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时代的对话
明月伴风,清冷的光下,一群人各自在钓鱼台上找了位置,或坐或立,抛撒鱼竿。
在深海区钓鱼可不同在湖边、河里、溪涧之间钓鱼,一般人是做不来的,毕竟要在这么大的风浪下,稳住鱼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这对于这艘渔船上的钓鱼者来说就没什么影响了,毕竟,能安然呆在这艘船上的无一不是百家城或者这北国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李命将自己的小板凳搭到叶抚旁边,“先生,这片海域的鱼喜欢这种饵料,你试试看。”
他挥手,一个小竹筒出现在脚边,里面装着淡黄色的类似于豆类的饵料,散发着一种和桂皮差不多的气味。
“我们这些人钓鱼讲究一些,不能使着修为在里面。”
叶抚笑笑,“也是,若真要捕鱼,这群人里随便出来一个扔一些神通估计就把这片海翻起来了。”边说着,他取出自己的鱼竿来。
李命看了一眼叶抚的鱼竿,顿时眉头动了一动。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鱼竿材质珍贵之类的,而是因为他在这鱼竿所用的材料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一种很久以前感受过,但已然忘却许久的气息。他没有去问,将这件事放着。
“这方天下,九成地方是海域,这北海就占据了所有海域的三分之一。虽然说着我们在深海区,也只是相对于其他海域而言的,对于整个北海来说,现在不过是在外围,离那真正的北海重心还有着不短的距离。”李命边给鱼钩上饵料,便说着。
“龙族是海洋一族的首领,但那也只是针对北海以外的海域。而北海是一座没有任何势力占据的海域,便是因为这座海域是灵气最为稀薄的。因为灵气稀薄,这片海域的海族很难以诞生灵智,就往大处长,所以北海经常出现特别大的海族,便是云兽、囚骸之类的都远比不上其体型。北海常被称作未被开化,或者被天地遗弃的地方。可即便如此,衍生万物的自然母气却是从北海中心诞生的。说来还有些可笑。”
叶抚说:“天地总是这么奇妙的,生灵也是如此。”
李命的竿动了动,他顺手一拉,一条火红色的鱼被拉了起来,在月光下照耀出火焰一般的气息。他甩手扔进自己的小天地里,然后说:“说起云兽,还想起一回事来。”
“什么?”叶抚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饵线。
“先生从南边上来应该是坐的遭到云兽之王袭击那一趟飞艇吧。”
叶抚点了点头,“是那一趟。”
李命笑了笑,“先前还不明白为何那趟飞艇能从那么暴力的家伙手里逃生,直到想起这么回事才反应过来。”
“云兽之王……”叶抚嘴角弯了弯,“的确有些暴力。”
“虽说现在很暴力,但在我还是青年的时候,她还一心想着要读书,是至圣先师手底下的学生,但最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嚷嚷着说读书没屁用,拳头才是硬道理,然后就回去继承王位了。”李命说起她时,脸上还挂着笑意。
叶抚问:“你跟她是同学吗?”
李命摇摇头,“我从来都没有过先生。”
叶抚点点头,没有多问。他若真想知道,也不会去问了。
“你特意提起云兽之王,是担心她会来神秀湖插手吗?”
李命回答:“倒不是如此,她虽然暴力,但还是听得进道理,本身也不太愿意搅和这种事。提起她,是因为在我对她的认识里,她被先生你击退后,十有**会经常来找你。”
“找我……找我打架吗?”叶抚笑了笑。
李命说:“便是如此了。”他也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她是真的寂寞久了,毕竟先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如今终于碰到个能把她打飞的,肯定不会放弃。”
叶抚说:“我不是个喜欢打架的人。”
李命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叶抚自然清楚,他是希望自己不要同云兽之王太过计较。
“但,都是成年人的话,做事总需要承受一些代价。”叶抚神色淡然,看着海里。
李命点点头,没有去多说,一些相处下来,他大抵知道叶抚性格虽然平和,但很坚守立场。他同云兽之王是旧识,但即便如此,也很难以去改变什么,毕竟两边都是他无法轻易去做决定的存在。
周围不断传来鱼被拉出水的声音,如同李命所说,这北海的鱼个头都很大,而且钓鱼的人都不是些普通人,时不时便有数十丈长的大鱼被扯起来。一圈看下来,也就只有叶抚还没有开张了。
不过,他也没有急,耐心地等待着愿意上钩的鱼。
在这期间,李命说了一些关于神秀湖大潮更加细致的事情后,便同叶抚请教起了一些道理。在他们这个层次,所言的道理其实也不是什么之国家之天下的大道理,而是一些小道理,一些柴米油盐、酒茶美食之类的事情;比起那些从小便听到大的大道理,他们更喜欢品味一些生活中的小事。闲来无事的时候,李命也喜欢自己做做饭菜之类的,便同叶抚聊起一些这方面的事,这么一聊着,他便发现叶抚是个做饭的能手,不禁开始请教起一些事来。然后,叶抚就给李命推荐了黑石城的李记火锅店,和他约着有时间可以一起去吃个火锅之类的。
在这艘船上呆的一天下来,叶抚也能感觉得到,并不是说修为越高事情就越多,反而越闲,因为他们大都不必去为生计、生存烦恼,有着动辄上千年的寿命,更喜欢去找一些于自己而言有意义的事情,以至于好不容易修来的寿命不被浪费。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追求长生,修行一路越走越孤单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报团取暖与寻求价值便成了这条路上很重要的东西。
莫长安独自一人钓鱼钓了一会儿后,也搭着小板凳坐了过来。照李命说,莫长安是个资深的钓鱼爱好者,每次钓鱼,都要一个人独自享受一会儿钓鱼的乐趣,然后才会满足地去同人一起聊聊天之类的。
在这深海区,不存在着说船上的人说话会惊扰到水中的鱼儿,毕竟海浪已经足够大声了。
“叶先生是第一次钓鱼吗?”莫长安禁不住问。
叶抚说:“以前钓过,但是隔着许久了。”
莫长安便有些疑惑,“那就有些奇怪了,怎么我瞧着似乎没有鱼去咬你的鱼钩呢?”他瞪大眼睛,瞪出一对斗鸡眼来几乎,然后瞧了半天拍着腿说,“我就说怎么没有鱼去咬叶先生你的饵啊,原来叶先生你那鱼钩是用饕餮骨做的啊,不对,这整个鱼竿都是用饕餮骨做的!”
李命在一旁也不禁愣了一下,先前他一直在意的是叶抚鱼竿上那一股熟悉的气息,反而是忽略了鱼竿材质本身。
饕餮骨本身便带着比较凶戾的气息,一般的鱼自然不敢靠近。
叶抚笑了笑,说:“所以,用着鱼竿的时候我就没想过钓小鱼,准备钓条大鱼。”
“钓大鱼?”莫长安皱了皱眉,字面意思他听得到,但他觉得叶抚话里有话。
叶抚望了望北海更深处,然后说:“快到了。”
李命和莫长安同时将目光朝叶抚所看的方向望去,在那漆黑的天际线处,是刀光般的带有弧度的月光,十分锐利。
过了一会儿,众人开始察觉到海浪变大了一些,风也变大了一些,本来刚好可以做不到平稳的船身现在也开始有些晃悠了。起初,这个变化还没引起众人的的多大注意,直到忽然一波浪冲过来,卷起白色的水花,在月光下映射出成片成片的光点后,整艘渔船猛地向上一翻,然后再使劲儿地落下去,激起的浪直接从船底扬到钓鱼台上面来。
“怎么这么大的浪?是不是船底的平衡没做好?”
便有人开始疑惑。几个即是钓鱼者,又是水手的收好鱼竿,然后就去船底查看去了,只是,还不待他们重新稳定船身,就又是一道海浪涌了过来,比先前那一道还要大,即便是隔着极远都能看到那巨大墙壁一般的模样了。
从那水天相接的天际线冲过来,起初是一道白色的线条,乍然一晃像是那里铺了一根面条。然后,不过几息的时间,那根“面条”便成了一道背着月色的漆黑城墙,高耸着,几乎要触碰云层。
那道巨大的浪裹挟着深海巨大的威力,以一种要将一切淹没撕碎的气势冲来,占据了所有人面前所有的视野,不一会儿便是那月光都被其吞噬。与之而来还有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势,那不是自然的气势,而像是一种生灵的气势。
船长反应迅速,当即结成一道巨大的屏障,将整艘船都笼罩起来。虽说船上的人都是一些修为高深的大能之辈,但他身为船长,该做的还是必须要做到。
屏障刚结成的瞬间,那巨大的海浪便呼啸至身前,冲击在屏障上面,发出如同万千道雷声便绵延不绝的冲击声。
在屏障之下,能够从海浪带来的海水中看到许多的海洋生活,各类大鱼、水草以及一些海底的污泥等等。
“居然有污泥?”莫长安皱了皱眉。
李命想了想说:“看这污泥的样子,应该是北海内围的海底才存在的。”
“这道海浪居然卷起了这么深的海底的污泥……非同凡响啊。”莫长安说着,放出神念,片刻后他深深皱着白眉,“有一种气势在阻挡我的神念。长山先生,你试试看。”
李命听此便放出神念,刚放出去便感受到一种力量在压迫与分解,不过他还是在神念被分解殆尽的前一刻,瞥见了那海浪背后的存在。在瞥及那样存在的刹那后,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一种已然消失许久的存在。
“据说,在上古断代前,北海是一片肥沃之地,有一种存在,居于北海中心,以海底山脉为居,然后同山脉化作一体,其名为,同一个时代里,只能有一头的存在……”李命沉沉地说道。
莫长安凝眉,“所以……”
李命将目光转向叶抚,“先生,那东西就是你要钓的?”
叶抚点了点头。
还在地球的时候,叶抚见到过一段神话般的记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他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他真的见到了那样的存在,虽然名字叫“”。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叶抚说道。
“在断代后的史料记载里,天下最大的巨兽是一头囚骸,全身为骨,龙形,八万七千丈有余,但那头囚骸已然寿终,一身巨骨凝结成了一座骨山。而这……”李命说着停了下来。
莫长安问:“多大?”
李命一字一句说:“三千四百里……等同于那头囚骸的七倍长。”
“这天下还有那般大的存在?”莫长安震惊了,他高挑起来的眉毛可以证明。
李命摇摇头,“关键不在于这个,而是一个时代只能存在一头,而在上古断代后,这种存在已经消失了。”他说着,不禁看了看叶抚,那一刻他几乎便要问出来,问叶抚是不是上古便存在的人。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去问。不管答案是不是,他都不太好去接受。越是到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接受一些事情便越是难。
叶抚看着巨浪,感受着那份气势,轻声说:“它只是睡着了而已。”
一句简简单单的睡着了,其间隐藏着多么深刻的意义,李命和莫长安都难以去认知。他们的确是这座天下山巅上的存在,但即便如此,埋在他们身前的秘密也是数不胜数的。
那身为船长的中年男人匆匆地掠动身形到他们面前来,拱手拘礼,“长山先生,这海浪来得颇为蹊跷,还请先生定夺后续之事。”他还没发现海浪之后隐藏着的存在。
因为叶抚的缘故,李命没有回答,因为让他去面对那从上古睡到现在的巨兽,心里并没有底。叶抚的存在以及叶抚所引发的一切的存在,让李命明白,这座天地的高度是没有准确的限定的。
叶抚轻声说:“放心吧。”
只是一句“放心”,李命便知,真的可以放心了。他转身对中年船长说:“无碍,听这位先生的便是。”
中年船长禁不住看了叶抚一眼,然后便把所有的疑惑埋在心里头,退了下去。
这道海浪足足持续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缓缓散去。当船长告诉大家不必担心时,众人都安下心来去欣赏这道巨浪,即便是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浪,在欣赏的同时去猜测这道浪产生的原因。而当浪离开这里,向着更远处传去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在壮观的巨浪的背后,隐藏着更加壮观的存在。
海底污泥散发着的腥臭的味道丝毫不客气的充斥在空气当中,以至于他们将其当做是某种有毒的气体,以着修为去抵抗。在视野所及之处,看到的全是裹挟着污泥的黑色,一望无边的黑色。
他们不知道那黑色是什么,只能看到黑色在翻腾,在一点一点地沉入水中,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涌出来。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能感受到其所带着的力量层次上的巨大压迫感,在这种压迫感里,不仅仅包含着体型上的压迫,还有一种类似于年岁,又不止显于年岁的感觉,那像是荒芜之地的荒芜存在一般,也像是史诗中的世界气息。
他们很快发现,因为那黑色的存在,周围所有的鱼全都不见了,或许是被那道巨大的海浪带走了。
众人发出惊叹与深深的疑惑,他们在疑惑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的黑色是什么东西。
李命清楚,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色是的一道背鳍。真正巨大的在这海面之下。
即便是隔了很远很远,的背鳍在众人的眼里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以至于李命去想象那样的画面:若是那一跃而出,从深海之地腾跃到空中,会是如何的场面。他活了许久,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所以只能去想象。
“先生,这是被鱼饵吸引来的?”莫长安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这般问。他不愿意相信这个问题的肯定回答,因为那在他看来太过不可思议了。“或者,是饕餮骨的凶戾气息?”
叶抚摇头,缓声是,“是上古的气息。”
上古。这座天下最大的秘密,也是最沉重的两个字。
饕餮骨是他的好邻居食铁兽送给他的,作为一头跟李命口中的“前辈”一个时代的兽,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来自那个时代的东西。而这饕餮骨,便是上古时代的东西,只不过经过时间的洗礼,其气息早已收敛了起来,潜藏在深处。
叶抚只不过是把那份气息从深处给挖掘出来了,然后再释放到整个海域里。
钓来的并不是什么饵料,而是鱼竿本身。
沉重的气息与某种不同于这座天下任何一种语言的呢喃在叶抚耳中响起,沧桑亘古的味道蕴含在其间,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疑惑和迟钝的暮气。
这是在海面之下的巨兽,的话语。
在向叶抚询问,询问他是否是那个时代的存在,是否见过那个时代,是否感受过那个盛大的时代。
叶抚给它的回答是,不是。
遗憾与亘古的无奈夹杂在一声叹息之中,变成一道优美的叫声。是空灵的、清脆的,同时也是悲凉的、孤独的。
李命愣愣地感受着那一道叫声,问:“先生,那是的叫声吗?”
“是。”
同他所想的并不一样,并不是轰隆如雷,也不是低沉如鼓,而是这般的空灵优美。
“它在说什么?”李命又问,他并不能听懂的叫声。
“它在叹息时代的更迭。”
李命没有在说话,便深深知悉,海面下的那头巨兽来自上古。沉睡在海底,从不曾被他们发现与了解。
叶抚以神念解析自己想说的话,然后再重聚为鲲所能听懂的话语,告知于它
“这座天下需要你,你不能再沉睡了。”
回答它的,是又一声优美的鸣叫,从海面之下传上来,将海水击碎成无数的小水珠,蒸腾到空中,然后变成雨滴落下。从淅沥沥,到哗啦啦。
叶抚与的对话持续了很久。
一旁的李命和莫长安安静地等待与感受着,即便他们都听不懂那样的话语,但能感受到其间的喜怒哀乐。于他们而言,那是一段长久的喟叹。
一直到第二日,太阳再次化身一个红色的亮点从东边升起,这段没有人听得懂的谈话才结束。
那头不曾露出水面让众人一窥真面目的巨兽收起了它的背鳍,留下一道道波纹,消失在深海之中。
李命和莫长安没有去问叶抚同那头说了些什么话,只能通过叶抚的神情去猜测,谈得应该很投机。而当有一天,他们回想起今夜这段谈话时,才恍然意识到,那段谈话是多么的重要,毫不怀疑地将其称作为“时代的对话”,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一场改变了整个天下的对话。
望着晨日,叶抚轻声说:“这座天下还有许多藏起来的好听的故事,等待着我们去发现,然后述说给每一个人听。感受一个时代的秘密,其实并不需要往高处看,有些时候,越是简单,越是渺小的事情越能说明一些事。”他抬头看了看天,“有些人,一开始就走岔了路。”
李命问:“如何才能寻找到正确的路呢?”
叶抚回答:“这不是问别人的问题,而是问自己的。”
李命清楚,如果每个人都能找到正确的路,那么人人皆可成圣了。
莫长安在一旁沉思了半天,什么都想问,但是什么都问不出口,他这老顽童的性格了,索性什么都不管了,掏出个酒葫芦,咕噜咕噜两口酒下肚,坐在自己的小板凳声,然后说:“你们这些人啊,就是一天想太多了,才活得那么累。不如学我,喝两口酒,再哼着小曲儿,钓着鱼。”
叶抚笑了笑,对李命说:“也是那个理,想那么多也没啥用处,时机到了,自然摆在面前来了。”
气氛一下子便轻松了起来。李命也不是什么钻牛角尖,死纠结的人,看开来,然后去同船上的其他人说了说,让大家安心钓鱼即可。
明面上,李命依旧是船上最值得信赖的人,他开口了,众人自然安下心来,不一会儿,便又恢复到本来钓鱼的模样。
安顿好了大家,李命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刚坐下不久,还没来得及跟鱼钩上饵,忽然见到旁边叶抚的鱼竿动了动,那一刻,他的心几乎颤了一颤,以为叶抚又钓来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毕竟先前钓来的那给他留下的影响太过深刻了,实在是难以去消解忘怀。他觉得自己太过上心了,不禁呼出两口气,排解一下闷解,正打算开口,忽然又见到叶抚皱起了眉,他刚平复下的心又不禁咯噔一下,问道:“先生,莫非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叶抚看了他一眼,“说不上了不得,但是有些意想不到。”
说着,他扬手拉杆,便见到一条长条状的东西被拉上了钓鱼台,带起一串水花。
李命和莫长安动目一看,都不禁愣了一下。
“先生,你这是……钓上来一条……龙?”
可是,北海深海区怎么会有龙?
李命和莫长安看着跟前那大概十丈有余,陷入了昏迷的龙,陷入了疑惑。
“九曲三折对角,明黄之须,金色鳞片……呀!”莫长安嘀咕着,忽然有些惊异,“这是龙王直系血脉的龙。”
李命接着说:“看大小应该还不到龙族成年之龄,而且还是雌龙……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条龙应该是龙王的小女儿,九公主。”
叶抚想了想说:“还是亲自问看看吧。”
说罢,他探出一缕气息,附在这条湿哒哒的龙身上,便只见其逐渐蜷缩成一团,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个身着锦绣衣裙的女孩,因为年龄尚幼,化形未全,其额头上还能看到凸起的角,眼角带着龙族化形后特有的卷叶状的色彩,不同血脉的龙色彩不同。面前这个女儿眼角带着卷叶装的金色,印证了她是龙王直系血脉的身份。
第二百八十七章 九公主
“三哥!”
随着一声急促慌乱的呼叫,躺在钓鱼台上的女孩惊觉而起。映入她眼帘的第一个事物是美好的,那是一轮正在冉冉升起的红日,如同她的青春一般,迸发着活力,然后便是一望无际的海水。
见到海水的刹那,她本是有些安心的,因为身为一条龙,没有比见到海水更让人安心的了,毕竟龙族是是海洋的霸主。
随后,她便感受到许多道突兀的视线,如同针一般落在她身上。刚安下来的心立马悬了起来,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
环视一圈,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十数人的样子。她本能地去试探他们,但是很快便发现,这十数人里的任何一个,自己都看不透,如同蒙着比深海还要深的幛水。
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几年前的一天。那天是同样的晴朗,也同样是在海上,也同样面对着十几个人,但是那十几个人是飘荡在海上的盗鱼人,他们要将自己扒皮抽筋喝血吃肉。
想到那一天,再看了看这周围的环境,除了穿着以外,这些人同那以海为家,以盗谋生的盗鱼人没有任何区别。她开始害怕,慌乱,以为那一天重现了。
本能让她脖颈上涌起一层金色的鳞片,双眼眼瞳变得深邃,就如同深蓝的大海。
“你们是谁!”
即便她的嗓音还很稚嫩,但是带上一股龙威后,也颇有一些震慑感。但也仅仅如此,无法再做到更多了。毕竟,围在她周围的可不是什么盗鱼人,而是一方水土里正儿八经的大能高手。让她一下子面对上十几个合体境界起步的人,尽力做到说话不结巴已经很不错了,要反抗或者攻击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心理活动很是丰富,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禁不住回忆起上一次搁浅落到别人手上的时候,有一位了不得的帅气的前辈救了自己,而这一次之所以逃出龙宫也是为了寻找恩人。于是未经世事,还怀揣着天真幻想的她开始想,自己那位帅气的前辈会不会又一次在危急关头时出现然后打跑这些恶人,拯救自己。
即便周围的人还没有开始说话,她已经先入为主地给他们全部都打上了“恶人”的标签。尤其是她面前这三个看上去长得斯斯文文的人,已经被她认定为大恶人了。在她看来,谁会穿着儒衫下海啊,肯定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想到这一点,她又决定了,不论他们待会儿说什么,都不要相信,那肯定是骗自己的。
短短的一句话的时间里,她心里想了许多,警惕地看着叶抚三人。
叶抚瞧了瞧这长着小小龙角的女孩儿,开口边问:“龙王的女儿?”
龙是他钓起来的,自然由他来问。
女孩儿愣了一下,这怎么一下子就把自己认出来了?不应该啊,这不应该是盗鱼人有的见识啊。她瞧了瞧叶抚,见他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份,正打算应下来,但是转念一想,万一这家伙跟父王有仇的话,说不定他就会拿着自己去要挟父王,不行不行,不能跟父王添麻烦,就算不是父王的仇人,说不定他也会为了向父王邀赏把自己给送回去,要是被送回去了,估计就更加难逃出来了,也不行,她如是想到。
总之,不论考虑哪种情况,她觉得自己都不能暴露身份,“不!我不是!我只是一条普通路过的龙!”
叶抚笑了笑。
先入为主给叶抚打上“大恶人”标签的女孩儿见着叶抚的笑,立马觉得他肯定是想显得和善,然后让自己放松警惕。简直虚伪!恶劣!
叶抚伸手一扯,将鱼竿扯了过来,鱼钩上的饵料已经被咬掉了,他问:“普通路过的龙会吃这鱼吃掉的鱼饵?”
“肯定不会!”龙族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她撒这种谎。
“那为什么你会被这鱼钩勾住?”叶抚问。
“碰巧!碰巧而已,我只是游过去,就不小心被勾住了!”
叶抚看明白了,这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家伙而已,“但你被拉上来的时候,这鱼钩可是挂在你的嘴巴里的。”
“那我肯定是刚好张嘴了!”女孩儿恨恨地看着叶抚,她知道了,就是面前这个家伙把自己从海里拉上来的。
叶抚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她面前。
“你要干嘛!”女孩儿有些慌,但神情上还是倔强的硬气。
叶抚向她伸出手。
女孩儿下意识地用双手挡住,龙威凝聚在手上,“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叶抚没有管她,右手径直地伸到她脑袋后面。
女孩儿一见这姿势,心里想,难道这是人类可惜吸食别人精气的邪恶神通?她立马想要反抗,但是还不待她有任何反应,忽然感觉到喉咙一紧,身体悬空了。
她愣神片刻后,忽然发现自己被这个家伙一手给提起来了。
她呆了呆,然后拼命地挣扎,“你要干嘛,混蛋,你要干嘛!”但是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那只手,不仅如此,便是身体里的力量都使不出分毫来了。“我是龙!龙!龙啊!不是蛇,没有七寸,没有七寸啊!你是在羞辱我!”
被人拧住后颈,像捏蛇一样捏着,这是对龙族莫大的侮辱。她感觉自己的尊严和龙威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又无法挣脱,反抗不了,心里面一憋屈,一急,两只眼睛立马就不受控制地淌出水来,大颗大颗地滴在地上。坚守着最后尊严的她又不肯哭出声来,就使劲儿抿着嘴,一抽一抽的。
叶抚并不是当捏七寸一样捏她脖颈,也没在羞辱她,只不过是以前养过猫,习惯了提后颈。
他见着这龙九公主眼泪淌个不停,便说:“我是来钓鱼的,不是钓龙的,所以按理来说,要把你放生的。”
“放生?”这个词被女孩儿捕捉到,立马就止住了眼泪,汪汪地看着叶抚。
“正常情况下,我不想让你上钩的话,你就是去跟与抢着吃鱼饵也上不了钩。”叶抚一本正经地说:“但是刚才我在想其他事情,走神走得有些严重,没有注意到你的情况,就把你给钓上来了。本来打算正儿八经地问你一些问题,但是你似乎很警惕我们,怕是什么也不肯说。我呢,没有欺负小孩子的爱好,也就不打算套你的话。”
说着说着,叶抚便提着她走到了钓鱼台边,“我跟你无冤无仇,只是不小心把你钓上来了,没打算要你干什么,你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说实在的,这位九公主真的不如一条鱼对叶抚来说有用,起码的,鱼还能吃。
这番话听在女孩儿耳朵里简直可恶,因为她觉得叶抚在把她跟鱼作比较。
“现在我就把你放回去。”叶抚站在钓鱼台边,想了想还是提醒了提醒,“先和你说一下。这里是北海,海底的鱼、海兽等等都是没有开灵智的,不会畏惧你的身份,所以你进了海后自己小心一点,不要被吃了。”也是见着她不谙世事,太过单纯了,叶抚才会好心去提醒一下,若是碰上别的一口一个混蛋的骂自己,早就一巴掌掀飞了。
他估摸了一下,这位九公主虽说是龙王的女儿,但境界嘛顶了天也就是个分神境界,算上她太过单纯,真实实力还得打折。就她这个本事,进了海,估计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被吃掉,毕竟龙对于海兽来说是大补。不由得怀疑她是如何从南海到这北海来,稍稍推衍了一下,才明白了,她是被卷进了深海漩涡,在海之下的裂缝里稀里糊涂地到了北海另一边,然后被先前那头出海造成的海浪卷过来的。这么想来,叶抚发现这小家伙运气还很好,进了海下的裂缝居然还能出来。
“这么着吧,你自己做决定,要是你敢去面对北海的那群海兽,我就放你走,要是不敢的话,我就请人把你送回去。”
要是龙九公主死在北海的话,怕是李命又少不了麻烦。叶抚又想到这一点。
事实证明,叶抚还是低估了她的天真程度,只见她撅着个鼻子,“有什么不敢的!”一脸的要强的样子。
叶抚这才反应过来,对于这样的小家伙,不应该用“敢不敢”这种词,因为要强骄傲的性子里,肯定是敢的。
“算了算了,算我输。”叶抚有些无奈,他决定还是把她交给李命,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到这小家伙能活着游出这片海的方式。若她死了,肯定是个麻烦,叶抚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些麻烦,但对李命来说就不一样了,神秀湖大潮在即,若是给他摊上这么个事的话,估计得很是恼火。
叶抚无所谓麻烦,但是也不想给别人添一些麻烦,何况是也算聊得来的李命。
原以为要逃出升天了,见着叶抚又拎着自己往回走,女孩儿急了,张牙舞爪地说:“有本事放我走啊,是不是怕我进了海就抓不到我了!说好了放生,又说话不算数!放开我,放开我,混蛋,骗子!”
叶抚沉声道:“你就那么急着去送死吗?”
他的语气颇为幽沉,冷厉的感觉如同寒霜进骨一般,一下子就吓到了她,闭上嘴一句话都不敢说,脖颈出涌起的鳞片都吓得缩了回去。
走到李命面前,叶抚松开手,把她给放了下来,然后对李命说:“还是你来处置她吧,扔进海里怕是活不过一个时辰。”
李命笑了笑,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叶抚为难。他招了招手,“小家伙,过来。”
脱开了叶抚的手,女孩跟脱缰野马似的,龙的骄傲又升了上来,“你谁啊,大叔,让我过去我就过去啊。”
李命一把年纪了,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他笑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去过龙宫,勉强也算是给了一份贺礼。这就翻脸不认人了吗?我想想,你的名字应该是敖听心,也叫敖。”
女孩儿稍稍一顿,狐疑地看了看李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李命立马笑了起来:“你既然知道敖听心是你的名字,先前还那么倔强地说自己不是龙王的女儿。”
敖听心立马黑了脸,“你算计我!真是狡猾啊,人类!”
李命没在乎,说道:“我叫李命,大家习惯叫我长山先生,或许你听过我。”
敖听心的确是她的名字,长山先生她的确也听过,从自己的几位兄长那里听过。但在兄长们的话语里,长山先生是十分了不得的人物,站在天下的巅峰,很高很高,可能比自己的父王还要高。但正是因为长山先生很了不得,所以她不信面前这个狡猾的人类是长山先生。
“你说你是,你就是?”敖听心依旧是一脸警惕。她不经意撇头看了看,发现刚才拎着自己走的那个大恶人已经坐到一边凳子上晒起了太阳,一脸舒坦的样子。他舒坦了,她心里就很恼火。
李命摇摇头,“算了,不和你说那么多了,这船上很安全,你先待一会儿,过几天等我们回到神秀湖后,我托人把你送回去。北海海底的确太危险了,你还小,想闯荡还是大一些再来吧。”
“神秀湖”、“送回去”、“你还小”三个词听到敖听心耳朵里是不同的三种情绪。惊喜、害怕和恼怒。她惊喜于自己居然要到自己的目的地神秀湖了,害怕则是怕李命真的把她给送回去,那就真的功亏一篑了,恼怒自然是恼怒的他说自己还小。差不多是个小孩都讨厌别人对自己说“你还小”,龙王的女儿也免不了俗。
“神秀湖,这艘船真的会到神秀湖去吗?”敖听心揪着个眼睛问。
李命点头,“这艘船就是从神秀湖开过来的。”
敖听心“哦哦”地点了点头,忽然跟换了个人似的,也不警惕了,甚至笑了起来,“那好吧,我就待在这儿。”
李命看着她一对骨碌转的眼睛,知道她在打些小算盘,不过也没去管她。小孩子嘛,有些小算盘也很正常。他看向一处,呼道:“陈承嗣。”
不远处,一个中年模样的人闻声而来,他是这艘船的船长。“长山先生,你找我。”
“你把她带下去去休息。”
李命接着又看着敖听心说:“还有三天差不多我们就要回神秀湖,你有什么事可以跟这位前辈说,也可以直接来找我。”然后,他看了一眼叶抚,说:“那位先生不是什么坏人,虽说是把你钓上来的,但也算是救了你。也得亏他为人平和大度,没在乎你的无礼,以后碰到什么事,不要妄自去猜测和给人定性。”也曾见过敖听心出生时的模样,李命便多说了一些。
敖听心瞥了一眼钓鱼台边上的叶抚,一想到他拎着自己的场景就来气,虽然心里想着等有一天一定也要用同样的姿势把他给拎起来。但是,现在嘛,她委掉这一口气,把笑摆在脸上。
“嗯嗯!”敖听心眨眨眼,连声应了下来。
船长陈承嗣便说:“小家伙,跟我来吧。”
见着敖听心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后,李命便没再多看。
莫长安在一旁乐呵呵地说:“看来那头老龙的确是被云兽之王搞得焦急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离家出走了都不知道。”
李命说:“还好是被先生钓起来了,要是真的落在这北海,怕是难逃一劫啊,到时候老龙又要过来搅风搅雨。”
“这小丫头片子应该是被的那道浪卷过来的吧。”
“是了。哦,对了,你有通知神秀湖其他人那道浪的事吗?”
莫长安说:“昨晚就通知了,”他搓了搓手,“那道浪要是冲到神秀湖去了,怕又要淹一大片哦。”
“只是卷起一道浪,便是如此威力……”李命沉了沉眉,“真不知那实力如何。亏我们被世人说成这座天下的巅峰,还有许多事情都触及不到。”
“从上古活到现在的存在,早已是深不可测了。”莫长安说:“至圣先师他们一直在寻找上古断代的秘密,这要不要……”
李命摇了摇头,看向叶抚,“有这位先生在。我们只需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操心得多了也是徒劳。”
莫长安跟随他的目光看去,长叹道:“叶先生当乃奇人啊。”
奇人现在正在晒太阳,海上的太阳可是别具一格的。
李命走了过去,“那小丫头不谙世事,先前言语上失礼了,先生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叶抚笑了笑,“更淘气的小屁孩儿我都见过,她哭的时候不出声,已经算不错了。倒是我稀里糊涂把她钓上来,给你添麻烦了。”
李命摇摇头,“幸亏先生你把她钓上来了,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叶抚笑笑没说话。
这么档子事过去了,三人才又安下心来,继续享受钓鱼的乐趣。不用去想那的事,叶抚便收了饕餮鱼钩上的气息,大鱼小鱼们这才肯上他的钩。
这边安静了,另一边又闹腾了。
跟在陈承嗣身后,敖听心摸了摸自己突出来的一小截龙角,转了转眼睛,然后语气轻巧地问:“大先生,我能问个问题吗?”
陈承嗣说:“你问吧。”
“这儿离神秀湖多远啊?”
陈承嗣没想太多,“半个北国的距离吧。没多远,两天的船程,快一点的话,一天就够了。”
“那神秀湖在哪个方向呢?”
