衣服,双手推着个独轮推车,跑得风快。
“你个悖时砍脑壳的!偷你娘的衣服就算了,连鸡屎圈里的小车子都偷!”
“捞死你仙人板板的!狗贼娃子啊!”
“你爹没教你偷东西要烂手烂脚杆啊!”
……
农妇在后面破口大骂。道士在前面疯狂逃窜。
最后,还是给道士逃走了。
逃出小村子后,道士在小山林的一处灌木丛前停了下来。嘀咕一声,“拿你们几件衣服和一个小推车,帮你们驱了驱院子里的小妖,保你们后半生健健康康不好吗,非得骂我一顿,素质极低!”
他咕哝着,然后拿起衣服扒开灌木丛钻了进去,然后又念起“非礼忽视”之言,三下两下地帮先前捡来的女人穿好衣服。
“看样子,你得睡上一段时间了。”道士看了看,然后想了想,叹了口气,“算了,我好人做到底,把你送过去。”
说罢,他把独轮小推车打扫一番后,将女人放上去,看了看北边儿后,便推着她迈开步伐。
“自家崽儿不管,还得让我这个当徒弟的来操心。师父啊,你真的是个人渣!混蛋!胆小鬼!”
一道惊雷闷声响起。
道士浑身一颤,然后甩开独轮车便开始骂天。
……
遭过了一劫后,死里逃生的宁安匣并没有因为已经脱离危险了而让飞艇减速分毫,依旧是以着最快的速度前行。而且,现在还不敢在三万里高的航道去,只能在五千里高度的航道上飞,所以飞艇的消耗是先前的十数倍。但他也豁出去了,宁可自己倒贴消耗的资源,也不想再有分毫可能去面对上那般庞大的巨兽群和云兽之王了。
上一次有高人出手相助,但是下一次就说不定了。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作赌,只想着快点到神秀湖,快点结束这趟航行。
因为这么一出,飞艇比先前快上不少,从云兽逃难离开后,不过三天的时间便行驶了整个航程的五分之一,预计还有五天便能抵达神秀湖。
飞艇最底层的一间房里。
“三皇子他怎么样了?”窦问璇眉目有些焦急,见面前老人睁开眼后便问。
老人眉头松了松,“无恙。”
窦问璇松了口,拍着胸脯说:“还好没事,还好没事。”
念此,她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后怕,“还好我们这次碰到高人相助了,不然真就殒命了。”
老人声音绵沉,他没有搭话,过了一会儿才问:“庾合当时没有选你,你作何感想?”
窦问璇神情微顿,然后笑着回答:“我了解他,以他的性格,做出的选择定然是最优解。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是于他而言,他做出的选择肯定是最正确的。”
“你了解他……”老人低声呢喃。
窦问璇讪讪一笑,连忙又说:“也说不上了解,只能说一种感觉吧。”
“是吗。”
窦问璇感受得到,这句“是吗”没有疑问语气,这表示老人并未信服她。她也不知如何去解释,这种事情也没解释,越解释越显得心虚。
老人吸了口气,这才回到先前的话题,“那朵樱花……我看不懂。不是我能触碰的层次。”
“连大人你都……”窦问璇一惊。
“这座天下,到底还是隐藏着太多大能之辈了。连云兽之王都无法抵抗的存在……又该是何等人物?”老人目光幽幽,好似藏着无数过往岁月,“或许,这座天下真的有从上古活到现在的人。”
“上古……”窦问璇已然无法去想象那个遥远的时代了。
老人闭上眼,沉声说:“陛下选择过关是正确的选择,只有走到那一步,才有资格去接触这座天下的秘密。不然,只能成为时代更迭之下的牺牲品。”
窦问璇知道,这些不是自己该去接触的东西,听一听也就算了,可不能真的往里面钻。那可是稍不注意,就要死人的。
她忽地又想起什么,连声说:“天官大人,快帮我一下,让我通知三皇子,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说到这儿,她又立马改口说:“我脱险了。”
老人摇摇头,“不必了。”
“为什么?”窦问璇愣了一下。
老人幽幽说:“我想看看,你活着与否对他影响如何。”
窦问璇听此,只觉浑身发寒,良久之后才呼了口气,说:“是。”
……
虽然一身是伤,但仍旧阻止不了胡兰好动的心。
一大早地,她便顶着满身绷带到院子里参悟了。前些天,在秦三月遇险的时候,她经历了一番天人之问,并成功拔剑,自此,她的练剑之途正式开启。
天人之问候,不仅仅是成功拔剑,她的修为也有了极大的突破。在金丹境界上,一步便迈到后期去了,要知道,她突破金丹境也就才过去一个多月。修炼速度上,叶抚已然无法去多说什么,毕竟胡兰修的是实实在在的境界,没有什么虚高的说法,甚至是他所见到的最为扎实的金丹修士。只能说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还有着叶抚这个可以直接为她量身打造一套修炼体系的先生。
神魂境界也成功突破到一两九分魂了。这无疑的是超过了绝大部分的金丹修士,何况她还没开始专修神魂。
自拔剑后,叶抚便开始给她准备练剑的课程。虽然她手痒,想舞剑,但叶抚不给机会,硬是让她先从泥丸宫养剑开始,等养出了第一道自己的剑意后才给练习剑法。
世间剑修多出于墨家游侠与中州剑门。一般而言,一个剑修有两把剑,一是泥丸宫内的飞剑,二是及手的手中剑。飞剑是本命,手中剑是武器。也有厉害之辈,可以有多把剑。这里的多把剑只存在于飞剑之说,手中剑再多也只算是一把剑。剑道天赋够,便能在泥丸宫之中多养几把飞剑以作本命。像祁盼山,便是一个有着两把飞剑的剑修,只不过在明安城时没有出过手。还有便是叠云国李缘,是一个有着四把飞剑的剑修。
现在的胡兰刚起步,还没有自己的本命飞剑。而背在背上的叶抚给她做的梨木剑并不能做飞剑,严格意义上来说,梨木剑只是一块长得像剑的木头,没有任何剑的特性,做兵器还行,做本命飞剑就不行了。本命飞剑需要专门去打造才行,一般而言,本命飞剑对剑修很重要,往往是他们最舍得去付出代价的东西。所以,看一个剑修富不富,看他的本命飞进便看得出来。
而现在的胡兰,哪里有什么本金去打造飞剑哦。
刚开始叶抚就说了,她的第一把本命飞剑他绝对不会帮忙,自己去想办法。虽然听上去很不近人情,但这对胡兰这个真心要做剑修的人来说的确很重要,第一把本命飞剑关系到她在剑道上的许多事情,自己去打造培养才是最好的办法。
胡兰也明白,总不能什么都去依赖先生,便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了。
此刻,她正在参悟自己的第一缕剑意。
叶抚和秦三月在一旁没有打扰。
“老师,胡兰大概要多久才能悟出第一缕剑意啊?”秦三月贴着叶抚小声问。
叶抚说:“她是铁了心要走剑道的,所以不是只做做架势。悟出第一缕剑意对她来说不难,我在乎的是她的第一缕剑意是什么。”
“是什么?这还有什么区别吗?”
叶抚点头,“为剑者,有发于身的剑,诸如快、准、狠、霸道、破剑、势剑、刺剑等形剑,也有发于心的剑,作心剑,像你听过的有情剑、无情剑、极剑都是心剑。”
“老师你希望她第一缕剑意是什么?”
叶抚摇头,“这不在于我希望。我只是想知道胡兰最在意的是什么。一般来说,第一缕剑意都是一个剑修最在意的。”
秦三月想了想说,“照这么看的话,可能是心剑啊。老师,心剑和形剑有什么区别?”
“形剑在于方法;心剑在于剑势。也就是说,修习形剑者,好的剑法很重要,修习心剑者,一身剑势很重要。”叶抚解释道。
“这样啊……那老师,你觉得她会悟出什么剑意来?”
听着这个问题,叶抚不由得想起先前在明安城胡兰点灯时,碰到的那四样于心的选择。想着这个,他说:“大概是心剑吧。”
秦三月仰头看了看叶抚,“听老师的语气,感觉你不太希望她悟出心剑。”
叶抚一愣,“有吗?”
秦三月点头,“有。”
叶抚想了想,然后轻声说:“大概吧。其实心剑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对她来说,心剑还早了点,还不到她显露剑势的时候。”
“不妨相信一下她吧,她总是能给我们惊喜。”秦三月笑了笑。
叶抚撇头细细地看了一眼秦三月,然后说:“我怎么感觉你说话越来越像个大人。”
秦三月笑着说:“大师姐不在,我便是唯一的师姐。若我也不听话一点,老师你应该会很难过的。”
叶抚心中一暖,但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不会的,我抗压能力还不错。”
“抗压能力?”秦三月有些疑惑。
叶抚笑了笑,摇头说:“不必在意。”
秦三月点点头,然后两人便静静地等在一旁,感受着胡兰身周那一股玄妙的气机。
那是,剑的话语。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一剑
剑的话语,是怎样的话语?
对于一个不练剑的人来说,理解这句话大概有些难。最起码现在的秦三月是这么觉得的。她不太理解剑,也自然就不太理解剑的话语。她的眼里,胡兰便只是坐在那里,坐在那樱花树的旁边,闭着眼,坐着……坐着……忽地到了某一刻,似错觉,又似惊惶过后的刹那恍惚,她隐隐约约感受到在胡兰的身旁涌现出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来。
那像是在明安城感受过的阵势,也像是穿行群山时在那些精怪身上感受到的万物诞生的势头,还像是那天晚上老师放在自己手上那朵樱花的韵味。她这般比喻着,这般给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赋予她的想象。到了最后,她才忽地觉得这是不妥的,因为不论如何去形容,形容得如何的恰当,那都是自己的想象,是自己的装饰,是以自己的观点、态度乃至感受在装饰。
再之后,她便不去想象不去形容了,便只是单纯地听着、感受着,那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来。
于是,她也闭上了眼。
叶抚坐在她旁边。他偏过头,温柔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满的怜爱。怜爱渐渐转变成些许惆怅,些许不尽如意的无奈。他很少会有这样的眼神,也只是逐日的去猜想、去察看过后,明白了些许事情后,沾染了一些所谓的大人的矫情。
大人在什么地方最为矫情呢?在做抉择的时候。而叶抚往往是最不愿意去做抉择的,但若真是到了做抉择的时候,大抵上也还是会尊重结果。
他转头看着远处,细语呢喃:“奔三的人了……”
他的细语惊醒了秦三月。她眯开一条眼缝,轻声问:“什么奔三?”
叶抚笑了笑,“就是说,不再年少了啊。”
秦三月便继续闭上眼,轻快地说:“我见书上说了,男人至死是少年。”
“那女人呢?”叶抚好奇问。
秦三月便又说:“女人呐,只能活十五年。”
“哦,为什么?”
“十六岁到三十岁嘛。十六岁不到,女人是孩子,三十岁一过,女人就老了。”
“可不少姑娘修得了长生法的嘛。”
“一个意思。”
叶抚笑着说:“那可真是矫情啊。”
秦三月睁开眼,也跟着笑了笑,“是有些。”
叶抚偏头说:“来了。”
秦三月看叶抚的眼神,顿时知道应该是胡兰快悟出剑意了,也连忙偏过头去看着。
便只见那樱花树旁,胡兰端坐如神,身上的绷带还没拆,活像一个大粽子。她面前摆着叶抚送她的梨木剑,剑用她自家藏的剑鞘装着。在她身边缓缓吹起一道风,风不大,只是刚好到吹动她身上绷带边的絮条。但是那风格外的锋利,在她身周刮过时带起一种非常尖锐的声音,有些扎耳,像是银针在钢板上划拉。风刮在地上的时候,可以明显见到,地上会出现一道浅淡的白痕,这还是因为这地板是比较坚硬的木材做的,若是是那平常的木材,或者土地的话,定然会直接刮出一个大口子来。
秦三月生怕那些风刮在胡兰身上去了,但转念一想,那风大抵是胡兰自己召唤出来的,大概不会伤到自己。
这个被风环绕的过程持续了好一阵子,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秦三月禁不住问:“老师,需要这么九吗?”
叶抚皱了皱眉,“她在迟疑,没能确定下来。”
“跟她直接感悟神魂差不多?”
叶抚摇头,“不一样。先前感悟神魂,是她心中的目标动摇了,才陷入纠结。但是这一次,她心中的目标并未动摇。而是她悟出了很多剑意,一时之间没有确定选择什么作为自己的第一剑意。”
秦三月愣了一下,“很多?”
叶抚重重地点头,“很多。”
“能有多少?”秦三月无法确定这个很多,她猜不到,也演算不到。
叶抚看了看胡兰身后的樱花树,“大概,和她身后的樱花一样多。”
秦三月陡然抬头看去,只见那里是满树如同繁星一般的樱花。她稍稍呆了一下,“这……数都数不过来吧。难怪她迟疑,这挨个挨个看都要很多时间了。”
叶抚说:“多不是关键,关键是她想选的有多少。”
“老师觉得有多少?”
“胡兰喜好快,信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所以快剑是她想选择的。同时,她又倾服于拔山倒海之势,所以霸道剑也是她想选择的。她练剑本心就是行侠仗义,所以侠义之剑她想选。先前她拔剑是为救你,所以有情剑她也想选。拔剑之时,受到的启发来自红绡,而红绡那一剑是蓄势待发,所以势剑也在她的选择之内。总之,很多她都想选。”
秦三月这般听来,不禁说:“可真是个三心二意的家伙啊。”
叶抚忍俊不禁,“可比你一心七意要好。”
秦三月立马反驳,“我那是修炼嘛,不一样。”
叶抚一笑置之。
胡兰身周的风还未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秦三月开口说:“不知为什么,老师说的几种剑意,我觉得胡兰她都不会选。”
“为什么这么觉得?”
秦三月不急不缓地说:“胡兰喜快,是因为她力求以最简单的办法解决一件事,不想拖泥带水;喜拔山倒海之势,也是因为这一点,她做事向来最为直接。而侠义之剑、有情剑等等心剑在我看来大多归属于一类。对于同质化的东西,胡兰有一个习惯,那便是都不会选择。她不喜欢做选择,要么随便选,要么全都要。至于势剑,在我看来就更不可能了。胡兰启发于大师姐蓄势待发那一剑,不是因为她喜欢蓄势待发,是因为她喜欢大师姐。她可不会做什么蓄势待发的事情,向来都是一鼓作气,气势如虎、如虹。”
秦三月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叶抚一愣一愣的,“你这么了解她?”
秦三月眨眼一笑,“天天跟她睡在一起,当然了解了。倒是老师你,还不够了解你的学生啊。”
这番话不禁让叶抚反思自己。以前,在自己学生身上,他更多地是去推衍,以既定的事情去决定未定的事情,除了几次谈心以外,倒也没怎么从更加细致的方面去了解几个学生。但他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即便他是全能的,也不会什么都去想。这只能说是秦三月的心思很细腻,比起他来更加善于去观察去分析。
叶抚问:“那你觉得胡兰会选什么呢?”
秦三月说:“先前我以为是心剑。但是见到她在迟疑过后,便不觉得了。”说着,她问:“老师,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剑意能包罗万象?”
“为什么这么问?”
“先前我不是说过吗,胡兰不会做选择,她要么随便选,要么全都要,实在无奈的话,她便不会选。”秦三月说:“剑道的第一缕剑意,她肯定很看重,不想随便去选,便想求一个全都要的办法,若到最后实在是求不到的话,我觉得她会放弃这次机会,等下次再来感悟。”
叶抚不禁想起上次胡兰点灯时的选择。那一次,摆在她面前的是练气、练剑、练神以及读书,胡兰的的确确是全都选了。秦三月一番话让他陷入思索,“包罗万象的剑意……”
片刻之后,他开口说:“无中生有为一,一包罗万象。”
“一……”秦三月念叨一遍。这个说辞对她来说就太过深奥了,还没法清晰地去理解,乃至想象都是很困难的。
“在有万象前,是‘无’,‘无’变成‘有’,这个‘有’便是‘一’,这个由‘无’变成‘有’的过程便包罗万象。”叶抚说。
“还是有些听不懂。”秦三月挠挠头。
叶抚说:“万物的诞生是从无到有,而世间万物的变化历程,也就是所谓的修炼,是从有到无的过程。”
秦三月皱着眉,“那岂不是,修炼的最终境界便是成为‘无’?”
“是这个说法。”
秦三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包罗万象的剑意到底是什么呢?”她问。
叶抚沉吟一声说:“可能还没有具体的说法。”
“前无古人?”
叶抚摇头,“最起码,我没见过。”
“那老师你会吗?”
叶抚笑着问:“你见我拿过剑吗?”
“又不是拿剑才叫剑客。”秦三月笑嘻嘻地说。
“说的还挺有道理。”叶抚说着,便放缓了语气,“等有一天,我若真的拔剑,希望你能看见。”
秦三月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说,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说着说着,风停了。
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胡兰那里。
他们眼里是胡兰以及她的剑,而在胡兰眼里,是数不清的,密密麻麻一片剑。
神魂坐于泥丸宫之内,胡兰感受着她所经历过的一切,所感悟到,所想象到的一切。她要从这一切中选择一个最合适自己的,或者自己最想要的,作为自己练剑的方向。她感悟到了很多,想象到了很多,她的方向有很多,所以她在自己泥丸宫里看到的剑有很多。
那些剑都是无形的,都是一种气机,一种意境,或者说一种感觉。
她只需要轻轻地用神魂去触碰其中一种感觉,那种感觉便能成为她的第一道剑意。过程很简单,正是因为过程很简单,所以她想选择最好的。而真正选择起来,才发现自己是个贪心的人,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放不下。
想要快,能够在拔剑之际,便悬剑与敌人命下;
想要狠,能够以最简单的劈砍解决一切;
想要准,能够做到万剑无一虚发;
想要霸道,能够震慑四方;
想要万里虹光的气势,挥剑之间,无处躲藏;
想要侠肝义胆,路遇诸事,心中不平,便可拔剑;
想要豪气冲云,斗酒诗百篇,拔剑气千丈……
她都想要。
看着那并无实体,只是一股气机的万千剑意,胡兰并没有从一开始就做好只选一样的准备,所以,自感悟到剑意开始,她便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做到只习一剑,便能聚合万剑。
这本来是一件很难的事,甚至说是不可能的事,但偏偏单纯地被胡兰定性为“找到方法,然后凝聚剑意”这样一个过程的事情来。所以,从一开始,她便没有细致地去思考每一种剑意的好坏之分。
直到某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所以我为什么一定要按照既定的、已经存在的剑意来选择呢?为什么要去选择呢?”
