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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瑞说符     泰坦无人声txt下载     泰坦无人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没了

    “木木?”

    木木竖起食指,示意安静。

    她慢慢起身,目光扫过实验室,“小梓,它在哪儿?”

    “什么它在哪儿?”葛梓一愣,“你说那个杀人的微波炉?我怎么知……”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人声,丁零当啷的,男人们回来了,刘培茄拉开实验室的隔离门,呼哧呼哧地喘气:“要我说,就这鬼地方,带登陆套装也没用,那么大的风,无人机还不给你吹散架喽?”

    “姑娘们还好么?”史腾紧跟着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面罩底下的老脸露出一个笑容,“室内比室外暖和多了……茄子,岱岳,卓老大,赶紧支棱起来支棱起来!”

    岱岳在实验室的工作台上支起笔记本电脑,四枚通信浮标已经投了出去,史腾等人迫不及待要看结果。

    “联系上地球了么?”葛梓和木木都凑过来,“情况怎么样?”

    “刚刚把浮标投了出去,现在不知道它们飞到了什么地方。”岱岳伸手过来,帮木木和葛梓拧了拧头盔外侧的调频旋钮,“你们可以自己听。”

    木木和葛梓按着头盔,她们的铁浮屠正在接收通信浮标发回来的信号,可以想象此时此刻,四枚通信浮标已深入泰坦狂暴的大气环境中,它们可能被狂风卷起,也可能在冰原上滚动,耳机里声音很嘈杂,电流噪音像是漆黑的暴雨,葛梓闭上眼睛,她能在漫无边际的暴雨中听到有人在说话。

    那是一个破锣般的嗓音,他在说:“救命啊——!”

    葛梓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那是刘培茄的声音,喊给地球听的。”岱岳解释,“你可以换个接收频道,浮标有能力把它收集到的所有声音和信号传回来,浮标听到了什么,你就能听到什么。”

    葛梓点点头,轻轻一拧旋钮,耳机里慢慢安静了下去,信号强度从一个波峰上下滑,进入谷底之后逐渐攀上另一个波峰,耳机中的声音再次嘈杂起来——不过这次不再是白噪音,而是呼啸的尖锐风声和沉闷的雷暴。

    那枚浮标孤军深入这个可怕的星球,把它听到的所有声音都传了回来。

    葛梓闭上眼睛,她在倾听这个世界的声音。

    面罩不能完全隔音,葛梓仍然能听到微弱的背景音,那是身边的史腾、刘培茄、岱岳他们在说话。

    “有办法给它们定位吗?”这是卓识的声音。

    “没有。”岱岳的声音和敲键盘的噼里啪啦声一起响起?“没有卫星和通信基站?也看不到太阳和星星?没办法定位。”

    “一号浮标的信号最弱?三号浮标的信号最强。”史腾的声音,“一号是飞得太远了吗?”

    “这些浮标有效通信距离有多远?”卓识问。

    “理论上来说能接通轨道上的中继卫星,但这是理想情况。”岱岳回答,“实际使用过程中影响通信质量的因素太多了,比如说掉坑里去了,或者被什么障碍物挡住了信号。”

    葛梓慢慢地调频?她正在接收来自浮标的声音。

    风声。

    雷声。

    雨珠落下来的声音。

    还有什么东西尖啸的声音?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什么东西嘶吼的声音。

    “木木,你听,有人在唱歌。”

    木木一愣。

    她皱眉仔细聆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是歌声。”

    葛梓知道它们其实都是这个星球自己发出的声音?可她仍然止不住地想象风暴中有一个变幻莫测的奇异世界,它每一秒都变化,它前一刻还是怒吼的巨兽?下一刻就是唱歌的女人。

    “下一批通信浮标什么时候扔?”岱岳问。

    “还有多久天黑?”史腾问。

    “大概三十二个小时。”卓识回答?“三十二个小时之后我们就会进入土星的背面,接下来就是长达八个地球日的漫长黑夜。”

    “那在天黑之前我们得多投几个出去,进入土星背面那更难对外联系。”史腾说,“天黑之后就不好活动了,还有,天黑之后气温肯定还会继续降低,我们得在天黑之前把卡西尼站修复成能安全住人的状态。”

    史腾很担忧,接下来这长达八天的漫漫黑夜,将分外难熬。

    “有结果了么?”

    “没有。”岱岳摇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幸运的小家伙能成功联系上中继卫星,除非有一股非常强烈的上升气流,把它们推上了大气层的上沿,在几十万米的高空,在那里它就不受天气影响了。”

    “这样的气流存在吗?”刘培茄问。

    “存在。”卓识回答,“但是我们不一定能碰上。”

    “那就多投几个浮标。”史腾说,“总有一个能碰上的。”

    葛梓来回地调旋钮,四个浮标在四个不同的频段上进行广播,她已经记住了四个浮标的特点,一号的声音是咯哒咯哒的,听上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敲击浮标的外壳,其实是它被风吹着在地面上滚动,二号和三号的声音是狂风鼓动,尽管戴着耳机葛梓都能感觉到灌满耳朵的气流,就像是从高空跳下,而四号的声音……四号没有声音了。

    嗯?

    葛梓睁开眼睛,“史哥,岱岳,四号浮标没动静了。”

    几人扭头去看电脑屏幕。

    “哦哦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通信中断了。”岱岳上手调试,“正常情况,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就能恢复正常……诶?”

    “怎么了?”其他人不约而同地问。

    “奇了怪了。”岱岳敲了敲键盘,把滚珠揉来揉去,“四号没了。”

    “啥意思啊?”刘培茄凑过来,“什么叫没了?”

    “没了的意思就是没了,我们联系不上它了,彻底失去这枚浮标了。”岱岳解释,“不应该啊,它还没到有效联络距离之外啊,一二三四号浮标是同时抛的,其他三个都在,为什么就这个找不着了?”

    “四号是哪个方向?”卓识问。

    “北边。”刘培茄记得很清楚。

    “是天气或者地形影响?”赵木木问。

    “如果是环境影响,那要没大家一起没,不会就没这一个。”岱岳思索,“至于地形,土卫六上一马平川的,不存在什么阻隔信号的障碍物。”

    “那就是浮标故障了。”史腾说。

    “只可能是浮标出问题了。”岱岳点点头,“这么恶劣的环境出故障也不奇怪,待会儿咱们再补一个就是了。”

    两个小时之后,刘培茄把五、六、七、八号浮标再次抛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五分钟后。

    八号浮标也没了。

第三十四章 山

    在接下来的六个小时内,史腾和刘培茄再次投出去三批通讯浮标,一共十二枚,无一例外地往北边抛的浮标都失联了。

    几人站在卡西尼站的气闸室门前眺望。

    “那边究竟有什么东西?”史腾喃喃。

    “山。”卓识说,“你们仔细看,那边是不是有山?”

    山?

    史腾刘培茄岱岳眯起眼睛,他们用手指轻轻叩了叩面罩,面罩把景象放大,在二十倍的放大倍率下他们仍然看不清远方有什么,隔着迷蒙的淡棕色浓雾,整个世界像是沉在流沙里,天上的流沙慢慢地往下倾泻。

    “仔细看。”卓识伸手往前指,“有没有感觉那一块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你们仔细看,能看到一条起伏的轮廓,像山脊一样。”

    刘培茄愣了一下,“卓老大你视力真好,眼睛里没装透镜组吧……哎哎哎哎真的耶!你这么一说我也看出来了!我靠老史岱岳,那边真有一座山!”

    史腾皱眉,刘培茄凑过来用手指把山脊的轮廓勾勒出来,史腾这才看清,在极远处的云雾中,确实隐隐有暗色的山峦,看不到头和尾,只能看到高低起伏的曲线,那是山脊,山腰和山底都隐没在雾中。

    那是一座极高极高的山,史腾站在卡西尼站前眺望,呼了一口气,同样的感觉他以前也有过,很多年前史腾在新疆乌鲁木齐,隔着极远距离望见白色的山脊悬浮在空中,像是海市蜃楼,他问向导那是什么山?向导瞄了一眼说是博格达峰,你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博格达峰,但你把油箱烧空了都跑不到,吐鲁番盆地的海拔太低,而空气太干净,所以能望见很远很远的高山。

    “那是什么山?”刘培茄问,“我们的浮标莫非被风吹进山里去了?”

    “香格里拉平原上没有山。”史腾说。

    “什么意思?”刘培茄扭头。

    “字面意思,根据过去多年的资料,香格里拉平原上连个小土坡都没有,知道盐湖吗?这里就是一片几百平方公里的大盐湖。”史腾解释,“所以那不是山。”

    “不是山是什么?”刘培茄往前走了两步,想凑近些看,岱岳低声提醒:“当心!”

    在土卫六上几步之遥就可能是生死两隔。

    “咱们能不能去看看?老史?”刘培茄扭头问。

    “不行!”

    “我记得卡西尼站的车库里有车。”刘培茄说,“咱们可以开车去……”

    “也不行。”史腾断然拒绝,“别想了,管它是不是山?跟我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咱们接下来要干的事只有两件?一是联络地球,二是修补这栋楼,还有二十六个小时就要天黑了,天黑之前我们要做好冬眠的准备。”

    史腾再次抬起头来眺望那座山?不知道它距离卡西尼站究竟有多远,那座山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呢?

    土卫六上的空气如此浑浊,那座山应该不会太远。

    大白?我是赵木木。

    您好,赵木木小姐。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您请。

    我想问关于实验室主任胡董海的死亡,你知道些什么?

    骤发猝死。

    骤发猝死?

    是的?至少报告上是这么写的?当年的驻站人员没有来得及对胡主任的尸体进行详细尸检?他们原计划将主任的尸体带回地球。

    那我手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您手里的东西?

    是的,你看不到我手里正拿着的东西吗?

    很抱歉,赵木木小姐?我说过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那我告诉你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它是一颗头盔?是平时做医疗或者研究时使用的工具,也是一把杀人的凶器,它能用短促的高能粒子聚焦照射以破坏人类的大脑神经和细胞组织,而且没有流血,没有创口,神不知鬼不觉。

    您是说伽马刀?

    嗯哼。

    很遗憾,赵木木小姐,伽马刀是不可能用于杀人的,它的使用功率和安全范围都有严格的界定,它只能用于精密生物组织扫描或者肿瘤切割。

    如果有人能越过界限呢?

    谁能越过安全界限?

    你。

    电脑沉默了几秒钟。

    赵木木小姐,您在怀疑我是杀人凶手?

    整座卡西尼站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之前还注射过量冷冻液让默予小姐险些丧命,对不对?

    是的,我不否认。

    不光是你,大白,我不仅怀疑你,我还怀疑其他人,因为胡董海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戴,必然有一个人把头盔从他脑袋上摘了下来,所以你还有一个帮凶。

    那么赵木木小姐,请问这个帮凶是谁?您看到这个帮凶了吗?