陈承嗣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指了一个方向,“在那里,有霞光的地方。”
敖听心回头看去。在陈承嗣指的那个防线看到了一大片霞光,与日头之景相对,呈现出另一种美。她的双眼,写满了向往与期待,那个地方,就是她的目的地。
“谢谢大先生,大先生你人真好。”
陈承嗣摇摇头,笑道:“你就安心在这儿待几天,过些时候我们救回神秀湖了。船上没什么禁忌的地方,只要不进别人的房间,去哪儿都由你。”
他领着敖听心到了一间房里,然后就走了。
把门开一条缝,见着陈承嗣走得极远了后,敖听心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真是太聪明了,三言两语就蒙骗住了他们。哼,我怎么可能跟你们一起去神秀湖,要是去了,还不得让你们把我送回去啊。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不找到恩人我肯定不会回去的。骗我说北海的海兽凶猛,哼,南海的海兽就不凶猛了吗?不一样打不过我,真当我是小孩子啊,糊弄我。还有那个什么什么……”这一想来,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叶抚的名字,“不管了,总之就是大恶人,一点都不尊重龙,居然拎着我走,这个仇我先记下了,以后会有你好果子吃的。”
边想着,她一边走到窗户前,打开了窗,望着一望无际的海水,忽地又忧愁起来,“也不知道三哥有没有跟我一起飘过来……”
她想起自己被卷入海底漩涡的时候,差点就被水流产生的冲力压死了。飘到这北海后,她很是虚弱,只是感受到一种可口的气息,便被吸引了过去,下意识一咬后,就被人扯了上去。
“三哥那么厉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说不定现在正急着找我呢,我得快点到神秀湖去跟他碰面,不能让他多着急。”
想着,她再次回头看了看,“走着瞧吧,区区海兽还能拦住我?”
然后,她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了下去,扑通一声没入水中。小小的水花在这片海浪里没有激起任何动静。如水后,立马化形成龙,急速地穿入海底。
坐在钓鱼台上钓鱼的叶抚望后面瞧了瞧,然后笑着对李命说:“小鱼儿溜了。”
李命查看一番,然后无奈地说:“早知道她在打这个小算盘了,也没想着去关她。”
“还是怕你把她送回去。”叶抚说。
李命说:“她要是真不想回去,和我说一声就是了,我又不会逼着,自己非要这么着。”
“那小家伙至始至终就没相信过我们,先前应该是受过什么刺激。”
李命叹了口气,“算了算了,由着她,估计一直呆在龙宫,也憋坏了。”
他扬手一招,一道气息从指间流出,迅速没入海中,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已经游到很远地方的敖听心身上,将她气息隔绝,不让海兽感知到。
他们没有多在意敖听心,在他们看来,终归到底只是个小孩子。
……
一道血光自天际闪烁而过,云层退散,留下一股不详的气息。
从水天相接那里,涌过来的气息将海水分到两边,卷起向两边扩散的浪花。
血红色的长袍彰显着暴力的美,随着海风,一阵一阵摇曳。长发如瀑,只不过是血染了瀑。眼睛,嘴唇都如同在鲜血里浸染过一般,是刺眼的红色。唯独一张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让人瞧着不禁怀疑脸上的血是不是全拿去染红嘴唇和眼睛了。
不协调的美是病态美。病态美里却蕴含着不协调的暴力气息。
她没有丝毫地去掩抑自己的气息,大大方方地表露出来,这是她身为王的气势。
“李命的气息……”
悬立在空中,望着海水,她吸了口气,眼睛中的红色浓郁几分。
“李命应该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存在,他应该知道那天那朵樱花是谁的。”浓郁的红色里是兴奋的气息。
正当她打算离开时,忽然又感知到了水里面又一点小东西。
“这隐匿气息的手段好像也是李命的。”她来了兴趣,伸手摇摇一抓,一道水柱从海面卷起,如同海上龙卷一般涌上来。
然后,便见着水柱上一条浑身金色鳞片的小龙在挣扎。
她虚了虚眼睛,轻吟一声:“龙。在这儿都能碰到我最讨厌的东西啊。”
这条龙正是刚刚出逃的敖听心,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又被逮住了。
如同走在平地上,她一步步迈到水柱旁边,看着已然蜷缩在一起的敖听心,大抵是觉得龙形的她太大了,一道气息甩出,将她变成人形。
化为人形的敖听心瘫坐在水柱上,眼里满是恐惧。在绝对的气息压制下,她无法再做到像之前在船上时的警惕了,只有恐惧。
云兽之王端起敖听心的下巴,笑了笑,因为面色惨淡,笑得也很惨淡,“小家伙,你说,我该怎么吃了你呢?”
第二百八十八章 师染
深邃的红色眼眸里,传达给敖听心的是直击灵魂深处的恐惧。除了恐怖,她想不到用什么词去形容面前这个人最好。
听着她那句骇人的话,敖听心颤抖起来,不知道,也不敢去回答。
“龙王的气息……”师染鼻子贴近敖听心的脸,轻轻的嗅了嗅,“纯正的血脉,你是他的女儿啊。”
师染眼角露出厌恶之色,“几千上万岁的人了,还生孩子,真是恶心。”
事实上,她恶心的也并不是什么几千上万岁的人还生孩子这件事,许多人几千岁了都还没有孩子呢,越是入道深,在子嗣的考虑上越谨慎,毕竟,在这种人的想法里,传宗接待什么的,是凡人才应该去做的事。她只是单纯地厌恶龙族而已。
“你……你是谁!”敖听心颤抖了一会儿,终于憋出了这句话来。听着师染的话和语气,她知道这个人肯定是父王的仇人,所以,也不敢提自己身份的事情了。
师染又换面一笑,颇为温柔地说:“小家伙,你知道吗,在以前的时候啊,有一种存在专门以龙族为食。这种存在啊,像龙族一样,也有着王在统率,不过这位王平时里可是很难碰见的。”她眉目里满是柔情,“今天啊,你运气很好,碰见了。”
以龙族为食,敖听心一下子就想到了云兽,听见“王”这个字,又一下子想到了父王正为此忙碌的云兽之王。
一想到这个,她瞳孔里的焦点瞬间丢失,只觉得面前模糊一片,脑袋晕沉沉的。
“云兽之王……你是……云兽之王……”
师染笑着说:“恭喜你,猜对了,奖励你一个不痛苦的吃法。”
敖听心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身为龙的骄傲了,害怕得大哭起来。
师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手捏住她的后衣领,然后拎着便一步迈了出去,巨大的水柱垮塌下去,溅起海浪。
眨眼之间,又重新出现在另一片海上。
师染的视野里,一艘平稳的船悬停在海上,上面一些人在悠闲地钓着鱼。她的目光迅速锁定在某个人身上,然后掠动身形,瞬息便到了船跟前。
不待船上的人作何反应,师染便重重地落足在船上,让整个船身都晃动起来,众人这才惊觉,连忙朝这边看来,然后立马感受到浓郁的煞气。只是凭着所透露出的气息,他们便知来者不善,当即目露警惕,绷紧心弦,做好应对。
李命看了一眼师染手上拎着的敖听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她说:“这家伙可不是什么海兽,你被她抓住,也在我预料之外。”
敖听心噙着泪,双眼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现在很后悔,早知道会碰到这么个事,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一起乘船去神秀湖了。
“李命,你真是一点没变啊。”师染没有把敖听心放下来的意思。
李命看着她,神情复杂,“能怎么变,两千年也只是那么一眨眼的瞬间。”见着敖听心惊恐得不成样子了,他忍不住说:“你先把这小家伙放下来吧。”
师染瞥了敖听心一眼,然后说:“这是我的食物。”
敖听心听在耳朵里,心肝一颤,差点昏过去。
“师染……你不要太过分。”李命眼神渐渐沉重起来。
师染毫无畏惧,高扬着下巴说:“过分又怎么样。云兽自古以来便以龙族为食,怎么,你这管天管地的先生,现在还要管到我饭桌子上来?”她挑起眉,“弱肉强食,要不你和我打一架,打赢了我就把她还给你。”
敖听心觉得很羞辱,作为一条有思想的龙,被当作食物,实在羞辱。但再大的羞辱,在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化作委屈,从眼睛里流出来。先是被人钓起来,当蛇一样拎着,然后又被人抓起来,当食物一样拎着。没有比这更加羞辱委屈的事了。
李命无惧师染,但是并不像跟她打架,因为他们这种层次的打架并不是一招两式弄得清楚的。现在的情况容不得李命再在其他地方耗费心神与精力,他还要留存本钱去面对大半座天下的贪婪。
他叹了口气,“她只是个孩子,师染。”
师染轻蔑一笑,“懦夫。”她眼神渐渐冷下来,然后说:“李命,几千年过去了,你那愚笨的情怀和自作多情的大义是一点没变,跟你这样的人打架,我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帮我找个人”
她侧过身,“帮我找到后,这小家伙就还给你。”
李命不用猜,也知道她要找谁,他想劝阻师染,当然,不是怕她去找人打架,而是怕她承受不住。
师染见李命沉默,嘲讽笑道:“怎么,我还没说找谁,你这就不说话了?”
李命看着她说:“别人只是随手一朵樱花,便能将你从东土打到中州,还已是绕了你一命,难道你就没有自知之明吗?找到了又如何?莫非你以为你是未尽全力才被打飞的吗?”
师染神情一下子变得无趣起来,“所以啊,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懂别人在追求什么,永远希望天底下的人都顺着你来。”
“当初你一言不合,便撕了至圣先师的书,扯破那么多同窗之间的情谊,不正是你的无礼吗?先师讲求有教无类,众多同窗因为你是最小的师妹,也因为你是唯一的异族,待你无微不至,包容你的一切,结果你呢?你用你的拳头在他们脸上留下一道道伤痕来回报他们。”李命皱起眉。
听着这般话,师染神情反而很平静,连带着眼中的红色都浅淡几分,“虚假的一切,我不需要,终有一日,你也会如此。”
李命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师染,你愧对三千同窗。”
“我不需要你来评价我,也不需要那所谓的同窗和先师的评价。那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你喜欢自由自在,可你的自由自在是建立在别人的不自由不自在的基础上的,即便这样,你还觉得是自由自在?”
师染没有任何的愤怒,淡然地说:“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没有谁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只不过是在别人身上找自己。不要觉得别人所做的和自己想的不一样的选择,就是错的,或许,某一天,自己也会迈上同样的路。”
“如果你觉得,把天下万万辈修仙志士打得个遍体鳞伤是一件正确的事的话,那么恕我愚昧,不懂其间的道理。”
“不需要你去懂。”
“师染,你太自我主义了。”
“我庆幸于自己的自我主义,没有一步接着一步地错下去。”
“待你消耗尽了作为云兽之王的气运,还是这般的话,会后悔的。”
“所以,我需要在那之前,做完所有想做的事。”
“之后呢,之后你有想过吗?”
“不想去想,也不需要去想。你就是想太多,才越活越累。”
“你这是在对自己,对云兽,对整片天空不负责。”
师染语气里有些不耐烦,“李命,我来这里不是要和你扯一些毫无意义的道理,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使樱花的人是谁即可。”
李命呼了口气,“就在你面前。”
师染上下瞧了瞧,轻蔑道:“别逗了,李命,你的斤两我还是知道的。”
李命摇摇头,“我没说我。”
师染又将目光转到莫长安身上,只是瞥了一眼,便知不是,继而,她看向叶抚。
叶抚还在钓着鱼。
“师染……那么霸气的云兽之王,居然有着这么个的名字。”叶抚背对着她,轻声开口。
师染这才发现,自己先前似乎没有注意到叶抚的气息,他明明就在自己前面不远处,却跟透明人似的,引不起人的丝毫关注。她皱了皱眉,“你是那使樱花的人?”
叶抚将一条鱼拉上岸,顺手扔进小天地里,然后转过身,“当时赶时间,就随手摘了朵樱花,没有为你的苏醒准备其他礼物,很抱歉。”
师染从叶抚脸上瞧不出什么态度来,平平淡淡的,或者说普普通通的。她实在是不知道,这方天下什么时候出现这一号人物的,抱着极大的怀疑。她看向李命,“你们认识?”
李命点头,“偶然结识的。”
“如果你真的是那人,那么我希望你知道我的来意。”师染转向叶抚开口说。
叶抚点头,“我知道你的来意。不过在这之前,我问你一个问题。”
“请。”
“你挑战强大,是单纯地为了追求强大吗?”叶抚淡淡开口。
师染迟疑片刻,然后定声说:“当然。”
叶抚直逼其心,“但是,你心里很清楚你无法面对我,为什么还来了?”
师染毫不犹豫地说:“给自己一个交代。”
“都是成年人,做事便要做好承受代价的准备。”
“当然。”
李命看了师染一眼,又看了叶抚一眼,心中一阵叹息。
叶抚转过身,指尖凌空轻点,一团雾气凭空升起,然后化作门的形状。他伸手一拉,门被打开了,然后回首看了看师染,“跟我来。”说罢,他也不待师染反应,走了进去。
见着吞没了叶抚身影的雾气大门,师染皱起了眉,有些迟疑。
李命在一旁问:“你觉得现在最正确的选择是什么呢?师染。进去,还是离开?”
“李命,在我所有的年岁里,都不曾听闻过这号人物,你听闻过吗?”师染没有回答,反问道。
自打跟叶抚相识以来,李命所认为的天下常常都在认知里发生改变,师染有这样的疑问他也不稀奇,“或许,我们从未站在巅峰过。”
师染看了他一眼,然后迈步向前,“我早已知晓。”
李命皱了皱眉,有些没明白师染这句话。
一直没说话的敖听心一直被拎在手里,眼见着要走进那雾气大门,终于憋不住了,“其实,你可以把我放在外面,就不会耽搁到你了,我不会跑的。”
师染把她拎起来,笑着问:“我问你,食物会说话吗?”
敖听心愣了一下,然后摇头。
“那,你干嘛开口?”
敖听心脸色好不容易好了一些,一下子就变得煞白,眼睛里写满了绝望,求助般望了望李命。
“师染,你先前说过,告诉了你使樱花之人,你便将她放了。”李命正声开口。
师染瞥了他一眼,“我说话会算数的,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想跟她玩一玩。”
李命闷下一口气,“师染,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我可能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欺负。”
师染神色淡然,“所以呢?你现在敢出手吗?”她一脸可悲可叹,“李命,你早已被束缚太深了。”
说完,她一步迈了进去。她消失后,整艘船的气氛都变得明朗了起来,不再那么阴气沉沉的。
一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莫长安开口说:“她给人的压力很大。”
“苏醒过后,她又变强了。”
“两千年前,她消失的真相是什么?”
李命说:“从她撕破至圣先师给她的书后,她所作所为就再也不再我的预料之中了,两千年前,我们都以为她是耗尽了作为云兽之王的气运,然后沉睡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有具体的猜想吗?”
“没有,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想干嘛,或许至圣先师他们知道,但”
“但他们不会说。”莫长安接话。
李命神情复杂,点头。
“或许……叶先生知道……”莫长安沉声说。
李命忽地惊觉,望着那还未消散的,敞开着的雾气大门,似乎是在向他说,快走进去……走进去,便能窥探到真相。这般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李命晃了晃头,深深地埋入心底。他觉得若是自己问叶抚,或许会得到答案,但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去问。
之后,雾气大门消散。
……
在雾气当中行走,师染拎着敖听心。这里只有雾气,和脚下的一条路。
“喂!”
“叫我女王大人。”师染狠狠地说。
敖听心颤抖一下,弱弱地说:“女……女王大人。你说话要算数啊,要放了我。”
师染挑起一边眉头,“哦?不算数又怎么样?”
敖听心一下子就急了,急得张牙舞爪,“怎么能不算数呢,你那么厉害的人,怎么能不算数呢?”
“不算数又不会怎么样,干嘛要算数?”师染语气里满满的确信。
敖听心闻言,抽泣起来,感叹自己命运多舛。平时里,几年不哭一回,这一双眼睛,今天已经哭了三回了。
她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去求饶了,只得弱气地说:“龙肉其实不好吃的。”
“好不好吃不在于是什么肉,而在于怎么做。”师染便走着,便说着,“你看啊,要是就着水直接煮的话,什么肉都不好吃了,但若是加足了各种香料,配菜,才考究一下火候功底,不就能很好吃了吗?”
“还有,也可以烤,只要火候到了,酱料足了,再腥的肉也能做得香味十足。实在不行,就吃个料味儿嘛,把龙肉的味道盖过去就是了。”她说得很认真,说完后还问了句“你觉得呢?”
敖听心绝望地呢喃,“为什么要问我啊,难道要我一条龙告诉你怎么烹制龙肉才好吃吗?”
师染脸上笑着,“我做菜的手艺其实还不错,到时候可以先从你身上割一点肉下来,做给你尝尝。”
敖听心感觉这才是真正的大恶人,居然可以这样清淡地笑着说那么残忍重口的话。她一时糊涂了脑袋,随便捡了句话来说,“你看你,面色苍白,说不定就是吃龙肉吃出来的。”
师染笑了笑,另一只手轻抚敖听心脸蛋,直让后者浑身鳞片冒出来又躲下去,“你搞错了因果。不是吃了龙肉面色苍白,而是面色苍白才要去吃龙肉。”
敖听心彻底绝望了,“你杀了我吧,痛快点,不要再折磨我了。”
“好,依你。”
师染伸手,在敖听心脑袋上一拍,后者眼一翻,口一张,小舌头耷拉出来,歪头过去。她打算把敖听心扔进自己的小天地里,却发现在这个空间里,自己根本没办法打开自己的小天地,便只好继续拎着。
在这条路上走着,时间的流失感并不是特别清晰,甚至是十分地模糊,师染难以去预估过去了多久。
终于,在某一刻,她走到了尽头,那是一间简素的小屋。一张床、一张靠窗的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个书架。书架上摆着许多名字熟悉的书,而桌子上摆着一本翻开了一页的书。
师染站在小屋外面,不肯走进去。因为这间小屋她很熟悉,熟悉到骨子里去了。只是当时她在学宫念书时,所居住的宿舍。
她很疑惑这间小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得不去怀疑这里的真实性。
思索片刻后,她放出神念去感受这个空间,但是不论她如何去感受,能感受到的都只有面前这个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宿舍。她不明白叶抚为什么会把她带到这里来。
正在沉思中,忽然发现那间小屋的门开了。一个颇具灵气的少女哭着走了进来。
见到这样的场景,师染心里颤了颤。那个少女是学生时代的她。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头秀丽的黑发,面色还很红润。
见着那一滴滴眼泪落在地上,师染顿时想起来,小屋里发生的一切是哪一天了。
小屋里,少女伤心欲绝,哭了半天后,狠狠地将桌子上的书撕成碎片,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这一天她离开学宫,回归云兽一族。一百年后,便成为了云兽之王。
师染站了一会儿后,从雾气中走进那间屋,捡起地上破碎的书的残片,这些残片上还有她认真做的笔记。她看了半天后,再次将这些碎片扔到地上。
嘎吱一声,小屋的门再次打开。这次,走进来的不是少年时代的师染,而是叶抚。
见到叶抚,师染顿时皱起眉,“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叶抚顺手从桌子上拾起一枚书卷残片,看了看,然后说:“字写得不错,也很有见解,是读书的好料子。”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师染重复问道,她的语气冷冽了一些。
叶抚看了她一眼,“我不喜欢你一拳我一拳地打架,那太孩子气了。成年人的世界,要用更成熟的方式来解决。”
“所以,这就是你的解决方式?”师染质问。“你想做什么?”
叶抚说,“先前我问过你,你挑战强大是不是单纯地为了追求强大。你的回答是‘是’,但在回答前,你迟疑了片刻。”
“所以,这代表了什么?”
“你和李命那一番关于对与错的争论我听了,觉得很有趣,便带你来到了这里。”叶抚说。
师染眯了眯眼睛,“你一直在答所非问。”
叶抚笑了笑,“你觉得我在答所非问,是因为你在逃避一些事。告诉我,先前在这屋子里,少年的你在哭什么,为什么要撕破那本你的先生送给你的书?”
师染径直地说:“没有理由,只是因为我想做。”
叶抚说:“你不愿意说,那我来替你回答。”他伸手一点,地上所有的碎纸片凝聚在一起,重新变成先前的书,然后他将书摆在桌子上,“因为你发现,你的先生,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至圣先师所告诉你的世界的模样其实是假的,他在骗你,在骗每一个读书人,所以,你觉得读书这么一件很高尚的事情变得无耻起来,便逃离了这里。”
师染没有就此延续话题,“我不需要你对我说这些。”
叶抚笑了笑,“当然可以,我不会强迫任何人,要是你现在马上发誓,从此以后不再叨扰我半分,我转头就走。”他一言一句地问:“你敢吗?”
这个问直击师染内心,让她懵了一下。
叶抚见此,摇头说:“你一直以为你挑战强大是在追求强大,不过也是逃避这一切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事实上,你想和我打架,并不是为了求一个输赢,也不是为了感受强大,而是为了看一看我和被你打败的人有什么区别罢了,然后再去区分,我们这些人和你的先生,至圣先师有什么区别。”
师染眼睛变得无神起来,里面装着的红色如同凝固的血,变得毫无生机,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面色又苍白了几分,“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叶抚轻声对她说:“如果我不知道这些的话,早在你苏醒的那天,那朵樱花就贯穿你的命门了。”
师染抬起头,难以言语。
叶抚继续说:“一个人背负着天下的秘密几千年,是一件很难的事吧。所以,你才从一个热爱读书的少女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师染有些害怕,害怕被提起某些事,畏惧地退后两步,艰难地问:“你……你到底是谁?”
“哦,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叶抚,是的先生。”
“为什么……你……你会知道这些?”
叶抚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想知道这些麻烦事,但就是知道了。大概是因为……我无所不知吧。”
用无奈地语气说出这样的话,若是是在平时,定然会被师染当作一个蠢货,但是现在,事实告诉她,面前这个人不是蠢货。在她眼里,叶抚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但却给人以莫大的压力。这份压力让她不知如何去面对,晃神一下,手里松力便不小心把敖听心丢到了地上,然后她回过神来又连忙将其捡起来。
这个小动作让叶抚再一次认识了什么叫“暴力”的云兽之王。
叶抚不急不缓地问:“世间很多很多人都试图去探究天下的秘密,而你,早就知道了,却隐藏了几千年,不惜落得个人人抱怨的骂名,甚至在两千年前选择沉睡。所以,你到底在怕什么呢?怕若是自己一不小心走错了,便给整座天下带了不可逆转的灾难?”
师染深吸一口气,恢复那身为女王的神情,然后说:“我没有怕什么,只不过在做自己的事情而已。”她的眼神里再也瞧不出什么来,一如既往的冷漠与充满煞气。
叶抚笑了笑,“不说也没关系。今天的话题便到此结束,你不必再来试探我,我跟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跟这座天下的秘密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必再强行让自己认为自己是在追求强大,做真正想做的事即可。”
他迈步向前,从师染手中接过昏睡过去的敖听心,“小姑娘我就带走了,你有什么疑惑再来问我就是。”
师染愣了一下,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叶抚是如何把敖听心从自己手中拿走的。
再次回过神来时,叶抚已身在雾气当中,“不要学李命,心中的枷锁太多太多,以至于连问起的勇气都没有了。”
片刻之后,又从迷雾中传来声音,“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叫时间迷雾,不要待太久,可能会改变时间哦。”
师染站在原地,望着那片已经见不到任何身影的迷雾。她已然忘却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沉浸在叶抚对她所说的一句句话里。
迷雾中,
叶抚这次没再拎着敖听心,而是将她抱着。这个小姑娘今天的确承受许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事。
见着她睡得香甜的模样,他笑了笑,“嘴上说着是食物,却连分毫伤害都没有,这就是暴力的云兽之王啊。”
……
“我不是温柔的过客,
只是一个喜欢喝茶的牧羊人,
引领着那些迷途的羔羊。”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真与假向来模棱两可
一缕雾气凭空出现,卷动片刻后缓缓张大,再次结成一道门。
李命和莫长安同时将目光投过去,只见叶抚缓缓从雾气大门里走出来,怀里抱着敖听心。
“先生,你回来了。”李命上前。
叶抚点点头。
“她”
“你还是很关心她的。”叶抚看了看李命。
李命叹了口气,“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了。”
叶抚点头,没多说其他,“她很好。”
“那,你们之间是如何处理的?”
叶抚回答:“我同她之间没有必要去争斗,只是让她看了一些东西,跟她说了一些话而已。”
李命没有多问,呼出一口气,“多谢先生留情。”
叶抚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命,不再多说。他将敖听心递过去,“她没什么大碍,只是睡着了,过一会儿就好。”
李命将敖听心接过来,见后者的确只是睡着了,便让人将她带回房间休息。
之后,叶抚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钓鱼,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让他还没能够正儿八经地享受钓鱼的惬意。
李命等候在雾气大门前,等待师染出来。
莫长安在一旁开口说:“这次过后,师染估计还是会在神秀湖待一段时间。”
李命点头,“神秀湖也还有着不少的家族门派等她去算账。”
“她这样得罪大半个天下,真的好吗?”
“她以前就是这样的,照样活到现在了。虽然她做事看上去不经过脑子,凭着拳头讲道理,但分寸还是在那儿的,最起码,也没见她把哪家哪家的老祖打死之类的。”
“所以啊,我在想,她真正的面目到底是不是我们所看到的这样子的。”莫长安捋了捋胡子,眼神中带着思虑。“以前一段时间里,我闲着没什么事,虽然我现在也很闲……那段时间我特地研究过师染这个人,发现她特别喜欢找那种要么很高调,要么很低调的人打架,往往那种上千年不曾出世,一直潜修的人最受她关注。”他沉默了片刻,“或许我们都没有理解过她。”
李命悠悠开口,“她所表现出来的,所向世人传达的,便是那般,不需要任何人去理解她,独自一人,我行我素,即便是有着远大的目标,有着高深的看法,也不会让人去进入她的世界。我们都不能。”
“那谁知道啊,天地下的事情又不是一个人说得完的。她让人所看到的,只有暴力、蛮横、不讲道理以及自大。很多人巴不得她死啊。”
“换位思考,都是一样的。”
“所以啊,我们能做到的,便只有各司其职,守好自己那一方净土就是了。”说着,他看了看李命。他想从李命的眼里看到一丝认同,但遗憾的是,没有看到。
李命说:“总还是要做点什么,不然,修得这一身本事没有任何意义。”
“可别这么说了,说得一副决绝的样子,不吉利,不吉利。”莫长安使劲儿地摇头,长长的白胡子跟随着一起晃悠来晃悠去。
李命笑了笑,没再说。他看了看一边的叶抚,深深地呼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雾气大门再次浮动起来,从里面传来清淡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没有丝毫紊乱。
师染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是那副模样,还是那样的神情,与进去之前没有丝毫变化,以至于让人觉得她并没有在里面遭遇什么挫败。
与之一同出来的,还有她身上自带的让人不安的气息,迅速笼罩在整个船上,再次吸引来众人的目光,目光里是自发的畏惧与不适。
她是王,永远的王。
“如何?”李命问。
师染知道他在问什么,但她没有去回答,而是开口说:“你放心管好神秀湖大潮一事便是,我不会打扰。”她的语气很高傲,就好似这般是在施舍李命,“这些天,我会在北国留一段时间,还有不少账没算清楚。”
说着,她眯眼一笑,“至于那条可爱的小鱼儿,你可要看好了,下次再给我逮住,要换回去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李命皱了皱眉,“师染,你以前可不会对差你那么多的人下手。”
她淡淡回答:“李命,人是会变的。”
李命无言以对。
说完,她不再理会李命,转身走到叶抚身旁。
叶抚没有看她,盯着海面说:“你把我的鱼吓跑了。”
“你那么大的本事,不去扬名立万,就缩在这里钓鱼?”师染咬牙说。
叶抚笑了笑,“扬名立万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我能做到的事情,需要扬名立万来帮吗?还有,你做那么多,是为了扬名立万吗?”
连续三个问,师染一个都答不上来。
师染呼了口气,“既然你知道那些事,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叶抚说:“不要问我我有什么打算,你该问问自己有什么打算。如何去面对,如何去改变,如何去承受。”
“哼,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叶抚笑道:“那便好。加油吧。”
“加油?”师染皱了皱眉。
“努力的意思。”
师染深深地看了叶抚一眼。在她眼里,叶抚是一个谜团,无法去看破。对于这样一个人,她无法做到去信服,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不信服。毕竟,他所传达出的信息,那么的让人惊颤。
“我想知道,那一天真的来临了,你会是什么立场?”
“我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与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不要把任何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也不必要视我为敌。”
“此话当真?”
“就算是假,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师染沉默许久,悄然消失在叶抚身旁。至始至终她都没能看到叶抚的正脸。
她离去后,李命才重新回到叶抚身边,他其实是想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的,但是他没有去问。他都没有开口去问,莫长安便更加不会了。
这般各自沉默着,过了一段时间后,李命突然开口说:“等到北海中心传来第一声鲸吟的时候,我们就返航了,届时,北海便要封海了。”
“之后,便要准备大潮的事了吧。”叶抚应声。
李命点头,“圉围鲸平生只会鲸吟三次,全都在这大潮其间了。一次宣告天下,让世人皆知,这一代的圉围鲸走到尽头了,一次传承使命,将循复天地的使命传递给下一代的圉围鲸,一次鲸落,将千年所孕育的自然母气倾吐与天地之间。”
“千年的默默无闻,只在这一月里贡献一切。”莫长安说。
“这是一个千年的终点。”
叶抚笑了笑,“也是一个千年的起点。”
李命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笑得很含蓄,稍不注意便要以为他只是撇了一下嘴角。
三人一起,悠闲地聊着天,钓着鱼。
“对了,先生,能麻烦你一件事吗?”李命问。
“什么?”叶抚说。
李命无奈道:“师染留在神秀湖我还是不太放心,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大影响,只是敖听心这个小姑娘,能麻烦先生先替我照顾一段时间吗?这段时间,我可能无瑕顾及到她了,等大潮过后,我再亲自把她送回去。交给其他人照顾,似乎又没有谁挡得住师染,便只好请先生帮忙了。”
“她可是个麻烦精啊。”叶抚想来有些头疼,光是一个胡兰就够了,再多一个敖听心的话,他难以去想象自己的生活将变得多么的糟糕。他看了一眼李命,叹了口气,“也行,只是这段时间的话,没什么问题。”能帮一点小忙的话,叶抚也还是不会拒绝,反正闲也是闲着。实在是烦的话,往小天地里一丢,过上个十天半个月就是了。
“有劳先生了。”李命满是歉意地说:“邀请先生来这神秀湖,玩倒是没玩一场,还麻烦了先生不少事。”
叶抚摇摇头,“有些事情始终都要去做的。”
……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看到的是黄褐色的木质顶板,以及一些夜光石散发出的光。
偏头望去,窗户关着,透过半透明的材质可以隐隐瞥见一抹弦月。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
敖听心从床上坐起来,环视一圈房间,然后发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立马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好一阵子,实在是没有摸到半点伤口后,才松了口气。她生怕自己一觉醒来就少了一块肉。
她又看了看房间,顿时有些疑惑,怎么自己又回到了穿上,莫非那个恶女人真的把自己放了?她蹑手蹑脚地从穿上爬下来,缩着脑袋,将门拉开一条缝,朝外面看去。走廊上没什么人。
本来这艘船也就没多少人,船又大,所以走到哪儿都显得空荡荡的。
她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后,确信自己是逃离了那恶女人的魔爪了,不禁长呼一口气。然后,她回到房间,再次打开窗,站在窗前犹豫不决。事实上,她还是想要溜走,毕竟跟随这艘船回到神秀湖的代价便是被送回龙宫,她哪里想要回去。但是,她又怕自己进了海再次被那恶女人给逮住。这一次又其他人在,能够逃离魔爪,但是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事实说明,师染留给敖听心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以至于她现在看到海水的第一感觉不是亲切,而是害怕。
她在脑袋里思量半天,不断踱步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嘟囔着自语,“算了,还是不要冒险吧,去跟他们求求情,兴许就不把我送回去了。”
最终,求生的**还是略胜一筹。
这样想着,她深吸一口气,下足了决心,打开房门,朝着外面的钓鱼台走去。一路上她小心翼翼,生怕那恶女人还没有离开,就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突然袭击。
钓鱼台还是蛮大的,到了钓鱼台后,她第一时间没有找到李命等人,倒是这艘船的船长陈承嗣先发现了她。
“你醒了。”陈承嗣笑着走过来。
警惕的敖听心突然听见有人说话,吓了一跳,见着是陈承嗣后,她才小松一口气,“我睡了多久了?”
“几个时辰而已。”
她眼睛四下转了转,然后低声问:“那个恶女人呢?”
陈承嗣知道她在说师染,见着她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不禁打趣道:“你找她吗?我带你去。”
敖听心连忙摇手摇头,慌张地说:“不不不,我不了,我只是问问,不找,不找。”
陈承嗣笑了笑,没再逗弄,便问:“你找长山先生吗?”
敖听心听此,小声嘀咕,“原来那个家伙真的是长山先生啊……”她点了点头,“嗯,我找长山先生。”
“跟我来。”陈承嗣转身迈开步伐。
敖听心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断地东张西望,要把一切都收在眼底,才放心。
实在是太过在意周围了,以至于走到李命等人身前了,才回过神来。她第一时间在三人里面锁定了叶抚的身影,然后下意识地跟他拉开距离,躲到一边去。
李命招了招手,“小家伙,过来。”
敖听心迈动步伐,一点一点走了过去,保持到她所认为的安全距离后,便停住了步伐,“是长……长山先生吧,先前我多有得罪,还希望先生不要怪罪。”
李命笑道,“你哪里得罪我了?”
敖听心转了转眼睛,“没有相信你的话吧。”她说着,自己都有些不确信了,“大概?”