她不明白这是谁规定的,需要选择一种剑意来作为自己的第一剑意,为什么不能感悟到什么就什么都可以拥有。而事实上,只能说她“见识短浅”,她所不知道的是,世间绝大多数的剑修感悟剑意时没有选择的机会,因为他们一次只能感悟到一种剑意。
胡兰没有认识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一开始陷进了一种和别人相同,按照既定的情况来应对的惯性思维。
所以,当现在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没必要遵循普遍去抉择的时候,她决定把所有的剑意汇聚在一起。
当风吹起来的时候,她在与每一种剑意对话,只有剑客和剑之间才能有的对话;
当风停下的时候,一股明朗之势环绕在她身周。那一刻,她的神魂坐于泥丸宫之中,忽地分裂出数不清的神念,每一道神念都附着在一种剑意上。在那一个瞬间,她同时感悟着所存在于她泥丸宫之中的所有剑意。
一股强烈的气机陡然在她泥丸宫之中爆发。
然后一缕风吹起,接着,两缕、三缕……无数缕风吹起。
她忽地睁开眼,如同神召一般,身旁的梨木剑应心而起,噌然出鞘,割开空气落在她手上。
她抬手,举剑,风听她号令,汇聚在剑尖;
她落手,斩出,大风呼啸而出。
那一刻,秦三月好似看到千军万马向自己奔来;好似看到大江长河水呼啸而来;好似看到一道长虹挂在天上铺落而来;好似看到雷霆暴雨喷洒而来……而当这一切全部到了面前时,她赫然发现,只有一把木剑在自己面前。
风从樱花树那里吹来,吹过秦三月的双鬓,吹起一片樱花雨。
秦三月从恍惚中醒来,向前看去,看见胡兰站在院子里,以左手持剑,一朵朵樱花垂落在她身上、身周。
那樱花树,已然不剩下一朵樱花。
秦三月忽然想起先前自己问老师胡兰感悟的剑意有多少,老师的回答是和那樱花树上的樱花一样多。
而现在,所有的樱花都因为胡兰那一剑凋零了。
秦三月没有说话,因为她还有些失神;
叶抚没有说话,因为他没想过,胡兰居然这样决定自己的剑道;
胡兰说话了。她笑着说,“我决定了,我的剑意叫‘一剑’!我以后也不练什么剑法了,每次拔剑,就只出一剑,一剑问胜负。”
第二百七十八章 北国
冷风与湿气交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完全不同于南方的冷。东土大部分的水域都在北边,洛河源头遗迹雪山、神秀百湖、潼海、墨海、潮汐城……东土为人熟知的湖海差不多都在北边儿这块土地。
在东土对于南北的界定在于大周王朝的疆域。大周王朝以北便是北边儿,以南便是南边儿。东西的界定在于洛河与养龙山脉,洛河以西是西边儿,养龙山脉以东是东边儿。
说是这么说,但大周王朝的疆域到底是没那么大的,大到足以占据东土整个中部。实际上,大周王朝北边儿有一片草原,太圩草原,很大一片草原,便是未悟及道意的剑修御剑飞行,不停歇都要几乎要半年的时间才能跨越,但连续半年御剑的消耗,几乎能把自己修为拔高几个档次了。
所以,除非修为真的极高,能做到缩地成寸,不然都得选择代步工具,要么乘坐飞艇从空中过,要么乘坐渡船从洛河过。因为草原实在太大,而且有很多隐藏的风险,基本没有人选择跨草原而过。
正是有着这么一个隔绝北边儿和其他地方的天堑,所以说,北境之地的气候和东土和风土人情跟其他地域差别很大,用“断隔”来形容也丝毫不夸张。
因为这种“断隔”,北边成了一块极其适合修炼的地方,人人修炼,全民悟道。在这里想要找到凡人就和在南边儿找到修仙者一样,虽然绝大多数人都还是练气、筑基、金丹这三个层次,但是毫无疑问,在凡人眼里,这些也是神仙了。北边儿这块土地是没有国家的,属于典型的“家族门派聚集地”,各方资源、领土、人才等等尽皆被大小家族宗门势力所割据。
说着是家族门派,其实也是国家的缩影,家规、门规等等类同于国家律法;长老、执事等等类同于国家官员,而普通的弟子这些便同百姓。相较于国家而言,在北境这种地方小、资源丰盛的地方,家族门派这类权利、力量更集中,凝聚力更为强大的组织类型更加适合。
在这片地上,往大了说,有神秀湖诸子百家、墨海十三连阵门、雪山洛神宫、潼海四剑宗;往小了说便是处处山头,但凡沾了一点道果灵韵便有一个门派。毫不夸张地说,东土北境是整个东土的核心之地,是资源、力量层次最高的地方,大小圣人、贤儒真君、神女圣子大都在这里了。尤其是掌管洛河的洛神宫、神秀湖七大家更是天下闻名的大势力,这些势力中,更是有好几位年轻才俊都登上了柯寿的《长气三千里》,诸如洛神宫温早见、陈家陈经年、公孙家公孙礼、陆家陆北辰、莫家莫君雅……
更是有着“明月沉降”、“鲸落万物生”、“山海天一色”等诸多机缘福泽。
即便在整个东土疆域来说,北境很小,差不多只有八分之一的大小,但这里却占据了整个东土八成的修仙者以及资源。北境之下,便只有大周王朝、叠云国、穆启国等一些国家能见着一些修仙者了。更甚有着黑石城那种地方,一年到头也瞧不着什么修仙者,几乎只存在于志怪小说当中。东土便是这么一个极差分化大到没谱的大陆。
总之,北境这块土地是一个令人向往的神妙之地。
这块土地,大家都叫它“北国”。虽然这里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
……
十一月初,北国起霜了。
穿过最后一道空中航道,看到的土地便是北国。飞艇离开太圩草原后便降了速,慢慢从五千里的高空降到十多里高的地方,缓缓飘荡着。
大概两个时辰后,飞艇检查完备,做好了着落的一切事项后,停靠在神秀百湖之地南边三百里的关口。
现在是早上,依稀可见远处的原野上蒙着一层晶白色的霜,在稀薄的阳光下,很漂亮,也很冷。
胡兰呼了口气,哈在手心上,立马结成浅淡的水雾,消散在空中。她搓了搓手,感觉到暖意后从背后踮起脚捂住秦三月的耳朵。
“暖和吧。”胡兰嘻嘻一笑。她悟出一剑剑意后几天,身上的伤就恢复了,拆了绷带,果真是一点疤都见不到,这可让小姑娘高兴了好一阵子。
秦三月笑着点了点头。
叶抚从侍女那里拿来了一份北国的地图,他自己倒不需要,主要是为了两个学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后,他轻声招呼,“别闹了,先进城。”
飞艇都那么大,用来停飞艇的关口自然大得出奇,差不多得有黑石城那么大了。自从离开黑石城后,见到其他任何城都觉得黑石城就像个小镇。
自然的,这样大的关口不可能修在城里面。整个北国硬要说来,其实只有两座城,一是潮汐城,二是百家城。潮汐城在东土最北,离这里很远,近一点的便是百家城了。顾名思义,百家城为神秀湖诸子百家所在的地方。
这里离百家城还有一段距离。但朝天商行在这边儿是一条龙服务做好了,从叠云国北关口乘坐飞艇到北国南关口,然后在南关口又有专门的接送工具,将人接送到百家城。甚至是在百家城连住处都备好了。
当初,叶抚三人买的便是这一条龙服务。花点钱,省时省力,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从飞艇道走出来后,入目便是一列背驼小厢房的长羽飞,它们排列得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等候在广场那里。
“那就是长羽飞吗?第一次见诶,好漂亮啊。”胡兰发出惊叹,眼睛里尽是新奇的光芒。
秦三月在一旁开口,“冠如炽翎,身皆白羽,脚踏乌云,立时高可两丈有余,展翅可达八丈之宽,性温和,行稳健,为人驯化,作代步之车。便是了,长羽飞。”
胡兰说:“在南边儿可见不到这东西。”
秦三月说:“这种飞鸟飞行地时候格外平稳,坐在上面如处平地,而且展翅过后,长羽毛几乎能将风挡得严严实实的,速度也是极快,千里之行不过半个时辰。正因如此,这种飞鸟非常珍贵,大抵也只有朝天商行这般财大气粗才能有如此规模的长羽飞了。”
叶抚从后面点了点胡兰脑袋,“比起三月,你还要多下点功夫啊。不然以后出了门,见着什么都只能问别人。”
胡兰反驳道:“我也有在努力读书的,先生你每次都找机会批评我,我是发现了,你肯定是更喜欢两个师姐!偏心!”
“瞎说。你们三个我哪个不上心?自己老是惹我生气,还反而怪到我头上来。”三个学生,不同的情况,叶抚自然是不同的教导方式,胡兰最跳脱,最容易走岔路,自然管教得严,而且,当初答应了胡至福要好好管教胡兰,便不由得代入了一点父亲的身份。
胡兰象征性地反驳一句,就转过头去欣赏长羽飞了。
三人站着,等候商行那边儿的人做好信息交接,然后带他们去乘坐飞。
等候中,从后边儿传来呼声,“叶先生!”
转头看去,便见到窦问璇迈步走来。她当是有尊贵之态,迨步款款,举手投足间满是成熟女人的风情,却又不沾染世俗间的烟花柳巷气,添了件在冷天里穿的绒衣过后,体态雍容。
她身旁站着一些人,瞧着都是一些实力不错的高手,都是分神境界的人。叶抚瞧着也觉得有趣,一群分神的人保护着一个洞虚境界的人。不过他也明白,这种出身的人做做表面功夫还是很有必要的。真正的护卫也不会就直愣愣地站出来了。
叶抚面带歉意,“庾合的事情我听说了,很抱歉。”
窦问璇笑笑,“先生客气了,他没事的,以他的本事,从高处落下去不会有什么问题。”说着,她面露忧虑,“倒是若生姑娘不知现在如何了。”她知道周若生同叶抚熟识。
叶抚说:“她大抵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他笑了笑,“其实,云兽之王那般行径差不多也算是放他们生路。”
窦问璇听此,呼了口气,“没事便好。说来倒是我们也算好运,能够碰上大能之辈,赶走了那云兽之王。”
“是啊。”
“先生当时不在场,或许没有见到那云兽之王是如何被赶走的。”
“如何?”叶抚笑问。
一旁的秦三月眉目动了动。她知道。
“一朵樱花,”窦问璇想来那副场景,还觉得震撼精彩,“便是一朵樱花,搅散了上千洞虚合体层次的云兽,然后再一击将那霸气绝伦的云兽之王打飞,当即化作一道血线,消失在天际。”她光是说起来都觉得激动。
这座天下没有人不爱那伸手可摘星辰明月的力量。修仙为长生,可羡慕那长生的反倒不多,羡慕的都是那只手落棋定天下的伟力。窦问璇也是骨子里爱那份强大。
叶抚听她说来,做出些应和。见得出来,这个女人的确是被那场面惊但心里面去了。
“云兽之王那般存在,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人物,也抵不过一朵樱花。这该是何等的伟力啊。”窦问璇叹道,“先前在飞艇上,听那些见识多的人说起来,猜测那樱花会不会是某种不可抗力的存在的化身之物,想来人间当无啊。”
“或许吧。这般事情,哪里有人说得清楚。”叶抚说。
两人闲谈着。
窦问璇的确是一个很适合聊天的人,跟谁都聊的来,而且一般都能聊得很开心。最起码的,同她聊天,叶抚都觉得心情惬意,
不禁让人感叹,会说话,何尝不是一种厉害的本事。
“是叶抚贵人吗?”聊着,一个面容喜人的少女走了过来。
“是我。”
少女说:“我是朝天商行的丁字号侍女墨香,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将陪同贵人你们,照料你们在百家城中的起居,直到你们离开这里。贵人若是不喜,也可不必让我陪同。”
叶抚好生回想了一番,发现这般负责服侍的大多都是面容不错女子,极少见到男子。大抵是觉得女子比男子更加会照顾人吧。
他想了想,刚到这里诸多事情有个熟地熟路的侍女照料也还不错,说:“你便跟着吧。”
侍女墨香倾身垂首,“不知如何称呼贵人才是。”
“就叫先生吧。”
听惯了这个称呼,叶抚也就听不来其他的了,总觉得什么“大人”、“贵人”听上去太过酸腐了。他觉得,在这里生活多久大抵还是习惯不了这些阶级太过明显的称呼。
“那先生,还有两位姑娘,请随我来,已经备好飞了。”墨香说。
叶抚便笑着对窦问璇说:“那我们先行一步了,有机会再聊。”
窦问璇问:“先生可否留下一道神念?届时我再登门拜访。”
叶抚想了想,也觉并无多大关系,便留了道只供联系的神念。
然后,便随同墨香到了那乘坐飞的地方。
到了一只飞面前,见着这雪白的长羽毛,胡兰禁不住拥了拥,感觉很舒适,便露出惬意的神情。飞轻鸣一声,很清脆,颇有少女的娇嫩感。几乎所有的飞都是这个叫声,听来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刺耳的不适感。
一旁的车夫,虽然驾驶的不是车,但车夫这个称呼用得最普遍,也就叫了,他手中握着一块温玉玉佩大小的东西,拍了拍飞,飞便双腿曲下来,做出蜷缩状。飞背上厢房的梯子刚好垂在地上,叶抚三人和墨香便踏上梯子进了厢房。车夫也登上自己的操控位,同样的用那东西拍了拍飞的脖子。
一声轻鸣,飞展翅,向着更北的百家城飞去。
广场上,窦问璇高高地望着渐渐消失在天边的飞,心里没来得沉了口气。对于叶抚,她感觉不出什么,也没法试探出些什么来,倒是发现一旁的胡兰气息又强盛了,而且不止是一个层次,当是很大的提升。正是因为这个十岁小姑娘太过惊艳绝伦了,让她无法认为叶抚是一个寻常的先生,但几次聊天都感觉不到什么,到底是有些闷气的,瞧着他们离开这里后,才恍然觉得没那么大的压力了,可以呼一口气了。
“在神秀湖大潮来临前,我都不好再现身了,你好自为之。”一道厚重的神念灌入她的意识中。
她听此以神念回应,“是,天官大人。”
……
坐在飞背上的厢房里,往下面看,看到的大多都是山,基本每一座山都临着一条河,或者一座湖,大大小小皆有。这种地貌在南边是不曾见到的,第一次看来觉得很是新奇,飞的速度极快,可没法伸出个脑袋出去瞧,便依靠着厢房里面自带的灵气镜欣赏这片风景。现在还是早晨,雾气没有全部消散,又是在这边水多山多的地方,一片薄薄的雾气挂在眼前,叫人只能看个大概,看个朦胧意境。
往下看还好,能看到点山水画的朦胧感觉,但是望着前面看,也就是百家城那个方向看,大雾遮了个遍,上至极目下至地尽是厚重的雾气,询问过后,侍女墨香给了解释。
神秀湖这块地方就是那个样子,湖特别多,一到冬天,晚上水气一起来,风一吹,冷气一动,便结成很小的冰晶,漂浮在空气中,第二天一看便是这般大雾笼罩的样子。这冰晶雾笼罩的范围有多大,那神秀湖便有多大。
神秀湖只是个简称,官方叫来应当是神秀百湖,因为神秀湖并不是单单一座湖,而是这一大片地方的总称。据统计,大大小小的湖加起来有三千二百四十一个,占据了整个神秀湖近八成的地方,最大的湖泊甚至比绝大多数内陆海还要大。墨香用大周王朝的都城来做比,得有其三个那般大。三千多个湖泊,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名字,依据着资源的丰厚程度,被各大家分得明明白白的。
而即将要抵达的百家城便坐落在神秀湖最大的一处陆地上,家族势力盘踞其间,城中大多数产业都属家族产业,外来的产业并不多,但大都是很有名的,毕竟,若不是有名的也没法入驻这座城池。就像朝天商行,便是少数的能够在百家城中割据一方的外来势力。
而神秀湖的规矩上,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把总部设立在百家城里,全都是在自己所势力的某个湖里,选择一个风水等等好的小岛设立本部。
神秀湖外面,环绕着不算山的山环,像是把神秀湖围在里面一样。所以说,神秀湖也被戏称为千湖之围。
在听墨香介绍的时候,叶抚有意无意地问起神秀湖大潮一事。她也的确知道这件事,也知道这个时间,很多身份尊贵的人来这神秀湖也是为了这么件事。但知道的也仅此而已的了,更多的,更详细,以她的身份还没法去清晰地知道。而道听途说来的,她又觉得说出来有些不太负责便没有说。
总之,叶抚也没有细问。
这么一来二去,飞便进了那一片冰晶结成的雾气当中去。别的不说,光说这个雾气的程度,就不禁让叶抚怀疑在里面生活的生活质量。但随着飞深入后,依稀瞧着越过了那一道不是山的山环进了神秀湖主地才见到,在雾气当中点亮了许多等,一眼望去,如同天上繁星,四处耀光,结成一起后,照亮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冬天的神秀湖白昼来得比较晚,要到日头升空至晌午后,雾气才会消散,才真正的算是倒了白昼。”墨香恰逢时地说。
这么一看去,神秀湖也当真是大到没边儿了,入目大多是水,点缀着灯光色彩的水,其次才是各种各样的小岛,而这些小岛相互围着,又将水划分成许多个大小不一的湖,便是“湖中岛、岛中湖”,以及一片贯穿整个神秀湖之地的土地,而百家城便修在这块土地上。
虽然相较于整个东土而言不大,但对于小小的人来说依旧是一片浩瀚的土地,便是这身在高空云端瞧着都还看不到边界,更何况身在其中了。
从这里俯瞰百家城,单论大小的话,基本上有十五个明安城那么大。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这里是一个人口地域分配较为密集的小型国家。一般的国家地域广但说到底也就二十来城,其中还没多少城会比明安城大。便是如此,百家城还不是天下第一大城,惹人去遐想天下第一大城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飞缓下速来,降低到一定程度后,便可见有不少飞行之人,大多还是借着法宝,诸如飞剑、壶船、羽扇等等,也有乘着飞行妖兽的。纯粹的御风而行很少很少,毕竟那是合体之后,能身、神与天地相合的程度才能做到的。神秀湖的确是一个修仙者众多的地方,但即便如此,合体境界的修士仍是了不得的,便是在天下五大地,合体修士都是实属实的高手。再往上的大乘更是极少,以至渡劫成圣的人物便几乎是见不着的。
“我也想御剑啊!”胡兰瞧着那些御剑修士,兴奋得直搓手。
叶抚说:“行啊,你现在的本事的确可以御,但是飞剑呢?你哪里来的飞剑?”
胡兰眼里瞧着,脑里想着,心里急着,她哪里有飞剑啊,又不肯委屈自己在路边摊上捡一柄来,想着自己第一把飞剑一定要配得上自己“一剑”剑意的名头,但那般飞剑又其实自己随随便便弄得来。还没走过撒娇年龄的她,一来的路上冲着叶抚撒娇机会了,就想着自己嘴巴甜一点,贴心一点,软气一点,然后从叶抚那里骗来一把好的飞剑。
但叶抚没给他机会,打定了主意让她自己去想办法铸自己第一把飞剑。
叶抚这里不成,胡兰动了歪心思,打算等大师姐回来,让大师姐帮忙。但她这点小心思很快就被叶抚看穿了,直接把话跟她挑明了,要是她尽想走捷径去弄第一把飞剑,到时候就不让她跟老大出去历练。一句话,把胡兰的心思按得死死的,之后就只字不提了,只想着到了百家城再想办法。
飞最终降落在百家城朝天商行的基地里。
随后,墨香领着叶抚的牌子去商行里妥善了后续入住的事项,便带着叶抚几人进了城。
百家城因为修仙者极多,所以在建筑物的修筑上都有着显著的区别,取材大都以坚硬为主,然后便是对灵气的亲和度。坚硬嘛自然是防止实在有不开眼的人在这里打架斗殴,灵气的亲和度便是这座城池里生活着的人大多数的行为都需要灵气。
朝天商行在这边儿的居处不是客栈类型的,而是以在修仙者之间盛行的洞府为主。虽然名字挂着洞,但实际上跟石头洞打不上丝毫交道,只不过为了灵气的亲和度,在造型上以道家的聚灵法阵的地基,修筑其的两层平房,只有前门无后门,除此之外,与一般的居处无二,甚至可以依据客人的喜好,提前招呼一声便能特殊定制。
总之,这天下第一商行的排面是面面俱到了。
朝天商行在这百家城的居处地位置还相当的好,三面环湖,环境雅致,极具格调,灵气更是较其他地方更为充沛,在聚灵法阵的加持下,吸一口气都感觉神清气爽。
因为百家城很大,叶抚四人从商行基地到这居处是通过缩地成寸阵法过去的。这是一种水平相当高的阵法,以最简单的架构完成极其复杂的空间移动,不可谓不厉害,总之没少吸引到秦三月这个“入门”阵师。
墨香带着叶抚等人到了洞府过后,便说:“平时里,像我这般丁字号侍女是享受不到这甲等洞府的,要感谢先生能给我这个机会。”她的职业素养不让她得意忘形,但是从眼神里瞧着的确是很开心。
虽然是侍女,但修炼这般事也不曾停过。毕竟修炼是她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方式了,能够服侍甲等洞府的客人,于她而言不亚于一场小机缘。毕竟一般情况下,甲等洞府的客人很少会愿意让丁字号侍女服侍。大抵也只有叶抚这般只求个见即是缘的人了。
叶抚轻步上前,将自己的牌子压入门中凹槽,门嘎吱一声松开。
他推门走了进去,这便意味着一段新的生活开始了。同时,他明白了一件事,都这般了,走到哪里,何妨不把哪里的生活当作一段新的体验与经历。
这才是活着的意义嘛。
第二百七十九章 鲸落
百家城的格局是典型的“环接方”格局。众多的洞府勾连一片,结成一圈环,环绕在城中的方形主城区周围,就像是观测中的一些星辰,周围聚着一圈星环。
每一片洞府区都有缩地成寸阵法,可借此到主城区去,也可以到其他的洞府区去。如果不依靠这些阵法的话,进个城都需要十天半个月,因为整个百家城是禁大规模、高速度、高改变性的神通法术的。坐镇在这座城池中的高手很多,没有人愿意去逾越这条基本的守则,那意味着付出惨重的代价。
墨香做事尽心尽力,将基本生活所需里里外外打理得很好,包括聚灵法阵的维护、缩地成寸法阵的传送区间等等。这令叶抚很满意,不后悔把这个侍女留下来,他便是这样,不怕麻烦的大事,就烦絮絮不断的小事。以前在黑石城便是,生活幸福程度的上限在于叶抚对的贡献,而下限则在于秦三月的贡献。
入住洞府的几天内,秦三月和胡兰到处去逛了一逛,然后对百家城这一处东土修仙层次最为顶尖的土地有了一个基本认识,然后两人便受了刺激,各自落在洞府里去修炼。当胡兰意识到自己一个金丹修士在这座城池里被规划在普通修士的层次后,以往浮躁的飘飘然全部被打了个散,开始沉下心来去修炼,去练她的一剑。她的招式只有一剑,所以要将这一剑练到最强。而秦三月更多的则是惊叹于百家城处处勾连纵横、交映衬托的大小法阵,对于御灵到了一个层次后,她便将更多的心思投入到阵法的研究修习上面,见她这么个心思,叶抚便给了她第一个任务,便是将暂居的这座洞府的聚灵法阵优化升级一下。
而叶抚,安稳地坐了几天。其间,窦问璇如约来拜访了一次。叶抚也很大方地好好招待了一番,两人聊了许多,从家国政事到天下格局,从三菜一汤到仙山云宫。感觉得到,这个女人非常优秀,不是优秀在修炼问道一事,而是优秀在家国政事与天下格局的观点认知上。叶抚对她的评价很直接,有做女皇的才能,但是没有为皇的心气和魄力,所以她只适合辅佐。
叶抚也能感觉到,窦问璇透露了一些大玄王朝的格局,想要拉拢他到三皇子庾合这一头去。但叶抚哪里有那心思去参与到王朝的争端当中去,委婉的搁置到一边去了,不过他向窦问璇推荐了一个人南山先生。
“南山先生?”窦问璇有些疑惑。当然,疑惑的不是对这个人陌生,相反,她先前在叠云国待过,听闻了南山先生的情况,当时也有意去拜访,但是一直不知其人下落。“先生可知南山先生身在何处?”