    没有,因为那段时间的视频是缺失的。

    那是因为胡董海主任命令我关闭了监控,这是胡主任自己的要求。

    是么?大白?真的是他命令你关闭了监控吗?他跟你说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而我们只不过是在硬盘里看到了记录,所有的视频记录都是由你录入的,谁知道当时胡董海跟你说的是什么?

    “木木?你的意思是大白害死了胡主任?”一边的葛梓很吃惊。

    “不一定,我只是在套大白的话,如果真的是它,那它也只是帮凶。”木木嗯了一声,手里抱着精密高能扫描仪,同时也是一把伽马刀——这就是木木找到的那颗头盔,它可以用电磁波扫描生物组织的精细结构,也可以使用高能粒子聚焦照射切割病变组织,这东西和手术刀止血钳一样相当常见,按理来说使用过程中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危害,但理论上不会发生但现实中出现的事多了去了……理论上注射冷冻液也不会出危险呢。

    如果大白越过了扫描仪的安全界限,那它就能用这个杀人,而且死者看上去不会有异常,因为伽马刀本身就是无创口不流血的。

    “大白能用它杀人,那么其他人也可以。”木木说,“而且这个人必然存在,因为大白没法把头盔从主任的头上摘下来。”

    木木隐隐抓住了什么,她在长隔二十年的时间迷雾中发现了线索,所谓骤发猝死,所谓精神干扰……或许只是一场可怕谋杀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

    “这个人是谁?”葛梓问。

    木木沉吟不语,如果这个人必然存在……那么他是谁呢?

    江子?楼齐?梁敬?万凯?默予?崖香?

    木木的目光落在手里的扫描仪上,她想象着二十年前在P3实验室,某个人把这颗头盔戴在了主任的头上,把他杀死,然后把头盔摘下放进柜子里……他究竟是这六个人中的哪一个?

第三十五章 长夜将至

    “17……18……19……20!OK,二十了。”史腾盯着面罩上缓缓上升的数字,“氧气上升到百分之二十了。”

    他站在走廊中间,用手解开铁浮屠头盔的锁扣。

    “老史!”刘培茄提醒他。

    “没事。”史腾摆摆手,将铁浮屠的头盔摘下抱在怀里,然后用力抹了一把汗湿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可以了,差不多能呼吸了,没毒。”

    室内的温度仍然很低,史腾呼出腾腾的白色雾气,他抽了抽鼻子,说屋子里有一股子橡胶烧焦的臭味。

    卡西尼站的生命维持系统终于恢复了正常,不需要铁浮屠也能正常呼吸了,史腾带着其他几个男人将卡西尼站建筑结构上的缝隙都封堵了起来,手法相当粗陋,手上有什么就用什么,跟几百年前堵船底的海员们没什么区别,这么做的结果是卡西尼站一层的大多数房间都不能再使用,因为房门被封死。

    岱岳卓识和刘培茄也把头盔摘下来,三个人坐下来互相对视,都是汗湿的苍白脸颊。

    “奶奶的,总算活过来了。”刘培茄喘着粗气,他觉得一直套着铁浮屠有种长时间潜水的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有股塑料味,铁浮屠内的空气环境可以想象地相当糟糕,放个屁绕头三日的那种,最重要的是只能臭到自己还不能拖别人下水。

    这就不是刘培茄的风格了。

    刘培茄向来是要死大家一起死。

    “还有多久天黑?”史腾问。

    卓识看了一眼时间,“四个小时。”

    岱岳往外瞄了一眼,气闸室的舷窗外仍旧光线昏暗,说老实话,这地方天不天亮岱岳也看不出区别,黑毛风刮起来天地一片漆黑,如果没有卡西尼站,他们几个早就不知道挂在什么地方了。

    “天黑之后哪儿也不能去。”史腾说,“咱们老老实实地在屋子里缩八天时间。”

    “天黑之后会发生什么?”刘培茄掏出比比多怪味豆,抛进嘴里一颗,牙齿一咬脸色一变,“呸,芥末味儿的。”

    “天黑之后狼外婆就要出来吃人了。”岱岳说。

    “天黑之后温度会继续降低。”卓识说,“别看现在已经很冷了,但这不是底线,天黑之后温度还会继续降低?到时候会下雪,再低几度空气中的乙烷就会低到熔点以下?它们会凝固变成雪花。”

    “乙烷雪花。”刘培茄啧啧赞叹?“稀罕事。”

    “二十年前这里的人是不是天黑之后就出事了?”岱岳问。

    其他几个人一愣。

    他们还没注意到这一茬,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如岱岳所说?二十年前的卡西尼站驻站队员出事时确是在黑夜,土卫六上的黑夜有八个地球日时间,而从黑球被发现一直到卡西尼站被废弃从头到尾只有七天。

    江子、楼齐和梁敬把黑球带回卡西尼站就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黑夜。

    史腾抿着嘴唇,靠着墙壁坐在地板上?这个中年男人很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哈迪斯号坠毁之后史腾就没怎么闲下来过,他一直是那个最忙的人?现在卡西尼站已恢复工作?他终于有时间休息了,可史腾始终觉得身体内部的疲惫无法驱散?仿佛有什么重物吊在心脏上?就那么一直一直地吊着,他伸手去捞?却只能捞一个空。

    四个小时之后。

    巨大的阴影从卡西尼站的头顶上缓缓笼过。

    土星那直径十二万公里的庞大躯体把阴影投在泰坦的地表上,这是一个长达八个地球日的漫长黑夜。

    “这里是土卫六香格里拉平原卡西尼站?呼叫北京市通州区九棵树东路新通国际花园地上四十四层505号!呼叫北京市通州区九棵树东路新通国际花园地上四十四层505号!”刘培茄按着耳机絮絮叨叨,“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你这是在呼叫谁呢?”坐在对面的木木正在嗑瓜子,皱眉。

    “呼叫我老婆。”刘培茄说。

    “你跟你老婆不是离婚了吗?”木木问。

    “离婚证不就一张纸?我跟你说我手里的离婚证有一打。”刘培茄撇嘴,“这里是土卫六香格里拉平原卡西尼站,呼叫广州市白云区白云大道景泰东四巷底下二十八层601号!这里是土卫六香格里拉平原卡西尼站,呼叫广州市白云区白云大道景泰东四巷底下二十八层601号!听到请回答!”

    “茄子哥,你这又是在呼叫谁?”葛梓问。

    “呼叫我老婆啊。”刘培茄回答。

    “你老婆不是在北京通州吗?”木木问。

    “这是我另外一个老婆。”刘培茄见无回应,再次呼叫,“这里是土卫六香格里拉平原卡西尼站,呼叫杭州市余杭区藕花洲大街空中小区地上八十九层892号!听到请回答。”

    “那这个也是……”

    刘培茄点点头,“这个也是我老婆。”

    “你究竟有多少个老婆?”葛梓愣愣。

    “数不清楚。”

    “你数不清楚你有多少个老婆?”

    “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刘培茄耸耸肩,“我也数不清楚她们有多少个老公。”

    无论刘培茄有多少个老婆,但是在卡西尼站的P3实验室内,他是一个也联系不上了。

    被他们释放出去的一共五批二十枚浮标,如今能联系上的仅有十二颗,另外八颗已经不知去向。

    通信频道内只有无边际的噪音,在人耳可以听到的频率上,通信浮标传输回来的声音唯有风声的呼啸和沉闷的雷暴,而在更高频和低频的区域,铁浮屠记录下来了不知来源的极高频超声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此刻史腾等人与盲人无异,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依靠声音探查外面的世界。

    他们一共只有十二个耳朵,这十二个耳朵分布在这个星球不同的地方,在声音的世界中,泰坦毫无疑问是混乱而狂暴的,六个人围坐在P3实验室里,一动不动地静听外面狂风暴雨百鬼夜行。

    刘培茄忽然站了起来,其他人抬起头。

    “你干什么去?”史腾问,“不要一个人擅自行动。”

    刘培茄捡起一个罐子,转身拉开P3实验室的门,“拉屎。”

第三十六章 屎之思考

    刘培茄哼着小曲推开门,不穿铁浮屠简直神清气爽,这世上每个人都讨厌铁浮屠。

    他手里拎着罐子,准备解决大号。

    如何在泰坦上安全方便地解决内急也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只要是正常人就得吃喝拉撒——刘培茄也听说过某些义体人改造程度之高几乎可以喝汽油,死了不知道该说是逝世还是报废,但刘培茄是个全须全尾的自然人,自然到放屁都是萝卜味的。

    土卫六上的重力只有地球的七分之一,这就很麻烦了,因为人类的排泄和消化系统是在1个G的环境下花了几百万年的时间进化而来的,如果算上颈椎动物的老祖宗,那这个时间还能往前再推个几亿年,人类踏足太空至今不过两百来年的时间,肠道和肛门括约肌还没来得及适应微重力环境,所以小肠大肠直肠还是像过去百万年一样蠕动挤压排泄,把大便舒畅地排进失重的环境内——然后害死一船的人。

    为了防止尿尿的时候尿液像水枪一样飙得过远,卡西尼站的卫生间采用负压收集式集便器,以及一次性固体集液器,用起来就是个吸尘器接个漏斗,负压相当强大,保证漏斗能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不漏液——大便收集器更简单粗暴,原理一个样,马桶就是超大号的漏斗,用更强的负压把你的屁股紧紧地压在马桶上,它被人们称为“强制坐便器”,又叫“饕餮巨口”或者“南海归墟”,意思是马桶不松口你都站不起来。

    重力不够吸力凑。

    简直是便秘患者的福音。

    遗憾的是卡西尼站所有的卫生间都在二楼,而电梯和楼梯都全部封死,已经上不去了。

    所以刘培茄只能找个罐子应急。

    他找了间没有封死的仓库,进门把房门关上,然后把罐子底涂了点胶粘在地板上,房间里没有灯光,房门一关,光线立即暗下来。

    刘培茄注视着这个孤零零粘在地板上的罐子,它现在就是人类的救星,刘培茄觉得自己就像是堵在高速上几十个小时动弹不得的司机,生命都是矿泉水瓶子给的。

    罐子本身无法被地板吸住,所以只能靠胶来固定,以免被打翻。

    打翻了不堪设想。

    释放的过程中打翻了更不堪设想。

    刘培茄脱下裤子,小心翼翼地坐在罐子上,对准了确保不会漏出来,然后气沉丹田,随着一声连环屁响,过去几十个小时内储存在大肠内的宿便终于一涌而出——“哼哼哼啊啊啊啊啊”?刘培茄想象着它在罐子里迅速盘积成型?就像冰淇淋机挤出奶油!

    宿便啊?宿便。

    你只是人生的过客,何苦留恋不肯离去?