“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信我说的话,所以,你没必要向我道歉。”李命说。他偏头,看了看叶抚,“倒是这位先生,你应该好好地道歉,然后再道谢。”
敖听心看了一眼叶抚,见着后者没什么表情的表情,努了努嘴。
知道敖听心对叶抚有所误会,李命便想着去化解,毕竟,之后一段时间她还得依靠叶抚。他开口说:“小家伙,你可知若不是这位先生,你如今已经被那云兽之王带走了?”
敖听心对叶抚的偏见太深,以至于她对这件事产生怀疑,她不禁问:“难道不是长山先生你帮了那个恶女人,她才放过我的?”
“但是你要分清楚,若不是这位先生,我也帮不了她。”李命看得出来,敖听心对叶抚偏见很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坏人了。“更何况,即便是我帮了她,她也不一定会放了你。先前,是这位先生把你从雾气大门里抱出来的。”
“抱?”整整三句话里,敖听心就只关注到这个字了,“不是拎吗?”她不相信那个把自己跟拎蛇一样的人会抱着自己出来。
李命哭笑不得,“合着,你是对这个有怨念吗?”
“我是龙……”她小声嘀咕一句,都不敢说大了。以前还以身为龙而骄傲,带着种族的骨气,但是这短短一天里,一身傲气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她发现,这里的人并不会因为她的身份便如何待见她。夹起龙尾巴,做个人才是王道。
“要是你先前肯好好说话,也不至于如此了。”李命说,“本来最开始便是这位先生把你从海里面救起来的,你醒来二话不说先摆一道脾气,任谁也不会待见你的。”
敖听心仔细回想先前的事情,想来好像的确是那样的,先前她就是先入为主地认为这船上所有人都是坏人了,不然的话,也没有后面那么多事了。这般想着,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羞意与尴尬就爬上脸了,不过那点面子放不下来,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脾气,都能包容你,对你好。”李命说,“我对你好,你大可不必感谢,因为我认识你,不需要用你的感谢来说服自己没后悔帮你。但是别人就不一样了,你不可以忽视掉其他人的任何善意。也不要觉得你是龙,你身份高贵,便理所应当地得到他人的尊重。孩子,那不现实。以德报怨这种事是极高的品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敖听心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李命的教诲。
莫长安在一旁打圆场,“行了行了,小孩子嘛,说得多了反而不好,要循序渐进。”
敖听心不想别人认为自己是小孩子,但事实是,在他们面前,自己的确只是小孩子。在龙宫里,被父王,兄长们,以及大大小小的海妖们照料着,宠溺着,理所应当地去享受所得的善意。但是在外面来,她发现,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给自己善意,更不会有人承受了自己的恶意后,还给自己善意。
“对……对不起。”在娇惯之中长大,但所幸的是还没被娇惯糊涂了心志,蒙昏了头脑,分得清是非。她哽咽着,没有委屈,只是小孩子般敏感。“请你不要把我送回去……我还有事……我还不想回去……”这句话里,带着委屈。
李命缓和一些语气,“这段时间,你就算是想回去都回不去了。”
“为……为什么?”她抬起头,抹干眼泪问。
李命说:“云兽之王走之前给你留了一句话。”
“什……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她便不禁有些害怕。
“她让你小心一点,不要再被她逮住了,不然……”李命笑了笑。
敖听心看着李命的笑都觉得害怕。
一旁的莫长安哭笑不得,倒是没想到李命居然还会这样不正经地去吓别人。
“那……我该怎么办呀!她那么厉害,要抓我不是很简答吗?”敖听心慌乱起来,眼睛也不知道看哪儿了,到处乱瞥,试图找个地方藏起来。
“我拿她没办法,所以,你指望我没用的。”李命继续唬弄。
敖听心急昏了脑袋,“那我还是原地去世算了,被她抓住肯定没好果子吃的。”
“我拿她没办法,但是这位先生可以。”李命看了看叶抚。对于敖听心这个心智,吓她一吓,吓怕了就听话了。
敖听心无颜再面对叶抚了,“可是……可是我已经惹他不开心了。”
“所以,你要想办法解决。”
“我该怎么做?”
“道歉啊,先道歉,再好好感谢一番。”
敖听心踟躇难行,心里很是别扭,迈不过那道坎儿。她望着叶抚的背影,一下又一下,总觉得难以启齿。
李命和莫长安都没有多说话,不给她压力,让她自己去面对。
她一步一顿,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叶抚背后,正打算开口,可不知道如何称呼才是,连忙转身跑到李命面前问:“我该怎么称呼他啊?”
“叫叶先生吧。”李命本打算让她叫先生的,可想来觉得那似乎不太妥当,太过逾越了。
敖听心点点头,再一次顿到叶抚背后,支吾半天才开口,“叶……叶”
“可别,我还没那么老。”叶抚开口打断她。
敖听心愣了一下,连声说:“没……没”
“我也不是女的,不要占我便宜。”
敖听心这下子急了,一双手不知如何安放,晃个不停,“不不……我只是紧张,紧张。”
“因为紧张,所以想占我便宜?”
“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想占便宜。”
叶抚瞥了她一眼,见她都急得快哭了,便不再逗她,“找我什么事?”
敖听心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行了个大礼,从头到脚,“叶先生,对不起!”
“我先前不该骂你。”
“骂我什么?”
“混蛋,大恶人。”
“喏,你看,你又骂我。”
敖听心抬起头,刚憋回去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委屈巴巴地看着叶抚。
叶抚站起来,“我知道你的来意,不用向我道歉,我还不至于小气到和一个小孩子置气,也不必向我道谢,救你只是看在李命的面子上,若没有这回事,我早把你扔海里了。”
叶抚的语气很直,听得敖听心心里凉凄凄的。她不懂得什么排忧解愁,情绪全表现出来,以哭的方式表达。不过,她哭的时候只是一个默默地掉眼泪,不出声。
“拿着这个。”叶抚将鱼竿递给她。
敖听心抿着嘴,把鱼竿接过来。
“什么本事都不许用,也不许让别人帮忙,以普通人的能力钓鱼,鱼饵在这里,一天之内能钓上来三条鱼,我就帮你。”
叶抚说完,一道神通撒下,禁锢住她全身术法和龙威,然后背着手,转身便离去,留下她一个人独自哽咽。
敖听心偏头看着叶抚的背影,看了半天,见他没有丝毫回头的迹象后,才继续抽泣着老老实实地坐下来。
她哪里会钓鱼,什么本事都不用的话,没有人教,只好干看着鱼竿和海水。干看了半天,才一把袖子抹掉泪,撑起脖子望别人是怎么做的,然后开始给鱼钩上饵,因为叶抚的鱼钩是饕餮骨做的,倔强得很,她上饵上了半天都上不上去。这么一来,就开始急,心里一急,手上的动作就搞不好,手上动作搞不好,就更急,如此循环往复,手都给鱼钩扎破了,也没上好鱼饵,更不说起竿钓鱼了。
小姑娘心里又开始委屈,感叹自己命运多舛,脑袋埋在腿间哭了半天,哭够了,就继续折腾给鱼钩上饵。
远处,李命和莫长安遥遥望着敖听心像个笨蛋一样笨手笨脚地鼓捣。
莫长安不禁嘀咕,“这会不会太勉强了。一点本事都不用的话,在这深海区,就算是钓鱼老手也不一定掉的起来鱼,何况她一个小孩子,没了龙威和神通,顶了天也就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吧,还从来没钓过鱼,而且那鱼钩还是饕餮骨。”
莫长安光是说着,都觉得难。
李命说:“先生大抵上也没有置气吧,练一练她也没什么问题。”
他回头瞧了瞧身后的船舱走廊,心里不由得感叹,先生还是很实在啊,一句道理话都不讲,就给敖听心上了一课了。当他感受到藏匿在船底海水下,等候着时机去咬饵的小鱼时,不禁笑了笑,想着,这样的先生也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
“你笑什么?”莫长安问。
李命说:“我笑啊,要是是你,不用术法神通,肯定一条鱼都钓不起来。”
莫长安顿时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地叫道:“你不服气我,有本事我们比一比,都不用术法神通,看谁先钓起来!”
李命那疲倦的眼角难得舒展开来,一连笑了几声。
“比,比一遭!”
第二百九十章 鲸吟,千年之终
夕阳从极远的地方淌过来,将钓鱼台上女孩娇小身躯的影子拉得巨长无比,一直投递到船舱走廊的门口才作数。
叶抚站在走廊门口,远远地望着那个还拽着一根鱼竿的女孩儿。在细致的目光下,他看见她的双手在微微的颤抖,而且看样子已经持续了很久了。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待到夕阳沉入大海,便算是一整天了。
叶抚至始至终都知道,她不可能钓得上来鱼,没有奇迹发生,他也知道,自己并非真的是让她去钓上鱼来。在他的目的里,之所以让她在一天之内钓起来三条鱼,最主要的不过是为了看她是否有耐心能够安坐一整天,以此来确定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她有没有可能打搅自己清净的生活,次要的目的才是顺带着让她懂得一些为人处世的东西。
领着三个学生这么久,他也染上了一种名为“老师病”的病症,会下意识地,习惯性地去教导别人一些东西,即便那人或许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不过,这离“好为人师”还有着不短的距离,他没有到那样丧心病狂的地步。
敖听心的不远处,是李命和莫长安。他们以着孩子般幼稚的心态去比较,看谁能够不凭借多余的本事先钓起来一条鱼。实际上,叶抚很清楚,他们不过是在陪同着敖听心一起,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坐在她的不远处,和她做着一样的事,便能给她鼓励,给她打气。他们以着他们的方式表达着善意。
叶抚迈动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钓鱼台上浮现起他的同样狭长的影子。
他来到敖听心身后,一开始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惊扰她,只是看着。
敖听心在这里坐了快一整天了,并没有成功地钓上来一条鱼,小虾小蟹都不曾见到,即便有着不少鱼被鱼饵吸引,来咬钩,也成功地从她生疏的技巧下逃脱了。在平静的湖面上钓鱼已是很考验人的耐心和技巧了,何况是这最小的海浪都比人高的深海区,她的耐心经受住了考验,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这里一步,自暴自弃过,抱怨大哭过,但在那之后,还是重新拿起鱼竿继续面对。她的技巧无法经受考验,所以现实里,她一条鱼也钓不起来。
“怎么样了?”叶抚在她背后轻声开口。
敖听心身子颤了一下,不肯回头去看叶抚,绷紧身子一句话也不说。
“还有一刻钟。一天一共九十六刻钟,九十五刻钟里你没有钓上来一条鱼,这最后的一刻钟里,你还想钓起来三条鱼吗?”
敖听心咬牙说:“还有一刻钟。”
叶抚笑了笑,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这一刻钟里会有奇迹吗?”
“就算是钓起鱼来了,那也不是奇迹。”敖听心倔强地说。
“为什么?”
“奇迹是不可能中的可能,但钓鱼这种事不会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才不放弃?”
“有可能的事情,干嘛要放弃。”
“到最后都没能钓起来三条鱼怎么办?”
“那就意味着我输了,不能怎么办。”敖听心咬咬牙。
叶抚笑了笑,然后岔开话题,“在这儿坐了一天了,累吗?”
敖听心被叶抚禁锢住了身体里的一切特性力量,基本就跟个普通人差不多,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偏偏倔强地说:“不累,一点都不!”
“不要强撑着,累了的话就说出来,我立马解掉你身上的力量禁锢。”
敖听心手指颤了一下,酸痛的感觉立马袭来,然后带起全身的酸痛感,她一句话都不说,不想被叶抚的话所蛊惑。
“真的不累吗?”叶抚又问。
敖听心闷了一口气,然后别过头去说:“你要是讨厌我,嫌弃我,不想带着我就说出来,我不会勉强的,毕竟我本来就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
叶抚笑问:“哦?为什么那么想?”
“我坐在这儿一天,眼睛光看着海里了,但脑袋没停过,一直在回想这两天的事情,想清楚了,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本来就没有资格再请求你们什么事,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承受你们的善意,即便你们什么都不理会,什么都不管,你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反倒是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自大,不讲道理,蛮横,还没有大本事。”敖听心带着哭腔说,“要是我连坐在这儿钓鱼的决心都没有的话,就真的没有一点用了。”
经历了这多灾多难的两天,敖听心再也没有了身份上的自傲,那点被娇惯的幼稚思想也被冲刷得丝毫不剩,或许,按照正常的节奏下去,她会在许久以后再渐渐明白一些道理,但这两天的事让她提前懂得了一些事。
敖听心把眼泪憋回去,继续看着漂浮在海浪上的渔线。
叶抚也没再说话,能从敖听心嘴里听到那番话,已经在他意料之外了。不得不说,她是一个愿意承认错误,愿意去思考的人。于他而言,她钓不钓得到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有这样一番思考。毕竟,从一开始他就答应了李命帮他照顾敖听心一段时间,而他只是想让敖听心学会他给他的善意并非理所应当。如果她没有这样一番思考,还是一开始那样的傲慢与蛮横的话,他不会选择将她带在自己身边,而是随意地扔在小天地里任她胡作非为。
一条小鱼扑腾扑腾地从船底的海水里游了出来,扑腾扑腾地到那鱼钩面前,一口将钩给咬住。
钓鱼台上的敖听心手已经酸麻得很了,并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鱼竿在被拽动,直到第二次拉扯感传来,她才忽地意识到,眼中迸发出光彩来,使劲儿一拽,然后因为使力过大,两条手臂瞬间抽痛起来,不过她哪里有心思去关注这些,一双眼睛全在窜出海底的那条小鱼身上了。
映衬着最后一点夕阳,那小鱼的鳞片闪耀着缤纷的色彩,它的影子落在敖听心的脸上,成为此刻,她世界里的全部。这不是她见过的最美最壮观的场景,但毫无疑问,将深深镌刻在她心里。那条普通的小鱼,代表的是她跃出海面后的第一次成长。
夕阳没入海底。
到最后,敖听心也还是没能钓起来三条鱼,不过她并没有被失望所包裹,反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
她拽着那条扑腾的小鱼,回头望着叶抚,脸上是纯粹的笑容,似炫耀地说道:“你看吧,最后一刻钟也不能放弃的。”她像是在简单的陈述这个事实,也像是在同叶抚说明她坚持到最后是一件正确的事。她知道自己没有实现叶抚的要求,但即便如此,她觉得自己实现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
叶抚没有告诉她,那条小鱼其实是他安排的,那太残忍,无疑是在告诉她,你所努力的,所坚持的,实际上一文不值。小孩子需要学会接受现实,但并不意味着成长的路上全是惨淡。
“但,只有一条呢。”叶抚说。
敖听心坐下来,捧着可怜的小鱼,眼角那一丝金色的痕迹弯了弯,“嗯,只有一条。我没有达成叶先生给的要求,这是我自己的失败。我会和长山先生说的,不怪叶先生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蹲下来,将小鱼扔进海里,看着它的影子迅速消失在深色之中。
叶抚在后面叹了口气,“但是在这之前,我就答应了长山先生要照顾你,你说该怎么办呢?”
敖听心立马扭过头,瞪着眼看了半天,然后问:“那为什么,还要我钓鱼?”
叶抚笑了笑,“我答应帮他照顾你,是答应的他,没有答应你。你先前来请求我,自然的,我给了你这样的考验。遗憾的是,你没有完成我的考验。”
在这一刻,敖听心并没有一丝开心,忽然地,变得好不甘心,忽然到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情绪是不甘心,而不是因为不用担心云兽之王的威胁而开心。她觉得,自己还远远没能进入到叶抚的视线里,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想进入到叶抚的视线里。不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还能够跟在叶抚身边,不是因为自己被他所承认了,而是因为他已经答应了别人。
她站起来,别扭地长据一礼,诚恳地说:“今后的一个月,麻烦叶先生了。”
“今后的一个月,不要让我失望。”叶抚说。
敖听心心里有些疑惑,为什么会说失望呢?她没有问出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
叶抚坐在凳子上,看着已经变成一道勾的月亮,虚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
敖听心坐在他旁边,想要说些话,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又生怕自己打扰到叶抚,便同他一般,默默地看着勾月发呆。
直到一道空灵的、缥缈的、遥远的吟叫声从那北海中心传来。
美丽的圉围鲸鲸吟从四面八方,传向这座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向世人宣告,这一个千年,已走到终点。
那充满了穿透力的、绝美的不带有任何杂质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环绕在这片海域上,没有来自深海的压抑与沉重,更像是母亲给予孩子的最后一点温柔。
“那是什么?”敖听心抬起头问。
“圉围鲸的叫声。”叶抚答。
“好好听。”
“是很好听。”
“也好温柔。”
“的确,很温柔。”
“为什么会叫?”
“因为它们要让世人知道一个千年结束了。”
“听上去很像计时器啊。”
“是啊,它们就是这座天下的计时器,历久地记载着一个又一个千年。”
……
“停了吗?”
“停了。”
“这么好听的声音,真不想停下来啊。”
“但始终会停的,这是它们的使命。”
……
船长陈承嗣站在高高的望台上,望了一眼极远的那北海中心,正声大呼:
“收竿!返航!”
……
在对神秀湖七大家的拜访里,除了在公孙家的事以外,便只是陈经年的挑战算得上值得提起的事了。自从有了陈经年这么一遭,之后的行程里,曲红绡再也没有碰到谁谁谁前来挑战,按照顺序来,将七大家挨个挨个拜访了。
拜访之中,大都只是一些简单的交谈,以及礼仪性的馈赠,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唯一一件不同的事也只是在陆家的时候,陆家的陆北辰单独和曲红绡聊了一聊,也不是说挑战,只是问了一问黑石城大幕时的事。陆家的陆玉儿在黑石城大幕里面被守林人惩罚了,失去了一身道骨以及修为,如今还在药坛子里面养着。陆北辰是陆玉儿的亲兄,不愿意相信陆玉儿只是简简单单地逾越了大幕规矩,便询问了曲红绡这个亲自参加过黑石城大幕的人。
曲红绡并不知道具体的事,便只是将黑石城大幕的规矩同他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陆北辰听后,也没有多打扰,不过看其神情,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毕竟是亲妹妹,遭遇这般事不得不上心。
用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一直到半夜,曲红绡三人才回到洞天。
这天晚上。
曲红绡从叶抚那里听来了他对胡兰的安排后,便打算在这之前,暂且放下一些其他事,同两个师妹好好玩一玩,一是自己大半时间都不在她们身边,想尽可能趁着这段时间弥补一些,然后便是她打算在这段时间里,将先生叶抚无法随意传达给胡兰的胡兰,循序渐进地同她透露,渐渐地让她有一个接受的心理。
所以,她原本打算拜访完几大家后,便带她们到北国更北端的墨海和雪山去。但回来后,胡兰一直没什么精神,心不在焉地,她便打算缓一缓再出发。她知道胡兰再为什么而心不在焉,便是之前三人所讨论起的那“自己是否在先生心里是不可取代的”这件事。
秦三月本来便是心思细腻且属知性一方,对这般事看得很明白,也想得很开,不会因此而犯愁;至于曲红绡,她虽说阅历比秦三月广,但不如她一颗七窍玲珑心看事细致,看不明白,看不透彻自己如何去想在先生心里的地位,可就算是不明白,她也不会在这方面多想,她便是那种想不到好的方面,也不会去想坏的方面的性格。
至于胡兰就不一样了,她便是既想不明白,也容易往坏的方面想。她的性格比较极端,要么乐观开朗得没心没肺,要么多愁善感到心事重重。好在的是,她这样的负面情绪别人察觉得到,能够帮到她。若换作秦三月有这样的负面情绪的话,估计除了叶抚没有人能够察觉得到,她善于隐藏自己。
侍女墨香见她们回来后,便燃起了火里的灵炭火。
胡兰无心其他,就坐在火房里,愣愣地瞧着火焰发呆。
面对这种情况,曲红绡是应付不过来的,光是情感表现得那么明显的温早见她都难以应付,何况这关乎不到自己事的胡兰。她也只好看秦三月的,许多时间的相处下来,她知道秦三月比任何人都擅长去捕捉微小的事物。
秦三月在外面儿瞧见了,便同曲红绡说:“曲姐姐,你去陪胡兰说会儿话吧。”
“为什么是我?”曲红绡问。
秦三月认真同她分析,“胡兰现在需要的其实并不是安慰,只是陪同便足够了,在她眼里,我是能够照顾她的姐姐,但并不是给她带来安全感与依赖感的人。老师和曲姐姐你才是,她憧憬着你们,也同样的会在心里依赖你们。”
曲红绡眉目微沉,“可是,她不能依赖任何人。”
秦三月眼瞳跳了一下,她瞥了一眼胡兰,又看了一眼曲红绡,分析着这些天来老师的态度与表现,差不多也明白,老师是要胡兰一个人出去成长了。她轻轻吸气,然后温声道:“但是她现在需要。”她走上前,轻轻捏着曲红绡的双手,仰目看着她的双眼,请求着说:“不论如何,在那之前,我都还希望姐姐你能让胡兰依赖你。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总需要一些事情去调合。”
曲红绡看着秦三月,叹了口气,“果然,就算是不跟你说,你还是能猜到。”
秦三月微笑着摇摇头,“虽然我觉得让胡兰现在去面对一些事情会很难,但是我相信,老师这样安排是正确的。老师为我们以后的路操心,但我们不能始终让他操心的。人的成长是多面的,老师站在胡兰的正面,引领着她,让她不至于迷失方向,而我们能够做到的,便是站在她后面,让她回头遥望时,不是空荡荡一片。”
曲红绡轻声笑了笑,“我虽说是大师姐,但在许多方面的确是远不如你。”
秦三月抿嘴一笑,“你们都是要站到最前面的人,那我能做到最好的,便是站在你们后面了。”
曲红绡想说些什么,秦三月打断了她,“不需要。你们只管向前走便是。”
这一刻,见着秦三月那一对明澈却又格外幽深的双眼,听着她一句一句说出来的温柔话语,曲红绡的心被深深触动了。她看了一眼,将秦三月的微笑印刻在脑海里,转身离去。
秦三月始终是那副表情,浅浅笑意挂在嘴角,却又不似在笑。她看着火里的师姐和师妹,看了片刻后,转身进了房间。
“还好吗?”曲红绡问胡兰。
胡兰勉强一笑,“挺好的。”
曲红绡说不来委婉的话,直直地说:“你若实在不明白,等先生回来,你去亲口问她,要是问不出口,我便替你去问。”
胡兰慌忙说:“不要不要。要是这般事都让大师姐帮忙,未免显得我太愚笨了。”
说完,她便又低着头看着火焰。
曲红绡沉默片刻后又说:“你不能始终奢望先生在你身边。当初你的目标是仗剑天涯,先生不可能陪你一起。便是在这样的时间里,你也要日日夜夜去担心先生会不会忘却自己吗?”
胡兰抿了抿嘴,“我也不想那般,也不想让自己违背初心。可这种事,不想去想,却偏偏在脑袋里冒出来。”
曲红绡看着胡兰皱着的眉头,心里叹了口气,留给胡兰去改变心态的时间并不多。她记得,在胡兰这个年纪时,自己还只是驼铃山上的采药童子,只需要管好一峰的药草便是,每天跑跑山路,检查各株灵植健康完好与否便是了。外界许多人都以为她是从小便开始修炼,实际上在十四岁以前,她都只是一个单纯的对世界怀揣美好幻想的采药童子,十四岁之后,在驼铃山的师父才开始让她修炼。十岁的自己,其实是远远不如胡兰这般的心智的。
她还能想象,在之后的几年里,胡兰要面对的越来越多,越来越艰难。
这么小的姑娘,要在肩上挑起一座大山来,曲红绡想想都有些于心不忍。在这两天里,她许多次想过先生这样的安排会不会太过不近人情,会不会有些强人所难,甚至想过如何去替胡兰求情。但是到最后,她都放弃了。她很清楚,先生要考虑的事比自己多太多了。
曲红绡也能想象得到,胡兰将太多的感情倾注在先生身上,而自己又并没能发现。在她的猜想里,胡兰的感情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深沉,越来越成熟,以至于到无法去面对的程度。她很清楚,这不是先生想看到的,所以她才在之前对胡兰说“你想从先生哪里得到什么答案,他就会给你什么答案”。
“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有你自己精彩的故事。”曲红绡不再去多说其他,将这句话说给胡兰。
胡兰深深点头。
这样心不在焉的胡兰,曲红绡觉得便是带她出去,也是毫无意义的,所以到最后她还是决定等到先生回来,排舒一切后再去。
在等待叶抚回来的几天里,曲红绡没有让胡兰去修炼,只让她单纯地读书,然后她自己在一旁陪同。而秦三月则是继续研究叶抚交给她的功课,也就是升华这洞天的聚灵阵。在这其间,窦问璇又一次来拜访过,虽然没见着叶抚,但是知道了一个更加惊人的秘密,那便是驼铃山堂堂人间行者曲红绡是叶抚的学生。曲红绡并无遮拦,也不在意她知道这件事,随意地同她聊了一些后,便作罢。至于,窦问璇时候会如何去看待和利用这件事,她也不在意。说实在的,即便是驼铃山知道了这件事,她也不会在意。
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北方的海岸口,钓鱼船终于停靠。
一些简单的交谈后,便各自分道。
李命是大忙人,回到了北国便开始去着手准备一些事,莫长安则是又一番邀请叶抚做客后也回自己本家了。船上的其他人不熟识叶抚身份几何,没敢多说其他,几句客气话后,都相继离开。
叶抚便领着敖听心从海岸口回百家城了。
敖听心自出生起,便一直呆在海里,虽然常常从兄长们以及父辈那里听过陆地上的事,但到底没有亲眼见过,如今瞧见了,兴趣满满,什么东西一旦瞧着了,便挪不开目光。她又还是在心底里畏惧叶抚,所以也不敢随便问出来,只得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闷声不开口,全部看在眼里,憋在心里就好了。
叶抚性格也就是那般,别人不问,他也不会刻意地去说,除了和自己关系好的以外。若是换作胡兰,他肯定就主动地去说了,而真是胡兰的话,也不会憋在心里不问了。
见新奇见多了后,敖听心不再将心思全部放在这些上面,开始有自己的打量了。
“叶先生,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她本想拉住叶抚的衣襟,但又有些不敢,便提高声音问。
叶抚步伐不停,只是转身说:“你说。”
“我能不能不一直跟在你身边?”对于这个请求,敖听心心里其实是没谱的,但她还是问了出来,毕竟,她到神秀湖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恩人,自然不可能一直跟在叶抚身边。
叶抚点头,“可以。”
叶抚答应得很直接,很简单,以至于敖听心还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问:“叶先生不问我为什么吗?”
叶抚反问:“你想让我问吗?”
敖听心哪里知道自己想不想,只不过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而已。她想了一下,既然自己承着叶抚的恩情,也不好去隐瞒,便主动说:“其实,我到神秀湖来是问了寻找恩人的。我以前在临近中州的一处地方被盗鱼人抓到了,是我的恩人救了我。所以我想找到恩人,然后感谢报答。”
“你知道你的恩人在神秀湖?”
“不知道,”她憨憨一笑,“我只是感觉在。”
叶抚点点头,“没问题,留不留在我身边是你的自由,你想去找就去吧,不必担心云兽之王。不过,我先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免得你到时候找不到我。”
敖听心“嗯嗯”地点了点头。从叶抚这里得到了同意后,她心里舒畅许多,想着,这位先生其实也很平和的嘛。
她跟随在叶抚身后,穿行在百家城长长的街道上,然后从缩地成寸阵里到了朝天商行的洞天之地。
这时,还是早上。
走到洞天前,他将开门用的器具放进门槽,然后推开门。
开门后,他看见墨香正侯在火前,等火里的火升得极高。
墨香回头看了看,立马站起来,呼道:“先生,你回来了。”
叶抚笑了笑,“早上好。”他走进去,便坐在火旁,“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墨香想了想,“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事。”
叶抚点点头。
“要去备些食材吗?”墨香看见了叶抚身后的敖听心,她问。服侍其他客人时,几乎不需做备食材这么件事,但这位先生有时候会需要。
叶抚摇头,“不必了。”
墨香应下来,然后从火里退了下去。
叶抚偏头看了看阁楼,那里有些动静。
二楼,原本胡兰是正读着书的,曲红绡在一边让秦三月帮她收拾头发。忽地,胡兰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然后一细听,立马便确认了那是先生的声音。啊,先生回来了。
胡兰不知怎么想的,一句话也没说,扔下书便兴冲冲打开窗,看到火里的确坐着先生后,顺手披了件风衣便朝楼下去。
秦三月见着她的模样,便知发生了什么,笑着对曲红绡说:“先生回来了。”
曲红绡听此,下意识一动。
秦三月连忙将她按住,“别急,头发乱了。”
曲红绡眨眨眼,老老实实地坐下来。
“先生!先生!”
人未至,声已到。
一抹亮红色的身影迅速从前门跑出来,一溜烟地在院子里穿过,然后冲进火里。
“你回来啦!”胡兰的高兴全部摆在脸上了,引得眼睛发亮。
只是,片刻后,她在叶抚旁边看到了个安安静静的漂亮小姑娘,先前在阁楼上因为视角的缘故没有看见。
只是瞬间,她的笑容凝固了,如同寒冬大雪落在脸上,凉了个大片。她曾很多次同叶抚耍脾气时,都会用“你肯定是在外面有别的小姑娘了,才对我不好”这样的话。但是她从没想过,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她觉得自己心都要碎掉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独一无二
胡兰独自一人坐在一面。叶抚和敖听心坐在另一面。他们相对着。
本该最为激动的胡兰却一句话不说,闷头坐在那里,时不时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叶抚,后者回以目光时,她又立马躲开。看样子,她在等叶抚解释。
叶抚会解释吗?他不会。
“这几天,你们在干嘛?”叶抚问。
胡兰没有说话,她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
“胡兰?”叶抚叫道。
胡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说不出的哀伤在里面。
“有在听我说话吗?”
胡兰点点头。
敖听心坐在一旁,没有参与到他们之间,神游天外似的微微仰着头,看着阁楼的一角。她幻想着自己找到恩人时,该如何去感谢,不对不对,要先问名字,上一次连名字都还不曾问来就不见了。
“那为什么不回答我?”
胡兰抿着嘴,“第一天,师姐带着我们在拜访神秀湖几个家族,之后,就一直在洞天里。在洞天里等你回来。”
她憋着气说了出来,末尾的时候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
叶抚看了她一眼,没有就此多说其他。他用长钳翻动火坑里的灵炭火,零碎的火星知啦啦地飞出来,窜到空中然后迅速湮灭。
“她……她是谁?”胡兰最后还是没有憋住,颤抖着问了出来。
敖听心听到谈论起自己,低下头看了看。与胡兰不同,她的目光里是天性使然的好奇。
“前几天认识的,发生了一些事,我帮一位友人照顾她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一个月。”
“一个月……”胡兰重复一遍。
叶抚皱了皱眉,他觉得她有点奇怪。
“只有一个月吗?”胡兰问,有些迫不及待。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叶抚说:“兴许会久一点。”
“久一点是多久?”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胡兰?”
“什么?”
“我不在时,有认真做功课吗?”
“有,师姐在看着。”胡兰说着,陡转语气,“为什么要转移话题?”
叶抚语气愠怒,“胡兰,你有些失礼了。”
这不是一个学生对先生说话用的语气。叶抚听得出来,胡兰在质问自己。
“我没有!”胡兰情绪激动起来,噙着泪,似乎对叶抚冤枉她感到委屈。
敖听心缩了缩脖子,看不懂现在的局势,不敢开口说话。
“老师!”秦三月的呼声打破了僵持与尴尬着的局势。
胡兰偷偷地把眼角的泪花抹去,然后立马吸了两口气,平静一下心情。
曲红绡和秦三月从院子里进来。她们一下子就察觉到气氛的异常,将目光在敖听心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位小姑娘是?”曲红绡看了看敖听心额头上的微微凸起的龙角,问道。她皱着眉,觉得有些奇怪。
敖听心以同样的目光看着曲红绡,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一种探求的意味。她像是在曲红绡身上寻找什么,目光渐渐变得炙热起来,但又没有带着分毫恶意在里面。
叶抚稍稍看了看,然后说:“前两天认识的,帮一位友人暂且照顾一段时间……”他说着,看了看胡兰,然后改口道:“照顾一个月。”将最后三个字咬得分外重一些。
胡兰抖了抖身子,下意识地抓住身旁曲红绡的手,寻求一丝依靠。
曲红绡对胡兰的小动作出意心知肚明,便撰紧了她。她看着敖听心又问:“她是龙族的吗?”
“龙族……”秦三月和胡兰同时抬目看了看,确目地看着敖听心头上那一对微微凸起的角。
“嗯。”
“气息有些熟悉。”曲红绡转目想了想,轻声道。
“你也觉得熟悉吗?”敖听心忽然开口说话,分外激动,眼中几乎要涌出星辰来,一双手握得紧紧的。
曲红绡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敖听心站起来,同坐着的叶抚差不多高。她脸上画满了美好,欣喜地问:“你两年前是不是经过了中州南边三百里的黑匣海域?”
曲红绡在脑海里一番探索后,点点头,“是经过了那个地方,你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什么,“你是那条小龙?”
敖听心兴奋得蹦了起来,两边眼角的金色卷叶状印记泛起浅淡的光,变得生动起来,“是我,是我!”
