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棋盘内外
涓涓真劲儿,似水银一般。
流转三百六十五枚骨骼,周身通泰。
这生命状态的升华,浑身骨骼,温润似玉。
一身骨骼,在千锤百炼之下,百炼成钢,密度骤然提升。故而,荀少看似体形,没有多少变化。
但实际上,他真实体重,最少增加了一、二十斤之多。
这还是他,初入【易筋煅骨】之境,在此境之中,浸淫火候不深的缘故。
若是他在【易筋煅骨】臻达极深之境,一身骨骼,都能堪比千金之重。
他一步踏出,脚踏在青石砖上,青石砖‘卡崩’一声,俨然不堪重负。
从铁木人偶桩,到武楼门户之前。
几十步距离,荀少几乎,一步踏碎一块青砖。
劲道满溢,每一寸,每一缕汗毛,都似触电一般,充满了力量。
“想必,出了这个门,这内庭之中,又要掀起一起风波了!”他暗咐着,微带自嘲。
…………
演武阁一侧,偏僻之所,堂皇阙台,幽深静怡。
几位老人盘膝,眸光乍然交汇,须发皆白,气魄雄壮,围在一方棋盘旁,静静看着。
这一方百丈棋盘,黑白棋子,各有丈许。
两位老人,一着青衣,一着麻衣,频频落子。
黑白两色,胶着缠绕,一阴一阳,一清一浊。
“哈哈哈……二弟啊,这一局,可是我赢了。”青衣老人神容之中,颇为志得意满。
伸着一根手指,托起那一枚,磨盘大小的黑棋。
黑棋恍惚之间,盘恒着一股天地苍莽。
麻衣老人瞪了一眼,这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哼唧道:“大哥,你老一把年纪,切记乐极生悲啊。”
他一抖衣袖,一枚白棋,顿然落了下来。
震的百丈棋盘,诸多棋子,都在微微颤动,几乎要跳出棋盘。
这些老人们,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位老兄弟,在吵闹争嘴,神色不乏揶揄。
这些老人家们,都是荀氏一脉宿老,是荀氏吕国根基底蕴。
就是因为这些宿老存在,诺大演武阁之内,所谓魑魅魍魉,根本无所遁形。
只是,这些老人们,都过了豪奢享受的年纪,对于物质上的享受,已经不怎么重视了。
到了他们这个年龄,许多事、许多人,都已然索然寡味。
两位老兄弟之间的争执,或许更多的,还是用来排解寂寞罢了。
青衣老人一乐:“你就嘴硬吧!”
黑子毫不迟疑,一经落下,道道余波震荡。
十数枚白子,纷纷化作石末,散落棋盘。
麻衣老人想要出言反讥,豁然停顿片刻。
老人骤然,看向武楼群落之处,诧然道:“咦……是哪个后辈,入了【易筋锻骨】,超凡脱俗?”
“哦……”其他老者闻言,微微愕然。
“上元礼的懿旨,刚刚颁布,就有孩儿,踏入了武道门径……”
随即,有人笑道:“看来,今年的上元礼,不会像往年那般乏味了!”
“是啊……是啊……又是一场好戏喽!”
几位老人,笑着随声附和。
谁叫这彩头,太过诱人!
当三老之一的荀太常,拿出封地,作为上元礼彩头之时,一些宿老,就有所预料了。
毕竟,这可不是一般彩头。
一方百里封地,威福自享,就连一些【伐毛洗髓】的大高手,怕是都要眼热了。
一位【易筋锻骨】者,或许在寻常时候,可有可无。然而,一旦能在上元礼,崭露头角,未尝不可获得,一飞冲天的机遇。
在坐几老,个个神机通玄,武力滔天,智慧超卓。
这些把戏,都是他们年轻时候,玩剩下的。一念之间,就略过了许多念头。
尤其是,荀少在踏入【易筋锻骨】之时,生命状态一朝蜕变,生机勃勃。
在几位大修行人眼里,就似万古长夜,有烛火冉冉,极为显眼。
麻衣老人疑惑道:“这又是哪家孩儿?”
老人们粗布麻衣,鸡皮鹤发,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然而,他们在荀氏一脉之中,辈分、地位极高。
能踏入【易筋煅骨】的,必然是武途之上的真种子,该接触的,他们都十分熟悉。
这一丝气机,他们感到了一丝干涩!
老人们目光开阖之际,异象频频,缕缕青气,流转不休。
青衣老人倏然弹指,一滴朝露,顺着指尖弹出。
“就让老夫看一看,是哪家孩儿。”
朝露晶莹剔透,悬浮空中,化作一道水幕。
水幕之中,万象俱全,动静皆存,映照武楼内的万转千回。
众多武楼,荀少影像,赫然在列。
看了良久,青衣老人迟疑道:“这孩儿,诸位可有印象?”
不怪青衣老人迟疑,荀少几载韬光养晦,效果还是有的。
而且,这几位宿老,地位尊贵,常年镇守演武阁,不可能对每一位公室子弟,都了如指掌。
就算是国君子嗣,只要不是出类拔萃的,他们都不会多看一眼。
几老缓缓摇头,一脸茫然。
一位年纪较小的宿老,疑惑的盯着荀少影像。
这位宿老是近几年,才进入族老行列的,资历较浅,对荀少这个十四公子,还是有个模糊的印象的。
他不确定道:“这个……这个,好像是文侯的十四公子啊……”
“嗯……好像就是文侯的子嗣……”
麻衣老人道:“文侯子嗣?这境界……有些低了啊。”
作为国君子嗣,资源什么的,都该不缺才是。
就如十三公子荀少贺,人家都【易筋锻骨】大成圆满了。
只差毫厘,就能触摸【伐毛洗髓】了。
荀少到现在,才初入【易筋锻骨】,这资质天赋,已经是极差的了。
青衣老人嘿然冷笑:“一介庶出子,还想翻了天去?”
几老若有所思,对此不再言语。
这话,不好摊开来讲,也不该由他们这些宿老插手。
不过,麻衣老人一听,嗤之以鼻:“为什么庶出子,就不能有大成就?”
他一拍棋盘,棋盘之上,诸多棋子来回颤动,百余丈棋盘,几乎塌陷了数尺。
麻衣老人蛮横道:“老夫看着这位小子,就顺眼的很。没准这小子,就能有个什么大出息。”
当然,如果他是不故意,把棋盘上的诸多棋子,给震的纷纷移了位的话。在坐的诸老,或许还能多相信一些。
青衣老人道:“有多大出息,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还要看他的造化。况且,庶出子的路,可不好走。”
麻衣老人哼了一声:“不管好不好走,你敢不敢,跟我赌这一局。”
“就赌一赌上元礼,这小子的表现,能否一鸣惊人。”
青衣老人,看了一眼,散落的不成样子的棋局:“这算是刚才,那一局棋的延续吗?”
麻衣老人面皮一跨,想要鱼目混珠,蒙混过关,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我赌了……”
青衣老人回应道:“我就赌这小子,上元礼一事无成,”
“赌注依旧……”他略带玩味的,看了一眼这个胞弟。
麻衣老人脸色通红,或许是被胞兄揭破。让好面子的他,感到有些丢了面皮。
“哼,老夫就赌他,独占鳌头!
一咬牙,麻衣老人,就开下了,这个不可能的赌注。
拿得起,放得下,虽然这一赌约,麻衣老人在实质上,绝对是吃亏了。
但自诩一口吐沫一个钉的麻衣老人,还是耿着脖子,确定了这一赌约。
这一刻,麻衣老人不知不觉中,成了荀少在烨庭,最大的一座靠山。
…………
披香阁,
楼阁深深,庭院澄清,
左右内侍,伺候一旁,低眉垂目。
林荫重重,亭台徐徐,
荀少端坐石墩,闭目养神,腹部一涨一缩,肠胃蠕动,隆隆作响。
“呼……”
深深的做了一个腹部呼吸,荀少罪贴着木盆,稀里呼噜喝着,熬制稀烂的肉羹。
只见木盆底座,仿佛有着一处处漏斗般。
满满一盆肉糜,至少二、三十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下降着。
不一会儿,诺大一盆肉羹,就渐渐露出沉底。
“嗝!!”
古语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这一盆肉羹,看似不起眼,实际大有讲究。
每一头肉牛,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百中挑一、千中选一。
自出生之始,就以药草,搭配喂养。每一盆牛肉羹,所花费时间、经历、心思,都远远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而且用鼎器,小火慢熬,煮到稀烂,所用时间出乎想象的久。
不过,荀少也想不到,在武楼之【易筋煅骨】,竟然消耗了五天。
这五天,他滴米未进,只是凭着抽筋拔骨,疼痛的死去活来,又有几坛子药酒。
竟然让他生生完成了,【易筋煅骨】的功夫。
只是,由于这几天的消耗,荀少亦急需,补充一下元气。
“再来一盆!”他把空的木盆,往旁边一推。
他这饭量,有一些是因为他饿的有些狠了,五天滴米未进,不是谁都能坚持下来的。
亦有一些,则是是因为,生命状态的骤然跃迁,所带的不适感。
武道高深者,日啖九牛!
这在往常,他可能不会理解,如此巨大饭量,是个什么概念。
只有,在亲身体会之后,荀少自己都吃下第七盆了,也能明白武道者的大胃口。
这大概,都有了一头牛的分量了!
第六十四章凤台野望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扬州者,江南膏毓之地。
大魏一十三州,扬州最为繁华鼎盛。
然而无论何等的繁华鼎盛,在兵灾战乱之中,都似虚假泡沫一般,一戳即破。
扬州,丹阳府,江宁县!
义军大营之中,灯火通明。
兵卒们三人一岗,五人一哨,十人一警。
一座座兵帐,如同切割整齐的豆腐块儿,整整齐齐。
一队队兵卒,头戴红巾,腰配朴刀,穿梭于众多兵帐。
一处偏帐,灯烛红晕,一位黑衣青年手握一卷卷册,随意坐在地上草席上。
就着身旁案几上,那一点点烛火,俨然入神。
这黑衫青年,相貌普普通通,粗布麻衣。浑身气质,看似和寻常黔首百姓,别无二致。
黑衫青年幽幽念叨:“五年了!!”
这一方大魏世界与主世界之间,时间流速相差极大。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荀少在主世界,用了五天时间,踏入【易筋锻骨】,超凡脱俗。
而这一方大魏世界,俨然物是人非,过去了整整五年光景。
这五年光景,不但荀少境遇变化极大,就是天下一十三州的格局,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大魏朝廷在这五年之中,固然致力平息诸方动乱。
大军兵锋正锐,所到之处,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漂橹。兵锋披靡,个个以一当十,悍勇无比。
对黔首百姓组成的各路义军,以堪称碾压之势,镇压大、小义军数百。
然而,苛政猛于虎,大魏赫赫武功,压不得庄帝拓跋奢的穷奢极欲,亦压不得沸腾不止的民怨积愤。
就算明知以卵击石,各路义军仍此起彼伏,诸多豪杰纷纷揭竿而起。
乱世序幕,正在一点点揭开序幕!
千里无几鸣,百里无人烟,诺大扬州,繁华不在!