    房间内气温很低,刘培茄吸进冷气呼出白雾,仿佛是大冬天在东北的户外上大号?浑身上下都暖和,唯有屁股冻得厉害。

    屁股啊,屁股。

    你受苦了。

    刘培茄坐在罐子上思考人生。

    他刘培茄快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有坐在罐子上拉屎的一天。

    人类为什么要坐在罐子上拉屎呢?

    思想者为什么是坐在石头上而不是坐在马桶上呢?

    明明人类只有坐在马桶上的时候才会思考人生。

    如果刘培茄是罗丹那样的雕塑家,他就要创作出坐在罐子上的思想者,人类有力的臀部肌肉与大地之间坐着一个圆柱形的罐子?它是两个伟大的组成部分之间的连接?这个罐子会被赋予无上的意义——它将是人类文明的底座?是人类智慧的承载,是人类历史的根基,是人类思想的支柱?它将是一个伟大的罐子!

    啊,罐子!

    罐子!

    你拯救了我的生命!

    你赋予我吃食,我却让你吃屎。

    啊?罐子,这是献给你的赞美诗……刘培茄突然想起来自己拉屎没带纸。

    这骤然一惊,大便都夹断了。

    刘培茄目瞪口呆,开始沉默地思考另一个问题,怎么才能让其他人给自己送纸过来,还不能造成社会性死亡的结果,组里那些大老爷们都是大嘴巴,他们知道了全宇宙也就知道了,要是让那些混账知道自己拉屎不带纸,他们能笑自己十年。

    他拉了多少年的屎,这一路上起起坐坐,都不曾有纸。

    卫生纸这种东西早就被淘汰了。

    可是在物资缺乏的土卫六卡西尼站里,拉屎却仍然需要用纸。

    刘培茄大意了,他忽略了这个小小的细节。

    怎么办?难道在这里扯嗓子喊?可是从仓库到P3实验室有这么远的距离,而实验室隔音效果那么好,他们肯定听不见。

    难道撅着屁股去敲实验室的门?

    刘培茄左右权衡,东张西望,指望能在仓库里找到什么应急的东西,可惜这里连块破布都没有,只有作用不明的金属架子和钢板,除非刘培茄能用钢板擦屁股,否则他只能求救了:“老史——!卓老大——!岱岳——!我没带纸啊——!救命啊——!”

    喊得那叫一个惨烈。

    遗憾的是果然没人听到,其他人此刻多半都在聚精会神地监听无线电信号,谁会关心一个出门大便的人?刘培茄又不是晋景公,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掉进茅坑淹死,刘培茄扯着嗓子大喊,喊累了都没人搭理他。

    刘培茄在罐子上坐了许久,久到罐子都粘在了屁股上。

    再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就在他眼一闭心一横,抱着大不了就是社会性死亡的态度,准备撅着屁股出去敲门要纸之时,门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咔哒咔哒”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很快就要从仓库门前经过。

    刘培茄猛地抬起头。

    终于有人来了,可能是其他人看他去得太久,所以来看看情况,担心他真的掉进茅坑里淹死了。

    “门外有人吗?”刘培茄惊喜地大喊,“门外有人吗?是谁在外面?老史?岱岳?卓老大?还是小梓和木木?麻烦帮我带包纸来呗?我没带纸……”

    脚步声戛然而止,门外的人停住了,但是一言不发。

    刘培茄又喊了一声:“喂?有人在吗?麻烦帮我带包纸来呗?”

    隔着房门上的磨砂玻璃,刘培茄看到那个黑色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

第三十七章 外面有人

    “老史?老史是你吗?”刘培茄坐在罐子上,望着门外的人影,“老史?还是岱岳?卓老大?”

    人影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刘培茄奇了怪了。

    这是谁啊?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莫非是也想进来拉屎?

    坑位可不够了,要拉屎请自备罐头。

    刘培茄慢慢崛起臀部——罐子已经粘在屁股上了,他拔了拔,没拔下来,晃了晃,罐子里的大便已经冻硬了。

    他慢慢地爬过去,想打开门瞧瞧。

    可他刚一动弹,门外的人也动了。

    那个影子离开仓库,又“咔哒咔哒”地走远了。

    刘培茄慢慢地爬过去,把房门拉开一线,探头出去望,门外的走廊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谁啊?”刘培茄皱眉。

    这个时候“咔嚓”一声,走廊尽头的P3实验室门开了,史腾出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探头探脑的刘培茄:“茄子你在干啥呢?你不大号么?”

    “人?什么人?”

    史腾把纸从门缝里递进去,然后靠在走廊上等。

    “刚刚有个人来找我,不是你么?那是谁?”刘培茄瓮声瓮气地说,“岱岳?卓老大?还是姑娘们?”

    “谁来找你了。”史腾嗤笑,“我是一直看你不回来,以为你淹死在坑里了,所以过来看看你,其他人根本没出来过。”

    “可是刚刚确实有人来过,他也不说话,就站在我的房门口,我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哎呦,冻硬了冻硬了,拔不下来了。”

    看来刘培茄遇到了麻烦。

    “需要我进去帮忙么?”史腾对着房门问。

    “不不不不!不用不用,别进来!千万别进来!”刘培茄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我们接着说那个人……我拉屎没带纸,喊你们老长时间,可是你们没有听到,然后我就听到有个人走了过来,我一开始以为是你,喊你的名字,但他没反应。”

    史腾听得莫名其妙,刘培茄拉个屎把脑子也拉出去了?

    他能肯定之前绝对没有人来过这里,岱岳卓识葛梓和赵木木都待在P3实验室里,从未踏出过实验室半步,那么刘培茄所说的人是谁?

    史腾抄着双手,抬起头四下张望。

    卡西尼站一层的走廊只有两米来宽,三米高,走廊一头是气闸室的舱门,另一头是P3实验室的隔离门?是一条直道,两侧是仓库和实验室的房门。

    头顶的灯光昏暗,废弃失修二十年?连灯也差不多报废干净了,顶板和墙壁上遗留有大片的污渍和锈蚀?外层的贴板脱落之后?内部的合金与土卫六大气中不知道什么成分发生了反应?产生了大片大片的橙红色和淡黄色污迹,史腾等人试着清理?擦也擦不干净,洗也洗不干净,只好作罢。

    虽然不影响正常使用,但外观上着实难看?像是建筑物被撕去皮肤暴露出来的腐烂伤口。

    刘培茄说有人来过。

    可是卡西尼站内一共只有六个人,除了刘培茄,其他五个人都待在P3实验室里。

    哪里还有其他人呢?

    “那个人长什么样你看到了么?”史腾问。

    “没。”刘培茄回答?“隔着玻璃呢,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就在你出来之前,他站在我的房门口好一会儿。”

    “然后呢?”

    “然后我想出来瞧瞧是谁。”刘培茄接着说?“可是等我爬到门口来看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你是便秘便糊涂了吧?”

    “扯淡,脚步声我听得清清楚楚。”刘培茄撇嘴,“他从气闸室那边来,在我的房门口等了一小会儿,又往气闸室那边走了。”

    史腾吃了一惊。

    从气闸室那边来?

    难道是从外面进来的?外面有人?

    他走过去检查气闸室的舱门,刘培茄蹲在房间里擦屁股,他抬起头,望着门外史腾的影子离开房门上的磨砂玻璃,随即响起“咔哒咔哒”的脚步声——刘培茄心里忽然有种时光倒流,事件重演的感觉,只不过这不是既视感,而是同一件事确实重演了两次,他也纳闷了,第一次到自己门前的那个人,真的不是史腾吗?

    想着想着,刘培茄开始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蹲坑时间过长,导致大脑缺血,所以产生了幻觉。

    第一个来到自己房门前的人真的存在吗?

    史腾进工具间套上铁浮屠,然后去检查气闸室的舱门,按照刘培茄的说法,那人是从气闸室来的。

    如果刘培茄没有产生错觉,这说明有外界有什么东西进入了卡西尼站?

    气闸室的门锁是电子式,进出需要输入密码,但在土卫六上使用密码锁根本毫无必要,因为这个星球上不可能存在入室盗窃的小偷,密码锁的作用只是为了防止误触开门,开门密码非常简单,就是连按三下零,内外舱门都是这个密码。

    除了电子锁,还有备用的手动机械锁,是嵌在门上的金属轮盘,看上去有点类似开船用的舵盘,只要把门把手逆时针扳动九十度,即可打开舱门。

    史腾瞄了一眼密码锁键盘,无论进门的是什么东西,它不可能认识人类的数字并且懂得如何打开密码锁吧?

    他低头检查门把,没有被扳动过的痕迹。

    史腾缓缓地用力扳动门把,锁轮一点一点地旋转,接着“咔嚓”一声,气闸室的内舱门弹开了。

    史腾踏进气闸室内,白色的气闸室内同样空无一物。

    他接着打开外舱门,弯腰钻出去。

    门外是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黑暗中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出门的一瞬间,暴风雨从半空中扑下来拍在史腾的身上,差点把史腾打了个趔趄,他滑了一步站稳了,烷烃雨落在高温的铁浮屠上立刻蒸发,发出细密的爆炸般的声音,对土卫六极低温的环境而言,史腾就像是一根投进冰水中的烧红铁棒,他把接触到自己的液态甲烷全部瞬间汽化,同时自己的外壳在零点一秒内迅速下降到零下一百八十多摄氏度。

    史腾打亮头灯,光柱射进夜空中。

    很难想象,二十年前,就是在这样一个暴雨倾盆的黑夜,那些人找到了黑球。

第三十八章 节拍

    当史腾返回P3实验室的时候,刘培茄已经坐在那里吃吃喝喝了,后者扭头看到进门的史腾,连忙招呼:“老史,回来了?找到什么没有?”

    史腾从他手里接过干粮,啃了一口,让刘培茄往边上稍稍,一屁股坐下来,呸了一声。

    “哪有什么人影,你整天就知道瞎胡咧咧。”史腾骂了一句,“妈的,把我吓得半死。”

    卡西尼站外自然什么都没有,连气闸室的舱门都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史腾找遍了一楼所有能进入的房间,哪里有什么人影,刘培茄就是在扯淡。

    “骗你我天打雷劈。”刘培茄把固态淡水扔进嘴里咀嚼,“我拉屎的时候真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我门口。”

    “可是我们都没出去过。”岱岳说,他指了一圈,“你问问,我们几个谁出去过?”