叶抚给了她一个非常详细的回答,“在东土前往中州的海域上,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路了,届时会在舟宛港口停靠。”
总之,叶抚向窦问璇推荐了这么个人。
窦问璇同叶抚谈聊以来,深知叶抚才能过人,听他这般推荐后,便打定主意,一定要去争取到南山先生这个人。
从叶抚的洞府离开回到自己的洞府后,窦问璇便迫不及待地向中州那边传了一道令,要人立马赶去舟宛港口,等候一个名为“南山先生”的人到来。
这天,陪同胡兰和秦三月吃完午饭后。说起吃饭这回事,虽然三人都足以不去行这回事,但这么个时间基本算得上是增进师徒感情的有效时间了,而且也是一天幸福感的最大来源之一,所以便没有从日常当中舍去,照着胡兰的话来说,“修仙当知人间至乐,清心寡欲最为矫情”。
吃过饭后,待到胡兰入了定,秦三月开始钻研法阵后,叶抚便轻巧地出了门。
从朝天商行的洞府区离开后,便到了交城口的缩地成寸阵。抱着一个消遣的心态,他进了缩地成寸阵,在内定好目标,便以朝天商行发放的令牌启动法阵。朝天商行大气的一个地方便是,将客人在百家城内的基础设施上的消耗全部承包了,除却客人自主购买以外,其余出行必需都由商行报销。天下第一商行的排面无疑。
叶抚的目的地是一个叫青逻湖的地方。
在神秀湖这个有着上千大小湖泊的地方,青逻湖并不知名,只能算是三流层次的小湖,也并非是百家中某一家的驻扎之地。但那个地方,风景很好,气氛也讨人喜欢。只不过,向来没有人有闲情雅致,到那里去欣赏风景。
青逻湖在整个神秀湖的偏靠北边的位置,处于北边大湖清守湖的湖尾之地。从法阵里走出来后,入目便是浅淡的冰晶雾气。现在还不到雾气全部融化的时候,迷蒙一片,缠盘在水和岛上面,独属于冬天的墨绿色给这番模样增添了一种水墨山水的意境。说来,这些大家族和大人物们越是到那样的层次,品味风格越靠着清幽沉稳去,便是居处都是这般环境。
雾气还未消,但霜意境化得彻彻底底了,从围林的小道走出来后,叶抚便站在青逻湖湖边,望着湖中的风景。
水草映着,湖水便呈现出墨绿色来,不过即便如此,湖水澄清是依旧的。站在湖边往下看,叶抚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头发长了,胡子也长了……”
变化其实挺大的,许久没照过镜子的叶抚一时看来还有些许恍惚。虽说是如此,但气质倒是不沾染一点颓废之意,大抵是每天的生活还在清净当中吧。久居于烟气喧嚣当中,叶抚并没有去保持所谓的飘飘仙气,那些东西在他看来始终不实在,隔人太远了,显得寂寞,显得孤独。
在这里要生活许久,兴许一直便是这样了,不要总是想着去改变自己,兴许那些改变并不如意。
排舒心情般的喟叹过去后,叶抚便迈开步伐,踏上了水排桥,朝着湖中那小岛走去。
水排桥的构筑很简单,几根结实的绳子,四墩稳固的桥墩子,再加上整齐大小的木板。踩在上面晃悠悠的,迈的步子稍微大一点后便会触到湖面,沾上一些冬天的水,湿掉鞋子。
仙人的鞋子也是会湿的。
小岛是寻常的小岛,长满了草,生满了青苔,风一吹便是一股湿意。叶抚从水排桥上下来后,在浅淡的雾气当中走着。
如同神往,如同幽幽的参告,能够听到一些细细的摩挲声,听来百般意境,不过大都是一种质朴气在里面。这种质朴气他很熟悉,感受过,在自家的里,在梨树下的石桌石凳上。感受到这番质朴气后,他确信了一点,不会变的人骨子里都始终守着一抹发心的信念。
凭栏幽幽处,芳草蔼蔼地。叶抚踏出了同之前一般无二的步伐,但这一道步伐将他带往小岛的另一处地方。
侧耳倾听,是潺潺流水声,伴随着微微风声。泥泞小涧,印刻着一些纹路不多的脚印。抬目望去,是兰亭小屋,是苔痕阶绿,是青藤垂帘。
他迈步前去,轻轻推开门。入目三四册竹卷摆在架子上,干净的席子铺在地上,一方及膝高的小桌放在席子上,一杯清茶摆在小桌上。清茶飘着一些浅浅的热气,屋主人刚倒上了这杯茶。
屋主人看着门外,一双平和的眼里露出些许光芒,他笑着说:“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叶抚轻声回答,“如约而至。”
长山先生的小屋,看上去很简朴。
“需要脱鞋吗?”叶抚问。
李命微愣,然后笑着说:“这很像先生你才会问的话。不必如此,我这屋子也说不上干净。”
叶抚点点头,拍掉鞋子上的泥泞后走了进去。
小桌旁没有凳子,便席地而坐。
李命又斟来一杯茶放到叶抚面前,然后有些失落地说:“上次在先生你那里品过茶后,便觉得世间的茶少了些许味道,几些日子里自己尝试着去晾晒,可总寻不到那番味道了。以这般招待,还请将就。”
叶抚点头道过谢后便说:“茶只是个无聊时消遣时间的饮品,没那么多讲究的,喜欢喝什么茶,便晾晒什么样的茶。我的茶也不过是我自己喜欢的口味而已。”
李命坐下来,“可到底还是有不一样的东西在里面。用心去晾晒,总是会带着晾晒人的自己与众人不同的东西。先生与我们每个人都不同,那茶里的感觉实在模仿不来。”
叶抚笑笑,“带了模仿二字,便已是失败了。顺心如意,才是最好的。”
李命微叹,“世间诸多事,哪能都顺心如意。现在的我,又多了一件晾茶的事不顺心,不如意了。”
“一路从南边儿到这北国来,也的确是这般。总不能事事如意,不然也就不叫生活了。”叶抚说。
李命问:“先生是顺着道到这里来的?”
叶抚点头,“总要带着学生见见世面,不能由着自己来。”
李命脑海里浮现起胡兰“打瞌睡”的模样,禁不住笑了笑,“学生有些淘气吧。”
叶抚嘴角一温,“是啊,淘气得很,不得不叫人好好思量。”
“我以前做学生的时候,便没少让自己先生忧心,常拿着戒尺敲着我脑袋说我是块雕不动的朽木。”李命眼里有些恍惚。
活得久的人最容易动容的总是回忆。
叶抚活得不久,但回忆起在地球的生活时,也会动容,毕竟那是无法重现的了。不能事事如意,这便是一件。
“现在可没有人能拿着戒尺敲长山先生的脑袋了。”叶抚说。
李命轻悠悠地说:“正是如此,才难免惆怅啊。”
那意味着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只能在回忆的长河当中,被偶然惊起才能去感受,去缅怀。
说着,李命语气一转,笑道:“见着先生来,我又犯糊涂,净想着以前的事去了。说来,还没问先生可否习惯住在那小院里。”
叶抚说:“小院环境很好,学生和我都很喜欢。”
李命说:“喜欢便好。”他稍顿,“先前同先生约定过,那梨树花还开着,便不收取先生的租金。现在瞧来,以后便都要如此了。”
他言下之意,便是将那小屋赠与叶抚了。
叶抚其实没在意这一点,倒是在意李命对梨树的看重,“长山先生同梨树可有渊源?”
李命神色动容,沉默片刻后说:“梨树,连同那小院其实都并非我的,而是我还是一书生时,时逢命运流沛,落难后无处可居,一位前辈许我于此读书。那时,梨树已是满开,美丽异常,前辈喜花好音律,满院皆是花,无地至处,但闻琴瑟。在那里半年时间,虽同在一个院子里,却从未见过前辈一面,直到有一天,满院花草凋零,一树梨花尽皆散落。那时的我并不知其意,到许多年后,修到一定地步了,才回过神来,在那一日,前辈已然逝去。之后,那方小屋便无人居住,若不是五年前偶然见路过那里,几乎要埋在我记忆中被忘却。”
叶抚点点头,笑着说:“所以你当初把屋子租出去带了个条件,让梨树开花之人不收取租金。”
李命点头,“正是如此。说来,那小屋在的时候,还没有黑石城,只有一片竹林陪着。后来才有了黑石城,而那小屋也没被拆掉,端端正正地落进黑石城成为其一。”
叶抚听此说:“世间大多如此,总是充满着美丽的故事。在那之后,你有去了解过那位前辈吗?”
李命无奈笑罢,“修身至今,也未曾到前辈那般境界,无法去触及。只是得出一些猜测,那位前辈或许是上古断代所存于世的人。”
“断代……”叶抚轻语。
断代,一个这座天下最为神秘的词。那意味着,一个大时代的终结,不曾留续下过往便到了新时代。
叶抚偏头望着窗外,眼中深沉无底,想着许多复杂难以触及的事。
“如果真的如同猜想那般,那么那位前辈的逝去大抵便意味着上古真正的终结了。这座天下,再也无法触及到过往的岁月与辉煌。”李命叹道。
叶抚摇摇头,“或许还有不曾发现的存在。”
李命说:“至圣先师一类的人物至今追求解开这座天下的秘密,也没再发现过前辈那般存在了。”他并没有忌讳同叶抚说起这些事,因为他清楚,叶抚有能力去知道。
叶抚想起旁,那片竹林里的食铁兽。那竹林同是一个时代的,而在那个时代,食铁兽便已然存在了。叶抚看了看李命,想着,离这座天下秘密的断口便在最近的地方。但却始终难以被触及。
叶抚没有同李命去多说这些,因为有些事情的改变并不是他想看到的,顺其自然最好。
“长生与否,大道与否,全都在这里面浸着。”李命说。
叶抚接着他的话说:“等待着人去一杯端起。”
“是啊。”李命说完,晃了晃神,深吸一口气才充满歉意地说:“先生来这里,心中有感,我便多说了一些不相关的话,还请见谅。”
叶抚摇头,“我来这里,也只是为了见见你而已,说什么都是说。”
李命不由得一笑,然后说:“还是说回神秀湖大潮这件事吧。”
“洗耳恭听。”
“十一月底,到这年终的最后一月,便是这千年才等来一回的神秀湖大潮了。大潮起于大陆极北那片北海中心,北海中心是天下势力都不曾去触碰过的世外之地,生长着一代又一代天下最为纯洁的灵兽圉围鲸。圉围鲸是世间唯一以污浊之息为食,却能保持纯净之身的灵兽,自诞生起便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这整座天下的污浊之息,化作最为纯净的自然母气储存在体内,等到寿命终结,便将所有的自然母气馈赠于整座天下。我们称这一伟大且极富诗意的过程为鲸落。圉围鲸一生不曾向天地索求资源,以最无用的浊气为食,死后又同天地馈赠,这是它们于天下最后的温柔。”李命悠悠道来。
“百年鲸落平潮起,千年鲸落万物生。”李命继续说,“圉围鲸完成鲸落后,自然母气便从北海中心涌向整座天下,而东土北国,这一片离北海中心最近的大陆会升起由自然母气带来的大潮。这便是神秀湖大潮。”
叶抚听来,心中一片柔软,“真是一种温柔的存在。”
李命说:“是啊,圉围鲸生长在最贫瘠,最危险的北海中心,不索求天地一份灵气与气运,却无私向天下馈赠。有人曾说,圉围鲸是自然的手段,是循环往复的存在,便理所当然地去索求,去占有那自然母气,不曾怀揣感恩之心。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圉围鲸自诞生起便开了灵智,便知道自己一族的命运,天地不曾拘束它们,但它们也始终守在那一方土地。”
叶抚轻叹,“一切诗意的背后,兴许都是这般,怀揣着莫大的气节。”
李命缓了口气,神情复杂地说:“请先生来这北国,其实我有着私心。”
叶抚说:“但说无妨。”
李命沉默片刻后,轻声说:“因为落星关黑线临近,许多人都浮躁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求在大势中分割天下的办法。而这次,这个纪元的第一次神秀湖大潮,便被许多人都盯上了,想要贪婪地索取一切。神秀湖大潮本是告慰一代圉围鲸魂灵的时候,但是现在却成了他们各自图谋的时候。”他面色沉定,“我实在不忍心见到这天下最后的净土被破坏,便打算亲自来主持这一次的神秀湖大潮告慰魂灵。但是,越是临近大潮,我越是发现,许多藏在暗处的存在都开始坐不住了。至圣先师他们无法轻易地干涉到这座天下,而我同这神秀湖的芸芸又难以有底气面对大半个天下。所以,上次同先生一番交谈后,便升起了邀请先生来此的想法。”
叶抚听明白了,问道:“你是想让我帮你?”
李命苦笑着摇摇头,“我没资格去要求先生站在大半个天下的对立面,只不过希望待我无法静心去告慰魂灵之时,先生能替我将圉围鲸一种魂灵告慰于天地。”
叶抚虚了虚眼睛,语气微微一凛,“你能确定我不会是你的对立面吗?”
李命轻道:“先生曾为我上过一课,为人师,守纯良。”
叶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到的尽是一颗不可磨灭的坚定之心,“可这是一件辛苦事,你真的甘愿去承受吗?”
李命眼神虚虚妄妄一片,“从小读书以来,我便坚信,一个看不见美好的人永远无法感受到世间温柔。”
“可对很多人来说,世间并不温柔。许多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我不曾对这些事视而不见,但竭之力,无以为怨。”
“可当真?”
“当真了。”
“可不反悔?”
“便不反悔。”
叶抚深吸一口气,望向北边,视线穿透一切,直达那一片深蓝之海。
许久之后,他悠悠说,如告之李命,如告之天下,也如告之己身
“但愿心意长久,不堪断绝。”
第二百八十章 白衣
一杯茶见底,不见渣滓在杯底。
叶抚无由地望了望窗外,轻声说:“我该回去了。”
李命起身,“我送送先生。”
叶抚摇头,笑了笑,“不必如此。”
说罢,他站起来,“过些时间,再一起喝茶。”脚步越过,将软塌踩出一个个凹陷来。
穿好鞋子后,他推门一步迈出,没入光与影交错的虚晃之中,定目再看时,便只有清风吹拂艾草的景象了。
话到最终,李命也没能从叶抚的口中听到“我答应你”之类的话。虽然,叶抚的态度始终是亲和的,但李命到底是不能确切他的心意如何。同这座天下绝大多数人交谈时,自己都是一位解惑授人的先生,但面对叶抚,更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才是被解惑的一方。因为,他觉得叶抚根本就没有任何疑惑,不需要任何人去解答;他觉得叶抚就像是浩瀚之下的惊鸿一笔,留下无限的想象于人,也仅仅局限于想象,无法更深一步地去了解。
李命长望着门外。雾气已经消散干净了,水天的颜色彻底铺满,天是微蒙的天,水是墨绿的水,依旧是山水画的模样,但他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这般瞧着许久,忽然见到青逻湖那方小湖上飘来一叶竹筏,竹筏上有一人正支着长长的竹竿,一上一下轻悠悠、慢吞吞地划动着。这一刻,他觉得这意境里缺少的东西被弥补起来了。那竹筏和划着竹筏的人如同这意境之中的灵魂,凝聚了所有的精气神在里面,将山山水水,水水山山的独特魅力尽皆散发出来。这意境的圆满表达在李命的心里面,便是一种道意的浑然天成。
一道清风灌进他的袖口,抚动衣襟片刻后,停歇下来。
再定睛看去时,赫然发现,划着竹筏的人正是刚从这小屋离开的先生。
这一刻,李命才意识到,那位模样年轻的先生早已看出自己道意中的缺憾,以这般独特的方式替自己弥补了。
……
叶抚从水排上走过来,站在青逻湖湖边停了停。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不起眼的小岛,眼中流淌过一丝复杂。
刚到这青逻湖,刚走上那水排时,叶抚便发现了李命道意中的缺憾。
李命落在这青逻湖,这一片地方便成了他的一个小道场,所以叶抚能很轻易地发觉到他道意中的缺憾。于整座天下而言,李命无疑是站在山巅,触及云层的那一批人之一,但即便如此,他道意中的缺憾也不曾有半点消减,反而是随着年岁越高,越来越大。
他道意中最大的缺憾便是,没有知音,没有明白他心意的人。他至始至终都不愿走上孤道这条路,不愿同整座天下背离,不愿舍弃过往,不愿舍弃他所坚持的信念。而他这诸多的不愿,无人能懂,或者说无人愿意去懂。不是孤道之人,却走在孤道上,这便是他道意之中的最大缺憾。所以,他瞧见的青逻湖是美丽的,是纯净的,同时也是冷清的,没有灵魂的。
叶抚划着竹筏出现在青逻湖的湖上,为他的道意注入了灵魂,因为叶抚懂他的心意。
事实上,叶抚本人并没有去变出个竹筏专程往青逻湖上一走,他只是将自己的道意化作一缕契合进入到李命的山水意境当中,让李命去看到那副场景而已。
叶抚的确知悉了李命的心意。他懂得李命的心,所以他是李命的知音。但是,李命从来不是叶抚的知音,也无法去猜测到叶抚的心意。这个知音,不是互通的,是单向的。所以,叶抚为自己这一举动感到心情复杂。
即便是懂得了李命的心意,叶抚也根本没有任何必须的理由去做他的知音。这座天下从来没有一件事,是强迫着叶抚去做的。但到最后,依旧是那样一个结果,叶抚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这个忽然的做法,想来许久,只能说他觉得李命这个人有着同其他所有修仙者都不一样的东西,一种万物像的气节。这一种气节触动了叶抚。
不过,做了便是做了,叶抚不会一股脑地陷进去,把自己给圈住了。结果已经发生,与其纠结在结果之前的过程当中,不如好好考虑结果之后的变化。
至于李命请求的在神秀湖大潮上的事情,叶抚认可了李命,但是没有明确地答应,因为他有自己的打算。
想着这般事,叶抚轻轻伸手凌空一抓,抓来一道无形无色之气,沉在手中有一种清爽的感觉。
“便是这个,让大半个天下着迷吗?”