他把手中兵卷放下,迎着漫漫月光,一时略微失神。
“这五年来,多亏了有第二意识,可以支配肉身,这一具肉身,才没有废了。”
如今五年过去了,荀少相貌变化极大,身形粗壮,骨节宽大,眉宇间一丝凛然。
让荀少略显平庸的相貌,多了一些虎踞龙盘之相。
“可惜,第二意识,终究不是第二元神,第二化身之类的玄妙法术。是机缘巧合,才成就了一道残缺意识。”
就是这一道意识存在,才让荀少真灵,回返主世界之后。亦能似平常一般,谈吐言谈,一如既往。
“不过,优点明显,缺点一样明显。到底不是完整意识,为人处世之间,太过呆板。”
荀少眸光开阖,权衡这几年际遇。
想当初,他带着明远,以及几个心腹,狼狈奔逃。
就连益州,都不敢多待。一路从西益,奔逃扬州境内,才有了些许安生。
当时,正值丹阳大乱,义军、突勒几方战况胶不定着。
荀少几人大乱羁绊,因缘际会之下,都投身了其中的一股义军之中。
在义军之中,凭着敢打敢杀,一身外家大成的杀人功夫,荀少横冲直撞,一路摸爬滚打。
如鱼得水一般,短短几年光景,就得了这一支义军渠帅信重。成为这支义军,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独领一军,镇守一方之土。
荀少暗自思量:“这几年,突勒人颓势已露,兵锋渐钝,一日不如一日。各路义军,渐渐占据主动。”
以往一直在山沟中,打转的各路义军,渐渐吞并周边城镇。
现在江宁县全境,都处于义军控制。
赋、税、钱、粮,一并由义军掌握。这在几年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第二意识在这几年里,敢打敢拼,恰逢突勒人势力,大幅收缩的良机,在义军中的势力,颇为乐观。”
第二意识的为人处事,固然呆板,自主性弱。但这种呆板,亦有着呆板的好处。
一切行为准则,按着荀少自己,设置的条条框框来。
对上忠,对下仁,对同僚义!
荀少就是凭着,这一股子老实憨厚,深得渠帅重用。
五年光景,除了有限心腹,知道荀少是獠牙深藏之外。他一直表现在外的,就是这般重情重义的性情。
想着心事,荀少指尖,不住敲击桌案,思绪渐远。
…………
凤台山,
临近江宁县境内,地势高亢,山势横断。
牛山、扁担山、张山、小张山等,一众群山环绕。
山中多有野人,藏身山涧古木,以狩猎、山林为生,多集群落,啸聚群山。
吴家寨!
寨由其名,阖寨上下,都是由吴氏族人聚居。
这吴氏一脉,传家数百载,自前卫战乱,逃入深山避世。
一避就是五、六百载,就连先宋立朝,都未曾出山入世。
吴氏族人繁衍生息,日益壮大,躲过数次灭国大难,十几次国朝动荡。
如今族人数千,青壮近千,是凤台山上,数一数二的霸道人家。
夜色沉沉,竹木缠绕,老蔓延出,山寨人家,炊烟袅袅。
“喝!!”一虬髯大汉,身着灰色长衫,半撸衣袖,手臂满是黑毛。
他蒲扇般大手,托着一盏海碗碗足。
桌案之上,山珍野味,炖煮一锅,冒着山野清香。
几个大海碗一碰,洒出酒水,飞溅在桌案上。
“喝!!”几人都毫不犹豫,海碗一碰。
山里人脾性爽直,几度来回,觥筹交错,几人醉意萌生。
“三哥啊……嗝……”喝的兴起,一个大汉摇摇晃晃起身。
“啊……”虬髯大汉蒲扇般的手掌,拍了一拍汉子的肩膀。
那汉子摇晃的身躯,大着舌头,道:“三哥……哥……”
“俺……俺听说……高……高……”
汉子大着舌头,舌头说话时候,使唤不动,不知不觉中都打着卷。
看着这汉子,说话时的费劲模样,几个汉子哈哈大笑。
“行了老五,就你这酒量,喝了几口黄汤子,舌头都打卷了。”干瘦汉子拍了拍,瘦成皮包骨的前胸。
吴三微醺道:“老五啊……哪里都好,就是这酒量么,不像咱们山里人哝。”
“哈哈哈……”几个汉子,爽朗大笑。
干瘦汉子道:“高家这几年,挺出挑的么,”
“听说啊,他们兼顾了强匪活计,大秤分金,大秤分银。这几年来,势力增长极快!”
闻言,吴三眸子一闪,若有所思:“是吗,高家?”
高家是凤台山上,另一处大寨,其势力雄厚,
与吴家寨一并称雄,八十里凤台山。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是看似一穷二白的山民,都不能免俗。
吴、高两家,作为八十里凤台的土霸王、浑江虎,平日里都是两相看厌,谁也不服谁。
吴三作为这一代吴家寨的领头人,对高家寨这个宿敌、死对头,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高家的事,不要乱说。”他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高家做什么,不代表我吴家,亦要跟着做。金银虽好,也能招惹祸根。”
吴三看出,几个同宗的兄弟,明显有些心动,不由声音微冷。
吴七摇头叫道:“三哥,你忒迂了,”
“他们老高家,仗着自家人多势众,下山狠刮地皮。这过路钱,既然他们能赚得,凭什么咱们老吴家,就赚不得?”
有人忧虑道:“这两三年,老高家不知灭了多少殷实人家,财大势雄,不好惹……不好惹啊……”
这两家要是都做起了无本买卖,迟早要兵戎相见,分个高低长短不可。
“丹阳府周边几县,高家人出没频繁,势力不小。”
吴三眉头狠狠一蹙,道:“看来,高家人其志不小啊!”
这说话功夫,吴五酒意醒了大半,舌头稍微平直了一些。
“俺听……听说,最近老高家,要干上一票大的。”
吴老五脑袋有些迷糊,伸出五根手指,前后一翻:“最少这个数!”
几个汉子一下来了兴趣:“这么大?”
这一笔财富,让几个汉子的醉意登时一清。
吴三声音骤然微沉:“在哪个县?”
吴三和其他兄弟,关注方向,全然不同。
老高家这几年发展势头,是有些凶,但也就这个样了,翻不了天。
他吴老三,看不上这种方式的发家。
这人呐,手上一旦沾了血腥。想要洗掉,就是花费十倍、三十倍努力,都未必有用。
他吴老三命好,赶上了这个乱世大潮。
有各路义军,各大枭雄,争相上台。
这种好时候,他不去博个光宗耀祖,反而做个下三流的强盗匪徒。
他是不愿的!
“嗝……江宁县……”
吴五打了一个饱嗝,酒气四溢。
吴三若有所思,念叨着:“江宁县?我记得,那座县城,不是在义军的掌握中吗?”
“是个叫方国端的义军人物,驻守江宁县吧……听说,这个方国端,是个棘手的人物,不知道,能不能让高家人,跌一个大跟头。”
“听说,那个方国端,今年才不过十八,就能独镇一方,真是令人羡慕。”
吴五的一颗建功立业之心,愈发炽烈,几乎难以抑制。
乱世中人,正该披荆斩棘,一路厮杀,求个公侯万代,王侯百年。
天下纷争,对有的人来说,是劫难,是灾厄。但,对有的人而言,却乐在其中。
第六十五章火光突显
圆月晦暗,
军帐连陌,旌旗招展,
荀少放下兵卷,望了一眼帐外,漆黑一片。
在他眼中,所看到的景象,大为不同。
石镜之上,映照着夜色之中,隐藏的别样景象。
但见,丝丝缕缕,殷红气机,沉浮于诸营之间,每一丝每一缕,都有一种血腥深沉,煞气凛然。
“看来第二意识,作为是呆板了一些,但治军之严,颇有成效。”
看着这般气象,他咧了咧嘴:“一县之地,也可称一方诸侯了!”
石镜映照之下,事无巨细,无有遗漏!
一些主修望气之术的道人,一辈子亦难有这般成就。
荀少……或者,该是方国端了!
方国端这个名字,还是这一支义军领袖,渠帅元成器赐下的。
取‘国之端正’之意!
由此一观,可见元成器与荀少之间,何其亲厚。
而荀少,也没辜负了这位大帅赏识。
年纪轻轻,就稳坐了江宁县头把交椅。
把一座江宁县,打造的跟个铁桶一般。各路义军、官军、盗匪,不敢侵犯江宁分毫。
看了看夜色,荀少道:“来啊!”
卫士入帐,应了一声,道:“在……”
荀少道:“如今是何时辰了?”
卫士道:“回将军,子时初过一刻了,”
这就等于半夜十一点半了!
荀少微微蹙眉,稍一思量,道:“这个时辰,军中巡检,应该勘察过了吧!”
见过现代化整肃军容,荀少对于麾下,令行禁止,极为重视。
而第二意识,本就是个行事呆板的。
做事直来直去,不懂变通。
只会原原本本的,把荀少的想法,一一延伸下去。
为此,很是砍了几颗脑袋,作为众军警示。
在如此严苛军法镇压之下,荀少这一支义军,战力能有多少,暂且不提。
但论起军纪严明,在诸路义军之中,都堪称前列。
他荀少能从一介小小军头,摸爬滚打,靠的也就是这一丝不苟,眼皮底子不容沙子。
自从当年,荀少在锦平连番夜袭,数次大溃乱军之后。他就对夜袭战法,有了几分戒备心思。
善水者溺于水!
固然古代军队,由于普遍肉食营养摄取不足,多有夜盲症。夜战一说,在正统军队少之又少。
然而,万事总有意外,荀少不会去一赌,这种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只会去尽量,杜绝这种可能性。
这严苛有效的军纪军法,就是强力有效的保障。
荀少心中一动,起身道:“召集卫士,随我巡查大营。”
他镇守江宁,作为一县之首,本该住在县衙。
但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哪里能比大军之中坐镇,还要安稳可靠的?
…………
江宁县,
南城,严府,
一个个黑影,在宅院门前晃荡。
这些黑影,步伐极轻,犹如一只只狸猫,落脚之时,且轻且疾。
“大哥,”
“大哥,”
“大哥,”
这些黑影,渐渐汇聚在一起。
这位‘大哥’一袭黑衫,晦暗月色,看不清他的脸庞,但魁梧高大的身躯,却极俱压迫力度。
‘大哥’环顾了一下黑影们,颇为满意的颔首点头。
这些黑影们,粗略一看,就有三、四十人之多,个个身形步伐,都有着功夫在身。堪比精锐牙兵,敌二、三人不在话下。
可以说,有这三、四十人在手,他都有把握,去冲击正规军队。
‘大哥’沙哑着声音,低声道:“兄弟们,都到齐了……”
“都没留下什么首尾吧?”
一个黑影道:“大哥……按着您的吩咐,兄弟们混迹百姓之中,分批分次的入城,肯定不会留下痕迹!”
“嘿嘿……”
对此,‘大哥’颇为自得,笑了两声。
“在丹阳地界,人人都道他方国端,能文能武,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可老子高天宝,就偏不信了这个邪!”
高天宝的眸中,火热一片。
“老子在丹阳府,横行无忌的时候,他方国端还是个小小的大头兵呢。”
一边说着,一边形象的比了一比手势。
“今天,老子就拿他的江宁县,开一开荤腥……”
高天宝哼了一声:“死几个江宁豪富,想必也能让他方国端知道,在这片地界上,到底谁才是‘天’。”
“大哥,啧啧啧……这家可是江宁地界上的大富,出了名的富裕。”
“干了这一票,够在别家,干他个几票的了!”
“咱们就先从他家开始……干了他丫的……”
“是啊,大哥,干他丫的……”
“大哥,干了他丫的……”
几人虽小声嘀咕,但恬躁起来,动静也是不小。
高天宝的手微微一压,止住弟兄们的话头。
“既然兄弟们,都看好了他家……好,也是他家造化到了。”
他一挥手:“就他家……”
“不过,老子把话说在前面,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会儿小黑子,打开了宅门,咱们杀了进去……”
“金银细软都随便拿,老子不是小气的人。但谁要是管不住,自家胯下那二两肉,惹了麻烦,坏了大事,就休怪兄弟们不仁义了!”
虽然高天宝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杀人夺财的勾当了。
手下的弟兄们,也个个都是熟手,熟门熟路,杀人放火的技能点,早就点满了。
然而,每每到了将要行事之时,高天宝都要说上一遍规矩。
按他的话来说,不能让他们做个糊涂鬼。
这一次,也不例外。
众人信誓旦旦,保证道:“大哥放心,规矩兄弟们都懂,谁要敢坏事,兄弟第一个活刮了他。”
“布谷!布谷!”