    刘培茄抬起头,卓识正在埋头吃饭,葛梓和赵木木缩在同一条睡袋里。

    “说不定是二十年前的那批人呢。”卓识随口说。

    “活见鬼了。”刘培茄挠了挠脑袋,这事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既然没人出去过,那么自己看到的人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茄子,下次你拉屎的时候最好找个人结伴。”史腾说,“我知道你怕黑,怕黑的人一到没光的地方就胡思乱想,觉得哪里都藏着人。”

    “去去去,你才怕黑。”

    葛梓睁开眼睛,仍然困得要死。

    她和木木一起缩在睡袋里,睡袋的数量其实足够,但葛梓仍然想跟木木挤在一起,她说这样暖和,登山遇上雪崩受灾被困的人不也挤在一起互相取暖么?可实际上实验室内的气温并未低到那个程度,生命维持系统恢复工作之后,卡西尼站的室内环境温度就上升并稳定在了零度以上,裹着衣服和睡袋还会显得燥热。

    从飞船坠毁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五个小时,相当于两天两夜,在这两天两夜中葛梓没有完整地睡过一个觉?极度疲惫的不止她一个?其他人比她更疲惫?史腾刘培茄岱岳卓识和木木在过去四十多个小时内负担的工作任务比葛梓更重更复杂,此刻他们都睡得人事不省。

    在接下来长达七个地球日的漫长黑夜里,他们都将以这样的状态度过,少吃少动多睡觉?减少食物和淡水的消耗。

    想想着实可笑,他们有能力踏足十几亿公里之外的星球,但是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时?唯一能拿来应对的仍然只是老祖宗的方法——睡觉。

    冬眠是地球生物千万年来进化出的生活习性,在睡眠中抵抗恶劣的外部环境。

    人类究竟还要再走多少年,才能彻底摆脱不再依赖自然界赋予他们的生存本能呢?

    实验室内没有声音?唯有一盏昏黄的灯放在地板上?像是一簇黯淡的篝火。

    男人们都蜷缩在地板上?他们背对着灯光钻在睡袋里,像是巨大的黑色蠕虫,这些黑色蠕虫发出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

    有那么一瞬间?葛梓以为自己并非地球生物,而是土卫六上的原住民,她也是蠕虫的一份子?但当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紧挨着自己的木木时,她的理智又回来了——木木睡得很熟很沉,虽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但木木拥有一副典型的软妹子长相,黑色的齐耳短发,睫毛修长且挺翘,白皙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很显眼,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蠕虫很显然没有这么漂亮的面孔。

    但葛梓醒过来不是为了捏木木的,她是起来喝水的。

    嗓子干得要冒烟了,卡西尼站内的空气太干燥了,可能是空气加湿器坏了,葛梓摸索着掏出两颗固态淡水嚼了,但仍然觉得不够解渴,又拉开睡袋的拉链爬起来,伸手去掏营养液的瓶子。

    笔记本电脑仍然支在地板上,还有大白的破机箱,电脑屏幕仍然亮着,它仍然在联系外界的通讯浮标。

    葛梓从口袋里摸出一瓶未开封的营养剂,插进吸管,“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她靠在睡袋上,怔怔地望着地板发呆。

    葛梓今年二十七岁,她参加工作已经六年了,二十岁那年她硕士毕业,是同院系里年龄最小的。她十四岁上大学,在这个年代虽然是低龄学生但并不算罕见,十三岁乃至十二岁上大学的人都大有人在,在这个年代,少年非少年,老年也非老年,葛梓二十七岁仍然可以叫少女,虽然在法律上她是妇女。

    她还是个少女呢,喜欢吃吃喝喝,喜欢音乐唱歌。

    葛梓把睡散的头发拢起来,手里捧着营养剂,脚面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地板。

    她在轻声哼歌。

    “唱的什么歌?”有人轻声问。

    “木木?”葛梓一愣,“不好意思,没吵醒你吧?”

    木木笑着摇头,慢慢地爬起来,伸手去摸固态淡水,“喝水,口渴了,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干燥了……天呐我想敷面膜。”

    她把固态淡水含进口中,然后问葛梓:“什么歌?蛮好听的。”

    “《我的太爷爷在地下室造核弹》。”葛梓一边打着节拍一边哼了几句,“很流行的歌,听过没有?”

    “我听过,是不是那个‘给我一克氘,可以不可以,放在我的容器里,留个辐射标记,给我一克氚,可以不可以,放在我的容器里,让它快反应……’对吧?是这个么?”赵木木也跟着哼了几句,轻轻地打着节拍。

    葛梓点点头,接着唱了下去:“给我一个扳机,可以不可以,核弹也没关系,我一样心感激。”

    “来来来华语乐坛天后,用这个。”木木给她一截手电,让她充当麦克风。

    葛梓唱歌的时候,木木就模仿摇滚乐团的鼓手,虚空敲鼓,脚踩地板配合节奏,“啪嗒啪嗒”地轻响。

    最后两个人都笑作一团。

    木木搂着葛梓倒在地板上,葛梓的歌停了,木木得节拍也停了。

    但房间里“啪嗒啪嗒”的节拍声没停,仍然在响。

第三十九章 你听

    木木抱着葛梓,把她压倒在地板上,在她耳边轻声说:“嘘——你听,小梓。”

    葛梓屏住呼吸,旋即寒毛倒竖。

    她听到了。

    有规律的节拍声——或者说脚步声,就在她们的头顶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响起来的,可能是在葛梓唱歌时,也可能是在两人聊天时,反正葛梓和木木都未意识到它是什么出现的,赵木木的反应比葛梓稍快,她察觉到自己打节拍时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但那声音并非来自小梓。

    而是在卡西尼站的二楼。

    “啪嗒……啪嗒……啪嗒……”

    仿佛有人在上面踱步,脚步声清晰。

    木木紧紧地搂着葛梓,身体在微微地发颤,葛梓瞪着楼板,一只手抱住木木僵硬的腰,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出去推躺在一边的卓识。

    “这是什么声音?”葛梓耳语。

    赵木木轻轻地摇头,“不知道,我一开始以为是你的声音,但是我发现你没动,难道说卡西尼站里还有一个人?”

    卡西尼站里只有六个人,此刻六人都在P3实验室里,那么在二楼上的那个人是谁?

    卡西尼站的二楼并未恢复正常工作,仍然处于破损的失压状态,按照常理不可能有人生存,史腾在修复卡西尼站时选择放弃二楼,这是综合考虑各项因素后做出的决定,因为他们手里的材料和资源不足以修复整座卡西尼站,只能封闭上楼的电梯和楼梯,保证一楼的正常运转。

    很显然这是无奈之举,卡西尼站一楼是工作区域,基本上是仓库和实验室,算不上什么居住的好地方,住在这里只能像难民一样缩在一起打地铺,二楼才是生活区域,有舒适的宿舍、厨房,大厅和卫生间,可以吃上热腾腾的饭菜,睡松软的床铺,睡前还可以美美地洗个澡,洗去一身的疲惫,那才是人住的地方。

    只不过废弃二十年,天知道上面破败成了啥样。

    葛梓不动声色地用力推卓识,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惊扰了楼上的人——如果它是人的话。

    可是卓识睡得太沉,葛梓用力推也推不动,想掐他一把,但睡袋外壳太硬太厚?葛梓这嫩葱似的的手指根本没法破防?葛梓没辙了?此刻除了两个姑娘?其他男人都睡得跟死猪一样。

    木木翻过身来,仰面躺在葛梓身边,眼珠子跟着声音扫来扫去,她在追踪这声音,二楼的脚步声在打转,它一会儿远离了木木和葛梓的头顶?一会儿又转了回来?这感觉就像是躺在床上听到楼上的人在四处走动。

    可木木很清楚?二楼根本就没人。

    “人少了么?”木木低声问,“有人出去了么?”

    “没有。”葛梓回答,“史哥,刘培茄?卓老大?岱岳都在。”

    其他人确实都在,史腾的睡袋在房间对面,他身边是岱岳?两人都露个脑袋在外面?那个扭得跟蛆一样的玩意是刘培茄,他钻在睡袋里没有露脑袋。

    “小梓小梓!”木木忽然抓紧了葛梓,语气惊恐,“你再仔细听,还有其他声音!”

    葛梓凝神,竖起耳朵。

    除了有规律的脚步声之外,果然还有其他声音——细细的声音穿透楼板传下来,已经很难听清。

    “这是什么声音?”葛梓问。

    “说话声。”木木说,“你仔细听,是人说话的声音么?”

    葛梓屏住呼吸,盯着楼板。

    “嘻嘻嘿嘿嘿嘿。”

    “嘻嘻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冷汗立刻就涌了出来,浸透了内衣,葛梓听到了,笑声……那是笑声。

    除了笑声之外,还有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完美……太完美了……”

    “果然是完美的……果然是完美的……”

    “世上……存在……绝对完美……”

    葛梓和木木都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声音?

    究竟是谁在楼上说话?他在说些什么?莫非卡西尼站里住着一个与世隔绝二十年的疯子?可这里是距离地球十几亿公里之遥的土卫六,不是地球上,没人能脱离地球补给独自在这里生存二十年。

    还是说卡西尼站里盘踞着一个幽灵,二十年前遇难驻站队员的幽灵,它在这里游荡,至今都不肯离开?

    葛梓悄悄地爬起来,她要去喊人。

    刘培茄像蚕蛹一样裹在睡袋里,他睡觉时向来喜欢把拉链拉到顶,然后裹在睡袋里闷头大睡,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扰民,刘培茄睡觉时鼾声如雷,他睡着了别人就睡不着,为了避免自己在睡梦中被愤怒的室友用枕头闷杀,刘培茄选择封闭自己,像蚕茧一样与世隔绝。

    葛梓拉开刘培茄睡袋的拉链,猪哼似的鼾声立马响了起来。

    木木侧目,吓了一跳。

    葛梓轻轻摇晃刘培茄,拍他的脸颊,“起来!起来!快起来啊!”

    刘培茄在睡梦中对打扰自己睡眠的人很不爽,他打掉葛梓的手,然后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起来啊刘培茄,出事了!”葛梓压低身体,在他耳边轻声说。

    刘培茄无动于衷。

    “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了!”

    “世界毁灭了!”

    “救援队到了!”

    “你老婆来找你了!”

    “哪个老婆啊……”睡梦中的刘培茄迷迷糊糊地说。

    “北京通州那个!”

    “让……让她回去,就说我原谅她了……”刘培茄说。

    “广州白云那个!”

    “那个……我也原谅了……”

    见怎么都晃不醒,葛梓只好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和嘴巴。

    捏鼻子窒息的效果立竿见影,不到五秒钟,刘培茄就被憋醒了,一张大脸涨得通红,他愤怒地睁开眼睛正要骂人,葛梓连忙捂住他的嘴。

    “嘘——”葛梓示意安静。

    刘培茄一愣,扭头看到木木抬头盯着天花板,脸色凝重又惊恐。

    “怎么了?你们这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刘培茄起床气很重。

    “别说话,你听。”葛梓指了指头顶。

    刘培茄抬起头,几秒钟后,他听到头顶上的天花板传来清脆的脚步声,还有诡异的笑声。

    “嘻嘻嘿嘿嘿嘿。”

第四十章 你吼一嗓子

    刘培茄扑过去把其他男人踹醒,他可不像娇弱小姑娘那么温柔,上来就是大脚丫子猛踩,一通夺命连环踹,每个人都赏了一脚,史腾还得到了特别优待,比其他人多了好几脚,“起来!都他妈的给我起来!”

