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混元一劲
这一门门武道,由未来身施展,简直是直指大道根源,契合天地演变,举手投足之间,就有着莫大威能。
一招招一式式,恍如造化天成。
让荀少直接,沉醉在万千武理之中,不可自拔。
诸般武理,在一刹那之间,从荀少心头,翻转千百次。
一次次消磨,一次次聚散!
在‘未来身’手上,这一门门武学,全然面目全非。
似乎除了在根源立意上,还有着些许相似。在其他方面,俨然就是另外一门武学。
荀少近乎贪婪般,游弋在万千武理之中,流连忘返。
“主世界武学,徐徐渐进,超凡入圣,天人不死。”
数十部武学汇聚一起,‘未来身’在武学之上的造诣,完全出乎荀少理解范畴。
技近乎于道!
这些武学,由‘未来身’施展,几乎都有着屠神戮魔之象,翻江倒海之威。
这般造诣,荀少只是窥见一鳞半爪,就深感其深不可彻。
“以三百六十五周天之数,演变不可计数,是一,是二,亦是无数。”
有此一念,荀少顿有天地苍莽,尽在一心之感。
“诸天万界,无可计数,吾以唯一之道,证唯一之法。”
石镜缭绕,赤气循环,‘未来身’屹立虚无,神韵寥寥,逐渐归于平静。
暗室之内,荀少眸子,豁然睁开,犹如一缕电芒。
他伸开双手,骤然交错,一道一道真劲儿,在其中敛而不发。
一道道强横劲力,鼓动周匝,沉重的回响声,在暗室之中,砰砰作响。
两手变换,十指伸张,或掌、或拳、或戳、或肘。
每一般变化,似乎都有着一门武学,包含其中。
呼!呼!呼!
真劲儿外泄,带动丝丝尖锐的呼啸。地面坑坑洼洼,一块块碎石飞溅。
“千般武道,万般变化,吾取其‘一’也!”
煌煌武道,可达天人!
一旦臻达【易筋锻骨】之境,炼就一道莽牛真劲,从此再非凡俗。
荀少指尖,迸射缕缕锋芒,运转之际,其势滔滔不绝。
轰!
身子一挺,他双脚落地,恍如压的整个暗室,都在摇晃颤抖。似乎踢腿踏脚之间,也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易筋锻骨】,浑身骨骼煅炼之极,重量沉淀。打磨周天骨骼,周身无漏,似如宝兵一般,不破不坏。
这一重境地,修行到极深之处,身躯密度上升,浑似金刚。
“吾以《大金刚神力》,筑就武道根基,吾这一门武学,就要兼容《大金刚神力》,既有其之‘纯’,兼有之‘神’,才是大道坦途,可望天人之道!”
荀少身姿勃勃,眼神愈发明亮。
“这一门衍化而来的武学,可称《一气混元劲》。”
《大金刚神力》,是由诸多上乘武学,堆砌而来的一门顶尖武学,诣在强体壮魄。
虽未曾完善,只有第一式。
但荀少一身筋骨,在《大金刚神力》锤炼之下,已是极端强横。
然而,刚过易折,纵然极阳生阴,也不是荀少现今,有资格奢望的。
“吾这一气混元劲,全身劲道整合,浑圆如一,似如清浊阴阳,一直推演下去,无止无境。”
这‘未来身’,在某种意义而言,就是‘荀少’本身。
是‘荀少’,在苍茫时空中的,亿万万变量之一。
亦是‘荀少’,历经千劫万难,证就难以想象之境的无穷变量之一。
以‘未来身’难以想象之能,一法通,万法明,高屋建瓴,推演《一气混元劲》。
让荀少也间接的,窥见几分‘未来身’之妙。有望踏入【超凡入圣】之上,长生不坏,万寿无疆之域。
荀少眸光,望着镜中的‘未来身’,抚手笑曰:“吾道成矣!”
一气者,先天之始;混元焉,道之始!
至此,荀少大道之途,才算是有径可寻,有法可依。
…………
风来阁!
百鸟轻啼,鸾凤和鸣!
一名名身高丈二的巨汉,身披黑铠,屹立于一座座玉亭、高台、云楼、金阙之间,神容凛然。
荀少缓步而行,感受着沿路上,诸多黑铠巨汉们,那一身的晦涩莫名的气机,他的眸光愈发深邃。
“管中窥豹,吕国八百载基业,这根基还是有的。”
他心头渐渐沉下,面上不露分毫。
这些巨汉们,身高都在两丈往上,几乎比数个成年人合在一起,还要高少许。
有着如此身高,这些黑铠巨汉,岂会是一般普通人族可比。
要知道,主世界广袤无边,种族甚多。其中彼此交配,混血者极多。
而这些黑铠巨汉,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其一身血脉源头,极端强横,天赋秉异,一出世就可比武道第一境【易筋锻骨】,可谓得天独厚。
由这些黑铠巨汉们,拱卫君侯,巡守宫围,为吕国底蕴之一。
荀少稳定心神,神态谦恭,矗立金阙玉阶之下,静候文侯传诏。
他踏入【易筋锻骨】,挨过抽筋拔骨之痛,证明了自身价值。按着荀氏规矩,也该有相应待遇。
“公子少,”一名中年内侍,慢步行来,身着锦绣玄衣,面向荀少,微微颔首。
荀少拱手,应道:“少在此!”
中年内侍道:“国君诏,宣公子少,入谒金阙。”
这中年内侍,面白无须,气度斐然。
虽阉人出身,但举手投足,毫无一丝阴柔,反而充斥阳刚气息。
荀少微微躬身,道:“诺!”
这中年内侍,为国君亲从,总理烨庭内务。
在烨庭之中,地位极高,分量极重,深得荀尚观敬重。
如此人物,如此地位,就是一些公子贵女,也断然不敢小觑,这一位的分量。
荀少抬步,踩着玉阶,亦步亦趋,跟着中年内侍,踏入金阙。
…………
金阙之内,两侧各有一排兽炉,摇拽缕缕青烟。一名名玄衣内侍,捧香执扇,低眉垂目,矗立一旁。
一根根金玉柱石,盘鸾坐凤,在缕缕青烟中,若有光华索索。
荀少迈步正中,看向上首,身子低伏,两膝触地:“少,叩见君父!”
上首之位,一位面带威仪,眉目温润的中年人,端坐其上。
荀尚观抚手,轻声道:“起来吧……”
闻言,荀少微微压低身子,道:“诺!”
他缓缓起身,垂首静立,不发一言,谨小慎微的性子,发挥到了极点。
一尊武道大宗师之势,何其可怖!
更何况,荀尚观执掌镇国神兵凤来琴,一身战力之强,在大宗师中也属顶尖之列。
这般人物,就是翻一翻身,都能震死荀少,由不得荀少,不小心谨慎一些。
荀尚观望着荀少许久,似乎颇感失望,叹道:“你能踏入【易筋锻骨】,真的是很出乎寡人意料。”
能踏入【易筋锻骨】者,挨过抽筋拔骨的人,心中都必然有着一股子狠劲。
而以荀少,平日在烨庭中的表现,一直都‘透明’般,丝毫不引人注目。
甚至,就连荀尚观也未曾没想到,这个一直平庸懦弱示人的十三子,今日能踏入武途。
作为一尊触碰到【超凡入圣】之妙的武道大宗师,荀尚观当然不会,去对一介【易筋锻骨】之辈,另眼看待。
毕竟,以荀尚观今时今日之高度,就是一根小拇手指头,都能轻易捏死数十、上百的【易筋锻骨】之辈。
只是,荀氏一脉传承千载,自有规矩厘定,不可逾越。荀尚观纵然是国君,是荀氏之首,也难以干涉。
规矩,就是规矩!
能不凭任何宝药,只靠自身,一步步踏入武境。值得荀氏上下,任何人的重视。
一入武途,再难回头。
荀少道:“少愚钝,唯勤能补拙尔,不敢懈怠,奢望其他。”
荀尚观颔首,道:“勤能补拙……你能有此心、此念,日后少不得,要有你一份前程。”
两人冷冷淡淡,一问一答,彼此之间,不似父子,更似君臣。
这就是公室之家,寻常陌陌温情,是不可能有的。一步不慎,粉身碎骨,倒是常事。
…………
望着荀少背影,荀尚观淡淡一笑,唤了一声:“重杵,”
中年内侍微微弓腰,应声:“君侯,”
他饶有意味,问道:“你看这孩子,品性如何,可能信重?”
重杵浑身一冷,伏身道:“重杵位卑,怎敢过问君侯家事。”
这位君侯,平日里看似一副温文尔雅,和煦平和的模样,但重杵可不敢当真。
能在荀尚观身边,历数十载,且地位毫不动摇,自有他的生存之道。
荀尚观嗤笑,道:“你啊,此间只有就有你我主仆二人,何必拘束?寡人恕你无罪,尽管说来就是,何必吞吞吐吐。”
重杵微微筹措一会儿,这才低声道:“公子少,……韬光养晦之心甚重,”
只此一句,就顶得千言万语。
荀尚观若有所思,微微颔首沉思,呢喃低语:
“上元礼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必上元礼上,会有许多子弟,不甘寂寞,一跃而起的。”
一边说着,荀尚观眸光开阖,似乎一头神凤,遨游火云之间,隐约有着轻啼,在其中渐隐渐现。
第八十一章神兵躯壳
众子弟哗然!
一些嫡脉子弟,亦赫然变色。
显然易筋煅骨九炼之说,超乎众人想象之外。
更何况,在九炼之上,尚有第十炼,第十一炼,以至于无穷尽境。
这等武学之秘,定然不是寻常人物,可以接触到的。甚至寻常大家、大族,能否有机会接触,都是未知。
这是上古世家,乃至国族之流,才有机会接触的大秘。
生存圈子不同,在他人眼中,是理所当然,小题大做之事。
但,在许多人心中,未尝不吝天崩地裂,打破常规,难以置信。
荀少眸光,赤气幽幽,缕缕转寰,若有所思,若有所想。字字句句,仿佛烙印心头,千回百转,不消不磨。
石镜之上,烙印一尊未来之形,亦微微颔首,似乎在侧耳倾听。
“先生,不知易筋煅骨之境,有何妙处可言?”
“毕竟,易筋煅骨,一炼一莽牛劲儿,九炼完满,也只是九道莽牛劲儿。”
一荀氏子弟出列,开口问道。
因荀氏初祖,起于贫贱,创业艰难,历尽百般苦,才有今时今日吕国基业。
见多兴也忽焉,忘也勃焉之事!
故而,为了延续国祚,留存心血。这荀氏初祖之遗训,严苛冷漠,法度深沉。力求磨砺子弟,代代出英杰,世世有天骄。
这些能入演武阁的荀氏子弟,都是大浪淘沙,不乏真正天骄人物。
对于真正天骄人物而言,遵循人云亦云,本就是是虚妄。
不少荀氏子弟,性质盎然。
哪怕众人之中,最少都是炼就一道莽牛劲儿,其中不乏有,炼就六、七道莽牛劲儿者,对所谓的【伐毛洗髓】之境,不再是遥不可及的荀氏骄子,也面露肃色。
荀尚赫缓然,道:“易筋煅骨之途,经历第十炼,肉身蜕变升华,血如汞浆。虽不比猛犸巨象,却可一步步改异根基。”
武道【伐毛洗髓】,一动一静,就有几头猛犸巨象之力,抬步略飞鸟,动身若惊雷,为百人之敌。
这所谓百人,皆是披坚执锐,粗通武道之辈。个个体魄强壮,一身杀人技,凶横之极。
“在易筋锻骨之途,历经雕琢愈多,资质禀赋,亦会渐渐改易。”
“如果……如果有人,能在易筋煅骨之境,走入尽头,或可……以力证道,逆伐圣境!”
所谓圣境,就是【超凡入圣】尔!
这等存在,摧城断岳,只若等闲,入圣超凡,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是不死天人之下,最为顶尖者,可啸聚天地九州,横行八荒**。
每一位,都受世人瞩目,众生景仰。
而易筋煅骨,一炼一重,臻达极致,举手投足,就可千万莽牛劲儿,逆伐武圣。
这等成就,简直就是不可想象。
要知道,易筋煅骨之辈,并不需要什么天赋、才情。只要能狠下心,经得起重重苦楚,未尝不可一窥顶尖之列。
一时之间,诸多荀氏子弟,尽然缄默。
修行一境,以纯粹蛮力,横击数重境界。这等可怖人物,着实难以想象,也难以让人理解。
“这……是一大毅力之途啊!”
荀尚赫干涩嗓音,缓缓响起,幽然深远。
九炼完满,就可一步【伐毛洗髓】,其武力提升之大,难以置信。
而苦修【易筋锻骨】者,就算是臻达第十二炼,第十三炼。也不能与九炼完满,踏入【伐毛洗髓】者争锋。
荀少起身,躬身行礼,问道:“先生,不知功行九炼之上,再踏入伐毛洗髓,有何益处?”
这一问,让不少心气极高者,眸光一动。
这话,也是他们想要问的!
易筋煅骨,他们都行至极远之境,【伐毛洗髓】不是终点。只有【脱胎换骨】,向往先天宗师之道。
然而,修行之途,百舸争流。习武之人,能步入武道门径者,十不存一;再进一步,九牛不过,攻伐浑身髓血者,又是百不存一。
而这百不存一,也是一百余【易筋煅骨】者,才能有一尊【伐毛洗髓】者。
这一重重境界,不知困死了多少武人。
就是现在这武舍之内,数十荀氏子弟之中,又有几人有机会,踏上先天宗师之道。
如果,易筋煅骨能为日后道途,增添三分底蕴,在坐天骄,当然不会吝惜打磨武体。
荀尚赫道:“易筋煅骨,一个‘煅’字,道尽个中奥妙。尔等如炉中之胚,每经过一次锤炼,每经过一次淬火,都是精华内敛,磨去杂质。”
“一如神兵之锋,凛然不可直视。”
一提起神兵,荀少神色一动,道:“这一境修行达臻极境,可能与神兵相若?”
一口神兵之威,几乎比拟一尊大宗师,甚至有先天宗师,执掌神兵,攻伐武圣人之事。
一口真正的神兵,等若诸侯立国之基,万世不移之本。
荀尚赫微微一愕,颔首:“这是自然,倘若能修行这一境,攀登至极,堪比入品神兵,也能入当世顶尖之列。且纯炼根基,对以后武途,大有好处。”
哗!!
一众荀氏子闻言,心绪陡然一动,丝丝火热,不由升起。
这些子弟们,自幼耳濡目染,哪一个不知,这根基浑厚的好处。
都言,万丈高楼起平地!
虽然根基浑厚之极者,并非人人都能踏入武途巅峰。但武途巅峰者,绝对个个都是根基浑厚之辈。
这个中差别,不外如是。
迎着一众子弟们,求知意味渐起的目光,荀尚赫嘴角笑意,渐渐浓重。
…………
披香阁!
东阙亭,花圃。
重重挂绿,玉溪横行,柳树摇枝,嫩芽新生。
沿路之上,口口古井,泛起氤氲,紫烟青气,恍若仙境,似乎神土。
入目之间,尽然灵芝碧草,摇拽仙根,吞吐灵动。
荀少负手,漠然望着,眼前诸般仙境之象。
这一幅幅瑰丽之象,这十来年里,看过千百遍,早就烂熟于心。
甚至,这东圃方圆数十亩之内,一花一草一木,他也都了若指掌,如数家珍。
“易筋煅骨,一炼是一重,那位执教所言不虚。”
荀少慢悠悠,自石桥上走着,神态悠闲,不似武舍之时,内敛锋芒。
“这一境之修行,真是博大精深,难以置信!”
易筋煅骨极致,可与武圣人比肩,担山赶月,易如反掌。
这等大神通成就,在古往今来,上朔三皇,中至五帝,下及七十二王,也不见有几个武人,可以炼就。
荀少眸光灿烂:“可是,一旦……一旦,易筋煅骨极致,内伐髓血,这等气象……”
“宗师?”
“亦或,直接登临圣境?”
一尊堪比神兵,战力媲美武圣人的存在,踏入【超凡入圣】。其武力又会让人,产生何等的绝望。
“对想易筋煅骨,穷究极致的人而言,最大的缺憾,就是资源和毅力。两者缺一不可,不可或缺一项。”
“而我,两者皆是不缺,”
易筋煅骨,能走多远,全凭的是毅力,每一炼,每一抽筋拔骨,都是在原有基础上,再度拔高苦楚。其苦厄无穷无止,一刻也不止歇。
毕竟,在金刚石与粗胚沙烁之间,所能承受的力度,还是极为明显的。
荀少淡淡叹息:“真是不知,这一境臻达极巅,要耗费多少资源,耗尽几多心血。”
易筋煅骨之路,固然是他苦心孤诣,挑选出的一条终南捷径。
不需要虚无缥缈的悟性、根性,只要一路莽上去,打通重重关隘,畅通无助。
而这,也是现在荀少,想要最短时间,获取一身强横武力的最佳途径。
“《一气混元劲》么!”
荀少心头一动,石镜之上,云光浮动,流影重重。
这一门武学,荀少现今,也只是完善到,内炼部分。
由于还要保留一部分源力,用作应急,荀少也就没有把源力,全部投入这其中的意思。
毕竟,想要更进一步推演,就凭荀少,手上的十二滴源力,还远远不够。
只是,这一门《一气混元劲》,固然有些阴阳合一,和光同尘之意,却并非是真正的内炼之法。
其留下一线余地,让荀少任意施展。
“或许……一气……归于一!”
一混元,不生不灭,万劫不磨,方是元始大道!
荀少眸子闪动,倏然划过的这一丝想法,诱惑力惊人。
且一旦功成之,其收获之大,可是让人想都不敢想。
而以一气混元,来易筋煅骨。炼就极致之时,肉身升华,逆反先天。
肉身种种,全部步入先天状态,或许也能凝炼为先天一混元。
先天一混元一朝成就,不要说武圣人,就是不死天人,长生道果,在他眼中,也都是俯首可拾了。
“这一重境界的修行,需要时间,而我恰恰,最不缺的的就是时间。”
荀少需要资源,需要时间,来修习这一重境界。
“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大魏世界,更合适的?一年、一天,主世界再有六个月,才是上元礼。这一一换算下来,我也能在大魏世界,停留一百八十年。”
这一百八十载春夏秋冬,可真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第八十二章公私严明
大魏,庄帝三十一年,秋,
江宁县,城北大营,校场!