一群人正说着,几声鸟鸣在院墙里侧,突兀传来。
“是黑子……”
几个黑影,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狰狞笑意。
都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这些人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自然有自己的门道。
这家大户,院墙即高且深,极难攻破进去,任取任求。
虽不会似豪族坞堡般,犹如一座军事要塞。
但也不是他们几个匪盗,就可以攻得下的。
故而,事先混几个人,去探探底压压路,对他们来说,就都是常规套路了。
一个黑影蹲在,模仿布谷鸟,在一样叫了两声之后。
等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才听到格愣一声,门闩从里面拉开。
这是为了防止碰巧有人,对上了他们的暗号,打的一个时间差。
一青帽小厮从门里钻了出来,向他们挥了挥手。
看着这个,高天宝狰狞的笑意,缓缓爬满脸庞。
…………
子时,临末,
荀少巡查大营之后,正想回行军大帐休息。
对于军中禁令,他看的极重。
一旦军中施行宵禁,仍旧逗留他处着,杀无赦。
这些巡检,检的可不仅仅是每日军禁。
这般想着,荀少一抬头,顿时愕然一愣。
只见入眼之处,不知何时,蓦然升腾起一簇簇红云,犹如火烧一般,灼红一片天宇。
火灾!
荀少脑海划过一道明光,登时反应了过来。
古代火灾,视为不详之兆。
一旦发生火灾,不死上几个人,是绝对过不去的。
要知道,就是在现代社会,一旦有了火灾,都会有人因公殉职。
更何况,是在生活条件状况,更差的古代社会。
荀少瞳孔一缩,第一时间不去想着去救火,反而下令道:“立刻召集卫队,整齐军备,时刻准备。”
他道:“命令麾下众军,没有军令,不得擅动,违者一概杀无赦!。”
这命令堪称苛刻,极为不近人情。
大火一旦烧起,火势连成一片,倘若没有人去制止,这损失就太大了。
只是,作为江宁县义军首领,荀少却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兵者,凶器也!
要知道,纵然此时大军,都收敛兽性、磨砺爪牙,看似温顺之极。
然而实际上,这军营之地,时刻都似一捆炸药包般,一点就着,一点就炸。
对见过‘营啸’的荀少而言,他是不会去冒这个险的。
一旦因为喧嚣,而引起了营啸。
那场景可远远比,当面锣对面鼓的沙场战阵,还要来得可怕的多。
“喏……”
这些卫士,都是荀少麾下死忠。
否则,也当不了他的随身卫士。
不要说,仅仅只是让他们去弹压袍泽。
就是让他们拔刀自戮,这些卫士们,都会一丝不苟的去完成。
能成为随身卫士的,就该有这个觉悟。
“火灾么?”
荀少沉吟至今,若有所思:“城南人家,就那么几户,可都是有名的富庶人家……”
正想着,一个黑塔般的汉子:“上位……”
在黑塔汉子身后,一个白净男子,一脸从容:“上位……”
荀少微微颔首,道:“明达……明远……你们两个来了!”
这‘上位’之说,还是他在益州逃亡时,一些亲密拥囤叫的。
用来分别,往日当和尚时候的称呼。
不过,到底情分不一样。
无论鲁明达,还是赵文远,都是当年跟着他,从锦平一路,逃出益州的老人之一
一路披荆斩棘,以前的老人,都折的差不多,所剩无几了。
他能颇为顺利的,打下这一片基业,这些班底们,助力良多。
见到他们,荀少脸色,稍稍缓了一些。
第六十六章生杀予夺
中军兵帐,
荀少端坐主位,鲁明达、赵文远二人,各站一侧。
他带着银鳞胸甲,腰间配着一柄银饰弯刀。
赵文远拱手,道:“上位,这火来的蹊跷,不可不防啊!”
显然,赵文远也对这场火灾,心存疑虑。
江宁南城,都是一些商人巨贾的宅邸。
看这火势,不像一两家遭灾。冲天火光,一路蔓延,火势不好控制。
水火无情,一旦事态不可收拾,也就只能采取一些强硬措施了。
荀少垂下眼帘,现今能称呼他‘上位’的,也就这么寥寥几个老弟兄了。
都是跟着他,一路拼杀,走到今时今日的心腹。
他对这些心腹们的态度,自然格外亲厚。
荀少嘿然冷笑:“不论这场火,是意外,还是蓄意。只要咱们不乱,这些伎俩……是翻不起风浪的!”
“大火一起,动乱不可避免!”
鲁明达紧绷着面皮,瓮声瓮气,道:“上位,明达愿率兵,镇压城中骚乱。”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缺少,顺水摸鱼的人。
趁着混乱,想要伸手大捞一笔的,大有人在。
这一场火下去,亦不知要破了多少家,败了多少户,才能平息下去。
荀少横了二人一眼,淡淡道:“这火灾之事,不用尔等操心。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稳定军心。”
“军队,才是吾等乱世,安身立命之本。无论如何,军心不可乱。”
“没有我的军令,一兵一卒,都不能动用。”
看着荀少神情森漠,赵文远、鲁明达二人,心头寒意大起。
这是要坐视火势,蔓延的节奏啊!
能在乱世站稳脚,没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
“江宁城中,桀骜不驯的大户,太多了……如果,消失一两家,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荀少平静,道:“文远、明达,不要妇人之仁呐!”
…………
竖日,
江宁县,县府大衙。
一县文武,三班六房主官,分立左右。
荀少安坐上位,背后映衬着,一副浴日东海图,上悬明镜高悬匾额。
两侧各立三、四军将,虎背熊腰,腰间挎朴刀,手按着刀柄之上,俱是气势雄壮之辈。
一众武将躬身抱拳,道:“将军!!”
一众典史、主事,亦道:“将军!!”
荀少微微颔首,对这一礼,他坦然受之。
能执掌江宁县军政,成为这一支义军之中,有数的核心人物之一,荀少亦该有他的气象。
表现出来的,就是能服人,有威严,得人望。
恩威并施,莫过如此!
要知道,义军盘踞丹阳府,亦不过仅仅掌握了丹阳五县,还有三县之地,不在义军手中。
荀少能掌一县,除了渠帅元成器的信重,他自身的人格魅力,亦不容小觑。
他道:“诸位,坐吧!”
“喏……”一众文武直起身子,一并稍退两步,正襟危坐在背靠椅上。
荀少指尖微扣公案,环视左右,一语直奔主题,道:“昨夜大火,火势之烈,着实罕见。本将在城北大营,尚且都能看到那冲天火光。”
“本将知道,在坐诸位,不乏有夙夜未眠,在城南抢灾救险者。这些,本将都看一一在眼里,记在心里。”
“李清论,你是工房典史,一房主官,昨夜有多少损失,一一报上来吧!”
县衙官吏之中,有典史,司吏,役丁三等。
只有典史,才入官流,其他司吏、役丁二等,都只是吏员。
户房典史李清伦,立刻起身,从袖中抽出卷宗,开口:“是,将军……”
“昨夜城南大火,烧毁房屋,共烧毁木质结构房屋三十七户,破拆木质结构房屋三十四户,受灾百姓二百五十六人,伤亡一百七十一人。”
当然,这些冷冰冰的数据,并不能让在坐一众文武,有多少动容。
对于见惯了生生死死的他们而言,不过只是一串数字罢了。
砰!!
荀少手掌拍在公案上,冷冷道:“伤亡一百七十一人?”
“你们三班六房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本将是该庆幸,这火势没有扩大,没有造成更严重的损失;还是该为你们的无能,而感到可悲?”
荀少冰冷的话语,犹如重锤,不断敲击众人心头。
这话一出口,六房典史俱然心中一震。
李清论反一咬牙,驳道:“请将军容禀……火势一起,下官得了通知,就立即火速救援,不敢有片刻耽搁!”
“下官亲临火线,彻夜不眠不休。固然,不敢居功,但自问无过。”
李清论一边说着,一边双膝跪地,‘砰!砰!砰!’不住磕头。
荀少在江宁短短半年,不但治军极严,就是治政理事,也颇有几分兵家气概。
因而触怒他,而被削首的典史、主事,不在少数。
李清伦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不断升迁,由司史一职,升任典史的。
看着额头露出瘀血的李清论,荀少神色不变,冷着脸道:“刑房……”
赵循安不紧不慢,在一众典史中走出。
他恭敬道:“下官在……”
荀少冷淡的看了一眼,神容恭谨的赵循安,道:“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放的火!”
“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你……能告诉我吗?”
冷冰冰的话语,不含一丝感情,让赵循安心头,警铃大作。
“下官……下官……”
“下官以为,这场火灾,绝非是‘意外’之言,就能自圆其说的。”
狠狠的咽了两口唾沫,赵循安低头,掩饰脑门上溢出的细汗。
“经过仵作排查,在遇难之人身上,多有刀兵痕迹。”
“这遇难几家,世代经商,家资颇丰。可能是为了财帛,招惹了歹人杀机。”
“是吗?”
荀少收敛冷色,喃喃道:“是有人,故意杀人放火喽!”
“是……是的……下官就是如此认为的。”
虽然不知道,这话是否对自己说的,但赵循安仍旧硬着头皮,答道。
荀少冷笑不止:“呵……呵呵……呵呵呵……”
“那么,你可查到,那些匪徒都是什么来路,竟敢犯我江宁?”
赵循安闻言,身子一僵,艰难道:“下官无能,追查不及。”
由不得赵循安,不小心应对。
在这乱世之中,朝不保夕。
那些掌兵的,个个杀人盈野,心狠手辣,说杀你全家,就绝对不放过家养的一条狗。
荀少垂下眼帘,道:“徐家人,阖家都死绝了?”
“是的,阖家一百一十七口,家丁仆役,无一生还……”
听到想要的回答,荀少心中一片冷漠。
徐家仗着自家是江宁第一富,更与大帅元成器有些关联,对荀少明里暗里,都有些阳奉阴违,让他很是不喜。
只是一直以来,顾忌大帅元成器想法,才无法对徐家狠下辣手,勉强忍让。
没想到今日,却飞来横祸,阖家都死绝了。
‘这……会不会是上位的手笔?’
思及前几日,愈发跋扈的徐家,现在的下场。
赵文远、鲁明达这两位,炼就一身强横武道的军中悍将,都不禁生出一股子寒意。
荀少沉吟道:“好大的胆子,杀人全家,火烧宅邸,够狠!够绝!”
“如此大寇,江宁百载县史,前所未见。”
荀少冷冷的看了一眼,战战栗栗的赵循安。
“赵典史……”
他道:“本将也不为难你,我再给十二个时辰。不管你使用什么鸡鸣狗盗的手段。本将只想知道,那个胆大包天的大寇,是个什么来路。”
“这一点……不难吧!”
赵循安嘴角一抽,荀少都如此说了,还哪里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荀少的意思,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一旦查察无果,赵循安毫不怀疑,他自己的将要面临的悲惨下场。
“下官,定不负将军所托。”
虽然这话说的,让赵循安隐隐有些牙疼。
拒绝荀少的胆量,他是没有的。
荀少眸光清冷,别具压迫:“三班六房,数百捕快差役,就让大寇在江宁,来去自如。本将的脸,都快让你们丢尽了。”
“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要让我太失望……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荀少起身,冷厉道:“我这里,不养尸位素餐之辈!”
…………
南城,
“快!”
“快!快!!”
