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至关重要的问题
岱岳和卓识意识到二十年前卡西尼站内发生的事或许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理所当然地把任务记录中的异常当做是科考队员的精神问题,但消失的那套铁浮屠却无法用精神异常来解释,两人在仓库里转了一圈,角角落落里都找了一遍,仍然没能找到那套铁浮屠。
“这可真邪门了。”岱岳轻呼了一口气,“莫非有个看不见的人把铁浮屠带走了?卡西尼站的限定人数最多只有七个人对吧?”
卓识点点头。
卡西尼站内人数上限就是七个,因为这里只有七套铁浮屠,卡西尼站内的维生系统和补给数量是按照最高七个人的用量设计的,这意味着卡西尼站最多只有七个人,多一个人地球都不可能派过来。
所以不可能存在这第八个人——岱岳一开始认为的存在一个没有被记录下来的队员,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我们的推论中可能存在错误。”卓识说,“肯定有哪一个环节出错了。”
按照岱岳的逻辑,推导到最后得出卡西尼站内存在第八个人的结果,显而易见这个结论是不符合实际的。
所以他的推论中有某个地方肯定出错了。
只是卓识和岱岳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待会儿咱们再仔细看看硬盘里的任务记录,之前我们看得太粗略了,或许漏过了什么重要线索,严谨的分析应该建立在坚实的事实基础上。”卓识离开仓库,“现在我们接着往前检查,抓紧时间。”
再往前就是服务器机房。
进门之后两人都被房间内惨烈的景象惊住了。
“这是……煤气爆炸了?”岱岳愣愣地问。
服务器机房是整座卡西尼站受损最严重的区域,岱岳和卓识已经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了,原本方方正正的屋子如今变成了一个吹炸的气球,无论是天花板、墙壁还是地板都被剧烈膨胀的灼热空气挤压得严重变形,板材破裂的缝隙能钻过去一个成年人,难怪没这房间没房门呢,原来是早就被炸飞了。
可以想象曾经有剧烈的爆炸在这里发生,爆炸几乎摧毁了所有服务器,把房间内所有的东西都烧得焦黑,爆炸炸穿了外墙,绝大部分压力从这里泄至外界,否则整座卡西尼站都会被掀掉房顶。
“这里就是默予当初待过的地方,大白引爆了甲烷。”卓识丢了几个冷光棒进去,灯光照亮了一排一排扭曲漆黑的金属框架——那应该是服务器机柜,卡西尼站服务器机房原本是个蔚为壮观的计算机阵列,这里有上百台强大的超级计算机,全部浸在冷却液内,共同构成一个数据储存和处理中心,可一炸过后这里就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个火灾现场。
岱岳小心翼翼地蹦进来,机房内又黑又冷,满地的碎片,都烧得看不出原本模样。
“得亏卡西尼站结构坚固啊。”岱岳打着灯,“这么剧烈的爆炸,还能有服务器剩下么?”
两人在垃圾堆里扒拉,他们希望能找到一台还能用的服务器,让大白恢复工作。
可是越搜索希望越渺茫,计算机这么精密的东西如何经受得起摧残?服务器机房是爆炸的中心,甲烷爆炸产生的瞬间高温高压足以摧毁坚固的钢筋混凝土,遑论娇贵的集成电路?卓识从地上捡起被压瘪的服务器壳子?用灯光一照?里面已经烧成了黑暗料理?岱岳瞄了一眼摇摇头,说烧成这样已经甭治了,直接准备骨灰盒吧。
岱岳觉得大白真是个狠角色,服务器机房是什么?那可是它的大脑?它居然在自己的大脑引爆了炸弹。
这他妈一炸,就算不死,那也起码是个智障了。
“你过来看?岱岳!”卓识把岱岳叫过来,两人蹲在一边,眼前的地板上是一处凹陷下去的巨大裂痕?地板下隐约可见粗壮的冷却管路。
“这是……”
“这里应该是当年默予逃出去的地方?根据记录?她最后逃进了机房并被困在这里,这是唯一的出口。”卓识推测,他试着把松动破裂的地板扳起来?露出底下的管道,很显然二十年前默予就是从这里钻了进去,逃出了机房。
两人抬起头?沿着冷却管道往前看,前方是服务器机房变形的墙壁。
“管道从墙壁下方穿过去,那边就是仓库。”卓识把头埋进去,用灯光往管道内部照射,同时复述当年默予逃离服务器机房的全过程,“她从这里钻进去,然后从对面钻出来,再去找铁浮屠。”
岱岳蹲在冷却管道边上,把自己代入二十年前那个逃亡的年轻女孩。
二十年前,那个年轻的女孩究竟遭遇了什么呢?
大白?
门外的不明生物?
还有三分钟机房就要爆炸了,那个孤零零的柔弱女孩只有这一条生路,她脱掉了衣服,盯着管道内冰冷透明的液体,开始深呼吸。
“门外有什么?”岱岳下意识地扭头望向门外。
“门外?门外什么都没有啊。”
“不不不,我是说,二十年前机房即将爆炸的时候,那一刻门外有什么?”
“发出诡异声音的古怪生物?”卓识说,“还是精神不正常的驻站队员?”
岱岳皱眉。
“无论它们是什么,它们为什么要追杀默予呢?”
“这能有什么原因?如果是前者,它们真的是超出我们想象的诡异生物,那它们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卓识笑笑,“如果是后者,那精神病人做出任何事就更不奇怪了,你总没法理解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想法吧。”
岱岳缓缓地点头。
卓识说的有道理,如果当年追杀默予得确实是某种未知的生物,那人类根本就不可能理解它们的行为动机,相较于纠结它们的行为动机,倒不如从现在开始提高警惕,因为二十年前它们能杀死整座科考站中的所有人,二十年后同样能杀死“哈迪斯”号的所有船员。
说不定那些神秘的杀人者至今仍然游荡在外头的浓雾中。
只是岱岳仍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老是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
究竟是什么呢?
第二十章 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一楼走廊尽头就是那间P3实验室。
两层坚固的隔离门,岱岳和卓识花了不小力气才打开。
实验室内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状况相比于走廊上的仓库和工具间要好太多,这是因为实验室本身有一套独立的密封系统,火山爆发和事故摧毁了卡西尼站,但P3实验室逃过一劫,岱岳和卓识蹦进门,发现实验室内的工作台、手套箱和冷柜都保存完好,工作台上的一根地质锤甚至还挂在架子上,仿佛某人把它随手挂上,随即时间就冻结了二十年。
他们没有发现黑球,那只原本用于密封黑球的透明隔离箱是空的。
“它不在这里。”岱岳绕着手套箱转了一圈,又弯腰看看工作台底下,打开储藏柜把头探进去,“那个黑球呢?”
卓识在手套箱边上蹲下来。
“它之前应该在这里。”
他在任务记录中见过这个箱子,大概四十厘米长,三十厘米宽,三十厘米高,透明的材料,底座是极精密的质量测量仪,当年卡西尼站的驻站队员们在发现黑球之后就把它置于其中,此刻卓识终于在现实中看到了箱子,黑球却不在这里。
两人非常失望。
他们本以为能找到二十年前卡西尼站驻站队员们发现的那颗黑球,根据任务记录,黑球的各项特征都远超人们想象,是人类无法理解的物体,所以它必然是更高等文明的产品,如果能将其带回地球,必然是名留青史之举,整艘“哈迪斯”号探矿船的船员都将成为尤里·加加林、尼尔·阿姆斯特朗那样的人物。
可是黑球消失了。
所以一切全部落空。
岱岳一屁股坐下来,“它怎么不在这里?难道有人把它带走了?”
岱岳相当郁闷,他原本认为这是个咸鱼翻身的好机会。
他们为什么愿意待在“哈迪斯”号上?还不是因为在地球和火星上都看不到前途,岱岳今年三十三岁,这辈子已经能看到头了,他还能再活一百年,三万六千五百天,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三万六千五百天都只不过是同一天的三万六千五百次重复。
卓识比他还倒霉一点,卓识今年四十四岁,他的人生前半段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诠释了什么叫“天才”,十六岁考进中科大少年班,四年本科加直博毕业,博士毕业那年二十岁,如果说人生是一辆过山车?那么卓识这一辈子前二十年必然是以九十度的垂直角度直线爬升,然后在二十岁这年抵达最高点?就当卓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时,他的人生轨迹开始自由落体——大老板由于贪污受贿学术造假遭到调查?同时牵出中科大史上最大的学术造假案,卓识置身漩涡中心,心灰意冷,离开学术界进入中石化负责气态巨行星资源探测项目。
没错?就是那个想在木星和土星上建加油站的超级工程。
卓识刚重振旗鼓?准备大干一场,一把大刀落下来把整个项目都给砍了。
卓识被调到火星上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做工程监理,从一个能源专家转职成为土木狗?一干好几年?只能跟一只猫作伴,出门就是漫天的火星风沙。
在领导屡次画饼之后卓识毅然辞职果断提桶?回到地球跟着朋友去创业?结果被骗走所有项目资金,被忽悠去当某公司法人结果背负巨额债务?年纪轻轻就成了百万负翁——他人生的最低点是某一次低轨航班空难,卓识差点就上了那趟航班?而那架穿梭机上天就出了事。
卓识终于认清了自己的体质,只要待在火星轨道以内就没好事,所以他就到火星轨道外头来了。
“没了就没了吧,我们没这个命。”卓识叹了口气,摇摇头。
“记录没有说明那个黑球最后去了哪里。”岱岳说,“它可能被人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
“默予?”岱岳想了想,“或许是梁敬,万凯和江子?”
“我们连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到现在为止我们也没找到哪怕一具尸体,说老实话我是不相信存在这样离谱的物体。”卓识说,“视频又不是不能伪造,如果这个球根本就是某人伪造出来的呢?”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伪造?”岱岳问,“没这个道理啊,吃饱了撑的拿别人开涮?”
卓识摇摇头,他只是随口一说,在真正看到那个球之前,他对黑球的存在都抱有怀疑态度。
二十年前的驻站队员们确实也没有伪造视频的理由,没事伪造这个作甚?
卓识糊涂了,他这颗聪明的大脑都想不通卡西尼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黑球的存在是个矛盾,队员们的行为也是个矛盾,甚至连“暴风雪”号的坠毁也是个矛盾,卓识和岱岳已经找遍了一层楼,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尸体,没有尸体他们就无从得知二十年前那些人的下落。
卓识抬起头,莫非尸体在二楼?
老史在临行之前特意叮嘱他们不准上二楼,所以二楼什么情况他们并不知晓,根据卡西尼主站的平面图,二楼是大厅、办公区和生活区,一楼和二楼之间有一部电梯和一条旋转阶梯,电梯肯定是没用了,楼梯也塌了,所以他们想上也上不去。
虽然黑球没有找到,但两人仍然有一个不小的收获——他们确认P3实验室的主体结构没有受损,这个地方可以作为庇护所,一旦船长和刘培茄成功修复了电力,他们就能让P3实验室恢复正常工作,让气温上升至二十五摄氏度。
他们就可以脱下身上沉重的铁浮屠了,这套机械外骨骼没法长时间穿,穿的时间长了容易腰肌劳损,卓识恨透了这玩意。
“把仓库里那俩姑娘叫过来吧,让她们待在这里休息。”卓识环顾四周,“实验室里的环境比仓库里强多了。”
岱岳出去把葛梓和木木叫了过来,片刻之后几人抱着服务器,拖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
“哇——”葛梓惊叹,轻快地蹦进来,“这里好干净啊。”
“这是实验室?”木木跟着进门,“放黑球的那个实验室么?”