隆!隆!隆!
战鼓擂动,面面旌旗,四处摇摆,周匝甲士执弋而立,一身赤甲,如焰云一般,一望无际。
“风风”
“风风”
数百、上千甲士,放声怒吼,长矛高举,落地之时,只留一声余音,犹如地震海啸一般,震人心魄,搅动风云。
“大风”
“大风”
荀少面带威仪,着赤色甲胄,配着饰剑,愈发英武冷峻。
传令兵们挥动令旗,一名名骑兵拍马,疾驰众军之中。
“诸君,观吾之儿郎,”
“……如何!!”
余音回荡,久久不散。
荀少高座点将台,十数员战将,分立台上两列,拱卫着主君。
大将赵文远,一改儒雅温和,豁然出列,衣甲烈烈,铿锵交鸣,喝道:“上位有此雄兵,必将富贵不可言!”
几位大将面上喜色,亦溢于言表,纷纷道:“上位富贵,不可言哉!”
在当今乱世沸沸之下,兵权至上。有此虎狼之军在握,当真无往不利,大事可期,有望诸侯之位。
既然荀少,有成事之能,他们这些拼力效死,血洒疆场的一众心腹,亦未尝不能,搏得一世富贵。
众将热切心思,毫不掩饰,也无需遮遮掩掩。
“哈哈哈……”
望之,荀少大乐开怀。
在一众战将,且敬且畏的目光中,他颇有一种时空颠倒,主次不分之感。
从主世界战战兢兢,再到这一方世界的生杀予夺。个中滋味,难以分明叙述。
荀少低声呓语:“练兵三载,终有所成!”
此时此刻,距离出兵覆灭高家寨,已过了三载有余。
当年,荀少亲自提兵,一举镇杀数千山民,其威隆重,可谓是震怖八十里凤台。
此后,固然有些山寨、巫师、祭祀之流,想要实施斩首之策,频频刺杀荀少。
但荀少军势之下,万众一心,如火如炉。任凭蛊术、巫法齐出,也是纷纷溃败,狼狈逃窜。
荀少几次祭起屠刀,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强压下诸多腾沸。
以威压之,以势迫之!
不过数载功夫,八十里凤台山上,除了个别大寨之外。多数山寨,都已渐渐舍弃山中基业,归入了江宁户籍。
而荀少,也在收拢万余山民之后,其军、政、民势,都在悄然膨胀。
这校场中的五千甲士,就是他荀少,数载辛苦成果。
这其中,多以山民为主,打磨脾性,留存凶悍,个个都是上等的精兵苗子。
轰!!
五千甲兵,个个气魄雄壮,抬腿落脚,发出微微震荡。衣甲带动,连成一片,一时之间,煊赫之极,入目之处,如在火中烤炙。
此时,倘若有练气士、高人,法眼观望,定能看出。
这数千兵甲,在呼号之间,丝丝血气,游弋在校场上空。
一头血虎,正磨牙允齿,跃跃欲试,虎视眈眈。一只虎爪微抬之际,似带扑食捕杀之势。
这兵势气象,在石镜映照,荀少也能观之一二。
“兵成矣,则势成矣,大运……亦可得矣!”
如此军势,甚至凝成气象,如猛虎出柙,何等富贵荣华,不是他伸手可得。
荀少压了一压剑柄,但心中喜悦,着实不可抑制。
五千精兵,一朝出柙,在现今丹阳府,又有何人,能压制得他。
除了身在邺县,总领丹阳一府的义军大帅元成器。由于有着知遇之恩,能让荀少忌惮一二。其他人,在这五千兵锋之下,都不过土崩瓦狗尔。
这,在气运之上,或可看出一二。
荀少顶门云气,俨然深红,只差一丝,就可迈入上一重位格。
这何尝不是代表着,荀少此时此刻,其势力、实力,已然积累到了极致,只差这临门一脚,就可以真正,在这大魏十三州,绽放着属于自身的光芒。
如斯想着,荀少端扶剑柄,眸光迥迥,道:“诸位,五千新甲,军势已成,新不可与旧论。今日便是吾,宣改军制之时。”
“以期众军有序,无可错乱,调度有制。”
这五千甲兵,比较三载之前,兵甲之众,可谓扩编数倍之上。
如此一来,荀少麾下五大营将,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二百五十甲,为一营之编,五千兵甲就是二十个营的甲兵。
这五大营将,固然都是荀少,依为心腹之人。但倘若全权,托付兵权之事,也非是善事。
太阿倒持,其祸不远!
这十数员战将,不敢多言,拱手抱拳:“吾等,谨遵上位之令!”
这时,无论是谁,哪怕赵文远、鲁明达,这等心腹臂膀之辈,也不敢多言一字一语。
自古君臣,唯兵权之事,不可假手于人,最为敏感。
这些战将们,看着四千甲兵,凛凛威势。都自诩富贵在望,岂会让主君猜疑,生出隔阂,自断了前程。
荀少颔首,浅浅而言:“兵中有制,五人一伍,十人一火,五十人为一队。伍设伍长,火设火长,队设队正!”
他环视众将,道:“五队为一营,带甲二百五十之数,三营设一卫,执甲八百。五千兵甲,可划五卫之甲。”
众将心中凛然,默然候着荀少大令。
“五卫之编,一曰长策,一曰熊渠,一曰豹韬,一曰鹰扬,一曰狼牙。”
他环顾四周,眸子凌厉之极,道:“营正赵文远,率执长策卫;营正鲁明达,率执熊渠卫;营正薛定鳄,率执豹韬卫;营正杨不已,率执鹰扬卫;营正陈达开,率执狼牙卫。”
“诺!!!”
五大营将,个个得了拙升,能执一卫之甲,尽然喜颜满满。
荀少眉头一蹙,沉声:“尔等掌执一卫之甲,较之以往麾下,多了何止数倍。”
“因着尔等,在以往都颇有些跋扈、蛮横之举。吾今日,就在此与尔等,行约法三章,犯之则贬。”
见着荀少,倏然神色穆肃,赵文远等人,心中不由一颤。
荀少积威极深,一字一语,都让赵文远等人不敢轻乎怠慢。
这一刻,连带着麾下甲兵扩编,而来的喜意,都凭空削去几分。
荀少睥视诸将,道:“旧时军将,亦如麾下奴仆,驱使敢死,多有横行不法者,混入家奴一般。”
众将官面色,陡然一变,纷纷伏下身子,不敢妄言。
将部下兵卒,视如私产,为军中之通病。
一般久执兵权者,待麾下部众,等若私奴,生杀全由己心,依为常例,并非罕见。
但自家上位脾性,众将官作为荀少心腹,焉有不知之理。
“此等行为,断不可容。”
荀少平静,道:“我知诸位,都或多或少,有些私兵家甲。大将蓄养家兵,本就是常理,并非不容情理。”
“然而,公器私用,却是大忌!”
说到此处,声音骤然冷戾,众将一震,伏下的身子,愈发低了。
“这五千甲兵,以四千甲士兵,划为五卫之兵。剩余一千兵甲,设置亲兵。”
“划五百之数,为我亲兵,以内卫呼之。其余兵甲,卫将之职,可有三十甲,三火亲兵;营正之职,可有十甲,一火亲兵。”
“此后无我军令,五卫军兵,一兵一卒,也不可轻动。凡擅调者,一律严惩。”
荀少显然,对此事筹谋已久。也对这些军中陋习,深恶痛绝。
一出手,就严明正法,约法三章。赵文远、鲁明达等人,无语噎凝。
这一下子,就削去了他们很多亲兵。
“诺!!”众将官轰然应诺,再度叩首。
“诺!!”
一传十,十传百,数千大军,旌旗烈烈,恍如地动山摇之势,蓦然而发。
伴随着这一声应诺,荀少耳畔之间,似乎一声轰鸣之音,亦随之而起。
轰!隆隆!!
一缕缕纯红云气,在纯青秉命统御之下,环绕盘恒,似如朝拜一般,纷纷涌动。一枚铜钮印,在这一团云光之中,沉浮不定。
这一声声呐喊,万众一心,齐齐汇聚出一股浩浩之势,其重无比。须臾之间,就有一声声碎裂,在荀少心神浮动。
这一方气运至宝,本就让石镜粉碎真形,吞掉了内中精华。
只留下一丝余形,化作一道纯青秉命,成为荀少出头之机。
而荀少能在如斯年纪,就坐上如此高位,不乏有纯青敕命之功。
不如今荀少,更是承载千军之望。这一方铜牛印,终于亦有些,承受不得如此之重。在这印身之上,一丝丝裂缝,不断发着‘嘎吱,嘎吱’之音。
荀少望着,顶门云气翻腾,心中亦喜亦悲。
“如今……终于要开始了么,开府建衙,一朝踏入人道之途。”
在这一方低魔低法世界,就连百人敌者,都是稀少难寻。
想要撰去大运,就唯有在争龙中,登鼎至尊,才有这资格。
而人道定鼎,不胜既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静然看着,这一方道家至宝,渐渐消弥,点点气运垂下,犹如星河般璀璨。
铜钮印渐渐消逝,化作缕缕气机,涓涓细流,附着纯青秉命之上。
一尾赤鲤,生于这涓涓细流之间,形态若隐若现,似乎虚幻,也似真实,在其间渐渐游弋。
第八十三章不器(上)
圆月高挂,夜色正浓。
县衙内院,一名名甲士,抬步之际,衣甲晃动。
书房之内,烛火摇拽,映衬夜色。
荀少坐着靠椅,面色深沉,似如一潭幽水。
各大卫将,各自分坐,神容之中,都有着些许谨慎之意。
自荀少,气数凝结,环绕鲤鱼之相。其山根之处,就有着一缕淡淡紫韵,缠绕不休,愈发有着显贵之相。
蹙着眉头,白日间的英姿勃发之态,一点也无,眉心紧锁,踌躇不定。
良久,荀少幽幽道:“邺县来信,大帅病重,想要于临终之前,再见我……最后一面。”
荀少面上,复杂难明,遥想当年知遇之恩。
他荀少能从一介微末小卒,有今时今日成就,亦多亏大帅提携。
非是如此,荀少岂能一路累功,执率一县,登上高位!
毕竟,军中路数,也并非一直敢死,就可出头的。若无靠山庇护一二,最多不过一强卒牙兵尔。
荀少能有今日,这一位大帅起得作用,至少要占三四分。
有着如此大恩,可谓再生父母,亦不过如此!
不过,这一份大恩,也正似一座枷锁般,牢牢锁住了荀少。让荀少面向周匝各县,就似手拿刺猬一般,插不得手。只能困顿江宁,动弹不得。
对于荀少与大帅之间龌龊,在坐众将都知晓一二。
这一些军中大将们,毕竟都是荀少,起于微末的心腹。对那一位的大帅行事手段,也几分揣度。
赵文远沉吟,道:“这……大帅病重,可是确切?”
此言一出,让众人悚然一惊。几个脾性火爆的将领,重重的喘了两口粗气。
由不得众人,不去多想一些。荀少占据江宁的几年间,编山民练甲兵,治农桑定苛捐。其势力、实力,何止增长了数倍。
如此强横的势力,在元成器眼皮底下,如何不能让元成器,寝食难安。
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
元成器与荀少,纵然恩情深厚,但间隙也是极深的。
荀少眸子一厉,心中一冷,喝道:“文远,你这是何意,莫非大帅还能欺我?”
做出怒态,荀少起身扶剑,斥道:“大帅待我,恩重如山;我视大帅,如父如师。”
“如此恩,如此情,大帅他岂能欺我,岂能负我!”
他一边说着,顶门云气,一尾赤鲤,摆动游弋,荡起层层涟漪,水光潋起。
一时间,荀少正气凛然,紫气氤氲,愈发大盛。
“这……”
众将心头惴惴,满是惊疑,细细揣摩之下。心头愈发,沉甸甸的,危机渐盛。
他们都知道,这一位元大帅,并非是孤家寡人。亦是有着一子二女,承欢膝下;也是有着家眷亲旧,环顾左右的。
而在这病重之时,这一敏感时刻,突召荀少入邺,交代后事,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有些大将,敏感多疑一些的,不免就要猜度这位元大帅。是否欲要为少帅铺路,趁着机会,骗杀了荀少,为少帅日后,剪除一大威胁。
这,并非是全无可能!
荀少拥兵数千,威仪自享,虽出身元大帅麾下。但由于他敢打敢拼,福祸齐享,麾下部众归心,威望甚重。
与之相比,那一位少帅,军中声望寥寥无迹,如何能与荀少相争。
而且荀少这些年,一直忌惮元大帅的情分,才多次避让。但这一情分,落在元少帅身上,还能剩下几分,就不好说了。
这种种原因,未尝不能让元大帅,狠下心肠,骗杀荀少。
鲁明达豁然起身,闷声:“上位……难道您真要入邺县?”
“一旦,您入了邺县,生死不由自己,就凭元大帅,一念刀俎了。”
荀少勃然大怒:“混账!”
“大帅于我,恩重如山。我方某人出身贫微,从一介草芥,执掌一军。大帅恩义,何其之厚。你这是让我,陷入不忠不义之列,万世唾骂乎!”
看着荀少正气凛凛,赵文远嘴角一抽,默然而对。
赵文远和荀少一般,都为慈安寺出身,哪能不知荀少真正颜色?
看似荀少勃然一怒,但荀少内心真实想法,又岂为旁人道哉。
况且,以荀少心性之凉薄,岂会在意,这一些恩义之情。
赵文远若有所悟,当下撩起衣甲,叩首苦劝道:“上位,此刻邺县,危机重重,风云诡变,不知情势。上位孤身犯险,恐有不测之祸。众军不可一日无首,文远愿随上位,共死同生。”
“上位……”
杨不已、薛定鳄、陈达开,同样叩首,道:“吾愿随上位,共死同生。”
荀少威势凛然,面带冷色。若非他顾念名声,何须一直做戏至此。
义军者,义气当先!倘若荀少,品行有失,没有德行镇压,这一支麾下义军,也就废了一半。
荀少哼道:“邺县,我是必去无疑,不可推搪。老帅将去,这是何等大事,我若不去,岂不是忘恩负义?”
“任他是狼穴虎口,我方国端,都要去探个究竟。”
云气颤动,似乎随着荀少,激昂语气,散发丝丝波澜。
“吾等,愿随上位,同生赴死!”
荀少动容,道:“众兄弟不负我,我亦不负众兄弟。”
…………
阴世冥土,渺渺茫茫!
一处辉煌所在,灯火通明
丹阳府境,繁华依旧!
点点零星,飞落冥土,照彻前路幽冥。
一辆辆车马,鬼马踩踏着幽蹄,丝丝灰雾,在蹄间回荡,一双双马眸之中,闪烁着鬼焰森然。
一位位鬼神,养尊处优,面带法纹,缕缕淡白光芒,洗涤着周匝。
神道富贵,尊荣奢侈!
入目之处,尽是金玉铺就,神辉流转,处处奢华,寸寸华奢。
一尊尊鬼神,体绕神芒,神态威仪,踏脚迈步之际,徐徐荡漾涟漪。
每一尊鬼神,皆有一名名阴将阴吏,捧金盂,撑蒲伞,服侍左右。
“嚯嚯嚯……这不是溧阳城隍么?”一高冠博古,一身玄幽的中年男子,一身纯白气机,扬溢浮动,鬼气阴沉。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鬼,怎么不在你的秣陵,自在悠闲。”
溧阳城隍冷笑,毫不示弱。周身浮动纯白,法纹在面上,愈发显眼,森白一片,惨淡深邃。
“嘿嘿,府君大令之下,谁敢不到?小弟胆子小,可不敢忤逆府君,自讨没趣。”
秣陵城隍一袭官衣,衍白鹤之相,步履之际,白鹤轻鸣。
两大城隍,威势凛凛,碰撞之间,铿锵交鸣,隐约有环佩交响。
溧阳城隍嘿然冷笑,溧阳、秣陵两县比邻,各种利益纠葛较深。
上朔几代,两县就同属竞争之列。在阳世之上也是多有争端。落到阴世冥土,就是两大城隍,面和心不和。
神殿煌煌,富贵繁华,沿路之上,尽是奇花异草,玉石屏风,南海珍珠,珊瑚衬托。
两大城隍,面色自若,眸中映照纯白,信步入殿。
一经入殿,殿中上首,一尊身姿伟岸,面容粗矿的鬼神。一袭赤袍,面带淡淡红纹,眸光开阖,有如火焰席卷。
两位城隍不敢怠慢,纷纷伏身,向上座鬼神叩首:“参见府君大人!”
丹阳府君粗眉一挑,道:“毋需多礼,上座。”
两位城隍,再度一礼,起身之后,一左一右安坐两侧。
不一会儿,一位位体态威严的鬼神,徐徐而来,拜过府君,纷纷落座。
看着几大城隍,纷至沓来,府君微微拍了拍手,道:“……歌舞!!”
话音未落,一名名娇俏鬼姬,踏着婀娜蝶步,碎步入殿。一个个恍如生人,肌肤似玉珠一般。玉面粉黛,赤脚抬足,纤细的腰肢,仿佛盈盈一握。
叮叮咚咚
编钟起伏,随即箫、瑟、琴、埙、笙、鼓、琵琶,纷纷交响。音调清脆,似如一股冷冽清泉,沁透心脾。
丹阳府君自得其乐,望着眼前歌舞,嘴角含笑。
八大城隍,各居其位,面露疑虑。他们皆是鬼神之躯,虽非与世同寿,但也寿数极长。就是一二十载,在他们心中,都不过沧海一粟,寥可乏陈。
在时间观念上,这些城隍鬼神们,俨然已是脱离阳世概念。
不过此时,阳世乱象沸沸,阴世亦是初露端倪。阳世影响阴世,阴世之内,俨然暗流涌动,乱态汹汹。
觥筹交错之间,句容城隍,顿然开口:“府君大人,您命我等前来赴宴,怕不只是让我观一场歌舞,享一顿冥食吧?”