城门之上,一名名兵卒,一路小跑,来回交错。
一架架弓弩,设立在城头。
甲胄在阳光下,反射一片亮光。
鲁明达犹如一座铁塔般,立在城楼上。
在鲁明达身侧,尚有几名军将,不时在一旁呼喝着。
一名军将眼见鲁明达神情从容,不解道:“鲁头儿……”
“昨夜城南不就是失火么,何必要戒严四门。难道那些匪盗,还有胆子留在城中,没有出城?”
鲁明达啐了口吐沫,不屑的哼了一声:“出城?”
“老子一个营的兵马在这守着,他凭什么出城?”
大魏起于草原,兵制粗矿,以十人队始,有百人堆,千人队,万人队。
然而这种兵制,太过粗矿,不适合各路义军。
各路义军仿前朝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一火,五火一队,五队一营。
一营之兵,可有二百五十甲。
“老子二百多兄弟,在这守着,其他城门,也都有重兵巡守,瓮中捉鳖。”
“他一群盗匪,带着大量财物,行动不便,还想跑出江宁?”
鲁明达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若非‘上位’,有意无意的方纵。徐家也不可能,跪的这么干净利落。
徐家是取死有道,敢跟‘上位’别苗头。
但身为江宁县首富,家资财帛丰厚,何止万贯,这是必须要留下来的。
现今,荀少一县之力,亦以不过养了五营兵甲,就力有不逮了。
正好这位江宁首富,全家都死绝了,这笔钱粮亦就成了无主之物。
如此,也怪不得荀少,会打这一笔钱粮的主意。
“现在的江宁,整个如铁桶一般。一批一批筛找,不信找不到寇贼藏身之所。”
第六十七章瓮中捉鳖
甲兵肆虐,耀武扬威!
整个江宁县城,四门禁闭。
一名名凶悍牙兵,出没在街头巷尾。
“有寇入城!”
“有寇入城!!”
“将军有令,封闭城门!”
“将军有令,封闭城门!!”
一名名铁甲骑兵,在县城各大街巷之中,大声嘶喊
一队队甲士,蛮横粗暴的,敲开一家家民宅。
一户户黔首百姓,在这些凶悍甲兵面前,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
城北,一处深巷老宅。
这一间宅院,看似与寻常小家小户,别无二样。
石阶上长满青苔,老旧残破的门户,半遮半掩。
这一间宅邸,明面上似是一滩死水,但惊鸿一瞥之下。尚且有一些壮硕身形,在其中来回出没。
高天宝面皮泛青,一口饮尽碗中的黄酒之后,狠狠一摔。
泥碗落地,‘啪’的一声,四分五裂,碎片迸飞。
“方、国、端!!”
他咬牙切齿,恶狠狠道。
喘了两声粗气,高天宝阴沉沉,道:“他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四门禁闭,大军搜查!
整个江宁县,挨家挨户的搜、找。
高天宝也想不到,荀少的反应,是这般的凌厉、有效。
可恨呐!
若非昨夜宵禁,还有大批金银细软不易转移,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被动了。
如今,他被堵在城中,进退不得,还有着杀身之祸。
愈想愈恨,高天宝的眸子,不知何时,泛起些许血丝。
几个汉子脸色沉重,道:“大哥,不能再等了,方国端是铁了心的,要把咱们一锅端。”
“江宁县,到底不是咱们的凤台山,一旦咱们落在了那厮的手上……”
汉子脸色难看,犹豫不定道:“咱们未必能囫囵着,回到凤台啊!”
“不会吧?”
有人迟疑道:“咱们凤台山高家寨,跟他们义军,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结下生死大仇吧?”
汉子哼道:“咱们不敢赌!”
没有人会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高天宝咬了咬牙,道:“走!!”
虽然这家老宅中,存蓄着五、六十人,一个月的口粮。
他们完全不用担心,衣食裹腹的问题。
但,只要一想到刚刚出门时,看到的那股子阵仗。他就有些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他不认为,躲在一家老宅里,就能躲得过,大军的搜找。
高天宝到了关键时刻,也是个果断性子,说走就走。
“把昨夜打的草谷……统统舍了。”
他眸子晦暗:“就算咱们倒霉,白忙活了一场。”
几个汉子纵有不甘,然而小命要紧,只能应了下来。
蓦然,高天宝神色微微一变,眸光环顾,瞳孔倏然一凝,厉声道:“黑子呢?”
黑子是高天宝安排在巷外的警哨,每过一盏茶的时间,就会通报一次消息。
如今……
“黑子?”
几人闻言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不好!”
黑子既然能让高天宝委以安危,又岂会是随随便便就失约的。
“出事了……”
高天宝耳廓一动,毫不犹豫的身形骤退。
咄!咄!咄!
正在此时,一支支箭矢,陆续穿破窗棂麻纸,射入屋内。
高天宝的功夫,入了小成之境,身形灵活,似狡兔一般,浑身一缩,腾转挪移。
箭矢不断射入屋内,须臾功夫,地面就插上了数百支箭矢。
其他几个汉子,没有高天宝的外家功夫造诣,浑然亦不似高天宝一般,可以干净利落的躲闪腾挪。
一瞬间,就有几个汉子胸口,穿透过一、两支箭矢,带出朵朵血花。
…………
春阳巷,
踏!踏!踏!
一名名甲士,徘徊街巷之中。
赵文远一袭黑甲,眸子似鹰隼一般,英姿勃发。
赵循安一脸赔笑,跟在赵文远的身侧。
乱世之中,兵权最重!
赵循安哪怕是刑房典史,作威作福,但对上赵文远这位一营主官,也只能小心翼翼,在一旁陪着笑脸。
况且,这赵文远还是荀少,微末之时的故旧,情分不同一般。
赵循安能从一介役丁,一路打拼,有了这典史官身,自然是极会钻营的。
赵文远器宇轩昂,道:“久闻赵典史是一员干吏,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这些大贼,一路之上警惕心极强,本将也抓不到首尾。”
“没想到,让赵典史寻到破绽!”
一旁赵循安立即谦逊道:“赵营将折煞下官了也!这是‘上位’明见万里,下官不过跑跑腿,打打下手而已,焉得赵营将如斯赞誉?”
“哈哈哈……”
赵文远微微摇头:“你啊……咱家‘上位’是何许人也。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岂会鱼目混珠,不识真假。”
虽然赵循安一路溜须拍马,让赵文远有些看不上这个献媚之辈。
但赵循安能在短短时间之内,就确定盗匪踪迹,还是有能力的。
亦着实让赵文远,刮目相看。
“报……”
一位队正抱拳,道:“营将大人,卑下已率麾下甲士,将周边匪寇全部肃清。”
赵文远伸手一指,微微颔首:“将这户人家,给我团团围住,不可疏忽。”
“喏……”
这队正应了一声,转身下去。
赵文远冷哼一声,道:“区区盗匪,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不知死活。”
“让那些匪徒,立即丢下兵器,出来听候发落,否则……格杀勿论!”
他撇了一眼,地面上几具死相狰狞的尸体。
一架架弓弩张开,前有盾兵,中有长矛兵,后有弓兵。
五十甲士一列,组成了一个个个方队。甲士们主次有序,数十人行动做为,几如一体。
零零碎碎的衣甲晃动声,弓弦紧紧绷着。
等候了片刻,老宅仍一片沉寂,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传出。
赵文远眉宇一蹙,良久之后,冷笑了两声。
“真能沉得住气!”
…………
县衙,后花园,
一名名精悍甲士,身着黑色胸甲,佩刀而立。
荀少一身粗衣,站在花园中央的石亭中,犹如一柄利剑,锋芒毕露。
骤然,他身躯一动,大筋、小筋、大块肉、小块肉,浑身骨骼经络,都在同一时间,轰鸣着。
五年以前,就是外家大成之境的荀少,经过了五年的沉淀,气魄愈发迫人。
气血一动,几乎燃烧起来一般,惊人的热量,烘烤着他的周匝。一丝丝一缕缕阳和气机,带着一股子暖意,扩散四周。
一套拳法,在他手上,不疾不徐,动静之间,皆有惊人力量。
“此世武道,小成炼皮肉,大成炼骨节,巅峰炼窍穴!”
此世武道,纵然比不得主世界之武道,可臻达【脱胎换骨】或【超凡入圣】一般的境地
然而一旦修炼巅峰,贯通一百零八窍穴,举手投足,都有掷象之力。
这就值得荀少,多重视几分了。
一般而言,主世界【易筋锻骨】,等同于此世‘炼骨节’,都是着手与周身骨骼,一步步锤炼,开发人身潜能。
只不过,随后这一步,两方世界的道路,才开始真正分道扬镳。
主世界武道,开发人身宝藏,以肉身为依凭,炼就不死不磨之躯。
而此世武道,则是到了‘炼骨节’之境,就是人体极限。
再下一步,就需要摸索周身窍穴,通过了解自身构造,一步步炼就窍穴。
通过了解窍穴的精密构成,认知人体奥秘,打破枷锁,达到‘炼窍穴’之境。
这一步功夫,非一时一日之功,需要不断磨砺,一寸一寸,徐徐修行。
“这五年,打下的底子,还是极牢固的。”
荀少舒展了一下身躯,对这一具躯体五年里,打下的跟底极为满意。
这五年风雨无阻,造就了他如今的这般根基。
虽不比在主世界之时,以天材地宝打下的根基雄浑。但在这一方世界内,亦是极为罕见了。
而且他刚刚在主世界,踏入了【易筋锻骨】之境,本身修行已经达到顶点,不可能再度突飞猛进了。
倘若,想要再度精进,也只能另辟蹊径。
这方世界的窍穴之法,走的是精微之道,或许对他能有所启发。
“或许,我可以在主世界,测量周身窍穴,在【易筋锻骨】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各种思想灵光,在不断的碰撞、交融。
荀少的目的,从始至终就一直很明确。
一切都是为了武道!
在这一方世界,石镜需要各式各样宝物,修复自身裂痕;而荀少则需要,获取气运,得到源力。
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报!!”
一卫士疾步而行,抱拳道:“将军,盗匪已在春阳巷,全部落网!”
荀少神情一愕,精神一振,喜色上涌,叫了一声:“好!!”
报信的卫士,也是一脸喜色。
能在事发不过,十二时辰之内,就能一举捕获贼寇。
他们这些做卫士的,何尝不亦是与有荣焉。
骤然,荀少神色一动:“是谁擒下的?”
荀少虽然放权,让手下文武,各行其是。
但是仍不免有些好奇,这麾下武官之中,到底是何人如此出众,做事如此的干净利落。
卫士答道:“赵明远,赵营将!”
第六十八章余波二三(上)
县衙,偏房,
一名名甲士,身着黑甲,神色森然,佩刀而立。
一二香炉之间,一缕一缕青烟,檀香游弋。
荀少面无表情,森然着眸子,冷意愈发清冽。
他眉宇之间,冷冷清清,望着眼前囚犯,幽幽道:“他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匪徒?”
赵文远、赵循安在一旁,恭谨站着,浑身上下,全无一方营将,一地典史的气魄。
荀少眸光流转,在略过赵循安的时候,稍稍定了一瞬。
对赵循安这个人,荀少倒是颇有一种看走了眼的感觉。
以往的赵循安,在他眼中庸庸碌碌,并非能臣干吏之选,而且在石镜观气之下,亦并非是先天秉命不凡之辈。
深白本命,或许在一乡一村之地,有些看头。
对于荀少这般,已执掌一县,威福自享之辈,就有些鸡肋了。
若非是看在他资历甚老,是个‘老油条’,对于刑房一些事务烂熟。
荀少早就寻个由头,把赵循安从刑房典史的位子上,一撸到底了。
而今日这赵循安,竟然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摸到贼寇的藏身之地。
不但立下一功,也让荀少暂且压下了其他心思。
毕竟,不是任何一人,都能在不到十二时辰之内。在诺大县城,几万人口当中,找到这些匪徒的。
这不吝于大海捞针的举动,无疑让荀少立时对赵循安的印象,焕然一新。
对荀少来说,他不介意手下人,整天溜须拍马,欺下媚上,不务正业。
但是,这不代表着他,就会去容忍手下人,全是混吃等死,得过且过的无用之辈。
对付这种人,他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开,任其自生自灭。
不过,对于那些有用之人。荀少的忍耐力度,又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大,甚至予取予求,都不是问题。
只要能为他自己所用的,荀少从来不在乎是否奸佞,是否小人,是否伪君子。
“方国端?”