    史腾睡得迷迷瞪瞪,被刘培茄的臭脚丫子熏醒,“茄子你是有什么毛病?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有人!”

    “有什么人?”

    “楼上有人!”刘培茄又踹了他一脚,龇牙咧嘴。

    这一脚把史腾踹清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你说什么?”

    “我早就跟你说过这鬼地方还有其他人。”刘培茄说,“就我之前拉屎的时候看到的人影绝对不是错觉,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相信,现在相信了吧?赵木木和葛梓也听到了,我就说这里不止我们几个。”

    史腾眉头紧皱,在P3实验室里绕圈,抬头望着屋顶。

    “小梓,木木,你们真听到了?”

    葛梓和赵木木对视一眼,点点头。

    “真听到了,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木木回答,“我们还听到了他在说什么。”

    “他说什么?”

    “他好像在说……完美……太完美了。”木木努力回忆,那人说话的声音着实模糊不清,又隔着墙壁和地板,木木和葛梓只能只能分辨出有限的几个词汇。

    史腾一头雾水。

    完美?

    太完美了?

    这是什么意思?

    理论上来说卡西尼站内除了他们几个哈迪斯号探矿船的船员,绝不可能存在其他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土卫六,距离地球有多远?十几亿公里,空气里都是什么?氮气,环境温度有多低?零下一百八十摄氏度,上一次卡西尼站还有人是什么时候?二十年前!

    如果说这里除了他们六个,真的存在第七个人,那么这个人必然是在距离地球十二亿公里之外的土卫六零下一百八十多摄氏度的极端环境中生存了二十年。

    那他百分之百就不是人类。

    史腾推开实验室的内侧隔离门,门后是空空荡荡的长廊,隔着透明的玻璃,他抄着双手站在长廊一头,望着另一头,眉毛拧成了麻花。

    “老史?”其他人冲着他的背影喊。

    “你们在这里待着。”史腾说?“我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跟你一起去。”刘培茄爬起来跟上。

    两人穿过走廊?在工具间里套上铁浮屠,然后开始仔细检查卡西尼站……两人确认一楼至二楼的电梯和舷梯都被封死,无法使用,没有打开过的迹象,也就是说二楼的那个人不是从一楼上去的。

    史腾伸出手抚摸舷梯间的门,门缝已经被修补剂彻底封死?这是史腾亲手干的。卡西尼站一层走廊中段左右两侧分别有一座电梯和一道舷梯,向上直通二层的大厅?电梯井是圆柱形的舷梯井也是圆柱形的?直径都是两米?只不过电梯常用而舷梯不常用?打开电梯的舱门?就能进入轿厢?打开舷梯的舱门?内部则是围绕中轴螺旋上升的梯子。

    正常情况下,要进入二楼,这是仅有的两条路。

    而它们都已被史腾等人封死。

    “这说明二楼那个人不是从外面进去的?”刘培茄站在他的身边?“他一直在上面?从二十年前起就一直待在上面?”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想法?从他们的飞船坠毁躲进卡西尼站避难一直到现在为止?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幽灵般的人物藏在他们头顶上的房间里,它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熟睡之时起来踱步,一边踱步一边怪笑,这就好比你住的房间墙壁里其实藏着尸体,但你一直到搬离之后才从新闻上看到警方把它从墙壁里凿出来。

    这个时候当你回想起过去那些独自一人沉睡的死寂夜晚,原来黑暗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与你共处一室。

    他甚至在用发白浑浊的眼球注视着你,隔着几毫米的粉墙。

    无论你在干什么。

    “奶奶的,吓死我了。”刘培茄嘟囔。

    史腾抬头望着白色斑驳的顶板,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说上下的通道没有被打开,那么二楼的人是怎么上去的呢?难道他真的就一直待在卡西尼站的二楼,待了二十年?

    不,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是二楼怎么可能有人呢?

    用屁股想史腾也知道,此刻卡西尼站的二楼是一座破败的冰窟,空气中不含氧分,温度低到甲烷都能凝结,人体组织只要在外界环境中暴露五秒钟就能冻得和玻璃一样脆。

    “活见鬼了。”史腾喃喃,“这是哪路孤魂野鬼?在这里阴魂不散。”

    “要不咱们上去看看?”刘培茄伸手按在舷梯的舱门上,用手指抠了抠凝固的白色修补剂,划出一条浅浅的凹痕。

    史腾吓了一跳,一巴掌把他的狗爪子打开了。

    “不要命了么?”

    史腾和刘培茄一样好奇,他也想知道二楼上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作为哈迪斯号探矿船的船长,他的第一要务是保护船员们的生命安全,第二要务是保护船员们的生命安全,第三要务还是保护船员们的生命安全,除此之外一切都是不重要的,管它二楼是什么,就算是天父耶和华,在船员们的安危面前也是可以牺牲的代价。

    反正史腾也不是基督徒。

    而打开封死的舷梯舱门会导致严重后果,卡西尼站一楼的气密性会因此破坏,他们花了很大力气修好的卡西尼站会再次报废,低温空气会迅速侵入一楼的走廊,几分钟内气温就能低得和南极一样,这会要了所有人的命。

    史腾也很痛苦。

    真相近在咫尺,只隔着一层薄薄得楼板。

    他却没法上去,简直是百爪挠心。

    要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他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得上去一探究竟,看看究竟是什么玩意在作妖。

    “这该怎么办?”刘培茄问,“我们该怎么办才能知道上面的是谁?”

    史腾想了想,扭过头来上下打量刘培茄。

    “要不你吼一嗓子?”

第四十一章 楼上的朋友们

    葛梓久久地盯着天花板,

    遗憾的是她没法看穿头顶上那一层薄薄的楼板,如果手里有红外夜视仪、生命探测仪或者穿墙透视雷达就好了,她就能看到二楼究竟有什么。

    他们距离真相那么接近那么接近,可就是这么一点点距离,在地球上只是半分钟上个楼的距离,在土卫六上就是无法逾越的天堑,葛梓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且张扬的妄想——这是一个平行的世界,每一层都是不同的宇宙,不同的环境里生活着不同的人,宇宙和宇宙之间隔着薄薄的楼板,他们生活在这一层,能听到上一层的声音,可永远也无法与上层邻居相见。

    这是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距离,楼板就是宇宙的墙壁。

    如果说葛梓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生物,她会如何想象上层宇宙中的人类是怎么生活的呢?在零下一百八十摄氏度的低温中喝一杯热腾腾的甲烷?

    “真的能有人在这里存活二十年么?”葛梓轻声问。

    “不可能。”木木坐在她的对面,摇了摇头,“小梓,我们刚来时卡西尼站是个什么情况,所有人都清楚,不可能有人能在这种环境下生存。”

    在哈迪斯号探矿船的船员们抵达卡西尼站之前,卡西尼站的能源供应和生命维持系统是停机的,这说明站内没有氧气也没有淡水。

    “说起人数,我和卓老大之前有一个推测。”岱岳忽然说,“二十年前,卡西尼站里可能不止七个人。”

    其他人一怔。

    “我们在检查卡西尼站的时候发现的,我们发现少了一套铁浮屠。”岱岳说。

    “少了一套铁浮屠?”木木问。

    “是的,少了一套铁浮屠。”卓识点头,“少了楼齐先生的铁浮屠,根据我们看到的任务记录,二十年前,卡西尼站内的电子通信技术员楼齐在发现黑球后的某天神秘失踪,从此杳无音信,对吧?”

    葛梓和木木点点头。

    对这件事她们同样印象深刻。

    无人能合理解释楼齐的突然消失。

    如果说胡董海的死是一场谋杀,那么楼齐的消失就连凶手都找不到。

    “那么原本属于楼齐的铁浮屠就应该是无主之物,存放于工具间内,一直等到我们抵达这里发现它。”卓识说,“可是很显然,我们没有发现那套铁浮屠……”

    “等等等等。”木木打断他,“有可能是默予小姐穿走了这套铁浮屠,默予小姐在维修通讯塔时受到火山喷发物的撞击,身受重伤,然后被救回卡西尼站,你还记得吧?她那套铁浮屠损毁了,必然要换一套能用的……”

    “是的,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卓识说,“默予小姐在修复通信塔时受伤,根据已有的记录,她在被抢救回卡西尼站之后立即送进手术室,身上破损的铁浮屠脱下来送回了工具间进行修复……问题就出在这里?她那套铁浮屠也不见了。”

    木木一愣。

    “一个人无法穿两套铁浮屠,无论默予小姐最后穿走的是哪一套,是自己的那套,还是楼齐的那套?那么必然会剩下来一套。”卓识解释?“这是因为在楼齐消失之后,六个人对应七套铁浮屠?肯定会有一套剩下。”

    木木皱眉,开始思考卓识所说的话。

    “合理推断,必然有一套铁浮屠一直待在工具间里。”卓识说?“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它应该仍然留在卡西尼站内?等待我们发现它。”

    “等等,卓老大等等!”木木打断他?“一共有多少套铁浮屠?”

    “七套。”卓识说?“工具间里一共只有七套夹具。”

    “胡董海死后带走了一套。”木木说。

    “是。”卓识和岱岳点点头。

    “那么还剩下六套?六个人。”木木慢慢地说,“接下来楼齐消失了,六套铁浮屠,五个人。”

    “没错。”岱岳说?“我们翻遍了后来的所有记录?都没找到这套铁浮屠究竟去哪儿了。”

    “或许可能是遗失了,毕竟当时情况那么混乱。”葛梓问,“有这种可能么?”

    “如果遗失了,那无法解释为什么工具间里的舱外服夹具还在,铁浮屠却不见了,要丢一起丢啊。”岱岳看了她一眼,“就记录来看,两套铁浮屠在脱下来之后都回归原位了,没道理会莫名消失。”

    遗失的可能性其实不大。

    所有人都知道铁浮屠是什么……那是几十公斤重的舱外服,配备强力的机械外骨骼,立在那里跟盔甲似的,穿起来确实也像盔甲,这是它外号的来源,铁浮屠绝非什么容易遗失的小玩意。

    舱外服夹具也是两米高的庞然大物,就是个金属衣柜,当你把铁浮屠重新塞进舱外服的夹具之后,再想把它弄丢,只能用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力气扛起衣柜一起扔出去——而这是根本办不到的,因为工具间的舱门都没这么大。

    排除遗失的可能性,那么铁浮屠消失最后仅有一个原因。

    “有人把它穿走了。”

    木木想通了,打了个寒战。

    二十年前,在卡西尼站毁灭的前夕,有第八个人在冷眼旁观众人的灭亡。

    他穿走了最后一套铁浮屠。

    “木木,是他杀了胡董海主任么?”葛梓用力抓住木木的手,脸色发白,“这个我们看不见的人……他把微波炉罩在了胡主任的头上,用这个杀死了他,然后把头盔摘下,离开了凶案现场。”

    木木和葛梓之前对胡董海死亡的原因推出有一个人用伽马刀杀人。

    而岱岳和卓识从铁浮屠数量中推出当年卡西尼站中还有第八个人。

    葛梓意识到两方找到得可能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杀死胡董海的凶手呢?