卓识点点头。
“黑球呢?”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问。
“没了。”两个男人也异口同声地回答。
他们把硕果仅存的大白服务器放在实验室里,然后把急救箱一个一个地搬进来,四个人围坐在地板上,真是万幸,在这个冰冷疯狂的星球上,居然还有一方小小的安宁天地。
可他们能不能成功地生存下去,还得看此刻正在外头的那两个人是否有什么消息。
老史和刘培茄已经三个小时没有任何音讯传来了。
第二十一章 聚变反应堆
老史和刘培茄已经在能源舱里站了快三个小时,能源舱是个两米多高的红色集装箱,控制系统和反应堆集成在一起,打开舱门进去,第一进是控制室,第二进才是聚变反应堆,卡西尼站的能源舱不知停止工作了多长时间,老史和刘培茄进去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冰窟窿,显示器都冻得硬邦邦的。
刘培茄站在控制室里,透过观察窗往里瞄,能源舱被一块厚厚的隔板分为两部分,聚变反应堆被层层地包裹起来置于集装箱内侧。
“你行不行啊老史?”刘培茄扭头看了一眼史腾,“你已经在那里捣鼓了快三个小时了,这玩意屁都没放一个。”
史腾盘膝坐在地板上,盯着拆下来的控制面板眉头长皱,一言不发。
刘培茄透过观察窗往里望,他只能看到聚变反应堆安全壳的一部分,银色的半球形表面,上面插着短粗的控制棒,聚变反应堆是永久密封在壳内的,包括隔板都是焊死的,史腾和刘培茄都无法触摸到反应堆本身——他们也没有必要触摸反应堆,微型聚变反应堆大概是这个星球上最精密最复杂的物体,如果要开刀动手术,那将是一个大工程,必须得返厂,仅凭刘培茄史腾这几个外行人完全不可能办到的。
卡西尼站微型聚变堆的原理仍然是氘-氦3热核反应,属于第一代微型堆,比它更早的氘氚聚变堆由于隔三差五就得换中子吸收材料所以没法便携化,而如今的微型聚变堆已经发展到了第二代双氦3聚变,甚至还有不着调的在做冷聚变的白日梦,对史腾和刘培茄而言,这座反应堆是二十多年前的老家伙了。
聚变堆在工作时内部有上亿摄氏度的高温,依靠强大的磁场把等离子体约束在一个直径不到两米的真空腔内,跟太阳这种单纯靠堆体量维持反应的傻大个不一样,它是人类科技大力出奇迹的结晶,也是有史以来工况最恶劣的同时却又是最精密的人造物,把一颗恒星硬生生地塞进一个集装箱里,面对这种黑科技,史腾和刘培茄连碰都不敢碰。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聚变反应堆本身没有出问题。
“我正在尝试重启反应堆。”史腾拍了拍手里的维护手册,“这鬼东西已经停机了二十年,天知道反应堆内部究竟是什么情况,控制系统我还在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点不着这玩意。”
“要怎么点?”刘培茄问,“我有打火机。”
“那可太好了。”史腾撇撇嘴,“我帮你在反应堆的外壳上开个洞,麻烦你伸手进去用打火机把它点着。”
“那你说怎么办吧?”刘培茄白眼一翻,“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这玩意靠瞬时脉冲激光点火。”史腾指了指集装箱内的隔板,“用强激光攻击靶点,照射的一瞬间会产生接近一亿摄氏度的高温和几万个大气压的高压?达到聚变的反应条件,这么苛刻的点火条件用打火机是办不到的?除非你有把光剑,用光剑朝着反应堆的中心猛地一捅?它就能重启了。”
“光剑?”
“谢晓峰·天行者。”史腾低喝一声?“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霜寒十四州?知道什么叫核动力光剑吗?”
“行了老史?甭扯淡了,其他人还在等我们回去呢。”刘培茄摆摆手?“究竟怎么重启聚变反应堆?”
“看到面板上那个透明盖子了吗?”史腾伸手一指。
刘培茄探头过来,“看到了。”
“把那个盖子打开。”史腾指示。
刘培茄伸手把保护盖打开。
“看到里面的那个红色按钮了吗?上面写着什么?”
“RESET。”
“对?就是这个按钮。”史腾点点头?“捅它。”
“捅它?”
“对?捅它,用力捅?赶紧捅……别脱裤子?用手捅。”
刘培茄迟疑了几秒钟?然后用力把那个红色按钮按了下去,紧接着后退一步?环顾四周?等待聚变反应堆产生变化。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这就是重启聚变反应堆的全部步骤?打开盖子,按下重启按钮,再合上盖子。”史腾摊手解释,“在过去的三个小时里,我已经疯狂地捅了二十多次重启键,可是聚变反应堆一丁点动静都没有,这说明反应堆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导致我们重启失败。”
刘培茄顿时就凉了半截。
反应堆无法启动,他们就死定了。
在这个平均气温零下一百八十摄氏度的星球上,没有充足的电力供应,他们迟早要冻成冰棍。
“聚变堆的设计寿命超过五十年,也就是说,就算它从二十年前一直不停歇地运转到现在,也还有好几年的寿命可用。”史腾坐在满地的电缆和部件里沉吟,他和刘培茄拆开了整套控制系统,“反应堆本身出问题的概率非常小,它是全封闭的几乎不受外界环境的干扰,更大的可能是控制和点火系统失效了……”
如果把聚变堆比作一颗航空炸弹,那么史腾和刘培茄缺的就是引信。
只要有引信,他们就能引爆这颗炸弹。
“我之前说过反应堆启动靠的是高能激光,但高能激光也是要耗电的。”史腾接着说,“这是为什么我们没法重启反应堆,因为点火器没电了。”
“这好办啊,不就是没电了?”刘培茄这颗大脑袋大概只听懂了老史话里的最后三个字,“那给点火器充电不就行了,怎么给它充电?用铁浮屠的电池行不行?”
史腾瞄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看白痴。
“恐怕不行。”史腾摇摇头,把手中的维护手册拍在刘培茄的手里,“你自己看,能源舱的点火器有一套单独的外置供电系统,核心是个非常非常大的电容……平时它的工作就是给这个电容一直充电,保证这玩意处于满电状态,万一反应堆熄火了,电容就可以为点火器提供能量。”
“这电容有多大?”
“非常非常非常大。”史腾一连用了三个非常,然后叹了口气,“它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超高电压和电流,为长脉冲激光点火器提供能源,而长脉冲激光点火器的瞬时功率高达六百万兆瓦,相当于三百座三峡水电站的总装机容量,要启动反应堆,激光点火器至少要工作零点零一毫秒,而我们把身上所有的铁浮屠都搭进去,老天开眼也只能最多让它工作一个皮秒吧,差了一千万倍。”
刘培茄懵了。
三百座三峡水电站?
这也太夸张了,到哪儿去找这么强的电?
第二十二章 我有一计
莫慌!
史腾大手一挥。
我有一计!
想重启卡西尼站的聚变反应堆,需要短时间内集中极其巨大的能量,正常情况下这股庞大的电流由供电系统内的电容提供,充电三小时放电一毫秒,靠压缩时间来提高功率,但史腾和刘培茄很显然缺乏如此强力的充电设备,能源舱原本的供电点火系统在荒废二十年之后早已失效,而“哈迪斯”号机组乘员们的铁浮屠全部搭进去也不够反应堆的点火装置打个嗝。
除了铁浮屠的电池,他们手中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提供电力。
刘培茄觉得万事皆休。
这铁定完蛋了啊。
“你有什么计?”刘培茄问,心说要是空城计我就掐死你个狗日的。
两人一齐来到集装箱门口,并排坐下来,史腾抬头仰望天空,“你说我们头顶有什么?”
刘培茄眯起眼睛,头顶上是淡棕色的浓郁雾气,不知道是香格里拉高地就这样还是整个世界都如此,伦敦那个雾都的名号放到这里根本不够看,十几公里厚的雾层层叠叠地压在头顶上,穷极其视野,刘培茄也看不透这个世界的面纱。
“头顶上有什么?”刘培茄说,“头顶上有云,有雾,还有无边无际的氮气,还能有什么?”
“还有雷。”
刘培茄吃了一惊。
如果不是被头盔罩着,他想伸出去手摸摸对方有没有发烧,俗话说狗急了跳墙,但没听说过狗急了跳雷场啊。
纵观历史古今中外唯一一号主动找雷劈的人物那也就是著名美国国父之一本杰明·富兰克林。
老史莫非也想放只风筝引天雷渡劫?
这是活腻歪了么?
刘培茄当然也知道土卫六云层中蕴含有巨量的电荷,湿润的大气本身就是一个超级蓄电池,但这些电力是无法应用的,地球上不是没人尝试过利用闪电,但最终结论是得不偿失——为了稳定获得闪电并将其利用所消耗的资源远远超过从云层中获得的能源,刘培茄记得那个他们用来引雷用的高塔,是根几乎和迪拜塔一样高的金属棒子,相当壮观,但金属杆不是主体,主体是它顶上的圆盘,那是个有四座足球场一样大的励磁线圈,利用打雷时剧烈变化的电场产生能量,最终试验结果可想而知,刘培茄想破头也不知道这种项目是如何通过论证的,它可能是王多余投的。
当然也有更暴力的,直接用一根通天金属针引雷,用一次炸一次。
“土卫六上的雷暴比地球上的剧烈得多。”史腾解释,“平均一秒钟打十几次雷?一场雷暴至少释放出几百亿焦耳的能量,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利用的能源?如果我们能想办法引来一丁点雷暴中的电力?都足以重启聚变反应堆。”
刘培茄龇牙,倒吸一口气。
引来雷暴中的能量?这说得轻松?你知道古代那些引雷的都是什么人吗?
那是李元霸啊大哥。
老史你这要比李元霸还牛逼?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俩八角梅花擂鼓瓮金锤,老史你到时候拿着骂老天。”刘培茄点点头,“我们接两根导线在你的身上?一头接在反应堆的点火装置上?到时候你就举锤骂天:‘呔!你天为何这般可恶!照少爷的头响也!’一雷劈下来,反应堆就能重启了。”
“我没开玩笑。”史腾说。
“我也没开玩笑。”刘培茄说,“老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雷暴可不是发电机里发出来的电?它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不是50赫兹220伏的单相正弦交流电,也不是我们搞电焊时用的直流电?它是电磁炸弹?你能控制炸弹的爆炸么?有一丁点问题,别说我们?连卡西尼站和聚变反应堆都能一起给炸了。”
土卫六上的雷暴大到什么程度?连轨道上的“哈迪斯”号探矿船都能用肉眼看见。
“那我们就努力控制它。”
“你傻了吧?”刘培茄努嘴,“你就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九天什么?”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刘培茄解释?“道教雷部最高神。”
他这意思是除非你是神仙,否则你凭什么掌控雷电?
没有遭受过自然界毒打的人,才会这么异想天开。
“这是我们唯一的方法了,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除了天上的这块蓄电池,我们没有其他电力可用,我也知道利用雷暴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地球上办不到的事情在这里未必不能做到。”史腾拍拍巴掌起身,“泰坦的气候极度恶劣,这个时候反倒变成了一件好事,谁说雷电就不能掌控了?太阳我们都能塞进笼子里,区区闪电算什么?”
史腾相当有自信,堪称豪情万丈,给他撑腰的是千百年来人类的伟大智慧。
刘培茄愣了一下。
跟他身边的这座聚变反应堆比起来,利用雷电好像确实不算什么,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被区区雷暴给吓倒呢?
“走!咱们该回去了,和大家商量商量怎么重启反应堆!办法是一定有的,死了张屠夫就得吃带毛猪?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了?”
史腾和刘培茄原路返回卡西尼站,两人回到实验室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总算平安回来了。
然后一圈人围着坐下来,史腾和刘培茄连说带比划地把反应堆的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
“就是这么回事。”史腾说,“聚变反应堆本身没什么问题,但点火器没了电,我们计划利用雷暴中的能源重启反应堆。”
“引雷下来?”木木问。
史腾点点头。
全场陷入沉默,聚变反应堆无法重启是个坏消息,但利用雷暴的能量激发点火器更是个疯狂的计划。
“没……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葛梓弱弱地问,“用雷未免也太……”
她的话没说完。
太扯淡了。
“没有其他方法。”史腾摇头,“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那这将是个非常复杂的工作。”岱岳严肃地思考了一下可行性,既然只剩下这一条路,那再怎么扯淡也得认真对待,如果真要把雷电引下来为己所用,绝非其他人想象的那样立个杆子遭雷劈就行了,“即使是一次性使用,难度都极高,非常棘手。”
“立一根足够高的杆子,接根导线到反应堆里行不?”木木问,“雷暴这里倒是不缺,出门就有。”
“不行。”岱岳摇头,“没那么简单,这么做纯属搞笑,真那么干会死得很惨的,我们得仔细分析和计算这其中得每一步,我们要把整个输电系统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是引雷端,一部分是点火器,中间是输电网络……首先我们来看引雷的这一端,我们叫它接触端。”
第二十三章 电电电
“接触端需要直接暴露在复杂的外部环境中,整座卡西尼站最好的接触端就是通讯塔,它的位置最高,挨雷劈的次数也最多。”岱岳说,“所以整个供电系统的一端应该放在通讯塔上,看结构通讯塔的塔顶是个半球形的天线罩,它会是个很好的触点。”
“可是我们用什么?”赵木木问,“用线圈么?放个线圈上去?”