高天宝微不可查,呢喃了一声。
这眼前青年,能让堂堂典史、营将,都如此小心恭谨。
这身份地位,着实是已经昭然若揭。
看着青年的姿态威仪,高天宝眸子微微一凝。
赵文远指着高天宝,道:“正是此獠!”
高天宝浑身缠着两、三道铁索,铁索的另一端,有一个大铁球拖在地上。
这大铁球,粗粗一看,大如磨盘一般,至少有着二、三百斤的分量。
荀少微微颔首,道:“此獠能攻破徐家,杀了徐家满门,也是个有本事的。”
这徐家可是县中大户,家势不小,财资极丰。在江宁县声势极高,隐有第一首富之名。
这般人家,其看家护院之徒,必然不会全是滥竽充数之徒,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练家子。
然而就算如此,这徐家一百零七口,仍旧不能幸免。
如此,已经足够让荀少,对其另眼看待了。
赵文远踌躇一番,道:“上位,此獠凶顽,不可小觑。”
“卑下率众擒拿此獠之时,交战十数次,折损了许多弟兄,才将此獠收押。”
这种人物,哪怕是脚链、手铐俱全,都不该等闲视之。
荀少神色一动,道:“伤亡如何?”
“很惨烈!”
赵文远声音不由微微低沉:“匪徒凶悍,若非卑下擅自调动强弓劲弩,恐怕也压制不下,这些大匪。”
荀少神情肃然,他固然知道,敢在江宁县城中,烧杀抢掠的匪盗,肯定不是易予之辈。
但能跟他麾下的正规军,一较高下,这就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要知道,突勒人横扫四海,战力绝伦。
而各路义军,能在突勒人的围剿中,剿而不灭,并一步步发展壮大。全都是从血肉堆里,生生杀出来的。
弱上一些的兵卒,早就在突勒人的几次围剿中,淘汰掉了。
荀少也是个知兵的,他当然明白,一些普通大匪大盗,不可能会有着如此战力。
这种战力,都可以比拟一些乡兵、县兵之流了。
他沉吟道:“如此……果然凶悍!”
随即,荀少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魁梧汉子,问道:“你是哪里人氏,何方籍贯,如何犯我江宁?”
高天宝迎着荀少的目光,嗤笑道:“老子凤台山,高家寨人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天宝,高大爷是也!”
他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志得意满。
他高家寨,可谓山民之首,在这诺大凤台山中的,都是土霸王、坐地虎一流的大势力。
今日他方国端,敢动老子一根汗毛,来日高家寨的人下山,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这小小的江宁县,给淹没了。
荀少幽幽道:“高家寨……本将怎么没听过,凤台山上,还有这么个寨子?”
赵文远神色稍凝,一伙在战力上,可以直面击溃正规大军的匪盗,其威胁之大,可想而知。
一旁,赵循安面皮抽搐了几下,连忙上前两三步,问高天宝,道:“可是凤台山,二熊岭的那个高家?”
荀少和赵文远,都不是土生土长的丹阳人,当然不知道凤台山。
而赵循安这个老丹阳人,岂会不知凤台山上,那些山民寨子的厉害。
“哼……既然知道我高家的名声,还不放了你高大爷。”
高天宝粗壮的身躯,拖动着铁索,神情桀骜。
荀少沉思片刻,道:“这个高家,很麻烦么?”
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赵循安当然明白,这就是问自己的。
赵循安道:“凤台山脉,横断丹阳一府,沿途过数县之地。山中野民,聚团而居,狩猎巡山,搏虎驱狼,大多为彪悍之士。”
“山民们居于山中,多有上百、数百载之久,集众之多,是为土寨。”
“土寨多有土兵,少有数百,多有上千之众。”
荀少淡淡道:“高家寨,就是其中一家?”
赵循远:“是的……而且,还是山中,势力最强的那一家。”
荀少轻声叹息:“是吗?”
他不紧不慢的,从身旁一名甲士腰间,抽出一柄朴刀。
“将军……”
荀少接下来的动作,让赵循安豁然一惊,失声惊呼。
荀少望着睁大眼睛,眼球凸起,一脸不可置信的高天宝,‘噗呲’一声,刀身抽出,带起一道血痕。
“将军……”荀少的暴起杀人,以至于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让赵循安几乎手足无措。
荀少悠悠道:“麻烦?”
“他很快,就不是麻烦了!”
…………
凤台山,二熊岭,
一处古老石洞之内,其间烛火通明。
一个个小儿手臂般粗细的老香,插在一尊三耳兽鼎之上。
石洞周匝,一尊又一尊古朴石像,各个张牙舞爪,神态可怖,或兽头多首,或多手多臂,或多目兽身,或阴霾诡异。
一根黑色布幡,插在洞中。幡布之上,满是小儿涂鸦一般勾画。幡柄两侧,浮雕着一条条蛇刻,蛇口吐信,挂起一串串铜铃。
铃铛之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图腾之相,各有迥异,各有不同。
一位须发皆白老者,粗壮的身躯,坦露的手臂,凹凸盘结。一身老旧灰衫,盘膝坐在黑幡下。
双眸微闭,一呼一吸,悠长之极,隐约在石洞内外,回响盘恒。
蓦然,一声轻微震荡,不知何时响起。铃铛交鸣碰撞,数十枚铃铛,一时摇晃乱颤。
仔细看来,是其中一枚铃铛,剧烈颤抖,同样带动了两串铜铃,一般乱颤不休。
老者睁开眸子,盯着那一枚,不断碰撞的铜铃。
“是谁?”
他低声自语,眸光烁烁,神色凛然。
这一杆布幡,非同小可,为古道门传承的一宗法器。
虽非气运至宝般,神妙无方,可镇门庭气数,但亦非是一般顶尖之器可比。
其中道妙玄机,微妙精深,也绝非一切未证真人之辈,可窥见一二。
也正是有着这一顶尖法器,作为底蕴。他这一脉血裔,才能绵延数百载之久,尚且长盛不衰。
“是……谁的……魂铃?”他仿佛久不开口,故而在说话发声之时,似有锯齿一般在来回摩擦。
咔嚓咔嚓
铜铃之上,一丝丝缝隙,在不断蔓延。片刻之间,铜铃表面已然千疮百孔。微微一震,一蓬细碎粉末,渐渐飘洒落下。
看着化作铜粉的铃铛,老者眸光一刹那,凌厉非常。
“是嫡脉……族人?”
他这一脉血裔,自出生之始,都会由长辈亲眷出手,采去一缕新生儿的气机。融入宝幡之中,铸就一枚魂铃。
魂铃存,则生机在;大限至,则魂铃崩!
老者缓缓起身,漠然道:“看来,老夫久不出山,我高氏已经人人可欺耶!”
一丝丝气流,愈发汇聚,含而不发。
在老者起身的一刹那,一道道隐含着呼啸悲鸣,缠卷徘徊。
黑布宝幡之上,流转着一股子混浊乌黑,似如乌云盖顶一般,近似雷、霆、风、云啸聚。
粗壮不似耄耋老人的手,五指关节粗大,极具力量感。
老者攥着黑幡,熟悉的力量,充斥在周身的。深邃广大,令人难以捉摸。
第六十九章余波二三(中)
闹市,街头,
由于四门禁闭,阖城戒严。此时闹市,稍稍显得有一些冷清。
过往行人,来去匆匆,不敢有过多停留。生怕一个不慎,为此招灾惹祸,丢了性命。
踏!踏!踏!
倏然,一阵频繁密集的马蹄声,交错响起。
不多时,就有一匹匹马驹,横冲直撞,冲入闹市街头。
“驾!!”
“驾!!”
“驾!!”
一名名骑士,策马奔腾,所过之处,沿路黔首百姓,纷纷惶恐避开。
这些骑士马蹬上,都拴着一颗,面部表情扭曲狰狞的头颅。
一些眼尖的百姓黔首,惶恐的捂住嘴,差点瘫倒在地上。
随即,连忙低着头,不敢再多看,身形匆匆忙忙离开。
这些骑士们着一袭黑甲,配着马刀,黑布遮面,一路奔腾,似如一股黑色飓风。
临近闹市中心,为首骑士一类勒马栓。
“吁!!”鲁明达稳坐马背,犹如一尊铁塔般,让人望而生畏。
其后数十骑士,亦同时勒紧马栓,动作整齐划一,浑然一体。
“奉将军令,斩下恶寇首级三十余七,暴尸七日!”
鲁明达声音,似天雷咆哮,滚滚而来。
“暴尸七日!”
鲁明达抽刀一划,割断了拴在马蹬上的,那一颗首级。
啪!啪!!
数十骑士,同时拔刀,几十颗头颅纷纷落地。
哗!!
一些尚未离去的百姓黔首,顿时哗然一片,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一颗颗首级。
鲁明达一拽马栓,调转方向,呼喝一声:“走……”
踏!踏!踏!
…………
县衙公堂,
明镜高悬匾额之下,六房典史,四营主官俱在。
荀少神色淡然,处于主位,饶有意味,频频敲击着公案摆饰。
前来
赵循安在下首,神情阴郁,眉宇紧蹙,踌躇许久,每每欲言又止。
蓦然,‘当啷啷’,一扇扇正门打开。鲁明达大步流星,走入堂前。
“上位……”
鲁明达粗着嗓子,抱拳道:“明达奉命归来,前来交令!”
荀少眸子清冽,俯瞰着这位心腹爱将道:“……入列吧!”
鲁明达沉声应诺:“喏!”
这鲁明达看似鲁莽浑噩,实际粗中有细。
虽有故人情分,但面对荀少时,该有的尊敬、分寸,是从来都不打丝毫折扣。
荀少喟然长叹,道:“三十七颗首级,暴尸于市。”
“想必诸位,都有很多想法,要跟本将一叙吧!”
“不妨直言,本将正想听一听,在场诸位之言。”
话虽如此,但一想起荀少,一言不合,斧钺加身的酷烈,仍让典史们望而却步,迟疑不前。
只有赵循安,在沉量片刻,踌躇一番之后,道:“上位……”
荀少眯了眯眼睛,道:“哦,赵典史,”
赵循安迟疑,道:“下官……有一言……”
荀少道:“赵典史有话直言,勿要吞吐,因言获罪之事,本将是做不来的!”
赵循安定声道:“寇匪之乱,芥蒂之藓尔!区区一介匪寇,蝼蚁浮尘,不堪一击,上位反手可灭。”
“只是……凤台山,不可小觑啊!”
在赵循环安看来,区区一介匪寇,根本不放在他眼中。
只是,倘若这匪盗的背景,是那有数百载底蕴的凤台山二熊岭。这就不得不让人,多几分慎重。
作为老丹阳人,赵循安太知道,那些山中大寨的厉害了。
“上位,人死灯灭,七日还魂。暴尸闹市之举,下官心有忧虑。”
自古,即有七日还魂之说!
荀少将高天宝等人,暴尸七日之举,无非是要一举磨灭这些人的魂灵。
这等酷厉惩罚,不要说山民们,本来就是蛮不讲理,横暴不法。
就是顺民,在一时间,也有可能生出些事端来。
毕竟,无论任何时候,重‘死’更重于‘生’,也是人之常情。
荀少淡淡颔首,道:“本将知道赵典史的意思,诸位典史的意思,本将都知道。”
“诸位是否认为,因为一时器量,得罪一个不可小觑的土势力,有些得不偿失啊?”