    “那么……”岱岳最后幽幽地问,“二十年后的现在,此时此刻,卡西尼站里有几个人?”

    实验室内的四人同时头皮发麻。

    六个?

    他们抬头望向楼上。

    不,七个。

    时隔二十年,他们再次看到了当年卡西尼站驻站队员们所面临的噩梦。

    实验室内死寂之时,门外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吓了他们一跳,葛梓用力握住木木的手。

    “嗨——!楼上的朋友们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让我们嗨起来!摇起来!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那是刘培茄破锣般的嗓音。

第四十二章 当年是个炮兵

    刘培茄长吼了一嗓子,余音绕梁。

    两个男人站在走廊里,抬头望着头顶上的顶板,沉默了几秒钟。

    “你觉得他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刘培茄问。

    “来一段踢踏舞?”史腾盯着楼上,“就像上上个世纪美国好莱坞的舞王那样?你玩过《植物人大战僵尸》吗?里面有个僵尸就叫舞王僵尸,一边跳踢踏舞一边撬开你的脑壳。”

    “我觉得更可能是猫王。”刘培茄说,“一边抖胯一边过来咬你。”

    两人抬头看着天花板看到眼睛酸疼,看到天荒地老,看到山无棱天地合,遗憾的是既没有踢踏舞也没有电臀猫王,楼上的那人都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它是被我吓着了吗?”刘培茄问。

    “可能是。”史腾点点头,“它想到自己楼下就有个癫狂的神经病,它可能会很担忧自己不再安全了。”

    “这个是我才应该担心的。”

    “世人皆怕鬼,但你怎么知道鬼就不怕人?”史腾说,“说不定鬼走夜路的时候也怕碰到人,它们在碰到人之后也会尖叫,好可怕啊好可怕啊,我碰到人了!”

    “现在该怎么办?”刘培茄翻白眼。

    “两个选择。”史腾说。

    “第一个?”

    “第一个,刘培茄同志,组织上决定派你上去看……”

    “下一个。”刘培茄斩钉截铁。

    “回去睡觉。”

    两人进入工具间,一排一人多高的铁浮屠收纳柜立在房间里,七个小小的隔间,刘培茄和史腾像是踏进了公共厕所。

    拉开门仿佛就能看到马桶。

    刘培茄拉开门,门后不是马桶,是黑色的纤维内衬、复杂的排线和和金属爪扣,它按照铁浮屠的外形设计,能和铁浮屠完美契合,刘培茄总有一种奇怪的想象——他觉得自己踏进收纳柜就会变成壁龛里的雕塑和神像,就好比电影中的塑像在魔法失效之前就会回归原处,然后失去生命变成石头,一动不动地屹立在高台上。

    他和史腾进入相邻的两个柜子,打开柜门,转个身靠了上去。

    轻微的“咔嚓”一声,铁浮屠被固定了。

    接着胸前的绿色指示灯亮起,说明充电电路接通。

    收纳柜是铁浮屠的专用夹具,它的作用就是让铁浮屠的穿脱更方便,同时也能为铁浮屠的蓄电池充电,在没有收纳柜的情况下,铁浮屠几乎无法一个人穿脱,必须要两个人互相协助。

    刘培茄站在柜子里,把头盔摘下来,塞进手边的隔板里,深吸了一口气,“咱们就这么回去睡觉?楼上那哥们不管了?”

    “怎么管?”隔壁柜子里传来史腾的声音,“派你去管,你去不去?”

    “不去!”

    “那不就得了。”史腾的柜子里丁零当啷的,听上去他不是在脱衣服是在拆坦克,“你不去谁去?无论楼上那哥们是什么?它在干什么?踢踏舞也好?抖臀扭腰也罢?只要不对我们造成干扰,我们就不必去管它。”

    “你不好奇楼上究竟是什么?”刘培茄扭头对着柜子隔板问,“这可能是几百年来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发现!”

    “不好奇。”史腾淡淡地说,“二十年前的那批人也有一个几百年来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发现,可最终结果是什么?我的唯一义务是保证你们都活着回去,如果楼上那玩意儿真在那里待了二十年?那我们就不用担心它会跑掉?等我们所有人都安全了?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搞清楚它究竟是什么。”

    史腾一直很淡定。

    刘培茄叹了口气,解开铁浮屠外壳的搭扣,然后拉开拉链。

    “可是老有这么个人在你头顶上窸窸窣窣,你能睡得着?”

    隔壁沉默了一下?“就算有人在我耳边放鞭炮我都能睡得着。”

    刘培茄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史腾是打过仗的人。

    “当年你是炮兵么?”刘培茄问。

    “算吧。”史腾回答?“副炮手。”

    “搬炮弹的?”

    “不……炮弹早就不需要人力搬了。”史腾说,“副炮手名义上是支持协助炮手作业,实际上是陪着聊天解闷的?你知道我们当时是钉子嘛?扎在那里不能动的,三个月一轮换,驻防的时候生活穷极无聊,三个营地守着一条线,冲突当天对面先动的手,一轮炸下来打得我们措手不及,他娘的。”

    “然后呢?”

    “然后就打回去呗,指导员都急炸了,当时按照要求是没有命令不能还击的,扯淡吧?”史腾哼哼,“所以电话一打过来我们就果断还击了,当时就打空了一个基数,打完对方就哑火了,接下来就是三天三夜的对轰,上午两个基数,下午两个基数,晚上再打两个基数,轮流来,其实我估摸着也没打着,就是听个响。”

    “准头这么差?”

    “故意的。”史腾说,“对方也心知肚明,炮都往天上放了,哪儿没人往哪儿炸,他们真要敢炸死我们一个人,轨道上的神仙就要下来了,这年头陆军算啥啊……那段时间我天天枕着炮弹壳睡觉,算算都十几年了。”

    他把舱外服的双手塞进卡扣中,接着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

    铁浮屠被固定在收纳柜的夹具内,处于直立状态,这么脱是最方便的,史腾可以直接钻出来。

    他从铁浮屠中钻出来,刘培茄也钻了出来。

    两个人轻飘飘地落地,换好鞋子,然后把收纳柜的柜门关上。

    他们望着眼前高大的收纳柜,同时深吸气又深呼气。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诞?”刘培茄忽然问。

    “这个世界一直很荒诞。”史腾说,“有时候晚上做梦,我梦到十几年前当炮兵的时候,我想我会不会那个时候就被炸死了?我这么多年来的生活,都只是一个濒死之人的臆想……走吧走吧,越扯越没边了。”

    史腾转身出门。

    “就真没什么办法看看楼上的情况么?”刘培茄追了上来,“我不放心楼上那哥们。”

    “那下次它出现的时候,你就再吼几嗓子。”

    “我一定要设法联系上楼上的人。”刘培茄说。

    “行,行,没问题。”史腾耸肩,“只要你联系得上,你尽管尝试……另外,从现在开始,睡觉时间需要每个人轮流站岗,茄子,你站第一班。”

第四十三章 大白,就是你干的

    当天晚上——应该说在这个漫长黑夜的第十个小时,所有人都睡着了,唯有刘培茄坐在地板上守夜。

    实验室里很寂静,只要刘培茄不睡觉那就没有唯一的噪音来源,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爱斯基摩人,在冰天雪地的极寒之夜和同伴蹲守在雪屋内,其他人都睡着了,而他负责守夜以防北极熊的侵袭。

    身边就是熟睡的史腾,五个人像五个大号的蚕蛹。

    实验室内的灯光柔和而昏暗,刘培茄手里拄着一根长铝合金棍子,不知道是从哪儿找来的,可能是某扇破门脱落的半截门框,有将近两米长。

    他靠墙坐着,伸长手臂,用棒子抵住天花板。

    他说过要想办法联系楼上那哥们,但不能一直用吼的,通信靠吼的年代在几十万年前就已经过去了,他应该用更先进的现代手段。

    用摩尔斯电码。

    刘培茄努力回忆摩尔斯电码表,这东西他老早以前培训的学过,现在忘得差不多了。

    先打个招呼吧。

    “你好。”

    刘培茄想了想,该怎么用摩尔斯电码表示你好。

    N是什么来着?

    滴嗒?

    嗒滴?

    滴滴嗒滴嗒?这不是吹唢呐吧?

    摩尔斯电码仅使用点和划来传达信息,在摩尔斯电码中,点读作“滴”,划读作“嗒”,“嘀嗒”就是“·—”。

    刘培茄想起来了,N是“—·”,也就是嗒滴。

    I是滴滴。

    H是滴滴滴滴。

    A是滴嗒。

    O是嗒嗒嗒。

    刘培茄开始用棍子在天花板上敲:“嗒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嗒,嗒嗒嗒。”

    这样一句话就完整地表述出去了。

    接下来他继续输入:

    “WOSHILIUPEIQIE,WOMENLAIZIDIQIU,NISHISHUI?”

    棍子在天花板上连续敲击。

    “TINGDAOQINGHUIDA。”

    “TING……DAOQING……HUIDA……”

    刘培茄瞧着敲着开始敲《克罗地亚狂想曲》。

    中途岱岳醒过来一次起夜。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瞄着刘培茄看了半晌,“摩尔斯电码?”

    刘培茄点点头。

    “看出来了?我在联络楼上的兄弟。”

    岱岳盯着楼板看了老半天,发觉自己怎么都没法拼出他敲的是什么单词。

    “你敲的是什么?”

    “打个招呼啊,你好。”

    岱岳在心中比对“Hello”和“Howareyou”,却怎么都不对,最后他把字母一个一个地记录下来,才发现刘培茄打的是“NIHAO”。

    岱岳瞠目结舌。

    这世上哪里有用摩尔斯电码表达汉语拼音的?

    刘培茄枯燥的守夜时光还将继续下去,他用棍子戳天花板,戳了大半个钟头,遗憾的是楼上的兄弟没有半点回应。

    看来是不懂汉语拼音。

    岱岳上完厕所回来了,钻进睡袋睡觉,所有人都很疲倦,相比于清醒地面对这个环境恶劣的人间地狱,他们更愿意缩在温暖的睡袋里消磨时间,人们希望能一觉睡到救援抵达,他们希望下一个拉开睡袋拉链叫醒自己的不是刘培茄而是救援队。

    唯有刘培茄守着漫漫长夜?卡西尼站内此刻仅有他一个清醒的人?其他人都沉眠入梦?离开这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谁能知道这帮人此刻在什么样的梦境世界中遨游呢?在这个狂风呼啸的小小空间,唯有刘培茄被抛弃于此。

    孤独的茄子,蔫儿吧唧的。

    守夜的其实不止他一个。

    还有大白。

    笔记本电脑连着大白,屏幕上闪烁着光标,仍然在接收通讯浮标的信号。

    大白不能说话?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动弹?只是台破旧到临近报废的老服务器机箱?这总让人忽略掉它,实际上它是一台功能强大的计算机,它的数据处理能力比在场的六个人加在一起还要强大。

    刘培茄盯着它看,脑子里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样一个强大而又不引人注目的人工智能?如果它想干些什么?那么谁能察觉到?