叶抚手中抓着的是一缕自然母气,为万气之母,最本初的气息。世间灵气、正气、霸气……皆为母气所化。
一般情况下,自然母气根本无法捕捉,因为自自然母气接触这座天下任何事物气,便意味着其不再是最为本初的状态了。要在母气诞生的瞬间,还未从诞生体上脱离的时候,才能捕捉。这种东西作为最为本初的气息,对万物生灵是最为裨益的,而且是全方面的裨益。而自然母气最大的来源便是神秀湖大潮,所以才会牵动大半个天下。
在以前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自然母气对天下而言很重要,所以不敢去轻易的干涉,但是在这天下大势来临之际,为了撑过这大势的洗礼,以赢家的姿态面对新的天下,不敢去轻易干涉的母气变成了极为重要的资源。
天下绝大部分势力的本质是保全自己。而李命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有了那样一番请求。
其实,李命的意思很明白,他希望叶抚即便不帮他,也不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他最看不透的是叶抚,所以不希望叶抚站到他的对立面。
李命,为这座天下考虑得很多。在这个众人皆为自己考虑,或者皆为自己实力考虑的大环境下,这实在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叶抚想着这些事,将手中的母气松开,其立马融入天地,成为天地构成的一部分。
“你有你的考虑,我有我的考虑。”
叶抚呢喃一声,迈步从这里离开。
待他离开过后不久,一个身着蓝衣的青年迈步到这里,他打扮与一般儒生无二,便是眉目颇为秀明,左手手背有一轮浅白的月牙。他踏上水排走向李命所在的那座小岛。
临到水排尽头,他便停步下来,朗声道:“陈家,陈经年,特来拜访长山先生。”
话语落及,片刻之后,一条小道缓缓从花花草草之间铺过来。小道的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小屋。
他踏步走上小道,直至尽头,推门而入,然后长揖一礼,“经年,这厢有礼。”
叶抚走后,李命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可味道始终还是那个味道。他瞧着进门这陈经年,轻声道:“坐着吧。”
然后,李命起身为他添了一杯茶。
陈经年端起茶轻抿一口,顿时只觉清气上头,身如至意之境,忍不住呼道:“好茶!”这番话实在是倾心而出,便是吐出后,他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试探,歉意道:“先生,小生这般失态了。”
李命并未在意,反而问道:“你觉得是好茶吗?”
陈经年说:“意境远在小生之上,无从说起,只堪一句好茶。”
李命微叹,心道你觉得是好茶,可我觉得不及那书屋中的百分之一。
见李命稍有叹息,陈经年误以为是自己没说出一番形容来,心有惭愧。但他并没有强行去形容,因为他说的是实话,茶中意境远在他之上,领会不到那般意境,便形容不来。他不愿做那嘴上抹蜜的夸夸其谈之人,便是心中有愧也只能作罢。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李命问。
陈经年说:“曲红绡到北国范围了。”
见他停顿下来,李命又问:“然后呢?”
陈经年眉目犯难,“曲红绡身为驼铃山人间行者,来这神秀湖,大抵能代表道家。如今,我们未能知及道家对这次大潮的态度,而曲红绡来意也未知,所以希望先生能有一番决策。”
李命神情清淡,“这是谁的想法?”
陈经年微愣,“什么?”
李命语气依旧平和,“我问你,针对曲红绡来神秀湖让我做出决策是谁的打算?可是陈缥缈?可是莫长安?可是公孙书南?可是陆修文?”
陈经年身顿言挫,李命提及的这几个名字都是几大家族的祖宗,“并非各位祖宗。”
“那是几大家当代家主?”
陈经年吸了口气,“也并非是各位家主。”
李命轻抿一口茶,不再说话。
陈经年有些不敢看李命的眼睛,说:“是小生的拙见,也是几位同龄人的共同意愿。这次神秀湖大潮很关键,于神秀湖,于北国,于儒家,于整座天下都至关重要。所以,我们担心道家会从中作祟,搅乱局势,才特意来请教先生。”
李命再抿一口茶,“你陈经年,乃至你们几个小辈都与我无亲无故,所以我不训你们。”
“先生此话何意?”
李命眉目依旧温和,看着陈经年说:“如果你们的真实心意便是如你说的这般,那么我作为一个先生,会替你们解惑。但是,你扪心自问,你们的心意是这般吗?”
陈经年垂首,有些倔强地说:“便是这般。”
李命叹了口气,“陈缥缈当初也很倔强,但倔强在他坚持本心,一概不变。而你,继承了他的倔强,却没能继承他的本心。”
“先生”
李命打断他的话,“你借大义,包裹自己的私心,已是落了下乘。你哪里是怕曲红绡所代表着的道家会从中作祟,你只不过是不愿面对曲红绡,想要从我这里去试探她的底细罢了。陈经年,你想要胜过曲红绡,可有没有想过,当你不敢直面她那一刻起,便已然输得彻彻底底了。”
陈经年听此,额头顿时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眼中露出苦楚,“小生起初升起惧意之时,并未察觉,只当做曲红绡给到的压力,今日听先生说起,才发觉那已然是心中的畏怕。”
“曲红绡很出彩,但不应该是你畏怕的理由。你们在同一个层次起步,而她起初并没有表现出超然所以的本事,甚至你们神秀湖一众同辈人在评价上胜过她,但是当她开始显露锋芒的时候,你却没有坚守在自己的路上,只想着去超越她。”李命不急不缓地说:“曲红绡的天赋并非天下第一,悟性也更谈不上天下第一,但她就是走在所有人的前面,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经年这一刻反而糊涂了,迷着眼问:“为什么?”
李命说:“因为她一心求道,心无旁骛。”
陈经年顿住了,他没能去理解。
“‘一心求道,心无旁骛’说来是几个简单的字,但是却能造就一个极致的存在。便是因为,能真正做到这一点,是在太难了。曲红绡她做到了,不在乎其他任何人,任何事,所以走在最前面。而你呢?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李命说。
陈经年面色愧疚,久久不语。
直到一杯茶凉了,陈经年才起身告别。
李命望着陈经年离去的背影,心中喟叹,“这世间,已经多久没有过一心读书的人了。”
以后还会不会有,他不知道。
……
从青逻湖离开后,叶抚没有回洞府,而是进了主城,化作主城当中的芸芸一员,欣赏起这一座屹立北国已久的城池。
走入人群,成为人群中的一员,去感受他们,去体验他们。同他们一般,挥霍灵石,在集市上买着买那,即便他根本就用不着,即便随手扔进小天地后便使其沉睡,他也不在乎。他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修仙者,去购买修仙者才会用到的东西,体验一回这种感觉。那像是在过往的日子里,随手便从网络上买下一些东西,然后买回来堆仓库。
在灵茶馆品一品不同口味的灵茶,听着小二的介绍,也听着茶客们或真情实意,或趋炎附势,或附庸风雅的点评。期间,除了叫茶与结账,他不多说一句话,只顾一头埋进茶碗当中,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品茗人,在心中留有对各种茶叶的点评,优点、缺点。
还在赌庄内用灵石换来小山般的筹码,将自己化作一个普通的赌徒,参与到其他赌徒的疯狂当中。清晰地体会一个赌徒的心理,感受那种将结果放在运气上,全由着客观因素来决定的心理。
也会寻得一个酒楼,叫一个包间,点上满桌子的菜,然后一点一点的品尝。不喜好浪费食物的他,要吃下一桌子二十人份的食物。即便到最后,他还是觉得自己做的饭好吃,也没有抱怨自己花了灵石做出这般事来。
穿行在各种各样的街道里,出现在千奇百怪的店铺里。叶抚花着灵石,做一些在别人看来对他毫无意义的事情。只有他自己很清楚,这些事情对他很有意义,因为他至始至终认为,自己是百态人生当中的一员,不是什么超乎平凡的、不近烟火的、遗世独立的仙人。他需要这些事情来慰藉一颗作为百态当中一员的心。
每换一个地方,他都会去做这些事,一个人去做,不同他人提起。于他而言,这是一种享受。只有享受过孤独的人,才更容易与人相处。这跟被孤独折磨不同,这是一种享受。
这般投入的沉浸在一个普通修仙者的角色里后,很快就迎来了一天的日暮。
迷蒙天上的迷蒙阳光在极西的远方汇聚成霞。叶抚坐在一间灵茶馆里,品着最后一杯茶。馆里客人已经走光了,即便这座城池里大多数人都是修仙着,他们也更乐意在晚上的时候入定修炼,即便再次醒来时不是白天。
老板是个好老板,没有催促叶抚离开,一个人在柜台那里擦拭着珍藏的茶具。
某一刻,叶抚朝天上望了望。在那里,一只朝天商行的长羽飞从云层里钻出来,缓缓落进百家城。就落在茶馆不远处的地方。事实上,这间茶馆便是朝天商行在百家城的基地旁边,而从基地出来后,这里是必经之地。
叶抚面上带着些许笑意,叫道:“结账。”
小二闻声走过来同叶抚算清了灵石。
叶抚起身朝着门外走去,经过柜台的时候,他轻声对老板说:“茶具若是失去了装茶的功能,再好也只是瓷器。”
说完,他便出去了。
老板看了一眼叶抚的背影,有些疑惑。
……
长羽飞停靠在朝天商行后面的关口,垂首,屈膝,卧在地上。
车夫将小厢房的门打开,对着里面的人说:“两位客人,百家城到了。”
“终于到了。”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是啊。”绵长柔和的声音附和。
“应该已经算快的了,毕竟走的是低航道。”
“那位王可太闹腾了。这次洛神宫也免不了被责难。”
“都到北国了,你如何打算的?”
“先回洛神宫去吧,毕竟同你走来是没有上报的。”
“也是,毕竟回本家了。”
“我不在这段时间,不要太想念我呀,嘻嘻。”
“不会。”
“……你可真是心直口快。算了,就在这儿分开吧,我待会儿再从这里直接到洛神宫去,毕竟还是有些远。过些时候,我再来找你。”
“嗯。”
“对了”
“什么?”
“离井不停远点。”
“嗯?为什么?”
“哎呀,不好跟你说,反正,离他远点就是了!”
“……”
“还有,若是在这百家城有人欺负你,只管告诉我,到时候我带上宫里的人过来帮你撑场子!”
“……应该不会。”
“还有!”
“什么?”
“可不能跟师妹重聚了,就忘了我啊!不能的啊!我会走火入魔的!”
“……不至于如此。”
“那我走啦!”
“嗯。”
两人便这么“干干脆脆”的分开了。
……
白衣还是那个白衣,只不过腰间挂上了一块小木牌;
样貌还是那副样貌,只不过头发变成了短头发,刚好够到肩头,露出些不曾细致修建的零碎之意。
按理来说,这样的行头应当背着一把剑,或腰缚一把刀才显得完整,不然但一身白衣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但是在她身上,便只有这样一身白看来反而让人觉得徒增其他是多余。看着她从身旁经过,便不经意地去想,若她是长发及腰的,应当是更加好看的,但短发又更有气势。
修仙的人,这座城里的人不乏穿得一身白的人,但总不至于人人都合适,身材、样貌、气质都有个讲究。而她,恰恰把这三样都占了,穿来一身白衣后,让人瞧着好看,但却并不舒心。倒不是她长得凶神恶煞,而是她身上隐隐约约流淌着一种非常暴戾的气息,细致感受来后,会觉得有些狰狞,有一种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违和感。
见过世面懂得多的人见着她后,脑海里不禁浮现起一个地方落星关。
她是从落星关来的?那个气息最为驳杂暴戾的地方。
这样的她,走在路上总是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和议论纷纷。
那些议论她的话,指指点点时带着的怪异的、下流的、恶俗的目光尽皆被她收在耳朵里,收在眼里。眼不见耳不闻便心不烦,但她是眼见了耳闻了心也不烦。她的心里只有脚下这条路,要从这条路走到自己暂居的地方,做一番休整后再去想一想以怎样的方式,在怎样的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才最为合适。
走着走着……
她渐渐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那些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她无法直到他们走到哪里去了,只能意识到他们不见了。
这种现象很奇怪。但这并没有妨碍她继续走下去。她的步伐不停,心里只有一条路,便全身走在这条路上。
直到某一刻,忽地一下,大街上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昏沉的月色降下,映照在地上的影子都成了模糊一片,然后她发现自己浑身的灵气凝滞了。阴恻恻的冷风开始无端地从四面八方吹来,似乎要去割掉她的肉。坚硬的地面开始逐渐向泥泞和污渍转变,变得黏糊糊、湿漉漉的,充满了难以进鼻的恶劣味道。渐渐地,又开始响起各种声音,哀嚎、呻吟、惨叫、嘶吼、呐喊……全部是负面的情绪。
忽然出现的一切都在阻止着她前进。
她不知道是谁在针对自己,要让自己难看,亦或者不让自己到这百家城来,到这神秀湖来。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既然来了,便要不停下脚步,便要走到头。
所以,她继续前进。走过泥泞与沼泽,即便浑身变得肮脏与不堪也没有停下来;承受着阴风的蚀刻,即便血淋淋一片,也没有背过身去;即便那些负面的声音让她耳朵发痛,让她精神嗡鸣,也还没有弯下腰去躲藏。
一直走……
直到某一刻,风停了,一切开始消失,然后一切又开始出现。像他们的消失一样,他们又无端地出现。
一切又回到本来的模样。
她忽然停下步伐,如同受了某种感召一般,转过身去,便在那人群之中见到一个人朝自己走来。
她开口,有些难得地降了降声调,“先生,我回来了。”
叶抚笑着说:“用这种方式迎接你,若是胡兰知道了肯定会说我恶趣味。”
第二百八十一章 这个夜晚
虽然叶抚打趣自己这是恶趣味,但实际上这么件事很有必要的。
在于考验曲红绡一颗道心变没变。从那落星关黑线里出来后,难免会沾染上一些驳杂的气息,虽说是经历了洗神池的洗礼,但黑线中的驳杂气息哪有那么简单祛除。
刚才那番境地的变化便在于对曲红绡道心的澄明,但就事实看来,曲红绡道心未沾染上黑线之中的驳杂气息,也始终坚定着,不曾变化。
自从在先是破了心境,然后重圆过后,她便没在修炼上出过一丝纰漏,是三个学生里最让叶抚放心的。对她的关注自然而然也就少了一些,大抵是给个平台让她自己去发挥,去成长。这便是叶抚所行的“放养”。
“你长变了。”叶抚看了一眼曲红绡,便迈步向前。
曲红绡迈步跟上,“只是头发短了。在那黑线里,长发始终不方便。”
叶抚点头,“待会儿让三月帮你修剪一下头发,乱糟糟的不好。”
“平时也有打理,只不过战斗的次数太多了,总显得没有打理一样。”曲红绡在这件事上小小的撒了个谎,平时里的确是有打理,但可不是她自己在打理,而是温早见帮着。她在这种事上还是差了一些,不够细致。
“师妹她们呢?”曲红绡跟随在叶抚旁边,又问起。
叶抚说:“忙着修炼呢。”
曲红绡问:“三月也开始修炼了吗?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她还只是普通人。”
“她的情况有些复杂,我就不同你细说了,待你们重聚时再去了解吧。”
“复杂……”曲红绡不禁多想了想,便是先生都用上了“复杂”二字,想来真的非同寻常吧。
“胡兰呢?修炼如何了。”她又问道。
叶抚笑了笑,“你很关心她啊。”
曲红绡点头,认真地说:“毕竟是最小的师妹,有必要多关心一些。”
叶抚笑着问:“你应该没少收到胡兰传递给你的神念吧,我瞧她天天都拿着个木牌子念叨这念叨那的。”
曲红绡将腰间的木牌摘下来,轻轻摩挲一番,眼神温柔了一些,“是收到了不少,但我一次都没回过她,也不知她如何想我。”
叶抚笑而不语,没有同曲红绡说起平时里胡兰是如何惦记着她的,待她们见了面,自行去了解。
叶抚步伐稍缓,“还记得我让那江神带给你的话吧。”
“江神?”曲红绡说:“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煌。至于他带的话,还记得,应该就是先生让我进那黑线找灯吧。说来”她一直不明白叶抚让她进黑线找灯的具体目的,便想开口问一问。
叶抚扬手打断了她,“关于灯的事,现在先不急着说,你只管把那灯收好,时机合适了我会同你说明。”
曲红绡心里充满疑惑,到底是什么事还要等到合适的时机。虽然满心不解,但她还是听从叶抚,没有去细问。
“那江神应该同你说了,一年后胡兰也会去落星关。”叶抚说。
曲红绡回想来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那是三个月前了,也就是说九个月后胡兰会去落星关。”
叶抚点头,“明年入秋后,胡兰便要去落星关试剑。”
曲红绡听见试剑二字,不由得想起先前经过明安城的时候,受到感召见的那一封胡兰写给自己的书信,从信中内容看来,那个时候的胡兰还未拔剑,“那她现在开始练剑了吗?”
“前不久,她才刚刚悟出剑意。”叶抚说,“她的剑意需要高强度的磨练。”
曲红绡挽眉,“所以先生才让她去落星关?”
叶抚点头,“明年入秋后,便是落星关最为危险的时候,基本撑不过年关,而胡兰需要去经历那样的磨砺。”
曲红绡有些担心,“落星关寻常的战斗便已经是分神中期以后的战斗了,黑线越是临近便越是危险艰难,让胡兰去面对那样的危险,会不会有些托大?”
叶抚摇头,“等待着她的困难还很多,但留给她成长的时间不多。”
“这是什么意思?”曲红绡问。
叶抚说:“五年之内的天下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守林人这个组织将在这次变化中出现根本上的改变。胡兰她要面对的,便是这样一个组织,所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守林人?”曲红绡心里有些惊讶,单单说一个守林人,她并没有什么感觉,但说起胡兰要面对上守林人,便忍不住心惊了,毕竟那是独立于各大鼎盛学派之外的顶尖势力,是天下力量的山巅层次了。她实在难以想象胡兰如何去面对上这样一个组织,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应对守林人。
见着叶抚认真的神情,曲红绡没有再去追问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由,知道安排是既定的事实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禁不住想问:“既然还有先生,为什么还需要胡兰承受那么大的压力?”
叶抚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是站在你们背后的,而不是站在你们面前的。如果碰到什么事都想着我的话,那么我教你们读书,教你们修炼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教书的是先生,但考试的是学生。
曲红绡眉目微颤,“学生受教了。”
叶抚没有多说,继续迈步向前,“神秀湖大潮结束后,你应该要回落星关吧?”
“嗯,我守关人的身份还在,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叶抚点头,“等胡兰进入落星关后,你带她一个月,然后便让她自己出关战斗。”
曲红绡微顿,“可是落星关出关一般都是四人行,方便照应,而且就算是四人行,死伤之事也很常见,她一个人……还是在最危险的时候……这未免有些勉强了,何况,明年那个时候她才十一岁。”
叶抚眉头抖了抖,但转而又说:“她自己选择的路便是如此。”
曲红绡听此,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去为胡兰求情什么,需要做只是相信这个师妹能应对下这一切。
“神秀湖大潮,这是最后的安逸时间了,如果可以的话,多陪陪胡兰,教她练剑也好,带她修炼也好。”叶抚说。
曲红绡认真地点了点头。
后半程的路途上,叶抚便只是询问了一些曲红绡第二门课“格物致知”方面的事,从她那里听来了一些她的成果和理解,然后回答了一些她在各方面不解的疑问。
叶抚说过,这第二门课是很长久的一门课,所以也就没有急于要见到她的收获,由着节奏来,循序渐进便是。
随便找了个阵法口后,便借助缩地成寸阵到了朝天商行的那一片商业洞府区。
一想着马上便要见到两个师妹后,曲红绡心里无来由地升起一些紧张。从之前在明安城感受到的那封信,她感受得到,胡兰对自己抱有极大的期待,很向往自己。这令她不禁去想,若是再见到后,已然步入了修仙世界的胡兰会不会重新去认定自己,然后瞧着真实的自己同以前所妄想的自己有差别后,会不会失望。
以前的曲红绡并不会在意这些,便是因为她心里没有装着这些东西,但在一段时间后,她心里渐渐地融入了一些人,便不由得会去在意这些。只不过,这些事无关修炼,无关悟道,只是关乎到一颗普普通通的人心而已。
到了洞府前,叶抚以商行发放的身份令打开洞府门。
两方厚重的石门被打开时,发出沉沉的轰隆声,这样的声音大抵是被洞府里的胡兰听见了,门还未全开,便见到一抹影子从房间里窜出来,还带上了一段话,“哇!先生你居然又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了!这么晚才回来。快点进来,我修炼的时候碰到几个问题了,想要问你。”
胡兰的声音一直都是那么清脆,灵动,带着独属于她这般年龄的稚气。她步伐极快,三两下便冲到叶抚面前,牵着叶抚的衣袖便把他往里面拉。
正当此时,曲红绡从叶抚身后走了出来,摆出了个提前准备好的笑脸,之所以是提前准备,实在是因为她很少笑,不怎么会笑,“胡兰,好久不见啊。”
胡兰愣了一下,心里第一反应是“谁啊”,然后定目,看那对眉眼,看那副鼻子嘴巴,看那样貌,看那一身白衣,看那腰间的木牌,看那视野里的一整个人。
一股热流从心里涌出来,不待她反应,便瞬间侵袭全身,无处防备,积攒着许久的情感忽地爆发出来,却让她不知如何置地。她知道同自己说话的是谁,是那个自己一直挂在心头的人,但偏是如此,到了见到这一刻,却叫不出名字来,甚至去对上眼神都难以做到。她愣了一下,然后脑袋一热,不知如何想到,转身三两步便钻进房间里。
曲红绡见着胡兰这般行为,心里一抽,思来想去不知何意,有些无助地看着叶抚问:“胡兰她,这是不想见到我吗?”