按照木木的想法,用线圈会是个很好的手段,说到底他们是要从头顶的云层中获取电力,而线圈是非常传统的无线输电方式,利用电磁感应或者磁场共振原理就能从雷暴的电场中获得能量。
“不现实,我们无法控制雷暴的变化频率,而且也没有足够大的线圈,除非你有办法用手搓一个出来。”岱岳摇摇头,“记住,这个接触端是要直接暴露在雷电下的,说白了就是可能要遭雷劈的,土卫六上的闪电有上百亿伏特级别的高压,劈什么炸什么,线圈不可能承受得住,你要注意这里是土卫六,要在这个鬼地方,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正常工作,只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越简单越好。”岱岳回答,“它必须足够简单,简单到怎么劈都劈不坏。”
“那就支根棍子上去。”卓识说,“一根金属棍子怎么劈都劈不坏。”
“还要熔点高一些的。”史腾补充,“不能直接给熔化了。”
“那就把飞船的鞭状天线底座给拆下来。”木木想了想,“钨芯镀银的,应该能符合你们的要求。”
“接下来是输电网络,要搭建输电网络我们得把飞船上的HTSC(高温超导电缆)全部都给拆下来,无论是直流电缆还是交流电缆,然后并联成一整条输电线路。”岱岳接着说,“接在通讯塔上。”
“哈迪斯”号飞船内部的管线全部都是钇钡氧化物超导体和铅锶钇氧化物超导体,放在现在来看是相当老化的线路,毕竟是艘老船,新飞船用的都是石墨烯超导技术。
但廉颇虽老也还能吃三碗饭,此刻他们只能指望“哈迪斯”号老当益壮。
“载流量够大么?”史腾问。
“我也不知道。”岱岳摇摇头。
“超导电缆载流量不是无限大的么?”葛梓问。
史腾笑了笑,“小梓,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载流量无限大的电缆?”
“正常情况下,载流量和电缆的材料粗细以及工作温度有关,超导体也是有临界电流的,超过临界电流它们就会失超?哈迪斯号飞船内部的超导电缆载流量是普通聚乙烯绝缘铜芯电缆的三十至五十倍,每平方厘米大概20KA。”岱岳解释,“在启动聚变反应堆的点火器时瞬时功率极高,所以超导电缆虽然阻性负载很低?但是感性负载会非常高。”
“雷暴的电流有多大?”木木问。
“瞬时电流超过五十万安培。”史腾回答。
木木吃了一惊,咋舌?“这能撑得住?”
“铁定撑不住。”刘培茄说,“五十万安培,妈的,这狗日的电流。”
“电流超过导线的载流量会发生什么?”葛梓问。
“发热,多余的能量以热量的形式散发。”岱岳说?“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超高温,然后……”
“然后就是‘嘭’!”刘培茄双手一张?一惊一乍的。
两个女孩都往后一缩。
“所以我们只能尽量收集尽可能多的超导线缆,把它们集中起来,电缆的横截面积越大,则载流量越大。”岱岳说?“尽量让它们被雷暴熔化之前?能撑个零点零一毫秒?我们只需要它工作零点零一毫秒,这是唯一的方法。”
葛梓觉得这太不靠谱了。
岱岳摇摇头,说我们都已经是落难的船员了?只能有什么就用什么,哪来什么绝对靠谱的方法?
“为了保证可靠性,得把输电网络上的所有零件全部拆掉,不能有任何接口,不能再增加任何电阻,增加一个接头,我们失败的几率就能增加百分之两百。”岱岳说,“所以要把输电网络的接触端和点火器直连。”
这话一出,把史腾、卓识和刘培茄都吓了一跳。
按照岱岳的构想,最终的成品是这样的:导线的一头接在通讯塔上,另一头径直连在聚变反应堆的点火器上,直接把雷引进反应堆里,原有的备用电源、控制系统全部拆掉。
他刚刚还说这么做纯属搞笑,这么搞死路一条。
但他拿出来的方案仍然是这么个玩意。
“直接让闪电贯通点火器?”刘培茄问,“这样能行?不会把反应堆给劈炸了?”
“聚变反应堆的点火器是激发式固体激光器,只要能量达到阈值就能启动,这东西就是个炸弹,只要引信够劲,无论你插进去的是雷管还是窜天猴,它都能炸。”岱岳说,“理论上来说,直接用雷劈也是可以的。”
当年设计点火器的工程师真他妈简单粗暴。
“可……可是这怎么控制?”卓识问,他着实想不出来怎么控制这么一套天雷渡劫系统。
“通常我们是怎么控制高压电的?”岱岳眼睛一斜。
“通常是用继电器。”卓识说,“用弱电控强电,用低压控高压。”
继电器在工控中是最基础的控制系统,简单而传统,用了几百年还在用,两套回路,有了继电器,人们就不必亲自接触危险得高压输电线路,岱岳设计了有史以来可能都是最高压最大电流的输电网络,但这丧心病狂的玩意怎么控制?难道在线路中间安个电闸?让老史把着闸门,雷暴一来,就让老史扳下闸门。
老史:凭什么每次都让我送死?
扳下这个电闸,一部分人去管理聚变反应堆,另一部分人去收殓老史的骨灰。
“这次我们不控制了。”岱岳很干脆,“拆除所有控制系统,这条线我们没法控制,不可能控制,它也不需要我们控制。”
“没有控制系统,如何启动如何终止?”卓识想不明白。
“打雷了就启动。”岱岳回答,“至于终止,它自己必然会终止。”
“为什么?”
“因为这条线百分之百会炸啊。”岱岳一摊手,“炸了不就终止了?”
第二十四章 拆拆拆
说干就干。
“哈迪斯”号的机组乘员们兵分两路,一路返回探矿船拆线,拆线组成员有岱岳、刘培茄、赵木木以及卓识,另一路前往通讯塔,由史腾带着葛梓。
两支队伍在卡西尼站主楼气闸室门前分开,葛梓和史腾沿着黄色安全绳抵达通讯塔。
通讯塔直径有一点五米,两到三个成年人合抱的粗细,是一根屹立在冰面上的白色柱子,两人站在柱子底下抬起头,能勉强看到塔顶,史腾把葛梓留在地面,自己爬了上去。
葛梓就坐在通讯塔检修口的舱门上,舱门相当狭窄,所以她不得不躬腰缩着身子,双手把着舱门边缘,像只钻在树干里的啄木鸟。
头顶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史腾顺着舷梯在往上爬,葛梓一缩肩膀钻过来往上望,能看到漆黑的检修通道里有一条白色的光柱晃来晃去。
“史哥,你到了么?”
“到了。”史腾终于爬了出来,半个身体探出塔外,长出了一口气,“豁然开朗啊,塔身内部空间很小,但上面很宽阔,这真的是通讯塔而不是根烟囱么?上面啥都没有,这是为什么?”
他屁股坐在舷梯顶端,一只脚撑着通讯塔的内壁,坐直了往周围眺望,塔顶的位置极高,大概有二十层楼,他原以为塔顶会有天线,但事实令人失望,这只是一根直上直下的空心柱子。
“因为通讯塔当年被火山喷发击中过。”葛梓回答,“二十年前默予在这里被火山的喷发物击中,塔顶连带着天线被一起摧毁。”
“被火山喷发击中了?”史腾略微有点诧异,“概率这么低的事都碰到了,不可思议,通讯塔天线罩这个目标才多大,赶得上精确制导打击了。”
“卡西尼站底下就是一座火山。”葛梓说。
史腾脚下一滑,“这有点惊悚。”
他注意到塔顶的断口并不平整?看来二十年前的火山爆发完全摧毁了通讯塔塔顶的天线罩。
“没了也好,给我们省事了。”史腾说。
“嗯?为什么?”
“因为通讯塔经常遭雷劈?所以原本的天线罩有电磁屏蔽的功能,同时它还得把电流导入地面?相当于是一根接地线。”史腾解释?“我们要塔顶上接线把电流导入聚变反应堆的点火器,就需要把这条地线断开?本来我的计划是拆掉天线罩?不过现在我们不必亲自动手了,火山帮我们把它完成了。”
说完?史腾停下来,细小的雨点被风拍在他的头盔上。
又下雨了。
史腾仿佛站在神话中通天塔的顶端?高塔直通天界?往下望只能看到塔身消失在云雾中?史腾身处土卫六上百公里厚的浓郁大气中,看不到天空?看不到地面?更看不到留守在塔底的葛梓?唯见古往今来奔流滚滚,云浪雾潮浩浩汤汤。
“小梓?要不要上来看看?塔顶的景象很壮观。”
“谢谢?不了。”
葛梓百无聊赖地坐在塔底?久久地盯着卡西尼站的方向。
她很奇怪,难道拆机组已经完成工作回来了吗?还是什么人临时有事返回卡西尼站了?究竟是谁打着灯在那里晃来晃去?
与此同时。
拆机组正干得热火朝天。
一个个都是暗黑破坏神。
岱岳在通信频道里指挥:“拆!拆!统统都给我拆了!”
修飞船他们帮不上忙,但拆飞船个个都有一手,生物学上有“鲸落”这么个概念,意思是鲸鱼死亡后沉入海底,尸体能养活一大片生命,而“哈迪斯”号探矿船此刻就是死亡的巨鲸,一动不动地搁浅在泰坦上,岱岳刘培茄都是在鲸鱼尸体里钻来钻去的蠕虫,在土卫六这个荒芜的世界里,他们能不能成功存活下去,就看飞船的尸体能为他们带来多少养分。
数据总线和电缆密密麻麻地分布在飞船的蒙皮之下,岱岳手里抄着等离子体切割机,小心翼翼地把飞船的外壳切开。
拆机组的四人分工合作,岱岳和刘培茄负责切割,卓识和木木负责拆电缆。
随着切割枪的蓝色火焰在“哈迪斯”号平整的船体上缓缓移动,这条巨鲸的皮肤被有规律地切开,一块一块地剥落,露出底下的骨骼和血管。
“我们需要多长的电缆?”木木坐在飞船的船头上,“飞船里有多长的电缆?”
“我们需要至少三百米长的电缆,因为从通讯塔到聚变反应堆的直线距离是二百五十米,它们刚好位于卡西尼站的两端。”岱岳回答,“哈迪斯号内部的HTSC总长度有几十公里,但是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你们拆线的时候注意尽量保持电缆的完整。”
“可是雷暴的电流有五十万安培。”卓识有点担忧,“平均一条一平方厘米截面的超导电缆载流量为两万安培,我们得需要总截面为二十五平方厘米那么粗的超导电缆才能承受得起五十万安培的电流,二十五平方厘米啊,这跟人的胳膊一样粗。”
他瞄了一眼飞船内部跟头发丝一样细的超导电缆。
这得要多少头发丝捆在一起才能有胳膊粗?
“所以我说铁定撑不住。”刘培茄在频道中说,他跟个汽修工似地仰躺在飞船的船底,钻进一条狭窄的进气通道内,“任何一个学过物理的人都知道五十万安培是个多么扯淡的数字,电流可不是电压,电压高点就高点无所谓,你家煤气灶点火时那一丁点电严格来说也算是高压电,但电流高了是真要炸的。”
“炸就炸吧。”岱岳说,“我们只需要它工作零点零一毫秒就够了,点着反应堆之后,它想怎么炸就怎么炸。”
“它不会炸掉反应堆吧?”木木问。
岱岳愣了愣,然后摆手。
“怎么可能?它们只是导线,不是炸药。”
木木扭头盯着岱岳,流露出怀疑的目光。
“真的——?”