几位城隍,眸子盯着这一位府君,眸光闪动纯白神芒。
鬼者,一念不失,堕入冥土,由凡俗本命,跌落冥格。
唯有从淡黑冥格,渐渐拙升淡白,才可称一声‘鬼神’,出入阴阳,干涉阳世。
这其中,一乡土地,位格淡白;一县城隍,位格纯白。一府城隍,位格淡红;一州城隍,位格纯红,此四等为鬼神之格,也都是神道位格。
这一方世界,因着位格不入金敕,故而无法诞生金敕鬼神,最高位的鬼神,也不过一州城隍,位在纯红。
一尊府城隍,位格淡红堪比真人,其威势已非寻常鬼神,所能想象的。
而且,阴世与阳世,迥然不同。
在阳世之中,因物质规则,极为严密。真人之业,亦不过百人之敌;武人之颠,也难挡数十甲兵。
在阴世之中,因着力量规则悬殊,相差一等,其中就是天渊之别。
一尊府城隍,淡红位格,其威势法度上,甚至是纯白位格的数十、上百倍之上。
一县城隍直面一府城隍,句容城隍所受压力,无疑是极重的。
丹阳府君平静的,轻放酒杯,看向句容城隍。
酒杯之中,微微摇晃,赤芒起伏,荡漾层层水纹。
“……退下!”
他一拂手,大殿之内,顿时一静。
第八十四章不器(中)
鬼姬、乐师们轻轻垂首,微微弯着腰,徐徐退下。
一时间,神府为之一清!
丹阳府君凝视着句容城隍,指尖缓缓敲击木案,许久无言。
见此,几位县城隍眉尖一跳,心头警意倏然一起,面上带着一抹苦涩,
丹阳府君,积威已深,淡赤位格加身,远非他们这一些纯白位格,城隍鬼神之流,所能抗衡的。
倘若这一位府君,真的别有用心。一朝发难,这些县城隍之流,纵然在平日,可享尽威福。亦要在府君的一念之间,跌落冥职,魂消魄亡。
句容,冲动了!
这一刻,在坐的几位城隍,心头压抑,暗自骂着句容城隍。
宴无好宴,他们这些鬼神,历经百数十载,诸般阵仗,哪个没经历过。
叩!叩!叩!
一时间,空旷的神殿之内,只有丹阳府君,一下下敲击木案的回音。
府君面色晦涩,淡淡赤芒,犹如皓月当空,无声无息,底下却似惊涛骇浪。在这一下下敲击之中,犹如浪起叠叠。
他面上平淡似水,轻轻叹息:“句容啊,你何出此言?”
因鬼神之躯,寿数悠远。凡俗悠悠数十载,在他们眼中,亦如朝露一般,朝生夕尽,不值一提。
固然人道气数,可以横扫鬼神,但鬼神长生,平添尊贵。任意一尊乡土地,即可鬼寿三百之数。
这长生种看待短生种,天然的便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所以,一些城隍,历经上百载岁月洗礼,凡俗之时的姓名,大多都淹没在了浩瀚的岁月长河之中。
此时,此刻,句容城隍之名,就是‘句容’尔!
“府君,”
句容城隍面色苍白,面上纯白神纹,俨然溢散点点白芒。
这就是位格之间的压制,虽非绝对,但直面仍有忐忑之意。
“莫非,您真的打算强留吾等?”
此言一出,一众城隍面色稍稍一变,再度望向丹阳府君之时,神容之中,已然凭添许多凝重。
这一些城隍,各怀心思,相触之间,凭生一丝寒意。
丹阳府君眸光一动,玩味一笑,青葱似玉一般的手指,微微触碰桌案,漫不经心般,道:“是……当如何,不是……又当何如?”
毕竟两者位格,差距甚大。淡赤与纯白之间,虽只有一线之差,但这一线犹似天渊。
句容城隍面色愈发苍白,强稳心神,道:“府君都如此说了,小神又能如何,不过束手待缚尔!”
见着隐约的,有些服软意味,丹阳府君冷哼了一声,对句容城隍,到底是没有真正的出手。
毕竟,凡事自有规矩。纵然神道位格,伟力归于自身,一步之差,天地之别。就是凭着他,一神之力,就可压下一众城隍逆反。
但,这终究失了章法,舍了规矩。
除非他丹阳府君,能以一己之力,镇压天下芸芸,横压一十三大州,亿万鬼神。否则,丹阳府君就绝然不敢,真正的无所顾忌。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今日之丹阳府君,大可无视规矩,蛮横霸道,出手镇压了这几大城隍。
然而,来日之时,未尝不会有一洲城隍,也强势出手,镇压了他这一位丹阳之君。
毕竟鬼神之躯,虽鬼寿绵长,却并非永恒不坏。不要说一介府君,就是执掌一州的大鬼神,也不敢自言永恒。
历代鬼神,陨落之数,何其之多。就只他丹阳一府,自古恒今,就有数十尊府君,道消神毁。
如今又正值乱世,国运崩殂,群雄角逐之时。丹阳府君纵为一府鬼神之首,但在这新旧更替之机,仍有些力不从心。
“你很好……”
丹阳府君冷笑着,微微颔首。
句容城隍伏身作揖:“请府君示下!”
“江宁方国端,狼视鹰顾,颅有反骨,以下克上。”
丹阳府君一字一顿,道:“吾欲除之,诸位作何想?”
几位城隍,神色微沉,尤其江宁城隍,更有如芒在背之感。
方国端在丹阳义军,势力极强,威望亦是极高。丹阳八县之地,就有三县之地,是方国端亲自领军破之。
如今丹阳府君,意在除去方国端,其意深远,令几大城隍,豁然变色。
城隍们相视,愕然无言,随即看向丹阳府君,其一身冷峻森严,不似作假。
句容城隍,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杀身之祸,这些城隍,不介意做一些让步。
丹阳府君冷冷看向下方,道:“诸位在丹阳八县,根基浑厚,各有底蕴。”
“在辖地,都自有属意之选,亦自有属意之人。”
几名城隍稍显尴尬,沉默不语,也不反驳。
城隍们与所在地域,气运相合,难以分割,一兴俱兴,一衰俱衰。
一旦未来的扬州潜龙,出自他们辖土。这一份气数,可是沉甸甸的。甚至,就是凭此而起,撼动丹阳府君之位,位格升华,实现终极一跃,也都未尝不可。
乱局,何尝不是机遇!
丹阳府君,冷哼着道:“但,本君……也有一属意之人!”
元成器寿数已尽,为天命所定,不可挽回。
对此,一些阴世鬼神之流,亦或阳世炼气之士,都有一些感应。
对他们而言,这何尝不是插手,掌握丹阳府,篡取大运、气数的机会。
这天下乱局,本就是从由小搏大而始。一县搏一府,一府搏一州,一州搏天下。
丹阳一府,在这天下乱局中,看似不起眼。但也是天下百数之一的精华,不容小觑。
而丹阳精兵,自古有名,这份量就更重了些。
在坐鬼神,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选中之人。只是在意见上,互不统属,才不时的有摩擦产生。
这方国端,由江宁起家,一旦起势,江宁县城隍,就会水涨船高。
到时,无论丹阳府君,以及几位城隍,所处境地都会十分尴尬。
而且,也是为了防止,几个城隍渔翁得利,丹阳府君直接圈禁一段时间,待到尘埃落定之时,也不失为一稳妥之法。
想到此处,就连江宁城隍,也苦笑连连,但也不敢反抗。
若是一直逆来顺受,他们这些城隍,因着一身香火功德,不见得重处。
然而,一旦短兵相接,接下来的后果,就不是他们几个城隍,能承担得起的。
丹阳府君漠然,道:“那么,诸位有何想法,不如一一道来,本君洗耳恭听。”
府君身似红日,大日升腾,红光缕缕,映衬着冥土深邃。
…………
旬日,
山路崎岖,枯木沿道。
踏!踏!踏!
荀少一身精干装扮,胯下黑马踏蹄,溅起尘土飞扬。
数十骑兵一身皮甲,甩动皮鞭,胯下战马,吃痛狂奔。
荀少身躯起伏,喊道:“兄弟们,都加把劲,邺县就在眼前。趁着城门没关,大家伙入城,饱饱的吃上一顿好的!”
“这一顿,老子请了……”
他一挥马鞭,黑马鬃毛拂动,身子愈发轻快。
数十骑士,大声应喝:“好!!”
“驾!!”
“上位,俺老张,可想吃卢方家的琵琶鸡……”
一粗爽汉子,凑趣的喊了一声。
立时,起哄声不断,众骑士面上,都映衬着一抹红光。
这一些骑士,都是荀少麾下亲信卫士,是可委托性命,舍身挡箭的那一种。
而荀少平常,也一直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与这一些亲信卫士,同寝而眠,同塌而食。
可以说,这数十骑,就是由荀少,最信任的一群精干之士组成。
荀少轻紧马腹,黑马长嘶,横了糙汉一眼,道:“你这憨厮,就你会吃。”
“也罢……就卢方琵琶鸡,老子出一回血,管够!”
他哈哈一笑,神采不羁,胯下马驹,蹄子重重落下。
“兄弟们,上位说了,管够!”
“哦!哦!!”
怪叫着,骑士们口中呼哨,马蹄声犹如惊雷滚滚,席卷而起。
这卢方琵笆鸡,是一家百年老店,一锅几十载,从未熄火的高汤,滋味甚浓,是邺县的名店。
其肉质烂而不碎,只一抓一抖,连带着骨头,大口满嚼,回味无穷。
…………
邺县,
城楼之上,一名名甲兵,面无表情的杵着长矛,笔直站着。
一面面‘元’字大旗,横插楼墙上,随风招展。
来往百姓、过往行人,在城门口,一个个的接受着,守门兵卒们的排查。
蓦然,一名甲兵在视线边缘,竟然见着一股股尘沙翻腾。
甲兵瞳孔一突,来不及细想,伸手抄起鼓槌。一阵密集的鼓声,随即响起。
鼓声一响,城门之前,众甲兵猝然一惊。
不顾百姓黔首们,哭嚎慌乱,十几甲士推着厚重的城门,徐徐关上。
一名名甲兵,拉弓调弦,在城楼之上,警惕的望着,远处滚滚沙尘。
这丹阳府,固然已是义军所属。
邺县,更是丹阳首府,深处丹阳腹地,四方有县邑拱卫。
按理说,该是没有任何人,敢打这邺县的主意。
但是,这一些守城军卒,都是经过战阵沙场的考验,摸爬滚打出来的厮杀汉。
战场上风云诡变,警惕性极强,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顿时警醒。
一张张弓弩拉开,一束束箭矢搭在其上。一双双眸子,也都盯着,席卷而起的尘土。
第八十五章不器(下)
数十骑兵,奔腾蹄踏之时,掀起阵阵沙砾。
荀少一身劲装,一马当先,骑士们个个配着弯刀,背负强弓,如同一股飓风,席卷而来。
看着荀少,城楼上的许多老卒,都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荀少,固然在天下,乃至于扬州之地,都未见显赫声名。
但他以十五之龄,投身军伍,三载征伐,锋芒毕露,连克连胜。在这一支义军之中,仿佛战神一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其拥囤甚多,死忠无计。一些老卒战兵,大多是见过荀少的。
城楼之上,望着烟尘愈发临近,一名小旗双手,连连交错,挥舞着令旗。
“开城门!”
城门之前,一名队官看着旗语,知是虚惊,于是大手一挥。
城门得失,并非小题大做,一惊一乍!
自古骑兵之突袭,取得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一旦城门大敞,毫无戒备,只需一支劲骑,迅雷一击,就能冲入城中,直破根本。
在这一方世界,几朝之前,就曾有悍将,擅用骑兵,一日破城十七座,堪称‘疾’、‘迅’典型。
荀少目光扫了一下,扎堆城门前的,一众黔首百姓。
“进城!”
…………
大帅府,
一间间乌黑瓦房排列,内中四通八达。
街巷、院落错落之间,排列着一件件兵器,静静的在兵器架子上摆着。
一名名红杉健卒,沿路矗立,目不斜视,宛如一杆杆标枪一般。
家丁、婢女们低眉顺眼,行走匆忙,一股子沉重意味,在悄然酝酿。犹似乌云遮日,空气中都泛着一股紧张氛围。
…………
内室,
丝丝药味,缠绕在屋舍之间。
老者横躺胡床上,一身的单衣,面色灰败。
几名面色沉重的老者,站在床旁,言词激烈。
元成器冷冷看着,这些所谓的名士大儒们,胸口似如一团火,想要宣泄出来。
“大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一位老者,俯在床边,老泪纵横,苦苦哀劝。
元成器喉中一咸,随即生生咽下,面色愈发灰败,生命烛火摇摇欲坠。
他强自冷笑着:“你们,都是想逼死老夫。”
老儒闻言,伏身叩首,额头连连触地,不一会儿,额上就有一抹淤红,声嘶力竭:“大帅啊……老夫之心,半分无私,天地可鉴。”
“方国端此人,狼顾鹰视,一副天生反骨。此人倘若不除,唯恐日后,无人可制!”
这老儒,乃是义军之内,有数的幕僚,分量颇重。
“匹夫……匹夫,住口……咳咳咳!!”
元成器怒不可揭,伸手指着老儒,一口气喘不上来,口中腥檀味渐浓。
“老夫,视国端为亲子,一手栽培,国端定不会负我。”
元成器咬着牙,一字一句,宛如磐石落地。
老儒蓦然嚎啕大哭,两行老泪模糊,哽咽道:“老帅啊,若您在世,这方国端纵有千般野心,也得收敛獠牙,一应恭顺。”
“但……但是,倘若您……就这般殂了,方国端未必,还似现在这般了。”
老儒们的苦谏,显然是有一些效用的。
元成器灰败的脸庞,略微一失神,老眼昏暗混浊。
老帅嘴唇,微微一动,轻声呓语着:“是么?”
元成器,戎马一生,横行疆场,见人、识人无数,话里话外的真情假意,还是能知道一些的。
老儒碰碰叩首,道:“老帅,当断不断,不可遗祸后人……”
“不可,遗祸么……”
元成器徐徐喘息着,瞳孔放大,呆呆望着房顶。
元成器英雄一世,一辈子为了成就大器。没想到临老之时,唯独放心不下的,反而是膝下,那个不成器的独子。
可惜虎父犬子,元成器一辈子英雄、一世的豪杰。独子却未继承他,半分的英雄气概。
反倒是吃、喝、嫖、赌,一应俱精,一应俱通,就是一介纨绔膏粱。如此秉性,根本难以承接,这诺大基业。
突然,一甲士踏步,迈入内室之内,步伐稳健。
甲士抱拳:“大帅,方将军已入邺县!”
老帅回过神,喜道:“国端来了,”
似乎凭空的,有了一股气力在撑着。想要再度起身,但又感浑身空乏,浑身用不上力。
老儒上前,忙问道:“那方国端,可是带兵前来,其兵员几何,可入城中?”
甲士躬身,道:“方将军,只带了数十卫士,已然入城,正在帅府门前,等候大帅召见。”
老夫陡然狂喜,来回渡步,道:“几十人……只几十人?老帅,此乃天赐良机啊!”
老帅闻言,似回光返照一般。
他脖颈青筋凸起,似怒狮一般,怒道:“李长存……”
“老夫敬你是丹阳名士,礼遇有加,但你也不要,一直不识好歹,处处试探老夫底线。”
“你真当老夫,不敢杀你吗……给老夫,滚……”
…………
帅府,门前,
荀少蹙眉,望着幽深帅府。
深邃,深沉,犹如黑洞一般,吞吃着一切,让荀少心头,略带压抑。
数十卫士,静静的跟着荀少,默然不语。
到了此时此刻,就是虎穴龙潭,荀少也要闯上一闯了。
在此,等了片刻,一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大步踏出帅府。
看着富态男子,荀少徐徐上前。
富态男子,三两步走下石阶,微微躬身,道:“方将军,老帅有请,”
荀少颔首,态度略显温和,道:“伍管家,走吧!”
这一富态男子,就是帅府中的大总管。老帅亲信,总管帅府一应杂事。可谓帅府之内,资历最老的几位之一。
因而,在这一位面前,荀少态度,才稍显平和一些。
荀少和伍总管,并肩同行。麾下数十卫士,摁在刀柄上的手,轻轻松了松,亦悄然跟着二人。
…………
东宛,正房,
李长存看着眼前,那一副荒淫无度模样的男子,苦口婆心,道:“少帅,方国端此子,邀名怀望,其心不轨,其行不端。”
“如今,他只带着数十人,势单力孤,正是铲除他的大好时机。”
“少帅,机不可失,机不可失啊!”
元子述横躺在,俏婢的团团丰润饱满上,头轻轻一动,就荡漾起阵阵乳波。
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俏丽婢子,抿嘴甜笑,玉指捻起一粒葡萄,徐徐喂着。
元子述嘴里含着葡萄,囫囵着道:“嗯……你说的,老子都明白,”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笑般,裹了一口,俏丽美婢的青葱玉指。
随即,在俏婢的娇嗔声中,他嬉笑道:“方国端这人呐,性情古板乏味无趣,做事有章法,滴水不漏。让人一时,难以抓着痛脚。”
“这种人,能隐常人,所不能隐;忍常人,所不能忍。必然是所图、所谋,都甚大、甚远的。”
因着荀少,多用第二意识,留在大魏世界。故而表现的性情,就是木讷、古板。为人处事,更是一板一眼,章法分明。
这种性格,落在一万人眼里,就有一万种解读。
显然,在这元子述眼中,荀少就是如此的深沉。
在上位者眼中的深沉之态,可能是老成谋国,更可能是图谋不轨。
这元子述虽不学无术,但好歹有个好爹,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学到元成器的两、三分手段。
“少帅所言极是,此子断不可留,不然一旦老帅……”
说到此处,李长存讪讪一笑,道:“是老夫失言尔!失言尔!”
就这一番话,李长存对这一纨绔子,就有了些刮目相看,少了许多轻视。
元子述哼了一声,道:“你这么想,也没错处,老子也是这么想的。方国端在义军中,威望颇高,一旦老头子没了,这方国端还能受老子的辖制?”
“现今义军之中,都只知他方国端,我元子述又该如何自处。”
李长存意味难明,道:“没想到,少帅是面上糊涂,心里明白。”
李长存有自己的大谋算,可不只是为了元氏父子的基业,才这么辛勤奔走的。
如今,这位元氏少帅,显露了一些真颜色,立时就让他心中警醒。
元子述喃喃道:“放心吧,方国端活不过今日。就凭他几十人,在邺县还翻不起大浪。”
“少帅的意思?”
李长存神色一震,恍然若失。
元子叙逗弄着美婢,咯咯直乐,伸手搂过坦露了一些的玉肩,缕缕绫罗薄纱滑落,粉色细嫩。
“不可说!不可说啊!!”