叶抚拍了拍脑门,心里颇为无奈,想着自己这两个学生都是个不通人意的直肠子啊。
他正准备解释,便见着秦三月施施然从房间里走来,见到站在门口的真的是大师姐后,眉目挂上喜意。她走过来,笑着扶上曲红绡的手腕,“曲姐姐……”这是她对曲红绡的称呼,在的时候便是这个称呼,也没有想着改口了,“你回来啦。”
曲红绡笑了笑,抚了抚秦三月的额头,“好久不见了,三月。”
秦三月虚了虚眼睛,颇为惬意地由着曲红绡抚摸。曲红绡不在的时候,她习惯将自己摆在师姐的位置,去做一个懂事贴心的人,去照顾和认可胡兰,根本上,她也是一个师妹,需要得到安慰和认可,但这只会在曲红绡面前才会表现出来。
虽然也是许多话想要说,但秦三月还是贴心地同曲红绡解释,“胡兰平时里可想念你了,没个音讯便忽然见到你,肯定是一时没缓过神来,可不是不想见到你。等她缓一缓,就好了。”
听此,曲红绡悬着的一口气才放心地吐了出来。
叶抚在一旁说,“进去吧,站在门口哪里像话。”
秦三月挽着曲红绡的手,迫不及待地便将她拉进了房间。
叶抚在后面关上门,然后呼道:“三月,记得帮红绡修剪一下头发啊。”
“好嘞!”秦三月遥遥回应一声。
一旁的侍女墨香听及红绡二字,心里稍稍一顿,又想起先前秦三月称呼的“曲姐姐”一个“曲”字,便得出了刚进来的那位姑娘名字叫“曲红绡”的结论。这个名字让她听来,实在是有些惊讶,不得不往那个人身上去想,但又不太确信,因为如果真的是那个传闻中的曲红绡的话,那岂不是便在说这座洞府的人与那驼铃山人间行者曲红绡关系很亲密?
在心里想来,实在是难以安定,便禁不住走过来问:“先生,刚才那位姑娘也要在这洞府里暂居吗?”
叶抚看了看,洞府的确够大,住个十几个人都没问题,便点头,“是的。”
墨香咽了咽口水,“可是那传闻中的曲红绡?”
传闻中的曲红绡,只有那么一个。
叶抚见墨香神情,便笑着说:“的确是那个曲红绡。”不待墨香做出惊异的表情,他又继续说:“不要有什么压力,把她当成寻常的住客便是。”
墨香艰难地点点头。
叶抚没有多说什么,让她好好捋一捋,缓一缓。他没有叮嘱墨香什么不要向别人说起曲红绡和自己等人的关系之类的事,因为那没什么必要,就算是让外界知道曲红绡多了个先生,多了两个师妹,于他们而言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这座天下,可没有任何背着偶像包袱生活修炼。
处置完这些,叶抚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记载。他没有去参与到同曲红绡的重聚当中,做先生的,要同学生分开来,毕竟不是同一辈的人,有自己在的话,她们无法放开地去倾吐心声。
而今夜是属于她们的夜晚。对她们来说,值得去细细的体会、珍惜。
毕竟,以后,这样的夜晚会越来越少。
第二百八十二章 要修仙,也要快乐
一整个夜晚里,大抵是重聚带来的气氛太过浓烈,睡意这种东西总是上不来。姑娘之间能说的话实在太多,多到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分类与统计。
起初,因为忽然便见着了大师姐而思绪没跟上的胡兰,也在发懵当中慢慢回过神来。大师姐的出现和她想过的不同,她设想过大师姐会脚踏流云,手持天火,然后一席白衣招展,带着惊绝所有的气势落到她身边来;也想过或许在自己碰到危险时,危急关头时,大师姐忽然降临,霸道地解决一切;还想她会趁着自己在街上逛街时,悄无声息地跟随着自己,然后从背后蒙住自己的双眼问“猜猜我是谁”……
许多许多的设想一直在脑海里萌生、发酵,然后慢慢地再带上她美好的修饰与补充,便成了那如同幻想故事里面的美丽场面。
而结果总是那么平淡。直到在门口看到那一身白衣,从发懵中醒来后,她才明白,任何的幻想与修饰都比不上淡淡的眼神凝望与一句“好久不见”。那是直击内心深处的细语呢喃,是对思念的灵魂拷问,是对彼此情感的申度。或许没有给人带来感官上的刺激,或许不能让人心潮澎湃,但那能让人心底柔软。
真的见到那一刻,胡兰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想看一个华丽的归来场面,只是想看到大师姐而已。
简单的念头,迎来简单的结果,最为让人嚼不烂。
一夜的诉说、倾听……里面是胡兰欢快的笑脸,是秦三月温柔的目光,是曲红绡怜爱的抚摸。
她们之间说了许多。说了秦三月特殊的修炼、感应天地精灵的本事、超乎一切的演算能力、同井不停的对弈以及一路来细腻心思里的三两事;说了胡兰超人的天赋、磕磕的破境经历、横跨山林斩妖除魔的惊险刺激、拔剑之时的凄惨模样、悟出“一剑”剑意的玄妙已经以及最多的思念。
曲红绡其实没有多说关于自己的事,而胡兰和秦三月从心底上也没有必要去从她那里听来她在落星关的冒险经历。她们只是需要她去倾听她们的事,然后给予她们成长的认可。
在目光里沉浸,在言语中沉醉。
“在她们还年幼时,还未成长起来时,比起师妹们的认可,师姐更需要的是一份挂念、一份无论我在天涯还是海角总有不曾遗忘与抛却的羁绊;而师妹们更多的则是需要来自师姐的认可,需要师姐对自己的成长与变化打分,简单而言,便是需要一点疼爱、一点夸奖以及一点期待。
而当她们全都长大了,全都在同一个层次了,这些挂念、羁绊、认可以及期待等等便会成为彼此眼中独一无二的彼此。”
叶抚以着汉字将这些话语写在自己的册子上。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看懂这些文字所含着的内容。这将是他一直的秘密,即便以后能同人分享一切了,也将是不会提起的秘密。
这种记载不是工作,也不是任务,所以他没有用上任何超常的力量,只是一双手、一支笔和一个写了许多页的本子罢了。就像以前,花上一夜的时间,去认认真真地写一篇自己的思考与认可。这是一种习惯,而习惯是不应该轻易地去打破的。
将纸笔收起来后,叶抚坐在窗前,也不去想什么事,放空大脑,直直地望着远方,由着时间在指尖、发丝上流淌而过。
一直到次日清晨,墨香从自己的修炼中醒来,在院子火里升起了灵炭火。虽然都是修仙之辈,天冷了也不必烤火取暖,但是炭火能带给人的温暖之意始终不可替代,这是一种文化和传统。按照先前的吩咐,墨香升完火候就出门去置办食材等等,他才回过神来。
清晨的百家城还在雾气笼罩当中,但各个街道、路口以及公用建筑物上都亮起了雾灯,将整座城池点亮,不显得那么的冷清与惨淡。这么多年以来,百家城地众多大人物们并没有去想办法解决这每到冬天便存在的冰晶雾,而是将其当做一种独特的景观看待,宁可多消耗资源年复一年的点起雾灯,也不愿去解决。一心只顾修炼的人很少很少,更多的人还是会选择多多享受,而这雾灯或许也是一种享受,毕竟,晨雾笼罩,点起雾灯的百家城的确很美丽,有仙境一般的梦幻缥缈,却又不失人烟气的真实。
叶抚从房间走出去,到了院子里。走进火里,在灵炭火前坐了下来。灵炭燃烧的时候会在周围形成小型的灵气漩,虽然不比那些专门的聚灵阵,但坐在这里到底不会只是烤闲火。
不一会儿,另一间房间开了门,曲红绡从里面走出来,一头及肩短发干净整齐许多,看来秦三月有按照叮嘱替她师姐打理头发。
“先生早上好。”曲红绡走过来打了声招呼。
“坐着罢。”叶抚说。
曲红绡顺声坐了下来,灵炭火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明丽一片。
她抬手顺了顺头发,然后说:“三月的手艺很好。”
叶抚笑了笑,秦三月的手艺是在他这里学的。
“平时里,胡兰的头发一直是她在打理。”
曲红绡看了看叶抚,“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先生你头发还很短,胡子也还没长出来。”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般说不恰当,她又补充道:“不过现在看上去更有先生的样子。”
叶抚手抱着膝盖轻轻晃了起来,“哪有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样子,外貌就是一张纸,多少内容在上面一瓢水就打烂了,只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而已。”
“先生说的话总是很奇怪。”曲红绡听来禁不住说道。
叶抚问:“哪里奇怪?”
曲红绡想了想说:“很多话都像是在说另一件事,只不过换了个方式表达,而且这种表达似乎不是说给听者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或许吧。”叶抚看着猎猎的火,刹那地,有些恍然。
“先生有心事吗?”曲红绡认真地看着叶抚问。
叶抚也看了看她。在这一点上,叶抚看到了三个学生的不同,只有曲红绡才会径直地问出来“有心事吗”这般话,而秦三月则是会铺垫一会儿,再从自己的回答的字里行间去分析,至于胡兰就是没心没肺了,压根儿注意不到这些。
“没什么心事。”他笑了笑,轻声说。
曲红绡跟秦三月不同,如果是秦三月的话会换个方式和角度继续问,但她便是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下去。
“昨天晚上从三月那里听了一些关于先生的事情。”曲红绡换了个话题。
叶抚问:“哦?什么事?”
曲红绡说:“黑石城的、洛云城的、明安城的还有其他的事。”她望起头,补充道:“说得最多的是关于白薇姑娘的事。”
“白薇……”叶抚清吟一声,看着曲红绡问:“你想问什么吗?”
曲红绡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但她又点了点头。她不太确定自己想问什么,但的确是想问。
“虽然三月不曾同我说起白薇姑娘与先生到底是何许关系,但是听她描述来……”曲红绡想了想,“白薇姑娘应当是喜欢先生的。”
叶抚笑了笑。曲红绡果然是个很直接的人。秦三月在同他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都是变着法子兜着圈子地各种暗示。
“你想问我这是不是真的吗?”
曲红绡摇头,“这个结论我很确定,喜欢先生这种事在我看来是寻常的。我相信,同先生相处得久,或多或少都会喜欢的。”
“为什么想和我说这些?”叶抚问。
曲红绡说:“以前从许多人那里都听过,越是高深的人越是难以处置自己的情感,因为那往往会牵扯很多。在道门里,我的一位师祖便是陷在没有处置好的情感里陷了许久,到现在也还间杂了愧疚、无颜面对的复杂心思里,久久破不了劫关。”
叶抚笑着问:“你担心我也沦落到那样的地步?”
曲红绡神情有些复杂,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我知道这不应该是我担心的,但就是忍不住说到这里来了。”她露出些歉意。
叶抚摇摇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说了就说了。”
“那先生对白薇姑娘情感如何呢?”曲红绡问。
情感如何……这个问题叶抚一时也想不明白,毕竟从认识白薇到现在也从来没有同她明确表达过什么情感。但若是真的论起来的话,他还是笃定自己的确是把她当作自己特殊的存在来看待的,至于是哪样层次的特殊,在他看来不由他自己来决定,而应当是同白薇两个人一起来决定。
“实实在在的感情,但你要让我同你说个具体,我是说不出来的。”叶抚说道。
之所以说不出具体来,根本上还是这座天下的观念大有不同。在这座天下里,诸多的情爱上的羁绊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辞,不像在地球,便是有着个情侣、夫妇、知己等等的称谓,而且在观念上,人们很在乎一个名分,便是明确地要同一份情感打上一个名分的标签。但是在这座天下有些不一样,往往两者之间只需要有着情感便是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标签式的东西来限制住这种情感。
所以,叶抚无法在曲红绡的观念上具体地同她说起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关系。毕竟,叶抚知道自己同白薇之间不需要特地地说一个“做我男(女)朋友吧”、“我们成亲结婚吧”、“做我的神魂伴侣吧”等等的话语,相互之间系着一份真切的情感便够了。
一座修仙问长生的天下了,总还是没那么多的闲时间去专门给各种情感来个称谓。
“真是复杂得叫人弄不懂啊。”曲红绡不由得感叹一句。
叶抚笑了笑,“哪里来的这么多感慨啊。是不是自己也碰上了这么个事?”
曲红绡听来也不觉得面红,脑海里浮现起温早见的身影来。她琢磨片刻,在心里头思忖,然后说:“昨晚听三月描述的时候,我觉得白薇姑娘于先生的情况有些像温早见于我的情况,但我于温早见又不像先生于白薇姑娘。所以这就让我有些犯难了。先生你说,温早见她是不是真的像是白薇姑娘喜欢你那样喜欢我呢?”
“你自己觉得呢?”叶抚莞尔。
曲红绡难得地有些认输,“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太难了啊。”
叶抚面带笑意,“我以为你真就是情感上的榆木脑袋了,没想到还会去想一想。”
曲红绡听见叶抚这样说,微叹,“果然,她的确是喜欢我的吧。”她下意识地顺了顺头发,“同样是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不太明白。在落星关的时候,也没有感受到她对其他女人和男人有什么不同。”
叶抚问:“你为什想要弄清楚这件事呢?”
曲红绡说:“如果她真的对我抱有那样的情感的话,我就想找个机会,真正意义上的拒绝她。”
叶抚说:“如果是这样,对她来说会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曲红绡目光里些许不忍,但更多的是坚定,“我笃定了我的路,没法给她想要的,又何必给她期望。我不愿意把她吊在我身边,她也不应当顺着我来,而是应该有着自己的世界。”
叶抚轻声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没有你,她的世界就没有光彩了,或许你,才是她的世界呢?”
曲红绡一愣,面带着极大的疑惑,“会到那样的层次吗?我们认识了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会足以到那般吗?”
叶抚笑了笑,“在我以前的地方有过一句话,真正的感情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但是,真正的感情不一定需要时间去磨砺,有些时候,即便是一个轻巧的动作,一句无关轻重的话,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蕴含着无限的情感。”
地球是一个社会分工很明确的地方,十分适合人类的发展,但那对于情感而言,却是极其不理想的地方。在各种各样的社会、人际、生活要素的冲突下,再真切的情感或许都会败下阵来,尤其是同性恋等特殊恋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这座天下不一样,没有什么关乎到种族、社会等等的大分工,以着极端的利己主义存在下去,这样的地方或许不适合种族与社会的进步,但一定是情感、私欲发展的理想国度。所以,当初温早见同翁同说起自己喜欢曲红绡时,没有受到任何的异样眼神。
如果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在地球那个地方,叶抚作为一个先生或许会为曲红绡考虑到世俗层面上的事,在这座天下,他虽然依旧会去为学生解惑,但会尊重学生的选择。
“不过,终归到底,温早见喜欢你是她的事,把你当做她的世界也是如此,你没必要因此便背负上思想压力,你依旧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来。”叶抚说。
曲红绡问:“如果因此伤害到她怎么办?”
叶抚摇头,“如果你拒绝了她,她心里受伤,那只能是因为她自己喜欢上了你,你有拒绝她的权利,而且没有必须去承担她的后果的责任。”说着,叶抚禁不住笑了笑,“而且,红绡啊,你不要以为你明确拒绝了她,她就会放弃喜欢你。”
曲红绡嘴角苦涩,这一点她自然看得出来。“先生,我到底该怎么办?”
叶抚不急不缓地说:“如果明确了自己的想法,便大胆的去拒绝,不用背上思想包袱,如果还没有明确,那便不要轻易下决定,你自己先前也说过,这种事情要妥善处理,不留遗憾和祸害。”
“但是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叶抚看着她说。
“先生请问。”
“你真的打算一个人走到最后吗?”叶抚认真地问。
曲红绡顿了一下,“未来还有那么多年……”
“一心向道没有任何错误,你不必碍于我的看法。”叶抚打断她。
她眼神坚定,“我真的打算一个人走到最后。”
叶抚用火钳夹了一块灵炭到炭火堆里,“那样的路越走越冷清的,越走丢得越多,无人相拥取暖,便要独自一人承受凄凉。”
曲红绡笑了笑,昨晚笑过许多次了,她的笑已经不再生硬,“一个人承受便一个人承受,到最后败下阵来也怨不得别人。”
叶抚没有去说什么“那样有什么意义”之类的话,对于曲红绡来说,一心求道便是最大的意义。
“真是温柔呢……”细语一声。
叶抚不再多说,最后说道:“以后啊,如果你真的拒绝了一切爱你的人和事,那么我希望你不要去利用这些爱,那样会留下许多麻烦。”
曲红绡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一个人在这里坐会儿。”叶抚温声说。
加了灵炭,火坑里的火愈发炽烈,映照出一片温黄来。
曲红绡说:“多谢先生解惑。”
叶抚笑道:“我是你的先生嘛,需要为你解惑的。”
曲红绡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叶抚,想再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起身离开火,进了房间去叫醒两个师妹。
叶抚倾身倚靠在柱子上,轻哼着一些柔和的曲子,像是养神,又像是休憩,闭上了眼。
不一会儿,秦三月和胡兰都起来了,分别同叶抚打过招呼。曲红绡回来了,秦三月变了许多,变得更像是她这个年龄的姑娘了,多了一些活力和稚气,反倒是胡兰不那么淘气了,处处表现得跟个小大人似的。这是个有趣的反差。
曲红绡带着秦三月和胡兰做功课,叶抚便轻松了一些,实在是碰到难题里,她们再来找叶抚回答。
墨香回来后,带回了食材,叶抚便时隔着两个多月第一次下厨。秦三月和胡兰则是深深表示,这是沾了大师姐的光,先生才会愿意亲自下厨。
饭做好了后,打上灵气罩,师徒四人清闲、轻松地聚在一桌上吃了顿饭。虽然他们几个在叶抚的影响下都不介意同侍女墨香一起吃饭,但墨香本人做了那么久的侍女,自然是个有眼力见的,作为一个外人没有接受好意去打扰四人重聚,而且,让她和曲红绡一起吃饭,心里还是承受不能。
吃过饭后,曲红绡作为驼铃山的人间行者,基本上代表着道家,因此来到这百家城,自然要去一些大家族大门派里打声招呼,做一些必要的拜访。在征询过叶抚的意见,确定带上胡兰和秦三月没什么影响后,三人便出发了。
而叶抚则是受了李命的邀请,去北海钓鱼。
还在地球的时候,钓鱼还是学生时代的事情,虽然也很少去做,但也勉强算是一个兴趣,应了李命的邀请后,叶抚才开始动手来做自己的鱼竿。鱼竿这种东西只是个工具,普通人钓鱼很依赖,但他和李命到底不是普通人,所以鱼竿也就没有怎么特别用心地去折腾,在小天地里食铁兽送自己的那对天材地宝里翻了翻,翻出根长骨头来,再找一条某种巨兽的细长的筋,绑一块尖尖的骨刺,变成了鱼竿。简陋归简陋,但普通肯定不普通,毕竟是食铁兽送的材料,再普通能普通到哪里去。
做好了这些,提个篓篓便出发了。专程去钓鱼,自然要带钓鱼的工具,不然的话就没啥意义了,毕竟都到这个层次了,想吃鱼,朝着海拍一巴掌就有数不清的鱼浮上来。钓鱼,享受的是开钓到钓起来的这个过程。在地球的时候,可是没少见到钓鱼爱好者钓起鱼来拍个照纪念一下再把鱼放掉。
跟李命在百家城北边碰面后,叶抚才发现,钓鱼的不止他和李命两个人,而是一群爱好钓鱼的修仙者们聚集在一起来了,十来个人,都是些修为颇深的,还有几个悟及道意了。
真的就是钓鱼爱好者了。这次去北海,也就真的是为了钓鱼。
到了集合的地方后,便见到李命同几个各具特色的人在一起说话。见着叶抚到了后,李命便脱身出来来到叶抚身前,笑道:“先生你来了,也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们这群人,都是喜欢钓鱼的聚在一起的,如果嫌吵闹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同他们在一起。”
叶抚笑着摇摇头,“既然都是喜欢钓鱼的,那没什么介意的。”
李命笑了笑,“那便好。”
叶抚说:“我倒是没想到,你们这些世人眼中的大人物居然还有着这样的心思。”
李命说:“再大的人物也是从小长到大的嘛,兴趣爱好这种东西过再久也丢不下,一天天的日子若是只有读书问道,也未免太过枯燥了。而且修炼到一定地步,枯坐着冥想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叶抚说:“倒是有不少人认为,前辈高手们就应该是天天枯坐洞府,一坐就是几百上千年,只为修炼问道。”
李命点头,然后看了看周围聚着的人说:“的确有那样的人,但我们这群喜欢钓鱼的肯定跟那种人玩不到一起去。兴趣爱好这种东西,也不分个什么风雅之类的,像那朝天商行的老板九重楼喜欢裸着身子抽烟,出个门就穿别人的衣服;兵家圣人裘千隆就喜欢逛世俗里的烟柳巷,还跟人争风吃醋;便是那云兽之王还喜欢四处约架,把天底下的高手打了遍呢。诸如这般,许多许多。即便是山巅上的人物,不同的人也还有不同的活法,兴许偶然在路边瞥见的一个老乞丐说不定就是某位喜好扮猪吃老虎的大能。”
便是那句话嘛,要修仙也要快乐。
听李命说来,叶抚的确是笑出了声,“倒是长山先生你也令我意想不到啊,没想到你也还能以这般风格来说话。”
李命呵呵乎一声,“出来玩,自然放得开一些,正儿八经商讨和教书便要认真一些。”
叶抚点头,很认可他的话。
一个头发花白,但看上去不是很老的老头走过来,笑哈哈地问:“长生先生,这位是?”