“真的。”岱岳相当笃定。
赵木木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埋下头去继续工作,拆线是一件繁琐细致的工作,飞船内部的超导电缆细得跟头发丝一样,木木把剥下来的电缆缠绕在手上,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大圈,像个缫丝的养蚕人。
“哈迪斯”号探矿船内部的HTSC有几十公里长,但不幸的是他们手里只有半艘飞船,大多数线路都在着陆中焚毁,木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飞船的脊背上,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土卫六上的重力实在是太小了,比月球上的引力大不了多少,轻轻一蹦就能飞出去老远。
不可思议的是泰坦虽然重力和月球一样大,这颗星球却有太阳系内最浓厚的大气层,这个违背常理的现象至今得不到完美解释。
靠着铁浮屠的机械外骨骼,木木能勉强保证自己的行动灵活,在大多数情况下甚至是铁浮屠带着她走动。
冰冷的雨珠落在她得面罩上,木木抬头看了一眼迷蒙的天空。
“打雷了下雨了,同志们该回家收衣服啦!”
岱岳皱眉。
天气难得消停一会儿,又开始下雨了。
第二十五章 消失
不消一会儿,雨就加大了。
跟随大雨一起来的还有雷暴,在他们头顶的云层中,雷电以极高的频率快速闪烁,初看以为是闪光弹,后来再看就觉得是闪光灯——“哈迪斯”号的机组乘员们就像是被媒体围住的新闻人物,他们头顶的云雾中潜伏着成千上万的巨人,每个巨人脖子上都挂着相机,快门按动起来镁光灯甚至能照亮大地。
这就是他们即将要利用的电力,很难想象如此庞大的能量能让人类所利用。
拆机组只能冒着雨继续工作,木木拆下来一条超导电缆,把它一圈一圈地绕在滚轴上,每多一条电缆,输电线路能承受的电流就能高上一分,计划的成功率就能高上一点。
“这该死的天气。”刘培茄啐了一口,用扳手敲了敲船壳,“我底下没线可拆了,岱岳,咱们还得拆多少线?”
岱岳在心底算了一下,“如果想完全承受五十万安培的电流,三百米长的HTSC至少需要五千条,总长度大概一千五百公里,不过我们肯定没这么长的电缆,只能尽可能多地收集,越多越好。”
“一千五百公里。”木木腿一软坐倒在地,“我要死了。”
“老天爷啊,你下吊吧!”刘培茄在飞船底下哀嚎,他在细雨中呼喊,“X死我吧!”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把几人都吓得一抽。
“这个时候就别余华了。”岱岳跳下来踹了他一脚,“泰坦的老天爷可不是地球的老天爷,这位是异界神明,不会照顾咱们,指不定下什么东西给你呢。”
“余华怎么了?人家那也是上古文豪,说不定能在冥冥之中保佑咱们。”刘培茄嘟嘟囔囔,“我就不信这贼老天真能拿我怎么样,有本事它来上我啊!正面上我啊!”
暴雨越来越大,到后来他们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地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刘培茄在狂风暴雨中唱戏似地高喊“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也埋不住我心,我要这土卫六烟消云散!”
其他人也由得他喊,在这个没有生气的鬼地方,刘培茄那破锣似的嗓音能驱散黑暗中的恐惧,就好比是再恐怖的鬼片搭上唢呐吹的《百鸟朝凤》也会顿时破功。
两个小时后?史腾带着葛梓也来帮忙了?两人从漆黑的雨幕里钻出来?都打着头灯。
“通讯塔情况怎么样?”岱岳问。
“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史腾回答?“跟一座烟囱似的。”
“有座壳子就够了?我们说到底也只是需要一根针而已。”岱岳点点头,扔给史腾一把切割机?后者接过来,矮身也钻进“哈迪斯”号的船身内。
“在来这儿的路上一连滑了三跤?奶奶的。”史腾拉下铁浮屠的滤光面罩,等离子体切割机刺眼的蓝光倒映在黑色的面罩上?“重力太小就是不方便,两百米的路能走二十分钟?残疾人也不至如此。”
“你可以蹦啊史哥。”岱岳提醒。
“雾太大了不敢蹦。”老史回复,“一不留神你就不知道蹦哪儿去了?这地方要是走失了那天知道会摸到什么地方去,百分之百找不回来,只能沿着安全绳慢慢蹭。”
他和葛梓确实就是一路蹭过来的。
泰坦上的雾霾大概比北京最严重的时候还要大个几十倍,属于伸手不见五指类型,史腾让葛梓走在他前头,两人相隔一米远?不敢再远?再远就看不见了。
铁浮屠上的灯是高功率雾灯,在高颗粒物含量的大气环境中仍然能保证相当强大的穿透力,但在土卫六上也就一小手电。
“轮椅突击队。”史腾说,“都是轮椅突击队。”
木木把自己手中所有的超导电缆捆成一束,用力箍起来看了一眼粗细,大概刚好能让她一只手握住,看似是不少了,但实际上占据大部分空间的是电缆外的保护套,真正的超导电缆极细,承受雷暴的电流需要一千五百公里长的HTSC并联起来,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收集到这么多超导电缆。
坠毁的“哈迪斯”号飞船像头搁浅的鲸鱼那样停在冰原上,木木用手触摸它烧得焦黑的外壳,心里忽然生出淡淡的悲哀来。
作为一艘功勋老船,它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
“木木木木。”葛梓打着头灯从飞船里钻出来。
“小梓?”木木直起身子,把滤光面罩拉上来。
“再看到你真好木木!”葛梓扑过来用力抱了一下她的肩膀,嘿嘿笑,“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真的太可怕了。”
木木眉毛一拉,张开怀抱接住她,目光中的笑意流转,“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在葛梓看来,赵木木属于极有行动能力的那类人,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靠谱,她是“哈迪斯”号上的通讯工程师,今年二十九岁,只比葛梓大两岁,但她比葛梓要沉稳得多,在这个人均寿命一百五十岁的时代,二十九岁的年龄几乎还是个青少年,赵木木可以称得上少年老成。
拆线组把所有拆下来的超导电缆进行汇总,第一轮工作他们把飞船内部主要的HTSC线路全部拆了下来,“哈迪斯”号飞船有几条重要的输电线路,是飞船能源流动的主干道,从船头的控制室通往发动机舱、仓库和液压伺服系统,拆机组把它们全部拆了下来,卷在几个大型滚轴上。
这是破坏性的拆卸,为了争抢时间,他们把所有不需要的零件全部用等离子切割机直接切开,所过之处四分五裂。
“一、二、三……”岱岳逐个清点电缆的数量,他们蹲在冰原上围成一圈,把电缆都堆在一起,用灯光照着。
“……七、八、九、十,六百米一卷,一共有六千米的长度。”
岱岳长呼了一口气。
“六公里,一共六公里长的电缆。”
“够么?”其他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岱岳身上。
“够肯定是不够的。”岱岳摇摇头,雨水沿着面罩的表面流泻,让他的脸看上去变得模糊,“我们可能还要进行第二轮的拆拣,哈迪斯号上的电缆总长有几十公里,这里仅仅只是一小部分,不过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大家都太累了。”
木木和葛梓无声地点头。
他们确实太疲惫了,史腾和刘培茄坐在地上喘气,脸色苍白。
岱岳向后靠在飞船的外壳上,伸手抹掉面罩上的雨,“史哥。”
老史慢慢起身:“那本轮工作暂时到此为止,我们先回去休息,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机组乘员们起身排队,跟毫无生气的僵尸一样摇摇晃晃地站好,史腾照例第一个,岱岳在队伍的末尾,他目送着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沿着安全绳消失在浓雾中。
计划究竟能不能成功呢?
雷暴究竟能不能重启聚变反应堆呢?
岱岳其实心里也没底。
他装出胸有成竹的态度来,只是为了安抚其他人,给予他们努力生存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前面的刘培茄拉着安全绳开始动了,岱岳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该轮到他行动了——岱岳最后转身,伸手去敲“哈迪斯”号的外壳,他希望这艘老船能护佑自己。
但他敲了一个空。
岱岳差点摔了个趔趄,他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摸到。
那一刻岱岳的大脑几乎宕机,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像个盲人似地挥舞双手,可是他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浓雾和暴雨,那艘坠毁的功勋老船,那艘真实名字叫“王进喜”外号叫“哈迪斯”得探矿船,那头刚刚还和他近在咫尺的搁浅巨鲸——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飞船呢?
我的飞船呢?那么大的飞船呢?
它刚刚还在这里啊?
祝贺
热烈祝贺天问一号发射成功,六个月后,它将带着一个五千年的古老灵魂登陆那颗名为荧惑的星球,让我们目送这个离家远行的游子,并祝它一路平安。
这一天,我们等得太久了。
(作者君就在发射现场,长五发射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被撼动,直击人心的震撼。)
第二十六章 同志们,出事了
岱岳惊呆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岱岳下意识地在雨中虚抓了两下,仿佛是要抓住融化在空气里的飞船,“哈迪斯”号探矿船残骸上百吨的庞大重量,三层楼高的醒目机体,居然就这么在他身边一米远的距离上人间蒸发了。
就在十秒钟之前,它还在这里。
一转身的功夫,飞船就不见了。
冰冷的暴雨在他的面罩上胡乱地拍,岱岳呆呆地站在暴雨里,把深色的滤光面罩升起来,露出底下呆滞的面孔,耳边尽是狂风的呼啸,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过了好半天,岱岳才回过神来,他用颤抖的声音呼叫其他人:
“同志们,同志们!出……出出出出出事了!”
“飞船坠毁的痕迹还在,这些细碎的零件残骸都还在,它刚刚还在这里。”史腾在原地转了一圈,指了指破碎的冰面——“哈迪斯”号探矿船坠毁的痕迹仍在眼前,上百吨重的飞船残骸以极高的速度撞进了冰层,造成了巨大的破坏,类似于一把十几米高的巨犁把地面深深地犁了一遍,坚硬的冰层向两边翻起,深堑有十几公里长,如果没有浓雾,如此显眼的坠毁痕迹恐怕在上万米高的空中都能用肉眼清晰看见。
“哈迪斯”号破损的零部件也还在,烧得焦黑的碎片、拆卸下来的外壳,以及各种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小玩意遍地都是,这证明消失的是飞船而非岱岳,岱岳差点就要以为是自己消失了。
“它刚刚当然还在这里!”
岱岳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它刚刚真的还在这里!”
“它刚刚……”
“我们知道。”史腾让他打住,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两张苍白的面孔隔着面罩和雨幕对视,“我们知道它刚刚还在这里,你先把嘴合上。”
不光岱岳百思不得其解,史腾刘培茄赵木木卓识葛梓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被岱岳叫回来时也目瞪口呆,机组乘员们在飞船的坠毁点支着放大镜搜寻了很长时间——对这么庞大的物体用放大镜这个词很奇怪,可他们确实是睁大眼睛,在迷雾中四处搜索,不放过任何细微线索,但最终一无所获,真是活见鬼了,那么大一艘飞船,这说没就没了?
魔术也不是这么变的。
“是被风卷走了吗?”木木仰头望天,大雨加浓雾让她什么都看不清?“这里的风能卷走飞船。”
泰坦上的狂风确实可以卷走飞船,这一点在场的所有人都记忆犹新。
“应该不是。”史腾摇头,“我们都在室外呢?如果真的刮起来了这样的大风,那第一个被卷跑的肯定是我们。”
史腾说的有道理。
人类的质量比飞船要轻得多?如果有风暴降临?那“哈迪斯”号的机组乘员们首当其冲就要被卷到天上去?而他们此刻都安然无恙地站在地上,谁也没发觉四周起过风——能卷走探矿船的风暴起码也是个灭世级别的灾难?哪会这么无声无息?岱岳距离“哈迪斯”号飞船距离最近,按照他的描述,飞船是一转身的功夫就消失了,悄无声息?就像是被什么人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
“冰面上没有拖拽的痕迹。”刘培茄拉着绳子从雾中现身,他以飞船的原坠毁点为圆心搜索了方圆十米以内的冰面,“飞船没有动过?如果它移动了位置,那么必定会和冰面发生摩擦,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有没有可能沉下去了?”史腾问,“或许我们脚底下的不是陆地而是浮冰?冰块碎裂它就沉到了底下的大洋中。”
“没看到有裂缝。”刘培茄说?“我们距离飞船这么近,它沉了我们不得跟着沉?”