…………
伍管家不发一言,步子稳稳的,每一踏步,在巷道之中,都回响起一道道余音。
七回八拐,渐渐的,荀少面色微沉,心头也愈发沉重。
而数十卫士沉默跟着,静静的听着,步伐回音。
一直行到东花厅,伍总管脚步才稍稍放缓,徐徐停顿。
望着东花厅,荀少冷哼道:“看来,你们是不打算,让我见老帅最后一面了。”
几十卫士纷纷,手掌扶在刀柄上,等候着荀少的命令。
伍总管幽幽,道:“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大帅老了,心气也没了。该到颐养天年,让少帅出头的时候了。”
“你说,是吧?”
哗啦啦!!
衣甲震动,一名名甲士,高举长矛,从各个屋舍内,汹涌而出。
弓弦崩动拉张,数十把强弓,同一时刻蹬开。闪烁着寒星的箭矢,指向荀少等人。
第八十六章困虎(上)
杀机骤临,
嗤啷!嗤啷啷!!
数十卫士,随即抽出朴刀,冷冷望着周匝。
荀少面色平静,道:“伍大总管,你这是何意?”
纵然此刻,彼此刀兵相见,荀少的脸上,也不见多少动容。
伍总管嘿然冷笑:“方将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诺大家业,必须姓元,也只能姓元。”
“如此,也就唯有对不住你了。”
伍总管白白胖胖的脸上,泛着些许狰狞,恶意森森。
对此,荀少默然,眉心动跳,一滴赤色源力灼烧。
祖窍石镜,映照已身。顶门之上,有着深红云气絮绕,似浪起涛落,本命纯青之气,矗立于云气。
一尾赤鲤,游弋云气翻腾之间,吞吐丝丝赤气,宛如戏水一般,溅起涟漪层层。
大帅府内,四面八方,皆有沉重恶意,仿佛黑墨一般,深邃冷沉。一缕缕灰雾气机,自帅府上空,道道垂落,带着腐朽枯萎,落在赤色云气之中。
深红云气随生随灭,赤鲤荡漾,一抹灰败色彩,在鲤鱼灵动的鱼眸上浮现。
“这,就是我的成龙之难么?”
荀少徐徐,握住刀柄,眸子中全是冷然。
人道之途,夺天地之造化,口含大道天宪,岂能一帆风顺!
荀少如今气运,缔结赤鲤之相。鲤鱼存龙性,已然触碰了真龙之道。
当然,紧紧只是触碰而已,每逢乱世,天下英才,何其之多,不乏气运成鲤、成蛟的诸侯人物。
但是,大浪淘沙,能证就真龙之道,得享三百载国运者,屈指可数。大多是中途崩殂,陨落在争龙路上。
荀少这一身,本一农家子,并无大运在身,一生不出十里之地。
若非气运至宝,五岳真形图,镇压己身命格,他也没机会,得享气运,甚至涉入争龙之事。
而有着五岳真形图,镇压大运,荀少这几年,才能无往而不利。
然,天地不可欺!
荀少一身气运,缔结赤鲤之相之时。冥冥之中,扬州天地自会生出感应。
不过,气运之道,为天时、地利、人和之功。当时荀少,集众数千,根基已成,有了这人和之机,就有了大运,有了成事的可能。
而这一危机,正是扬州天地,对荀少的入场考验。
倘若荀少身陨灰灰,自是万事皆休,一切毋需再提。
但若是荀少,历过劫数,得了扬州天地认可。也能成为扬州天地,众多潜龙种子之一,一争真龙之道。
当然,这些信息,都是荀少,以源力催动石镜之时,石镜反馈的一些天机。
这些天机,在荀少心头转过,只是一瞬。
就见,伍总管挥手,喝道:“杀,一个不留!”
荀少立时抽刀,不甘示弱,道:“老帅昏聩,滥杀大将,诸位兄弟,随我杀出去。”
几十卫士怒吼着:“杀出去……”
嘣!嘣!嘣!弓弦不停震动,一支支箭羽,倏然簪射。
下意识的,刀背一横一扫,落下数支箭羽。荀少筋骨拔起,身子微曲,骤然窜出。
撞!
荀少窜出的身躯,生生撞入,一群甲士之中。手肘横击,刀口翻腾,撕裂血肉的割裂声,不时响起,一声声痛呼、闷哼。
甲士不住涌入,密密麻麻,几乎有上百之数。
荀少一口朴刀,招招狠戾。身边数十卫士,也犹如一口口尖刀,面带疯狂。
荀少一身武力,几近百人之敌,勇力绝伦。这一些甲士,纵然都是精锐,亦挡不住他的步伐。
激战正酣,血流横飞,一时间,这偏僻的东花厅,喧嚣沸沸。
此时,一只胖手,突兀的,在众甲士之中,捣向荀少胸口。其出其不意,似如轻抚一般。
而荀少,倏然变色,朴刀一横,一手托着托着刀背。
一股沛然力道,在这一只胖手之上,宣泄而出。
在这一股力道之下,荀少连退二三步,最后右脚猛然一踏,卸去力道。而踏着的青石板,‘碰’的一声,力道冲撞,四分五裂。
看着来人,荀少徐徐开口:“……是你?”
伍管家一身青袍,富态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我为了这一掌,花费了不少心思。没想到这一掌,还是让你挡住了。”
伍管家幽幽叹息:“白费了我的一番心思。”
荀少面上微凝,道:“没想到,一向与人为善的伍大管家,竟然还是一位内炼大高手,真是失敬。”
藏息敛气之能,是唯有内家人物,才有的本事。
藏匿一身精血,温养性命根本。
此世内家炼气之道,与外家炼煞,截然不同。
炼煞之道,外壮筋骨,骨膜强壮,压榨肉身潜力,精血元气。历朝历代,都难有长寿。
而内家炼气,神明不死,由皮肉、脏腑、血髓,一步步改易性命,甚至可达百五寿数。
内家高手皮松肉驰,神采枯荣,浑身精血内敛,滋养性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有石破天惊之力。
伍管家淡淡道:“方将军谬赞了,老伍不过是帅府中,一介不起眼的小人物。比不得将军,一身横练,能搏一世富贵功名。”
话虽如此,但此刻荀少眼中,唯有伍管家一人。
而伍管家的威胁程度,可并非是一二十个甲士,就可以比的。
一位内家高手,达炼脏腑之境,呼吸吐纳,带动五脏六腑,一拳凌空打一寸,极为难缠。
虽然在沙场战阵之上,外家人物占尽优势;但两者搏杀,则是内家人物,更胜一筹。
“是么……”
荀少嘴角含笑,气机盈沸,定定的望着伍管家。
轰~
两者气机,猛然一冲,气势相撞,一声惊雷之音,若隐若现。
“麻烦啊!”
气机一触即分,荀少横刀,眼中血色上涌,心头压力愈发紧迫。
功夫到了一定层次,自然就有气机交感,各人有多少斤两,都心知肚明。
只是在帅府之内,已经亮出了刀兵,两方撕破脸皮。倘若他不能,立即冲出帅府,逃出邺县。
一旦让帅府中人,反应过来,调度大部兵马,以大军围杀。就是他悍勇非常,其生机也是极为渺茫。
“必须速战速决,不能拖沓。一旦让他缠住,大军再一围。任凭我一身勇力,也插翅难逃。”
荀少如此想着,面上浮过一抹狠色。
不再犹豫,气血剧烈翻腾。他身形骤进,刀口闪烁,吞吐寒芒,一刀刀似如暴风骤雨,涌向伍管家。
面对荀少的酷烈杀机,伍管家脸上稍显变色,但一双肉掌,上下横击。掌风呼啸之际,劲道凌空一寸打出。
伍管家肉掌稍稍一顿,拍开劈来的一道刀锋。随即肉掌连拍,似乎撕裂空气,呼呼作响。
掌风临到刀口之时,发出鸣颤之音,仿佛强烈压力,震的朴刀嗡嗡作响。
身形几个交错,朴刀仍旧颤动。荀少冷冷道:“好一双肉掌,凌空一劲。内家功夫,到你这地步,也是不容易!”
凌空一寸劲儿,可比外家筋骨伸缩一寸,都是内、外功夫的看家本事。
伍管家凌空打一寸,一双肉长,贴着刀口。中间间隔一寸,刀锋不能伤,且运劲自如,功夫显然极深。
伍管家富态的脸上,肥肉一动,一掌拍向荀少腰间,道:“那么方将军,你这是束手就擒呢,还是让我老伍,自己动手。”
荀少错刀,手掌一压,一式‘罗汉卸’,挡下拍来的一掌。
伍管家身形灵活,富态的身躯,连连变换,掌风一过,劲道压的沿路石板,‘嘎吱、嘎吱’作响。
“你逃不了的,逃不了的,”
“帅府上下,有甲士数百。在邺县之内,也有近万兵甲待命,你如何逃不走的。”
荀少不动声色,只是撇了一眼,东花厅内的战况。
他这贴身的数十卫士,虽个个悍不畏死,是数千大军中,最为精悍勇猛之士。
但蚂多咬死大象,更何况这帅府卫兵,也未必都是蚂蚁。
这帅府卫兵,毕竟是从上万大军中,选拔出来的精干之士。在战力之上,未必逊色于他的卫士。
果不其然,现在他数十卫士,都已然死伤大半。只有十几人,仍在苦苦支撑,但也人人带伤,形势岌岌可危。
看着仍然涌入的甲士,荀少心头寒意,愈发深重。
这是要用人数,生生堆死他啊!
他心中一横,这个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决定他的生死,不能再耽搁了。
荀少提刀,一声怒喝,刀芒灵动闪烁,犹如一头猛虎出柙,在咆哮、怒吼。
“恶虎!”
“恶虎!”
“恶虎!”
刀似虎啸,股股血腥,泛滥着杀机,荀少心与刀合,宛如一头饿虎,横空扑下。
这一招刀法,是荀少集数十家刀法大乘,揉炼为一,衍化出的一式杀招。
外家大成,本就是位列人身极颠!
再往上,就非是此世人力,可以攀登的境地了。所谓外家巅峰,已非是人力,而是精神之道的运用。
倘若换一个精神稍弱的,在荀少刀中,‘恶虎’之意的压迫下,早就神智俱消,生死不由自己了。
伍管家也是一代高手,内家大成,五脏六腑凝炼浑然,焉能不知其个中玄妙。
他徐徐吐息,步伐疾变,躲过一道道缠连刀风。
“好一头‘恶虎’,好一个外家横练。外涉精神,半步巅峰,如此功夫,着实难得。”
“如此,就更该留下你了……”
伍管家十根手指微微捻动,捏出一个个手印,莫测变换:“正好,我这里也有一掌,送于将军,品鉴一二。”
一记大手印,携带掌力,顿时拍出,笼罩荀少周匝。
荀少耳畔,似有嗡鸣,这一掌仿佛囊括天地,犹如佛陀之掌,掌中有天地,天地有山河。
“八方不动!”
何为八方不动,取的八方皆无,唯存己身,唯我不动之意。其立意之高,比荀少刀出猛虎,要高上不知多少。
荀少眼中,精芒跳动,猛然如恶虎跳涧一般,不退反进,身形骤然快了数分,刀口湛亮着锋芒,森森寒意,与伍管家身形一错。
噗呲
荀少手中刀口,飙出一道血雾,喷洒周匝,让他沾染了一身血迹。他脸色凝重,一丝丝冷汗,浮在面颊上。
此时,伍管家面上,残留着错愕,目光失神,呢喃自语道:“好快……好狠的……刀!”
伍管家胸部,一道惊心动魄的刀痕,从上往下,斜贯一道,心脏都被贯穿,劈的粉碎。
荀少嗤道:“你的拳法立意是高,但有个鸟用,还不是一刀,就砍翻了事。”
这一方世界,毕竟只是个低等位格的世界,能级上限极低。伍管家的八方不动,立意要唯我唯心,犹如佛陀,伸掌容纳天地众生。
这一种立意,不可谓不高、大、上。
当然,这要是在位格等级高的世界,真能与不知名的佛陀之念相合,一掌定能翻天覆地,倒海翻江。
可惜,在这一方世界,这就是个假、大、空。
一旦理念没有力量去填充,还不如荀少,实打实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的实在明了。
要不然荀少见识,何其广博,在立意之上,他不惧任何人。
所谓的超行星爆炸,伽马射线暴,高能太阳耀斑,中子星坍塌,等一系列恐怖的景观,不比佛陀之念,强上千百倍。
“杀出帅府!”
没了伍管家的制衡,荀少一身武道,肆意施展。杀戮之速,成几何倍提升。
刀芒似瀑,立时就有七、八甲士,倒在他的刀下。
这一些甲士虽然势众,更有劲弓强兵,但荀少身形一动,似狡兔一般,飘忽不定,弓箭无用,只能甲士围杀。
…………
内室,
距东花厅不甚近,但也不甚远。
元成器本来,已经油尽灯枯,一身精血,早就耗尽。
但杀戮之声一起,多年战阵追逐的经历,让元成器顿时警觉起来。
虽然这是大帅府邸,不可能有兵戈厮杀。但元成器那一颗敏感的心,仍旧提起了数分。
“来啊,”
老帅拍着床榻,呼唤着:“来啊……”
第八十七章困虎(中)
啪!啪!!
一件件名贵瓷器,落地粉碎,碎片四溅!
一名名家丁、婢女,依次伏身跪着,瑟瑟发抖,战若寒蝉。
元成器犹似一头怒狮,怒目圆睁着,眼白泛起血丝。胸口在起伏之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愚蠢!”
“愚蠢啊!”他虎目开阖,恶狠狠瞪着元子述。
“擅自动兵,围杀方国端,一世英名,就这样让这个不肖子,败坏的一干二净。”
“蠢!!”
此时此刻,若非他只有元子叙,这么一根独苗儿。
元成器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就活劈了这一不肖子。
骗杀大将,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头。
元子述此举,不吝是让他数十载辛苦,一朝尽丧。
元子述垂头低眉,道:“父帅……”
看着元子述,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元成器愈发气闷,上前一脚踹倒元子述,粗暴道:“老子特么不是你爹,你特么是老子爹。”
元子述诺诺讷讷,道:“父帅,息怒……”
“息怒?你让老子怎么息怒……”
“私自调兵,围杀大将,述儿啊,述儿……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元成器重重的,喘了两口气,幽幽的说道。
“……长本事了,”
蓦的,元成器冷冷开口:“怎么,是不是看着老夫,还剩最后一口气,你这孽障等不及了?”
这话一出,让元子述浑身一冷,浑身汗毛陡然直立。
这一刻,元子叙是真的慌了!
倘若老父,依旧怒不可揭。这还代表着,事有斡旋,老父对他仍留一线期望。
而一旦老父,再也不打不骂,只是冷眼旁观,这才是真的危险。
元子述能调动帅府卫兵,不是因着他人格超卓,可以让众军信服。只是因着,他是元成器独子,仅此而已。
“父帅,儿子绝无此心,绝无此心啊……”
元子述吓得,不住磕头,不敢有一丝一毫犹豫。
敏感如他,俨然察觉到,一抹深沉杀意,自老父的眸中闪烁。
自古权位名利,能让父子相仇,兄弟相杀。元子述纵是元成器独子,也不敢触碰这一禁忌。试一试元成器,会不会对他,也狠下辣手。
当然,元成器也不至于,真的坏了自己独生子的性命。但一辈子幽禁,还是能狠得下心的。
元成器幽幽叹息:“我知道,你一直都嫉恨国端。认为我偏爱他,对你则过于苛待。”
“然而,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啊,我能苛待你吗?”
老帅身躯一顿,瘫坐床榻上,道:“你啊……幼年丧母,为父又把一腔心血,都倾注在了反魏大业,忽略了你的感受。”
元子述感到一丝恐惧,带着哭音,道:“父帅……父帅……”
元成器粗糙大手,轻抚着元子述上额,呢喃自语:“一步错,步步错,你的性子,从根上就长歪了。”
“我要是把基业,全都交付给你,你能守住?”
看着元成器自言自语,元子述心神绷紧,愈发恐惧,面容几乎扭曲,泪水模模糊糊。
感受着元子述的颤抖,他撇了一眼元子述。
“你在害怕?你在害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做都做了,何须畏首畏尾。”
他徐徐的,吐出一口浊息,悲凉一笑:“你这性子不行啊……还差得远呢……”
“爹这就教教你,如何才能做一个,真正合格的义军大帅。”
元子叙慌乱不已,道:“爹,爹,”
元成器不再理会元子叙,沉喝一声,道:“来啊……”
“在!!”一群身着赤红铠甲的卫士们,顿然涌入内室,衣甲稀疏作响。
“封锁阖府上下,清洗府中内务,”
一队甲士沉着脸,抽出腰刀,如狼似虎一般,驱赶着屋中,战战兢兢的奴仆侍婢们。
“府中人员混杂,一些不清不楚的人,都让他消失。”老帅冷厉的目光,犹如苍鹰,巡狩天际。
这一些奴仆们,还要经过一系列排查。除了个别极少数之外,这帅府之中的人,是必须要‘消失‘’的。
这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封锁消息,不让其他将领警觉。
一旦让军中大将,知道骗杀方国端之事,他也就失了最后的大义名分。甚至最后事态发展,也会一发不可收拾。
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元成器把这一句话,展示的淋漓尽致。
数十载摸爬滚打,能有着今时今日的基业。元成器心肠的冷硬程度,绝对超乎任何人想象。
随即,元成器厉声道:“封闭四门,侦骑四出搜巡,一家一户排查。挖地三尺,也要把方国端,给我挖出来。”
“找到之后,不用再令,就地格杀!”
元成器的果决,俨然超乎元子述想象。
元成器一直对方国端,栽培有加。两者感情深厚,全军上下谁人不知。就连元子叙这亲子,都要羡慕嫉妒几分。
没想到今日,元成器竟然能毫不犹豫,将屠刀对准方国端。如此雷霆举措,让元子叙愕然无言。
然而,这些甲士们,都是元成器的心腹死忠。没有一丝诧异之意,也不见惊讶之色,只是一言不发的转身而去。
元成器看着独子,一脸茫然无措的神情,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油然而起。甚至就连想要训斥这逆子,也没了这个气力了。
“擅杀大将……看来煌煌青史之上,老子的一个‘昏聩’之名,是少不得了。”
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在徐徐回荡。
…………
永街巷,一处偏僻屋舍,荀少负手,凝重的望着窗外。
“终于,还是下手了!”