李命看了一眼叶抚,然后说:“先生,你自己介绍如何?”
叶抚笑呵呵地说:“我也是个教书的,我姓叶,叫我叶先生吧。”
老头点头,然后拱手说:“老头子我叫莫长安,神秀湖墨家老祖宗,都爱钓鱼的话,希望能和叶先生成为渔友啊。”
叶抚听来这个名字,便不禁问道:“莫芊芊是你什么?”
莫长安听来,反问:“叶先生认识我那调皮的小孙女?”实际上,莫长安跟莫芊芊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了,但除了自己儿女以外,往下的他都管着叫孙子孙女。
叶抚说:“在叠云国待过一段时间,相互认识了。”
莫长安颇为爽朗,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那看来我跟叶先生也颇有缘分啊。待会儿还希望叶先生不烦叨扰,同我讲讲我那小孙女的事。”说着他愁眉苦脸地说:“芊芊自从跟我吵了一架后,就离家出走了还别让我偷偷监视她,跑去那明安城呆了五年,回来后二话不说就扎进家族秘境闷头苦修去了,连话都没跟我说一句话,一句都没有啊!你说这丫头生什么气都行,得发泄出来啊,打我骂我都没事,可她闷在心里头不说,可把我急坏了,我又不愿意去推衍,免得她说我窥探她**,真的就是她生闷气难受,我跟着闷得慌。”
李命在一旁说:“莫长安平时里每干什么正经事,就疼爱这个小孙女了。”
叶抚笑了笑,“那我可要跟莫老哥好好说一说莫芊芊的事了,排了心里头的闷气。”
莫长安很开心,手舞足蹈地说:“过几天我一定要请叶先生到家里做客。”
“先多谢莫老哥好意了。”叶抚拱了拱手。
莫长安,老顽童了。
一行人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出发朝着北海去了。
虽说目的是钓鱼,但毕竟是一群爱好者聚集在一起,免不了要说些话之类的,所以就没有缩地成寸一步跨到北海去,而是找了艘船,开着船去。到目的地这段时间嘛,就聊聊天说说话。
……
与此同时,将整个中州、北原、南疆搅得一片混乱,教训人教训得差不多、谈赔偿谈得差不多后的云兽之王,把重建天空以及一些小虾米的任务扔给一干心腹后,踏上了前往东土的征程。
这位暴力代名词的存在要去那里寻找那个一朵樱花把她打飞的人,找到后再打一架。她已经想过自己被暴揍的结果了,但她并不怕这个,她怕的是人家不愿意跟她打。
虽然绝大多数人称呼她为云兽之王,但她的确是有着自己的名字,师染。
只不过,被她打过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这个暴力狂有这么个女孩子般的名字,毕竟被一个面色苍白,看上去跟久病卧床的病秧子差不多的家伙按在地上打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第二百八十三章 公孙藏墨
“神秀湖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家族,我们要挨个挨个去吗?”
胡兰从后面扯了扯曲红绡的小指。
曲红绡小指勾了勾,顺势将胡兰牵住,一如还在黑石城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家族都有资格让我亲自拜访。”
“诶,这可不像大师姐会说出的话。”
曲红绡轻轻看了她一眼,“虽然这么说有点嚣张,但事实如此。我并不是以曲红绡这个名字去拜访的,而是以驼铃山人间行者的身份去拜访的。”
“驼铃山诶,道家三大圣地之一……”
曲红绡说:“神秀湖是天下势力聚集数一数二的地方,也是儒家除了学宫以外的大思想起源地。但到底是诸多势力聚集地,分了层次,我代表道家驼铃山,便是在层次上不能落对。”
秦三月跟在一旁,插口问:“曲姐姐既然为道家弟子,而且身份还那么尊贵,为何又会拜在老师门下呢?虽然老师明确了自己并非儒家之人,但到底是教书的。”
曲红绡回答:“我的选择不受到门派限制,便是真的拜入儒家也可以,只不过儒家不敢收我这个学生而已。至于先生……当初初遇先生,我未知内敛之意,被先生破了心境。”说到这儿,她岔开说:“可不要觉得我当初心境孱弱,那只是对先生来说孱弱而已。”
“然后呢?”
曲红绡无奈一笑:“然后我没什么补救的办法,因为心境破得彻彻底底了,而且还不知缘由。无可奈何之下,见到先生收学生,我就只好去尝试能不能拜入他门下,然后去寻找心境被破得原因。”
胡兰眨眨眼:“听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先生是故意的呢?”
曲红绡摇摇头:“破我心境可能是故意的,毕竟那时候我有些冒犯。但收我做学生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隐隐听先生说过,当时他收学生,只要交钱他就收,不论是谁。不过当时报名的就我一个人……后来你家爹爹把你送来了……”
胡兰一脸难以置信,“我……我也只是交钱就收的学生吗?”
曲红绡老实地点头说:“是的。”
胡兰顿时感觉心里坍塌什么了,那种作为先生最疼爱的小弟子的独一无二的感觉没了,因为这个位置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胜任的。她苦唧唧:“我一直以为先生是喜爱我,觉得我聪明才收我做学生的,看来是我想多了。”
这件事秦三月最清楚,因为她是最早跟在叶抚身边的。她知道,如同曲红绡说的那般,当初只要交钱就能成为叶抚地学生,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想拜入叶抚门下,但因为交不起钱,一直只是个小保姆,后来叶抚认可了她才正式收她做学生的。她记得那个时候叶抚还在嘀咕学费那么便宜都没人来。她有心安慰胡兰,但又不忍心再对她撒谎,便说:“没关系的,你看老师现在不是很喜欢你吗,你用自己的本事赢得了老师的欢心呢,很了不起。”
胡兰如同焉了的茄子,“可那有怎么样,我从来都不是先生独一无二的存在,是可取代的,换一个人也能讨先生喜爱……”她越说越伤心,丢魂一般愣愣地走着。
秦三月听来不禁满心笑意,虽说胡兰一路来成长不少,但到底年龄在那里,还带着小孩子的心思,想要当喜欢的人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刚这么想,胡兰登时转过头,面色惶恐地问:“我在你们眼里不会也是可以取代的吧……”
秦三月莞尔一笑,“怎么会呢,两百多个日夜都过来了,谁能取代你啊。”
秦三月说话还颇为委婉,曲红绡就直接多了,一巴掌盖在胡兰脑袋上揉了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小师妹呢,可不要想太多哦。”
胡兰心里顿时好受一些,但想来先生那里,不禁觉得痛心。她觉得自己跟先生的感情是被几贯铜钱悬着的,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了。
瞧着她这般样子,曲红绡同秦三月对视一眼,各自眼里都是无奈与好笑。不过她俩都没有刻意地去安慰,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这种认识的变化也会是一种成长。
胡兰认为先生是她独一无二的存在,于是站在她单纯的情感思考上,也认为先生收她做学生,是他们之间的缘分,是无可取代的。而现在,突然得知自己一直坚信在心的缘分与羁绊其实源于任谁都能拿得出来的几贯铜钱。所以她觉得自己奉之莫高的东西对先生来说并不珍贵。情感不对等让她一时接受不了。
胡兰很聪明,但到底没有体会过太多的情感历程。叶抚在她心里占得越多越重,现在她心里就有多难受。
“这种事情嘛,你不要想太多,到时候去问一下老师,你就知道了。”秦三月相信叶抚能懂得胡兰这种情况,也会给她很好的答案。
胡兰埋着头,语气有些低沉,“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在先生眼里是可以被取代的,该怎么办?毕竟,他的心思我们从来都看不透彻。”
秦三月轻声细语地说:“老师一直在教导我们,要我们走自己的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结果,也不能改变一直以来所持有的的信念。”
不知何时,胡兰纯洁的双眼了已经多了些其他的色彩,就像做给自己的美梦渐渐地走进了无法去控制的东西。
见着胡兰眉目一副思忖之样,曲红绡不禁问:“在想什么?”
胡兰沉默了许久,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将脸上的别扭全部打散后,才轻声说:“我在想,先生会给我怎样的回答。”
“不要去想。”曲红绡摇头说。
胡兰看着她,微微张嘴,“为什么?”
“因为在这件事上,你想要什么回答,先生就会给你什么回答。”曲红绡说。
这句话蕴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曲红绡自己也无法去作出更多的解读,但她觉得这是极大的可能。
秦三月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带着玩笑性质的话题,怎么说着说着突然有些严肃起来。虽然觉得不太合理,但是她并没有去点破,而是陷入了思考当中。她想问题向来想得比较全面,从曲红绡的态度与她所说话的内容看来,她猜测可能是曲红绡从先生那里知道了些什么,但是选择了隐瞒。
她没有去问,将自己的思考放在心里头。她觉得如果真的是自己猜想的那般,那么选择隐瞒应该也是有着理由的。
之后的话题里,秦三月便岔开这件事,把她们的思绪转移开来。
胡兰虽然很在意这件事,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即便真的是很烦闷,到一定程度后也只会放进心里,由着时间去排解,实在是难以排解,她才会倾吐出来。而当她把烦恼之事全都收起来了后,很快就会恢复到本来的样子。
从朝天商行洞府区离开后,经过缩地成寸阵法,她们来到了大曲湖。大曲湖位于百家城正西边,中间还隔着许多湖泊和岛屿,是七大家之一的公孙家所在之地。这拜访大家的第一趟,便是公孙家。曲红绡没有依据各大家族的层次给自己的拜访定个顺序,随随便便挑着来,只要是那七大家就行了。
大曲湖的风景并不算多好,偌大一个湖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岛屿在上面,岛屿上满满的建筑物,像是一座修在湖上的小镇。而那一整片,便是公孙家了。
早在曲红绡刚进入北国之境的时候,差不多各大家就知道她要到了,提前便做了一些准备。所以,当曲红绡三人刚走到大曲湖边上时,一名身着束身儒衫的青年便划着船从雾气里出来到了他们面前来。
“小生公孙礼,受家主公孙如意之令,特来迎接曲姑娘。”
公孙礼的模样是温和儒生的模样,恭行言语之间如他的名,尽了礼。比较有特点的便是,他右眼上的眉毛是白色的,与左眼的黑眉形成的反差很强烈,但他身上的气息冲淡了这种反差,看上去也还和谐。
曲红绡没有在意这样的迎接方式,她知道公孙家一向家风平淡,不喜浮夸,让公孙礼这个家族这一代的代表人物来迎接便是尽了最大的礼数了,而且也是比较周到的考虑,毕竟公孙礼是同辈人。她开口说:“她们两个是我的师妹,这次与我同行。”
公孙礼听来微微一愣,他可没听过曲红绡还有师妹啊,稍稍一想便将其当做不是不同门的同系师妹吧。他将目光转在胡兰和秦三月身上,略微扫视一番。秦三月他没有感觉到什么特殊的,倒是在胡兰身上分明地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一股书卷气。感受到这股书卷气后,他很确信,不是跟着颇有造诣的教书先生,或者不是有着相当了得的文运的话,应当不会有着这种层次的书卷气。
这股书卷气让他有些怀疑胡兰的身份。他没有把心思表现在脸上,笑道:“请三位上船,家主已在等候。”
胡兰看了看曲红绡,以神念问:“我到时候是不是该在一旁不说话就是了?”
曲红绡回应:“不用拘谨,想说话便说。”
胡兰点点头。
秦三月只是凭着御灵之力的感应,便能感受到胡兰和曲红绡之间的神念沟通,也跟着点了点头。
然后三人便上了船。
船不大,甚至说有些小,像是普通的小渔船,但是格外地问,站在上面如履平地。
公孙礼轻悠悠地划着船,“曲姑娘来得挺早的,离着大潮还有二十天,很多大势力都还没来。”
曲红绡开口说:“我自己想早点来,不代表驼铃山的态度,只不过身为行者,进了神秀湖,便先行拜访,过些时候,应该还会有其他道家的人来。”
“曲姑娘知道会有那些道家人物前来吗?”
曲红绡摇头,“不知道。”
公孙礼点头,然后笑了笑,气息很平和,如同温玉,“在家里读书时,到外面拜学时常常听闻曲姑娘的事迹,如同神传,颇感风姿,本以为应当是冷酷凌厉之人,如今一见,倒是觉得很平和。”
曲红绡说:“抛开身份,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寻道之人,与其他人无两样。”
“若是曲姑娘你都自认普通,那我等怕不是只能说惨淡了。”公孙礼打趣道。
曲红绡说:“不必夸我,也不必妄自菲薄。”
公孙礼笑着点点头,然后加快了摇浆的速度。经过这样一个简单的接触,他明确了一件事,曲红绡或许要比传闻中更厉害。在许多的传闻之中,总是能直观地感受到曲红绡战斗能力、悟道本事的强大,而在性格、为人处世上便是冷漠、孤高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样,不是一头尖的孤冷,而是更难以让人去琢磨的“普通”,没有优点,也没有缺点。硬要说个不普通的话,就只是她的性子有些清淡。
公孙礼始终明白一个道理,一个性格鲜明的人要比一个性格不鲜明的人好相处、应对的多。
他不是个话多的人,更多的事情喜欢放在心里去思考,一路思考着,轻舟便过了大曲湖,停靠在水排上。
“曲姑娘,到公孙家了。虽然名字是个家,但我们本家人喜欢把这个地方叫公孙镇。”公孙礼先行从小船上下来,用绳子绑好。
曲红绡三人从船上下来,向前面望去。就像公孙礼说的那样,这个地方真的像是一个镇子,不论是布局还是建筑风格都很像。一条青石板路从这湖边延展上去,路旁皆是黑白两种色调的瓦房和平房,绝大多数的建筑都不超过两层楼。看着这样的地方,会有一种下一刻便有人牵着一条牛走过的感觉。
“真的很清淡啊。”曲红绡心道。
公孙家像极了水墨画里面的傍湖水乡,与外隔世,不受叨扰。
随着公孙礼的步伐,进了镇子后,便看到走到路上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得体的儒衫儒裙,行为举止上也皆是温良恭让,却又不失活力。比起一个家族,这里更像是许多爱好读书的人聚集在一起生活的地方。
一路过去,见着的人都同公孙礼打招呼,公孙礼一一回应过去。
曲红绡三人吸引来不少目光,毕竟她们的穿着一看就不是本家人,而又由公孙礼领着,定然是比较重要的客人。本着非礼勿视的态度,他们只打量一眼,就不再多看。
公孙礼尽了地主之谊,一路过去为三人介绍这镇子上的事物,曲红绡和秦三月没怎么说话,倒是胡兰天性好奇,问得比较多。
最后,他们到了一个很大的一层式四合院前。
“这里便是公孙镇家主本家住的地方。”公孙礼说。
四人进了院子。院子里的装饰很随意,种了棵树,搭了一个小亭子便是了。一个鱼池占了很多的地方,鱼池里种的荷花已经枯得只剩下杆子了,一群纯黑色的鱼在池底游动着。
绕着鱼池走到另一边,进了正对着门的房间,这是一间客房。
首位上已然坐着一个中年书生了,胡子留个半个巴掌那么长,眉眼漆黑如墨,正捧着书看着,见到四人走进来后才放下书。
公孙礼先开口喊道:“家主。”
曲红绡循礼微微拱手躬身,“驼铃山人间行者曲红绡,见过公孙家主。”秦三月和胡兰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般行礼,“她们两人是我的师妹。”
公孙如意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请坐吧。”
曲红绡三人坐在一边,公孙礼坐到另一边。
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提着茶壶,端着茶杯走上来,为几人添了茶。
公孙如意开口说:“家里没什么东西招待,一些淡茶解解渴吧。”
曲红绡开口说:“公孙家主言重了,能品公孙家的茶,已然是幸事。”
公孙如意笑了笑,没在这种事上多说,“每次神秀湖这边有什么大事的时候,道家的人都来得最晚,你这次倒是开了先河,来得最早。”
本着礼数,曲红绡品了口茶,感觉没有里的茶好喝,便放下了,“我从驼铃山出来后,已经许久没回去过了,这次来神秀湖是我个人意愿,便想早些来看看走走。”
“这应该是你第一次来神秀湖吧,觉得怎么样?”
曲红绡点头说:“之前从中州来东土时,因为时间颇紧,便只是路过没有瞧到夏天的神秀湖,这次再来已是初冬了,初冬的神秀湖很有意境,的确是个适合读书的地方。”上一次之所以路过神秀湖而未进,是因为从洛神宫出来后,温早见便跟着了,那个时候急于把她甩掉。
公孙如意笑道:“年夕开始下雪后,应该还会好看一些。这次大潮很久,要持续一个月,你可以多留留,再看看那时候的神秀湖。”
曲红绡说:“便是打算待到大潮结束。”
公孙如意点头,然后说:“前段时间云兽之王苏醒,照时间看来,你应该是在她苏醒的那片地方的,感觉如何?”
要论感觉如何,胡兰和秦三月应该更有发言权,毕竟她们是直面着云兽之王的。
曲红绡一言带过,“感觉天下好多人要睡不着了。”
公孙如意说:“当初驼铃山有得罪过云兽之王,而这次她多半也会来神秀湖,所以,若是碰上了,该退步便退步,毕竟那家伙是不讲道理的,野蛮得很。”
曲红绡微微一笑,“多谢公孙家主提醒。”
秦三月眼神动了一动,曲红绡感受到她的气息轻轻偏头看了看,便见到一对让自己安心的目光。秦三月的确是知道云兽之王的厉害,所以她想让曲红绡不必去担心,因为有老师在。她未修神魂,便是以御灵之力改变气息的方式来告诉曲红绡。而实际上,因为御灵之力的独特性,以此来交流比神念交流安全得多。神念交流能够被神魂境界高的人捕捉到,但御灵气息的交流可没法。
不知道秦三月在说什么,但是公孙如意毕竟境界在那里,知道她神情上有变化,恰好又对“曲红绡的师妹”这个身份颇为好奇,在他眼里,秦三月和胡兰,一个普通到了极点,普通到一点修为都没有,一个天赋强到了极点,十岁之龄已然在金丹的巅峰,而且还有一身剑意。对此好奇,见此有意,便顺势问:“这两位小姑娘也是驼铃山陈放圣人一脉的吗?”
秦三月本来不想多添麻烦,准备说是的,但曲红绡先她一步说:“不是,她们不是驼铃山的弟子。”
这又轮到公孙如意疑惑了。一旁的公孙礼更是愣住了。
“但是你说她们是你的师妹,又不是驼铃山的弟子,莫非是其他道门的?”
曲红绡径直地说了真实答案,“两位师妹并非道家弟子,我在行走期间,另外拜得一位先生做了学生,她们是先生门下学生。”在出门前,她便问询了先生,知道先生有意让两位师妹走向整个天下了,所以才没有去隐瞒。
“先生?”便是公孙如意,一直平淡如水的性子也惊讶了。他第一时间想的是曲红绡拜入儒家一位先生门下了,难怪能在胡兰身上感受到书卷气,但是转念想来太过离谱,自己打消自己的想法,问道:“上殷学派的先生吗?”
曲红绡笑了笑,“先生不算哪一学派,或者自己就是一个学派。”
公孙礼在另一边忍不住插话了,“敢问曲姑娘口中先生为哪般人物?”能让曲红绡甘愿不顾自己驼铃山人间行者身份去拜为先生的任务,让他很好奇,很想知道。因为道儒相厌的原因,道家弟子一般不喜读书。
曲红绡想了想,觉得先生应该还是喜欢清静一点的生活,便说:“叠云国的一位先生。”
听到这般说辞,公孙礼便知曲红绡不会说出确切身份了。虽然心里很遗憾,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公孙如意便想得比较多,曲红绡所提及的叠云国这个地方让他不由得想起几年三月时那里新显圣的圣人,也是一位读书的圣人。他想到这件事,眉头稍稍动了动,然后伸手一招,外面鱼池里一捧清水带着三条鱼飞过来停在众人面前。
三条鱼皆是浑身漆黑,除此之外与一般的草鱼无异,它们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脱离鱼池了,在一团水里慢悠悠的游着。
公孙如意笑道:“先前觉得你们都是道家弟子,也不知道该赠送哪些见面礼,如今知道你们都读书,便以此相赠。”
胡兰被那鱼呆头呆脑的模样吸引了,开口说了在这儿的第一句话,“这是什么鱼啊?”