赵循安面皮一抖,道:“上位,下官绝非此意,”
或许,山中大寨,积威已深!
荀少沉吟一会,道:“明达、文远,你们二人,认为这值得吗?”
鲁明达闻言,不假思索,道:“上位之言,明达不知道是否值得。”
“然而,堂堂一县之力,面对区区数十匪寇,都需委屈求全,忌惮一二。”
“试问,我等民心何在,民意何驱?”
这一言,让所有典史,悚然一惊。
固然有的时候,所谓民心、民意,不过是粉饰太平的一种修饰手段。
但,民心不可欺。
一旦他们这些执掌权柄者,丢了一层粉饰,他们这些人,也就距离‘车毁人亡’不远矣。
赵文远一槌定音,道:“上位,一县之地,终究有限,我等想要壮大发展,不能仅仅依靠大帅支持。”
“凤台山,山民数以万计,民风彪悍擅斗。如让其落户入籍,以添民户,则大事可期。”
这一番话,令一众文武,都心生动容。
山民彪悍,这在盛世是混乱之源,不稳定因素之一。然而乱世,这赫然又成了一项难得的优势。
山民本就一无所有,身无余物。
一旦招揽成功,则不但人口基数大大增加,就是能征善战的兵员,也会宽松许多。
而且,荀少虽坐拥一县之地,但他的地位,并非十分稳固。
这江宁县,在名义上来说,还是归属于大帅元成器的,荀少只是代为执掌而已。
甚至此时此刻,只需元成器一道军令,也能解下荀少的大半兵权。
而且荀少,还不能心生怨愤。
毕竟,荀少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元不器在其中的作用,就算没有十分,但七、八分还是有的。
没有元不器,就没有荀少今日风光。
因而,纵然荀少羽翼丰满,也不能对元不器有丝毫怠慢。
义军,靠的就是义字当头!
他荀少既然混得是义军,若不想寸步难行,就必须要按着义军的规矩来。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身败名裂。
只是,一旦让那些凤台山民,归户入籍,荀少实力、势力必将大增。为攻略其他县、府,增添几分把握。
说不定能趁着这股势头,席卷丹阳,上窥扬州,下窥益州,甚至逐鹿中原,也未可知。
荀少眸子明亮,其中弯弯绕,千回百转。
山民之众,彪悍野蛮,只要稍加训练精简,就是一支虎狼之师。
在这乱世,什么都是虚的,忠、孝、仁、义,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荀少想要有更大的作为,就不能一直困守一县。想要发展壮大,就更不能墨守成规。
荀少眸光一转:“山中大寨,大多历经三朝,根基已深,威势已成。”'
在丹阳周边之势,仅仅从几位典史官,拿惶惶不可终的神情,荀少就可看出一二。
就连这些入了官流之人,都对山民畏之如虎。
那么百姓黔首的态度,荀少就要考虑一二了。
这就让荀少,不得不对周边山民,愈发警惕。
“看来,那几个人头,没有白砍。”
区区几颗人头,就能看出一些山中大寨的威势,是何等吓人。
能让堂堂刑房典史,都吓得言不由衷,这般势力,这如何不让荀少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诸位……我的意思,想必,诸位也能猜测一二。”
荀少眸子晦暗,道:“丑话说在前,本将意在出兵二熊岭。本将不藏着掖着,这对诸位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对本将而言,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上下离心之举,本将不为也!”
数万山民之众,在任何有志之士眼里,都不会忽略无视。
一旦数万悍勇山民,编练成军,这扬州大地,又有谁可堪一战。
这是大业之基!
鲁明达踊跃,道:“明达愿为上位先驱,兵出二熊岭。”
以赵文远为首,诸位营正尽然上前,道:“愿为上位先驱……”
荀少目光微微柔和了一些,随即看向诸位典史,意思不言而喻。
军中条件支持,固然重要,但荀少亦需要,典史们明确的态度。
一县之地,典史者,权柄极重。
毕竟一县之中,上有县令管理大政,下有县丞辅佐县令。而典史官,就是县令、县丞之下,权柄最重者。
甚至一些强势的典史、县丞,上下联手,都有可能架空县令。
所以荀少从来不会,小觑这些看似唯唯诺诺的典史。
哪怕他为刀俎,众典史为鱼肉,他也不会掉以轻心。
这些典史,个个在县中势力雄厚,最少亦是一方大户、士绅之流。
一个个都是扮猪吃老虎的老狐狸,荀少怎敢掉以轻心。
现在看起来‘老实可靠’,但在进军二熊岭之时,一旦后方失火。
让这些人联手断了后路,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六房典史闻言,眼皮一跳,脸色一时晦暗,相顾无言。
户房典史李维,率先道:“上位出兵,下官固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愿出这一份力。”
李维一开口,正堂众人,目光顿时一凝。
第七十章余波二三(下)
李维拱手言道:“下官,年老体衰,难随将军左右。”
“臣子李虎,少习武艺,颇有勇力,愿为上位鹰犬!”
荀少拍案,道:“李典史能有此心,本将甚慰。”
“酌……李氏虎子,为队正之职,前兵左右。”
一队五十甲,堪堪入了官流,这赏格已然不低。
六房典史,也就是与队正之职,稍稍高上一筹而已。
李维暗自苦笑,这赏格不低,但也拿着着实烫手。
李维养育四子一女,李虎是他的次子。固然这李虎非嫡长子,不能继承家业。
但这次子敏而好学,天资聪颖,也是极得他重视,要做为家族分支的。
然而,面对荀少的咄咄逼人,李维也是别无他法可想。
只能狠下心肠,把这个次子,送到荀少身旁,以安荀少猜忌之心。
对于百载大族而言,舍弃一二族人,能让家族保持长盛不衰。任何家族,都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李维收敛心思,撩起官袍,单膝跪地,高声道:“上位厚恩,李维代不肖子,谢过上位。”
当然,荀少对五十甲士,并没有多做安排,也没有谈及如何调拨、遣用,而李维对此也并无异意。
他李氏之家业甚大,区区五十披甲之士,根本算不得什么。
大户人家,哪一家没私藏过弓弩、衣甲?
若非不想荀少忌惮,就是一百披甲之士,李氏也能出得。
只不过,这就有些扎眼了,非是李氏可取。
看着抢先一步的李维,赵循安暗自一撮牙花子。
一步先步步先,赵循安哪怕不认为,荀少有这个能力,攻陷二熊岭。
但他依旧为,失了这表现契机,而颇感懊悔。
第一个吃螃蟹的,总是会让人铭记!
至于第二个吃螃蟹的,就顶多算是鹦鹉学舌了。
当然,老于世故的赵循安,不会表露出心中所思所想。
赵循安上前,道:“下官子嗣尚幼,不能为将军分忧,下官甚是惭愧。”
“不过,下官有一胞弟,自幼喜舞刀弄棒,可替代下官,为将军先驱之将。”
这话一出口,赵循安心头隐约作痛,但仍坚持着一字一句的说完。
都是大家族出身,弃车保帅之举,亦是相通的。
要知道,山里人的团结,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也是让一切觊觎者,止步不前的。
而二熊岭本就易守难攻,三百多年基业,至今不见衰败。
就凭荀少麾下一千多兵甲,如何能破得了二熊岭的天险关隘。
只是,赵循安虽不看好,但在荀少当面之前,却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工房、刑房,两房典史接连奉上‘人质’,其余几房典史,终究是坐不住的。
他们只能相视苦笑着,亦是一一上前。
…………
目送几个典史,离去身影。
荀少眸光幽幽,晦暗不明,深浅不一。
“上位,逼之过急,犹备反噬啊!”
赵文远若有所思,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
如今的赵文远,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明远和尚了。
多年征战,生死边缘徘徊,让他性子极为多疑、谨慎。
实在是大户之家的实力,让他也不得不惊惧、慎重。
一家大户,随随便便,就能出五十甲兵。这般势力,已经容不得赵文远,不刮目相看一回了。
就是荀少麾下,有着千余甲士,也不得不慎重一二。
一队之兵,看似极少。
但荀少的麾下,也不过只有二十五个队正而已。
荀少缓缓摇头,道:“他们不会的,”
他说的极为确定,对典史们的选择,亦抱着极大信心。
“这些老狐狸,他们是不会的!”
他喃喃自语:“除非,局势已经崩坏到,再也没有翻身余地。否则,他们是不会的……”
大户之家,看似全无破绽。
然而,就是徐家这江宁第一富,都让人屠戮的一干二净。
他们这几家再厉害,再能蹦哒,到底比之徐家,也要差上几筹。
怎敢得罪死,荀少这个地方实权派,就全当是花钱买平安了。
荀少看着几个心腹部将,幽幽道:“诸位,这一战,就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机。”
“我方国端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诸位为我腹心,我方国端必不负诸位。”
闻言,赵文远、鲁明达、薛定鳄、杨不已、陈达开面皮通红,心绪澎湃。
这等许诺!
他们单膝跪地,道:“我等,必不负上位信重!”
荀少微微颔首,五大营正麾下,就是江宁县五营正兵的全部主力。
他们肯用命,这事就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只能靠天时、地利了。
…………
静室之中,昏暗不清!
荀少盘膝而坐,静静思量,今日一言一行。细细揣摩,遇见的人或者事,细细品味其中滋味。
“几家大户的底蕴,果然不同凡响。”
“披甲之士兵,几家拼凑,就有五百之数,近乎两营正兵。”
“这种底蕴……”
荀少这一世,只是个低武低法的世界。
如他所见的最强,也不过是百人敌,一营兵甲,就可轻易镇压。
这亦是这一方淡赤位格的世界,所能到达的极致。
这有优势,以有劣势。
荀少眸光一烁,眉心一点,先天祖窍之中,一方石境渐渐浮现。
石镜之上,丝丝缕缕,赤气蜉蝣,一滴滴赤液,在镜面上缓然滚动。
赤气浮动之际,似乎饱含生机,孕育造化。让这一面石镜,愈发显得神异不凡。
“气运不能收割太过,一朝收割气运,固然爽利,却有不可预知之祸。”
荀少映照己身,如今一县权柄在身,万民气运福泽绵延,凝聚成一百三。
丝丝缕缕,千千万万,白气环绕,一道本命纯青,凛然立于一道道白气沸腾之间。
看这气象,固然惊人。
但荀少感觉,倘若把这一县气运,全部投入石镜之中,所收获的源力,怕也只是寥寥无几。
还没有那一方铜钮印,以及那一杆白骨幡,要来的多。
而且,随后的后果,必然是气运大衰,根底不稳,江宁动乱。
“况且,这一方世界,本就是要打算,细水长流的。杀鸡取卵,我不取也!”
自古以来,都是钱生钱,才是最厉害的手段方法。
一县之气运,忽然不错。但焉能与一府、一州,乃至于天下一十三州,相提并论。
这个道理,荀少还是明白的。
“二十二滴源力,作为底蕴,可以随时动用石镜……本身搅动天地大势,一步步篡取大气运。”
“如果,我能执掌一府、一州,甚至开国,这气象又会如何……”
荀少呓语微喃。
昏暗的静室,烛火微微颤动。
这只是一方低等世界,尚且有如此收获。
如果……如果,他能在主世界,这般明确记载天人神魔存在的伟岸世界中。
获得一片封土,乃至于立国,那又有多大的成就。
或许……就是天人之道,大地游仙,都不再是虚妄了!