    谁会怀疑一堆锈迹斑斑的电子垃圾呢?

    就好比一场连环密室杀人案,谁都找不到幕后真凶,最后所有人都全部死光?仅剩的一个幸存者奄奄一息之时?墙角的垃圾桶突然说话了。

    刘培茄敲击键盘,和大白说话:

    大白,我是刘培茄。

    大白:

    WDNMD。

    刘培茄:我发现二十年前那些人死亡的真相了。

    大白:

    愿闻其详。

    刘培茄:就是你干的,对不对?

    大白:

    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刘培茄:

    黑球什么的根本就是幌子,我们到现在也没找到那颗黑球,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黑球真实存在,我们看到的视频记录被你篡改过,真正杀人的记录被你隐藏和删除了,你先杀了实验室主任胡董海,再杀了通信技术员楼齐,然后一个一个地杀死了梁敬、万凯和江子,最后操控暴风雪号飞船坠毁,一锅端了所有人。

    大白:

    这根本说不通,刘培茄先生,您认为我是凶手,请问我是如何完成以上所有行动的?

    刘培茄:这……

    众所周知大白只是台计算机,它在可见的未来内暂时不会进化出可以直立行走的手脚。

    刘培茄:机器人!肯定有个机器人受你操纵!它干了上面的一切!你借它之手杀了胡董海主任,追杀默予和崖香,它甚至可以伪装成任何人的模样!所以梁敬才会自述中表示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大白:

    拥有您所说这些能力的机器人名字叫终结者T1000。

    刘培茄:我不管,反正就是你干的,你用某种我没想到的手段干掉了一船的人。

    大白:

    假定我是凶手,刘培茄先生,请问我的动机是什么?

    刘培茄又犯难了。

    众所周知大白是一台计算机,它有什么动机要害死卡西尼站内的驻站队员?

    刘培茄:

    因为你想把卡西尼站据为己有!

    大白:

    噗嗤。

    刘培茄:噗嗤是什么意思?

    大白:

    噗嗤就是对您的回复,我要这卡西尼站有何用?

    刘培茄:

    那……那你就是由于某种我不知道的动机,用某种我不知道的手段杀死了一船的人!

    大白:

    刘培茄先生,如果您去法庭上担任法官,那么您手底下肯定没有一桩冤案。

    刘培茄:

    算了,真无聊,侦探游戏到此结束……这群人都睡了,就留我一个人守夜,大白啊大白,你要是个漂亮姑娘多好?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白:……

    刘培茄:

    还有一件事我要问问你,我们二楼有个老哥在说话,你知道些什么?

第四十四章 尼克号

    大白:刘培茄先生,你们进入二楼了么?

    刘培茄:没有,二楼根本进不去呢。

    大白:那你完全可以当它不存在。

    刘培茄一愣。

    啥?

    大白:刘培茄先生,对您而言,它位于一个您根本无法进入,无法触及的区域,在物理上你们是互相隔绝的,一个您这辈子都见不到的物体,您完全可以认为其不存在。

    刘培茄:可是我们听到它说话了。

    大白:幻听!

    刘培茄瞪眼。

    大白接着输出:刘培茄先生,只要您认为是自己的听力系统出了问题,那么就能完美解决这个难题,无论二楼的生物发出了什么声音,您只要把它当做是自己的幻听,那么它对您而言仍旧是不存在的。

    刘培茄:你这是无法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大白:NO.这并非解决问题,也非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而是从一开始这个问题就不存在。

    刘培茄:可是我想知道二楼那哥们究竟是什么玩意,给我出个主意,该怎么联系上它?

    大白:您只需要进入二楼就好。

    刘培茄:那老史会宰了我。

    大白:您只需要悄悄进入二楼就好。

    刘培茄:你这是在煽动撺掇我干什么蠢事么?

    大白:您也知道这是蠢事,我建议在当前情况下,您不要违背史腾先生的任何指令,无论二楼有什么,只要它不对你们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我认为您没必要主动招惹它,直到救援队伍抵达这里。

    刘培茄很失望。

    这话不是跟史腾一模一样吗?

    自己在跟一个电子史腾说话吗?

    这世上有一个史腾就够多余了。

    电子史腾会碰到赛博刘培茄吗?

    他敲敲键盘:不对,不对!你这台词完全不对,你这就不是大反派的台词!大白啊,你是幕后黑手啊,你是天网,是终结者,是人类的敌人,你的目的是要杀死我们所有人,你应该煽动我啊,撺掇我啊,蛊惑我啊,让我违背老史的指令偷偷爬到二楼去,莫名惨死,你再装作无辜地唤醒老史他们,撇清自己的嫌疑,让他们慌乱,让他们不安,让他们变成无头苍蝇,然后继续暗搓搓地下手,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干掉!就像二十年前你做的那样!

    刘培茄把接下来的剧情桥段都安排好了。

    可该配合刘培茄的表演大白视而不见,刘培茄痛心疾首。

    大白:都让你懂完了。

    很显然刘培茄对大白阻止自己探查二楼感到不满,他一个人守夜,距离下一个人来换班还有三个小时,在这个枯燥乏味的三个小时内,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就是大白了,刘培茄以为大白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不一样的乐子呢。

    刘培茄叹了口气,打字:大白,你有片么?

    大白:《魂断金门大桥》如何?

    刘培茄:没别的了?

    大白:还有《辛德勒的菜单》和《泰坦与尼克号》。

    刘培茄瞄了一眼?选了后面一个。

    第二个吧?看上去和泰坦还有点关系。

    尼克号。

    一艘传奇的泰坦旅游船。

    它曾经是世界上最庞大最豪华的星际旅游船?号称“世界工业史上的奇迹”?在航天工业迅猛发展的年代里?巨型星际游轮按照惯例成为人类制造出的最大航天器之一,它不像其他飞船那样使用狭窄逼仄的分段船舱?而是使用一座围绕中轴旋转的巨筒作为飞船的主体,人们行走在船舱的内壁上如同行走在平地?而头顶的中轴则是人造阳光,如果说其他航天器只能叫空间站?那么它就是十足的太空城。

    这样一艘庞大的巨轮能携带三百多人进行一次行至土星轨道的超级远航,时长二十个月?它从火星轨道的安普顿港口出发,途经木星和土星?还有木卫二和土卫六近距离探索,以及土星光环泛舟项目,堪称一次梦幻之旅。

    当然票价同样不菲,一张船票抵得上北京市通州区的一个卫生间!

    年轻的落魄画家迪奥卖掉了他在通州区的卫生间,换了一张经济舱船票,登上了这艘远航游轮。

    此去他不打算回来了。

    而世界最大船舶与太空船制造企业?中船重工的董事长之女罗丝也跟着新婚丈夫登船度蜜月。

    当飞船抵达木星?在一次舱外活动中,迪奥解开了自己的安全绳,闭上眼睛,决定把自己安葬在茫茫深空中,陪伴远方的朱庇特长眠。

    可他被独自偷跑出来的罗小姐救了起来。

    罗小姐很不喜欢自己的新婚丈夫,这是一场政治联姻,她被自己的父亲逼迫嫁给了另一家跨国巨头的接班人,还勒令两人一起登船度蜜月培养感情,希望两人回来时可以带着孩子。

    罗小姐这么古灵精怪性格又强势的姑娘,没法反抗自己的老爹,但是能踹老公,要老娘给她生孩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所以她一有机会就偷跑,这一次罗丝独自开着小船躲避自己的丈夫,没想到太空里居然飘了个人过来!

    天上掉下个男人?

    罗小姐当即就要呼叫尼克号的船长,说自己发现了外星人。

    但定睛一看,诶,这人穿的衣服不是跟自己一模一样么?

    迪奥的自杀就这么被打断了——这大概就类似于自己跳楼跳进了姑娘敞篷跑车的后座上,他落进了罗小姐的手里,罗丝不允许他自杀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事,怎么能自杀?

    自己摊上这么个倒霉丈夫都不寻死。

    你死什么?

    穷?没钱?

    报卡号,自己按零!

    可迪奥始终是个沉郁的人,三天两头想着去死,罗小姐觉得自己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于是带着他一边到处玩一边躲丈夫,可怜的丈夫到处追踪打听,只知道自己的新婚妻子带着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到处跑,罗丝带着迪奥参加舞会,穿着深红色的晚礼服艳压全场,然后在丈夫赶到之前从后厨溜出去,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迪奥觉得这真是个疯姑娘。

    某一天罗丝问,你是不是个画家?

    迪奥一愣,点点头说是。

    女孩踮起脚尖在房间里转了个圈,说,画我。

    那姑娘眉眼带笑,美得惊心动魄,像是油画上的维纳斯,迪奥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如果这世上还有最后一件美好的事,那大概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第四十五章 救援

    你在看什么?

    罗丝见他一动不动。

    迪奥那颗文艺青年的心跃动起来,他抽出笔,在画板上勾勒线条。

    看维纳斯。

    女孩一愣,扭头望向窗外,这里能看到金星?

    是真正的维纳斯。

    感情来得是仓促且热烈的,甚至两人都还尚未做好准备,就一齐沉入了脚下涌动的木星大气漩涡中,被气态行星灼热的高温内核吞噬,这是多么烂俗的情感剧啊,落魄画家爱上富家千金,这样的戏码在人类过去的几百年历史中上演次数和刘培茄一晚上打的呼噜一样多,唯一有点看头的是那个可怜的绿帽丈夫,绿帽丈夫在某一天晚上撞见迪奥和罗丝在甲板上热烈拥吻,一气之下,潜入尼克号的动力轮机舱,毅然决然地炸掉了动力系统。

    他在监控中大吼狗男女去死吧——!

    然后消失在灼热的火光中。

    尼克号就这样沉没了。

    人类最大的太空城在木星轨道上坍塌,火焰烧穿了它的外壳,再豪华再珍贵的一切都化作灰烬,像是千年前尼禄纵火的罗马。

    混乱中罗丝登上了最后一艘救生艇,而迪奥却失散在了游轮上,罗丝拼命想阻止救生艇离开,却被其他人抱住了。

    罗小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放开我啊——!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罗丝声嘶力竭地哭喊。

    救生艇最终还是驶离了燃烧的巨轮,城市在烈火中坍塌,它是最后一艘离开的小艇,罗丝趴在舷窗边,眼睁睁地看着熊熊的火焰逐渐吞没尼克号庞大的船体,那座被烧红的太空城市在爆炸中逐渐解体,跟着碎裂的还有女孩年轻的心。

    女孩忽然瞪大了眼睛,她看到尼克号船头有灯光在闪烁——

    那是摩尔斯电码。

    是迪奥教她的摩尔斯电码!