从遗憾中恢复过来的公孙礼解释:“这是藏墨鱼,一种灵物,以文气为食,倾吐文墨。用藏墨鱼吐出的墨水写字可以增长文气。这三条墨鱼皆是千岁以上,其墨更是珍稀,公孙家祖宗公孙书南便是以这般墨抒写文章证得了圣人之道。”
胡兰张大了眼睛,“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我们好吗?”
公孙如意笑了笑,“这种鱼虽然看上去懒洋洋的,但是骄傲得很,一般人想求点墨很难。留在池子里也是浪费,或许你们更加投缘。”
胡兰嘿嘿一笑,“这鱼居然这么有意思啊。”她眼睛里扑闪着好奇的光,轻轻招了招手对着一条藏墨鱼说:“丑东西,过来。”
小孩子天性,公孙如意见此也不禁笑着,倒是没多想什么。但正当他准备继续说话时,只见被胡兰呼喊的那条鱼扑棱棱扭动起来的,急匆匆地就要游过去,但水团就那么大,到了边便出不去了。他本以为这鱼会就此作罢时,却不想它仍在疯狂的游动,似乎不去到胡兰面前就不服输。
公孙如意满心惊异,便招手将那团水送到胡兰面前去。
胡兰眨眨眼说:“吐点墨。”
公孙礼听此,便开口说:“藏墨鱼只会在春天吐墨,冬天是不”
一句“不会”还没说话,便见着那藏墨鱼勺子般的嘴唇忽地倾泄出一道墨柱来,窜出去,停留在胡兰面前凝结成拳头一般大的墨珠。然后这条藏墨鱼一身的黑色便浅淡了几分。
公孙张嘴无言,所有的惊讶全部摆在脸上。
坐在上为的公孙如意也惊得目不转睛了,一时间不知道想些什么好了。
公孙礼觉得自己见到了幻象,十分不解地说:“这……这不应该啊……当初我为了求点墨,在鱼池前以文气喂食三天,藏墨鱼才吐了指头那么大一点墨给我,而且那已经算是很多的了……”
胡兰听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稍稍红了一点,眨眨眼然后试探着说:“大概,它墨水太多,憋不住了?”
多么天真的眼神啊,多么无邪的话啊。公孙礼见着胡兰的模样,听着她说的话,心里这般想着。但是越想越难受,越别扭,觉得自己当初在鱼池前枯坐三天的行为实在是太蠢了,居然不及人家两句话。曾经对他爱搭不理的家伙,如今居然像那见着大人的小人物一样攀上去。
“这些墨水,我可以收下吗?”这墨水的确很好,读过不少书的胡兰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看着公孙如意,软声问道。
公孙如意从小便看着这些藏墨鱼,一直长到大,可以说,在他记忆里,一只藏墨鱼吐的所有墨水都没有这一下子吐得多。但是,已经是做了家主的人了,眼光哪里会浅,比起这件事,胡兰才是他所惊异好奇的存在,得要多么浓盛的文运才能让墨鱼做到这般讨好啊。他想着这个,不禁有些出神。
“公孙家主?”
直到胡兰再次发问,他才回过神来,笑着说:“墨鱼都送给你了,这墨水自然也是你的。”
胡兰甜甜一笑,“谢谢。”
公孙如意看来,不禁有些恍然,那位先生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啊,才能有这样的学生……
曲红绡再次开口道谢,“多谢公孙家主馈赠。”然后她转向秦三月,“三月,你把三条墨鱼都先收到你那里去。”
秦三月的修炼的御灵气息是自然气息,还有叶抚送给她的一个小天地,所以她那里最适合养这种灵鱼。这一点秦三月同曲红绡说了。
公孙如意有些憾没有见到秦三月和曲红绡去让藏墨鱼吐墨,不知那又会是哪般景象。
第二百八十四章 八字行言
公孙如意将目光再次转到胡兰身上,“对了,胡兰小姑娘,你在练剑对吧?”
胡兰点了点头。
“可有自己的飞剑?”公孙如意其实知道胡兰没有自己的飞剑,但还是要问一下。
胡兰摇摇头。她一直在为这件事发愁。听见公孙如意这般问,她以为他要送自己飞剑,连忙说:“先生说过,我的第一把飞剑要自己去打造,不能由别人给我。”
公孙如意笑了笑,轻轻挥袖,引来一道青色的闪电之光。光芒敛去后,一颗黄豆般大的青色石粒出现在胡兰面前。
“这东西名叫千青石,乃是被超过一千道青雷所击中才得此名,而这颗千青石更是被超过五千道青雷所击中。其本身被雷霆洗礼,已然不含有任何杂质,更蕴含着浓郁的青雷之意,是一块极品材料。由于其势猛性烈,难以用来锻造法宝,不过用其铸造飞剑,以剑修剑意引导其中雷意却格外合适。”
公孙如意说:“公孙家无人练剑,也没什么好剑,便是这作为飞剑极品材料的千青石都难以消耗,搁置在库中已经几百年了。”他笑了笑,“今日见你心喜,既读得书,又练得剑,不说儒家了,便是身为读书人,也因读书之人里有你这般人才而深感喜悦。这块千青石与其在库中积灰,不如你拿去,兴许能对你铸造飞剑起到帮助。”
“这个……”胡兰有些迟疑。她答应了叶抚,要自己去铸造自己的第一把飞剑,若这公孙如意送她飞剑,她毫无疑问会拒绝,但他以着一个投缘心喜的理由送她或许用得上的材料,就让她有些犹豫了。她很清楚,既然自己要去铸造飞剑,那么铸造飞剑的材料便很为重要,普通的她看不上,珍稀的又带着“稀”一个字,怎么都不好去解决。现在,便有一块极品材料摆在自己面前,但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接受了,算不算食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处理。
胡兰想了想,无处下手,便转头看向曲红绡,“师姐……”
曲红绡心里很明朗,这公孙如意根本就是见识到了胡兰的天赋之高,想要结个善缘,才有这么一手的。如果只是想结个善缘的话,她觉得这对胡兰来说没有任何问题,毕竟都是读书人,而且胡兰迟早是要走天下的,多结识一些人也很有好处。但关键便在于,如果公孙如意这样一个行为有着其他考虑的话,比如说他想搭上胡兰一份因果之类的……那接下这份材料便有些难。
“你想要吗?”曲红绡问胡兰。
公孙如意面含温和笑意,安静地等在那里。
胡兰面色有些犯难,“我答应了先生要自己去铸造第一把飞剑,不知道收了别人的材料算不算食言。”
曲红绡摇摇头说:“看来你没有理解让你自己铸造第一把飞剑是什么意思啊。”
胡兰皱眉道:“什么意思啊?”
曲红绡说:“飞剑在铸造的过程中,分为起胚、含意、成剑。而让你自己铸造第一把飞剑,便指的是在含意这个过程中,让胚剑与你的剑意产生共鸣。之所以不让你接受别人赠送的飞剑,便是因为成品的飞剑大都带有其他人的剑意,起于别人的承意。先生应该是想让你的第一把飞剑彻彻底底地属于你,才会对你做出如此要求。”
胡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还以为先生是打算让我自己找材料,然后自己去锻造呢。”
曲红绡笑了笑,“怎么会。如果真是那般的话,世间所有的剑修都要想办法去成为一个炼器师了,毕竟锻造飞剑这样重要的事,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炼器师是不行的。”
公孙如意见着胡兰送了一口气,便说:“胡兰小姑娘,既然你清楚了这么个意思,那这千青石你该能放心收下了吧。”
清楚了这个意思后,胡兰心里头轻松许多,再也没有被一柄飞剑束缚的感觉,不过她仍旧没有收下那石头,“公孙家主,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收了一条藏墨鱼了,不能再收下着千青石了。我不过与公孙家主初始,何德何能接受这般馈赠。”
公孙如意笑了笑,听着胡兰这般一套一套的话,不禁觉得这个十岁的小姑娘颇有慧意。“这石头已经在库中呆了几百年了,早已诞生灵性,如今好不容易碰上能够将它带离仓库的人,却也无可奈何,这大抵是缘不及身吧。”
胡兰的确是很眼馋那千青石,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那一股玄妙的力量,还能引动自己的泥丸宫,无不体现着那是一块极佳的铸剑材料。她不收那千青石,并不是因为她猜到公孙如意很看好她,想同她有一个不错的善缘,只是简单的觉得不能轻易地接受别人的馈赠,尤其是不熟识的人。或许那并不是好意。
“这块千青石这次无缘跟随你,我便再将其收着,若是哪天你需要用到它,再来带走也不无可。”公孙如意毕竟是读书人,并不觉得胡兰不收下自己的赠礼是一种恶意。
这般话都说出来了,曲红绡顿时明白这公孙如意是真的很看重胡兰,但与此同时,她也不禁皱了皱眉。因为在她看来,这样说,岂不是便有一种,即便你不受这千青石,也无意中承了我一丝情的意思?她不禁心想,这公孙如意表面看上去温和达理,一副正派读书人的模样,居然还在这言语上出招。她虽然明白公孙如意并非恶意,但这种让人被动的言语实在是有些不合乎礼,还是面对着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她清楚若是胡兰没看明白这一点的话,便会在无意之中承一份人情。
想此,曲红绡不禁看了看胡兰,她想看看胡兰会如何应对,如果没有发现的话,她便要以大师姐的身份去点破拒绝。
胡兰笑了笑,“公孙家主热情太盛,胡兰难以受之。”
公孙如意摇摇头,将那千青石再次收起来,“你切莫当我是在客气,我是当真的。不论你需不需要,这块千青石都留于你了,随时都可以来取。”
胡兰稍微停了停,脸上一副纠结的神情,片刻之后她开口说:“那便多谢公孙家主了。”
这般话说出来,公孙如意微微笑了笑。一旁的曲红绡皱了皱眉,打算亲自出面以大师姐的身份去拒绝,她可不想让胡兰在无意中落下这般人情,虽然是善意的人情,但终归不是自己想要的。不过,她还没有开口,便又见着胡兰运起了灵气,将先前藏墨鱼吐出的那拳头大的一团墨取了出来,以灵气推到公孙如意面前,然后开口说:“本来我只是跟随师姐来见见世面,体会一番读书大家的文化和读书氛围,却不想有这般荣幸得到公孙家主赏识,不仅以珍稀的藏墨鱼相赠,还许下一番点拨,胡兰感激在心,无以回报,还希望这点墨水公孙家主能够收下,为公孙家再添一些文气。”
公孙如意稍稍愣了一愣,没想到胡兰居然又起了一番后话,不禁抵了他先前的言语,还以此来还一份情。
曲红绡也没想到胡兰会做出这般反应,毕竟她都准备出面去拒绝了。这不禁让她去猜想,这个小师妹是看出了公孙如意的心思,还是真的这般知书达理,懂得感恩。她想看看后续会有何等变化。
唯有一旁的秦三月,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么久的朝夕相处让她对胡兰了解到骨子里去了,知道当胡兰开始文绉绉地说话时,便意味着其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公孙如意说:“你将这墨许于我,我将那藏墨鱼赠与你岂不是显得毫无意义?”他笑了笑,“而且,比起我,这墨水对你裨益更大,莫要这般。”
胡兰说:“先前从公孙公子那里听来,藏墨鱼颇为骄傲,难得吐墨。公孙家主赠与我的藏墨鱼通体乌黑,不见其他杂色,可见是平时里照料颇为细腻用心,已然是储墨良久,而刚到我这里,便吐出这么多墨来,便是其身上黑色都浅淡几分。我收下鱼已然是受了莫大的恩惠,再收下这墨,便只能是心里不平,以后想来也是惴惴不安,怕是再难以面对公孙二字。”
话里字间,用情颇深。叫人无法去怀疑,再加上她那般十岁的天真模样和无邪眼神,便当作她真的是如此去想。
可公孙如意这活了几百年的人了,哪里看不出来胡兰用心,但她偏偏话说得很圆,见不着一点纰漏。
“明明已经将鱼赠与你了,可若还是收下这墨的话,岂不是就显得公孙一族为事不起,同人交往不实诚?”公孙如意说:“这般行为,我实在难以做到。这墨水,还是你收着吧,于我的用处远没有于你大。”
一旁的公孙礼越来越不知如何去考究这番事了,就直接的表现而言,他觉得家主未免有些过了,就算胡兰再有天分,也不至于对其那般上心,毕竟天分是天分,本事是本事,而胡兰天分再高,也不过一个金丹修士,读书文运再盛,也还未参得天下大事理,也无法去保证她能够顺利地成长起来。毕竟,修道一途,多的是磕磕绊绊,路途中,一头栽死的天才可不少。
只见,胡兰身子一直,扬手便从储物器中取出一张等身长的纸卷和一直写大字的毛笔来,整个人身上攀附着一层颇为畅然的气势,“既然公孙家主对我寄予厚望,更希望我能收下那墨水,那我便不负厚望,便在今日,回以公孙家主成就。”
公孙如意有些疑惑胡兰要干什么,一时间不禁停住了心思,去打量。
胡兰应手一招,将那等身长的纸卷招至半空,左手运动灵气一拉,将那墨珠打平变成一条小小的溪流,右手持笔,两根手指粗细的笔头之尖点在墨珠形成的溪流上,便见那墨水被一道析明的气息勾连,引入毛笔的毫毛之中。顿时,这藏墨鱼吐出的墨被激出其独特的气息来,撩卷在整只笔上,然后顺着她握笔的手与她本身析明的气息融汇在一起。
她眼中涌上浅淡的光,然后抬手如游龙,墨水在毛笔的牵引下尽数沉入白净的纸中。
然后便见那原本拳头般大小的墨珠尽皆散成数不清的墨化,全部涌在纸上。
蜿蜒翻折,如临高山,流水曲意,墨华成河。
抬笔间,胡兰如身处清风,涌动徐徐之意;
落笔后,一道霞光坠入这间四合院,紫青其接。
“青紫之气!”公孙礼见来不禁惊呼。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无比清楚青紫之气是什么,那是文气升华的标志。
在那霞光落入这四合院的时候,整个公孙镇,乃至远处的百家城,都能够看到,以至于他们不禁去想,莫非那公孙家又诞生了什么了不得的文道天才?
待到霞光敛去,胡兰无顾其他,挥手一翻,将那等身长的纸翻转到公孙如意面前,上面八个大字
“公孙知明,达行且顾”。
胡兰开口,朗声道:“公孙家主,胡兰以藏墨鱼吐出的墨水为引,解以文运之道,立身奉明,打开枷锁,堪破玄关,是为成就起于公孙,便以此作字赠与公孙,还请公孙家主代公孙收下,以表胡兰心意。”
公孙如意从震惊之中逐渐回过神来,然后神情复杂,心里百感交集。
胡兰都做到这般地步了,还能去说些什么呢?她先应下公孙如意的“裨益”,将那墨水的功效发挥出来,承在身上,以此去破除文道枷锁,再写出带有“公孙”二字的八字行言,叫他不得不去收下。
这样一来不仅破了文道境界,还免去了那“千青石人情”。可谓是一举两得,还兼顾了两方的面子。
“真是个怪才啊……”公孙如意不得不去感叹。“到底是哪样的先生,才能教出这般学生来……”
他晃了晃神,然后伸手一招,将那八字行言收过来,“你真的让人大开眼界啊,随手便能使用藏墨鱼的墨水破境,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胡兰眉毛弯弯,眼神涟涟,“还是多谢公孙家主给予这般机缘。”此刻,她身周还环绕着文道破境的明朗之势。
公孙如意心情复杂,“若有机会,定要领会一番你家先生的才情。”
胡兰顿时扬起鼻子,“我家先生人很好的。”她想了想,“一般来说,求见先生的人都见到先生了。”
公孙如意吸了口气,对曲红绡说:“便如此吧,你应该还要去其他家族,就不多留了。”
曲红绡点头,“小师妹尚幼,言语之间如有冒失,还请公孙家主见谅。”
公孙如意笑了笑,“哪里会不满之处,胡兰小姑娘让我见到了另外一种读书人,不可谓不在意啊。”
“另外一种读书人?”胡兰有些疑惑。
公孙如意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饱含着无限的期待,“是啊,你这样的读书人。”说完,他偏头对公孙礼说:“小礼,送一下三位姑娘。”
公孙礼站起来,拱手拘礼,“三位姑娘,请。”
……
将曲红绡三人送走后,公孙礼以神念凝结一段话语,然后传了出去
“陈兄,曲红绡已经离开公孙家,在同家主的言谈之中,并无什么信息透露。曲红绡本人并无争锋斗气之意,且不若传闻那般凌厉,较为平和,我的评价是:行如水淡,意比水深。除此之外,还请多留意她身边名叫胡兰的小姑娘,如果暇及,名为秦三月的姑娘也请留意。”
对于公孙礼来说,如果曲红绡是已然闪烁夜空的明星,胡兰便是正冉冉升起的璀璨之星,至于那秦三月,则是明星背后让人无法顾及的存在,可能黯淡如尘,也可能耀遍夜空。
回去的路上,公孙礼一直在思考先前的事,心里头升起了不少疑惑。
再次回到四合院时,看见公孙如意站在鱼池边上,便上前去,“家主,她们已经离开了,看方向,应该是陆家。”
公孙如意呼出口气,手中还卷着胡兰送的八字行言。他从兜里面掏出一把鱼饵来,扔进鱼池里,即便是面对着鱼饵,池子里那些藏墨鱼也还是懒洋洋的。见公孙礼并未离去,他便说:“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公孙礼浓郁的瞳黑散了散,“家主先前同胡兰说的那些话,是打算让她念及到公孙家吗?”
公孙如意点点头,“她是我凭生仅见的文道天才,不出意外的话,还是一个剑道天才,这般存在,不得不让人期待她的未来。”
“文道天才我能理解,但剑道天才家主是如何看出来的?就凭她身上背着把剑吗?”
“普通的剑修身上这里攀着点剑气,那里攀着点,有天赋的剑修浑身都是剑气,有天赋且高明的剑修剑气敛心,极有天赋的人以身练剑,极有天赋且高明的人以剑练身。而像胡兰这般,剑与心在,与身在,与神在,与其所关的任何事物同在的剑修……当真是独一无二。”
公孙礼皱了皱眉,想不太明白,“可这般意味着什么呢?”
公孙如意看着他,笑了笑,“意味着她的剑意是天下独一无二、无人修得的。”
“独一无二的剑意,是什么剑意?”