史腾低头跺脚,脚下的冰面非常坚实。
“岱岳,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动静?”卓识问。
“没有,卓老大,我什么都没看见。”岱岳摇头,“你们距离我也不远,撑死了五六步,你们看到什么了吗?”
卓识摇摇头。
“哈迪斯”号探矿船也是在他们的鼻子底下蒸发了,无知无觉的不仅仅是岱岳。
雨越下越大了,大得跟淋浴喷头的高速水流一样,泰坦上重力这么小,居然有这么大的雨,真是叫人诧异。
六个人茫然地站在雨中不知道该做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去看史腾。
“不能再在这里拖延下去了,天气越来越恶劣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刮风。”史腾站在大雨里左右环顾一圈,“咱们得尽快回去,回到卡西尼站!”
“飞船呢?飞船怎么办?”岱岳大声问。
“不怎么办!”史腾重新把铁浮屠的搭扣系在安全绳上,“就目前这个情况,我们不可能再找到它了,放弃飞船!所有人都听我说,放弃飞船!放弃哈迪斯号探矿船,就当它在大气层中解体了!”
这是唯一的选择。
搜寻“哈迪斯”号飞船难度太大,他们连飞船是怎么消失的都不知道,搜索行动根本无从展开。
更何况史腾他们自己都是落难的倒霉蛋,自己还在等别人搜寻呢,哪来的能力搜寻飞船。
“回去!回去!回去!”史腾只能重复地高喊,他要把其他人都带回去,飞船已经没了,无论它再怎么不合逻辑,再怎么不可思议,再怎么撬牛顿的棺材板,它始终都是事实,事实没法改变,继续留在这里没有意义。
“超导电缆数量足够了吗?”木木问。
卡西尼站也是栋废旧的危房,要是修不好聚变反应堆,所有人都得完蛋。
“不够也没办法了。”岱岳摇头,“飞船已经没了,我们手里只有这么多,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生死由命吧。”
“生死由命!”史腾狠狠地说。
一行人沿着安全绳返回,刘培茄照例是最后一个,他拉着葛梓的手让她上前,女孩扭头望了一眼身后,深色的雾气近乎凝固,她来得时候那里还有一个高大的黑色影子,但她现在离开此地,那个影子就已经不见了——这个世界发生的事令她无法理解,葛梓想象着迷雾中或许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吞噬了飞船,那怪物有一张超级大嘴,张开可以吞下巨轮,它一口吞下了哈迪斯号,咬合的尖牙利齿距离岱岳的后背只有一厘米。
第二十七章 雷暴
六人冒着暴雨返回卡西尼站,飞船已经找不回来了,他们只能放弃,接下来的当务之急是修复能源舱。
“够么?”
“嗯……”岱岳坐在地板上,面前摆着所有的超导电缆,沉吟了几秒钟,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好说。”
计算下来他们手中的超导电缆仅有六千米长,精确数字是六千零二十一点四六米,“哈迪斯”号探矿船上有几十公里长的HTSC,他们只来得及拆下六千米长的电缆,这只是总数的一小部分,遗憾的是他们也没可能继续得到更多的超导电缆了。
岱岳抽出一根超导电缆缓缓拉长,这条电缆看上去极细,实际上内有乾坤,超导电缆的结构复杂,除了最核心的钇钡氧化物超导体,外层则包裹着微米级的绝缘层和屏蔽层,这样一根导线放在三十年前还是不可思议的黑科技——那个时候的超导电缆还是傻大粗的代表,甚至需要金属材料来做隔热制冷,得益于超导技术的飞速发展,如今的超导电缆已经能做到和头发丝那么细了。
可岱岳宁愿此刻手中的是当年的粗水管。
“哈迪斯”号飞船内部的输电线路在探矿船内部时被保护得很好,说到底它们是精密部件,无法抵抗外界的恶劣环境,岱岳有些担忧这些电缆直接暴露在泰坦极端恶劣的环境中,是否还能正常工作。
如果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把电缆扯断了怎么办?
“总长六千米,我们需要把它们截断。”岱岳说,“截成每段三百米,然后整合起来。”
说干就干,岱岳抄起老虎钳,手起钳落,“咔嚓”一下就把电缆给切断了。
其他人看得胆战心惊。
这手法未免也太粗放了。
“这……这么做没问题吗?”葛梓弱弱地问。
“问题?什么问题?”岱岳手起钳落手起钳落手起再钳落,咔嚓咔嚓咔嚓地剪,断下来的电缆堆在地板上。
“就这么简单粗暴?”木木也有点吃惊。
“就这么简单粗暴。”岱岳一边咔嚓咔嚓一边点头,“以前没修过电灯泡?”
“可……可这是超导电缆。”木木有些迟疑。
“这说明你对它们的认知还停留在半个世纪之前,早年的超导电缆是不能切割的,因为里面用金属管子灌着液氦和液氮,可是技术总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飞速进步。”岱岳挥舞着手中的钳子,“现在的超导电缆可以随便剪……想怎么剪就怎么剪,要是你愿意,还能打个蝴蝶结。”
岱岳把所有的电缆全部切断?每一截三百米长,一共有二十截。
他把这二十条电缆束起来,两端接上超导接头。
“……七十九五两倍半?穿管温度八九折,裸线加一半?铜线升级算。”岱岳轻声哼哼?“这些都是1.5个平方的线,载流量的计算公式是什么来着?你们谁还记得?”
其余人大眼瞪小眼?然后一齐摇头。
“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反正也不重要。”岱岳说?“电缆的载流量与它的面积有关,我们手里有二十根线,总截面积应该有三十个平方。”
“三十个平方?”葛梓问。
“三十平方毫米。”岱岳解释。
“我记得要完全满足要求?需要二十五平方厘米的截面积。”卓识说?他记得“哈迪斯”号探矿船内部的HTSC正常载流量是一个平方200A。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他们把担忧的目光投在岱岳手中那细细的纤弱电缆上?它仅有三十平方毫米的截面积?而要承受雷暴的电流需要二十五平方厘米的截面积,前者仅仅是后者的百分之一点二。
用它去承受雷暴的电流?相当于把一座巨型水库中的水在短时间全部灌进一条自来水管中。
这不爆就怪了。
岱岳把束好的电缆一圈一圈地堆在地板上?葛梓伸手抓起一头?多股电缆只比她的食指稍微粗一些,二十条超导电缆整整齐齐地并在一起?末端塞进一个接头中。
赵木木把一根五十厘米长的金属空心管递给岱岳,手指粗细,这是“哈迪斯”号上最大的天线底座,在接下来的引雷工作中它就是接闪器,与雷暴的高压电弧直接接触,这东西的材质是钨合金,熔点高达三千五百摄氏度,它能确保在雷击中不被高温熔化。
岱岳接过去,掂了掂,然后试着接在超导电缆的一头。
“就这么简单?”木木有点好奇。
“当然没这么简单。”岱岳摇头,“因为飞船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所以我们手中的电缆比预计的要少,就这么点电缆直接上很可能会失败,所以我还得做个SPD。”
“SPD?”木木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浪涌保护器。”史腾解释。
“对,浪涌保护器。”岱岳点头,“或者叫过流保护器和过压保护器,在日常生活中,它用来保护用电器不被瞬时高电压或者大电流烧坏,简单地来说,这东西就是用来防雷击的,听过保险丝吧?跟保险丝差不多,电流一旦超过承受上限,保险丝就会被熔断,从而保护用电器……只不过我们不用保险丝,我们用泄放电流元件。”
“我们有这种东西吗?”葛梓问。
“没有。”岱岳一笑,“不过我们可以做一个。”
浪涌保护器本质上就是接地线,只不过它是个带电阻的地线,一旦电压或者电流超过阈值,保护器被击穿,瞬时大电流就被引入地下,在最常见的使用情境中,浪涌保护器是用来弱电电路的,比如说保护普通日用家电——而“哈迪斯”号机组乘员们接下来要建设的输电网络怎么看都不是弱电电路,它要传输百亿伏特五十万安培的强大电流,比普通的超高压输电线路还要高。
SPD是非常常见的电气元件,岱岳敢肯定卡西尼站内就有。
但肯定没有能用在这里的。
“最简单的SPD就是一对羊角。”岱岳说,“非常古老的玩意,被称作招弧角,你们可能没怎么见过,这东西现在已经被淘汰了,以前用得很多,特别是在高压电网上。”
他画出示意图给其他人看,果然是非常简单的结构,就是两条互不接触的金属棒分别向外弯成羊角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正常情况下两个电极互相绝缘,电流无法通过,而一旦电压过大,两个电极之间的空气就被击穿形成高压电弧。
由于电极的形状是向外拓宽的,所以电弧不会长久停留,而是沿着电极延伸的方向被不断拉长,最后熄灭。
这是个简单的空气放电器。
岱岳找来两根金属棒,用老虎钳嘎吱嘎吱做了个大号的。
史腾刘培茄赵木木卓识葛梓看着他手里的两根金属棒,觉得他像是个手持寻龙尺的江湖骗子……希望他手里的这个保护器不会跟寻龙尺一样扯淡。
待外头的雨稍小了些,史腾等人就开始动身了。
截断后的超导电缆有三百米长,而从通讯塔塔底到聚变反应堆直线距离二百五十米,通讯塔被摧毁后高度五十多米,三百米的长度勉强够用。
六个人沿着安全绳摸到通讯塔塔底,岱岳背着一捆电缆爬上了塔顶,在电缆的末端系上重物,从塔顶上抛下来,史腾等人在塔底下接住落下来的电缆,然后拉着它慢慢地返回卡西尼站。
岱岳望着细细的电缆向下落进浓雾中,觉得它像是高山缆车的缆绳,从极高极高的山顶上出发,一路穿过云雾,最终抵达另一座山头。
如果在电缆上系上什么小玩意,让它一路滑下去,应该能滑到史腾的手里吧?
为了安全起见,接闪器还未安装,这是为了防止输电线路安装途中发生雷击,高压电流沿着导线劈死史腾。
“岱岳,你上面情况怎么样?”耳机里传来刘培茄的声音,刘培茄负责留守在通讯塔的塔底。
“没问题。”岱岳回答,“我该下去了,待会儿可能会打雷。”
在天气恶劣的时候待在通讯塔上是相当危险的行为,二十年前卡西尼站还在正常运作的时候,通讯塔就是个常遭雷劈的主,正常情况下通讯塔的塔顶是不允许上人的,特别是在防风罩被摧毁之后,没有了屏蔽用途的防风罩,站在塔顶上毫无疑问更危险了。
如果不是为了牵线,岱岳也不想上来,为了节高官度,他只能把电缆从塔顶外抛下去,而不能从塔身内部的检修通道拉线,这么做电缆的长度就不够了。
岱岳沿着舷梯缓缓地滑落下来,刘培茄正窝在舱门边上。
“他们已经走了么?”
“走了。”刘培茄指了指头顶上的电缆,蓝色的超导电缆从塔上落下来,形成一条悬链线延伸进眼前的浓雾中,导线在微微地颤动,可以想象这条线的另一头正绑在史腾的身上,史腾正带着它前往卡西尼站另一头的聚变反应堆。
岱岳抬头望天,心里祈祷此刻千万不要起风。
至少在二十分钟之内不要起风……这个世界的风暴刮了几十亿年,也不差这二十分钟,老天保佑啊。
史腾小心翼翼地牵着电缆,沿着安全绳前行。
他前面是卓识,后面是葛梓和赵木木,他们都用双手举着电缆,一点一点地放线。
“一!二!三!跳!”
随着史腾的口令,四个人举着手排着队齐刷刷地往前一蹦。
“很好,再来,一!二!三!”