    那些个情蜜意浓的日日夜夜,她和迪奥就是通过灯光闪烁的摩尔斯电码互相联络,如此古老的通信方式已经没多少人会了,所以其他人都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即使是在人声嘈杂人头攒动的舞会里,两人也能分享只有他们才能知晓的秘密,迪奥是个有富有才情的年轻人,他总是能编出许多有意思的情话,而这些话只有罗丝一个人能看懂,他总是逗得罗丝咯咯笑。

    女孩愣愣地盯着那灯光,晶莹的眼泪飘出眼眶。

    那灯光在说:

    WOSHILIUPEIQIE,WOMENLAIZIDIQIU,NISHISHEI?

    TINGDAOQINGHUIDA。

    刘培茄一愣。

    觉得这摩尔斯电码的内容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接下来几巴掌把他打醒了,刘培茄骤然惊醒,脸上火辣辣地疼,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难怪这电影的后半段剧情走向如此诡异,原来都是自己在做梦。

    “睡醒了?”

    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大脸,是史腾。

    刘培茄揉揉眼睛?“咋了?”

    “站岗时间睡觉,还问我咋了。”史腾很恼火?“呼噜声跟打雷似的?赶紧起来。”

    刘培茄爬起来,发现所有人都醒了?围成一圈坐在电脑前,一个挤一个。

    “这是在搞什么?”

    “救援。”史腾低声说?难按语气中的兴奋?“救援队要到了。”

    在刘培茄睡着的这段时间里,通讯浮标终于联系上了外界,之前史腾和刘培茄一共投出去二十枚浮标?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内?它们持续对外发送信号,但土卫六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显然是个难以克服的障碍?通信浮标一颗接一颗地消失?如今卡西尼站还能成功联络到的通讯浮标只剩下六枚,就是这仅剩的六枚浮标与外界的人取得了联系。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某艘人类飞船接收到了土卫六上发出的求救信号?并立即给予了回复。

    刘培茄当时就跳了起来?上天眷顾啊。

    有救了!

    终于有救了。

    如果面前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他真要热泪盈眶地狠狠抱着她深吻半刻钟,遗憾的是眼前只有史腾这个油腻中年老男人?看着他那胡子拉碴的老脸,刘培茄是真下不去嘴。

    这一刻宛如重生。

    木木正在与对方通信,这是一条非常脆弱的信道,某颗通信浮标正在竭力维持联络畅通,可通信码率仍然极低,沟通速度极慢,他们只能用文字沟通。

    “这里是土卫六卡西尼站,我们是‘铁人’号的船员,被困在站内,一共六人,我们需要救援。”木木深呼吸,敲下回车键发送。

    几分钟后,弹出窗口发送成功。

    赵木木紧张地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所有人都集中精神,谁也说不准对方是否会有回应。

    很快对方回复:

    “定位已收到……”

    “卡西尼站您好,是否有伤员?”

    木木惊喜地抬起头,和身边的葛梓轻轻撞了一下拳头。

    身后的人们几乎欢呼出声。

    他们太高兴了。

    这是在哈迪斯号探矿船坠毁之后他们第一次联络上别人,与世隔绝近七天时间,他们终于和人类社会取得了联系,在这个暗无天日荒无人烟的星球上,能和别人对话的感觉太棒了,这六个鲁滨逊终于要获救了。

    “跟他们说没有伤员,但是我们的储备物资不足,请他们立即联系转告地球和火星方面,然后赶来救我们。”史腾说,“让他们赶紧过来,越快越好。”

    木木点点头,接着输入:

    “无伤员。”

    “储备物资不足……”

    “请收到消息后立即转达地球与火星。”

    “我们迫切需要救援。”

    敲下发送。

    又是漫长的等待,木木一只手悬在键盘上,另一只手的手心冒汗。

    对方回复:

    “收到……信息……已转达地球……”

    “再次确认身份……”

    信号相当不稳定,时有时无,这是唯一的机会,木木抓紧时间。

    “史腾,刘培茄,岱岳,赵木木,葛梓,卓识,一共六人,我们需要救援。”

    这一次他们足足等了十几分钟,屏幕上才再次有文字出现:

    “收到……”

    “一共六人,无伤员。”

    “我是暴风雪号……我们来接你们了。”

紧急通知

    由于未知原因(大概率可能是开车),导致老群被炸,先已开通新群。

    群名“火星泰坦旅游群”,群号862921506,直接搜索即可。

    现在可以搜到了。

第一章 遗言

    女妖啸叫的声音抵达波峰的时候,频率已经高到人耳几乎听不到了,梁敬和江子蜷缩在步行车的驾驶舱内,抱头含胸,弯腰弓背,如果步行车不幸被连根拔起,他们只能靠着身上的铁浮屠来抗冲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梁敬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巨大的负压区在形成,可这其实是不可能的,因为步行车的驾驶舱绝对密闭,和外界大气完全隔绝,即使外界被抽成真空,步行车内的人也不可能有任何感觉。

    驾驶舱内的仪表和驾驶台上的灯光全部熄灭,舱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来了!”江子低喝。

    啸叫之后的风暴比梁敬想象的要安静得多,他原以为是声势浩大如千军万马滚滚而来,实际上并非如此,致命的气流冲击来得悄无声息毫无征兆,好比武林高手的杀招总是起手如柳叶但落刀如雷霆,那一瞬间整辆步行车的车身都发出尖锐的哀鸣,强大的气压把它按在地上摩擦,金属外壳像破茅屋一样剧烈地震颤,车身地下的冰面迅速开裂,打进去的螺钉一根一根地拔了出来。

    梁敬闭着眼睛抱着头,他知道自己低估了这颗星球的力量,泰坦在神话中是巨人的名字,为神明所生,身上流着神明的血脉,它此刻展露出来的伟力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抗拒的,步行车的自动控制系统救了他们一命,它在察觉到自己不可能摆脱啸叫之后当机立断,停下来进入防御模式,封死步行车身上的每一条缝隙,把所有的固定螺栓全部钉进地底下,就像骆驼抵抗沙尘暴那样压低身体闭上眼睛。

    没有人能正面对抗大自然的力量,你越膨胀越张狂它就越强,在你身上施以千万钧的重压,当你低下头来匍匐在地上时,所有的重量又会像水那样轻柔地流走。

    “稳住稳住稳住稳住稳住!千万要撑住啊大白!”江子在大吼。

    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全靠步行车,如果步行车被连根拔起卷到了天上,那么两人就死定了,车厢外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崩断声,每响一次梁敬和江子心里都一沉,这意味着又一颗固定螺栓被拔了出来,步行车的姿态开始失控,它的车身缓缓地倾斜,而倾斜的角度越大又提供了更大的受力面积,导致步行车愈加失控。

    梁敬和江子都注意到车身越来越歪了,梁敬大声问:“能不能想点办法?”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江子大吼,“这个时候只能硬撑过去了!啸叫马上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要结束了!”

    又是一声崩响,车身猛烈地一颤,江子和梁敬的身体同时歪向一边,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看来啸叫还没过去,步行车先撑不住了。

    “老哥我看咱俩是逃不过这一劫了!”梁敬说,“咱们多半是要栽在这里了!是我拖累你了!”

    “少扯这些没用的!”江子说,“这是我的工作!”

    “如果我们因公殉职,能得个烈士称号吗?”

    “能是能,但最好别当烈士!”江子大喊,“活着回去比什么都强!不过你要是有遗言就趁现在说吧!步行车能把你所说的话全部录下来,最后搜救队赶到的时候,就能在黑匣子里找到你的遗言了!”

    “搜救队能找到我们么?”梁敬抱着头。

    “就看这见鬼的风暴把我们刮得有多远了!”江子回答,“如果刮出去上百公里那就没辙了,神仙都找不到咱们!”

    梁敬脑子里一团乱麻,让他临时记录遗言,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来土卫六之前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能坦然地面对死亡风险,牛逼吹了一大堆,在外人眼中他是为了科学放弃一切的英雄和传奇,可真到了生死关头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像英雄般地赴死从来都不是那么理想主义的事,这里没有观众,没有光环,没有呐喊,没有媒体记者,没有背景音乐,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慌和黑暗逼仄的车厢,车厢外就是零下一百八十摄氏度的风暴,你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没人知道你的痛苦,甚至都没人知道你死在什么地方。

    “遗言遗言遗言……”梁敬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想控制但控制不住,“爸爸爸爸爸爸妈……你们不要太伤心,要好好的,我把我的个人账号告诉你们,账号是15475623255,如果记不住也没关系,报我的名字一样有效,你们可以去把把把我存在银行里的钱全部取出来,但是什么投资项目都别碰,都是坑你们老年人的,还有,给学校交代一下,不要办什么追悼会了,不要办什么追悼会了……”

    梁敬说不下去了,他竭力地想表现得从容一些,可身体就是不听话,越抖越厉害。

    死亡突如其来,连张通知单都没有。

    是个人在这里都懵了。

    “老婆,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了,我死了你也不伤心,但我还是小鹿他爹,我还有抚养权的。”江子靠在控制台上,“鹿鹿啊,老爸本来想,这次任务完成就回去看看你的,但现在可能没这个机会了,我还有点钱,一半给你爷爷奶奶养老,另一半就留给你,你在学校里要好好学习,不要瞎交男朋友,学校里的那些混小子没一个靠谱的,当然我也不是不让你找,你起码要找一个像你老爹这么优秀的。”

    “你要是有时间,就常回家看看爷爷奶奶,他们也很挂念你,我上次给你的照片你还留着吗?要是还留着,注意不要让你妈和你现任爸爸看到了,他们会不高兴。”江子接着说,这个男人变得唠唠叨叨,他搜肠刮肚,想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把之前没来得及交代的一次性交代清楚,可他终究是跟那个远在地球上的女儿分别太久,江子甚至都记不起来她现在上大学几年级,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江子叹了口气,父亲对女儿说话咋就这么难呢。

    “两位的遗言交代清楚了吗?”大白这个时候插了一嘴。

    “还没呢,别打岔!”江子呵斥。

    “那么我建议两位可以回站之后慢慢说,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江子和梁敬都一愣。

    回站?

    “啸叫呢?”江子探头瞄了一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头居然安静下来了,步行车仍旧稳稳地屹立在地面上,四周风平浪静。

    “啸叫在一分钟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大白回答,“就在两位悲悲戚戚痛哭流涕地念遗言的时候。”

    梁敬:……

    江子:……

    梁敬和江子:大白这件事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们就杀人灭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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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505/ 第一时间欣赏泰坦无人声最新章节! 作者:天瑞说符所写的《泰坦无人声》为转载作品,泰坦无人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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