似乎如释重负一般,荀少苦涩一笑。
这一处屋舍,是荀少多年之前,就暗中预备的。其无论邻里,或是各种亲疏关系,都已经混入了他的人手。
若非如此,荀少也不能,在一路打出帅府之后,还能有这么一处落脚之地。
荀少眸子中,残留一丝阴霾,捂着胸口,低声呢喃:“不过,那一掌,也是够狠的。”
他着实没有想到,会在帅府遇袭。这才让元子叙,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带着的五十卫士,也仅剩下重伤的三人,轻伤的两人,可谓惨烈之极。
而伍管家的内家造诣,也让荀少吃了不小的暗亏。荀少最后的一刀,已是穷途末路。
最后,荀少活着,而伍管家则是一刀毙命。
“一气混元劲初窥门径,两百零六手炼骨,也是让我受益匪浅。一个势均力敌对手的催化,外家巅峰指日可待。”
荀少半步巅峰,只差半步就能迈步炼窍穴之境,入那外家极致。
伍管家这一掌,虽然让他受了不轻的伤势,但何尝不是让他,看到了前路方向。
一朝一百零八大枚大窍,全部凝炼,精神入神,这才是真正的大收获,可一探人身之妙。
“事急从权,只要这一百零八枚大窍凝炼,在主世界……嗯?”
陡然的,一丝晦暗,漫无边际,遮蔽而来,似乎让荀少的心神,都沉重了三分。
抬眼望气,石镜之内,赤气絮绕不止,一尾赤鲤,吞吐赤气。一丝丝威严,在赤鲤不经意间,展露出来。
本来,已经退去的灰雾,不知何时,犹如一片片乌云一般,笼罩在赤鲤之上,乌压压一片,沉重而压抑。
“这是……不好……”
深沉的危机感,让荀少面上,骤然一变。这一种气机变故,让荀少如堕深潭。
“来人,”
荀少神色肃重,对进屋的侍卫,道:“立刻收拾行囊,不……现在任何杂物,都不要了,全部舍弃,立即离开这里。”
发生了这等事,荀少想要脱身邺县,都是极难的。
侍卫拱手,道:“诺!”
荀少沉吟一会:“看来,这是老帅亲自出手了。在邺县之内,能让我的境遇,如此狼狈、险恶的,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气数之变,一般望气之人,算人不能算己。而且罪孽恶果一压,五蕴皆迷。见、听、闻,都是虚妄。
‘对’即是‘错’,‘错’即是‘对’,很难分清真假虚幻,这即是望气之人的弊端。
然而荀少的石镜,只是器物,并非神通道术。
能直接观看,天地气运转变,而不受任何外力影响,这才是最难得的。
“这么说,是帅府之内的某些人,让老帅也不得不动了。”
荀少心思转动,一瞬间,就想到了关键。
以老帅的脾性,本就不需要做下,此等阴私之事。但老帅身边人,就未必会如此了。定然是那个身边人,让老帅不得不出手,彻底下了杀心。
老帅和其他人的分量,毕竟是不同的!
一旦老帅下令,大索全城,荀少可没信心,能躲得过大军巡查。
…………
踏踏踏
一队队的甲士,涌入各大街巷,赤色皮甲,明晃晃的,如同一片血红。
“大帅有令,大索全城,缉拿刺客!”
“……大索全城,缉拿刺客!”一个个传令兵,骑着马驹,在巷子不断喊着。
这一刻,军队深藏的獠牙,终于露了出来。
大军一动,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
碰!碰!!
一家家房舍,被兵卒们一脚踹开。
百姓黔首们只能瑟瑟发抖的,躲在一处角落里。看着这些义军们,犹如一匹匹,泛着绿光的饿狼般,肆虐着周匝的一切。
第八十八章困虎(下)
顺着门缝,望着门外,一个个徘徊不定,似狼似虎的兵甲。
荀少眸子,闪烁着寒芒。
元成器老而弥坚,为人处事,一击必就,不做无把握之事。
而这一位老帅,一旦下定杀心,荀少的处境,也就更加艰难。
看着街头之上,那兵甲横行的架势。荀少绝对相信,老帅的杀心甚坚,甚至是迫不及待。
而一但荀少,露出行藏,就这上万兵卒,任由荀少去杀,也能够让他,杀到筋疲手软。
或许,现在对荀少而言,最紧要的,就要稳得住,或者是苟得住。
谁也拖延到最后,谁就是最大的赢家。
…………
荒山满布,枯树残枝!
鲁明达一脸横肉,麾下数十骑兵,铁蹄践踏。一名名甲士持弋,列成一个个方阵,徐徐推进。
旌旗展动,烈烈摆动,随凤长鸣!
一名名甲士,一身赤甲,似如深秋枫叶一般,点缀着这一处荒山陋地。
“报……”一斥候策马,高呼。
斥候策马不停,左右兵甲纷纷避让。让斥候直达,鲁明达身前。
鲁明达一手握长矛,一手拽马栓,眸子中全然是凝重。
斥候也不多言,掏出衣甲内衬的竹筒,双手捧上:“将军……”
这一竹筒,只有拇指般粗细,内部镂空,有着一道朱砂漆封。
鲁明达接过竹筒,先看了一眼朱漆痕迹,随即母指用力,拨开朱批。倒出一卷布帛,鲁明达眉头微蹙,徐徐摊开。仔仔细细的,看着布帛之上的内容。
“邺县有变,元成器动手了!”
鲁明达一卷布帛,塞入衣袖中,面色深沉。
一直以鲁莽浑噩著称的鲁明达,也是外粗内细,胸中自有乾坤之辈。若不然荀少,也不会放心,交托给他一卫之兵。
倘若鲁明达,真是一介莽夫,又如何执掌,这一支熊渠卫众军。
几名副将看着,鲁明达一脸深沉,面面相觑。
一个副将略带疑惑:“可是,上位的消息?”
鲁明达徐徐颔首,摸了一摸,钢针般直立的络腮胡,狠声道:“大帅果然是对上位,动了杀心,上位就不该入邺县的。”
副将悚然一惊:“莫非,上位已遇不测之祸?”
荀少无子,一旦遭遇不测,无法承继基业。
江宁军各卫大将,各个都是桀骜不驯的人物,谁也不服谁。这须臾之间,数千大军就能,分崩离析。
鲁明达脸色一厉:“混账话,上位吉人自有天相。岂是元成器这般昏庸之辈,可以害得?”
“立刻集结兵马,兵进邺县,马踏元氏。”
鲁明达一甩马鞭,显然没有任何丝毫,想要解释的意思。
…………
旬日,
邺县之内,风声鹤唳,街道之上,空空旷旷。只有一地狼藉,昭示着此地,曾经的繁华。
轰!轰!轰!!
一队队甲士,步伐犹如重锤,重重敲击在地面。一名名骑兵,在街巷中奔腾,清脆的马蹄声,回荡不休。
靠近街巷的,一间两层楼舍之内。荀少徐徐抬升窗纱。看着巷中街道,那一队队强悍兵卒,冷峻的眸子,闪烁着森然。
“是宣武卫!”
元成器麾下三卫精锐,一卫宣武,一卫耀武,一卫成武。其中每一卫军,都是从血肉坑里,生生打出的强兵种子。
“老帅,调动了宣武卫大军,看来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荀少看着这一支,军容鼎盛的强兵,默然想着。
有着这一支强兵出动,弹压邺县民愤,绰绰有余。
“可惜,现在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在邺县之内,进退自如,任你有千军万马,又能如何。”
自从荀少,将重伤的几名卫士,全部安置一处,并遣散人手之后。
现在的他,可谓孑然一身,了无挂碍。
“只是,我到底还是凡俗,也要吃喝拉撒。一旦暴露行藏,大军一围……”
荀少抬眼,看了一眼石镜,石镜映照之下,顶门灰雾遮盖,陡然有一股深沉死气,缠绕而上。
“看来这里,也不安全了!”
荀少眉心一拧,转身两步,一脚蹬向身后楼梯,侧身跳下一楼。
其脚步轻柔,落地无声。身形落地之后,步伐连连窜动,渐渐远去。
不过片刻,只听‘碰’的一声,一名名兵卒,张弓搭箭,涌入楼舍之中。而面对着的,只是空无一人的房舍。
秋风未动蝉先觉!
荀少的功夫,显然没到这般境界,可以察觉危险。
但他有石镜在身,可以时时刻刻的,映照己身,观看气运变动。
一有死气临头,荀少毫不犹豫,立即远遁。
这才是他,能在大军群索之下,还能举重若轻的原因。
…………
帅府之内,气氛愈发紧迫。
一个个名医,屈膝跪着,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元成器躺在榻上,面色愈发灰败,嘴唇泛青,神思浑浑噩噩。
元子述跪在榻旁,手上端着一碗药汤,小心翼翼的放在嘴边,吹上两三次,才会让这药汤入口。
“方国端,还没有找到?”
元子述面目森然,一边说着,一边给着老父,喂着药汤。
虽然元子述,在老帅面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但在老帅神志昏迷的当下,他才是说一不二的主事之人。
一名军将心中一凛,登时抱拳,道:“少帅,这方贼甚是机警,从不在一处滞留。”
“我等虽有高先生,用**力捉拿方贼气机。但等到卑下,率兵赶到之时,都已经人去楼空。”
“人去楼空?”
元子述嘿嘿冷笑:“整个邺县,都四门封闭,挨家挨户的大军搜索之下。你现在跟我说,人去楼空?”
“少帅,”
在元子述森冷的语气之下,军将浑身冷汗直冒,几欲腿软。
没见过元子述手段的人,一般都会轻视这一纨绔子。
但在大帅元成器病重,浑浑噩噩,难以理事的当下。元子述却向所有人,展示了何为真正的心狠手辣。
这短短几日,死在这一位手上的营正、卫将,就有数十位之多。
整个义军,也经历着一次大清洗。其株连人数,就多达上千人。
元子述如此狠辣的手段,直接让义军内部,都颇有一些风声鹤唳的意思。
如今看着,元子述脸上不愉,犹不得这军将不怕。
一位黑袍老者,其苍老的声音,颇显苍劲:“少帅息怒……此错不在徐将军,是老朽过于自持法术了。”
“高先生……”
元子述微微动容,看着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
“咳咳咳……”高先生扶着一杆黑色布幡,神容憔悴,似乎元气大伤的模样。
元子述连忙起身,似要搀扶,神情紧张道:“高先生,您这身体……”
毕竟,这一位高先生,可是他麾下,最重要的一位谋士了。
高先生摆了摆手,艰难的拄着布幡,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老朽天年已至,身子骨到了大寿的极限,最多也就在这一两年内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
元子述惊道:“高先生为吾肱骨,是子述不肖,让您为子述受过了!”
气机推演之法,也是有着弊病的。
荀少一身武道,可以位列当世前百,气血之强,寻常鬼神都不能奈何。
高先生每一次捉拿气机,都不吝是拿手伸入炉火中,折损的精气神,已经影响到他的寿元了。
“少帅此言严重了,老朽只是一介失家舍业之人,少帅不嫌老朽孤命,收留老朽。老朽万死,又有何妨……”
高先生面带忠心耿耿之色,让室内众人,也为着变换神色。
“这方国端,是个有大气运的,不会久甘人下的。”
随即,高先生慢慢说道:“老朽虽不知大帅,对其有何计较。但长留此子,不吝于养虎为患,其祸不远。”
元子述道:“这是自然,定不能让方国端,生离邺县。”
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方国端纵然是一员大将,但老帅一旦崩殂,失了知遇之恩的羁绊。他还能不能,调动得了方国端,就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这是最佳的机会,如果让方国端生离邺县,他帅府围杀之事,必然也会随着泄露。
一个随意坑害大将的主帅,哪一个大将,能够放心追随?
丹阳八县,其中邺县为首治之所。丹阳一府精华,只这邺县,就占去了三分。
然而,倘若这其他七县,尽皆起兵。他这区区邺县,又如何能挡得住,这沸沸兵戈。
无论是为了‘名’,亦或是为了‘利’,都不能让荀少安然出了邺县。
“老朽有一法子,能让方贼,在邺县之内,无所遁形,必能让方贼疲于应对。”
元子叙一喜:“先生,还请教诲。”
黑袍老人沉吟片刻,看了一眼,静静站着的李长存一眼,面带古怪,道:“嗯,老朽,听闻李长宁,李先生的祖上,出过一位大贤臣,大名臣……”
安安静静,一心想要做个‘小透明’的李长存,面色稍变,惊诧莫名看着黑袍老人。
元子述略微一滞,道:“可是李显公?”
黑袍老人颔首,笑道:“正是这一位功盖三国,纵横西域二十六国的李显公了。”
李长存脸上的平稳,一朝打破,惊容一闪即逝。
李长存上前一步,道:“显公,正是老夫的六世祖。不知高先生,老夫这早已亡故数百年的六世祖,如何能帮得少帅,去除这一心腹大患?”
高先生须,道:“老朽昔年修行之时,曾听师傅讲过这一位李显公。”
“显公之才,显公之德,昭然于世,赫赫威威。”
“正是因为显公,有着赫赫大功,于身死入冥土之后,当时的朝廷发下敕命,尊其为神,尊号‘丹阳昭宥显侯’。”
李长存微微愕然,道:“没错,先祖因着攻伐西域三国,大治二十六国之功。因传世功绩,得宣明帝敕封。”
高先生泛泛而谈,道:“因着这一功绩,李氏由一县大户,拙升半步位格,介乎豪族与大户之间。又经李氏一百五十载经营,才入豪族之列。”
李长存面色微沉,道:“没想到先祖之事,高先生知道的如此详尽。”
元子述神色之中,带着奇异,看着李长存,道:“不知道,先生所言,与追捕方贼之事,有何关联?”
高先生淡淡一笑:“真的没关联吗?那一位丹阳昭宥显侯,可是一府之爵,亦是如今的……丹阳府城隍……丹阳府君!”
看着元子述面带不愉,高先生缓缓道:“丹阳府君,统帅丹阳八县,一切阴冥鬼神之属。其权柄之重,在阴世冥土,堪称一地诸侯。”
“其麾下鬼神,何止百万之数,有着这一位大鬼神相辅,追捕一个方国端,易如反掌。”
“是吗?”
元子述微微摸着下颚,似笑非笑。
第八十九章雷雨(上)
寒风呼哨!
深秋时节,凛冽寒风,嗽嗽作响。
一处狭小房间内,荀少布衣麻鞋子,盘膝闭目,养精蓄锐。
月色朦胧,昏昏暗暗,一袭粗布麻衣的他,面色平静,只有均匀的呼吸,细不可闻。
昏暗的屋舍,只有一盏油灯,也没有点起。只剩一片纯粹幽暗,深邃幽怖。
蓦然,荀少睁开眸子,神情之中,若有所思:“这几日,他们搜捕力度,比较以往,要差了一些。”
有着石镜,勘破气运迷蒙之能。故而荀少,能每每在气运低迷之时,都可以安然自若,一派从容的脱离险境。
毕竟,就是有着千军万马,也要能找到荀少行踪,才能发挥着其作用。
“看来,这几次脱身,让他们都有了防备。这是要酝酿雷霆一击,要一击必杀了么?”他眉心一拧,一股风雨欲来之势,让他的平静的心湖,荡起一丝涟漪。
轰!隆隆!!
天际极远之处,闪过一片深蓝电芒,一声声沉重的雷鸣,重重的砸在空气当中。
荀少徐徐起身,望了一眼窗外,愈发晦暗的天色:“要落雨了么……”
看着黑压压一片,沉重非常的乌云,荀少眉宇渐渐舒展。
在数声响彻云霄的,电闪雷鸣之中,墙壁被震的嗽嗽作响。不一会儿,一滴滴黄豆儿大小的雨点儿,纷纷落下,拍打着地面,掀起了一股股灰尘。
“果真风雨欲来风满楼啊!”他耳廓微微一颤,轻声叹息。
他的一只手,慢慢的扶着腰间,手指微微叩击着佩刀的刀柄。
荀少目光,倏然盯着一处角落里,问道:“你们说,我说的……可对否?”
轰!!
雷声震动,明晃晃的电光,在一刹那,于狭小屋舍之内,照的通透。
瞬息之间,屋舍之内,也陡然明亮了一下。
沉重的脚步,自黑暗之中,渐渐响起。三道身影,从电光、雷声之中,徐徐走出。
“当然……没错!”为首的身影,深深看着,靠着墙壁,矗立的荀少。
荀少微微瞑目,淡淡一笑,道:“你们这一些人,尾随了我几日,都不曾动手,也不曾调动大军围杀,在耐性上着实不错。”
当然,就算调动了大军,也奈何不得荀少。只要提前一两步,不让大军围上,荀少不惧。
“方国端,你无处可逃了,”这一身影,冷冷笑着,身躯魁梧高大,衬托着伸长的倒影。
“我虽不知你用何手段,能躲避大军围绞。但在我等连手之下,你必死无疑。”
魁梧身影步伐极为沉重,一步步踩着地板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荀少闻言,面上浮起一抹温和,缓缓摇头:“噢,是吗……你的信心,倒是蛮不错的嘛!”
他骤然一动,五指屈伸,一爪探出,周匝的空气,在这一爪之下,粹然空鸣。
身躯蓦然,伸开一寸,浑身筋骨,嘣嘣如弓弦,脊椎骨更似一张大弓,一股强横的爆发力,充斥周身。
几道身影,面对荀少的一击,反应不一。
“嚯嚯嚯……”
一阵难听干涩的笑声中,一个干瘦老者,一只瘦似枯皮的手,似乎带着百鬼哭嚎,一掌向前拍去。
“吼!”
而魁梧汉子,则发出怒熊一般的吼声,双臂似铁铸钢塑,挥舞之间,一道道剧烈拳风,撕裂空气。
“喝!”