队伍又往前一蹦,像是一条蹿动的毛毛虫。
四个人一起为这条电缆保驾护航,排着队在地上小步蹦跶,这个时候要是打雷,能一次性劈死四个。
“当心,当心……”史腾这辈子也没如此小心过,“小梓你们把手稍微举高一点,千万别绊着了,把线扯断了就完蛋了。”
“已经举到最高了。”葛梓撇嘴,“说我个子矮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木木扭头望了一眼,通讯塔已经看不到了,电缆仿佛从浓雾中诞生。
“史哥史哥!你到了么?”岱岳来催了,“时间不多了,我们得在天气恶化之前把它搞定,兵贵神速啊史哥!再快些!再快些!”
“马上马上,我已经看到它了,我已经看到它了……”
史腾已经看到了能源舱的外壳,他想加快速度,但又担心摔倒,只能小步快跑。
“好,我进来了!成功射门!本垒打!”
他牵着线进入能源舱,最后一步迈进舱门,长出了一口气,超导电缆拉到这里只剩下几米长了,木木麻利地从身上卸下备用电池,迅速接入能源舱的控制系统,进入预备点火模式。
能源舱的点火系统已经被拆除,史腾钻进聚变反应堆的控制系统内,把超导电缆接入激光器的一个电极,另一个电极直接接地,用雷电作为能源无法像电池那样形成电流回路,只能让它贯通点火器后进入大地。
史腾拧紧螺丝,用力拍了一下能源舱的控制面板,大喊一声:“搞定!”
等待已久的岱岳爬上通讯塔,将超导电缆插进接闪器,然后把接闪器竖在塔顶,再安装保护器,将保护器与电路并联。
拧螺丝的时候岱岳的手在发抖,他已经察觉到头顶正在变天,雨又下大了。
这种感觉跟排雷或者拆弹差不多……你不知道手里的定时炸弹还有多久爆炸,它可能十分钟后爆炸,也有可能下一秒就送你上天,岱岳是在和死神跳舞。
不知什么地方隐隐传来沉闷的轰隆声。
岱岳心底一沉,他把最后一个螺丝塞进螺孔里,然后拧紧。
做好这一切,岱岳拔腿就跑,输电网络架设已经完成,现在它就是个极其危险的高压电放电器,方圆十公里内产生的雷电都会劈在这里,除了钨合金,什么东西留在这里都是死路一条,不想死,就离它越远越好。
“跑!跑!跑!跑!”岱岳大喊。
等在塔底的刘培茄疯狂逃窜,一眨眼就没了人影。
“妈的等等我啊!”岱岳怒骂,这个二百五,逃命速度真他妈快。
舷梯的最后几步岱岳直接跳了下来,他疯狂地冲出通讯塔,连滚带爬地往回跑,这个时候管不了什么重力不重力了,飞都要飞回去。
岱岳冲出通讯塔的一瞬间,头顶上有刺眼的白光轰然炸响,与其说它是雷电不如说是爆炸的闪光弹,那是一个降临的球状闪电,发散的高压电弧击穿潮湿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噼啪声,岱岳刚跑出两步,巨大得电流就从他的头顶贯入,流经他的身体进入地下,发出一声巨大的爆响。
第二十八章 苏醒的大白
隔得很远,史腾等人就看到了通讯塔塔顶上迸发出来的电光,他们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闪电,它是逆向生长的巨树,电弧从塔顶生长出来,带着噼啪的巨响消失在潮湿的空气中,即使是浓厚的雾气都无法阻隔刺眼的闪光,整个天空都被照亮,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史腾葛梓木木卓识都惊得往后一退。
“天呐。”木木轻声说。
在雷暴降临的一瞬间,超过五十万安培的巨大电流从通讯塔塔顶的接闪器贯入,以光速贯穿整条超导电缆,经过聚变反应堆内部的激光器流入大地,在电流经过的零点零零一秒内,产生的高热把输电网络的所有绝缘层和屏蔽层全部蒸发,岱岳低估了泰坦上的大气的湿度,如此高湿度的空气不能视作绝缘体,高压电轻而易举地击穿了空气,几百米长的电弧像鞭子一样从塔顶上甩出来,仿佛是通讯塔秃顶上长出来的发光长发——就像有个头发巨长的神经病站在塔顶上蹦迪。
史腾按着其他人躲进气闸室内,把舱门紧紧地关上,粗长的电弧鞭子狠狠地打在卡西尼站的外壳上,噼啪作响,火星四溅。
“这闪电跟活物一样,你们不觉得它像蛇吗。”刘培茄从史腾背后探出头来啧啧称奇。
史腾扭头,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半晌。
“怎么就你一个王八蛋回来了?岱岳人呢?”
刘培茄愣了一下。
岱岳人呢?
岱岳明明就在自己身后啊……
“史哥史哥!”木木忽然用力抓住史腾的手,指了指头顶上,“你听!你们仔细听。”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在外界狂暴的巨大噪音中,他们听见自己头顶的楼板内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这是什么声音?”木木瞪大眼睛。
“空气循环系统。”卓识呆呆地说,“这是空气循环系统的风扇!电力……电力恢复了!”
史腾转身就往卡西尼站楼内冲。
聚变反应堆成功重启了,充沛的电力正在通过输电网络进入卡西尼站的主楼,史腾带着其他人穿过走廊,在他们的头顶上,照明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空气循环系统和温控装置开始工作,从左到右,从下至上,明亮的灯光从它的每一扇舷窗中透出来——时隔二十年,这座沉睡已久的边缘站点又重新苏醒。
P3实验室内?接上电的计算机服务器指示灯亮起,开始高频闪烁。
大白苏醒了。
大白?叫你大白可以么?
可以。
你能看见我们吗?
不能。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看见我们?接一台摄像头有用吗?
很抱歉,亲爱的用户?我目前的状态残损不全,服务器内数据丢失严重?不具备面部识别的能力。
我是赵木木。
您好?亲爱的赵木木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性?
因为您的输入习惯更偏向于女性用户,所以我猜测您是女士。
众人围成一圈?互相交换目光。
赵木木用笔记本接着服务器,大白终于成功重启了?岱岳、卓识和刘培茄折腾了很长时间?终于把它恢复成了能对话的状态——说起岱岳,他成功地死里逃生了,拖着身体慢慢地摸到了卡西尼站?回来就踹了刘培茄一脚?骂他不仗义,溜得比谁都快?刘培茄说当时那情况他要是不赶紧溜?那就是一次性死两个。
毫无疑问岱岳遭到了强雷击,如果当时是裸身在外?那十个岱岳也瞬间蒸发了?幸运的是铁浮屠救了他一命?铁浮屠工程塑料的外壳下有一层细密的金属织网,这层金属网在雷击下相当于法拉第笼?巨大的电流沿着金属网进入地面,岱岳奇迹般地毫发无损,只是摔了一跤。
卡西尼站内的电力成功恢复,史腾开始捯饬这座破旧的建筑了。
恢复电力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确定卡西尼站的损伤程度,确定修复计划,目前卡西尼站主楼只有P3实验室一个房间可用,史腾希望能再多腾出一些空间来。
与此同时,其他人就在折腾大白。
他们一开始对大白的状态并不抱指望,毕竟这电脑暴露在土卫六的外部环境中时间太久了,正常计算机在零下一百多度的低温中早就该冻坏了,但岱岳他们表现出了强大的修理能力——木木葛梓看着这几个男人拆开机箱一顿操作猛如虎,一边输入一大串看不懂的代码,一边念叨着“图吧老哥保佑”之类听不懂的怪话,最后把服务器一推:应该可以了。
赵木木半信半疑地接上笔记本电脑,打开对话框,输入了一个“HELLO?”
电脑屏幕上的光标一下一下地闪烁。
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光标动了,它打出了一个简短的“Hi.”
木木的心脏被巨大的惊喜攫住了。
大白活过来了。
赵木木接着敲键盘:
我们一共有六个人,分别是我,史腾,葛梓,卓识,刘培茄,岱岳,我们是“哈迪斯”号探矿船上的船员。
几秒钟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开始移动,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
你们好,“哈迪斯”号的船员们。
赵木木:你好。
大白:请问能否告诉我,你们是在哪儿发现我的?
赵木木:土卫六的卡西尼站内。
大白:我仍然在土卫六的卡西尼站内。
赵木木:是的,我们是因为飞船坠毁迫降才抵达这里,目前正在卡西尼站内避难。
大白: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更遗憾我帮不上什么忙……赵木木小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赵木木:问。
大白:请问卡西尼站内有幸存者吗?
赵木木:你是说二十年前吗?
大白:二十年前?
赵木木:现在的时间是2121年3月18日。
大白:我的时钟还停留在2101年,它已经损坏了,那么请问二十年前卡西尼站内有幸存者吗?
赵木木:没有。
大白: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我以为默予小姐能成功逃离这里。
赵木木:你现在有能力控制卡西尼站吗?
大白停滞了几秒钟,然后回答:很遗憾,我现在失去了对所有东西的控制能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众人有些失望。
好不容易修好得大白什么忙都帮不上,只是个莫得感情的陪聊机器。
赵木木:我们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大白:您请便。
赵木木:我们想知道,二十年前卡西尼站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九章 下一个问题
我们想知道,二十年前卡西尼站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木木把这句话输入对话框,然后清脆地敲下回车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电脑屏幕上,屏幕外有五双眼睛,光标一下一下地闪烁,他们在静待大白给出答复。
几秒钟后,大白回复了:
二十年前香格里拉高地发生了严重的火山爆发灾害,剧烈的地质活动持续了很长时间,卡西尼站也因此损毁。
赵木木敲键盘:
这么说,毁掉卡西尼站的是天灾?
大白:
是的。
赵木木接着输入:
我们得到了一块硬盘,你知道些什么?
大白:
什么样的硬盘?
赵木木让身边的岱岳把赶紧把硬盘掏了出来:
编号为Cas12003654的Kingston硬盘,正面有卡西尼任务专用的标志,背面有金士顿的商标,我们在卡西尼站主楼的一层走廊地板上找到的。
大白:
请问硬盘边有尸体吗?
赵木木:
没有。
大白:
这块硬盘是二十年前默予小姐逃离卡西尼站时带在身上的,其中储存有部分卡西尼站的任务日志,她准备把它带回地球,如果您在发现硬盘时没有找到尸体,那有可能是默予小姐在匆忙中将其遗落在了站内,诸位已经看过硬盘中的内容了吗?
赵木木:
看过一部分,还没来得及看完。
大白:
如果您已经看过硬盘内的任务日志,那么您应该清楚二十年前卡西尼站内发生了什么。
赵木木扭头和其他人对视一眼。
葛梓岱岳卓识刘培茄都耸耸肩。
我们确实看过硬盘内的东西,但我们越看越迷糊,任务记录的内容很混乱……硬盘内的视频并不完整,对吗?
大白:
对。
赵木木:
完整视频在哪儿?
大白:
已经损毁了,默予小姐在离开卡西尼站之前炸毁了我的服务器机房,几乎所有储存的数据都随着机房一起灰飞烟灭了。
赵木木:
她为什么要炸毁你的机房?
大白:
因为她当时只能那么做。
赵木木:
为什么?
大白:
她正遭到追杀。
赵木木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慢慢地敲下键盘:
谁在追杀她?
二十年前卡西尼站彻底毁灭的那一天,走投无路的默予被逼进服务器的机房,不得不炸毁服务器机房来逃生,当时究竟是谁在追杀她?
谁在追杀她?
谁在追杀她?
谁在追杀她?
谁在追杀她?
赵木木在心中一连串地飞快发问,在场的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木木觉得自己快要解开谜底了,她深呼吸,慢慢敲击键盘,把问题打了出来:
谁在追杀她?
大白的回复非常快,几乎毫不迟疑:
另外两位驻站队员,他们的名字是江子和万凯,分别是卡西尼站的站长以及驻站的医务员兼厨师。
木木吃了一惊,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答案简单得出乎意料,一点都不玄乎,并不存在什么难以名状的怪物,也不存在什么入侵者,但这是什么意思?追杀默予的人居然是站长江子和大厨万凯?他们为什么要追杀默予?