她激动得忘了形,迫不及待地从叶抚背后绕过去,然后整个身子扑进曲红绡怀里,抱得紧紧的,然后抬起头,笑满了整张脸,“恩人,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着,她觉得自己用“终于”这个词似乎不太妥,毕竟并没有怎么寻找过,立马改口,“我找到你了,恩人!”
曲红绡想来,禁不住笑了起来,她也的确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碰到那条小龙,“倒是没认出你来。”
那个时候的敖听心是龙形的,未化作人形,曲红绡第一时间只是感觉气息熟悉,倒并未去细致想过,没想到会是她。
“我可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一直没有忘掉你的样子。”敖听心满足地笑了笑,“那个时候你还是长头发,脚踏祥云而来,又帅气又漂亮。”
曲红绡伸手摸了摸敖听心的头发,心里颇为感慨,感慨的同时却忘记了,自己抚摸敖听心头发的手是牵着胡兰的那只手。
这里是敖听心和曲红绡重遇的美好场面。对于胡兰而言,却是晴天霹雳,雪上加霜。
她的眼神里满是死掉一般的悲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先前牵着曲红绡的那只手还悬在空中,无处安放。她痴痴地低声喃语,“什么啊,抢走了先生,又抢走了师姐……”
叶抚的目光从敖听心和曲红绡身上转移到胡兰身上,他听见了胡兰的喃语,也确切地看到她脸上如同死灰般的苍白。上一次,她这般神情,是在叶抚告诉她胡至福的真相时。
他轻轻开口,“红绡。”
曲红绡应了一声,“先生。”
“你和三月带听心出去走走。”
秦三月在一旁没怎么说过话,一直充当看客的角色,所以她将每个人的表现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待曲红绡多说,便率先开口,“曲姐姐,还有听心,我们走吧。”
曲红绡这才反应过来,猛然回头看向胡兰,看到她无神的双眼时,心里忽地一阵刺痛。她沉顿片刻后,带着秦三月和敖听心出了火,然后离开洞天。临走前,秦三月以御灵气息将几天前发生的事同叶抚说了一遍。
火里只剩下胡兰和叶抚。学生和先生。
胡兰将披风裹得很紧,看上去很冷的样子。她眼睛没什么神采,即便是秦三月她们都出去了,也醒动不大。
“胡兰。”叶抚轻轻呼道。
胡兰抬起头,看着叶抚。
“你在想什么?”叶抚问,“能和我说说吗?”
胡兰没有说话。叶抚也没有着急,安静地等待着。
火坑里的灵炭噼里啪啦地响着,窜出许多火星子。叶抚偏头看向火外面,雾气还很浓厚,四周的一切都沉在朦胧当中。
“师姐说……”胡兰开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说在这件事上,我想要什么答案,你就会给我什么答案。”
“什么事?”
“在我说之前,先生能不能答应我,答应我不要给我我想要的答案,说你心底真实的想法。”胡兰似在渴求,语气很低微。
在以前的日子里,她从不会以这种语气和叶抚说话。这种语气只会在害怕失去,想要挽留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
叶抚没有急着去答应,而是看着她的双眼,轻声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想要的答案,就是我心里真实的想法呢?”
胡兰直直地看着叶抚,然后连忙躲闪开,“想过,但是不能确定。毕竟,毕竟,先生你,你那么……”
“那么什么?”
胡兰说不出来,她说不出来她对叶抚的看法。只得悲戚地说,“对不起,先生。”
叶抚弯了背,手肘抵在膝盖上,“我回来的时候,你很开心,但是见到敖听心的时候,你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惶恐,平日里你是话最多的,最有活力的,但是却闷了声,沉了心。”
“先生是觉得我吵闹吗?”胡兰有些悲观。
叶抚呼了口气,“所以啊,人在悲观的时候看待什么都是凄惨惨的模样。敖听心拥抱红绡只是因为她找到了期待已久的救命恩人,而你却觉得她会抢走你的师姐,以及,你的先生。”
“先生是觉得我小气吗?”胡兰有些没回过神来。
许久之前,叶抚就曾思考过三个学生的事。曲红绡已经有了自己的路,找到了方向,是最不需要他去操心的,只需要在背后看着她成长便是,偶尔给她一些指点,让她沉下心来;秦三月前途未知,未来一片迷雾,考虑她的未来是最为艰辛和困难的,但是她很懂事,很贴心,能在照顾好自己的同时,去照顾里的每一个人,叶抚不需要去操心她的情感与心思;胡兰是最让叶抚操心的,她还小,难以处置好自己的情感,而留给她成长的时间又不多,不要看她平时里活得最开心,过得最轻快,实际上只是叶抚还不曾给她压力。
如果说考虑秦三月的未来很艰辛,那么胡兰的未来便是**裸的很艰辛。正是知道胡兰要面对的太多太多了,所以叶抚是对她最好的,是最疼爱她的,甚至有些时候叶抚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偏心了。
“我不觉得你小气。”
这其实是正常的,女孩子在情感上会敏感,叶抚并不觉得奇怪,不是人人都能像秦三月一样,对人的心思拿捏得那么分明。就像曲红绡,在两个师妹眼里,在外人眼里,那么的神气,那么的无可匹敌,也还因为温早见而犯愁,以至于不得不来请教叶抚。
若是在以前,还不需要胡兰尽快成长起来的时候,叶抚会把她现在的表现当作吃醋,安抚几句后便作罢。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有必要让胡兰迈出更大一步了。
“你问吧,我会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叶抚说。
胡兰拽着披风的一角,有些艰难地问:“在先生心里,我……我是独一无二的吗?”
“当然,在我心里,只会有一个叫胡兰的学生。”叶抚语气平淡地告诉他。他不需要带上其他复杂的语气,只需要像平时说话一般同她说明便是。
“但是,三月姐姐告诉我,我当初成为先生的学生,只是因为我交了入学费。”
“是的,不禁是你,你的大师姐也是如此。”
“所以,我们之间就是被几贯铜钱所联系着的是吗?”胡兰悲戚地说。
叶抚温声同她说:“为什么你会这样简单地划上联系呢?起初的时候,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几贯铜钱将我们联系到一起,那只能说明,这是我们认识的契机,并不是我们之间关系的印证。”
“几百个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才是我们之间的印证。一起在桌子上吃饭,我们之间的每一句话,你从我这里,我从你那里得到所有感触,每一个动作、神情,每一份心思、念想,日日夜夜里所滋生着的存在于心里面的东西,才是我们之间关系的印证。”
他轻声说:“而那些,是不可替代的,是几贯铜钱所买不到的。这才是独一无二啊。如同你和三月,每一次的枕间细语都是你们之间不可替代的,是日久以来,所发生的,所影响着你们的东西;如同你和红绡,你对她的每一次念想牵挂,她于你的每一次教导和照顾,都是你们之间不可替代的,是你们独一无二的东西。”
胡兰的心里如同涌进了滔天的洪水,灌满了所有所有。她将叶抚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分明地听在耳朵里。这些话语使她振聋发聩,使这个年纪本该天真烂漫嬉笑欢愉的她懂得了许多,这些所懂的,本该是随着年龄,随着思想的深度去拥有的,而现在被叶抚用话语同她说明了。如果真的是十岁的,不曾经历过情感变迁的小姑娘,定然不能去理解到叶抚的话。
胡兰不同,她只是年龄是十岁而已,与那些一口一个“我心理年龄大于实际年龄”的幼稚小孩不同,她的心理年龄真的不止十岁。所以,她听懂了叶抚的话。她明白了,先生不仅仅是在安抚自己,也不仅仅是在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如何,而是在告诉自己一些道理,在告诉自己去观想和发现身边的一切。
上一次这样的教导是发生在秦三月同井不停对弈后,陷入了昏迷的时候。那个时候,胡兰从叶抚那里知道了自己不能走在大师姐的背后,要走自己的路。
而这一次,胡兰知道先生在同自己说每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没有谁是为了谁而存在的,人与人之间所存在的,只不过是相互之间的牵连,这种牵连或许是日夜的相处,或许是一份思念,或许是人群中的一眼……
“你是我的学生,但不会只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先生,也不会只是你的先生。”叶抚笑了笑,“你不会因为没有我而无法存在,我也不会因为没有你而无法存在。”
他说得很现实,现实很残酷。他将这个现实的道理讲述给胡兰,不会因为她年龄小便去顾忌,她需要明白这一点,需要迈出这一步。
“但是,你于我而言,的确是无法取代的,只因为是你而已。”
“先生……”胡兰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一如既往的富有生机,但已经不再是孩子那般纯真。
“如果有一天,你失去我了,你会怎样?”
“哪一种失去?”
“任何一种可能,反目成仇、死去、恩断义绝……”叶抚一连说了许多胡兰失去自己的可能,每一种都是消极的悲观的。“你会活不下去吗?”
胡兰有些害怕去回答这个问题,不知道如何说。
叶抚笑了笑,“那我先回答我失去了你是怎样的。”
胡兰有些紧张。
“若是有一天,我失去了你,我会伤心,我爱你这个学生有多深沉,就会有多伤心。但是,我一样会生活下去,一样会教导学生,一样会同其他人交往相处,一样的,即便失去了你,也不会有人能替代我心中的你。唯一不一样的只是我身边没有了你。”叶抚平淡地说了出来,一如同她陈述一个事实。
胡兰伤心了。这是人之常情,听到一个现实的答案会伤心很正常。但是她接受了,接受了叶抚给她的回答。
而叶抚也深知,当胡兰接受了自己的答案时,她便不再是小孩子了。
成长不一定是学识、才能、本事以及身体上的变化,看待事物方式的每一次变化都是成长。
叶抚其实很少担心胡兰无法去面对守林人这个组织以及之后的更多事,他还是有自信把她培养起来的,他的所有忧虑都只存在于胡兰的心智而已。她没有一个圆满的心境,还没有自己去看待万物的方式。叶抚只是忧虑这一点,而心灵上的变化又难以去成就的,许多活了上千年的人心智还不成熟也是存在的。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胡兰的成长让他除了欣慰以外,心里还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颇有一种女儿嫁出去了的感觉。
“那么你的答案呢?”叶抚问。
“先生,我觉得这是一个残忍的问题,太过于考究人性了。”胡兰说,“我不想回答。”
叶抚笑了笑,他懂得,胡兰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难以说出口罢了,这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不过……”胡兰话锋陡转,狐疑问道:“先生,我还是想知道,你喜欢我和那个小姑娘谁多一点?”
叶抚莞尔,反问:“你为什么不找个更加刁钻的问题呢?比如说我喜欢你和三月哪个多一点。”
胡兰摇摇头,“三月姐姐对我那么好,我肯定不会和她争抢的,就算先生你喜欢三月姐姐多一点,我也不会抱怨。但是那个小姑娘,不可以。”
“为什么?”
胡兰笑嘻嘻地说:“因为先生只能有一个贴心小棉袄。”说着,她不停地扑闪眼珠子。
“贴心小棉袄?”叶抚嘴角弯弯,“你是在说三月吗?”
胡兰一愣,气极了,“讨厌!先生你是存心让我难堪。”
叶抚笑了笑,“说来,你先前一直纠结我收你做学生只是因为几贯铜钱,大概你没有想过自己有多幸运,居然是花了几贯铜钱就成为了我的学生。现在,要成为我的学生可就不是几贯铜钱能做到的了。”
胡兰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努努嘴,“自卖自夸嘞。”说着,她停了停然后又问:“先生,你会收那个小姑娘做学生吗?”
“为什么这么问?”
“要是她进了的话,我就不是小师妹,是师姐,就得让着她了。”
“我说了,我只是照顾她一个月。先生与学生这件事,也不是一厢情愿的。比起我来,她更喜欢的是曲红绡。”
胡兰顿了一下,“诶……先生你刚才叫了师姐全名?”
叶抚笑而不语。
胡兰陡然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先生,你是想,是想让大师姐收她!”
……
“恩人恩人,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总是叫恩人,我都不好意思了,嘿嘿。”敖听心温驯地跟在曲红绡身边,指头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衣角,腼腆地问。
曲红绡笑了笑,说:“我叫曲红绡。”
“曲红绡……呀!是那个曲红绡吗?”
“哪个?”
“那个啊,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曲红绡!”
曲红绡莞尔,“或许是吧。”
敖听心一脸激动,眼睛泛着光,“我老是听三哥说起你的名字,好崇拜你的,一直想见见你,没想到原来早就见过了。我可以叫你大师吗?”
“大师?为什么不叫姐姐之类的?”
“就是感觉大师好厉害的样子。”敖听心就是单纯地憧憬着曲红绡。
曲红绡勉强一笑,“你喜欢的话也没问题。”虽然她觉得自己一个姑娘被叫做大师有些别扭,但她还是尽量满足这个天真的小家伙,毕竟千里迢迢来这里。
“你三哥是龙三太子吗?”曲红绡又问。
“嗯嗯,我的父亲就是龙王。”敖听心忽然又哀愁起来,“说起三哥,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也要来神秀湖的,但是我跟他走散了。”
“没关系,肯定会找到的。”曲红绡安抚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神秀湖的?”
敖听心羞答答地说:“感觉的,我感觉你会在这里。”
“感觉?”
曲红绡看向秦三月,对于感觉这种事,她知道这个师妹比自己擅长。
秦三月笑了笑,“单纯的感觉的话,那么就说明,命里注定你们相逢。”
这句话在敖听心听来好听得不得了,笑圆了脸。“不单纯的呢?”她问。
秦三月想了想又答:“不单纯的话,就说明有人在背后指引着你。”
“有人在背后指引我?”敖听心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可是我怕父王责怪我,就只跟三哥说起过恩人的事情。会是谁在指引我呢?会是谁呢?”她攥着手,不断地敲打自己额头思考。
秦三月见着她这副认真的模样,便说:“别想太多,兴许就是单纯的感觉。”她笑了笑,“相信你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敖听心心情变得很快,立马甜滋滋一笑,“谢谢三月姐姐。”
“你知道我的名字?”秦三月问。
敖听心说:“刚才听叶先生叫你三月,不过,也只知道名字。”
秦三月点点头,觉得她倒是挺认真的,“我姓秦。”
“你是怎么到神秀湖来的?”曲红绡问,她觉得因为云兽之王,龙王在这段时间应该不会随意让任何一条龙离开龙宫所在的海域,更何况书自己的小女儿。
敖听心缩着脑袋说:“我和三个偷偷溜出来的。然后被一道海龙卷卷进海底大裂缝了,失去了意识,刚醒过来又被一道超级超级大的海浪给冲晕了,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叶先生了,据说,是叶先生把我钓上来的。”
“钓?钓鱼吗?”
敖听心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身为一条龙被人家当鱼一样钓起来着实很尴尬,但想到因此见到了恩人也就无所谓了。
秦三月眉头微微一动,眼中掠过丝缕异样神采。
敖听心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凝滞,她抬头看,发现曲红绡表情格外凝重,目光警惕地看着前面。她顺着她的目光朝前面看去,当即浑身一僵,心里面窜出一道接着一道的冷气。
在前面,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敖听心心中的恐惧,刻骨铭心的恐惧。那个人换了身黑色的长袍,头发变成及腰的黑色,但是那张脸是敖听心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漂亮但是格外可恨。
“云……云……云兽……”她颤抖着喃语。
师染的身影忽地闪动过来,凑到敖听心面前,笑着说:“是云兽之王哦,不是云兽。”
曲红绡动了动,但是浑身如同凝滞了一般,无法动弹。
师染笑着说:“别动,你动不了的。放心吧,我只是路过,看着三个漂亮小姑娘,忍不住过来瞧一瞧,不会伤害你们的。”
路过是实话,她刚才才在公孙家折腾一番,到这百家城逛一逛,然后就瞧见她们三人了。
师染笑脸盈盈,若是除去血红的嘴唇与双眼的话,会是可亲的大姐姐形象。但是,王怎么能是可亲的形象呢?
“每一个阴狠的恶人都说过这样的话。”曲红绡并未慌乱,冷着眼说。
师染点点头,“的确,你说得很对。我是个恶人,也很喜欢这个称呼,你说我我承认,但是阴嘛,我不会承认的。”
她稍稍挥手,禁锢三人的力量消散。
曲红绡身随心动,眨眼间便带着秦三月和敖听心消失在这里。
师染立在原地,笑了笑,轻声自语:“不愧是曲红绡啊,怕是再过几年,我就没法禁锢住你了。”
片刻后,她皱起了眉,“旁边那个小姑娘气息有些奇怪啊,巨子?金乌?月神?玄女?”
她想不明白,将这份疑惑放在心里。
最让她想不明白的还是叶抚,如今见着了曲红绡和秦三月后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她在想,“他到底想干什么?”
好奇与猜疑在心里滋生,如同大火一般燃烧起来。
……
“雾气蒙蒙的,是不是快下雪了?”
白薇呼了口气,立马看到一串水雾浮现,又消散。她穿着绒衣,披着披风,看样子要出门。
一道白影从她身后窜了出来。
“又娘,到我怀里啦。”白薇蹲下来,伸出怀抱。
又娘跳到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躺下来。它的猫长长了不少,尤其是脖子那一圈,像是带着白色的大围脖。
院子里的门被敲响。
白薇应声走了过去,将院门打开。门外是一个中年女人,穿得比较厚重,背后跟着个丫鬟。
“这么早就起来了吗?”中年女人问。
白薇笑道:“柳姐姐你这不是逼我还早吗。”
中年女人噗嗤一笑,走上前,抚了抚又娘,然后说:“你穿得太少了,小心着凉啊。”
“不少了,不少了,四五件衣服呢。”
“听姐姐的话,再穿件大雪披在外面,风大。”
“得得。”
三人走进满是花的院子。
“姐姐我啊在花城待了几十年了,你是我见过把花养得这么好的姑娘了。”
“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就养花在行了。”
“瞎说,你啊可比城里头其他姑娘有本事多。”
“柳姐姐就别夸我了,说得我都快信了。”
在房间里,看着白薇又在外面披了件大雪披后,中年女人才舒了口气。
“这出门真的不要我配个侍卫给你吗?一个姑娘在外面,不太安稳啊。”
“哎呀,不要担心啦,我会武功,你也看到了嘛,我一只手就把院子里的大缸举起来了。”
“但是”
“柳姐姐,你就别担心了。我又不是出远门,就是出去走一走,还会回来的。”
“那好吧,要是什么事,可一定记得写信啊。”
“嗯嗯,我记住了。”
“路上慢点啊。”
“好,麻烦柳姐姐帮我照看院子啦!”
白薇带着又娘,走进街道的人群里,渐行渐远。
“主人,我们去哪?”又娘以神念问道。
“叠云国。”
“又回去吗?”
“不,去黑石城。”
“黑石城?”
“嗯。”
“想他啦?”
“瞎说。”
“口是心非。”
“你再说我把你炖了。”
“哼。”
“哼。”
第二百九十二章 初雪
“你还好吗?”
秦三月扶着敖听心的肩膀。
曲红绡全身的气息被压缩到极致,蓄势待发,神念也被她收拢来了,她很清楚,面对云兽之王那种存在警惕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对方若真要攻击,会以不可阻挡之势发难。她只得将全身的气息收拢,做出最强大的攻势来。
敖听心余恐未消,脖子上攀附着金色的龙鳞,“我以为她不会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这里。”
“你和她见过?”曲红绡问。
敖听心苦着脸,“之前因为一些事,我被她抓到过,多亏了叶先生才安然无恙,这也是我这段时间要跟着叶先生的原因。我以为叶先生在她就不会出现,没想到……”
秦三月安抚道:“大概她真的只是恰好路过,她不也没有为难我们吗?”她心里是知道的,那云兽之王肯本无法抵挡老师的手段,所以她并不是很担心。
“先回去吧,问一问先生。”
“老师他肯定已经知道我们的情况了。”
“说得也是,既然他没有现身,大抵说明了我们是安全的。”
曲红绡倾目看了看敖听心,见到她眸子里那根植着的恐惧,微微呼气。她知道,云兽之王算是给这小姑娘留下心理阴影了。
“回去吧。”曲红绡牵起敖听心的手,从城区离开,走向最近的缩地成寸阵。
秦三月在后面稍稍驻足片刻,捕捉下一缕云兽之王的气息,然后再跟上去。
没过多久,她们便回到了洞天。
推开门后,曲红绡看见叶抚还坐在火炤里面,便径直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又想,先生处置好胡兰的事没有?再细致一打量,发现胡兰看向了自己,见着那眼神后,她忽地愣了一下,陡然间在心里觉得胡兰好像不太一样了,跟自己认识的那个小师妹。
她只是稍稍驻足,没有多停留。
三人走进火炤。
曲红绡接着又看见胡兰看待敖听心的眼神,那是一种,怜爱?欣慰?可是这样的眼神怎么会表现在一个十岁的姑娘身上呢?她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身旁的敖听心,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与纠结。她不知道自己这些情绪来自何处,只得暂时搁置在一边。
“先生,刚才我们碰到云兽之王了,不过她没有为难我们,我想知道她对我们有没有威胁。”曲红绡长话短说,直入主题。
叶抚看了一眼敖听心,后者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她不会为难你们,但是她这个人长期处于思想压力下,性格和精神有些极端,养成了一些恶趣味和怪癖,碰着她不去理会便是了。”
“就这样吗?”
“是的,就这样。不必担心,她伤害不到你们。”
“可她好歹是空中的王,不至于当成个怪人对待吧。”曲红绡有些纠结。
“王也是怪人嘛,不必看她高高在上。”
敖听心畏畏缩缩地问:“她有什么怪癖?吃幼龙吗?”
叶抚笑了笑,“的确是有可能吃了你。”
敖听心退缩两步,钻进曲红绡怀里。曲红绡微顿,然后瞥了一眼旁边的胡兰,见后者神色依旧后才将手放在敖听心背后安抚。
叶抚说的“吃”和敖听心理解的“吃”大抵是不一样的,蕴含着语言的艺术。
“所以啊,你得小心她。”
“叶先生,你会保护我的。”敖听心弱气地说。
“我只能保护你一个月。”
敖听心神色惨淡,“莫非我后半辈子只能缩在龙宫吗?”
叶抚不打算吓唬她,摇摇头说:“放心吧,她还没那么闲,时时刻刻关注到你。你能做到的就是好好修炼,不至于那么轻易地就被人逮住。”
说着,他站起来,负手而行,边走边说:“时候不早了,早些把今天的功课做了,才好出去玩。”
他离开火炤,穿过院子,进了木楼。
火炤里的四人沉默了一会儿,曲红绡先行开口说话,“三月,你把听心带去梳洗一下。”
秦三月点头,牵过敖听心的手,温柔地说:“跟我来。”
敖听心最信服的是曲红绡,她都这么说了,便顺从地由着秦三月带走。
火炤里便只剩下曲红绡和胡兰二人。
曲红绡稍稍顿了顿,然后坐在胡兰的对面,想了想后又觉得不太好,便起身坐到她身边,挨着她。
“怎么样了?”曲红绡开口问。
“挺好的。”胡兰的语气很平静。
曲红绡莫名地感觉到一些压力,“听心只是把我当她的救命恩人,别无他意。先生也只是受人之托才暂时照顾她一个月的。”
胡兰轻笑,眨眨眼,俏声问:“为什么要跟我解释呢?”
曲红绡一下子被问住了。她的心思很直,嘴不如秦三月那般利索,呆了片刻后说:“看你那么伤心,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吧。”
胡兰坐直了,然后弯下腰,侧身躺在曲红绡双腿上,手抚着她的膝盖,然后笑嘻嘻地说:“我要先霸占师姐的膝怀,不能让小听心占了。”
曲红绡失笑,手下意识地捋动胡兰的鬓发。
“香的。”
“什么?”
“师姐的大腿是香的。”
“熏香吧,墨香不是在房间里面点了熏香吗,应该是熏香吧。那是一种海鱼的骨粉研制的香料,味清易留——”
“哎呀,师姐你就是太认真了,都听不出来我的意思。用三月姐姐的话说,就是嘴笨。”
“嗯?三月是这么说我的吗?”
“不是……哎呀,你是真的直肠子,难怪……”
“难怪什么?”
“算了,我不说了。就好好躺着吧。”
“要躺多久才满意?先生看到了要骂偷懒的。我不想先生教训我,上一次教训我直接把我心境打碎了。”
“先生才不会教训你呢,他只会教训我,老是说我是最不让他省心的。”
“先生最喜欢你嘛,对你自然严格一些。”
“师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我啊。”
“嗯,你说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被人……虽然不太吉利,但是有可能啊,我被人打死了,你会怎么样?”
曲红绡双腿忽然抖了一下,眼神迅速变得认真起来,“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那一瞬间,她以为胡兰已经从先生那里知道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以及所要面对的事物。
胡兰侧过头,仰面看着曲红绡,请求着问:“你回答我好吗?”
“你不会死的。”曲红绡打定地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呢?”
“没有如果。有先生在。”曲红绡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强硬地拒绝回答。
“那我换个问法。如果你失去我了,你会如何?”
“失去你……”曲红绡微微偏头,朝院子里看了看。
雾气已经很浅薄了。
“如果哪天我失去你了,那多半是我犯的错。”
胡兰偏过头,看着灵炭火坑里的火焰,轻声呢喃,“为什么你们都喜欢答所非问呢?”
曲红绡吸了一口气,火焰的热气和冬天的冷气交织在一起,“我会自责。我作为你的师姐,如果失去了你,我会自责。”
胡兰笑了起来,半埋着头,没让曲红绡看见。
“师姐你知道吗,刚才先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但是我没有告诉他答案。师姐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曲红绡忽然感觉有些心烦,有些不愿意听胡兰的答案。她不知道自己的不愿是因为担心还是惧怕。“别说了,别说了。”她感觉胡兰变化了许多,多到她甚至无法去想是好还是坏。
“嗯,我不说。”胡兰很听话。
她闭着眼,紧紧贴着曲红绡,她的大师姐。她去感受她的每一分,每一毫的气息,如同要将自己浸润在大地里面。心里那些酸酸涩涩的滋味不知发酵了多久,酿成了什么,散发出一些别样的气息。不过,她始终将这些收在心里头,不露出去分毫。
惬意与安心催促着她安眠。但是,她在那如同要喝醉一般的思绪里挣脱出来。霎地抬起头,留下一抹温热,带起一点点风,吹动曲红绡的短发。
曲红绡感觉腿上没了重量,变得空荡荡的,就睁开了眼,却看到胡兰已经出了火炤,在院子里向她招手。
“师姐!下雪啦!”胡兰大声叫着,把全部的欢快装在里面。
这是初雪,北国的初雪。白色从天上落下来,落在屋顶上,落在树上,落在院子里,落在胡兰的肩头上。浅薄的雾气混在其间,把一切都变得朦胧神秘,胡兰也站在那片朦胧之中。北国的雪“如粉”、“如沙”,跟随着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一起飞舞,也像是纯洁的舞女,陪伴着院子里的胡兰起舞。曲红绡静静地看着,眯起一对眼,如同喝醉了,如同自己也在那雪地里。
“写功课啦,写完功课后我们就去玩……”
曲红绡看着胡兰,有些恍然,恍然之间,思绪又逐渐走远。当她回过神来,想要去应答一声的时候,却发现院子里已经没有了胡兰的身影。只有越下越大的雪,像撕裂的白色羽毛,不被怜惜地随意扔在地上。她心中忽然滋生起一些空寂的感觉,如同失去什么。她捂住胸口,呼出很长一口气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的板凳,感受到那里已经是一片冰冷后,才起身离开。
她走出火炤,从一片雪地里进入木楼,留下一串脚印。雪地上只有她的脚印。
在之后的日子里,曲红绡许久都不曾明白,那天在火炤里,失去的是什么。
二楼的阳台上。叶抚搬来一个凳子,坐着,手里捏着一支笔和一个本子,他想写点什么,但是看着外面一片纷飞的白色后,渐渐出神了,一个字也没有写。这场雪来得很巧合,像是个一件事划上句号,又像是给下一件事开头。
不知坐着出神多久,身后脚步声传来。墨香提着一个铜壶和一个小炉子,走到叶抚身旁,“先生,在楼下看你这样坐着许久了,也不知道你需不需要这些。”她将炉子和铜壶低了过去,有些紧张,不太敢看叶抚,“下雪天里,就着炉火和炣油茶看雪很好。”
她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便是“同人一起喝着炣油茶,看着雪是最好的”。
叶抚笑了笑,“谢谢你。放着吧。”
墨香不曾被人感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连忙将东西放下,退了下去。
叶抚倒了一杯炣油茶,然后将铜壶坐在炉子上,里面的水发出一种惨淡的哀鸣。
热气腾腾而出,迅速弥散在冷气当中。
叶抚轻轻嘬了一口,热流淌过他的身体,让他的心都变得暖洋洋起来。
他笑了笑,笑给自己听。
长呼一口气,然后重拾起纸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上面书写,抒写着一个又一个故事,一段又一段经历,一句又一句话语,一个又一个人,以及一次次的感悟。书本上是别人的故事,也是他的故事,但每一分感悟都是他心底实在的感悟,用别人都看不懂的汉字记录下来,才是他最为珍视的秘密。
不知写了多久,也不知雪下了多久。当他花上最后一个句号时,发现天已经黑了,院子里的灯石被点亮了。雪还没有停,将一切都染成白色。他朝身旁看了看,铜壶不见了,炉子里的火依旧旺盛,也不知墨香添过几回炭了。
他收好纸笔,忽地心血来潮。
“下雪天怎么能不吃一顿火锅呢?”
“下雪天必须要吃一顿火锅啊。”
他自问自答。
他就是那样的性格,想到什么便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什么。他站起来,一步迈出,消失在大雪天里。
片刻之后,墨香提着重新装满了炣油茶的铜壶走了进来,却发现叶抚已经不在这里了。她愣神片刻后,将铜壶放在炉子上,就离开了。她觉得那位先生应该还会回来。
……
叶抚就是这么个无聊的人,会因为突然的心血来潮想吃火锅,便横跨山海,一步从北国迈到了黑石城。
他知道李四会在太阳落土后就关店,也知道南方的太阳比北方落得晚一些,赶来吃今天最后的火锅。
当叶抚忽然出现李四面前时,李四是没有反应过来的,而当他反应过来时,叶抚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李四笑了笑,没有去问原因,他了解叶抚,知道当叶抚坐下来时,便只谈火锅,不说其他。
李四乐呵着进了伙房,不让伙计插手,要亲自下厨给叶抚准备一顿火锅。
南方也下起了雪。在往些年里,南方总是比北方下雪下得晚,但是今年有些不同,一起下了。大半个东土,都下起了雪,有心人会去猜想着其间的缘由,但是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和平时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多了一场雪而已。
叶抚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着,看着门外的大雪发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一朵朵雪花就跟苍耳那般大。
黑石城的街道都铺满了雪,白皑皑的一片,很是干净。梧桐街那里的老树本就被摘走了最后几片树叶,如今雪压在枝头上,变成了彻底的雪树。路边摊大都收摊了,只留着一些卖雪地鞋、油纸伞和粗布大衣的,行人也大都穿起了雪袄,身上挂着耷拉子的雪朵朵,碎渣渣,富贵人家的千金公子们会有人帮忙撑着伞,不沾染任何一朵雪花。
黑石城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夜生活,过去多久都不会变。路上的行人渐行渐稀,天还没有完全黑,只是因为大雪遮了光,便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了。
雪地里,一把镌刻着梅花的油纸伞下,是“自言自语”的对话。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本来不想撑伞的,但的确太大了。”
“喵呜……”
“前些年,每次下雪,枳香楼的姐姐们都会准备羊肉汤锅,她们知道我不好热闹,就专门单独给我准备,就我和芊芊两个人吃,每次都吃不完。停雪后,我们每次都要到顶楼上面,那是我唯一能够在雪地里的地方。又娘你这家伙老是一头栽进雪地里,一身的白,每次都让人好一阵找,那个时候我就时常想,为什么有羊肉汤锅没有猫肉汤锅呢?”
“喵呜!喵呜!”
“不过,又娘你长得这么灵气,肉味道应该不差吧。”
“喵呜——喵呜!”
“说起汤锅我都想吃一吃了,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吃汤锅的地方,黑灯瞎火的。”
“喵呜。”
“他就是住这种地方的吗?看上去真不太适合啊。”
“喵呜?”
“你看不出来吗?他那么不安分,肯定不会安居一隅啊。”
“喵……呜。”
“唉,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过了。想了想去,我还是不喜欢到处乱跑,喜欢待在一个安静的地方,种花弹琴。但是他若真要四处走走的话,我也没办法。”
“喵……呜?”
“最好的办法吗?我想想啊,大概就是我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他时不时会回来看看我吧。我要求其实不太高,只要不忘了我就是。哎呀,又娘你没经历过,不懂,虽然我也才懂一点一点。”
“喵呜。”
“我才没有老是提他,你瞎说。”
“喵呜?”
“想肯定会想一下,但不会一直想吧,那未免太女孩子气。他应该不希望我女孩子气……嗯,没错,是这样的。”
“喵呜……”
一串串脚印留在雪地里,拉得许长许长。
“他什么时候才回来看我啊……”
这是一句心声。
“诶,又娘你看,那里有家店,李记火锅店。”
“喵呜?”
“虽然不是汤锅,但好歹带了个锅嘛,肯定是可以围坐着,一边烤火一边吃的。去看看吧,问一下有没有。”
“喵呜……”
她撑着伞,抱着猫,加快步伐走到李记火锅店面前,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进门后,便开口,清越的声音在店里响起,“小二,小二,有汤锅吗?”
自角落里传来一道温善的声音,“这里没有汤锅,但是有火锅,要尝一尝吗?”