在主世界,不乏有人主证道。三皇五帝、七十二圣王,哪一尊不是盖世无上,横击一切的至强。
这般存在,生而无敌,一世纵横。才是荀少,心生向往,并矢志追寻的道途。
…………
李家宅邸,
李维神色漠然,一步步迈入家门。
“老爷!”一华贵妇人,笑意盈盈,迎了上去。
看着老妻,李维心绪翻覆,难以平定。
他呢喃着,老妻的乳名:“瓶儿……”
华贵妇人一愕,俏丽圆润的玉容,浮起一丝嫣红。
李维与结发妻子,感情深厚,二十载琴瑟和鸣。
四子一女,俱是老妻所出。对这位老妻,李维尊重之余,甚至有些惧意。
听到‘乳名’,李夫人微微白了李维一眼。
这闺房趣乐,不为外人道哉!
李维苦笑一声,道:“虎儿呢?”
李夫人和煦道:“虎儿啊……这孩子,你还不知道,皮猴一样,又不知上哪疯去了……”
李维夫妇倒也不担心亲子,会有什么闪失。
毕竟李氏,能扎根江宁百余载,不是这么简单的。
在江宁地界,不说肆意横行,也可称得上是地头蛇。
李维走入正厅,心事重重道:“虎儿也不小了,该做一做正事。老夫不求他成材,只要这孩子一生平安,就是莫大幸事。”
坐在靠椅上,不一会,就有仆役端着两盏清茶。
“老二这孩子,你还不知道,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李夫人雍容一笑,举止有度。
“是啊!”
李维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局促的握着瓷盏,触手一片‘刺’痛。
“老爷……你看虎儿,也到了适婚之龄……”
多年枕边人,李夫人或多或少能感觉出,李维的不自然。
秀眉一皱,李夫人微微加重了一些音调:“老爷?”
李维一愣:“啊……”
手指刺痛,微微一抖,茶盏倏然落下。
陶瓷破碎,碎片飞溅周匝,滚烫茶水,洒了一地,幽幽茶香,空谷幽兰。
李夫人秀眉紧蹙,看着神色失措的李维。
李维愣愣的,看着破碎茶盏,自言自语,道:“你说……让虎儿参军……如何?”
第七十一章厉兵秣马(上)
城北大营,旌旗招展!
赤红甲胄,似如燎原之火,蔓延不尽。
义军之众,大多兴于白莲教,其教火德,故崇赤色。
军威森严,中军大帐!
诸位队正、营正,分立左右,面容肃穆。
荀少端坐主位,饶有意味,看着眼前几人。
“卑下李虎!”
“卑下赵平安!”
“卑下李信!”
“……参见将军!!”
李虎、赵平安、李信,三人撩起衣甲,单膝跪下。
六房典史之家,也就这三人,可率兵带甲,有些悍勇武力。
而且三人身份尊荣,背景雄厚。
一是户房典史之子,一是刑房典史胞弟,一是工房典史族侄。
各带披甲之士,多有上百,少有数十。
再有几家大户兵丁,拼拼凑凑,也有五百之数。
荀少微微抬手,眸光一凝,平静道:“……起来吧!”
来的这三个大户子弟,都有功夫傍身,且都造诣不浅。
荀少外家功夫,早就臻达炉火纯青之境,炼通了浑身二百零六枚骨节。
只差力贯百窍,一百零八枚大窍通达,便能跻身外家巅峰之境。
有着这般非凡成就,荀少的眼力,自然亦是顶尖之选
况且几年征战,不乏有一些内、外家高手,死在他拳下。
其阅历、见识,简直就是成几何般,不断增长。
故而,无论身形、步伐、呼吸,再到老皮、关节、眼神,都瞒不过他这位大高手。
甚至,入眼一看,他们三人精通的武学、兵器类别,荀少也能猜出一二。
“喏!”
几人起身,垂着头站在一旁,等待荀少吩咐。
只有真正面对荀少,三人才能感受到,来自荀少身上的滔天压力。
宛如一头猛虎,伺机出柙!
毕竟,外家大成,炼通了皮、肉、筋、骨,力贯千钧,仿佛人形猛兽一般。
一头老虎才有多少力量!
现在的荀少,可是比一头饿虎,好要凶残数分。
哪怕是无意,但这一股掠食生物的本能。
仍旧让李虎等人,不由收敛几分骄态,不敢直接触及荀少的视线。
这种态度,荀少微微能感受到。懂得上下尊卑,也非坏事。
知道敬畏,就会懂得为人处世的分寸!
荀少俯瞰诸将,帐中众将。
这帐中任意一人,都最少有着淡赤命格,千里挑一。
甚至鲁明达、赵文远二人,更有纯金命格,有五品黄堂之命,是真真正正大将之才。
当真是将才济济,群策戮力!
这些人,都是荀少一点点发掘出,用来作为军中心腹的人物。
一位命格淡赤者,在其他义军,甚至都能爬上一方偏将之位,镇守一方。而在这里,却仅仅是一介队正。
可以说,大帐之内任何一人,都有资格就任营正。
一旦扩军,凭着这些骨干,就是新卒上万,也可保持一定的战力,稍一整编,就是一路强军。
而且,县中大户们,亦不止这区区几家。
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粮出粮。
在荀少亲自开口,过问一次之后,这些大户都纷纷‘自愿’的,‘踊跃’的,将大军需要的淄重,一一备齐。
一时间,小小的江宁县,亦有了两千披甲之士。
荀少拔刀出鞘,道:“诸位……诸军齐备,淄重丰足,可战矣!”
鲁明达一边挥拳,一边大喝:“一战必定!”
受到鲁明达的影响,帐中诸位营正、队正,亦齐声应喝:“一战必定!”
帐外,一队队甲士,高举长矛,大声高喝:“战!”
“战!!”
一时间,整个城北大营,两千兵甲,一起狂呼:“战!”
“战!!”
…………
李府门前!
李维一身单衣,楞然望向城北。
耳畔中,持续回响着一声声呼啸,让他难以自持。
久经事故的他,听到这一声声咆哮,畅然若失。
李维颤抖着身躯,喃喃道:“这……这是……要变天了!”
此时此刻,老奸巨猾的李维,再也绷不住城府,恍然失态。
许多人,又要失眠了。
…………
二熊岭,高家寨,
幢幢木楼,此起彼伏,
一幢古旧木屋之中,两列分立十数靠椅,主位上铺一袭虎皮。
“我的儿啊!”
高望眼眶通红,魁梧壮硕的身躯,稳稳坐在斑斓虎皮上。
他声嘶力竭:“……我的儿,就这么死了……啊……哈哈哈……死了……”
“……死了!!”
他那犹如熊罴般,高大强壮的身躯,蓦然起身。
由百年云檀,辛苦雕琢的靠椅,‘碰’的一声,轰然倒塌,四分五裂。
一壮硕老者,在一旁持幡,静静望着这位当代族长,等待着他,发泄胸中怒意。
轰!!
他一脚踩下,地板层层断裂:“啊啊啊!!”
轰!轰!!
他似疯了一般,一脚横扫,一声声气爆,在脚下不断传来。似乎要抽爆,周匝的一切。
“死!死!死啊!”
一声比一声阴毒,一声比一声狠戾。
高望的身形,似如一道黑色龙卷,来势滔滔。一拳略过,粗大主梁,让他一拳撬动。
“主祭……”
几名中年汉子,小心谨慎的,走入面目全非的议事厅。
这议事厅,一般是用来商讨族中大事,或是祭典礼仪的,传承历代久远。
如今,毁于一旦了!
老主祭抬眼,看了看蹑手蹑脚,走入厅中的几人。
丝丝微风拂过,黑幡两侧,几枚铜铃,悄然响起。
他伸手拂过铃铛,随即铜铃,复又陷入沉寂。
“无事,不要打扰了他……”
老主祭淡淡道:“否则,后果自负。”
长老们面面相觑,顿时也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高望可是高家寨中,当之无愧的武力担当。
秘传熊搏手,宛如一头老罴,强横无匹,横行无忌。
一旦场面彻底失控,几大长老没有任何把握,能够压制得高望。
大长老略微迟疑,问道:“主祭……阿望这是?”
高望一身武道,极端强横,甚至已经触摸到了巅峰。已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抗衡的存在。
就是在历代高氏族谱,似高望一般的强横高手,都未必能出十指之数。
老主祭眸子古波不惊,平静道:“放心吧……只是怒急攻心,心神失守,才有此一遭,阿望他并无大碍。”
几位长老黑着脸,看着议事厅内,满目疮痍。
“一族之长,自有气度……阿望怎会气急攻心?”
二长老颇感不信。
武道习炼,讲究的就是磨砺意志,让自身精神,宛如金刚之石,千劫不磨,百劫不坏。
高望修习武道多年,在武学上的造诣,极为高深。
精气神凝炼,其心智之坚,几可比如磐石比肩,不动不摇。岂会一时失了心气,狂性大发。
老主祭淡漠道:“高天宝死了……”
轰隆
宛如惊雷,刹那让几位长老,心神大乱。
“天宝……去了?”
大长老轻轻呓语着,一张老脸,布满不可置信的神采。
“天宝……去了?”
“难怪!”
“难怪啊!!”
大长老、二长老,颤颤巍巍,自言自语。
阖寨上下,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寨主高望的命门就是这个。
因为高望是几代单传,男丁单薄,膝下就这么根独苗。
对这么根独苗苗,高望他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让高天宝小小年纪,就养得心胸狭隘,飞扬跋扈。
一旦不顺其心意,动辄打骂坑杀,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
三长老胡须一抖,沉声:“是……谁……”
字字有力,铿锵交鸣。
就算是个纨绔子,那也是高家寨的纨绔子。
就是神憎鬼厌又如何,烧杀抢掠又如何,他高家都罩得住。
怎么,是嫌他老高家的刀,不利了吗?
老主祭没有回答,反而将目光,投注在高望身上。
嘭!!
高望一拳,将一根梁柱打飞,强横劲道一搅,把这一根丈许梁木,打的木屑乱舞。
“江宁……方国端!”
高望冷硬的道,通红眼眶,眸光闪动之间,唯有冷戾。
显然,这位强横的高家族长,已经恢复了心智。
“江宁县?”
几大长老,眉头一蹙,不解的摇了摇头:“江宁县……我们高家寨和江宁县,以往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何要害了天宝性命?”
高家寨的势力,在整个凤台山都是数一数二,数千寨民,八百精悍寨兵。需要的情况下,更是可以全民皆兵。
整个一土霸王,小诸侯般的势力。
丹阳府的几大势力,没有点厉害关系,谁会得罪高家寨,不怕他转眼间,就另投敌对势力?
而且这高家寨,也从来不是什么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
一个有兵,有钱,有粮的高家寨!
为了高天宝的一条小命,值不值得与高家寨这种强横人家,发生极端冲突。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高望面无表情,道:“是天宝在江宁犯案,让方国端那厮,逮个正着。”
几位长老闻言,对视一眼,目光交汇,不知意味。
“然后,那小畜生,就直接将天宝的性命害了,暴尸闹市。”
说到此处,话语之中,犹似平静之极,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暴尸闹市,七日魂散!
几位长老俱然沉默,心头反而愈发沉重。
大长老道:“方国端这人,老夫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以前也未曾打过交道,其**风格,老夫不是很熟悉。”
“但能让元成器这老东西,下放一县之权,必然不会是个好对付的。”
高望嘴角一咧,道:“是不好对付,他就是奔着咱们高家寨来的啊!”
荀少在出事之时,就果断的封闭四门,大肆搜寻检索。
不但暂时阻断了,江平县与外界的一应联系,还切断了高家,在江平的眼线。
让高家在江平,彻底成了聋子瞎子。
若非高家寨,还有一些神秘力量,能知生断死,判断高天宝的生死。
这高家寨、高望,都要被蒙在鼓里。
“你是说?”