公孙如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有等她拔剑才能知道。”
说着,公孙如意将八字行言摊开,“这副行言要好好收着,或许会很有用。”
两人便站在这鱼池便,似百无聊赖般,默默地盯着慵懒的藏墨鱼吞吐泡泡。
公孙礼想了许久,然后说:“可即便如此,家主也不至于那般热情吧,胡兰再有天赋,也终归未成长起来。”
公孙如意摇摇头说:“你只看到胡兰,却没有想过能将胡兰、曲红绡以及那我都看不明白的秦三月都收作学生的人是怎样的人。那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关注的存在,尤其是在这个重要的时间段里。”
公孙礼怔了怔。
公孙如意转身背着手迈步,边走边说:“大潮来临之际,这段时间太过重要了,神秀湖忽然出现这样的存在,不得不去考虑。我会去请教长山先生的,至于你”
他回头瞥了瞥,“小礼,为人要澄明一点,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要被别人带偏了。”
公孙礼听来,不禁汗颜,长据一礼,“谨记家主之言。”
公孙如意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将收好的八字行言再次取出来,扔给公孙礼,“好好看一下,看一下什么叫不一样的读书人。”
说完,他转身离去。
公孙礼手捧着“公孙知明,达行且顾”八个大字,不知所措。
……
曲红绡并未着急去下一家,离开大曲湖后,带着两个师妹在一处小湖的亭台上歇了下来。
刚坐下来,曲红绡便禁不住夸赞,“胡兰,没想到这段时间你成长那么多,真让人放心啊。”
胡兰眨眨眼,“师姐可不要放心啊,要把我挂在心上。”
曲红绡莞尔一笑,眼中满是爱意。这个小师妹着实让她喜爱。
“先前在公孙家,你三次回绝公孙家主好意,到最后更是以墨破境,是怎么想的?”曲红绡问。她有些好奇胡兰是不是猜到了公孙如意的心思。
胡兰说:“先生一直在教导我,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尤其是不了解不熟识的人,因为你很难去知道那是否是善意。”
秦三月在一旁补充:“还有,即便那是善意,也并不一定是自己需要的。”
她俩相识一眼,皆是嘴角弯弯。
曲红绡见着她们这般投契,不禁有些遗憾自己不能一直跟在先生身旁读书学习。遗憾归遗憾,但她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选择。
胡兰继续说:“而且,我感觉得到,公孙家主有些过分热情,不知是想要拉拢我,还是在意我背后的先生。”
曲红绡笑着说:“你能考虑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实际上,公孙家主是想要无形之中与你结善缘,的确是出于好意,但你拒绝了也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先生的话,他更多的是试探,并未轻易开口问及。”
胡兰嘟囔着说:“不愧是当家主的人啊,我差点就应付不过来了。”
曲红绡笑笑没说话,按常理来说,应付不过来才是正常的,应付过来了反而不正常。不过,谁让我的小师妹这么优秀呢?她想。不按常理来,这才是胡兰。
聊聊天,待到胡兰适应契合自己刚破境的文道后,便打算继续去下一家了。所谓文道的破境,并不同于修仙境界那般繁复,便只有普通文气、青紫之气、浩然正气三分。天下绝大多数人文道修士,其间许多修为很高的,文气也就在普通层次上,能到青紫之气的便是文道天才,能修成浩然正气者,无一不是圣人之辈,可那般存在整个天下也数不出多少来。
“下一家,我们去哪?”胡兰问。
曲红绡答:“陆家吧。”
可正当此时,一位身着蓝衣的青年从远处走来,一直到她们面前才停下来。
“陈家,陈经年,见过曲姑娘,还请曲姑娘先移步陈家。”
他拱着手,右手手背上那一道白色的月牙很显眼。
第二百八十五章 此去经年,何事事皆休
陈经年。
秦三月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是何依依刚与他们相遇的时候吟诵那一篇《长气三千里》后,所解释的。
陈家,陈经年。神秀湖年轻一代的代表人物之一。
秦三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他手背上那一轮白色的月牙,无言的枯寂气息藏匿在里面。她不太理解为何陈经年极富生机之相,为何那月牙里会藏匿着枯寂气息。
陈经年的目光在秦三月和胡兰身上一晃而过,先前从公孙礼那里收到神念,说多注意一下曲红绡的这两位师妹。在他眼里,胡兰的确称得上是惊绝艳艳的天才,但是秦三月,看不明白,瞧不出任何独特之处,若正要说独特,那便是身为曲红绡的师妹,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修炼气息。武道也好,仙道也好,神道也好,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平凡人。他想,大概正是这一点才让人感到疑惑吧,毕竟是曲红绡的师妹,怎么能够一点修为都没有呢?
“陈经年……陈家……”
曲红绡看着陈经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在我的打算里,准备先去陆家。这里离陆家应该要近一点。告诉我让我先去陈家的理由。”
陈经年没有从曲红绡身上感受到任何来自气息上的压迫感,但不知为何,心里始终蒙着一种压力,这让他不禁想起先前拜访长山先生时,他的指点。
他没有多去想什么理由,径直地说:“因为我亲自来邀请曲姑娘你了。”
这看上去是一个没有任何说明可能的理由,但偏偏是这样的理由在如此的情况下很合理。毕竟,曲红绡来到神秀湖之后,没有受到任何一个家族的主动邀请,而是她身为外来之人常规上的拜访。她毕竟是道家之人,还是身份地位十分特殊的存在,主动去邀请的话,在道儒不合的情况下,便显得落了一口气,简单来说,便是一个面子的事情。文人大多清高倔强,再高的身份也免不了俗。
在这般情况下,陈经年主动邀请便显得更照顾到曲红绡特殊的身份了,但也会因此惹来一些闲话,可能会说他陈家自觉地低了驼铃山一头。
曲红绡想到了这些事,所以她不太理解陈经年这个举动。
“可承了陈家家主的吩咐?”她问。
陈经年笑了笑,带着读书人常有的儒雅气质,“并没有,是我主动来邀请的。曲姑娘拜访各家已随心意,不会觉得我这般举动打搅了你吧。”
曲红绡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直发地问:“你有什么目的吗?”
陈经年轻声道:“曲姑娘果然和我所想象的一样,很直接。”
“所以,你是真的怀揣着目的来的。”
一阵风吹来,扬起四人的头发。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有一触即发的前兆。
陈经年吸了口气,“曲姑娘是个直接的人,那我也就不去做那弯弯绕绕的了。”他说,“在曲姑娘还未到神秀湖的时候,我便连同几位友人推演过你作为驼铃山人间行者,这次来神秀湖的目的,但我等修为浅薄,实在难以看透。于是我拜访了一位先生,你应该知道他,他叫长山先生。”
曲红绡的确知道长山先生这个人,可以说在他们这般层次的修行者里,极少有不知道的。在曲红绡的认识里,那是和自己师祖陈放一个时代的人物。
“长山先生告诉我,我之所以对你这次来的目的很上心,不是因为我真的担心你背后的驼铃山有什么大动作,而是单纯地对你抱有目的。”陈经年说。
他的措辞让胡兰听来很有些别扭,“对师姐抱有目的”,这是她听来的意思。
“你的盛名与成就让我备受压力,这份压力让我出现在你的面前。”陈经年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曲红绡目光微动,不用多言,她也明白了陈经年的意思,“所以”
她话没说完,胡兰抢了她的话,“所以,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因为别人的盛名和成就感到有压力?”问完,她转头看向曲红绡,投去歉意的眼神,为自己抢话感到抱歉。
陈经年看着胡兰,看着那对无瑕的眼睛。他想,大抵只有这般天真的孩子,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吧。在他眼里,胡兰是个孩子,但是,他并没有因此便随意去回答她的话,而是认真地思考过后开口,“若是曲姑娘是我的前辈,那么我会有一种因为她是前辈,她才比我厉害,所以我不会感到压力;如果她是的后辈,那么我会以‘现在这些晚辈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的态度去看待她,也不会感到压力。但是现实里,她是我这一代的存在,是别人对我们这一代人评价时所横梁的标杆。向着一个别人所立的标杆前进,这是我的压力根本。”
胡兰又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评价呢?”
陈经年笑了笑,笑得很淡然,很随意,很有些无奈,“我是个俗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理我懂得,但是我做不到。”
“可是,为什么要用‘做不到’去否定自己呢?”胡兰很不理解这一点。
陈经年深深地看着她,“你觉得这是一种否定,但是我觉得这是自我认识。”
胡兰咬了咬牙,“给自己设限,便是自我认识吗?”
“不给自己设限,很容易轻狂,很容易自大,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自大是致命的摧残。”
胡兰摇摇头,依旧不认同陈经年的话,“我家先生也是读书人,可是我从未听他说过‘做不到’,从不曾给自己设限。”
“那,你呢?你有给自己设过限吗?”陈经年问。
这句话贯穿胡兰的心,她无法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给自己设过限,设的限是“大师姐是她难以去超越的存在”。她不经意地看了看身旁的曲红绡,看着那曲线柔和的侧脸,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心情渐渐平缓下来。是的,她的确因为曲红绡而给自己设限,但那是以前,现在她已然从那样的限制当中走了出来,向往大师姐,但是已经不再以大师姐为目标,而是以自己想要做的事为目标。
于是,她发自内心地说:“和你一样,我也曾因为大师姐太过优秀而给自己设限,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有一天,你不再去在乎那样的限制,你的人生也不会因此发生什么变化,何不如活得更加轻松一些。”
陈经年沉默许久,“道理我都知道。毕竟,读书人最喜欢讲道理了。但是,我做不到。”
这次,胡兰没有再去问为什么做不到。她已然明白,陈经年和自己的经历不同,他始终是他。一番话语让她懂得,人是不尽相同的,不能以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也不要用别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
曲红绡摸了摸胡兰的脑袋,然后对着陈经年说,“所以,你是来挑战我的?”
陈经年笑了笑,“我知道曲姑娘很擅长打架,一路从中州到东土,让许多天才之辈折服。而我一个读书的,也不擅长打架,以不擅长之事应对他人擅长之事,我还做不到。”
“那你,想要做什么?”
陈经年说:“在你到临神秀湖之前,我极尽演算,料知到你可能会在这湖上的亭子里停歇。”
“你既然已经可以触及事物轨迹了,又为何要执意于我?”曲红绡问。
陈经年低了低眉,“始终没有正面面对过你,不知该如何撇开目光专注到自己的脚下。”
曲红绡看了看这亭子,问:“然后呢,你在这亭子里做了什么?”
陈经年说:“以我最擅长之事,直击你最不擅长之事,这是我能想到的可能赢过你的机会。所以,我在这亭子里种下了一个小世界。”
听及小世界,秦三月便禁不住问:“类似于棋盘世界那般吗?”
陈经年点头,“当你们踏入这亭子时,便已经走进了我种下的这一个文字世界。”他笑了笑,然后拱手拘礼说:“请曲姑娘入局。你也可以拒绝,毕竟这不是你必须要经历的。”
曲红绡看了他一眼,“文字世界么……”
胡兰反应过来,“好你个陈经年啊,居然算计我们!”她一脸恨恨,眼中迸着怒气。她想起之间在明安城的时间,误入了井不停的棋盘世界,而在那棋盘世界里,秦三月付出了昏睡两天的代价,才得以出去。这件事让她想起来,便没由得地感到恼火。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他人支配的感觉。
曲红绡牵住胡兰的手,给她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看了看秦三月。
秦三月笑着说:“曲姐姐做主就是。”
曲红绡点点头,然后对陈经年说:“这的确不是我必须要经历的,但是对你而言是必须要去实现的。”她没来由地想起温早见,没有处理好温早见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困扰,“我不是坏人,但也绝对说不上好人,你面对我,便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我不会把你算计我这件事当作普通的切磋。”
陈经年问:“需要做约定吗?”
曲红绡摇头,“不需要任何约定,那都是自我安慰。”
“你的两位师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曲红绡说:“你伤害不到她们的。”
陈经年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请。”
曲红绡表情至始至终都是那个样子,像是旁边宁静的湖面,清澈而又深邃。她轻轻向前迈步。一道微风徐徐吹来,带来二月招展的柳絮,带来生机勃勃的味道。
晃眼一看后,她们三人便已身在另外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花香鸟语不尽,小桥流水潺潺,人家炊烟徐徐。
是春天的模样。
她们三人站在小桥上。
小桥的景象有些熟悉,让胡兰不禁在记忆里去搜寻,想了想后,她蹲下来,蹲在桥边上,看着底下清澈小溪流里的几尾游鱼。她记起了那个时候,在几个月前,她、秦三月和先生从鞍山离开后,进一个村子前,曾在村子外面见过这样的景象,只不过那个时候暮色沉沉。她想起了那个名叫宋书生的小孩子,不禁去想,他现在读书读得怎么样了。
曲红绡轻声问:“胡兰,你的修炼方式便是感悟文字世界,怎么样,感悟到这个世界是哪个字了吗?”
胡兰干脆不蹲着了,便坐在桥边上,也没有去环视周围景象,而是面带浅笑地说:“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世界,最容易让人想到‘春’这个字,当然,也还有‘生机’二字,不过我觉得那陈经年应该还没达到能够构筑两个字的文字世界的水平。而这座世界嘛,生机在勃发,却没有经历过枯败,万物在复苏,却找不到根源,一切就像是做个表面功夫给人看的样子,所以,这个文字世界的字应该是‘假’。”说完,她抬起头,笑嘻嘻地冲着曲红绡眨眨眼,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曲红绡莞尔一笑,伸手轻轻弹了弹胡兰的额头。
“三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秦三月笑着摇摇头。
曲红绡便说:“那还是快点出去吧,争取一天把七个家族走遍,之后我就带你们到北国其他地方去逛一逛。”
胡兰听见这个,眼睛一亮,拍着手连声说:“好哇好哇,这个好!”
曲红绡又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说:“把你的剑给我用一下。”
胡兰颇有些期待,“师姐你要使剑啊。”
“我平时很少用武器,不过嘛,既然你在这儿,我就再让你看看我的剑。”
胡兰微微运动灵气,将背上的剑逼出剑鞘。
曲红绡扬手接住。
“我没练过剑,也比不上你的剑意那么独一无二,但是我想让你看一看,一身修为如何才能最有效的使出来。”
曲红绡说着,手肘弯曲,灵气倾泄出来,将周围的空气逼开,形成一股风吹得白衣猎猎作响,吹得短发摇曳舞动。
丹田内的灵气被她瞬间抽出来,并不像一般修士那样经过全身的经脉再汇聚,她是全身的灵气在几乎同一时间经由同一条经脉涌出。灵气在手上汇聚那一刻,一剑斩出,不见刀光剑影,只见那生机勃勃的远方挂起了一道长虹,然后那长虹瞬间将这片天给撕裂。色彩开始崩乱,一切的景象碎成无数细小的碎片,蒸腾成看不见的灰烬,然后陡然消失。
一柄木剑悬在陈经年的下巴下,只需轻轻挥动,便能见到一片血红。
陈经年晃神许久。
在他的眼里,只是见到曲红绡三人站着不动,站了不到两息的时间,便见到胡兰背后那木剑出鞘,曲红绡招手接住木剑,将剑尖送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本以为曲红绡会在那文字世界里,寻找到代表世界的“文字”,然后再以此走出文字世界,却没想到她选择了最为粗暴的方式,直接将整个文字世界打烂。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她先前说的“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就是这样啊。
在三人眼里,他的气息迅速萎靡下去,一身的生机不断流失,愈发枯败,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便白了长发和眉头。
剑客的本命是剑,读书人的本命是字。折断剑客的剑,等于剥夺其本命,而打破读书人的字,也是如此。
陈经年的本命被曲红绡一剑打破,所以才生了这般变化。
看着正在升起一丝又一丝皱纹的陈经年,曲红绡收手一放,木剑准确地落到胡兰的剑鞘里。“我和你说过,不论做什么,都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陈经年扯了扯嘴唇,因为皱纹和枯败的气息,笑得很难看,“我见识到了什么叫曲红绡了,不后悔。”
曲红绡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如你所愿,你可以走你自己的路了。”
胡兰和秦三月各自看了一眼,然后跟上曲红绡的步伐。
“师姐师姐,任他这般会不会出问题啊?”
“他的生机在流逝,不阻止的话最后会死。”
“那为什么……你的本意不是为了杀他吧。”
“的确不是为了杀他,所以他还没有死。”
“可是现在……”
“这是他要承受的后果。我说过,我不是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好人。”
“师姐……”
陈经年看着那道白色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意识到,那不再是自己可以触碰的高度了。
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随意披散,不以任何束发之物收束头发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是个女子,五官颇为浓重,不合常人之貌,有别样的美感。
“唉,我不是劝过你,不要去挑战她吗?你就是不听,看看吧,落到现在这副模样,白读了那么久的书了。”
陈经年没有抬头去看,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第五鸢尾,如果你是来嘲讽我的,那恭喜你,你做到了,我现在很恼怒。”
“是啊,恼怒得连个读书人的样子都没有了。”被他叫做第五鸢尾的女子如是说。
陈经年灰败的面色微赤,“你!”,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你走吧,不然被我那妹妹看见了,不关你的事也免不了被她怨怪。”
“你妹妹跟我那妹妹性格倒是很像。”第五鸢尾笑了笑,说着,她俯身将陈经年搀扶起来,然后扔到背上背着,“我把你送回去吧,这里离陈家还是有些远。”
陈经年苦笑一声,“本来已经确定会惨败了,没想到会惨到这个地步。”
“她是曲红绡的嘛,不用太在意了。”第五鸢尾语气颇有些安慰的意味在里面。
陈经年听来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吗?”
第五鸢尾笑了笑,因为其五官浓重,便显得很有深度,“七家你们这一代人里,哪个在我面前不是小孩子。说起年龄,我是当之无愧的大姐啊。”
陈经年沉默了一会儿后,问:“蔷薇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第五鸢尾笑意敛去,“怀亦有多喜欢你,她就有多恨我。”
“大潮过后,我亲自去找她吧。”
“算了,由着她吧,她喜欢那样的生活便不去打扰她了。”
陈经年没再说话,贴在第五鸢尾肩头沉沉睡去,白色的头发在一袭黑的她身上显得那么沉重。
第五鸢尾将一抹笑意挂在嘴边,眼里满是怜爱与痛惜。
外界的人一直在疑惑,神秀湖七大家这一代的代表人物为何能那么和谐地共处,相互之间只有竞争互助,没有争斗,远远不像修仙世界里的人。这其间的关键便在于一个人,第五鸢尾。作为第五家族的代表人物,她像大姐一般照顾着这一代人里的每一个,给予他们温柔与爱。
……
钓鱼号斛船轻捷地滑行在黄昏的夕阳之下,船身迅速而优美。硕大的船尾在身后留下持续不断的水痕,白色的,如同长练遥遥铺着。桅杆上的船帆被夕阳染成了飞霞的亮红色,急促的海浪拍打着船头与船舷。不过船身很平稳,没有东倒西歪。时而微侧,向前化形轻盈地就如同一只掠过水面的飞鸟。如同一片枯叶飘扬在这北海之上,往背后看,已然是海天一色,不见海岸线,往前看,还是一望无际的天际线。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夕阳变作一个微亮的红点。
恍然之间,叶抚听见了一声“哗啦”,他抬头向前看去,看见一只巨大的海鱼正不断地跃出水面,直到某一刻,在某一个角度,他看到那只海鱼张着巨大的口,迎上那天际之间只剩下一个红点的夕阳,就像是要将其吞入肚中一般。随后,它落入深海,激起一层不小的海浪。
此景,让叶抚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群修为已然不低的人为何如此放得下身段,坐着这一艘渔船到北海去钓鱼。在这里,有着天地所馈赠的绝美画卷,抒写表达着一切直击人心灵的美丽。
莫长安提着个酒壶来到叶抚身边,撑着栏杆便坐了上去,两只脚悬在半空中。
与叶抚所见的绝大多数修为高深的人不一样,这个老顽童一样的角色活得很随性,没有任何身为前辈的架子。在从北国离开的这一段海路上,他见到莫长安总是能自然地同每一个人交谈。莫长安他也会有不懂的事情,但是他总是能随意地放下身段,去请教任何一个懂得的人,不论他们身份如何。
“叶先生,这里挺美的吧。”莫长安喝了口酒,然后看着天际线上那轮即将沉入深海的红日。
叶抚点头,“很美。”
“天地所馈赠与我们的美很多很多,而我就特别喜欢去做那发现美的眼睛。”莫长安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一条一条的,像是深丘的沟壑。
叶抚说:“这座天下,像你这样的人不多。”
“是啊,更多的人都喜欢去追求长生与极道。”莫长安又喝了一口酒,“他们很少有人去想过,求得了长生又该如何,只是想着先求到了再说。”
“有的人喜欢实现目标后去享受,而有的人喜欢追求目标的同时去享受。”叶抚伏在栏杆上,“有人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有人说人生所向事无眠。”
莫长安笑了笑,“叶先生觉得活得久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叶抚说:“只要实现了为人的价值,活得长短并无影响。不然,哪来的死而无憾。”
莫长安大笑,“同叶先生说话真是舒畅啊,人呀,一辈子都在求一个死而无憾。”
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后,莫长安问:“长山先生应该跟叶先生你说过这次大潮的事吧?”
叶抚点头。
莫长安叹了口气说:“长山先生其实有些急了啊,他背负的担子太重了,至圣先师不在人间,他便一个人挑着整个儒家前行。这大潮之事,本就是难以安分的,理性来说不得不割让许多,但他还是想保全这最后的净土。若是他向先生你提过了帮助一类的事的话,我还是希望先生你不要因此而纠结,一切随着自己的意愿来。”
叶抚笑了笑,他倒是没想过莫长安会来和自己说这些,对他的影响不由得加深了一些,“莫老哥不须担心我,你们有什么打算跟着便是,我自然有我的想法。”
莫长安咕咚咕咚长喝一口酒,大笑一声,从栏杆上翻下来,“酒酣人自在,人酣酒爽快!”
船忽地行至某一个地方,红日沉入深海,清丽的月色穿透海水,激起粼粼之光,在阵阵的海浪下勾连其一片片白练般的潮水。数不清的鱼在白练之间翻腾跳跃,从空中落下,游入深海里,再卯足劲儿跃出水面,有着浑身的鳞片在月光照耀下,显出斑斓来。
只听那船帆的望台上,一中年男人大声喊道:“收帆停舵!”
船身一顿,渐渐降下速来,悬停在这一片白练浪潮之间。
“开钓鱼台!”
船周围一阵颤抖之后,伴随着齿轮声,整个船身向四周延展出去几乎十倍,然后这一艘小型渡船般大小的渔船立马变得如同深海堡垒一般巨大,延展出去的便是钓鱼台。
然后,便愉快轻松的呼喊:
“诸位渔客,起竿上饵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