一个平庸中年,两指并拢,从黄布褡裢之中,夹出一道黄符。屈指一抖之际,指间黄符燃起。
这三者皆是各自领域之内,都是难得一见的大高手,举手投足之间,即有劲道呼啸,威势凛凛。
荀少率先一爪,避开锋芒不露的魁梧汉子,一爪抓在老者,那枯似干皮的手臂上。
“不对,这手臂有问题,”
一抓之下,指尖触碰,让荀少面色稍稍一变。
他这一身外家功夫,千斤力道拧成一股,寻常人在这一抓之下,绝对要皮开肉绽,撕扯下大片血肉。
而这老人不知炼了,哪一家的邪门功夫。荀少一抓之下,犹如百层牛皮一般,根本抓不透。甚至其间一股冷意,由指尖缓缓传来。
其他两人,魁梧汉子一记直拳,向着荀少的太阳穴;平庸中年一击扫腿,攻向荀少的膝盖骨。
荀少立即抽刀,毫不停留,以抽刀断水之势,在一息之内,连斩数重刀光。
重重刀光,冷若寒冰,在这雷雨之夜,更是惊心夺魄,杀机步步。刺骨的寒意,让魁梧汉子、平庸中年一震。在刀光逼迫之下,几人顿时一分。
“好刀法,好煞气!”
“惜哉,今日之后,世间再无这般刀法了。”
似是感叹,平庸中年一抽腰间,一道道亮光,自他手中绽放。
平庸中年一抖软剑,一道道清亮剑光,似如水蛇一般曲圆:“白蛇剑……”
几大高手,各有各自的绝学。拳脚兵刃,都是一触即分。只留下一股股强横力道,在这一间狭小屋舍之内,来回碰撞着。
狭窄的屋舍,不过十几招,就在打斗余波中,瞬息四分五裂。
惊雷响起,屋舍破碎,几道身影缠斗。
这几大高手,一为阴诡路数,一为阳刚路数,一为神打路数。
荀少来者不拒,见招拆招,诡秘、阳刚、刚柔,掺杂其间。气血渐渐上涌,四肢百骸,无一不通,无一不畅。
他哈哈一笑,狂意大发:“来!来!来!”
面显张狂,刀锋一甩,摔落无数雨滴。
浑身气血滚滚蒸腾,一百零八大穴窍一一贯通,犹如一尊大熔炉一般,散发着滚烫之极的热量。雨水滴落身上,漂起缕缕水气。
“外家巅峰!”惊怒交杂,魁梧汉子不可置信,喝道。
“怎么可能?”平庸中年豁然一惊,软剑跳动着寒光,几乎卷刃崩飞。
黑袍老人齿间发冷:“这……这气象……”
蓦然,黑袍老人看着,湛蓝电光在天际一闪:“……雷雨?”
轰!隆隆!!
这一声声雷鸣响震,丝丝酥麻,神魂为之微微一滞。
一瞬间,刀光倾泻而下,似同匹炼!
“没错,就是雷雨……”荀少刀光之上,倒映着一丝雷芒:“正是你们这些,妖人、外道的葬身之地。”
此世道术,来自于神魂撬动天地灵机,有着种种微妙之变。但在雷霆之下,任何的道术神通,一切撬动来的天地灵机,都会一朝丧尽。
“不……”
这一丝酥麻,让黑袍老人一身功夫,至少废了七分以上。
刀光闪过之后,黑袍老人一脸狰狞,脖颈有着一道猩红细线。
荀一道劲力贯通周身,荀少一百零八大窍,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强横无匹的力道。
外家极致之境,窥见此世武学之颠,堪比道家真人之下,最为顶尖之列。
就是道家真人,在这雷雨交加的天气,神魂无法出壳。一身法力神通,发挥不出三层的情况下,也要被荀少,一刀生生劈死。
“主祭!!”望着这一幕,魁梧汉子目呲欲裂。
他这一脉本就剩下寥寥可数的几人,这黑袍老人不仅是长辈,更是臂膀一般的人物。
魁梧汉子怒急攻心,扑身上去,吼道:“熊搏!熊搏!!”
拳劲如重锤,魁梧汉子好似熊罢,身形撞向荀少。
与此同时,平庸中年徐徐退去,面色沉重,手指伸入黄布褡裢,面带苦涩,一张潮湿的黄符,夹在两指之间。
“好心机,真是好心机……”平庸中年一身本事,在符道上就占了五分。
以符感神,以神驱符!
没了黄符在手,平庸中年一身修为,都要大打折扣。
在雷雨之中,黄符入水。这符效果大减,种种符法施展不出。对这平庸中年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还有那些鬼神,也在这雷霆震动之间,大受克制。”
想着丹阳城隍麾下,无数鬼神阴兵,在雷霆之中,一起退返阴世的场景。
平庸中年心头的寒意,愈发厚重。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这荀少只是一介武夫,如何能一步步,丝毫不差的算计他们。
他想不通!
这一略微失神,一声惨烈熊嚎,让平庸中年顿然惊醒。
荀少两指,插在魁梧汉子眼眶,两道连串血珠滴淌。
“啊……”
魁梧汉子哀嚎着,腿骨折断,白森森的大腿骨裸露。
平庸中年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这魁梧汉子,好歹也是一尊外家大成者。虽然不可能,与外家极致相比,但也不会相差如此悬殊。
平庸中年只是略一失神,就发生了如此惨烈之象。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不由心惊肉跳,惊怒交加。
荀少冷冷一笑,望着魁梧汉子的凄惨模样,道:“我道是谁……丹阳府的外家大成,我都了如指掌,怎么会无缘无故,多了你这一位。”
“原来是高家寨的余孽,高寨主,别来无恙啊……”
虽不知道,这一位往昔的高寨主,如何会成为元家的鹰犬走狗,但他可不会手软。
高家寨几百年基业,都让他付之一炬。此仇此恨,何其之深,这一位高寨主,是果断不能留的。
第九十章雷雨(中)
荀少笑意盈盈,倏然五指萁张,一巴掌印在魁梧汉子脸上。
这一掌又狠又疾,呼啸劲风,头颅似熟透的西瓜一般,脑浆崩裂开来,头颅更是完全炸裂。
残破的身躯,犹如一口破麻袋般,横摔出六、七丈之远。
平庸中年望着,一路翻滚着,拖着泥水的魁梧尸身,面上也愈发灰白。
紧紧咬牙,一手握着白蛇软剑,一手捏着几张黄符,惊惧的望着荀少。
一时之间,三大高手折损其二,只剩平庸中年一人。
“没想到,元氏竟然招揽了高家的余孽。”
对于平庸中年惧意,荀少毫不在意,只是漠然伸展着,手指关节。
外家极致者,铜皮铁骨,一身神力,沛然难当。一百零八大窍,一一贯通。‘炼穴窍’之境,肉身精微,可见精神。
虽仍是千斤力道,肉身极限,但一身武力比之以往,要强出数筹不止。在力道运用上,已然更加精微细致。
荀少眉心之处,氤氲纯阳,徐徐升腾。
这是一身气血,运转臻达极致,温养神元精魄之时,带着的一丝异象。
荀少一身阳刚气息,在大雨瓢泼之中,俨然矗立,似如撑天之柱,镇压一方。
“你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让我……帮一帮你。”
他和煦笑着,但字里行间,有缕缕杀机,刺骨森冷。
平庸中年身子一颤,面色惊怒,咬牙切齿。
外家武学之极致,在天下一十三州之内,都可称得当世第一流人物。
他纵有一身本事,三十六神打之法,通晓幽冥之域。
但荀少气血强横之极,宛如一尊烧得极烈的熔炉,万阴鬼灵不侵。让神打之术,丧去十之**。
“你……”平庸中年,刚一张口。
一重一重刀芒,灿烂之极,四周空气,剧烈颤抖,刀口轻鸣。
“一气混元!”
气者!血焉!
一身劲道,拧成一股,浑圆似一。以一点破一面,刀口锋芒,绽放着纯粹寒芒。
“啊啊啊啊!!”
一股子深沉压迫,重重的压在,平庸中年的肩头。他青筋暴起,沟通着某一处冥冥之域。
白蛇剑一声哀鸣,剑身卷曲,在荀少刀锋之下,顿然崩开一角。剑光似游龙,齐齐哀吟。
铮铮
刀鸣剑吟,交汇缠绕,在一瞬之间,唯有寒意上涌,
徐徐收刀,刀入鞘中,雨水纷纷洒落。刀口一甩之际,一滴滴水珠,落地四溅,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
阴世,
丹阳灵境,
重重宫宇,栋栋玉阁,
珊瑚红翠,碧玉阑珊。
枢密司!
一尊鬼神,着法衣,乘云衫,迈步徐徐,香风滚滚。
“参见枢密使大人!”
阙中,有值日鬼神巡守,见着这一鬼神,豁然一礼。
这一尊鬼神,微撩法衣,抬步玉阶,微微颔首:“嗯,打开阙门!”
值日鬼神,微躬着身,道:“喏,”
这枢密司,不同一般的城隍七十二阴司。
其地位隆重,位列前十阴司,为城隍灵境气数流转,枢纽节点所在。
故而,就在灵境之内,也守卫森严。更有一营之阴兵,可随时待命,须臾便动。
而且,这枢密阴司之内,遍布着重重法禁。若无特定法篆开启,一旦擅动法禁,任是白敕顶点,也要生死两难。
值日鬼神,伸手屈指,淡淡白芒,徐徐凝结法篆。法篆落下,三丈阙门,缓缓大开。
在开启阙门的一刹那,阙门之上,高悬的那一面铜镜,忽的闪过一道红光。
验明正身,枢密使迈步,踏入枢密司之内。
入目之处,白玉为地,紫金为壁,一口翠绿涌泉,有着徐徐翠绿摇拽。
一口石碑,落在泉涌一旁,上书:丹阳!
这枢密阴司之地,关乎气数,出入严苛。
只有主掌枢密司的枢密使,才有着一分资格,自由出入。
而除了执掌枢密司的枢密使之外,在诺大的丹阳灵境,只有一位丹阳府君,可在枢密司之内,来去自如。
枢密使盘膝,坐着蒲团,身前有着一方白玉案台。玉台之上,自有冥食齐备,佳肴美酒,珍馐百味。
他慢条斯理的,面对一汪碧泉,一如以往的数十、上百载一般,默默观望着、记载着,个中变化。
这,就是他每日,需要处理的公务。
他只需盯着,这一池碧泉,不出任何差错。就是他这个枢密使,尽了自身职责。
勿要看这一池碧泉小,但却是丹阳灵境,数百、上千载的底蕴所在,是流通气数之重地。
这池中涌泉,全是丹阳灵境,气运凝聚而生。
咕噜!咕噜噜!!
突兀的,泉水激荡,冒起一个个气泡,随即又纷纷炸裂。须臾,一池泉水,徐徐下落一毫。
枢密使神情一动:“这……这是……”
看着泉水动荡,愈发剧烈,水波荡起一片。
“到底发生了何事,气运怎会有如此激烈的变化?”
百多年间,都未见得这一池碧泉,有何异象的枢密使,抿了抿嘴,脸色苍白难看。
气运之变,无小事!
更何况,这一池碧泉,可是丹阳冥土灵境的根基,要是泉水彻底崩毁,丹阳灵境也会片瓦不存。
“痛杀我也!”
骤然,一声痛呼,从泉水之中响起。
枢密使眉头一簇,只见着水波逐流,缕缕水流,缓缓游弋。在泉水中央,凝聚一具水形。
见着水形面目,枢密使这才赫然变色,道:“李辩远?”
因着这一任丹阳府君,就是李氏先祖。
枢密使固然地位清贵,在丹阳冥土,也是一方高层,但对李氏子弟,还是要知道其中,一些出类拔萃者的。
这并非只是单纯媚上,而是为官为神,不得不如此,随波逐流而已。
这李辩远,就是李氏子弟中的佼佼者。
“好狠的刀啊!”
李辩远呲了呲牙,摸了摸脑壳,有一丝水痕,顺着脑壳划下,抱拳道:“参见枢密使,”
枢密使道:“辩远,是何人下此毒手?你一身神打之术,号令三千鬼神,就是道门真人亲至,都未必是你敌手。”
“……缘何,落得个如此田地,身死道消?”
“何故如此啊?”
李辩远面带苦涩:“枢密使大人,一言难尽啊!”
肉身被斩,前途尽毁,他纵然有一些神道之术傍身,但一身根基,也毁了大半。
日后,至多就是一介冥土小吏,浑浑噩噩度日,再难有着任何前途可言。
而李辩元,也在那一刀之下,可谓胆气尽丧。至今回想那一幕,仍有神魂欲裂之感。
陡然,枢密使蹙眉,恍然:“是阳世之事,有变?”
而李辩远,则苦笑以对!
…………
轰!隆隆!!
雷霆轰鸣,鲁明达掐腰,默然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邺县。
八百甲士,默默的望着,十数丈的高墙,雨水浸透着甲叶,一并顺着甲叶流下。
“将军,”
斥候单膝跪地:“赵将军、陈将军、薛将军,杨将军,四位将军到了……”
“哈哈哈……”
鲁明达畅然大笑,雨水沾染须发:“好啊,好啊,他们四个,可算是到了,”
“命令众军,都给俺养好精神,兵甲预备。这打破邺县,就在今日一举。”
…………
强横莫测的神威,凛然如骄阳高升,丹阳城隍冷着脸,淡淡红光絮绕不散。
枢密使抿嘴不语,纯正白芒,在周匝摇拽,勉强顶着这股莫大压力,坚持着身躯直立。
丹阳府君漠然:“李辨远已死,方国端还活着?”
在府君麾下,有百万鬼神在册,耳目众多,对阳世大、小事,也能窥见一二。
枢密使垂首,不敢真正直视府君:“是的……李辨远因着修行有成,一缕神魂寄托丹阳冥土,身死之后,落在枢密司内。”
丹阳府君哼了一声,道:“烂泥扶不上墙……难道方国端是三头六臂,能挡住千军万马?迟迟未能拿下方国端,可见其中变数不小。”
“府君……”枢密使咬了咬牙,看着面带晦暗的丹阳府君。
“李氏为豪族,有三百年基业,在邺县根基深厚,何必参于……争龙。”
丹阳府君眉头一蹙,此言已是犯了忌讳。但这枢密使,是其心腹之辈,勉强还能容下。
“何必争龙?李氏虽为豪族,但已经到了瓶颈,除非再向前一步,家中出一大贤,名传一十三州,定下气数之根。李氏才有资格,位列名门之列,享誉天下。”
“然,何其难也……名门者,闻达一州;门阀者,窥进天下!想要进这一步,再有几百年积累,都未必可行。”
丹阳府君微微摇头,道:“更何况,本尊麾下那几个县城隍,也都非省油的灯。个个虎视眈眈着府君大位,在阳世布置暗手,想乘着大运而起。”
“本尊虽能翻掌镇压一众县城隍,但人心如此,盈盈欲沸,岂是我一神之力,可以压下的?”
“本尊,也是未雨绸缪……寥胜于无吧!”
枢密使唇角微动,不敢再言。
丹阳府君之言,已关乎府君大位安稳。
再言,立时就有大祸临头。
府君叹息:“本尊,本想着让李氏,掌握丹阳府。如此,阳世有着李氏,阴世亦有本尊,本尊也能安稳一段时日。”
“进,可割据一方,得诸侯名位;退,也有几世富贵,撰得从龙功勋。”
“所谓争龙,也不只是为了成就真龙,亦可以是为了从龙。”
不显示一下,自身价值,如何才能在日后,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价钱’。
人之常情而已!
…………
帅府,内室
元成器瘫软在床榻上,灰败的面庞,沟壑纵横,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不止十岁。
“述儿……”
他艰难开口,浑浑沌沌的眸子,视线范围,一片模糊:“述儿……”
元子述在榻前,连忙握住老帅的手,哽咽道:“父帅……”
“老夫要不行了……坚持不下了……国端……国端……”
元成器蓦然,紧紧反攥着元子述的手。
元子述神色稍冷,道:“父帅,您不用说了,儿子明白,一定会竭尽全力,绞杀这个祸害。”
老帅缓缓,摇了摇头,似乎回光返照一般,轻声道:“你不是国端的对手,无论才具、格局,都差国端太远。”
元成器一辈子,看人的眼光,就从来没错过。
若非元成器,对荀少有着大恩,有着一份恩情限制,元成器才敢重用荀少。
只可惜,本打算临死之际,削弱荀少的威胁,让荀少以后,只能辅佐,不再掌兵。
却让元子述,自作主张的,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老夫,死则死矣,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和你的两个妹妹了……如果,事有不协,你就舍了这些身外之物,带着你的两个妹妹,一起……一起……”
这一口气,喘不上来,元成器死死的握着元子述的手,瞳孔陡然一突。
“父帅!父帅!!”元子述趴俯在床榻,哭嚎着。
…………
在这一刻,一处街巷之中,荀少站在屋檐下,心神触动。
“老帅,去了!”
他看着石镜中,顶门之上的赤色云气,顿时沸腾着,犹如失去一道约束一般,赤鲤吞吐气机,笼罩着赤鲤的灰雾,散去大半,只有一些残余,勉强支撑、摇摆。
荀少微微,有一些怅然若失。
他在此方世界,能站稳脚跟,稳步前行,老帅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只是,在他成长到,一定地步之时。这一位老帅的恩情,又似一道枷锁,牢牢的栓住了他的步伐。
除非他想成为忘恩负义,不忠不孝,天下唾弃之辈。要不然,也就只能,让这一道枷锁,锁得牢牢的。
“老帅,”
荀少漠然,道:“您大势已去了……您这一去,大丧军心。元子述就是有宣武、耀武、成武三卫大军,也难挽回颓势。”
“就让我,接替您推翻蛮魏的大愿,塑造一个朗朗乾坤。”
似乎天地响应,一道惊雷横劈而下,深蓝的电光,在雨夜之中,愈发的明显。
荀少望着,在惊雷之下,震的有些移位的瓦砾,神情明晦不定。
第九十一章雷雨(下)
帅府,
元子述手足冰凉,在老父遗体之前,面色森冷严峻。
一名名甲士,着软皮甲,配铜质牌,一个个都散发着森冷气息,宛如一头头饿兽。
“封锁消息,清查一切可疑之人,宁杀错,勿放过。”
“诺!!”一队甲士,抱拳应诺,随即转身离去。
此刻,诺大的帅府,俨然成了一座兵营。甲士巡狩,甲叶晃动,明晃晃兵戈,似如长林。
这些甲士,就是元成器最为信重、依仗的,宣武、成武、耀武三卫。也是元成器给元子述,留下的最后一份遗产。
“父帅,您就在这静静看着,看儿子如何收拾烂局。”元子述对着元成器尸身,暗自呓语。
屋外雷雨,徐徐冲刷着,帅府淤积的血腥气息。
雷电闪烁,在灰蒙蒙的天空,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
“今夜的雷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元子述看着老夫面庞上,浮现的一块块尸斑,心头一拧。
潮湿天气,尸体不易保存,尸气浓重,在短短一、两时辰内,就浮出了尸斑。
突兀的,似乎有喧嚣声,在前院传来。
“前院发生了何事,如此喧闹。来人,看一看。”元子述不耐的道。
不一会儿,一名甲士跌跌撞撞,右胸上插着一支箭羽,血液透着皮甲。
“少帅,”甲士艰难的跪下,嘴中尚有血沫子:“李家反了……李家反了……”
元子述悚然一惊,数名甲士扶起这重伤的甲士。临近再看时,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反了?”元子述低声呢喃,神色中满满的不敢置信。
丹阳府李氏,可是丹阳第一豪族,在邺县的底蕴势力,更是庞大之极。
元家虽有大军在握,但老帅去世,这上万大军,除了最亲信的三卫大军,其他兵将,已经不足为信了。正需要一步步清洗,才能重新掌握兵权。
现在,正是元氏最为脆弱的时刻。而李氏就是在这一契机下,豁然一击。
元子述仿佛抓住了一些内中的脉路,哭笑道:“呵呵呵……好一个李家,好一个李家,你们真的很好啊!”