声音响起的瞬间,她的心里陡然一颤,慌忙地张望,去寻找声音传来的地方。但是,看了一个遍,什么都没找到,落了一个空。
她心里变得空落落的,自嘲似地呢喃:“果然还是太想了,都幻听了。”
忽地,她感觉自己肩头传来异样,下意识便转过身去,却一下子被一对臂膀揽去,紧紧抱住。
温柔且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好久不见。”
第二百九十三章 喜欢你多九千字
“是啊,好久不见。”白薇轻声问:“可是,为什么会在这儿见到你呢?”
叶抚松开她,顺手将她怀里的又娘抱了过来,迈步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因为,下雪了。是初雪。”
白薇有些疑惑,拧了拧眉头,然后跟上去,她不太理解。
叶抚倚靠在窗边,将窗拉开一点小缝,外面的风呼哧地吹了进来,将他快要垂到脖子的头发浮动。这场雪是他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场雪,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虽然这种意义对其他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于他而言,算是彻彻底底地在这里经历了一个春夏秋冬,春的柳条招展,夏的雷雨震震,秋的漫山红叶,冬的大雪纷飞。
这个有别样意义的日子,他想吃点火锅,也想见一见喜欢的人。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没有其他高深的含义了。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叶抚抚着又娘的毛,看向白薇。
又娘久违地又感受到了压力,但比起以前适应许多,不至于再紧张害怕了。
白薇将大雪披脱下来,放在凳子旁边,想了想,然后说:“我是想来黑石城的,你之前说过你来自黑石城。”
“就这样吗?”叶抚笑问。
白薇搓了搓手,颇有些酣甜地笑了笑,“不需要我说得那么细致吧。你能明白的。说得多了,也怪难为情的。”
“你可不像是会是害羞的人。”
“看见你,就害羞了嘛。”
“能说出这样的话,哪里像是害羞。”
“那你要我害羞一下吗?”白薇挑了挑眉,轻眨一下眼。
叶抚想来那个画面,笑着摇头,“算了算了,矫情得很。”
“有在练那首曲子吗?”白薇将话题岔开。
“什么曲子?”
“啊……你忘了,这才几个月的嘛。”
“《大安湖畔》吗?”
“嗯。”
“没练,懒得练。让我听还行,但是坐着弹琴可坐不住。”
白薇稍带怨怪,“你倒也是实诚,照理来说不应该哄骗一下吗。”
叶抚轻笑,“想什么呢。”
白薇叹了口气,“唉——这段时间里,我一个人倒是读了不少情情爱爱的书,听了不少的这方面的事,总觉得我们跟书上的故事不太一样。”
叶抚笑着看了她一眼,觉得白薇不愧是白薇啊,能这么轻巧地把这种事讲出来。知性的人始终是知性的人,落到爱恋兜子里也不会变得感性起来。
“故事是写给喜欢看的人看的,那些人想要看到什么样的爱情故事,作者就会给他们写什么爱情故事。现实里的爱情故事嘛,总是多重多样的,肯定会有一些是不受大家喜爱的。这年头,谁不喜欢海沽石烂,白头偕老,同生共死的绝美爱情啊。”叶抚坦然地说了出来。
白薇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了,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常违和。事实上,两个守着一份爱的人理性地讨论起爱的故事,本就是一件违和的事。她喝了口温茶,然后问:“我打算把我们之间的事写成小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叶抚抚弄着又娘的下巴,不太在意地说:“拎开来看,我们之间也没多少事,若是我来写的话,一千字就写完了。”
白薇咕哝一声。
“你说什么?”
白薇摆摆手,说:“我说啊,你这人真是薄情得很。要是我,起码得写一万字出来。”
叶抚哑然失笑,“这么比较字数,你要证明什么吗?”
“证明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多一点。”白薇伸出九根指头,“起码多了九千字。”
叶抚无奈地摇了摇头。
见叶抚无力反驳,白薇脸上洋溢起得意的笑。
一连串地说了许多话,她这才回过神来,问道:“先前你说火锅,火锅是什么?”
叶抚抬起头,“来了,你自己看呗。”
白薇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李四端着口大锅站在不远处。
李四在伙房里精心调制了汤底,端着大锅到了外面后,忽地又瞧着叶抚的桌子上多了个人。他看着叶抚和白薇之间的神情与目光,沉思片刻后,笑了笑,然后迈开步伐走过去,“先生,火锅好勒。”
李四知道,这张桌子上今天怕是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叶抚笑道:“李老板亲自下厨,有幸了啊。”
李四怨怪道:“你这简直是抬举我了,没有你,这火锅哪里能成现在的味道哦。”
“李老板,你的口音变了。”
“入乡随俗嘛,天天同黑石城里的人打交道,口音变了也正常。”
白薇忽地凑过脑袋去,在叶抚旁边小声问:“不介绍一下我吗?”
“哦,忘了。”
白薇瞪大眼,“这你都能忘。”她上下审视叶抚一番,顿时觉得自己喜欢他应该又要多出一分。
叶抚笑着同李四说:“这位姑娘叫白薇,我女朋友。”然后又介绍李四,“李四李老板,这家火锅店的老板,我的好友。”
白薇笑着同李四点了点头,“幸会。”
李四颇有些惊异,叶抚介绍他说他是好友,这一点着实让他没想到。他本以为叶抚这般存在是不会看得上他这种人的,如此看来,倒还是自己没放得开了。他连声笑了笑,“幸会幸会。这么着吧,你们就先好好吃着,暖暖身子。”
叶抚点点头,“你忙就先去忙吧。”
李四走后,白薇立马又紧张兮兮地小声问:“只是朋友吗?嗯?不应该吧。”在白薇的理解了,女朋友就是女性朋友,毕竟这边儿可没有男女朋友的关系称呼。
叶抚瞥了她一眼,“朋友能有很多,女朋友只有一个。”
“哦。嘿嘿……”白薇懂了意思,憨笑两声,便坐到一边去,矜持起来。
之后,叶抚便好好地同白薇讲起了火锅这档子事。
刚开始,在白薇看来,将这锅里一片汤染得通红,各种各样的重口的香料放在里面调制是无法想象的。事实上,火锅店刚开时,对于黑石城的人来说也是无法想象的。其实,大多数叠云国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叠云国读书人多,民风偏向于婉约含蓄,这一方的山山水水又大都四季分明,属清景,历久以来便养成了这边的人的胃口偏向清淡,在吃食上喜好一个“鲜甜”,椒类作物极少出现在食物当中,更不提桂皮、八角、火槐之类的了。
当初李四的火锅店刚开张,尝上了这一口味的人们的味觉无疑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刚开始是新鲜感,大多人尝个稀奇,来试一试,着实是在胃口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么辣这么烫这么油的东西怎么能进到肚子里去,却又一遍沉醉于这种重口所带来的刺激。虽说的确有人不喜欢重口,但李四的火锅毫无疑问地征服了前来的绝大部分食客。甚至这么久以来,李四的火锅都几乎改变了大半个黑石城人的饮食习惯。
毫无疑问的,白薇初尝时被麻辣烫三味刺激到了,呛得停不下来,一度怀疑这不是人能吃的东西。但是当她的舌头适应了这份重口的味道后,就开始极力地寻求味觉上的满足了。
吃得嘴唇通红,不停;
吃得不停冒汗,不停;
吃得眼泪汪汪;也还是不停。
火锅的刺激味道与见着喜欢的人的欢喜,着实是让平静淡然了许久的白薇好一阵兴奋。
叶抚始终是那副样子,大半的时间里不是在吃,而是一边撸着猫,一边看着白薇吃。
又娘无法理解人类这种生物为何会在这种事上寻求满足,于它而言,缩在温暖的地方,享受着抚摸,懒洋洋的就是最大的满足了。白薇常常说,它是一只没有追求的废猫。
这一顿火锅也不知道吃了多久,非凡人定是有着非凡的胃口,总之很久。店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了,窗外的雪还不见停。
蘸着蘸料,白薇吃完最后一块肉,将嘴上的油渍拭去,满足都说:“饱了。”
没有听见回应。
她连忙转过头去,只看到又娘蜷缩成一团,躺在板凳上,不见叶抚。她站起来,四处寻找,正想着他或许只是出去透透风,却看到自己面前以水痕写着一行字——
“我走了,下次再见”。
白薇努努嘴,“总是悄无声息地离开,还有许多话都不曾说呢。”
她将心里那一丝怨气施加到又娘身上,一巴掌把它给拍醒,“还睡,一个人你都看不住,起来啦!”
又娘站在凳子,弓起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有些迷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莫名地挨了一巴掌。
李四从伙房出来,只瞧见白薇一个人,便问:“先生他走了吗?”
白薇点点头,“他是这样的。”然后笑着说:“多谢李老板招待了。”
李四笑了笑,“你们可说不上招待,在我这火锅店里吃东西,我也算是光彩了。”
“李老板言重了。”白薇客气地说,然后问:“这价钱几何?”
李四摇摇头,“白姑娘大抵不明白,你们在这里带给我的感受不是钱能衡量的。我乐于此,也安然于此。”
白薇不大明白李四的感受,便笑着说:“那便多谢李老板了。”
李四呼出口气,问道:“白姑娘会在黑石城待一段时间吗?”
“嗯,应该会。”
李四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递给白薇,“这是三味书屋的钥匙,我想,先生当初留于我,便是如此想过了吧。”
“三味书屋……”白薇清吟一声,然后接过钥匙。
一番客气后,白薇便带着又娘同李四作别了。大雪天里,她撑着伞,渐渐消失在漆黑的街道里,朝着某个方向。
李四蹲在门口,看着大雪看了半天,眼神有些恍惚。他想起了许多事,但也只是想一想,那是应当在心里发酵不同任何人分享的秘密。
“老板,还做火锅吗?”一道轻巧的问询响起。
李四抬起头,见着了一位撑着伞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本来他是打算关门的,但既然是这个少女的话,就将就了。
她常来火锅店,每次都是一个人,选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安静地吃着,也不同其他人说话。李四觉得,她是一个很矜持含蓄的人,含蓄到她在自己的店里吃了几十次了,自己连名字都还不知道。
李四站起来,本觉得这样是失礼,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姑娘,你叫什么?”
少女没有说话,指着地上的雪。
“雪?”
李四愣神之间,少女从他身旁经过,进了店。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转身进去准备。他没再多问,也不打算再问了。
不要去打扰,就这样吧。
……
叶抚将铜壶提起来,倒了一杯炣油茶,轻轻地嘬了一口。热流淌过,让他暖洋洋的心更加暖了。
他起身将挡风地窗拉开,走到阳台上,
神秀湖现在是深夜,但大雪纷飞,让外面的世界依旧喧嚣。阳台的栏杆上积满了雪,最底下一层结成了冰晶。他伸手将雪摊开,胳臂靠着,朝院子里看去。院子里除了假山之间的溪流以外,处处都被雪包裹着,雪地上的那些脚印早已被覆盖,火炤里的火也早已熄灭。
除去风雪的声音,这里真也是安静到了极点。
大抵因为天冷,叶抚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看着自己呼出的热气发呆。
一声吱呀让他回过神来,转身看过去,是侍女墨香。因为视角的原因,叶抚能看见墨香,但是墨香看不见叶抚。
她用铁瓢装了一些炭,轻悄悄地走进来,加到炉子里面。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叶抚从阳台上走进去,问道。
墨香被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见着是叶抚后才呼了口气,她垂着头说:“先生还没回来,还不能休息。”
叶抚摇摇头,“不必如此。”
“这是我该做的。”
叶抚没再说什么,的确,这是她身为一个侍女该做的。
“对了,曲姑娘她们出门了。”
“今天刚来的那个小姑娘也跟着去了?”
“嗯。她们都出门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叶抚点点头,说:“你下去休息吧,不必再添火了。”
墨香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叶抚站定片刻,长呼一口气。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啊。”
整个洞天好似变得更加安静起来,或者说冷清。
正当此时,一只雪鸟飞了进来,准确说来不是一只鸟,只不过是一团长得像鸟气息。
不必去感知,他便知道这是谁的,因为会御灵之气的只有秦三月。
雪鸟飞到叶抚面前,然后散开,化作一道蕴含着话语的气息,落在叶抚身上。
秦三月温柔的声音响起。
“老师,曲姐姐带着我们出门了,是更北边的墨海,还有雪山。走的时候,胡兰已经把功课做完了,我也把洞天的聚灵阵升华了,老师你验收一下。还有,听心非要跟我们走,实在无奈就把她带上了,不知道有没有问题。老师,你若是收到了我的话,有什么吩咐的,同那只雪鸟说,它会带给我们的。”
叶抚笑了笑,心柔软下来。
三月总是最贴心的那一个,总是照顾着,考虑着每一个人。
他神念微微张开,立马便感觉到整个洞天的聚灵阵有了极大的变化。秦三月将聚灵阵的阵眼和阵旗的位置都调整了一遍,依照着周围的环境,将其安放在最适合的位置,把整个聚灵阵的聚灵能力提升了很大一个档次。关键的是,她赋予了聚灵阵一丝灵性,不止能够聚集灵气,还能够聚集月辉、晨曦、雾华等其他天地精气,把这整个洞天变成了不仅适合修士修炼的地方,还变成了适合精怪灵物修炼的地方。
聚灵阵的升华,还有那传话的雪鸟,让叶抚意识到秦三月已经成长了很多。这段时间,因为胡兰和曲红绡的事情,叶抚的关注重心不在秦三月身上,倒是没想到她的进步如此之大。
长呼一口气后,叶抚对着面前的一丝御灵气息说:“你们玩得开心就是了,这边不用担心。”
御灵气息将叶抚的话语存放安置起来,然后化身一只白色的雪鸟,一头飞进大雪里,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后半夜里,叶抚一直坐在阳台前,感受着大雪天的夜晚。
洞天里的确是冷清的,但是感受到这里尚存的她们的没一丝气息后,也就不觉得冷清了,如同那一张张笑脸就在眼前。
他闭上眼,仰躺在藤椅上,没有睡着,也不是清醒着的,由着时间流过去。
第二天,雪依旧没有停,只是比夜里小一些。
早早地,墨香便升起了火炤里的火,让洞天里的气氛看起来热闹一些。
叶抚从二楼下去后,墨香便询问需不需要把院子里的雪去掉。叶抚不曾见过这么厚的积雪,想多看几眼,但也知道积雪太多看上去也不太好看,便让墨香稍作一番打扫便是了。
习惯性地在火炤里坐了一会儿后,他就出门了,把洞天里的时间留给墨香,对于她来说,三月升华过后的聚灵石裨益很大。
朝天商行这片洞天之地,大都是富贵或者修为高深的人,在大雪天里瞧不见他们出来,要么在借由着聚灵阵修炼,要么在洞天里取暖。虽说大雪天对修仙之人的活动影响并不大,但到底不如晴朗天气让人喜欢出门。路上有着的,便是今天刚住到这里的人。圉围鲸的第一声鲸吟过后,陆陆续续地,便有许多人朝神秀湖赶来了。
到了百家城后,见到的后来的人更多,基本都是修仙之人,从练气境到洞虚合体境都有,只是还不见更上面那些大人物,习武练内功的也有,但不多,毕竟,习武的成就终究是不如修仙那般高,或许有极为厉害的习武之人,但是很少。百家城很大,即便多了这么多人也不显得拥挤,不像明安城,一个荷园会便能使其拥挤得走不通路。
叶抚走在街道上,跟他们产生不了什么交集。而今天出现的这些人,也不在他的关注范围内。真正值得去关注的,还迟迟未登场。
他稍稍感知了一下,发现李命并不在神秀湖的范围内,想必在做着一些重要的安排。
没有多做其他,尝了一尝这百家城的早点后,叶抚便收到了来自莫长安的神念邀请。叶抚现在还是闲着的,便没有拒绝,不急不缓地从百家城借由缩地成寸阵法,到了莫家所在的地方——白柯湖。
第二百九十四章 白柯之间一盏茶
白柯湖在神秀湖中并不算特别大的湖,也不是灵气最为充裕的地方,但是风景特别好,很有自然的气息。
叶抚站在湖边,立于大雪之中。南方下雪的时候,往往都要撑伞,因为那里的气候一旦下起雪来,随时都有可能转成雨夹雪,而在北方不需要,北方的雪虽然很大,但落在身上往往也不会化成水,只是久了后会在肩头积雪。一路走过来,叶抚肩头上便积雪了,老远看上去像是白色围脖一样的东西。
往湖中看,雾夹着雪,雪夹着雾,偶尔有雪鸟在湖上掠过,惊起一滩涟漪水波,也有绿营天鹅、含水鸭等等灵兽歇在临靠陆地的吃水树丛里,还有人泛舟湖上,钓鱼。
这样的风景实在是很好,让叶抚久久驻足。
“啊,你也在这里。”从他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叶抚没有回头,只是听声音便能知道是谁了——师染。她的声音是叶抚所听过的具有辨识度的,孤寂、晦涩、冷淡却又格外好听,其实云兽这种生物叫声本就好听,身为云兽之王的她,在人形时将这份好听表现到了极致。
师染走到叶抚身边。也不算是身边,毕竟中间还隔着起码一丈的距离。她看了一眼叶抚,看到他肩头上的积雪,“你站很久了吗?”
叶抚没有回答她,而是平淡地说:“昨天你吓到我的学生了。”
“她们两个果然是你的学生。”师染负手而立,黑色的袍子同黑色的头发一起,随风招展。
只论站姿,她要比叶抚霸气许多。换个角度说,叶抚要比她温柔太多。
“堂堂驼铃山人间行者居然是一个读书人的学生,这传出去得让人好好思量了。”师染嗤笑一声。
叶抚轻瞥她一眼,“就算红绡是我的学生,又如何?我是谁,你知道吗,他们知道吗?”
师染顿住,哑口无言,叶抚是谁她的确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她知道在这个话题上自己讨不到任何好处,便岔开话题,“你来这里干嘛?”
“我应邀而来。”叶抚问,“你来这里干嘛?”
师染答:“我算账而来。”
叶抚迈开步伐,朝一旁走去,留给师染一个背影,以及一段话,“你改天再来。还有,不要打三月的主意。”
师染望着叶抚的背影,皱起眉。叶抚让她改天再来,她照做,也无所谓于此,比起这个,后一句话让她上心。
“三月?就是那个气息古怪的小姑娘吧。”
她在原地思量片刻后,归于大雪之中。
基于礼数,叶抚以神念呼唤莫长安。片刻之后,莫长安便笑颜大开地出现在他面前,没先问礼,先看到了雪中师染的一抹身影,“那是云兽之王?”他问。
叶抚点头。
“换了身行头,没那么凶戾了,看上去顺眼许多,不过霸气还是那么霸气。”莫长安欣赏着说。
比起一身刺眼的红袍和戾气十足的红发,黑袍和黑发的确是要柔和许多。
“她其实更喜欢现在的行头。”叶抚说。
莫长安没有问为什么,“那她之前是何必啊。”
“她是王的嘛。”叶抚边走边说,“为人君,要亲民,为兵王,要霸气,为妖王,要凶戾。”他抬头看了看灰茫茫的天空,“她为天空之王,要不近人情,要让人闻及姓名,便丧胆,便惊颤。”
莫长安跟在叶抚后半步距离,“或许,往往越是站得高,越是拿不下,放不开。”
“拿不下,放不开的人不可怕,拿得下,放得开的人才最可怕。”
莫长安没有应这句话,因为他觉得叶抚就是这样的人。拿得下,放得开。最可怕。
“叶先生,你肩上有雪。”莫长安说。
叶抚抬手将雪拭去。
“这场雪看样子得下许久。”
叶抚点头,呼出一口气,“或许,不会停了。”
莫长安似打趣地笑着说:“不停了的话,估计以后这北国得改名字叫雪国了。”
叶抚温声一笑,没有说话。
没有在雪地里待多久,他们两人很快便来到莫家所在的岛屿上,与大多数的家族一样,家族所在的岛屿同所在的湖是一个名字。
白柯岛上的房屋分布同百家城差不多,相当于是一座小型的百家城。当叶抚和莫长安走进这座小岛城里时,并未激起任何波澜。事实上,这里没有人认得他们,莫长安这位墨家的老祖宗也是,没有人认得他,毕竟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同莫长安差了可能有几十上百代。他们走在街道上,没有引来任何诧异的目光,在众人眼里,他们只是一个老头和青年的组合。
这个时间里,街道上不少人在扫雪,拿着扫帚,和普通人一样扫雪。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指挥扫雪的人。
叶抚看去,那温柔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青色素衣的姑娘,面貌很熟悉。叶抚想来,觉得她同莫芊芊很像,长相,打扮都挺像。
莫长安注意到了,便解释说:“她叫莫君雅,是芊芊的姐姐。”
那血脉相似的气息告诉叶抚,她是莫芊芊的亲姐姐。
“君雅。”近了一些后,莫长安呼道。
正同其他人说着话的莫君雅回过头来,看到二人后,便笑着同人说:“你们先去忙着,我马上就来。”然后,她迈着步伐走过来,同二人行礼,“老祖,早安。”她不识叶抚,便笑着点头。
莫长安先介绍叶抚,“这位先生是我的客人,你叫他叶先生便是。”
莫君雅便再行礼,“君雅见过叶先生。”
叶抚笑笑,点头。
“怎么不闭关了?”莫长安问。
莫君雅说:“那道符我已经参悟透了,刚好昨夜又下过大雪,便来帮忙扫雪了。”
莫长安欣慰地笑了笑,“不错,这段时间你先歇一歇吧。”
莫君雅摇头,“怕是歇不了了,神秀湖来了许多人。”
莫长安也明白这个理,他想了想然后说:“有些事,有些人不必太较真。”
莫君雅点头,她忽地又想起什么,然后问:“芊芊什么时候能出关?”她眼神里挂满怀念与歉意,“她回来的时候我还在闭关,都不曾见到一面。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想来,若不是我当初责怪她,也不至于如此了。”
莫长安叹了口气,“这不怪你。”
莫君雅提起莫芊芊,反倒是把自己弄得神色恍惚、自怨自艾了。
莫长安见此,也不愿让自己这个懂事优秀的子孙郁闷,便安抚着说:“第五家的老大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莫君雅眉目动容,连声问:“鸢尾姐回来了!蔷薇呢?”
莫长安摇摇头。
莫君雅呼了口气,温笑着说:“多谢老祖告知。”
莫长安点头,“去吧,芊芊这边我会想办法的。”
莫君雅又同叶抚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加入到扫雪的队伍当中,看她的动作似乎对见那位“鸢尾姐”抱有极大的期待。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叶抚说。
莫长安呼了口气,“是啊,多亏有她,莫家这一辈的小子们才那么优秀。”
“第五家的老大,是叫第五鸢尾吗?”
莫长安点头。
叶抚想了想,不知在考虑什么,片刻后说:“同我说说她吧。”
莫长安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叶抚,他不知道叶抚问起第五鸢尾是出于什么,但还是点头说:“我们边走边说吧。”
寒雪凛冽,他们二人不急不缓地走在路上,不急不缓地讲着、听着一段故事。
“神秀湖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也曾是一个荒芜之地,那个时候不叫神秀湖,叫‘落神坡’,这个名字的来历已经无从考究了。我们一群人落在这片土地上,开垦、成家、开枝散叶,将这片土地一点一点地建设成不逊色于任何地方的繁华之地……”
“从开始的七大家族,变成现在的上百家族,再到百家城的修筑,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了。争斗、合作不断发生在一代又一代人之中,为了将神秀湖这块土地打造成东土的堡垒,北海的避风港,为了让这里成为儒家思想开遍东土的资源地,我们一直极力地避免内部矛盾。”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着争端。几千年以来,神秀湖内部的矛盾一直没有停过。有些时候我们这些老家伙干涉不到家族里面的所有事,也都不能掌控所有,毕竟那样对子辈们的成长很不好。为了阻止这样的矛盾扩大至世仇,我们在每一代人之中选择代表人物,选择面向神秀湖,乃至整个天下的代表,让他们成为制衡子辈之间的存在。”
“先生大概听说过一些人。像陈经年、陆北辰、公孙礼,我家的莫君雅这些小辈都是当代各家的代表人物。他们无一不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物,负责着他们这一代人里的争斗与矛盾的制衡。”
“这个方法的确很管用,但有着一定的弊端。那便是对于他们这些代表人物而言很不公平,他们往往会成为矛盾与争斗的爆发点,会承受着消解矛盾与争斗的代价,这在一定程度上无疑是限制着他们,或许他们本该有着更高的成就,但因为此无达到更高。”
莫长安叹了口气,望了望远处的大雪,“前几天从李命那里听说了陈经年的事。陈经年本该是这一代代表人物是最优秀的一个,他的天赋极高,甚至比曲红绡还要高,若是放任他自己成长,将是整座天下这一代人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但是成为这一代的代表人物后,他承受了太多压力,以至于在心性上走岔了,走偏了。就在前不久,不敌于曲红绡,溃散了身体的大半生机。”
叶抚不知做什么表情。莫长安并不知道曲红绡是他的学生。他没有去催促莫长安,知道既然提到了这些,必定有其理由。
“因为这么个弊端,神秀湖其实损失了许多的优秀子弟。一代接着一代,循环往复地发生着这样的事。”莫长安虚起眼,“我们这些老家伙无法改变这样的现状,只能在背后幽叹唏嘘。本以为着,这一代也将如此,却不曾想到第五家诞生了第五鸢尾这样一个人。”
进入正题了。
“第五鸢尾是这一代人里第一个出生的。她出生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在场,也都明确地看到了她出生时那不同寻常到我们无法去形容的眼神,大概在那个时候便注定了她不同寻常的人生。”
“鸢尾是这一代代表人物里最年长的一个,她便像是所有人的大姐一样,照顾着这一代人里的一个又一个,总是能轻易地化解掉所有负面的矛盾与争斗。她毫无疑问地,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这一代里不论多么骄傲的人,在她面前总是能心甘情愿地低下头颅,哦,除了她的妹妹,第五蔷薇以外。而事实上,她的天赋并不高,所悟及的道意也并不深。我们关注过她许久,但一直没有弄明白她是如何驯服这一代人里心高气傲的每一个,长山先生也不曾明白。”
“我曾问过君雅她对鸢尾的看法。她的回答是,‘一个温柔的,让人信服姐姐’。这几乎是他们这一代人的看法。”
叶抚听着,不禁笑了笑,“我曾在叠云国认识过一个姓第五的小姑娘。”
“是不是长得很娇小?”莫长安问。
叶抚点头。
莫长安说:“那大概就是蔷薇了。之前她和鸢尾发生了一些矛盾,便离开神秀湖了。而前一段时间,鸢尾离开神秀湖,便是为了将她带回来。也正是这段时间她不在,经年便出了问题。如果她在的话,经年也不至于无法承受来自曲红绡的压力了。”
莫长安说着,问道:“蔷薇她现在如何了?”
叶抚想了想说:“她改名了,叫第五周周。”
莫长安柔和地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温柔的事,“周周是鸢尾给她取的小名。她还惦记着。”
“你很关心他们。”
莫长安并不否认这一点,自我打趣道:“我是一帮老不死的里最闲的一个,喜欢看着这些小辈们长大。”
叶抚呼了口气,“第五蔷薇会回到神秀湖的。”
“为什么?”莫长安下意识地问。他其实想问叶抚为什么知道。
“因为,一个叫何依依的小子会来神秀湖。”
“何依依?”
叶抚笑了笑,“是的,一个很优秀的小子。”
“君安府何家的?”
叶抚有些诧异,“你们读书人之间的直觉挺准的。”
莫长安大笑两声,“我们都出自一脉。”
“你们口中的至圣先师吧。”叶抚笑笑。
莫长安点了点头。他想知道叶抚对至圣先师的看法。李命也想知道,但他不敢问出来。莫长安不同于李命,他敢问出来。
“叶先生如何看待至圣先师?”
叶抚并无避讳,“一个认真做事的人。”虽然不避讳,但是隐晦。
莫长安没有多问。“话说回来,叶先生为什么想知道鸢尾的事?”
“大概觉得她很特殊吧。”
“叶先生知道她为什么特殊吗?”
叶抚笑了笑,“我需要认真想一想。”
莫长安心知肚明叶抚不打算告诉他,没再多问。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各自肩头都积了一层雪。来到一个有些旧的房屋前,各自拭去肩头的雪,然后走了进去。
“我平时就住在这里。邻居都当我是个唠叨的小老头儿。”莫长安说着,他对此感到很开心。
叶抚笑了笑。他看得出来,莫长安是真的喜欢这种清闲的生活。他也挺喜欢的,住在三味书屋里,除了那只熊猫以外,邻里都当他是个有学问的教书先生。
“叶先生先坐着,我去泡点热茶。”莫长安边脱外面的雪披,边说:“上次长山先生跟我说叶先生你家的茶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茶,叶先生你到时候莫要嫌弃我的茶难喝。”
“其实,我觉得长山先生的茶没有我的茶好喝,应该不会太难喝。”他先将炉子里升起火,然后再用水壶装满水坐在炉子上烧水。“我的茶算得上千年茶了,跟北边儿那位茶圣的比起来都不差多少。我用了五种茶叶,经历了十多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是几十上百年,对此我还是蛮有自信的。”
叶抚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听着莫长安一句接着一句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说的话。他觉得,莫长安的邻居评价没有错,的确是个唠叨的小老头儿。
等到铜壶里壶舌窜出一道热气,发出尖锐的响声后,莫长安将他的茶叶取了出来,分散成两份后,捻落在茶杯当中,然后再给铜壶装上一根细长的铜管,颇为讲究地将热水倒进茶杯当中。然后隔着滤网,将浅褐色的水倒掉。
“以将要沸腾的水润茶,再用沸腾的水洗茶,最后用沸腾过变温了的水泡茶。这是茶圣品过我的茶后给的建议。”莫长安有条不紊地操作着,“虽然麻烦,但不得不佩服他是有些本事,这样做后茶的确好喝一些。”
叶抚笑了笑,“听你这么说来,真想同那位茶圣领教一下,让他看看,我的茶该用怎么个喝法。”
莫长安爽朗地笑了两声,“那家伙进了老枯山,听说是要采什么灵植做茶,不一定见得到他了。”
“老枯山……”
“老枯山那种地方,就算是圣人进去了都未必出得来。”
叶抚笑了笑,“希望他能出来吧。”
“是啊,这天下如今浮躁了许多,像他那样的享受生活的人可不多了。”莫长安神色带着一丝虚妄。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茶好了。
叶抚品了品,味道不得不说很好。相较于他随手制出来的茶,这茶叶用心许多,也讲究许多。
“这茶叫什么名字?”
见到叶抚的神情后,莫长安像个孩子似的有些得意地说:“五味人生。”
叶抚笑道:“好茶,好名字。”他心里很开心,能感受到这么真挚的味道,不可谓不开心。啊,这一趟没白来啊。
叶抚的追求永远都是那么的特别。他会因为一份火锅,觉得李四这个人值得交往;会因为宋书生对读书的单纯渴望而期待他的成长;会因为白薇那看似知性实则恶劣的性格、不讲道理的偏执、纯粹的心思而喜欢她;也会因为一杯茶觉得莫长安这个人很好,会觉得自己来得很值得。
挑到一件开心的事做,时间过得再快,也不会有什么察觉。
叶抚便只是在这里,同莫长安一起,喝着五味人生,聊着天,便到了一天的傍晚。他们不需要去聊什么天下大事,更不需要去操心这家势力如何如何,那家大佬怎样怎样,只需要淡淡地享受时间就是了。
这样看似平淡的日子,往往是最为难得的。
夕阳从外面照进来,在片片雪花之间交相辉映,落成一片清淡的光,落在他们身上。
茶已凉,恬淡的时间过去,人也要走了。
“去看看芊芊吧。”叶抚站起来。
莫长安叹气说:“叶先生,你大可不必为此上心。先前我也就只是说一说,不必为此麻烦的。”
叶抚笑了笑,“我得给她带一些话。”
“什么?”
叶抚长呼一口气,“芊芊在南边儿认识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让我给他带一些话。”
莫长安沉思片刻后,问:“是明安城的那位姑娘?”