“跟我们估计的差不多,大概是精神问题。”卓识出声了,“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是哪一方出了问题,至少有一方精神出了问题,对另一方产生了认知障碍?那个谁来着……默予?她叫默予对吧?我们认为默予、江子和万凯可能受到了那个黑球的影响,精神出现严重问题。”
岱岳点点头:“这是最有可能的推测,至少我和卓老大是这么想的?卡西尼站内部的人员不会平白无故做出难以理解的行为,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遭到了黑球的影响?因为无论是胡董海突然猝死、楼齐消失还是默予遭到追杀?这一切都是在黑球出现之后发生的。”
赵木木:
有证据表明黑球会对人类的精神造成影响吗?
大白:
没有。
赵木木点点头,接着打字:
黑球究竟是什么?
大白:
诸位找到的硬盘内有关于黑球的详细资料?“黑球”实际上是二十年前卡西尼站的驻站队员们从拿破仑地质坑中挖出来的不明物体,2101年1月28日?江子、梁敬、楼齐等三人在执行舱外考察任务时发现黑球?并将其带回卡西尼站。卡西尼站内部对黑球做过详尽的检测,最终得出结论它并非人造物体。
赵木木:
并非人造物体?
大白:
是的,以人类目前的技术手段?无法制造出那样完美的球体。
赵木木:
那它是谁制造的?
大白:
未知。
赵木木皱眉?她双手离开键盘。
“果真是外星文明的产物吗?”葛梓非常好奇,“大白说那个球是二十年前这里的人在外头的坑里发现的?这么说泰坦上曾经存在智慧生物和高等文明?”
“不一定?说不定是路过土卫六的外星人遗落在这里的呢?他们不是说坑里发现的吗?那个拿破仑坑说不定是个撞击坑。”刘培茄说,“或者可能是飞船坠毁在这里了?就跟我们一样?现在去刨说不定还能找到外星飞船残骸或者外星人尸体。”
赵木木接着打字:
黑球在什么地方?
大白:
它一直被密封保存在P3实验室的生物安全箱内?直到默予逃出卡西尼站的那一天?我发现黑球消失了。
赵木木:
消失了?
大白:
是的。
赵木木:
为什么消失?
大白:
很抱歉,我不知道。
赵木木:
黑球如今在哪儿?它的下落呢?
大白:
很抱歉?我不知道。
赵木木:
关于黑球,你知道些什么?
大白:
很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木木叹了口气,果然是台残废电脑,一问三不知。
当年默予在逃离卡西尼站时炸毁了大白的服务器机房,导致大白的绝大部分数据丢失,如今的大白是失忆状态,它就只剩下这么一台残破的主机了,不光失忆可能还有些智障。它是二十年前唯一全程目睹卡西尼站变故的旁观者,遗憾的是这个旁观者记忆残缺不全。
赵木木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了,她想了想,又输入下一个重要问题:
第三十章 你们没救了
史腾完成了对卡西尼站的检查工作,返回P3实验室,喘了口气,“同志们,卡西尼站的损毁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我刚刚去看了一眼电梯和楼梯,二楼多半是上不去了,咱们也没必要上去……”
他抬头看到没人搭理他,所有人都围在电脑前。
“都在看啥呢这一个个的?”史腾把滤光面罩推上去。
葛梓赵木木刘培茄卓识岱岳一齐把头抬起来,表情有点可怕。
史腾反手合上气密门,“咔哒咔哒”地走过来,俯下身子看笔记本电脑屏幕。
屏幕上只有一句话:
你们没救了。
史腾立马就火了。
“这垃圾电脑他妈的咒谁呢?”
赵木木下意识地护住眼前的笔记本电脑,史腾撇了撇嘴:“这破电脑在说些什么胡话?你们跟它说了什么?”
“我们只是想让它拿出一份可行的救援方案出来。”木木回答。
赵木木问大白,有没有什么计划可以让他们成功地生存下去,一直坚持到救援抵达?
这才是当务之急。
二十年前卡西尼站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众人的好奇心,但好奇心不能当饭吃,他们还没忘记自己是落难的船员。
对于赵木木而言,如何尽快获得救援才是重中之重,什么都没命重要。
他们修好大白的真正目的也正是这个,他们需要一台强大的计算机来作为求生的主心骨。
但大白给出的答复是:很遗憾,你们很难获救。
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这电脑犯了什么毛病?”史腾问。
岱岳抿着嘴唇,沉吟几秒钟,“可能只是说话不太委婉,冻出毛病来了……”
木木重复问了一遍: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大白: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木木小姐,很遗憾,你们成功获救的概率很低。
史腾让赵木木让开位置,一屁股坐下来,然后凶狠地敲键盘:
为什么?
大白:
土卫六上的气候比你们想象的更恶劣,卡西尼站目前的环境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的生存,从火星轨道派出救援队抵达土卫六,需要六个月至十一个月的时间,在缺乏补给的条件下,你们不可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所以最理性的做法是,六个人把所有的补给集中起来,只供给一个人……
史腾:
闭嘴。
大白:
……
史腾: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台垃圾电脑,什么都不懂就这里大放厥词!看我不掰了你的CPU!你哪家造的?英特尔吧?
大白:
AMD。
史腾:
中东狗大户的飞船从木星轨道上出发,最多还有一个半月就要抵达这里!我们的补给完全够用!你再胡扯我撕烂你的狗嘴!
“老史,它只是台电脑。”刘培茄提醒。
史腾补充:
撕烂你的处理器!
“史哥,你刚刚说救援飞船已经出发了,是真的吗?”木木问,“真的还有一个半月就要抵达这里了?”
“假的,我跟这破电脑扯淡呢。”史腾叹了口气,“咱们和地球方面压根还没联系上呢,我哪儿知道他们有没有派人过来,我刚刚检查卡西尼站的情况回来,这就是栋四面漏风的破茅屋,垃圾电脑说的其实也没错?这地方是真没法住人……茄子,岱岳,卓老大,你们跟我去补漏。”
几个男人从滑撬上的急救箱里掏出修补剂?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金属油漆喷罐,使用前需要“咔哒咔哒咔哒”地一阵猛晃?然后食指一按就能把喷雾射出去。
一楼走廊从气闸室进门一直到尽头的P3实验室,有四十米长,一共十五个房间,前三排是工具间和仓库,走廊中段是实验室和机房?最后是P3实验室,史腾每一个房间都仔细检查过了?毫无疑问损伤最严重的是机房……它也是导致卡西尼站主楼气密性完蛋的罪魁祸首,史腾找到了脱落下来的门板,他把门板安了回去,然后用喷剂把门缝封死。
“我们接下来得联系地球和火星方面。”史腾说?“让地球找飞船来救我们。”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急急如律令!”刘培茄拎着喷雾罐子跟个道士似地一阵猛摇?然后对着墙壁按下按钮,白色的雾气“嗤——”地一声喷射出来,在接触到门板和墙壁之后立即凝固?这玩意通常是用来修补舱外服的小破损,容量相当有限,所以堵个门需要四个人,“可是我们手里没啥大功率的通讯系统,从土卫六到地球有多远?最近也得八个天文单位,就靠我们手里的这小电台?”
普通人难以想象土星到地球之间的距离,这就是茫茫深空当中的两颗尘埃,而史腾等人就在其中一颗尘埃之上,他们希望另一颗尘埃上的人能听到自己的喊声。
“我们需要一台超大型的增益天线。”卓识慢慢地封住墙壁上的缝隙,“二十年前卡西尼站的驻站人员是依靠卫星和地球联络的,不知道现在这些卫星如今还能不能用?”
身处土卫六上,通信受土星的影响最大,土卫六这颗卫星是在绕土星运转,它会周期性地进入土星的背面,一旦进入土星的阴影中,土卫六就将迎来黑夜——这个世界的一天一夜有十六个地球日那么长,八天白昼八天黑夜。
以土星庞大的身体和强烈的辐射,一旦挡在泰坦与太阳之间,那所有的通讯手段都无法突破这堵巨墙,二十年前的人们为了维持泰坦卡西尼站与地球的正常通讯,在土卫六轨道和土星轨道上布置了强大的信号中继卫星,十几颗卫星组成天线阵列,才能支持得住在卡西尼站上跟地球和火星网民对骂的庞大流量。
可是土星对通讯卫星的损害也是显而易见的,强大的辐射环境会让精密的电子元件快速老化。
“难说嘞。”岱岳有点忧虑,“二十年没维护了……茄子你在画什么?”
刘培茄用修补剂喷剂在机房门板上涂了一个巨大的鬼画符,岱岳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潦草的大字:家宅平安。
“家宅平安符。”刘培茄说,“辟邪镇宅的,有这个符在这儿,邪魔不侵。”
“土星轨道上的中继卫星没什么问题,只是土卫六的卫星不见得还在继续工作。”史腾说,“当年他们跟插秧似地在这里抛洒了大量的卫星,只要其中有一颗还能用,我们就能联系上地球……”
“吧嗒”一下,一颗硕大的水珠轻轻地拍在他的头盔面罩上。
史腾抬起头,发现卡西尼站已经从水晶宫变成了水帘洞,到处都是湿漉漉淅沥沥的水。
这是一个好兆头,说明气温回升了。
电力恢复之后,卡西尼站内的气温正在逐渐回升,走廊内所有的冰全部都融化了,地板湿得打滑。
最后他们把机房的门墙完全封严实了,一丁点缝隙都不留,再看大气环境检测结果,空气中的氮气含量正在缓缓下降,氧气含量缓缓上升,说明有效。
OK。
下一步,联系地球。
由于没人知道土卫六的轨道上还有多少卫星仍然在工作,所以这是个广撒网的搜寻行动。
那颗硕果仅存的中继卫星可能运行近地轨道上,可能运行同步轨道上,也有可能运行在太阳同步轨道上,不同的卫星信号覆盖范围也不同,有大型背锅者能接收半个星球的无线电波,也有魔方那么大的微星,也就是太空交通广播放放音乐的功率,“哈迪斯”号的机组乘员们决定采用最笨但是最保险的方法,全方位全频道搜索。
大白交给了他们一张表,列举了泰坦上空所有通信卫星的轨道信息和工作频道。
大白同时表示憋折腾了,就泰坦这天气情况,以前卡西尼站没出事的时候都要依靠通讯塔才能联系上通信卫星,你们能靠啥?
靠你们的脑电波吗?你们头顶上有天线吗?
你以为你们是毛利兰吗?
木木和葛梓怀疑这电脑之所以被炸,就是因为它这张嘴,二十年前的那波人肯定想掐死这破电脑好久了。
大白反驳说这是它自愿牺牲。
为了拯救默予小姐的性命,它主动炸毁了服务器机房,这种舍己救人的伟大行为,放在地球上是要颁奖的。
葛梓问颁你个什么奖?
大白回复:
诺贝尔见义勇为奖。
距离“哈迪斯”号探矿船坠毁三十六个小时后,机组乘员们开始尝试联络地球。
“见鬼了,毫无信号。”
史腾站在卡西尼站的门前,抬头望着阴沉的云层,雨还在下,铁浮屠正在一遍一遍地发送信号,它在每个频段上都Ping一次,就这么循环往复地Ping,一旦有通信卫星收到它得呼叫就会立即回应,铁浮屠在一秒钟内就能Ping二十个来回,遗憾的是一无所获。
“咱们得到高处去!”岱岳从身后的气闸室里钻出来,“之前卡西尼站的人就是靠通讯塔和卫星联络!”
史腾点点头。
“可是高处不安全!待在塔上可能会被雷劈死!”
“我已经被雷劈过一次了。”岱岳说,“我还没死。”
“那你想再被劈一次?”
“不想。”岱岳说,“我们可以把天线放上去!”