“杀”
喊杀声,喧嚣声,愈发临近。
元子述冷笑一声:“杀,都给我杀……我要诛他李家九族,不,我要他十族……”
“诺!!”
一众甲士们,高举长弋,大声怒吼。
…………
乱!乱!乱!
整个邺县,率先乱了起来。
李家本就财雄势大,数千兵甲反弋,再有李家本身,有着的上千家甲,丹阳城隍庙也有上千香众。
而元氏又处于权利交接,诸事混乱的关头。
一时之间,元氏节节溃败,李氏黑虎旗,在邺县上方各处飘扬。
荀少看着一队队举着李氏黑虎旗,明火执仗的兵甲,肆虐着一户又一户民居。
“天助我也!”
他看着混乱的邺县,顶门之上,那最后一丝灰气,正徐徐消散。
一头赤鲤,摇拽鱼身,一片片鳞片,在赤气絮绕之间,渐渐浮现。失了元成器,这一制衡,赤鲤生机再续,鱼眸一眨,俨然灵动活泼。
“没想到,李家还有着如此野心,想要火中取栗,借壳上市。也不知他李氏,有何底气。”荀少冷冷的,撇了一眼,渐渐混乱的各处驻军,身子淹没在,墨黑夜幕中,渐渐远去。
帅府,喊杀声震天!
一排排弓弩手,纷纷半蹲,拉开弩弦。
“嘣!嘣!嘣!!”
一支支箭羽,不断射杀着,涌入的李氏兵甲。哭嚎叫嚷声,遍布在帅府的各个角落。
李长存甲胄在身,三缕长须拂过,面色微沉,一名名李氏家甲,拥在他的周匝。
作为李氏家主,虽不用身先士卒,但临阵鼓舞大军士气,还是须要他来做的。
“杀!”
“得元子述首级者,升三级,赏千金,”
“升三级,赏千金……”李长存一挥长剑,剑锋指着前方,大声呼喝。
这赏格一出,甲士们愈发奋勇,一个个神情激动,仿佛吃人一般,双目通红。
要知道,在这沸沸乱世之中,五十两白银,就能买得一条性命。更何况,是一千两黄金。这足以让无数人,都眼红心热,不顾生死了。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氏甲士们,齐齐呼号,面皮潮红,愈发振奋。
这两股兵甲,各为其主,在帅府周匝奋力拼杀,满地皆是血迹斑斑。
暴雨骤急,冲刷着满是血迹的地面。
…………
东城,两、三架木栏,横在城门。木栏之上,有着一根根圆木,削得尖角。
“谁,”
一个个火把高举,摇晃的火光,在墙楼屋檐下,显得格外显眼。
城下,荀少身着蓑衣,带竹笠,道:“在下方九,拜会故人……”
城楼之上,守将霍温,面带愠怒,冷笑:“方九?故人?本将怎不记得,有你这一号故人?”
荀少仰头,望着城墙上,那一威风凛凛的营将,道:“看来霍营正,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多年之前的情分了。”
霍温矗立城头,摸着冰凉的墙砖,若有所思,道:“是吗?”
“让他上来,本将倒想要会一会,这个所谓的故人。”
做为邺县,四门之一的守门将。霍问麾下亦有一营甲兵。
一营兵甲,在平常可有可无,但在这一关键时期,元氏岌岌可危,这一营兵甲,就十分重要了。
待到来人上了城墙,霍温本不在意,但一看荀少的正脸。
霍温虎眸一瞪,手掌下意识的握住刀柄:“是你?”
荀少淡淡一笑:“好久不见,霍兄……”
荀少起于军伍,是从基层起家,一拳一脚,滚着血肉坑,才获得如此显赫地位的。
而霍温和荀少,当年微末之时,就极为熟识,更是从一个火卒中出来的。
霍温哼声道:“方将军如今身在高位,岂会和我这小小守门将,再有何牵扯,老霍我高攀不起。”
“更况且,方将军现在是自身难保,再想要和老霍我有牵扯,也难了……”
“来啊……”霍温就要令麾下兵卒,擒拿荀少。
虽然荀少一身武道,通了一百零八窍。但大军围剿,仍然有力竭身陨之祸。
荀少哈哈一笑:“是吗?我方国端孤身来此,看一看故人。莫非霍兄这就迫不及待,想要方某的人头,来做舟筏,平坦你的仕途?”
霍温脸色一红,怒喝道:“放你他么的狗臭屁,我霍温岂是那等小人,你方国端休要信口胡言。”
“你……你他么的就会害我……”
荀少道:“国端知道霍兄的处境,也极为艰难。但老帅年迈,信不过咱们这些老弟兄了。”
“一些老兄弟,死的不明不白,也有一些老弟兄,变得让人看不清楚。诺大的邺县,能让国端信任的,只有霍兄一人尔。”
看着周围甲士,茫然的眼神,霍温咬牙切齿,道:“方国端,你又想害我。”
可想而知,一旦这话传扬出去。日后无论元氏获胜,还是李氏掌权,他霍温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而想要不传扬出去,谈何容易。这些甲士,都能跟着他霍温出生入死。但却不见得,其中不会有两家,安插下的暗子。
一旦让两家,知道今日荀少,在众目睽睽下的所言,他霍温前途,可想而知。
荀少语中带刺:“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献上我的人头,或许能保得一条性命?”
轰!!
一道惊雷,蓦然响起。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众多甲士屏着呼吸,刀口徐徐出鞘。
霍温脸上杀机浮现,一直握着刀柄的手,徐徐拔刀。
荀少直面沛然杀机,凛然不惧,看着霍温脸色的变化,嘴角微微带起一抹笑意。
顶门之上,一尾赤鲤摇拽云光,吞吐着缕缕纯红云气。云气盘绕,陡然溢散,须臾之间,少去了十分之一。
看得荀少肉痛不已,这可是他全身气运的十分之一,转换成源力,也该有几十滴了。
不过,这气运效果,也好的惊人。
只见,霍温顶门,那一道淡红本命,豁然一变,一丝亲近之意,渐渐生出,竟然缓缓倒向荀少一方。
表现在外的,就是霍温心绪陡然一乱。
啷!
霍温的脸上,阴晴不定,手掌一松,刀柄重新落入鞘中。
“……”
霍温默默无言,虎目圆睁,瞪着荀少,许久,道:“我不信,你会束手就戮……”
言外之意,不外乎是认定荀少,还有着后手,没有显露出来。
荀少面上浮起笑意,拱手作揖,道:“小弟此来,只是想请霍兄打开城门,让出一条道路,让小弟可以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霍温轻声呢喃,带着异色。
“如今老帅生死不知,李氏起兵作乱。国端麾下,有八千甲士,欲要拨乱反正。”
荀少平静的说道,脸不红心不跳,硬生生把五卫的四千兵甲,给说成了八千。
当然,荀少本来想说一万的,但一想物极必反,这八千甲士的压力,就够霍温受着得了。
何必再节外生技,让人以为他,这是蓄谋已久。
“八千……”
霍温脸色骤变,连忙回头,看向乌漆墨黑的城外。
黑洞洞的,寂静无声,深邃幽沉!
就霍温一营之兵,占据城高河深的优势,但八千兵甲,近乎三十倍的差距,就是吴起转世,兵圣再生,也要一起碾成齑粉。
“我怎么信你,万一你是诈我,一旦开城,岂不是悔之晚矣。”
霍温额头上,不知不觉,冒出丝丝冷汗。
荀少温和,道:“这个好办,”
他上前几步,拿起一个火把,高高举起,左右摇晃。
他用力一甩火把,火把打着翻旋,坠落城下。
霍温沉默着,看着荀少一番动作,也不做声,只是耐心等待着。
一声沉闷的惊雷,猛然炸响。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声重重的踏步声。
轰轰
一名名甲士,五十甲一队列,二百五十甲一方阵。四千兵甲,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靠近着城墙。
看着一望无际的兵甲,霍温面色苍白,冷汗顺着鬓角落下。
他再度看向荀少时,立刻一撩甲袍,单膝跪地,向荀少道:“霍温愿开城门,助将军拨乱反正。”
说完之后,率先高举右手,喊道:“……拨乱反正!”
城上的三百兵卒,也有样学样,纷纷高声喊道:“拨乱反正!!”
第九十二章螳螂黄雀
帅府之中,尸横遍地!
元子述虽握有三卫大军,但李氏蓄谋已久,起兵十分突然。
三卫大军都猝不及防,伤亡颇为惨重。其军中建制,几乎让李氏兵甲,给打散了大半。往日武力煊赫的元氏三卫,其战力仅剩不足三层。
“哈哈哈……”
李长存扶着剑鞘,踏着血迹,兵甲随行。步履之间,满是意气飞扬,大有老骥伏枥之态。
纵然李长存,养气功夫极深,但心中喜悦,也难以抑制,几欲喷涌而出。
掌握着一府之地,再有李氏十数代的积累。李长存虽未必能横扫,天下的各路蛟蛇,成就一朝伟业。
但是,只贪图小富即安,割据一方。他还是有这个信心、能力的。
“元子述……你这小儿,无才无德,嫉贤妒能。老夫身为丹阳名士,清流人物,岂会为你这竖子小儿驱使。”
李长存一身甲胄,周匝甲士持盾,望着内苑之内的元子述,低声呢喃。
暂且不论李长存,本身的野心。
只是,他身为名士的骄傲,能让他屈身的,也唯有非同一般的枭雄人物,才有着资格,让李长存甘心俯首。
此时此刻,元子述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甲叶沾染着血迹。配剑染血杵着地,瞪着对面的李长存,目呲欲裂。
“李老贼,”元子述发出咆哮,几欲冲向李长存,但身旁忠心甲士,牢牢拦住元子述。
李长存身旁,可是弓弩齐备,兵甲俱全。就是一个精通内、外,臻达巅峰的大高手,冒冒然然近身,也要被射成‘刺猬’。
元子述纵是家学渊源,会上几手功夫,但想要近李长存的身,也是难如登天一般。
元子述指着李长存,厉声喝道:“罔你自诩大儒名士,我元氏父子待你不薄。先父未去之时,何等信重。从一介老儒,位列谋臣之首。”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元氏的……啊呸……”
元子述一口血痰,吐在地上,叫嚷着:“……老贼啊,你不得好死……”
耳畔吠骂,让李长存心中喜意,渐渐退去,脸色阴沉。
“……竖子,无知!”李长存从牙缝里,狠狠的迸出。
“杀,”
“老夫今日,就要血洗元氏,凡元姓者,一个不留。”
…………
雷雨渐歇,黑压压一片的甲士,在漆黑夜色中,寂然无声。
“上位!!”
五名大将,都拱手抱拳,豁然一礼。
荀少目光扫过,几名大将,叹道:“诸位,老帅初瓮,李家就悍然起兵,看来是蓄谋已久啊!”
赵文远沉声道:“上位,兵贵神速,不可久拖。文远请兵,率长策卫,弹压乱兵。”
“……明达请兵,”
“……不已请兵,”
“……达开请兵,”
“……定鳄请兵,”其他四员大将,伏着身子,道。
现在的邺县,俨然是一团乱麻,有偏向元氏的,也有追随李氏的,更有两不相帮的骑墙派。
混乱的邺县,让几名大将,一一出列,请兵镇压。
“明达,”
荀少蹙眉:“率熊渠卫大军,镇压东城,”
“诺……”鲁明达一脸喜色,上前应声。
军伍之中,最重功勋。他们几人,虽都是荀少心腹,但心中何尝没有沉甸甸的压力。
一旦荀少,平定丹阳,有了一府根基,势力必然大涨。
他们这一些心腹之人,自是都能水涨船高,甚至因着一些从勋,也能功名利禄俱全。
但,这并非长久之道。
一味的,靠着上位者情分,岂会是长久之道?
一旦耗尽了情分,只剩君臣之名,才是真的大祸临头。
“记得,李氏家甲,一个都不要留,”骤然,荀少冷冷道,其中杀意令人侧目。
家甲者,都是出自同一血脉。虽出身旁支,但对血脉认可程度极高,是一家一姓的死忠。
这种人,几乎就是李氏的一部分,不可分割,收为己用也不放心。因而,是留不得的。
“不已、定鳄、达开,”
“在……”三人神情一震,躬身应道。
“各率麾下,平定西、北、南三城,”
“诺!”
荀少面色复杂,道:“文远,你就随我,去一趟帅府,送老帅最后一程吧!”
…………
一名名元氏死忠,横死在李氏兵甲的刀下
在李氏众多兵甲面前,三卫虽是精锐,但也难以抵挡,这些杀到红眼的兵卒。
李长存带着冷笑,看着脚下,一具具的尸体。
血水汇积,李长存一步步的,踩踏着血水,一路之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诺大的帅府,喊杀声,渐渐平息,一队队甲士,涌入内苑,如同饿狼般,盯着元子述,仿佛择人而噬。
李长存踏入厅堂,周匝一件件一兵戈,明晃晃的,拱卫在这位李氏家主的身旁。
只有几个死忠卫士,护卫着元子述。
李长存看着一脸颓败,瘫软在地的元子述,冷笑道:“元子述,成王败寇,你要真是元成器的儿子,你就自缢吧!”
“元老匹夫,一生刚强。你这个儿子,对他就是个耻辱。”李长存的话语中,森森恶意,冰冷刺骨。
元子述闻言,看了看身旁,仅剩下的几名死忠卫士,眸中一片呆滞。
三卫大军,元成器用一辈子的心血,炼就的强兵。就在元成器离世的短暂一夜,就一朝折损殆尽了。
就算在邺县之内,还有一些忠心元氏的兵马。但在李氏攻破帅府,大肆屠戮元氏之后,也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老贼……”陡然,元子述面容扭曲,看着眼前这个熟悉,但又陌生的面庞,咬牙切齿。
“是的,成王败寇,老子今天输了。但不代表,你就那能一直赢下去。总有一日,你会输,输的倾家荡产,输的一干二净……老子就在下面,等着你……哈哈哈……”元子述横着刀口,一咬牙,狠狠的送入咽喉。
鲜血飞溅,李长存看着元子述,那瞪着的双眼。
仿佛死不瞑目,想要一直盯着李长存一般。
李长存冷森森的,回道:“当人,你都不是老夫的对手;当鬼,你就差得更远了。”
“传老夫之令,这帅府上下,鸡犬不留。”
浓浓的血腥味,在李长存的身上浮现。
“家主,家主,”
一名李氏家甲,面带惊惶,冲入内苑之内。
“家主,不知哪一路大军,已经冲入城中,正在向四处进军布兵。”
李长存悚然一惊:“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是此时,李长存唯一的念头。
“是谁……是谁……”蓦然,李长存一口老牙,几乎要咬碎。
“禀家主,旌旗之上,誊有江宁二字,可能是江宁来兵。”
李长存顿时嘴里一咸,一丝丝血腥味,在口中浮起:“方国端……”
“是他?”
李长存几乎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摇摇欲坠,几欲昏厥。
“没想到,老夫终日打雁,今日却被雁啄瞎了眼……”
…………
一面面旌旗摇摆,八百长策卫,将整个帅府,团团围住。
一排排甲士,似如长林,站成一排,犹如一堵墙壁。
大军正中,荀少一袭麻衣,身旁有赵文远侍立。
赵文远沉声,道:“上位,是否立刻下令,攻破帅府?”
“这李氏、元氏,两败俱伤,无论是元氏得利,或是李氏得益,其伤亡都不会小。”
荀少缓缓颔首,道:“照此说来,此时正是一举,剪除两家的大好时机?”
赵文远道:“正是!”
荀少徐徐点头,看着历经刀兵的帅府,幽幽道:“你说,这一座帅府,只是一座空壳,只剩下些负隅顽抗的乱军。”
“何必,还要消耗我麾下精锐,自讨苦吃?”
赵文远面皮一紧,道:“上位的意思?”
荀少淡淡道:“我的意思,很简单,这座帅府不值得,让我搭上众将士的性命,去夺,去取,去争。”
他望着帅府,语调愈发幽沉:“李氏乱军,丧心病狂,血洗帅府。我方国端率大军,平定李氏,稳定义军,诛戮李氏十族。”
“你看如何?”
荀少眸子中,泛着一丝猩红,其中俨然透着许多杀机。
赵文远略微迟疑,随即心肝微颤,真正的明了荀少的意思。
赵文远沉重的,伏身抱拳,道:“喏!”
看着府门紧闭,内中杀机起伏的帅府。
赵文远冷冷一笑,带着嗜血,转身离去。
…………
大魏,庄帝三十一年,
邺县大火,赵文远以火攻,大破丹阳李氏,举世闻名。
大火焚烧帅府,一日一夜之,元氏族灭,李氏家主李长存葬身火海。
邺县哗然,丹阳哗然!
荀少悍然兴兵,击溃不服,镇压李氏反扑,尽诛李氏十族。
因元氏族灭,无人替接帅位。荀少得众将拥护,继任义军大帅之位。
立时,丹阳八县,只有邺县、江宁二县尚在,其余六县皆乱。
荀少稳着阵脚,率先稳固邺县,随即主动出兵,一一平定乱军,一战定秣陵,二战平溧阳。
一时之间,丹阳惊怖!
丹阳八县,都在荀少的兵锋之下,颤颤巍巍,俯首帖耳。
第九十三章周天佐辅
邺县,县衙,
衙内大堂!