叶抚点头。
“先前听说唐康在明安城遇挫了。一个叫南山先生的人让他遇挫了,没有建立起抵御黑线的防线来。”莫长安说,“为此,他似乎引咎要去落星关主持大局。”他嘀咕道:“这可是个脏活儿啊,怕是要丢掉圣人的名头了。”
莫长安说着,忽地抱歉地笑了笑,“我说了些没相关的事。”
叶抚摇摇头,“那个时候我也在明安城,见证了这件事。”
莫长安不由得多想。叶抚没有说什么,这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
想着想着,莫长安罢了一口气,“虽然唐康失败了,但似乎因此儒家又要添一位圣人了。是青梅学府的院首,戈昂然。”
叶抚说:“他的确有资格拿这个名头。”
莫长安捋了捋胡子,“我认识戈昂然,他有大气节,但之前一直时运不济。现在时来运转了,估计用不了多久,便要享有盛名了。”
“或许吧。”
他们也只是说说闲话,稍稍说了一点后,便没再深入。
在莫长安的带领下,叶抚来到白柯岛后山的一座瀑布前。
这座瀑布颇有些特殊,是倒着来的,水从白柯湖倒灌上去,落进萦绕在天上的一片迷雾当中。
“这是莫家的修炼宝地,同时也是禁地,一般情况下,没有人照看着,进去了后很难出得来。”莫长安忧心地说:“虽说我在照看着,芊芊在里面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心境上的事我实在很难帮到她,强行去帮的话,稍不注意便会坏掉她的道基。所以,我只好这么耗着。”
叶抚说:“进去看看吧。”
莫长安点头。
两人各自迈步,身形闪动,消失在这倒灌的瀑布当中。
第二百九十五章 倒悬之地,通天建木,姐姐(万字大章)
“虽说莫家是儒学之家,但到底不会只读书,其他什么也不做。儒学终其到底是一种影响着修身、心、神、性与道意的思想,并未对其他方面做出约束。就像陈家,精于阵法之道,开辟出文阵这一条路线,陆家精于剑道,一门上下数位剑仙,公孙家精于神通,常有篡改天地之术,之类种种。而我莫家,便是精于符道。”
莫长安捋着胡子,也不谦虚,“别的不说,我莫家论符道之家稳居天下前三。”
他同叶抚解释了一通。
两人现在身处在一座倒悬之地。据莫长安说,这处倒悬之地是因为气息和规则过于紊乱导致的,莫家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在这一处安置了亿数的符文,才将这倒悬之地稳固下来,不过,正是没法正过来的了,一般人进入这里,只能借助莫家特制的倒悬符,才能站稳脚。不过,显而易见的,他们都不需要倒悬符。
叶抚一进入这地方,便感受了一番。就如同莫长安所说的那般,有上亿道符文被安置在各处,若没有这些符文的话,这里将是处处吹拂绞杀一切的大风的地方。
规则是最难以触及的、最玄奥的东西。莫家能够做到的是修复与稳固,不能做到修改与更正,所以光是维护这倒悬之地便要耗费不少。但相对的,取得的收益也颇为丰盛。这里的规则很紊乱,也正是因为很紊乱,所以才能被人所触及,所感悟。在这倒悬之地感悟规则、符文之道、道意,甚至是神通,颇为方便。
这相当于是钻空子。如果是在外面那片规则稳固的地方,想要窃取到一丝规则的奥义,是极为困难的。
说来便是,莫家的符文之道成就了这神奇的倒悬之地,而倒悬之地也成就了莫家。
在叶抚直观的眼里,这里除了是倒过来的以外,同外面的大型山脉并无多大区别,一样的,有山有水,有阳光有大地,有生生不息的万物。
这里是一方小世界。
当然了,能有现在所看到的景象,也是因为莫家历久以来,不断地修缮着、维护着这里。
叶抚很清楚,若是没有人来刻意地维持现状,一个月之内,这座小世界将呈现出一片末日之景,日月沉落、山海翻覆、生息断绝。
“在这座倒悬之地里生长起来的万物都被这里的规则同化了,于它们而言,这里才是正常的世界,如果到了外面,它们将朝着天空跌落。”莫长安说。
在他们前面的林子里,一只梅花鹿悠闲地喝着水。这座小世界的气候是初春,万物消解寒冷,融化出生机来。
“规则啊,最难以触碰的东西。”叶抚轻吟。起初来到这座天下,他未能适应自己的能力,也未能适应这片天地,那个时候,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去研究万物本源所在,也就是规则,其间,包括对气运、道意、气息等等许多规则的研究。
“是啊,任何能触及规则的人,无一不是站在最顶尖的人。”
他们的对话没有惊动那只梅花鹿。他们与这里格格不入。
“人们常常会去想,造物主是用何等的方式将天下变得这般生生不息,这般‘大千’,这般‘万物’。会去思考,造物主到底是一种怎样形态的生命。”叶抚面前飘过一朵落花。“可是他们从没想过,在想象这些,思考这些的时候,便已经是在给‘造物主’设限了。他们所理解的,都只是他们想象的造物主。”
“虽说是如此,但思考毫无疑问是万物进步的.asxs.。”莫长安笑了笑,“人们思考如何才能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便有了修炼,思考如何才能让发生的事情不被时间冲散,便有了文字;妖物们思考如何才能获得更加适合修炼的形体,便有了化形成人……许多许多这样的事。思考万物起源,是人们能够接近起源的唯一方式了。”
叶抚笑道:“你说得没错,思考是进步的唯一方式。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人类会思考这件事是造物主所赋予的呢?”
莫长安忽地怔住,不知如何去回答,也不知如何去消解叶抚的话语。
“如果是的话,会怎样?”莫长安呆愣地问了出来。
叶抚摇摇头,“不会怎样。有没有造物主且不论,就算是有造物主,也不要抱有任何的限制式的想象。那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莫长安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然后讲这件事抛开。他性格如此,不会让一件事影响自己太久。他迈开步伐,越过面前的溪流,到了对面,“芊芊在那片森林里。”
梅花鹿惊觉而起,折身逃窜。
叶抚跟上莫长安,朝着那片森林出发。
“芊芊进这倒悬之地,是为了修炼提升修为。这片森林是涉及灵气与吸纳的规则最为坚固的地方,在这里修炼很难,突破境界更难,但是可以提升身体对灵气的吸纳与接收能力。在这座森林里突破一次,无疑相当于在外界突破几次。”
莫长安和叶抚身形飞掠在森林里。因为规则并不稳固,是依靠符文撑起来的原因,他们并未使用缩地成寸那般的神通,那样的神通很容易造成符文的崩塌。
叶抚问:“倒悬之地不同的规则强化之地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并不是天然使成?”
莫长安点头,“想过。其实我大致也清楚,倒悬之地是一个小世界,而且极有可能是曾经的某位存在的小天地所化。”
叶抚没有多说什么,他相信莫长安照顾这个小世界几千年了,很多事情心知肚明。
一段时间过后,他们来到了一棵极大的树面前。
这棵树笔直生长,高度已然冲入了云层,树干上分布着的密密麻麻的枝干,让人难以去数清,这些枝干连同墨绿色的树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树冠,像是一座庞大的黑色火山,一眼望去,望不到边际。至于树干的粗细,即便是叶抚离着它还有一段距离,只凭双眼也难以看清左右。光是树皮那天然结成的纹路与凹凸都如同几丈深的沟壑。实在是巨大,叶抚估摸着单凭自己的体型,躺进那树皮上的纹路都露不出来一点。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的巨树了。
“这棵树是倒悬之地的生命支柱,莫家还未稳固这里时,它便存在了,稳固过后,万物便起源于此。我曾试图去探究它的寿命,但遗憾的是,它那磅礴的生命气息让我难以将神念探入其中。”莫长安说着,笑了起来,“因为这颗巨树的缘故,我一直谨记着这座小世界不曾被莫家拥有,只是暂且有着使用权,所以我并未为它命名,只是叫着巨树了。”
叶抚探出一缕神念,向着那巨树而去。神念像是流水一般,流淌在巨树之中。磅礴的生命气息排斥着叶抚的神念,排斥着,但是无法阻止,任由叶抚探究其间的玄妙。片刻之后,他收回神念,笑着说:“很有意思的一棵树。”
莫长安不知道叶抚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那棵树说,简单地回应,“的确。”
阳光从树叶缝隙之间落进来,变成柔和的光柱,让这里看上去像是美丽且庞大的树灯。
叶抚抬头望去,目光穿过一道道枝干,落在某一枝干上。
他看到,一个少女俯首枯坐在那里,被新冒出的枝干与树叶覆盖。
“芊芊在那里。”莫长安也看到了,指着那里。
很高,高到让莫长安禁不住抱怨,“那么高,这上去得要不少时间了。”
若是在外界,他动念之间,便能出现在莫芊芊面前,但是这里的符文禁不起那样的折腾,得顺着树干,一点一点地掠上去。
叶抚弹指,一道流光结成圈,落在莫长安面前,笑了笑说:“站到这圈里。”
莫长安不明就里,片刻思考后,站了进去。
叶抚见此,一步迈步,两人身形陡然消失。
莫长安只觉自己的身体被瞬间拉扯走了,回神过来时,已经身在莫芊芊所在的树枝上了。叶抚就站在他身旁。
虽说是树枝,但粗细依旧是普通的大树树干比不了的,站在这里,也还像是站在长了许多树枝的房屋里。
莫长安这才反应过来,叶抚使用了缩地成寸。他连忙去感知这周围的符文情况,却发现一切安好。他顿时明白,叶抚的本事已经可以做到不影响符文了。念及此,不由得深呼一口气,“叶先生总是那么出乎意料啊。”
叶抚摇了摇头,“我并没有用什么特殊的本事,和往常跨越空间的方法是一样的。你也可以做到。”
莫长安笑着说:“我试过许多次,每次都要蹦碎不少符文。莫家再怎么有底蕴,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叶抚解释,“你也清楚,这里的规则和外面不一样,更为强大,但相较之要紊乱许多。顺应着规则而行,捕捉到每一处的薄弱点便是了。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不需要经由符文所修缮的规则,只需要借助原本薄弱的规则便是了。”
叶抚一开始进入这里,就发现了这一点,但为了好好研究一下这倒悬之地,便随同着莫长安一起,慢慢地过来,细致地感受沿途的每一处。他很清楚,莫家拥有着这一极为难得的宝地,却因使用方法的偏差,并未能发挥出全部的效用来。
“可是借用原本薄弱的规则,岂不是很容易造成紊乱?”莫长安皱着眉。
显然的,他认真了。因为弄清楚这件事很重要。
叶抚摇头,“莫家用符文来修缮稳固并无问题,问题出在你们使用这里也借由符文所修缮提供的规则。”
“何解?”
“符文所能提供的规则强度难以达到外界的强度,更不要提这里了,所以使用神通稍微过火便会让符文蹦碎。你们用符文稳固这里后,便进入了误区,以为这里原本的规则只适合用来参悟,便尽可能地不使用会触及规则的神通,诸如缩地成寸、逆流这些,触及了规则的功法便更不会使用。而事实上,你们并不需要顾忌这里的规则承受不住,刻意地限定自己在这里的修炼与参悟。”
莫长安紧皱眉头,沉思起来。这件事由不得他不上心,毕竟倒悬之地是关乎着整个莫家的。“可是,这数千年以来,许多次我尝试不借助符文所提供的的规则使用神通,都无法使用。因为,我们所修习的神通起步于外界的规则,并不被这里所接受。而在这里修炼的神通,又不被外界的规则所接受,强行去使用的话,对自己的伤害极大。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莫家的子弟进入这里都需要有人照看着。”
叶抚摇摇头,“那是你方法没找对。”
说罢,他引出一串生命气息来,“你看,我这不是能随意引出生命气息吗?”
莫长安皱着眉,片刻后摇了摇头。
见这个表现不太具体后,他又随手摘了一片树叶。然后,他经不住愣了一下,因为他觉得此刻自己跟莫长安说话,像是先生在教导学生一样。他不由得在心里嘀咕,“先生病又犯了……”
稍稍收心后,他将树叶呈现在莫长安面前,然后以缩地成寸的神通去改变树叶所在的位置。
见着那树叶不断地闪烁在周围,莫长安大惊。到了他这个层次,自然能轻易地感受到那树叶位置的变动就是平时里很常用的缩地成寸神通。
“缩地成寸神通借助的是确定空间的规则,但我并未利用符文所补充的规则,只是单纯地借助这小世界里原本确立的规则。”叶抚说。
莫长安认真地询问:“这,叶先生是如何做到的?”
“钻空子。”
“钻空子?”莫长安愕然。
叶抚点头,“倒悬之地原本的规则紊乱,是乱在建立这些规则的人没有去调节,而这些规则又不像外界的规则可有生生不息地自我衍生,所以就会持续不断地紊乱下去。”
其实,这个道理在叶抚所了解里,以热能物理学的知识解释最为适合,但遗憾的是,这座世界的文明并未朝着那样的方向发展。
“规则是无形的东西,那是一种构成万物的概念,能够去感受,但是无法去具现。但是规则将整个世界表达了出来,规则的紊乱便意味着世界的失调。就像现在你我所在的地方,规则是紊乱的,如果没有符文,那么这里生命不会被表达,光、水、空气等等都不会被表达。我所说的钻空子,便是借助紊乱,将不被表达的所补充进去,那样的补充可以借助符文,也可以借助你本身存在的规则。”
莫长安捋了捋,然后问:“什么叫我本身存在的规则?”
叶抚笑道:“你的存在就是一种规则。用一句简单的话说,你把自己当做一道稳固规则的符文即可。”
这一句话,如同神来之笔,将莫长安的思维点亮。他顿时悟及了什么,眼神愈发明亮,整个人变得生机勃**来,一股明朗之势不断在他身周游走。
片刻之后,他陡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大发现,是一个足以改变整个莫家的大发现!
“叶先生!”莫长安很是激动。数千年的悠闲生活里,无数个被肆意浪费的日夜,他从未像这样激动过。他无比清楚,弄明白了这一点,将有很多道存在了上千年的枷锁被打开,那可能是一份道意的参解,一个神通的感悟,甚至一个境界的阻隔。
叶抚笑笑,“去吧,去好好捋清楚吧。大潮来临之际,长山先生需要你。芊芊这里,有我就够了。”
这一瞬间,莫长安忽地觉得其实叶先生早就想到了这件事。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正声道:“能够结识叶先生,实乃幸之。”然后,他离开这里。
望着莫长安那愈发挺拔的背影,叶抚想着一些事。
他在心里问自己,点拨莫长安值不值得?一起钓鱼,一同喝茶的交情值不值得自己去点拨?
最后,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值得。
有些时候,一杯茶的交情就够了,并不需要太多。
就像他和白薇。他们之间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基础,没有长情的陪伴与相处,没有无数件回忆起来会满面笑意的点点滴滴,只不过是刚好在那样的时间里,相互认识了,相互喜欢了,便在一起了。不需要多么伟大,多么惊天动地的事,也不需要感人至深,动人肺腑的回忆。相视一笑,各自眼里是对方就够了。
同样的道理,放在莫长安身上也是一样。叶抚喜欢莫长安对人生的态度,喜欢李命的认真,便愿意同他们相处。
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看似是为了别人,实际上也是为了满足自己。
叶抚呼出一口气,盘腿坐了下来,片刻后,周围的一些树枝动了起来,不断地盘旋绕动,结成一把凳子,垂到他面前。他看了看,笑着说:“谢谢啊。”然后坐了上去。
他望着树观缝隙之间的微光,轻声说:“这里是个清净的地方,适合养老。”
在他心里响起一道声音,没有任何属性的声音,只是为了单纯地传达意识而存在,“到底还是不想被打扰啊。”
“是啊,能清净一点,谁想吵吵闹闹的呢。”
“有些人想,他们巴不得把天下搅得个天翻地覆。”
“你和那头潉一样,一样的对那个时代抱有成见。”
“从那个时代活到现在的家伙,都一样。潉那头老家伙本会再龟缩几万年的,但是提前被你叫醒了。”话题被巧妙地撇开。
“我只是想问些事情而已。”
“你……所以,你到底是谁?我活了几十万年,从未感受过你的气息。”
“我是谁?”叶抚没有疑惑,他像是在问自己。片刻之后他给了回答,“我是三味书屋的先生,叶抚。”
“希望,你只是如此。”
“我只是如此。”
这是事实,至于这棵树会不会相信,不在叶抚的考虑范围内,他不需要去考虑那些。
“我不会打扰你,也不会打扰这小世界里的其他人。但我希望,你不要打扰我。”
叶抚笑了笑,“我不会打扰你,但你终将走出这里。”
“那是我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它归于寂静之中。
古有建木,名为通天。
……
这是一个小世界,自然有着日出日落。
现在,便是日落之时。天际的余晖印在这里的每一处,将一切染上一层薄薄的辉色。余晖穿进森林之中,越过一道又一道阻挡着前路的枝叶,落在叶抚脸上时,清淡许多,像是没加盐的汤水,少了许多滋味。
“终归是小世界啊,寡淡无味。”
旁边的莫芊芊入定很深,闭了六识,先前叶抚和莫长安说了那么多话也为将她惊醒。
叶抚递过去一道气息,将她唤醒。
莫芊芊睁开双眼,对于叶抚而言很是清淡的余晖在她眼里是刺目的光。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醒来了,正打算闭上眼继续重新入定的时候,身旁响起声音。
“你醒了。”
她下意识以为是莫长安,毕竟先前已经被叫醒许多次了,正准备摆个难看的脸色时,忽然觉得声音有些年轻,还有些熟悉。
她转过头去,看到是叶抚的侧脸。
“叶……公子?”
熟悉的称呼将叶抚的思绪唤到还在明安城的那些日子里。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称呼了。他想了想,这么久了,似乎只有莫芊芊这么叫自己,除去白薇是直呼姓名以外,其他大多数人都是叫的“先生”。
“是我。”叶抚转过身去,投她以笑。
莫芊芊回给他的是错愕与恍惚。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自家禁地当中看到叶抚。
“为什么……为什么叶公子你在这里?”莫芊芊太过错愕,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正以着很不好的形象示人。身上到处都是各种细小的纸条和藤蔓,甚至有飞鸟衔草而过时掉的草根。说是蓬头垢面一点不为过。
事实上,叶抚一路过来,在这小世界里所看到的入定修炼的人大多这副模样。入定的人可没有心思去照顾自己的形象。
“白薇让我给你带一些话,所以我在这里。”
莫芊芊有些发懵,还没有理清楚头绪便听到“白薇”这个名字,立马愁上眉头,急上心头,“她……她的事,你知道了吗?”能来到这里,足以证明叶抚非凡人,莫芊芊以前一直当他是个寻常的读书人。所以,不禁这样去问。
“嗯,知道了。”
莫芊芊并不知道白薇后续如何了。事实上,也只有叶抚和白薇两人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大抵只知道个唐康失败了。
“那她现在如何了?”莫芊芊伤感地低下头。虽然早已知道结果,但她还是想问一问。
“她现在很好,很清闲。”
“清闲……是啊,不再忧虑其他的日子倒也清闲。”
叶抚看了她一眼,并未细致地去解释。从对话的开始,莫芊芊便陷在自怨自艾当中,并不适合听真正的结果。
“你不问一问她让我给你带的什么话吗?”
“肯定是让我好好修炼,不要担心她是吧。”莫芊芊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说。
叶抚笑了一下。白薇的话意思的确是那么个意思,但是情感显然不是一样的。莫芊芊所理解的是白薇成神前最后的嘱托,而真正的是白薇真的不需要她担心。
“的确。”
莫芊芊苦笑一声,“她总是那样,让人不要担心她,不要担心她,会好好的,会好好的。可是,五年以来,哪里是好好的啊,我天天在她身边,哪里不知道她每天都是心事重重,强颜欢笑。她太认真了,太知性了,所以让身边的人禁不住去担心,却又无从担心。”
叶抚不停地在一旁点头,他很认可莫芊芊的话。同白薇相处一段时间以来,他知道白薇就是那样,让人不禁去猜测她在想什么,却又不知从何猜起,对别人不好的事,她放在心里,等合适的时机说出来,对自己不好的事,放在心里几乎不会说出来。就像她要成神这件事,若是叶抚不用一些手段逼她说出来,她怕是过去多久都不会说。但是,她对走进了她心里的人又格外坦诚,坦诚到几乎要将自己全部都交出去。这是她性格的矛盾之处,大概,也正是可爱之处吧。
“你也这样觉得吧。”莫芊芊看到叶抚在点头,便禁不住说。
叶抚笑了笑,“她的确是这样的。”
见叶抚还笑得出来,莫芊芊觉得他有些没心没肺,都这样了居然还笑得出来,还在伤心的自己面前笑,想要怨怼几句。但是转念一想,觉得这件事似乎本来就跟他没关系,怨怼的心思也没了,只有无奈的叹息,长长地被吐出来。
“我十二岁那年……”
莫芊芊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够倾述的对象,从她十二岁离家出走说起,五年里同白薇的点点滴滴,她全记在心里,同叶抚说了出来。从日暮说到深夜,很认真,认真到还未注意到自己的形象。
事实上,叶抚也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倾述对象。
一路来,叶抚听过许多人说起许多事。当他们讲述那些事的时候,他就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从不会表现出任何厌烦,随着他们的情绪,喜怒哀乐都在里面。听秦三月讲起她为生计奔波的艰难日子;听酒醉的李四讲述他变成普通人前的事;听胡兰讲述她和爹爹的点点滴滴;听吕永望说起他挚友陈放陈老夫子的事;听何依依倾吐他对读书的看法;听井不停对天下高低的看法;听……
许多许多都表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倾述对象。
“叶公子你大概不知道吧……”莫芊芊忽然转开话题。
“什么?”
“薇姐姐其实不姓白。”莫芊芊脸上挂着一点小得意。
她大半时间在苦痛当中,难得有这样一份小情绪,叶抚便顺着她问:“那她姓什么?”
莫芊芊像是说秘密一样,低声地、悄悄地捂在叶抚耳边说:“她姓……”正说,她又愣住了,“算了,这是秘密,还是不告诉你了。”
叶抚哑然失笑。
莫芊芊扳着手指,像是数弄过往一样说:“薇姐姐说过,只有她真心喜欢的人才知道这件事。”她傻笑一声,“她还是真心喜欢我的,才会和我说。至于叶公子你嘛——”
“我怎么了?”
莫芊芊像老大人一样幽叹一声,“一言难尽。”片刻后,她吸了口气,看开了地说:“算了,也能理解,毕竟我跟薇姐姐在一起五年了,而你认识她才半年。我用了五年才得到她真心喜欢,她再怎么对叶公子你有好感大概也要一年吧。”
说着说着,她又哀叹起来,“可惜啊——现在你没有机会了。”
叶抚忽地发现,光是看着莫芊芊奇特的表情变化,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是啊,挺可惜的。真想知道白薇她到底姓什么啊。”叶抚同莫芊芊摆出一样的表情来。
莫芊芊抬手拍了拍叶抚肩膀,“没关系的,坚强一点,会有机会的。”
叶抚莞尔一笑。
莫芊芊看着树缝之间的天空,嘀咕道:“修炼时的天空果真是无味一些啊,不如同薇姐姐一起看的。”
叶抚说:“修炼本就是件乏味的事,何况你带着这么沉重的心情去修炼。”
莫芊芊眼睑低垂,低声说:“可是,能怎么办呢?不修炼,我还能做什么?去死皮赖脸地同谩骂一位圣人,帮薇姐姐讨回公道吗?我年龄虽然不大,但依旧觉得那是幼稚的行为。长安祖宗、父亲母亲、其他长辈们都说我错了,叶公子,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叶抚摇头,“你没有做错。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一样,会拼命去修炼,去追求不被人随意改变人生的本事。你口中的长辈只是担心你的修炼被沉痛的心情影响。”
莫芊芊点头,“我不笨,我能理解他们的,但是……但是……”她嘴巴瘪了瘪,然后努力地收拢,想要忍住,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将脑袋埋在膝间,哭了起来,“我……我忍不住不去沉痛啊……失去薇姐姐,我怎么能……怎么能……”
化悲痛为力量,是叶抚听过许多次许多次的俗话。不得不说,人们总是很擅长去做总结,总结前事,但不擅长去改变。每个人都清楚化悲痛为力量是最正确的做法,但往往真的悲痛以后,只有悲痛。
叶抚不觉得莫芊芊做错了什么,相反,她一直都是承受着错误的那个人。承受着白薇将她劝离时的错误办法,承受着长辈们安抚她时的错误方式,承受着自己给自己施加动力的错误认可。
他没有去安抚,由着莫芊芊哭。哭够了自然会停歇下来。
不好的情绪还是发泄出来比较好。
一阵哭泣过后,莫芊芊一把抹干眼泪,“叶公子,让你见笑了。”
“我不会笑你的。”
莫芊芊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以前也像你一样哭过,知道你的感受。”叶抚呼了口气。他想起脾气不好、说话不好、行事不好……什么都不好的师染说过一句好听的话,便说了出来,“我们每个人都一样,总是习惯在别人身上找到自己。”
莫芊芊长呼一口气,吸了吸鼻子,然后坐直了,笑着说:“多谢叶公子愿意听我说那么多。”
叶抚问:“那你现在心情好一些了吗?”
莫芊芊笑道:“好多了。”
叶抚也跟着笑起来,“那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件会让你心情更好的事?”
“什么?”莫芊芊下意识地问。
叶抚呼了口气,颇为感慨地说:“白薇啊,东宫白薇,她其实还惦记着你,并未成为那绝情寡义、不近人心的神。”
这句话蕴含着很多的信息,让莫芊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东宫?惦记?并未?一连串的词让莫芊芊发懵。
叶抚静静地等待着她去整理思绪。
过了一小会儿,莫芊芊猛地站起来,身上的藤蔓枝条掉落一地,“真……真的?”
叶抚看着莫芊芊。莫芊芊的表情是叶抚所见过的最为惊喜的表情,无以复加。
“真的。”
莫芊芊惊喜片刻后,表情立马变得复杂起来,“唉,叶公子你肯定是为了安慰我……那种事怎么可能……”
叶抚笑问:“为什么在这样的事上总是抱有怀疑呢?”
他其实也明白,越是珍视的事,越是容易怀疑。
“长安祖宗不止一次这么骗我了。”莫芊芊有些怨怪地说。
叶抚哭笑不得,让莫长安去钓钓鱼,泡泡茶,然后研究一下小世界的事在行,安慰女孩子这种事真就太勉强了。
“要不要和白薇说说话?”叶抚问。
莫芊芊不明白叶抚为什么忽然这样问,她拧着眉,怀疑地问:“你不会搞把戏骗我吧。”
叶抚笑道,“是不是把戏你看了就知道。”
说罢,他摘来一片树叶,然后附着上一道气息,片刻之后,一道晦涩的、庞大的气息呼啸而出,迅速穿透这方小世界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去。
……
外面的黑石城现在是冬天的清晨,雪未停歇,处处皑皑。
三味书屋里,白薇还在睡觉。前晚,刚到三味书屋时,凭着房间的打扮,她一下子就认出了叶抚的房间,然后就睡在他的房间里,那样让她觉得安心,安心到还没来得及去看看这书屋如何,次日才一番折腾。三味书屋里,并没有让她感到很神奇的地方,不过她觉得这样反而很符合叶抚。唯一让她好奇的是大冬天里还开着一树花的梨树。她感觉得到,梨树是一株灵植,只不过现在处在一个比较微妙的状态中,封闭了意识。
在之后,她就在书屋里住下来了,打算一直住到叶抚回来。她想,要睡在叶抚床上,等他回来后……也要睡在他床上。这是一个让她感到害羞的想法,不过,害羞归害羞,不管如何,是一定要坚定想法的。
这天,清晨时分,唤醒她的不是习惯,事实上,在离开明安城后,就染上了赖床的习惯,以前的精神压力不曾让她有过好的睡眠,这一下子松懈下来后,就学会赖床了。
唤醒她的是一朵樱花。这朵樱花是几个月前从不知道哪里掉在她鼻子上的。她一直珍藏着。
此刻,樱花散发的暖意将她唤醒。她眯开眼,揉了揉眼睛,依旧朦胧。坐在床上,将樱花取出来放在手上,见着樱花在闪烁微光,颇有些惊奇,连忙呼喊床尾的又娘,“又娘!又娘!你来看啊,这朵樱花——”
话没说话,樱花里忽然传来声音,“你在三味书屋里啊。”
白薇惊喜问道:“叶抚啊,是叶抚吗?”
樱花里传来笑声,“是我。你现在方便见人吗?”
白薇看了看自己穿着,褪去了外衣,轻素衣裹身,她想了想,调笑道:“见你没问题。”
“有其他人在。”
白薇惊呼一声,连忙说:“你等等!我马上就好。”
樱花的另一头。
莫芊芊一脸怀疑地看着叶抚,“这是薇姐姐?”
叶抚点头。
“虽然声音一样,但我所认识的薇姐姐可是个稳重知性的人,会这么跳脱?”
叶抚笑了笑,“人嘛,会变的。”
莫芊芊满脸怀疑。
片刻后,他们面前的树叶传来声音:“啊,我可以了。”
叶抚听此,又一道气息灌入树叶中,然后,便只见斑斓的色彩从树叶上涌动出来,开始交织构筑,构筑成色彩与画面。
在地球,人人都可做到的视频通话,在这里,可是大能之辈的专享。
画面里,白薇洗漱打扮好了,神采奕奕。
在白薇那头,则是看到樱花里忽然冒出叶抚的样子来,她不由得惊叹,“哇!这朵樱花这么神奇吗?叶抚你可得多送我几个啊,等到时候,我就可以随时随地和芊芊说话了。”
莫芊芊无言地颤抖着,哽咽着。
叶抚轻声说:“芊芊啊,她就在我旁边。”
白薇忽地怔住。
叶抚伸手一挥,将莫芊芊身上所有的污垢拂去,然后把树叶递到她面前。
莫芊芊看着光影中的白薇,哽咽着喊道:“姐……姐……”
白薇愣神许久,直到眼眶泛红才然后温柔地笑了出来,“是芊芊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大潮将至,暗潮涌动
悲欢离合这种事掉眼泪很正常,叶抚向来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他没有去打扰姐妹二人的欢聚,独自一人来到了这棵大树更高的地方。
小世界是有边界线的,它不像外面那座天下,连接着广袤无垠的宇宙。
叶抚现在便在这顶端的边界。规则、物质在这里的构筑已经失去了协调,呈现出无序的混沌状,像是流沙,不断地以着无规律的方式旋转。
而即便这里是边界,这棵大树,也就是传说中的通天建木依旧没有到顶,甚至还差很远。
“传说中,建木长于天地中心,为天地支柱,下扎根人间大地,上连接天界穹顶。”叶抚望向建木穿透这小世界边界的位置,开口说着。
他的声音在这里显得颇为空茂,或者说,颇为空寂。
“那上面,是天界吗?”叶抚笑问。
没有人给他回答,他等待着,很耐心。
许久之后,一道声音终地在他心里幽幽响起,“传说,始终当不得真,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叶抚眼神空荡荡的,看不出情绪来,“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洞虚、合体、大乘、渡劫。世人一直在这些境界里,追求、拼命,直到迷茫、徘徊、遗憾、绝望。他们坚定地相信着,渡完世劫后,便是那无上的仙,永生的仙。不少智慧的人曾思考过,成了那仙后,便能在新的天地,寻求新的人生,他们开始思考,新的天地在哪里,如何抵达,是何等的景象。你觉得,他们认为得对吗?”
“……”建木没有回答。
叶抚继续说着:“一代一代的人,不断地寻求,但一直寻求不到,于是,他们将希望寄托在那传说上,传说中,长于世界中心的通天建木连接着天界。他们又开始寻找建木,可是寻找建木就像他们寻找那成仙之地一样,寻不到。”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告诉他们‘仙’这种存在的呢?”叶抚平静地问着。
“那是一种希望,一种不断向上的希望。”建木说。
“你在答所非问。”
“我不知道答案。”
叶抚笑道:“是吗,那真是令人遗憾啊。”
“那,你知道答案吗?”
“谁知道呢。”
“那就,让时间来告诉世人答案吧。”
叶抚看着建木延伸出小世界的地方,目光不断地穿透出去,直到看到那一片尸骸横陈的星空,看到那枯坐在树叶上眉心点着朱砂的俊秀少年……他收起目光,消失在这里。
眨眼间,他落在莫芊芊旁边。
“叶公子……”莫芊芊喊了一声。她眼眶还带着红,不过精神看上去好多了,眼睛都明亮几分。可想,白薇平安无事给她带来的鼓舞又多大。
叶抚点头,问询:“说完了吗?”
“嗯。我从薇姐姐那里听了你们的事。”
叶抚挑眉,“她什么都和你说了?”
莫芊芊抿嘴一笑。
叶抚扶额,“兜不住事的女人啊。”他晃晃头,笑了一声,“算了,你没事就好。”
莫芊芊看向叶抚的眼神带起了别样的情绪,“多谢叶公子。”
那是真挚的感谢,与崇拜。
“之后呢,你打算如何?”
莫芊芊呼气道:“我打算继续在这里修炼,不过,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怎么说?”
“之前啊,”莫芊芊蹲坐下来,看着树叶缝隙之间的夜空,“我是为了薇姐姐修炼,而现在,薇姐姐告诉我,要为自己修炼,要有自己的精彩人生。”
叶抚笑道,“她算是说了句对的话。”
莫芊芊咕哝道:“薇姐姐一直都是对的。”
叶抚算是明白了,莫芊芊对白薇的信服程度不是一般人能够取代的。
“我们约定好了,互不打扰各自的生活,等再见面时,一定要让对方刮目相看。”莫芊芊说。
叶抚点头,“不错的约定。”
“所以,叶公子你这片树叶就送给我,好吗?”莫芊芊请求道。
“话题转得这么快吗……”叶抚看着莫芊芊的真挚目光,没有拒绝,那树叶也不是什么多珍贵的东西,“行。这树叶已经和白薇的那朵樱花联系起来了,你可以借助它随时和白薇说话,不过嘛,有点费心神,你现在大概撑不了太久,不要勉强啊。”
莫芊芊开心得蹦了起来,一把抱住叶抚,“多谢姐夫!”
叶抚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莫芊芊的称呼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不过想了想,也还是觉得这样的莫芊芊才是所认识的莫芊芊,永远那么的富有热情与活力。他想,有这样一个妹妹也还是很不错的。
莫芊芊没有抱太久,撤开步伐后,问:“姐夫,长安老祖应该是和你一起来的吧?”
叶抚点头,“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五味人生的味道。”
叶抚笑了笑,“的确,来之前,同他一起品了品茶。”
莫芊芊问:“他现在在哪儿呢?”