急救箱内的通信天线,实际上是求救浮标,就一个打火机那么大,红色的小方块,每个人都有一打,它会二十四小时无间断地对外播送求救信号,而且可以到处扔,扔到人们去不了的地方。
一行人来到通讯塔底下。
岱岳说什么都不肯上去了,他强烈建议由刘培茄去放浮标。
“我去就我去。”刘培茄哼了一声,“不就被雷劈了一回吗?瞧你被吓成了什么德行……”
他耸耸肩,带着求救浮标爬上去了。
刘培茄鬼精鬼精的,他没有爬到顶,爬到一半就停下来了,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浮标,用力往上一抛——
“OK了!OK了!”刘培茄冲着底下的人喊,“试试有没有信号……”
话还没说完,头顶上一阵爆闪,轰隆一声巨响,闪电穿过云层精准地击中在塔顶上。
“WDNMD!”刘培茄吓得一哆嗦。
史腾拍了拍头盔,抛上去的天线一丁点回音都没有,大概是已经被雷击报销了。
“同志们,咱们得换条路子了。”
第三十一章 救命啊
“同志们,咱们得换条路子了。”
把通信浮标抛上塔顶的尝试宣告失败。
在当前的天气情况下,登上塔顶着实是个不明智的选择,通讯塔是个尖端,雷都往这儿劈。
潮湿的云层又沉下来了,在这地方生活,真是活得云里雾里。
史腾一行人重新回到卡西尼站主楼气闸室门口,“岱岳,茄子,卓老大,要是让你们抛这个浮标,你们最多能抛多远?”
三个男人一愣。
通讯浮标有多大呢?也就一个打火机那么大,但是比打火机要稍沉,深红色,很结实,零下一百八十摄氏度的极端环境中仍可正常工作,按理来说很难损坏——除非遭到上百亿伏特的高压雷击直接击中。
这样的浮标每个人都有一打,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小盒子里,打开像香烟。
刘培茄环顾一圈,咂吧砸吧嘴。
“这我还真没试过,就这重力,估计扔个千八百米不成问题。”
泰坦上的重力仅有地球的七分之一,在这里掷铁饼投标枪轻轻松松破世界纪录。
“往上抛呢?”史腾问。
“往上?”
一个浮标大概一百五十克重,三颗鸡蛋的重量,让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尽全力往天上抛鸡蛋,抛个十米十五米高度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不考虑空气阻力,泰坦上的重力是地球的七分之一,粗略估计,那在泰坦上抛鸡蛋就能抛到七十米一百米的高度。
这个高度已经远远超过了通讯塔。
再加上铁浮屠的助力,能把通讯浮标像迫击炮跑弹一样投出去。
“我们这么想,如果把通讯浮标尽可能地抛高抛远,它有没有可能联系上轨道上的中继卫星?”史腾说,“这么做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滞空时间能有多长?”卓识问。
“能通几秒是几秒么。”史腾说,“就算只有一秒钟的信号发出去,我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地球方面的人知道我们还活着,就一定会派救援过来。”
“难说。”岱岳皱眉,“通讯塔之所以能和卫星保持联络不是因为它有多高,而是它有大功率的天线,浮标的功率太小了,如果你想让它飞到不受天气和雷暴影响的高度,那起码得上一万米……谁他妈能把这玩意扔上一万米的空中?”
“我们需要一门炮。”卓识点点头。
“泰坦的重力加速度是0.14个G,铁浮屠的液压系统最高能赋予浮标每秒120米的初速度,即使这个速度全部施加在完全向上的方向上,浮标最高能抵达的高度也不会超过五千米,泰坦的空气阻力很大。”岱岳算了算,蹲下来用手指划了一条抛物线,“但是我们实际上得避免把浮标往正上方扔,因为头顶上是雷暴?我们要尽量把它投向雷暴影响较弱的区域。”
“你还得考虑风的影响。”史腾提醒?“说不定风能把它带上更高的空中。”
“当然风也有可能把它狠狠地拍在地上。”刘培茄说?“你这是赌博。”
“是赌博。”史腾点头?“不过值得一试。”
按照史腾的设想?他们可以用一种相当冒险且摸不准结果的手段,那就是把通讯浮标抛出去?狠狠地抛出去!
香格里拉平原乃至于整个土卫六都是一颗相当平坦的星球,地形毫无起伏?除了通讯塔之外,附近找不到第二个高点?唯一能让天线升到高处的方法,就是把它投出去!
万一浮标能抵达成功接通信号的高度或者区域?那么它就能对外放出求救信号。
很显然这么做是把通信浮标当一次性用品,抛出去的浮标没人知道它会落在什么地方?再也不可能找得回来,好在他们手里的浮标足够多,每个人有六个,六个人一共有三十六个。
一批抛四个,他们手里的浮标足够抛九批。
这九批三十六个浮标,将被抛向未知的茫茫世界?一去再不复返?只为了传出去一句话。
那句话就是:
求票啊——!
呸。
救命啊——!
“这是浮标一号。”史腾捏着一枚浮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我们把它投向正东方。”
浮标已经设置好了,它扛得住低温扛得住高温扛得住高压,放在珠穆朗玛峰顶上和马里亚纳海沟底下一样正常工作,它有一枚微型核动力电池可以持续工作三十天时间,在这七百二十个小时内,它会无间断地朝外反复播送刘培茄的破锣嗓音——
“救——命——啊——!”
刘培茄点点头,他的铁浮屠已经稳稳地钉在了冰面上,这座人形榴弹炮把助锄放下,牢牢地抵在地面上。
他接过浮标,两手合握,像个棒球运动员投球手那样深吸一口气。
铁浮屠内有细微的电机转动声响起,进入工程模式,此刻正在主导动作的不是刘培茄而是机械外骨骼,以人类的骨骼和肌肉,最多不过能把浮标投出两三千米的距离,但铁浮屠不一样,为铁浮屠提供动力的是电机和液压机构,它军用版本的同胞兄弟能背着六枚导弹翻山越岭,工程模式下的铁浮屠舍弃灵活只为把机械的力量全部释放出来,它此刻的力量是人类的数十倍,在泰坦的重力条件下,它能把浮标投出去三十公里。
刘培茄等待铁浮屠蓄力。
绿灯亮起。
蓄力完毕。
“都让开。”刘培茄说,“投射前倒计时,三!”
史腾等人退开两步。
“二!”刘培茄面向无边无际的浓雾,屈起前臂,上身慢慢扭转,铁浮屠的内衬在膨胀,将他的皮肤紧紧地包裹起来。
小子,给我飞远一点。
刘培茄心说。
“一!”
刘培茄隐隐听到轻微的一声“嘣”响,可能是外骨骼内某根弹簧释放的声音,紧接着一切都变快了,巨大的力量推着他前进,在零点一秒之内,他的右手被加速到每秒钟一百二十米,这迅猛的加速全程只持续了五十厘米,刚好是他抡动手臂的长度,在加速的末端刘培茄放开通信浮标,然后身体向前摔倒翻滚卸力。
“浮标一号!给我高高地飞起来啊——!”
第三十二章 烤熟的大脑
深红色的浮标被投进了浓雾中,一眨眼就不见了。
而刘培茄在冰面上滚出去老远,然后才慢慢爬回来,低重力环境下抛投实际上是一个很难做到的动作,双脚无法固定身体,那腰腹也就无法发力,铁浮屠脚下自带的冰爪能提供一个着力点,它在刘培茄使力时牢牢地钉进地面,在刘培茄松手后脱离固定,以便让其摔倒卸力。
“还好么?”史腾问。
“手没知觉了。”刘培茄坐起来,抹了一把面罩上的碎雪,甩了甩右臂,“用力过猛了。”
铁浮屠的内衬正在复位,它在工程模式下完全膨胀以保护使用者的身体免受损伤。
史腾把第二枚通信浮标递过来,刘培茄稍作恢复,把浮标投向了正南方。
在泰坦0.14G的重力条件下,这些通信浮标能飞出去二三十公里,如果考虑空气和大风的影响,它们甚至可以飞得更远,没人知道它们会飞到什么地方去,这是不可控的手段,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卓识说要是有登陆任务套装就好了,登陆任务套装带的不是通信浮标而是无人机,在土卫六的大气环境中无人机可以飞到几万米的高空。
二号浮标消失了,虽然看不到它在哪儿,但史腾能接收到它的信号,它现在就是个小号的刘培茄,正在声嘶力竭地求救。
“二号出发了,三号准备!”
三号浮标和四号浮标分别投向不同的方向。
史腾站在卡西尼站前,抬头遥望浮标消失的方向,沉默了一小会儿,长呼一口气:“走了,同志们,咱们回去了。”
与此同时,赵木木和葛梓正缩在P3实验室里,两颗脑袋凑在一起。
木木慢慢滑动滚轮,屏幕上的文档一点一点地滚动。
“哇,眼睛看花了,好多字啊。”葛梓闭上眼睛,扶着木木的肩膀,摇了摇头,“看不明白。”
木木盯着屏幕沉吟。
二十年前卡西尼站的驻站人员对黑球做了详细的研究和记录,它们都被归档储存在硬盘内,这是一份长达两千四百页的报告,从头到尾有两百七十万字,绪论部分葛梓和赵木木还能看个大概——意思是这颗黑球拥有诸多不可思议的特征,它是个不可分割的完美球体,表面绝对光滑,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对外界的所有干扰都不予回应,赵木木有时会怀疑自己看的不是一份严谨的研究报告,而是一份SCP基金会档案。
绪论之后就是十七个章节?接下来的内容赵木木和葛梓就看不懂了,她们不是相关领域的专家?对记录中密密麻麻的数字毫无概念?只觉得其中某些夸张的图表有点吓人。
木木干脆把报告拉到最后?记录者用相当激动的语气和口吻在文末说:有明确证据表明观察对象非人造物体。
“木木,你看出什么来了?”
葛梓歪着头?把头盔靠在她的肩上。
木木嗯了一声,然后扁了扁嘴,“看不懂啊……就像我本科时期的线代课本一样令人头疼,我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
“我只看懂了这句话。”葛梓伸手指在屏幕上。
木木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在我们的研究中?黑球表现出了令人吃惊的物理特征,值得一提的是,胡董海主任的突然死亡被认为与黑球有关。”
赵木木眉毛一挑。
“我们也知道有关?可是关系在哪儿呢?胡主任独自一人进入实验室去看那个黑球,第二天早上就被发现了尸体,可是我们又不知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
“监控录像呢?”
“没有监控录像。”木木回答,“我翻回去看了好几遍?胡主任把大白叫出去了?然后就没监控嘞。”
“尸检报告怎么写的?”
“猝死。”木木耸肩,“就他们描述的死状来看,不像是猝死倒像是有人把棍子捅进了他的大脑一阵乱搅,然后把神经系统搞得乱七八糟,或者有头吸脑虫把他的大脑像吸豆浆一样吸干净了……其实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大脑被烤熟了,可是当年没有做解剖,如果有份详细的尸检报告,那我们现在肯定不会这么一头雾水。”
葛梓愣了一下,“大脑?”
“没吃过烤脑花么?以后回成都了带你去吃啊。”木木说,“大脑其实是个跟豆花儿差不多的器官,水分相当足,烤熟了之后加点辣椒香料蛮好吃,只要有合适的加热条件……”
“什么样的条件?”
“微波?”木木想了想,“如果功率足够大,像微波炉那样,就能把某个人的大脑煮熟。”
“那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不也得熟了?”葛梓说,“人体其他部分也富含水分,还不像大脑那样有颅骨保护。”
“对啊,所以我只是在瞎想嘛,大脑要怎么烤熟呢?除非他把一台微波炉套在了自己的头上,可是谁会干这种蠢事呢?”木木笑了,扭过头来,双手比划出一个方框罩在自己的脑袋上,赵木木忽然一怔。
她摸到了自己的头盔。
“木木?”
赵木木摸了摸自己铁浮屠的头盔,慢慢皱起眉头,她抬眼看着自己的面罩。
“头盔。”
“头盔?”葛梓问。
“没有人会在自己头上戴微波炉,但要是你主动戴上一顶头盔呢?那头盔就有可能杀死你,如果我要用一个头盔来杀你,小梓,那将是怎样的一个头盔?”木木目光灼灼,顺着思路往下推测,“这是一个拥有高能射频发射能力的头盔,能用大功率微波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精确破坏人类大脑的特定部位,以达到置人于死地的目的,而且杀人于无痕,没有外伤不会流血……它是什么?它在哪儿?”
木木的目光扫过P3实验室。
从生物安全柜,到工作台,到通风橱,再到角落里的电子显微镜。
她在找。
她在一顶头盔。
一顶可以悄无声息杀死人的头盔。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木木知道它肯定就在这里,因为没有人把它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