“……上位!!”
诸将拱手抱拳,面带喜色,个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作为荀少的心腹部将,如今的荀少,稳坐大帅之位,他们这些微末旧人,也一并随着水涨船高。
荀少一袭青衫,抚着公案,面上也止不住,浮出一抹喜意。
虽丹阳八县,在扬州十三府中,最为地贫民寡。但一府之器,亦容不得小觑。
天下州府,也就不过百二之数。
而荀少能坐拥一府,俨然已得个中百分有一的分量,大小可称一方诸侯了。
只是,丹阳地贫人少,多是高山、丘陵地带,水土贫瘠不丰,发展潜力薄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穷山恶水。
历代丹阳,都因恶水穷山,有着悍勇彪猛之称。上朔漫漫千余载史书,丹阳强兵之名,都是举世闻名的。
在乱世之中,大将、谋士纵然重要。但一支战不不胜,攻无不克的铁军、强军,才是真正安身立命的基础。
就凭着丹阳精兵,一向的强勇精悍,就没有任何人,敢小觑轻犯,地贫民瘠的丹阳。
毕竟,乱世争雄,兵强马壮者,方是硬道理!
他眸光开阖,顶门之上,赤色云气厚重,泛着一丝金色。有着一尾赤鲤,徐徐拽摇云光,荡漾粼粼起伏。
抚着案头,荀少高座堂上,高声:“诸位,毋需多礼……”
他烛照气数,此时诸将气数,已然不乏有星辉闪烁,上承星命之辈。
这是丹阳在握,气数大涨之故。不但自身受益,就是臣属麾下,也能分润一些气数。
“诺,”
赵文远眸光,明灭不定,一身气度斐然。矗立堂中右侧之首,俨然大将气魄,武威凛凛。
“武曲……”
“贪狼……”
“七杀……”
“破军……”
“巨门……”
一道道星光,交相辉映,或有周天星辰,或有辅星杂星。
这些星命,都是天地大乱之时,正朔失位,周天星辰感应,降下星光,带着一丝星辰气运。
内中星辰气运分散无数,除个别者,其余都只是沾染一丝星辰气机的星辰辅命。
然后一众辅命拼杀,其过程仿佛争龙一般,角逐争夺最强。一步步吞噬星辰气机,汇聚成一缕星辰气运,是为星辰真命。
见着众多的星光交缠,荀少心怀大畅。
这些上承星命者,既然能得星命认可,自然也有着些许气数在身。
古往今来,历数各朝各代,明君名臣都是交相呼应。
名臣者,唯有明君信重,得显其‘名’;明君者,亦只有名臣辅佐,能得其‘明’。
君臣一体,此言不虚!
纵然这些文武,都只是最低端的辅命,并无一位真命者。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丰厚的气数。
荀少本命纯青,但位格只有纯红,只差一丝积累,就可见淡金之色。这一笔丰厚气数,正合适做最后的推力。
“九江府杨琨,陈兵溧阳;庐江府赵磐,屯兵秣陵。这二人呐,一副虎视眈眈……诸位以为,吾丹阳该如何应对,这些个豺狼虎豹?”
“不已,说一说咱丹阳,还有多少可用之兵。”
因着丹阳内乱,周边的一些势力,看着机会,都想横插一手。
虽荀少行事果决,三日之内,就重新将丹阳全境,都纳入掌控。
但,到底伤了元气,兵锋已钝。
要不然,就以丹阳兵的强横悍勇。就是九江、庐江二府,都富庶膏毓,也是不敢轻启战端的。
杨不已出列,道:“上位,除了麾下长策、熊渠、豹韬、鹰扬、狼牙,五卫大军,丹阳可用之兵,不足四千。算上五卫大军,可用兵甲不过万人。”
“万人?”荀少蹙眉,低声呢喃。
丹阳府全盛之时,可是有着几近三万的兵甲的。
李维上前,言词恳切,道:“上位,丹阳初定,人心思安,众军都有厌战情绪……此时,不宜再起兵势啊!”
“或可,命一能言之士,调解纷争,许之重利,诺以重益,争取喘息之机。”
荀少默然不语,只是目光扫向众人,打量着众人的神情变化。
“不可起兵?”
鲁明达是个浑人,当即哼哼唧唧道:“难道让咱们,舍了溧阳、秣陵?”
“咱丹阳不似豫章一般,有一十四县,是扬州第一大府。要是让杨黑子,赵老二他们,占了秣陵还不罢休,兵锋指向邺县。难道咱们要把丹阳八县,全都让给他们?”
李维脸色发沉,无语噎凝。
李维虽是江宁旧臣,更是江宁大户中,率先倒向荀少者,在文臣一系分量颇重。
然而,盛世文贵,乱世武勋。李维一介文官,在分量就不及鲁明达,这一粗鲁武夫。
而且文武不同路,两者看问题的方向角度,也是截然迥异。李维纵览大局,鲁明达则计较得失,两人都有自己的道理。
一者主张民生民计,一者主张攻城掠地,在利益上有着不同诉求。
赵文远蹙眉,伸手微微拉了一把鲁明达,斥道:“你这侃货,不得对李先生无礼。”
赵文远得了武曲星命加身之后,智慧通达,心神灵慧异常。虽然赵文远读书甚少,修养不够,但一举一动之间,俨然有了一些名将气魄。
“上位,扬州一十三府,九十二县,就咱们丹阳底子最单薄。虽将士敢战,兵甲用命,但经过李氏之乱,丹阳本就单薄的底子,已经所剩无几。”
荀少闭目假寐,若有若无的,微微颔首。
“但……”
赵文远道:“一步错,步步错……今日舍了两县,明日……咱丹阳还能舍甚?”
“是石城?还是句容?亦或江乘?”
“在老帅时的丹阳,稳如磐石,但在上位之时,却连失两县。上位……人心叵测,人言更可畏啊!”
无论荀少的帅位,是拨乱反正得来的,还是狠施辣手篡来的。都不会容许,这一污点的存在。
“好!!”
荀少闻言,指尖重重,叩击公案:“好一个人心叵测,人言更可畏,文远一言,深得吾心。杨琨者,冢中枯骨;赵磐者,义利小人!”
“这二者也就只敢,在吾自顾不暇之时,耀武扬威,爪牙试探罢了。这等人物,吾若退让,岂不让群雄耻笑。”
“命众军上下,修整兵戈,齐备粮草,随时大军开拔。”
“诺!!”面对着荀少的决意,堂中一干文武,轰然应诺。
…………
县衙,东宛,
荀少面露笑意,看着案几前,摆放的几件器物。
一黑幡,一青印,一铜鼎,一玉珠。
“这些,这些物什,”
他微微颤着手,一一抚摸着器身纹理,嘴角不时触动。
这些物件,看似毫不起眼,普普通通,仿若杂物一般
实际上,却是荀少,在元氏、李氏,两大豪门之家的最大收获。
“顶尖法器!!”
荀少面带动容,暗自叹息。
果然,能成就一方豪族的,绝无一丝侥幸可讲。
荀少有太岳宗的《显密金丹宝录》在手,对此世道门修行,虽未曾涉及,但也知道的极深。
因此,对于一件法器的珍贵程度,深有了解。
这是一方低武低法的世界,此世道人,修行神魂之道,不修体魄。故而,体魄无法承受沟连天地灵机,运用法术道术时,天地带来的压力,犹如走钢丝一般,战战兢兢。
所以一般道人,都极为依赖外物,以外物为依托,承担天地灵机的压力。用来施展诸般,看似不可思议的道术。
甚至,一般道行在【高功】之下的道人,倘若没有一件法器,几乎都手无缚鸡之力。
如此一来,一件法器的价值,就突显出来了。更何况,是法器中的顶点,顶尖法器!
一件顶尖法器,即可比拟半件气运至宝。虽在展开的威能上,不可同日而语,但镇压气数的玄妙上,两者相若。
“这顶尖法器之能,远甚与寻常法器。虽论起威能,不足与气运至宝相较。但却是道人们,梦寐以求的宝物。”
“任意一件……都是天下道人,珍若性命一般的宝物。”
荀少沉迷一般,一一轻抚着,案几上的顶尖法器。
先天祖窍,一面石镜,屹立紫气氤氲,徐徐颤抖,上有十数万的碎痕,流淌着淡金神曦。
他似乎呓语一般:“可惜,没有气运至宝……”
说完,他自嘲一笑,气运至宝是何等宝贵。
一方大道脉,辛辛苦苦祭炼几百、上千年,都未必能竟全功,是真正的世界瑰宝。放眼这方世界,气运至宝之数,都未必能有二、三十,甚至只会更少。
如此想着,作为仅次气运至宝的顶尖法器,其稀有程度可想而知。
荀少凝神,触动石镜之上,那一道未来烙印。
石镜镜面,那一尊未来道身,徐徐睁开双眸,仿佛一道神电,划开虚空。
这一尊未来道身,渐渐清晰,面容一如主世界的荀少一般,笑意冷峻。
未来道身,缓缓伸出手指,恍若指向荀少眉心,无视距离。
同时,荀少眉心刺痛,不觉出指,徐徐落在一面黑幡之上。
第九十四章挣开金锁
石镜高悬,荀少指尖之下,留下一小堆一小堆的细沙。
看着案几上,几小堆细沙,荀少蹙眉:“……二十一道么?”
眉心祖窍,那一面神妙石镜,闪烁神曦,一十二九千六百道裂痕,密密麻麻,似细密蛛网一般,数不清,看不明。
心神威武略过,荀少豁然感应,石镜吞噬了这四件顶尖法器的精华,其上俨然有二十一道裂痕悄然弥合。
“路漫漫其修远兮,”
荀少在这一方世界,费尽心思,各方谋算,也才修复了三十三道裂痕。
如此看来,想要完全修复这一面石镜,个中所需要的心力,何其可怖可畏。
也许,就是他证道天人不死,也要用无数载岁月,去修复石镜。
荀少幽幽叹息:“也不知,这一方世界掌握手中,任我取夺,能否让石镜,再上一个品阶?”
现在的石镜,看似有诸多妙用,沟通未来道身,锚定诸天万界,印证过去未来。
但是,由于石镜受损过重,实际品阶,只是刚刚触碰到主世界,宝兵一阶的边缘,勉强能位列第九品。
一口第九品宝兵,虽也极为难得,但想要在主世界,这般险恶的环境下,崭露头角,进退自如,就有些不够用了。
“看来上元礼,吾是势在必得。唯有上元礼上,获得一方封邑,合情合理的远走烨庭,才是吾一线生机所在。”
在烨庭之内,势力交杂,荀少只是个没跟脚的庶子,随便一个波浪,就能让他疲于招架。
如此,还不如主动争取,获得一方偏远封邑,自己当家做主,来得自在一些。
…………
庄帝,三十三年,
庐江府,治舒县。
战阵翻腾,骑兵席卷!
经过两载休养生息,荀少兵锋已锐。于是悍然挥军,直指庐江府,连破其舒县、临湖、襄安、居巢、皖县。兵临庐江首县,治舒县之下。
荀少一身甲胄,胯下乘着一匹棕黄马驹。
身侧一名名骑兵,骑乘战马,战马浑身,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铁甲。
军心一体,百战百胜的战意,凝聚一股,沛然难当,冲破霄汉。
“诸位,”
荀少手握马鞭,指着不远处的治舒县城,喝道。
“治舒县,就在眼前,破治舒者,官三级;得赵磐首级者,赏千金,田千亩!”
封建时代,无论士农工商,对土地的渴望,都是压过一切的。
千金不算稀奇,但千亩良田。这等赏格,就是乡中大地主,一辈子积蓄,都未必能有如此之多。
“好!”
“好!!”
赵文远、鲁明达等一众大将,在荀少身畔,马驹嘶鸣,军心振奋。
立时,有飞骑出列,一名名飞骑,拍打马腹。在数万大军之前,旌旗招展之下,声嘶力竭的,传达着荀少的话。
“官三级,赏千金,田千亩!!”
“官三级,赏千金,田千亩!!”
飞骑奔走,激荡起一片片沙尘,扑打在众多甲士的衣甲之上。
“风!风!大风!!”
“风!风!大风!”
数万兵甲,红着眼睛,面皮涨红,高抬战矛,一声声呐喊,汇聚一股,犹如惊雷一般炸响。
“哈哈哈……军心可用,军心可用!!”
荀少挥鞭,道:“破城!”
“破城!”
“破城!”
数万大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一架架投石车,云梯,冲车,重捶等攻城器械,自有工兵们抬着。
荀少道:“这一战,先定赵磐,后定杨琨。三府之地,连成一片,大业可期。”
众将拱手抱拳,道:“大业可期!”
此时的丹阳,经过两载休养,平定山民,尽纳山民万户,不但在民力上大大提升。就是在财力上,也有了很大幅度的飞跃。
地小民贫的丹阳,想要发展,想要壮大,只有不断扩张,再扩张。
咕!咕!咕!
一辆辆重捶车,在甲士们的推动下,向着城墙冲锋。十数甲士,抬着一架架云梯,面带狰狞,向着城墙冲去。
“杀!!”
城墙之上,一名名兵卒,向城下倒着金汤,烧得腾沸的粪水,倾倒在甲士们身上。
滚烫的粪汤,一身的皮甲,也不能抵挡这股热度,身躯登时皮开肉绽,一个个惨叫哀嚎着,堕下云梯。
大军列阵,荀少面色低沉,无数大军冲锋,十数丈高的城墙,宛如血肉磨盘,吞噬着一个个生命。
丝丝缕缕的血煞之气,凝聚一股。虚空之上,汇聚成一头黑虎,张牙舞爪,跃跃欲试。而治舒县上的守军们,不知不觉,凝聚出一股强烈的凄厉气机,仿佛一头苍鹰,展翅欲飞。
两军交战,战况惨烈。虚空之中,由军气所化的黑虎、苍鹰,也在彼此胶着。
苍鹰一根根毛羽掉落,黑虎虎爪压在苍鹰背脊上,虎口不断撕咬。
“长策都,退下;鹰扬都,进兵!”荀少咬牙,断然挥手。
如今的丹阳军,几度扩编,长策、熊渠、鹰扬、豹韬、狼牙,都由‘卫’制,扩编至‘镇’
一卫八百甲士,一镇则有三卫,两千五百甲士。
“驾!”
“驾!!”
传令官策马宣令,兵阵立刻转动。
杨不已摩拳擦掌,长弋按在马首,一声大喝:“鹰扬镇大军,随本将来……”
一块块碎石,轰击在城墙上,发着阵阵沉闷的响声。
这几年,荀少在丹阳,休养生息,却也不是真正放下兵戈。只是小股冲突,就是数十、上百起之多。要不然,他也练不出,这等强兵劲卒。
只有真正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才可称得上是百战精卒。
看着前方鏖战,荀少眸光沉着。
赵文远低沉道:“大帅,治舒县城高河深,是扬州有名的坚城。想要拿下此城,我军付出的伤亡……”
荀少冷声道:“此时我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拿下庐江,九江府就是我囊中之物。庐江、九江二府互相牵制,杨琨陈兵丹阳,牵制我大军。”
“这就是一把锁,锁住了丹阳的命脉。”
荀少呢喃道:“为挣开这一道锁,些许的伤亡,何足惜之。薛定鳄率一镇大军,想必也能牵制杨琨一些时日。”
“现在看的,就是敌我两方,谁能坚持下来……”
现在这情形,就看谁先崩溃。两方连日血战,对兵卒士气的消耗,也是十分致命的。
一旦一方崩溃,必然是一场连锁反应下的大溃败。
…………
城墙之上,经过数次拼杀,血迹斑斑,旌旗斜放。
赵磐面色煞白,看着城下,一个个面目狰狞的丹阳兵,心头寒意上涌。
“疯子,疯子,方国端这个疯子!”
“你他么的,想要老子的命,老子死也要拉着你陪葬。”
赵磐显然被丹阳兵,悍不畏死的表现,给吓得有些语无伦次。
荀少用兵,四面出击,穷追猛打。虽然自身伤亡惨重,但给守军带来的压力,也是十分沉重的。
而丹阳兵的凶猛悍勇,也大大出乎赵磐的预料之外。
“传令,四门守军,严防死守,不可让敌军,在城头站稳脚跟。就是用老弱妇孺,也要给他们推下去。”
赵磐面色苍白,须发之中,夹杂着一些血丝。
赵磐能从一介私盐贩子,帮派头目,抓住天下大乱的机会,夺取一府之地,也自然有着他的果决。
不狠,不毒,不辣!
如何能在这人吃人的乱世,活的如此滋润。
可以说,在乱世中能生存下来的草莽英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传奇。
能从一无所有,走到今时今日。运道、心性、手腕,三者缺一不可。
乱世枭雄,个个都输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人。
正当赵磐,想要再度召集兵卒的时候。城墙下方,一道震耳欲聋塌陷声,让赵磐的面色,陡然扭曲。
“这是……”赵磐脸色铁青,嘴角抽搐,不可置信的呢喃。
“墙塌了!”
“墙塌了!”
城墙下的喧嚣声,彻底打破了赵磐的一丝侥幸。
虚空上方,黑虎一爪抓在苍鹰颈部,虎口恶狠狠的,撕扯下一大块血肉。苍鹰悲鸣,不断蒲扇羽翼,勉强招架。
荀少抬手,大呼:“进兵,进兵!!”
“风!风!大风!大风!!”
上万兵甲的呐喊声,如同一片片惊雷,翻动着云霄,震散重重霄汉。
城墙上,厮杀惨烈,一个个丹阳兵,似如虎狼,涌入城中。
赵磐身子摇摇欲坠,凄厉一笑:“好个方国端,好个方国端啊,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属于我赵磐的时代,过去了……”
“老子,恨啊!!”
赵磐看了看周匝,四处奔逃的卫士们。
“啊!!”
赵磐仰天长啸,手腕一抖,佩剑割断喉管,一道血雾直接喷出,身子不由自主的摇晃了几下,随即无力前倾,跌落城下。
“杀啊!!”
无数丹阳兵,通红着眼睛,刀口卷刃,衣甲染血。
“大势成矣!!”
荀少坐镇军中,大军徐徐推进。顶门之上,赤鲤摇拽云光,一丝丝低吟,逐渐由轻渐重。
鱼鳃轻晃,恍如龙吟一般,游风戏雨,遨游云气,一片片龙鳞渐生,闪烁沉重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