“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可能一段时间里你都见不到他。”
莫芊芊点头,便没有再问莫长安的事,她知道,既然是叶抚说了很重要的事,那肯定是真的很重要。平时里,她在莫长安面前虽说显得比较娇蛮,但也不是真的不讲道理,分得清楚情形。
“我想跟长安老祖道个歉的,既然他有事忙着,感觉上去打扰也不好。那姐夫你可以的话,就先把我的话带给他吧。”
叶抚点头,“你要带什么话,说吧。”
莫芊芊眼珠子转了转,然后说:“就说,”她提高音量,大声道:“长安老祖,对不起!芊芊不懂事,让你老费心了!”
叶抚被莫芊芊这神态和语气逗笑了,笑着说:“没问题,话我一定带到。”
莫芊芊顿时感觉轻松不少,没有事情再烦恼着了。“那姐夫,你还要留着吗?要留着的话,我就陪你说说话。不留的话,我就修炼了。”
叶抚摇摇头,“我还是不打扰你了,本来也只是为了带给你白薇的话。”他想起什么,“对了,先前我到莫家的时候,见到你的姐姐莫君雅了,她似乎挺想见见你的。”
莫芊芊顿了一下,眼神抽动片刻后,笑着说:“等有机会,我再去找她吧。”
叶抚没多说什么,一个眼神他就明白,她们姐妹间似乎有着矛盾。
“那我走了。”
“嗯嗯,姐夫再见。”
说走便走,没有任何征兆,叶抚无端消失在这里。
莫芊芊独自一人在这里整理思绪,许久之后,重新入定,然后封闭六识。
……
叶抚再找到莫长安时,是在白柯岛下,一座巨大的地宫里。他正在一片符文的海洋当中推衍。
数不清的符文在地宫中飞舞,相互之间勾连着许多许多的气息,那些气息以着颇为玄妙的方式,不断膨胀和勃发。
认真起来的莫长安算是显露出了一个符文大家该有的气势,与平时里所看到的那老顽童的形象出入极大。
叶抚没有去打扰他,将莫芊芊所说的话以灵气留在这里,便离去了。等莫长安做完推衍,便能听到莫芊芊的话。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次日的清晨了。
叶抚独自一人行走在白柯岛的街道上,看上去像是这里的一员,与其他行人们没有任何区别。
昨天街道扫过雪后,一夜过去,又积满了。不少人抱怨着,怎么这场雪下那么久还不歇一歇。北国的冬天下雪的确多,但也并不是一直下个不停,总还是会歇一歇的,不像这场雪,下得那么大还不停,甚至一点停下来的迹象都没有。
在要求下,白柯岛上,莫家的子弟们扫雪都是不能用神通术法的,得像寻常人一样,拿着扫帚,一点一点地扫,这也算是一种修行学习。这样的修行偶尔来此的确让人感到新奇,但一直进行下去,便是厌烦与不喜了。不过,这样也倒是能够考验人的耐心的。
叶抚走着走着,又看到了莫君雅的身影,她还是像前日那般,跟着这些年轻的子弟们,一起扫雪。
“叶先生要走了吗?”莫君雅也看到了叶抚,走上前来打招呼。她的打扮是标准的书玉打扮,形象也是标准的书玉形象,十分符合文人们对书玉的美好想象,腹有诗书,气质文雅,相貌柔和,谈吐恬淡。很完美,而这份完美又没让她显得遥远,反而更具亲和力。
叶抚点头,“不便打扰了。”
“老祖没有在吗?”
“他有些事要忙着。”
莫君雅便笑着说:“那我送送叶先生吧。”
“不必如此。”
“叶先生不用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她觉得让一位客人独自离开是失礼的行为。老祖有事忙,作为莫家这一代代表的自己便要去弥补这份失礼。
叶抚想了想,点头说:“行吧。”
莫君雅微笑着在前面领路,“叶先生这边请。”
刚迈开步伐,雪便又大了几分,她便询问:“叶先生需要雪伞吗?”
叶抚摇头,“几片雪,无关紧要的。”
“这场雪,估计要下许久。”
“是啊,整个东土都是如此。”
莫君雅微微皱着眉头,“也不知是不是什么坏的预兆。”
叶抚笑了笑,“北原那里大半的土地下了几千年的雪了,也没什么坏事情,不用多忧心的。”
莫君雅摇头,“叶先生可能不知,现在的天下越来越不安稳了,再过一段时间更甚,要人人自危了。”
“这场天下大势,许多人说了许久许多。可到底是怎么样的大势,却没几个人说得清楚。”
“落星关那里守不住,黑线要来了。”
“黑线里面有什么,你知道吗?”
莫君雅摇头,“我还接触不到那样的事。”
“那就对了。”
莫君雅疑惑问,“什么对了?”
叶抚说,“你接触不到那样的事,意味着绝大多数人都接触不到那样的事,所以何来的自危。”
莫君雅微微顿住,然后笑着说:“可能吧,是我想太多。”
“不想不好,想太多又不好,你们这一代人,不好办啊。”
“叶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抚摇头,“没什么深奥的意思,你就当我是在感叹吧。”
莫君雅点头。
“好了,就到这儿吧。”
“那叶先生慢走。”
……
从莫家离开后,叶抚回到自己的洞天。
现在算是真的没什么事了,着清闲的日子,看看书,研究一些美食,时不时再到百家城里去逛一逛。
之后的半个月里,洞天里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人来拜访。
第二天的时候,窦问璇来了。她来拜访叶抚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多重要的事,主要就是想和叶抚打近一些关系。这个女人很精明,几次来拜访叶抚,都没有什么功利性的目的,表现得像是老朋友来喝茶烤火,做的事情也就是聊天。单纯地看待她的话,的确分不清楚她同人相处是出于什么目的,你会感觉她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很好,想和你交往。若不是叶抚分得清这些事,大概真的要做了她的朋友。归根结底上,与她相处成朋友,并没有什么妨碍,只不过,每当叶抚反问自己如果自己只是个干巴巴的教书先生,她会如何时,总是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所以,叶抚在跟她之间划了一条隐晦的界限。窦问璇未曾感受到这一条界限,以着她的方式和叶抚相处。
第四天的时候,莫长安来了,他看上去很兴奋。不论是解开了叶抚所说的“把自己当一道符”的答案,还是莫芊芊恢复如常,都令他很高兴。在洞天里,他们喝茶聊天许久,各自尽了欢。过后的第二天,便传来消息,莫家封岛了。在这样一个比较敏感的时间段,莫家做出这样大的举动,无疑是牵动了整个神秀湖,乃至更多人的心思,各自对此抱有猜测,不断地去试探,打听缘由。叶抚清楚莫家封岛的原因,倒悬之地最大的秘密被揭开后,莫家急需在短时间内打开枷锁,成为大潮来临时李命的助力。
第六天的时间,李命来了。与莫长安来时截然相反,他看上去相当疲惫。原本他的眼角便是有着难以消解的疲惫了,这么一段时间过去,显得更甚。他来叶抚洞天的时间也不长,只是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莫长安在封岛前已经告诉过李命缘由了,所以他来叶抚这里也有道谢的理由。他没有同叶抚说自己做了些什么,更没有让叶抚帮什么忙,问询了一下敖听心的事,以及叶抚的安排后,便离去了。
第七天的时候,师染来了。这位女王大人一直都是那么好看,远远地欣赏起来,当真是赏心悦目,但是一走近后,她那凌厉的气势就颇有些伤人了。叶抚对此无感,但是侍女墨香就有些苦了,她只是给女王大人开了个门,就被吓得六神无主,还是叶抚帮着她才宁神下来,然后她就不敢进入女王大人十米之内。
师染来这里来喝了一杯茶,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走了。
等到第八天的时候,叶抚明显感觉到,整个百家城一下子忙碌起来,原本不急不缓的节奏像是山洪倾泻一般,突如其来,没有给太多人太多的喘息时间。数不清的人一下子涌入百家城,朝天商行这边以清净为卖点的的洞天区都变得吵闹起来。不少人,各种灵兽座驾不断地出现,经过。
第九天的时候,整个神秀湖开启了一道大阵,将笼罩在神秀湖的所有雾气全部驱散,使得这里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站在阁楼上,只是看向天空,便能看到源源不断的大型飞行灵兽从天际而来,携带着各种打扮的、气息或内敛或张扬的人进入百家城。整个神秀湖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对于百家城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无法接受这一点,他们习惯了在神秀湖不急不缓的平静生活,一下子涌入太多外人,而且几乎都是那些大势力的人,将神秀湖变成一个剑拔弩张的地方,这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所以,这一天里,冲突和矛盾多了不少。每次有矛盾发生时,总是有人隔岸观火,有人添油加火,有人息事宁人,这样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没有什么大的争端出现。
除去各家势力来临带来了危机感以外,也还有让人感觉有事的事情。柯寿那《长气三千里》上,上榜的人许多都来到百家城了,可谓是天才集会,他们的到来,会吸引更多的年轻一辈的到来。自然而然的,这些天才之间少了机锋与角力,对于平常人来说,看那些高高在上的天才人物们争斗,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所以,百家城积灰许久的角力场重启了,几乎是不间断地,有人在场中斗争。叶抚这个闲的没事的人都去看了好几场。不过,显然的,《长气三千里》上的那些天才们不会蠢到在这个时间段里,去角力场中给看客们表演,大多数在角力场中斗争的都是那些有点名气,但又不太显眼的第二三梯队的天才。
当很多很多的天才出现在这里时,大部分人便都开始注意到一件事了——这一代里,那当今天下第一的曲红绡呢?有人传言,前段时间曾在百家城中见过她,但之后就杳无音讯了。事实上,这些年轻一辈的天才们是参与不到神秀湖大潮这件事的,他们也清楚,那是大佬们之间的博弈,与自己等人无关,他们来这里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见识同代的其他人物,而在这其间,最值得去见识的毫无疑问,是那曲红绡。
而曲红绡在哪儿呢?陆续地,开始从北国更北边传来消息。有人见到曲红绡在洛河大瀑布出现,有人见到她在墨海羲和剑宗出现,有人见到她在洛神雪山出现,有人见到她在冰裂峡谷出现……她似乎在许多地方出现。有趣的是,曲红绡吸引了不少人去追寻她的步伐,以为她到处走定然是有着什么神妙的发现。
当这个有趣的现象传进叶抚耳朵里时,平静了许多天还是没忍住笑了。他很清楚,曲红绡只是带着几个姑娘在四处游玩罢了,哪里有什么了不得的神妙发现。
年轻一代啊,总是充满了活力。
第十二天的时候,井不停同庾合终于抵达百家城,然后从窦问璇那里知道了叶抚所在的洞天。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即便叶抚已经表现出不情愿的态度来了,他们还是厚着脸皮,舔着脸在洞天里住了下来。庾合的目的很明确,他就是惦记着周若生,想着只有呆在叶抚身边,才最容易找到周若生。而井不停的目的嘛,比较特殊,一开始,他为了研究曲红绡为什么没有命星来到东土,但是在明安城与秦三月对弈过后,对秦三月的好奇程度就更盛了,不过,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呆在叶抚身边都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叶抚是她们两个的先生。
叶抚对他们的小心思知道的一清二楚,但这些在他眼里是一些小打小闹的事,没去管,由着他们,就让他们在洞天里待下来了。
第十四天的时候,一个风尘仆仆的道士推着一个粘着泥土与鸡屎的小推车到了百家城,小推车上躺着一位姑娘。然后,他满城到处跑,贴了许多寻人启事——
“寻,认识这位姑娘的人。”
附带着惟妙惟肖的画像。
第二百九十七章 怀疑的种子,施主请留步
百家城的确是很大,大到绝大多数本地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走遍这座城池的每个角落。在这样一个大城当中寻人很难。
但事实证明,只要贴的启事够多,终有可能寻到。
在百家城这种规范化较强的城池,平常是不会允许没有得到官方同意的人张贴启事,但奈何这段时间,百家城涌入的外人实在是太多。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何等至关重要的时间段,所以像封城、强化管理根本难以做到,更不用提管理张贴启事这种小事了。
很快,这份不同寻常的寻人启事贴满了全城。
也很快,被认识启事上那位姑娘的人发现了。
率先发现的是窦问璇,她也一眼认出来了,启事上的那位姑娘是周若生。说实在的,被天官大人训斥一番后,她不想庾合再和周若生有什么联系。当初天官大人能够说出“如果没有你窦问璇,庾合会是怎样的”这种话来,便足以体现天官大人对庾合身边有周若生和自己这种女人持有着消极的态度。
窦问璇没有觉得天官大人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们的共同目标都是将庾合捧上帝位,周若生是否对着这件事有负面的影响,他们并不能确定,但是他们也不希望有太多不确定的事情存在。而对于自己,她很清楚自己是如何影响着庾合。庾合很相信自己,只是因为这份相信,便足以影响到他,所以,她也不止一次想过,如果真的到了那样的地步,会做一个无私的人。
当然了,那些事还比较遥远,不是现在的情况能够去决定的,现在最关键的事考虑庾合和周若生之间的事。
将贴在墙上的一份启事攥在手里,窦问璇恍惚了许久,思考了许久,也纠结了许久。她知道,这段时间里,庾合估计都不会离开叶先生的洞天,而且那一片洞天区是朝天商行的私家地方,不让张贴启事,所以他想要发现这份启事,估计还要几天,但是那个时候,会有什么异端升起,谁也说不好。所以,最后她还是决定告知庾合,不过不是自己去亲口告诉他,而是间接地让他发现。
之所以是间接,窦问璇自然是有着她的思考。她要让庾合认为她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告诉他,让自己被他在心里产生怀疑。这是她必须要去做到的,要逐步瓦解掉庾合对自己的信任。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很清楚,瓦解掉庾合对自己的信任这件事如果不由自己来做,那么必定会有其他人来做,而且手段不会温柔。
这是成为帝王的选择。尤其是一个有希望成为皇朝帝朝的国家的帝王。
下午,一封信送到了叶抚的洞天。
墨香从信使那里接过信封后,便见到了封面上标注着的“给庾合”。她想了想,并未径直地交给庾合,而是先问询了叶抚一番,毕竟叶抚才是这里的主人。叶抚只是稍稍瞥了一眼信封,便让她给庾合。
从墨香手里接过信时,庾合正在同井不停对弈。他自然是下不过井不停了,但井不停稍稍放一放手的话,还是能下,毕竟庾合本身的境界要高出井不停一大截,可以在棋势上同井不停争锋。
“信?给我的?”庾合落下一子后,从墨香手里接过信。他只是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便确信这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写的信。字迹端正娟秀,但明白没有任何势在其中。就算是字,非凡人所写,也能非凡的势。可见,这封信出自凡人。猜到这一点后,庾合笃定,这十有**是一封代笔信。
“我先看一看这封信。”
井不停笑道:“随意。”
两人从南边一路一起走过来,日夜一起相处了十多天,彼此熟络了,说话也随意不少。
庾合将信拆开,一眼便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个遍,顿时瞳孔紧缩。
井不停分明地看到庾合的神情。那是惊讶伴随着喜悦的神情,“何事?”
庾合登时站起来,将信纸捏在手里,抑制不住激动地说,“我想找的人有消息了。”
“恭喜。”井不停笑道。这般一来,他不由得对那个人产生极大的好奇,仅仅只是有消息就能让庾合这位王朝的三皇子如此作态。
“这盘棋……”庾合有些抱歉。跟一个喜欢下棋的人下棋,然后断棋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井不停摇头,“不必在意,三皇子的事比较重要。”
庾合点点头,没多说,当即转身下楼。他本可一步直接掠到洞天之外,但想着这里毕竟是叶先生的洞天,不能太嚣张,就老老实实地走着了。
当他推开门,正准备使用神通快速前往缩地成寸阵时,窦问璇恰好出现在他面前。
“你这是要出门?”窦问璇问。
庾合点头,他本想告诉窦问璇缘由,但是想了想,觉得不能再把她牵扯到自己和周若生之间了。“有点事。”
窦问璇摇头,“如果不重要的话,就不要去了,百家城现在比较乱,中州那里来了不少人。我瞧见许多熟面孔,你现在还是暂时隐藏一下,等大潮起时再行动。”
庾合说:“遮掩一下气息,没多大问题的。”
窦问璇上前一步,在庾合面前,望着他的双眼,“若有心人要发现你,你遮掩不住气息的,在叶先生的洞天当中,无疑是最安全的。”
庾合点头,“你说得对。但是,我就算是被人知道了又如何?”他问道。
窦问璇顿了一下,“可是……你……”
“窦娘,有些事不要想得那么复杂。”
“可是,想得太简单不是也不行吗?”
庾合微微皱起眉头,“窦娘,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啊。”
“庾合,你要学会理解。”窦问璇呼了口气。
“理解什么,理解你现在的奇怪吗?”
“没什么奇怪的。我只是做着我应该做的事。”
“你应该做的事,你应该做什么?”庾合的语气因为心烦越来越沉闷。
“你手上捏着什么?”窦问璇忽然转换话题。
庾合将信纸捏得更紧,“没什么。”他摇头,“总之,窦娘你若实在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他作势,转身便要离去。
“庾合!”窦问璇忽然叫住他,然后低声沉沉地说:“天官大人也来了。”
庾合瞳孔几乎缩到一个点,然后立马又恢复过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这里。
望着庾合远去的身影,窦问璇清楚,不管庾合如何看待刚才自己的表现与话语,自己都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怀疑的种子。这很简单,只是因为刚才的自己,不像是平常的自己。
她顿在原地,忽然觉得这天气过分地冷。神情渐渐恍惚起来,脸上神情滋味不太好,心里也深深地感觉到,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没办法啊,必须要那么去做。
“不进来坐坐吗?”忽然从洞天里传来声音。
窦问璇偏过头去,看见叶抚从木楼里走出来,正打算到火炤里面去。她想了想,迈步走了进去。
同叶抚面对面坐在火炤里,感受着灵炭火的热气,窦问璇这才觉得温暖了一些。她知道,这只是虚假的温暖,真正冷下去的东西再也难以暖和起来了。
“打扰叶先生几次了,我自己都快要不好意思了。”窦问璇笑道。
叶抚摇头,“这洞天够大,只我和墨香两人,也挺冷清的,多几个人来坐坐总归添一些人气儿。”
“原来叶先生也怕冷清啊。”窦问璇抬手,裹着丝质的衣襟,捂嘴笑了笑,“我以为,像叶先生这般人,最能耐得住寂寞了。”
叶抚看着灵炭火,眼中升腾着火苗,“耐得住寂寞,并不代表喜欢寂寞。人嘛,一撇一捺,总还是要相互依靠着才能舒畅一些。”
“先生这般说辞倒让我好奇,能够让先生依靠的人该是何等的了不得啊。”
“没什么了不得的。”
如他所言,的确没什么了不得的。他能依靠白薇,但对方现在其实归根到底就只是个小女人;能依靠李四,他也只是个做火锅的厨子;莫长安倒是挺了不得的,但叶抚选择同他相处更多的也只是喜欢他那同任何都玩得开的畅快性格。
“先生说笑了。”窦问璇只当叶抚随带回应。
叶抚问,“你知道庾合出去是做什么的吗?”
窦问璇笑着反问,“难道先生不知道吗?”
叶抚摇摇头,“你很聪明,可惜的是,这不是夸奖。”
窦问璇笑容垮下来,叶抚都说出这般话了,她也没有任何必要再去掩饰什么,“没有什么瞒得过先生啊。”
“你不必有什么歉意,这样的选择,你做得正确。”
窦问璇呼了口气,不知为何,有叶抚这句话,她才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压力松掉了。
叶抚接着又说:“但一直做着正确的事的人,一旦犯错,将是不可挽回的致命错误。”
窦问璇轻笑,“多谢先生提醒。”
闲话已尽,但是窦问璇并未离去。她要等,等到庾合回来,将他心里那怀疑的种子彻底扎根。
……
站在一家茶店面前,庾合沉默地看着茶店柱子上那张启事。然后再看了看信纸上的内容——
“来致和茶店前,有你想要找的人的消息”。
事实上,到现在他仍旧不知道这封信到底为何人所给。他能轻易地捕捉到写信人的气息,但那只是代笔的,而正主是谁并不清楚。
从朝天商行洞天区离开后,他完全没有在乎周围的事,以着极快的速度来到这致和茶店的面前,甚至没有去在乎可能存在的陷阱。然而到了这里后,他才发现,原来整个百家城都贴满了这寻人启事,多到甚至不需要来这茶馆,出了那缩地成寸阵后便能看见。
他在想,寄信这人到底是处于什么目的,做这么愚蠢的事,让自己显得这么愚蠢。就算寄信人担心自己可能不来百家城,但是也没必要专门指明到这致和茶店来啊,只需告诉自己到百家城就是了。
然后,他陡然想到,窦问璇到叶先生的洞天时,肯定会经过百家城,而百家城如此规模的寻人启事,那么她必定会看到。
“所以,这就是窦娘极力让自己不要到百家城的原因?可是,她完全没有必要冒着让我怀疑她的风险那么做啊?莫不成,真的只是出于让我掩饰身份的目的?”
庾合一时间想不太明白。但是他没有再去多想,现在关键的是找到周若生。
而他也并不明白,窦问璇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不清楚她抱有什么想法,只需要他这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怀疑而已。
显而易见,窦问璇目的达成了。
庾合一把将寻人启事撕下来,然后立马感受到上面留存着一道气息。他想了想,这应该是张贴告示的人故意留的。
然后,他感受了一番这道气息后,发面气息里有着明显的指示。
按照指示,他很快来到一间客栈,径直上了客栈二楼,在一扇门前敲了敲。
“来啦来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门打开了,露出一个嘴角还粘着油渍的年轻道士。看上去不太爱卫生,若不是皮囊生得俊俏,定然会让见者生厌。只是穿着颇为奇怪,头系儒巾,里面穿着玄青道袍,外面披了红金袈裟。
庾合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那是汗味儿、泥土味儿与食物香味儿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味道。处于礼貌,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厌恶,笑着说:“见过这位道长。”
道士舔了舔嘴角,问:“你是为了那位姑娘来的?”
“正是,请问她现在在哪里?”
庾合目光瞥了瞥房间,并未看到周若生,只看到满桌子的五六人份的饭菜,一群长相奇特的香火童子正在饭桌上折腾争抢,弄得狼狈不堪。庾合无法想象用俗世饭菜养香火童子这件事,更加无法理解同这样一群看上去愚笨至极的香火童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事。
“进来坐坐吧,我慢慢和你说。”道士不断舔着脸上那一粒米,但奈何舌头太短,舔不到。
庾合不知道他是如何想到,为何不用手,非得用舌头。他循着道士的话走了进去。
“坐,随便坐。”道士的语气显得很大方。
庾合四下看了看,一片狼藉,实在难有入座之地,便笑着说:“我站着便是。”
“哎呀,”道士一脸不愿,“不要跟我客气嘛。”
庾合笑了笑,“我没在客气。”
“算了算了,你这人犟得很,跟你客气不接受,不跟你客气非得往上顶。”
庾合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没去多问,“道长,请问——”
还没说完,便只见道士从一只黑色地瓜状的香火童子手里拽下来一根鸡腿,“尝一尝,盐焗的,这家店做得味道很不错的。”
庾合瞧了瞧鸡腿上那尖锐的牙痕,脑海中不由得冒出地瓜状的香火童子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拼命撕扯鸡腿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笑得很勉强,“我不饿。”
“你身材已经很好了,不用减肥。”
“我信佛的,不近油荤。”
“你们这些搞佛的,就是矫情,没有油荤,哪里来的力气?怪不得一个二个面色惨黄,形若枯槁。”
“我也不算面色惨黄,形容枯槁吧。”
“怎么不,你用我这面镜子照一照就知道了。我这镜子啊,能照出隐藏在你健康体型下的病患。”
道士取出面镜子,对着庾合。见着镜子里的庾合后,立马说:“你看看,是不是面色惨黄,形若枯槁。”
“你这镜子是铜镜,照什么都是惨黄色的,镜面还不平整,显得瘦削枯槁也很正常吧。”
“怎么可能,这镜子是我太爷爷传给我的,据说是兵家大圣人亲手打造的,怎么可能不平整?”
庾合嘴角抽了抽,还兵家大圣人,我看你就是个大神棍。看到那一桌子的香火童子邋遢恶心的吃相,又被道士这么一搞,不由得露出些厌恶来。
道士捕捉到他的神情,看了看桌子上的香火童子,尴尬地摇了摇头,然后语气低沉地说:“这五个孩子跟着我也不容易,我吃什么它们就吃什么,你莫要见怪啊。”
“不见怪不见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嘛。”
道士笑了笑,“你真好,是个好人啊,难怪会到这里来,那位姑娘能认识你很有福分。”
庾合笑道,“道长说笑了。”他心里却是咬牙切齿,你还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啊!跟我扯那么多有得没得的!他沉吸一口气,然后问:“那么请问道长,那位姑娘在哪儿呢?”
却见道士又变了脸,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心急,人在这儿,又不会跑。”
庾合勉强笑着问,“人在哪儿呢?”
道士随手指了指旁边,“咯,不久在哪儿吗?”
庾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并未看到任何人,“并没有啊。”
道士偏头看去,顿时跳起来,大惊着吼道:“诶!我人呢!我这么大一人呢!怎么不见了!”
庾合心情顿时沉重起来,皱着眉认真询问:“道长莫急,好好想想。”
道士愣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自己脑门记下,一副舒气的模样,“哎呀,你瞧瞧我这记性,我开了两间房,把她安置在另一间放了。”
庾合咬咬牙,他忽然想一巴掌把这家伙扇死。他深吸一口气,忍住了,然后笑着说:“那事不宜迟,我们立马去看看吧。”
“等我吃——”一句“完嘛”还没结束,庾合便生拉着道士,一个瞬步,来到隔壁房间,然后推门而入。
当瞧到熟悉的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后,庾合心里吊着的一口气终于舒了下来,然后连忙迈步过去,俯身在床边。
是她,是她。看着那张脸,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庾合眼睛颤了颤,将近一个月的提心吊胆,如今见着人还在后,算是缓解了。
“若生,若生。”他轻声呼唤着。
忽地,他鼻子嗅了嗅,“怎么一股臭味儿?”
他俯身在周若生身边闻了闻,的确闻到一股臭味儿。然后,他将目光转向道士。
道士挠了挠头,尴尬地走了过来,“我找到她时,发现她掉在一家农户的鸡圈里了。”说着,小声嘀咕,“我才不会告诉你,我是偷了一辆鸡圈里的小推车把她带过来的。”
庾合冷了冷眼,“为什么要用鸡圈的推车?”
道士大惊失色,捂着嘴,“你能听到我的心声?”
庾合凝目,“你都说出来了。”
道士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老毛病了,老毛病了。”
庾合深吸一口气,虽然这个道士在各方面都触及到了他的厌恶之处,但他还是极力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问道:“她怎么了?一直不醒。”
道士无奈地说:“肯定是摔着了呗,把那么硬的山都砸出一个坑来了,肯定摔得不清。唉,也不知道醒不醒的过来,醒过来的脑子有没有摔傻,脑子没傻也不知道会不会失忆,没有失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炼。”
“你别说了!净说些坏话。”庾合捂着脸,感觉脑仁儿痛。
庾合瞧了瞧,顿时又问:“我记得她先前不穿这样的衣服,怎么回事?”
道士说:“摔那么一大个坑,衣服肯定摔得支离破碎了啊,我偷……找了一件衣服给她穿,不然给别人瞧见了,被占便宜。”
庾合凝眉看着他。
道士若无其事地晃悠片刻后,忽然急着说:“你可不能怀疑我啊!我是个道士,对《子曰》和《清风》倒背如流,身怀阴阳太极图,最佩服游侠仗义坦诚,六根清净,一心向佛!可不会做那趁人不备,做那占便宜的龌龊事啊,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话语之间,忽然一道惊雷在外炸响,引得众人纷纷侧耳。
道士听此,更是着急,打开窗,指天大哭,“师父啊,你不能在这当儿给徒儿添麻烦啊!把你的雷收回去,收回去!”
庾合被道士一筐话弄得愣愣的,不由得问:“所以,你到底是道士,还是读书人,或者阴阳家弟子,或者墨家游侠,又或出家人?”
道士哭丧着脸,“这位施主,你可不要怀疑贫道,小生说的可都是实话啊。我连她一根头发都没碰过!”
庾合嘴角经不住抽了抽,然后无奈地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来神秀湖找人的?”
道士表情转换得极快,挠着头嘿嘿一笑,“我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刚好顺带来神秀湖,顺便就问一问了。”
庾合深吸一口气,然后笑道:“总之,多谢道长了。”
“施主不要客气,这是小生该做的该做的,贫道可是心有佛祖,要兼济天下的。嘿嘿,嘿嘿额嘿嘿——”
看着道士一脸傻笑,庾合实在忍不住了,将床上的周若生抱起来,便要离去。他觉得这个道士太不靠谱了,要远离他,早些去洞天问一问叶先生如何处置。
刚走到门口,道士忽然叫住了他,“诶,施主请留步!”
庾合回过头,“还有事吗?”
“给钱啊!”
“什么?”
“我把她运过来,一路总计九百八十四万三千七百九十二里,辛苦费,你得给个……嗯……一里一文钱,你得给个九百八十四万三千七百九十二文吧,还有,这间房的房间,二十五枚下品灵石,共计张贴一百九十四万张寻人启事,成本加上辛苦费,得要个两百万文钱吧。也就是说,你需要付我一共一千一百八十四万三千七百九十二文钱,加上二十五枚下品灵石。”道士笑了笑,“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就把零头给你抹了吧,一千一百八十四万文钱,加二十枚下品灵石。”
庾合一愣一愣地看着他许久,忍了许久才把一巴掌扇死他的愤怒压下去,然后扔给他一千枚极品灵石,“不用找了!”
然后,他大步迈出,直接消失在这里。跟这个道士多说一句话,他都觉得要折寿。
道士喜笑颜看地将一枚枚灵石收起来,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刚踏进去,就撕开嗓子大吼:
“畜生,禽兽啊,你们五个蠢东西,给老子留一点啊!吃得那么快,等着去投胎啊!”
第二百九十八章 黑白陈,星辰之眼
“那道气息,有些熟悉。”
一高大男子朝那一闪即逝的人影看去。他头发很长,几乎垂到脚踝,披着厚长的漆黑衣袍,将整个身体全部裹住,脸上则是戴着纯黑色的,看似在笑的面具。能判断他是男子,只在于他喉咙分明的突出与浑厚的嗓音。他很高,比街道上不断经过的许多人都要高一截来。
相较之,站在他身旁的人则娇小许多,几乎只有他一半高。面带哭丧的面具,也是长发及至脚踝,也是裹着厚长的衣袍,不同的是,浑身上下皆是白色。
他们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几乎每一样都是相反的。
“的确很熟悉,似乎是……我感受一下,”她说话了,是清脆且生动的女声。她吸了一口气,可见一道浅薄的白色雾气钻进她的鼻子,片刻后,她尖叫着蹦了起来,“陈!是陈!”
看上去,她很激动,很开心。
大个子疑惑道:“陈?我记得黑石城大幕落幕后陈没有回来,除了几位大桼知道行踪以外,没有人知道。”
“陈在这里,陈在这里诶!”小个子继续尖声地叫着。
“我知道了,在这里又怎样?”大个子一把按在小个子头上。
“黑,那是陈,是陈诶!我们不去找他吗?”小个子显得委屈。
大个子摇头,“先等等,这两天百家城太不安稳了,不能轻易出手。”他顿了一下,“而且,我感觉陈的气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什么?”
大个子仔细地瞧了瞧小个子,想了想,然后说:“在某些方面,似乎和你很像。”
“和我像?”小个子有些迷茫,“我能有什么地方和陈像啊。”
“大概是……玄阴之气吧。”
“什么!玄阴!”小个子不可思议地边摇头边往后退,“你的意思是,陈变成阴阳人了!”她忽地蹲下来,捂住耳朵嘶吼道:“不,我不要陈变成阴阳人!”
她的嘶吼引来不少人侧目,大个子不得不上前安抚,“不一定是阴阳人啊。”
小个子带着哭腔,“一个男人身怀玄阴之气,不是阴阳人是什么!黑你别骗我了!”
“这……唉……可能是黑石城大幕让他经受了一些我们无法想象的变化吧。”
“这难道就是陈不回来的原因吗?”小个子绝望地蹲坐在地上,抱着双腿,显得更是娇小,不断地呢喃,“不要阴阳人……不要阴阳人……不要阴阳人……我不要阴阳人陈……”
“白……”大个子见着小个子情绪越来越奇怪,气息渐渐变得浑浊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虽然在守林人中,他们是搭档,但是他也很清楚,这小个子明显更倾向于陈,以前她每次情绪失控时,都是陈来安抚,而陈离开守林人去了黑石城大幕后,她心知肚明便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曾让情绪失控过,但是如今自己最喜欢的陈变得奇怪,便无法再克制情绪。
他明显感觉得到,现在的小个子情绪失控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眼中。这让他不由得有些焦急,焦急的同时无可奈何不禁抱怨,“干什么嘛,干什么要把她给我分一组,分给陈不好吗?她虽然很强,但是比起这个我更想要可控的啊!”
“黑……”小个子忽然停下来,喊道。
大个子浑身一颤,感觉到小个子浑身的气息变得阴冷起来,几乎要冻伤他。他不由得凝聚起体内灵气,随时准备防御。“什……什么?”
这股阴冷之气迅速弥漫开来,让周围人的感受到,觉得这冬天冷得过分了。
“你说,把一个阴阳人变成男的容易,还是女的容易?”小个子的声音完全像是换了个人,阴冷且低沉,与先前的清脆明丽形成强烈反差。
“这……这我哪儿知道啊。”大个子欲哭无泪。随行而来的那两位大桼如今都不在这里,他哪里管得住失控的白。不由得焦急起来。
“变成男的要驱除玄阴之气,摘掉双胸和胞宫;变成女的要驱除阳乌之气,摘掉喉结和阳物。”小个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大个子说话。
大个子咽了咽口水,“你……你想做什么?”
小个子面朝着大地,一头白发因为气息鼓动的缘故四处飞舞,“变成男的,要挖开肚子,割去双胸,不好不好,陈的胸腹不能留太大的疤痕,那样我抱着他就不舒服了;变成女的,只需手起刀落,摘掉喉结不是必须的,哈……多好啊。”
她抬起头,哭丧的面具朝着大个子微笑的面具。但是面具之下,她是微笑着的,而大个子是哭丧着脸的,“黑,你说,是不是变成女的更好?”
“这……”听着这么一个较小的姑娘说出这样狠毒的话来,大个子心肝俱颤,不想回答。但是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回答,多半会被她当作样本来实验一下变男好还是变女好。打不过她,无可奈何。他知道,陈到底会成为男人还是女人,关键就在于自己怎么回答了,他躲闪着目光,别扭地说:“大概……女……女的好一些吧。”说完过后,他就面色惨白,一滴滴冷汗顺着面具从下巴滑落。
小个子嘻嘻地笑了起来,看不到,但是听上去笑得很开心。
“其实……其实我觉啊,你应该去问一下陈自己。”
小个子语气陡转,“陈的事我来决定。”
“这……”
“你有意见?”
“没……没……”
“那我们走吧。”
“去哪儿?”
“去找两位大桼。”
“不去找陈?”
“我已经捕捉到陈的气息了,他不会不见的,不对,是她,虽然是一个读法,但心里想的要改过来。黑,你也是啊,以后想到陈,要抱着她是个女人的想法。”
“好吧。”他难以想象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思考方式才会变得这么诡异。
“现在,最重要的是跟两位大桼会面。”
“好吧。”
“牵着我,像陈一样牵着我。”
“这样吗?”
“嗯。你的手好冷。”
“大概是天冷吧。”
……
庾合抱着周若生进入洞天,一眼便看到坐在火炤里的叶抚和窦问璇。
“先生……先生……”他连声叫道,一边迈着急促地步伐朝火炤走去。
循着声音,火炤里的叶抚和窦问璇同时投去目光。叶抚的目光始终平静,窦问璇却有些失落,不过她很快便将这一份失落拍散。
庾合抱着周若生走进火炤,然后到叶抚面前,“先生,你快看看,若生她这是怎么了?”
叶抚点头,“你别急,先将她放下来。”
庾合没有从叶抚眼里看到意外的神情,他不由得想,兴许先生早就知道周若生如何了吧。他将周若生发下来,坐到凳子上,然后在一旁扶着她。
叶抚看了片刻后说:“从三万丈的高空坠落,依照她的本事本来是不会出现太严重的伤势的,但是,她不愿同你一起,强行转开方向,被空中飓风卷荡了,为了抵御飓风的攻势,耗去了大半的精力与灵气,所以坠地的冲击才对她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害。”
庾合面露愧色,“先生,那如何让她醒过来。”他坚定地说:“需要什么天材地宝,我一定会实现的!”
叶抚摇摇头。
庾合顿时面色惨白,“醒……醒不过来了吗?”
“你太着急了。”叶抚罢一口气,“听我说完。”
“先生你说。”
“周若生先前与我为约,以金丹、元婴、紫府为代价,那时我本无意帮她,奈何她心已决,我便收了她一枚金丹,也算是间接地帮到了她。如今她身受重伤,原本正常下,也能依靠境界修为慢慢自愈,但奈何金丹不在,境界不定,难以自愈。所以,现在最关键的在于她的金丹。”
“先生……那金丹……”
叶抚摇头,“她的金丹留在我这里本是无用之物,但是归还她,她又不愿意收。我没有理由去强迫她收下。”
庾合呼了口气,“我先前在飞艇上,摘那星辰之眼便是打算为她重塑金丹,但是她也不愿。”
“那么,你如何考虑?”
庾合苦笑一声,“我考虑的有用吗?若生她很排斥我。”
“她是你救回来的,如今醒不醒的过来在于你比在于我们多。”
庾合将星辰之眼取出来,顿时柔和的星辉在整个火炤当中闪耀。他看着星辰之眼有些犯难,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决定。
“庾合……”窦问璇叫道。
庾合偏过头看向窦问璇,“怎么了?”
窦问璇说:“好好想一想,该不该那么做。若生姑娘本意大概是不愿的。”
庾合皱起眉,沉声说:“这是我的事。”他不想自己这位窦娘再插手周若生的事了。
叶抚在一旁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至于窦问璇对庾合使的那些小心思,他也不想去理会。毕竟,这是人家家里的事。
庾合咬着牙思考良久,最后还是沉定地说:“先生,用这颗星辰之眼重塑金丹吧。若生醒来了,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想好了?”
“想好了。”
窦问璇微微地叹了口气,看似无意。这引得庾合多看了她一眼。
“麻烦先生了。”庾合将星辰之眼递给叶抚。
叶抚摇摇头,“不是什么费劲儿的事。”
星辰之眼落到叶抚手上后,只见他轻轻地捏了一捏,然后裹在其上的那一层尘晶全部变成粉末消散,稍后,一颗浑圆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金丹便成了。
这看得庾合愣了许久。原本他以为像金丹这样重要的东西,要花费一些时间,却不想先生只是在手上捏了一下就成了。
叶抚随手抓来周若生的气息,与手中的天然金丹交织,片刻后,他弹指而出,那枚成型的金丹便涌入周若生的身体。
顿时,一股明朗之势在周若生身周散开。
“突……突破了?”庾合愣了一下,“洞虚一……”
话未说话,有一股明朗之势涌出,然后一层一层地接连不断,直到整个火炤都吹起清风来。
过了好一会儿,庾合才吸了口气,惊道:“洞虚圆满!”他看向叶抚,“先生,这……”他深刻地记得,周若生原本只是个分神七层的修士。
叶抚说:“她本身修为就颇为不错,成为守林人进入大幕后被大幕规则压制了一大截,然后在大幕未结束前就将金丹取出,以至于落幕后也未能恢复修为。如今金丹结成,又无大幕规则限制,自然恢复修为。等金丹与她圆满融合后,还将继续突破。”
庾合忽然感觉压力山大。先前还可以以修为去压制她,强行跟在她身边,之后的话,怕是不能了。
“早知道——”他说着,忽然停下来。
叶抚瞥眼问:“早知道什么?”
庾合讪讪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叶抚没多问,呼道:“墨香!”
屋内的墨香闻声而来,“先生,请吩咐。”
叶抚指了指周若生,“将这位姑娘带去梳洗一番,换身衣服,然后送到客房休息。”
墨香说,“先生,换洗的衣物需要到市场上去买。”
庾合当即站起来,“我去买。”
窦问璇担忧地问:“你还要出去吗?再说了,你会买女孩子穿的衣物吗?”她说,“先用我的衣物吧,尺寸可能会大一点,但应该不碍事。”
叶抚自己倒是挺会织衣服的,但是现在已经拉不下脸面去亲手织了,他说:“红绡应该留有一些换洗的衣物,用她的吧,她们体型差不多。”
“红绡?”庾合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曲红绡,就是你想的那个人。她是叶先生的学生。”
庾合惊讶地张了张嘴,不过这次他学乖了,没有多问。虽说他是同井不停一起来这神秀湖的,但井不停并未与他说起过曲红绡和叶抚的关系。
“这样好吗?曲红绡那样的人。”庾合说着捂了捂嘴,“先生,我不是在说你学生的坏话。”
叶抚摇头,“她其实很随和的,不会介意这些事。”他很清楚,很多很多的事情曲红绡都不会介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窦问璇同意地点了点头,她先前与曲红绡有过接触,知道她的性格。
墨香应下来吩咐,将周若生带了下去。
火炤里这才清净下来。
叶抚看着庾合坐在那里,高大的一墩,配上那又是担忧又是臆想的神情,着实憨,便不由得说:“你还有棋局未完成,不要让人等太久。”
庾合这才想起与井不停的棋局还未完,连忙站起来,“多谢先生,多谢先生。”然后一个箭步闪出,离开火炤进了木楼。
窦问璇见着,眼皮都禁不住挑了挑,打圆场似地说道:“先生莫要见怪啊,庾合平时里很沉着的,只是碰到若生姑娘的事,实在是……一言难尽。”
叶抚呼了口气,“大多数人一生里,都会因为某些事某些人变得不像自己。”
“先生你应该是那少数人吧。”窦问璇笑道。
叶抚目光清淡,平声问:“你呢?你是那少数人,还是多数人。”
窦问璇并无停顿,笑着说:“我自然是那多数,芸芸众生的一员,由着别人和别事去改变。”
叶抚沉沉地呼气,仰头看着火炤那出烟气的地方说:“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明白自己是少数人的一员,还是多数人的一员。你能弄明白,已然是那少数人的一员了。”
窦问璇忽地顿住,笑容生硬几分,微微低头,“先生说的是。”
“我想去躺一会儿,失陪了。”叶抚站起来。
窦问璇摇头,“先生客气了,我来此本已是叨扰。”
叶抚没多说,迈步离开。
窦问璇在火炤里坐了一会儿,想着叶抚说的那些话,越想心里越乱,越是如坐针毡,最后还是没耐得住,离去了。
叶抚在二楼的阳台处,躺在藤椅上,旁边是墨香早已备好了的铜炉和炣油茶。
这样,躺着,喝茶,看雪。
过了一会儿,墨香敲门进来了。
“先生,那位姑娘已经安排妥当了。”
叶抚点头,“麻烦你了。”
墨香想了想后,有些难为情地说,“先生,那位姑娘背后原本有一些很奇怪的纹络,但是我为她清洗身子时,不小心给洗掉了,不知有没有什么影响。”
叶抚笑了笑,“放心吧,洗掉了就洗掉了,没事的。”
墨香点点头,“那先生,有吩咐你再叫我。”
叶抚点头,“去歇着,应该要突破了吧,努力。”
墨香脸一红,说了句“谢谢先生”就离开了。之所以脸红,是因为她觉得偷偷用洞天的灵气修炼不对,一直心怀不安,但是见叶抚这么坦然地同自己说后,有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
一座矮山上,一座破庙里。破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穿黑色禅衣,腰间别着一戒尺,小和尚穿白色禅衣,脖子上挂着一串念珠。老和尚叫缘定,小和尚叫思空。
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阿弥陀佛。佛家实在不该掺和这件事。静思以沉,沉思以静,愤愤叨叨事不可为,大浮屠者莫去做。”
没有眉毛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坐在稻草炸开的禅榻上。
小和尚与他对坐,与他一般无二的姿势。他长相颇为清秀,即便是头顶未有一丝黑意,也是浑然天成的完美容貌,五官未曾有任何的冲突与不协调,眉间有一小小的莲花图案,其实是不是莲花图案也说不好,毕竟颜色浅淡到像是随手按上去的手印,偏是那头顶顶了一道戒疤,影响了这完美的样貌。
他像是反应慢,也像是没有听到老和尚的话,过了一会儿才抽动念珠,一颗一颗地转起来,便转便说:“师父,我们为天下人,天下人为我们。这本与我佛无关,但与我们有关,在参禅的同时,我们还是普通的天下人。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阿弥陀佛。心中有佛,尚且不为天下人。”
“心中有佛,才为天下人,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阿弥陀佛。佛于人之前,人之为佛,心且往之,不顾。”
“为佛先为人,心中有佛也有人,人之为佛,心往之,且顾。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阿弥陀佛。浮屠三千,且思且量,禅心已定,未可人心,人心未定,便以禅心,皆向佛。我佛慈悲,普渡众生,那自然母气且为天下众生,顺应我佛之意,何从以往?”
“自然母气先于我佛,成就于我佛,而非顺应我佛,故而,为我佛,以往。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思空,伸手。”
“是,师父。”
小和尚伸出手来,老和尚举起戒尺来,扬起,落下,啪一声,话题到此结束。
“师父,下午吃什么?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阿弥陀佛。芥菜,小米粥。”
“我想吃肉。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伸手。”
“芥菜小米粥也很不错。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
中州有一方小世界,名上宁,内有一宫名云宫,为守林人所在。
云宫的一间偏殿里,站着两个男人。
“渊罗大桼,神秀湖大潮,你为什么不去?”
说话的男人头戴紫金高帽,眼如雷霆眉如江河。
“囚上,沉珂两位大桼去足以。”
回话之人头戴灿金高帽,眉眼平常,处处皆可见。
“可是,你原本在东土待过一段时间,在黑石城甚至和李命相处过,而且你的实力更胜一筹,明明你更合适。”
“在黑石城,我为一寻常人,与李命有所接触也无意义。”
“渊罗大桼,其实你去更好,顺便可以见一见你的女儿。我守林人也并非寡情之地,能够理解世事常情。”
“隍主,不必多说,我意已决。”
“唉,罢了罢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多谢隍主。”
“对了,陈这件事你如何看待。”
“有人照看着,我们不必多虑。”
“可那始终是根心头刺。”
“不触及命脉,养着便是。何况,我们有白,年轻一代的层次,不会逊色任何人。”
“白还是太稚嫩了,要么听话过头,要么不听话过头。”
“始终会成长起来的。”
“依你所言,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隍主,那几位还在时间长河中吗?”
“还在那里。哼,他们是在痴心妄想,正事不做,尽搞歪门邪道。”
“兴许在他们看来,我们是歪门邪道。”
“用成果去证明吧,胜者写的史书才叫史书。”
“至安。”
第二百九十九章 涌入神秀湖的各家势力
百家城有城主吗?当然有,毕竟那么大一座城池,若是无人管辖,早就乱套了。不过,虽说是有城主,但是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都知道,百家城并没有主人,或者说神秀湖七大家族是其主人,当初这座城池修筑便是由七大家族修筑的。而为了方便管理,七大家族组成了一个类似于“联邦”的小型集权组织,名叫语堂,任何人都可以加入这个组织,并且都有机会成为百家城的城主。
当然了,成为了百家城的城主并不意味着便拥有了百家城,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管事的。虽说,每一届的城主都是极其优秀的管理人才,但其所作的任何关乎到百家城的决定都要经过七大家族的语堂,有七大家族共同决定,小事由小的管事人决定,大事便由大的管事人决定。
虽然明面上说了,任何人都有资格成为城主,但是历任城主基本上都出自于七大家族,还未出现过由外人担任城主的情况。无可厚非,这其间或多或少有着一些潜性的规则,也有着一些人批判说着七大家族身为儒学世家,打着“开明、信义”的旗号,却在这档子事里做手脚,但那样的事最终都不了了之了。而事实上,即便历任城主都出自七大家族,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七大家族是真的出人才,这家这代人凋敝,还有其他家。
久而久之的,大家都默认了,城主便应当由七大家族的人来担任。
这一任的城主来自范家,名叫范经义。范经义是上一代的范家代表人物,但是退居二线后,并未选择同代的其他代表人物一样,去求仙问道搞大学问,而是进了语堂,成为了一名为百家城发光发热的存在。在那不久的大选后,他成为了新一任的城主。原本大家对他抱有的期待都是读书问道,奉献家族,实现自己,却不想他会加入语堂做城主。
百家城城主这个名头听上去虽然不得了,但实际上,各大家族里真正居于第一梯队的人物都对此不感冒,于他们而言,城主这个位置就是束缚自己的枷锁,哪里有行遍天下,追求自己的大道机缘重要。
没人知道范经义在想什么。但是他的行动让几大家族中的一些人不禁去猜想,下一任的城主会不会也是来自这一代的代表人物呢?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决定,如果是的话,必定会是第五鸢尾。若要说理由,那便是没有理由,就单纯地决定这一代里只有第五鸢尾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反正,百家城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女性城主,这么认为也没什么牵强的。
自百家城开始忙碌起来时,城主府也一同忙碌起来。不少外来的势力或者个人到百家城后,基于基本的礼仪,都赶着到城主府去拜访。其实,像先前曲红绡这种,直接忽略掉了城主府,只拜访七大家族的情况,算是一种失礼。不过,没有人会与她计较什么,也没有资格跟她计较,她甚至可以什么人都不摆放,也不会引来任何不满。
最开始的几天,到城主府去拜访的还只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势力,有着城主之下的外交机构应付便是了,但是到了这两天,来拜访的几乎都是一些在整个天下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城主范经义就不得不出面了。
大多数人来这里都只是打个招呼,毕竟他们也清楚,城主府并不是百家城真正集权的地方,在整个神秀湖范围内就更不用提了。
这天夜里,范经义在府中书房看着自己文书整理的清单。上面记录的都是值得去关注的来到神秀湖的人和势力。
夜光石的光莹莹在一旁,散发一些暖意。窗外的风雪很大,每天到了夜里,风雪便会大上许多。范经义坐在书案前,认真地看着一摞摞厚厚的纸张,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符。他紧皱着眉头,眼角带着深深的疲惫,但即便如此,眼神却还是囧囧清明。文书站在他身后一旁,随时准备着回答问题。
“陈文书,这重笔就是特别关注的势力人物吗?”
陈文书名陈思瀚,来自陈家。“是的,城主大人。这些白面纸上的重笔符号是不曾拜访你但需要着重关注的,至于拜访你的,在旁边那琼纸上。”
范经义听此,便直接将手中的白面纸搁置在一旁,拿起旁边的琼纸,一眼望去,便是名声赫赫的人物。而在这两天里,他与这些人物有过一次甚至多次的言语交锋。
墨家拔剑长老云经纶,墨家青铜树二楼执事符锦;
阴阳家观星崖第一星守顾寒沅,阴阳家东皇宫第一司守东方珂,阴阳家丕寽门第一相臣南承司,阴阳家缚罗殿第一周命许楼苇;
看到这儿,范经义顿了一下,然后问道:“阴阳家忝殿的人呢?”
“城主大人,你忘了吗,忝殿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阴阳家合并到其他派系了。”
范经义一拍脑门,揉了揉太阳穴,“记性不好啊,这事都给忘了。”
“城主大人先歇息一下吧,这两天会客太多了。”
范经义摇头。他继着忝殿的话说:“除了老祖没了以外,大概不会有什么事能让一个派系被合并吧。”
“反正,坊间传闻是那样的,忝殿老祖没了。”
范经义呼了口气,继续看向琼纸。
兵家不倒山山主诸文栋,兵家百兵楼楼主曲沭;
纵横家春秋门门主墨清河、天算石修竹,纵横家鬼谷传人家川;
“鬼谷传人……”范经义脑海里浮现起今早的画面。今早的时候,鬼谷传人便来此拜访了他。刚知道他要来拜访的时候,范经义惊讶了许久,毕竟鬼谷传人已是一千多年未出世了,如今在这个当儿出世,其心可想。想到此,他不禁皱深了眉头,将“家川”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几遍过后,他才继续看下去。
名家名望楼楼主公孙周成,名家坚白湖首论人尹兼学;
杂家圣人吕繁;
小说家文笀;
医家圣人秦越……
将这各大学派的区分明确后,范经义便将目光投向之下,也就是独立于各大学派的势力。
中州剑门第二剑主古正初、第三剑主裘玉;
中州浮生宫大长老詹秋芸、二长老俞隆;
中州龙象门大长老霍星文、刑令司长老温天和;
北原雪川牧群人惠人氏、节令人霜星;
南疆相生原域域主达目坷冄;
东土洛神宫神官付笑笑、影人寒鸦;
东土墨海四大剑宗宗主尉迟善、袁忻、张丈九、武元。
一连十六个人名摆在上面,这便是已经到这神秀湖,并且拜访过范进文需要重视的人物。
范经义叹气,“唉,若是是上一个千年,这些人哪里会到这神秀湖来哦。”
“这次到底是有些不同。”
“他们硬是要把天下搞得个天昏地暗才作数啊。”
“城主大人……”
上面的基本上每一个人都是范进文的前辈、前前前辈……级别的人物,若是没有这百家城城主的名头。在平时,他们见着他正眼都不会瞧。
而这几天里所接待过的人物远远不止这些,这只是主流学派以及大的独立势力,还有着国家、家族、联盟、种群等等许多。
将学派和独立势力的看了一遍后,范经义这才回想起什么,问道:“上殷学宫的人还没有来吗?”
陈思瀚说:“听说他们不会来。佛家各大佛国、庙宇也是,不参与这次大潮。”
上殷学宫的人不来倒是令范经义有些吃惊。上殷所行之事所奉道义同儒家差不多,但是它对外宣称又是独立的门派势力。以势力之身,行学派之事,正是如此,让上殷在许多人看来比较矛盾。范经义本以为,上殷会借这次大潮,在天下大势中得助,脱去势力的名头,成为一个学派,但结果他们没有人来。
范经义略思片刻后,没有细致考究。再往下看,便是中州应、吕两大皇朝,大玄、大成、大阜、大里、大渠五大王朝,东土大周王朝的使节团兼奉命执令人了。来拜访的基本都是使节团,专职外交的人,所以范经义只是略看一眼,便没多关注。他心里其实清楚,这些国家真正的起事的人并不会来城主府拜访自己,各自都在暗处隐藏着。独立势力之间没有多大的利益瓜葛,所以不须遮掩,但是这些国家则有着利益瓜葛,未到关键时刻,都不会暴露底牌。
北原只有部落,没有国家,至于南疆倒是有一娑婆皇朝,但那是佛国,不参与到神秀湖大潮一事。至于西域,那是妖族的天下。
再往下,就是一些性质特殊的势力了,诸如商行、工程司这些。而这些里,范经义个人觉得,值得关注的也就只有朝天商行的老大九重楼了,而且是格外关注。朝天商行是中立势力,但是九重楼这个人给范经义的感觉很怪,总觉得不太正经,但又说不明白哪里不正经。念此,他不禁提笔沾墨将这个名字圈起来。
之后的大家族、联盟以及一些散修之类的范经义只是略看一眼,便未多想。
将这场琼纸上的势力人名看了个遍后,他取来白纸,准备在其上抒写自己的看法,正准备下笔,他抬头问:“有没有没有来拜访,值得关注的人?”
陈思瀚想了想,然后说:“散修的话,值得关注的都来拜访了。道家三大圣地未有醒动,乍一看似乎只有驼铃山的曲红绡来了,但是据督命司的人观察,有一道气息格外浓厚的道家之人在百家城中,暂未确定身份。还有便是,守林人的人出现了,目前只观察到两人,都是属年轻一代的,并未观察到大能层次的人。除这些之外,目前没有其他未知之人。”
“道家……守林人。都是两个不好处理的存在啊。”
沉思片刻后,范经义低声道:“研墨。”说完,便提笔长书。
这样,一直到天际渐白,风雪变缓后,才停笔。书案上,洋洋洒洒数十张纸,写满了字符。
范经义将自己对琼纸上的人的分析与看法全部表达出来,撰写在纸上。
停笔后,他长呼一口气,然后说:“将这些交于语堂,让他们陈出计划同七大家族几位家主看。”
“是。”
陈思瀚应下吩咐,带着这小书般厚的数十张纸出了门。
范经义在窗前看风雪看了一会儿后,披上雪披也出门了,他要去找自家老祖,问他一些事。
第三百章 请老祖睁眼
范仲。
范家的老祖宗,与莫长安不同,他属于那种深入简出的人,常年不露面,这里的常年可不是什么几年十几几十年,是动辄数百,甚至上千的常年。在这座天下,于修仙者而言,普遍来说,一百年才算是一代,据法家的人统计,自天元纪以来,凡人平均十九岁生育一代子嗣,而修仙者平均九十八岁生育一代。
九十八岁一代,凑个整,便是一百年一代了。这还是因为筑基、金丹、元婴三者占据了修仙者的九成以上,所以才会是一百年一代,更往上寿命长上不少,许多人都是几百岁,甚至上千岁才生育子嗣,更有甚者几千岁都不曾生育。越是修炼得深,越是道法悟得通彻,传承血脉便越是一件难事。也还有那种一百岁生育一人,一千岁又生育一人,几千岁再生育的,所以经常都会有小孩子叫一个老头子兄长之类的事情。这在修仙界并不奇怪。
而在范家当中,最近的七八代人似乎都没有见到过老祖宗了。像别的家族,百年大祭的时候,一般都能看到老祖宗,但是范家嘛,已经缺席范家的大祭八次了。几百上千年不曾出现,百家城里的许多人都几乎将范家这位老祖宗淡忘,毕竟大多数人都活不过千年。
而范经义,此刻便是要去找老祖宗范仲。
从城主府出去,他并未带上任何随行的人,披上大雪披,带着蓑草和毛竹做的斗笠,外面再添一件蓑衣。
配一把鱼竿,他便像是一个渔民,兴乘而出;配一把细剑,便是那江湖中的浪荡剑客,一抹潇洒在其间;配上一把短刀,就更像是某个神秘组织中的带刀客。百家城中千般人,千人有千面,而他独一人,便有千面。
他从人群中经过,除了肩头的雪,不沾染任何纷扰;从长满苇草的湖边小道经过,除了肩头的雪,不沾染任何细芒;乘一叶扁舟,从寒气森森的湖上经过,除了肩头的雪,不带起任何波澜;
从一片迷雾中经过,他拂去肩头的雪。
扁舟不知进了何处,未曾在湖面上留下涟漪,走进的那迷雾也不知通往何处。
当他摘下斗笠,向前望去时,是连绵起伏的山,没有一花一草的山,没有任何生机的山,黑黢黢的摆在那里,像是造物主随手扔下的废弃的马蹄铁。他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循着上面指针所指的方向,朝那座黑色的死山前进。
这座黑色死山像是很热的地方,他走了一小段路便开始流汗,一流汗便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走得大汗淋漓,面色苍白,眼神恍惚了,他才在一个山洞前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后,他一步迈了进去,顿时感觉神情气爽,再没有了那种被人压在身上掐喉咙的感觉。
停歇下来后,他朝山洞里面望去。
山洞并不大,甚至说很小,一览无遗,像是南疆大巫山居民进行崖葬时在悬崖上挖的坟墓。
山山洞的角落里有一块立着的石头,乍一眼看去,那像是一个坐着的人。
而事实上,那的确是一个坐着的人。浑身布满灰尘和石屑,几乎与山洞的石头合为一体,若不细看哪里会发现那其实是一个人,更像是用石头雕刻的人像。
范经义走上前去,跪倒在地,大呼:“范家后生范经义,请老祖宗睁眼。”
“石头人”没有任何醒动,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石头人像。但范经义知道,那是真真切切的人,只不过在这里坐了快一千年了,石屑和土灰将其掩埋成这般模样。
“范家后生范经义,请老祖宗睁眼。”
范经义一次又一次的呼喊跪求。而那“石头人”便真像是冰冷无情的石头。
……
“范家后生范经义,请老祖宗睁眼。”
终于,在第三十八声的时候,“石头人”睁眼了。
随着他的睁眼,那裹在其身外的那一层石衣寸寸龟裂,从眼睛附近开始,一道道裂缝蔓延出去,像是瓷器破碎,一铺拉的,崩碎成许多的小块,往下掉落。
范经义屏住呼吸,紧张起来。山洞里便只剩下龟裂与掉落在地的声音。
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后,一道沉厚的声音响起,“起来。”
范经义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微微勾着腰。他朝前面看去,见着了自己只在范家画像当中的老祖宗范仲。褐黄色的儒袍,一双青灰的布鞋,面容沧桑,头发白夹黑,黑夹白,眼中是沾染着血色的浑浊。若是不说,百家城哪里会有人认为这是范家的老祖宗,定然会将其当作乡野里的教书先生。
“老祖……”范经义轻呼。
范仲并未回应他,而是看着自己手掌心当中密密麻麻的手纹,呢喃:“九百九十八年了。”
“老祖,我来此——”范经义话未说完,范仲便摇头,随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迈步朝山洞外走去,“你的来意我知道。”
他站在山洞口,远望长空与黑色的死山,“大潮将至,暗流涌动。神秀湖,乱起来了。”
站着片刻后,范仲回过头问:“谁让你来的?”
范经义说:“我自己。”
“你是这一代的家主?”
范经义摇头,“我是百家城的城主,但是家主将指引罗盘交于我了。”
范仲深深地看了一眼范经义,片刻后皱眉说:“你身上有范书桃的气息,她回来过?”
范经义顿了一下,说:“她一百二十五年前回来过。我是她的儿子。”
范仲眼中流淌过复杂的意味,沉默片刻后说:“走吧,回范家看看吧。”
“是,老祖。”
庞大辽阔的黑色死山当中,他们从其间穿行而过。
范经义知道一件事,范书桃不仅是自己的母亲,还是自家老祖范仲的女儿。他与范仲之间跨越了数千岁,实际上,却只隔着一代。范仲是他的亲爷爷,他是范仲的亲孙子。这本该是一件欢喜的事情,毕竟这是祖孙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可遗憾的是,这对于他们两人而言都不是一件欢喜的事。是一件勾起沉痛回忆的难堪事。
九百九十八年前,也就是上一次神秀湖大潮,对于整个天下而言,都是一件欢庆的事情,毕竟每一次大潮圉围鲸所倾吐的自然母气将对每一个人都有裨益。对于神秀湖而言,更是一件欢庆的事。可就是在那个欢庆的时候,范家的老祖宗范仲怎么都欢喜不起来,因为他最疼爱的小女儿范书桃忽然说不读书了,要练剑去,然后就一去不回。当然了,这只是外人所知道的,中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秘辛隐事没有人知道,或许只有范仲和范书桃知道。当时,范书桃是范家的代表人物,她的出走直接导致了范家一代人的萎靡。
在同一年,范仲又闭了幽关,一代人萎靡产生的影响便持续了许久,影响后面好几代人,这几代人几乎都是青黄不接的。范家的人并不知道范书桃和范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直到,因为范书桃的不负责,导致了范家几代人青黄不接,所以她无疑是范家的罪人,备受诟病与争议。
而当几百年过去了,大家都几乎要忘却掉范书桃这个人的时候,一百二十五年,她又回来了,将还在襁褓中的范经义留下后,再次离去。
所以说,范经义和范仲的会面于两人而言,都是一件会勾起沉痛回忆的难堪事。
也曾有阴谋般地说范经义之所以放弃大道,选择成为百家城城主,是因为范家膈应他是范书桃的儿子,比他就位的。当然了,这样的说法是不是真的,说不清楚,你说是真的也可以,毕竟范家的人,尤其是被范书桃出走影响了的那几代人那么痛恨范书桃,说是假的也没问题,虽说范经义的母亲令人憎恨,但同时他也是范家老祖的亲孙子。
这样的恩恩怨怨可能当事人也说不清楚,外人又哪般说起哦,终其到底,再多的闲话也只是酒足饭饱后的谈资罢了。
事实上,范经义同范仲回到百家城后,并未跟其一起回范家,而是借由着城主府还有事要忙回城主府了。
范经义回到城主府自己的书房,并未像他说的那般,有许多事要忙,而是坐在书案前,看着窗外的雪皱起眉头,发呆出神。直到门被敲响,他才回过神来,沉声说:“进来。”
进来的文书陈思瀚。
陈思瀚快步走到书案前,开口说:“城主大人,有人来访。”
范经义带着一些烦闷的情绪,说:“说我身体抱恙,让他明日再来吧。”
陈思瀚做了范经义十多年的文书,自然一眼看得出来他现在只是心情不好,不想见人。他颇有些惊异,因为这十多年里,几乎不曾看到过这位城主大人这般情绪化,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奇归好奇,他只是下属,自然不可能问这些。他想了想来访的客人,继续说道:“是佛家的人。”
范经义当即凝眉,认真问:“佛家?”
“是的,而且听禅号,似乎地位很高。”
“什么禅号?”
陈思瀚微微吸气,沉声道:“世间解清净没陀。”
“世间解!”范经义惊呼一声,然后正声问:“你确定?”
陈思瀚点头,“来者的确是这般报名的,我也不敢确信,便来过问城主大人你。”
“快快请进来。”范经义说,说着他又起身,“算了,我亲自去看看。”
之所以是“看看”,而不是“迎接”,是因为范经义还不知那人真假,如果是真的,那定然就是“迎接”了,毕竟世间解在佛家当中,可是跟如来齐平的。
世间解,知国土众生,为号世间解。了知众生、非众生两种世间,故知世间灭及出世间之道。世间解者,谓对世间出世间因果诸法,无不了解。跟“如来”的“抱身如来,应身如来”相对,“去而不去,不去而去”。
而那一个“世间解清净没陀”,有带着“清净”与“没陀”,单从禅号上,毫无疑问,是一尊佛,一尊了不得的大佛!
这样一尊大佛出现在神秀湖,如有意为之,将牵动起一桩极大的因果来。这由不得范经义不上心,即便现在心情再怎么郁闷,再如何烦躁,都不可能弃之不顾。
他以极快的速度穿行城主府,来到门口,赫然在门外瞧见一名僧人。
苦行僧的打扮,青玄僧衣与节位鞋,面相方正,眉眼清明,似能洞穿世间万般。
若是胡兰秦三月两人在这里,定然能一眼认出,站在这儿的僧人是洛云城陈家的长子陈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