几位长老,豁然一惊。
老主祭苍老的手掌,拂过黑幡,若有所思。
…………
凤台山,七峰二十一岭,
山势滔滔,壁有千仞,沟壑纵横,
山中恶瘴猛兽,重重山峦,望尽郁郁葱葱。
荀少配刀而立,站在古树参天之下,心胸都在须臾间开拓不少。
李虎、赵平安、李新三人,跟随荀少左右,沉默不言。
望着茫茫群山之中,那一处扎眼的黑点。
那,就该是高家寨了!
他盯着许久,才叹息:“事有不谐啊!”
“原本想着,能封锁消息,趁着高家寨毫无防备,猝然一击,破了高家寨的天险。”
“可惜……高家警觉,失了突然性,难喽!”
兵贵神速之言,果是金玉良言。
这群山万壑,荀少有向导,能一路前行无碍。
但在山道上,无法用车马运输淄重,也无法动用骑兵,一日奔袭。
拖沓来,拖沓去,距离荀少带兵,踏出江宁县,都过了两日之久。
“距离高天宝犯案,也有七日……算算时辰,他就该魂飞魄散,自食恶果了。”
荀少心中念叨一下。
七日魂散,进不得神域,入不得冥土。
这已经是在当世人眼里,是比鞭尸还要狠戾的惩罚。
所以现在高家,绝对是恨荀少,恨得是牙根痒痒。
恨不得剥去皮,其肉,拆其骨的那一种!
可以说,高家必杀名单中,荀少绝对能排上前列。
而这在荀少眼中,又是一副迥然气象。
一滴源力,豁然燃烧!
丝丝缕缕赤气,盘绕石镜,一并在须臾,勾勒重重景象。
荀少似是在观望,远方老寨。
吼!
一头黑雾,凝聚黑罴,盘桓老寨上空,熊爪拍打胸口之时,做有警惕之态。
这一只老罴,照映在石镜之中,神态活灵活现,环顾周匝一切,做出攻击之势。
“气运变动,看来高家寨,是得到准确消息了。”
看着警惕意味十足的族运,荀少的眸光,愈发深不可测。
古今之谈,纵论望气之术,都只是小道中的小道,难入大雅之堂。
然而,无论旁门,或是正宗,又都有此术底蕴,可谓源远流长,博大精深。
可叹,算人不能算己,身不由己,不外如是!
第七十二章厉兵秣马(中)
望气之道!
固然博大精深,有着种种玄妙。
小而望一家一户,大可观一国一域。
然,天地不可欺!
这般神通法术,倘若应在一般小门、小户,尚且不会有多少反噬,就是一般道人之流,都能自主压下。
然而,法不施贵人,一旦格局上升,到了豪门、名门、大族、甚至一城、一国。
气运煌煌,凝聚灵性,非是一般真人、国师位业,看上一眼,都要道功折损,五劳七伤。
毕竟,气运之道,煌煌刚烈,一旦臻达一定层次。其恢宏大运,本就有万邪不侵,万法不沾之效。
荀少嘴角含笑,从容淡定:“而我……一览无余!”
真人、国师,都有五蕴皆迷,身在局中之时。
但在石镜本质上,远远超乎这一方世界。纵然破损之极,本质依旧高于这方世界。
在石镜映照,是非虚妄,皆在他一眼之间。
石镜之中,一头黑罴,拍打胸脯,伺机而动,丝丝血红,宛如云雾,正在升腾涌动。
“气机凝煞,杀机盈盈,外松内紧!”
荀少一一对应,个中气象,嘴角勾勒弧度,似笑非笑。
石镜在手,荀少于气运之道的把握。最少在此方世界,是无人可及的。
任如何装伪,在气运之上,他是做不得假的。
“上位!”
赵文远、鲁明达上前,站在荀少身侧,观望地势。
兵家之道,在乎天时、地利、人和!
荀少伸手,指向云蔼山涧,道:“高家寨,占据地势,一道横沟,两道沟渠,切断进出口径。”
“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兵家必争之地啊!”
高家寨坐落山涧回廊之间,地势占据高位,且两侧山路狭窄,不适大军行进。
只要在峡谷口,守兵数十,就可轻易阻挡,数十倍于己之敌。
而且两侧峡谷,就是一座天然关隘,高打十几丈,一般人也无法攀爬。
鲁明达道:“上位,俺去带一营兵马,看看能否攻杀进去。”
荀少轻轻摇头,道:“不用了,现在的沟渠内外,定然有寨兵把守……而且一定还是重兵。”
“用一个营的甲兵,明达……你未必能拿下啊!”
他淡淡一笑:“况且,用人命去堆,固然能胜,也是惨胜,我不取也……”
荀少出兵,可不是真的为了一方百姓,一地黔首。
高家寨固然穷凶极恶,但若不是利益纠葛,荀少也不会虎口拔牙。
说到底,还是这高家寨,乃至凤台山数万山民,挡了他的路。
鲁明达憨声,道:“上位,不妨试一试……如何知俺厉害。”
赵文远冷声道:“你要试,自可去试,但不要带着麾下兄弟,一起送死。”
鲁明达狠狠的瞪了赵明远一眼,也是无言以对。
“好了……”
荀少出言,止住两人冲突,道:“既然他们,都已枕弋以待,我又怎能让他们空守一回。”
“传令,正面进攻!”
鲁明达、赵文远二人大惊:“上位……”
“迟早要有这一遭的……”
荀少看着石镜中,那一头气机游浮的‘黑罴’,喃喃道:“不如此,难道要一脚,踏入他们陷阱乎?”
…………
峡谷两侧,陡峭崎岖,
呜!呜!呜!
牛皮号角吹响,长矛似林,寒芒烁烁。
甲兵们,袭赤甲,围赤巾,恍如一团团火焰,焚烧八方。
“哈!”
“哈!”
“哈!”
五十人一队,横十纵五,一个又一个方队,都喊着激昂的号子,长矛斜举,一步步靠近峡谷景廊。
长矛尖儿,泛着银亮光泽,明晃晃的,前排甲兵持着圆木盾牌,踏着沉重步伐,稳稳前行。
鲁明达握着一杆长矛,眸光开阖,似如一头猛虎,虎啸山林。
“兄弟们……杀!!”
骤然,鲁明达大声呼喝,长矛指向峡口。
“……杀!”
一队队甲兵,队列整齐,步伐之中,隆隆作响。
峡谷入口、两侧,倏然间重重人影晃动。
看着谷下景象,高望冷笑连连,大手一挥。
一名名面涂朱砂的汉子,背着箭壶,一张张硬弓,被拉开得满满的。
“放!”
伴随着一声暴喝,朱砂汉子们手指一松,道道箭矢,汇聚箭雨一般,簪射落下。
片刻,有数十甲兵,在箭雨之下,倒地不起。
随即,又有不少甲兵涌出,神色坚毅,填补着身旁空隙。
鲁明达长矛挥舞,密不透风,拨开十数箭矢。
“抬盾……抬盾……”
他眸子掺杂血丝,喊的声嘶力竭。
“给我抬盾啊!!”
手掌一翻,鲁明达长矛呼啸窜出,以矛代箭,掷向前方。
这一矛,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十来丈距离,眨眼即至。长矛重重撞在,谷口寨兵持的藤盾上。
噗呲
藤遁如薄纸般,刺入一名寨兵的体内。
甲兵们纷纷抬起盾牌,木制盾牌上,‘砰、砰、砰’,连续响起。
鲁明达大喝:“杀啊!!”
浑身筋骨,倏然拉伸,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越众而出。
顺手拾起一杆长矛,矛尖一挑,冲着谷口方向,疾步而行。
外家大成,铜皮铁骨!
浑身劲道,拧做一股,长矛一抖一颤。鲁明达步伐愈疾,身形骤然直冲,一道道箭矢落在身上,宛如刺猬一般。
但鲁明达毫不在意,肌肉一缩一紧,紧紧锁住箭头。
筋骨渐渐拉伸,达到极致,血管膨胀,凹凸而出,宛如一尊金刚力士,怒目圆睁。
“杀啊!!”
十几丈路程,在一位炼通骨节大高手的脚下,也只是几步迈过。
箭矢不停,鲁明达身上,至少插着三、四十支见识,但他也愈发临近谷口。
碰!
突兀的,一杆铜戟,倏然在鲁明达胸前,横插略过,深深插在地上。
一个俊秀青年,一身朴素,身着一袭洗涤发白的长衫,缓缓走出。
他语气温和,道:“此路不通……”
…………
山谷峭壁之上,高望淡淡的望着,下方的鲁明达。
“外家大成,钢筋铁骨,荀少麾下,还是有些人才的。”
“可惜,统统都要死!!”
音调骤冷,他的眸子中,隐约有血丝浮动。
这几年来,战乱频繁,一些武学高手,横空出世,以战养战,闯下诺大名头。
如今外家大成者,固然十分难得。但在战乱频频的当下,亦并非真是寥寥无几的
毕竟,这每逢乱世,不只是道人,才可搅动风云,叱咤一方。武人们在其中的作用,一样不可或缺。
须知,百战不死,即为武道巅峰!
大长老平淡道:“一方百里侯,权柄甚大,麾下没几个真本事的,怎么可能?”
高望颔首:“……外家大成,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不过,高明是咱高家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他的熊搏手,已经炉火纯青,只差毫厘火候,就可臻达登峰造极之境。”
高望道:“有他坐守谷口,万夫莫可当……老夫放心。”
“这鬼涧愁,他方国端要不添上几百条、上千条命,他就别想过去。”
…………
“此路不通……”
高明悠然道,青衫烈烈。看似瘦弱的身躯,腰杆挺得笔直。
这是个外家中人!
鲁明达如此判断着。
对于个中老手而言,外家、内家之别,一目了然。
外家重杀伐,内家重养生!
不要看这青衫男子,外表并不壮硕,甚至有些瘦弱,但这一身杀机,绝对是个纯粹的外家武夫。
看见同类,鲁明达嘿然一乐,肌肉一抖,浑身插着的数十箭矢,一根一根挤了出来。
“这么想找死,老子成全你!”
长矛一扫略过,鲁明达以矛做棍,一式力劈华山,重重下劈。
嗡!!
似乎搅动周匝,隐隐约约,有丝丝气浪翻腾,咆哮着,呼啸着,狠狠落下。
应对攻来的惊人之势,高明脚步一错,铜戟泛起一丝寒芒。
铜戟一横,钩、啄、刺、割,一口铜戟,荡起余波不休。
铮!!
长矛落在铜戟上,发出嗡鸣声不断。一股无可匹敌的蛮力,顺着长矛倾泄而出。
力道猛然一压,矛身强行被压的弯曲,几乎就要折断一般。
“天生神力?”
感受着手上酥麻,高明神色一变,招式亦随着变换。
手掌一松,铜戟陡然悬空,铮铮作响,嗡鸣不断。
趁着机会,高明悄然泄去力道,招式变换,渐渐以轻灵为主。
高氏秘传熊搏手,以熊罴为真形,炼就也是外家横练之流。
一头熊罴之力,何止几千斤数。简直就是超乎人身极限,所能炼就的气力。
固然他的武道,并没有踏入巅峰之境,但在力气上,他自信不输于任何敌手。
然而,今日真的是遇上对手了!
这气力之强,简直是让他这个熊搏手大成者,都要为之动容。
“吼!”
高明怒吼一声,身躯稍稍膨胀少许,强劲的力道,带动铜戟,招招刁钻狠辣,古怪机巧。
铮铮铮
须臾之间,两者身形交错,各自交手数十上百招。
两大外家大成者之争,恍如龙争虎斗,气势惊人。
一般人根本插不上手,甚至鲁明达长矛一动一挑,信手施为,就有不少寨兵,或重伤,或垂死。
…………
荀少蹙眉,望着前方战事。
距离几十丈远,虽看的是模模糊糊,但依稀也能看出,谷中情形。
尤其在鲁明达,暂时被高明缠住了手脚之时。
荀少稍稍感慨,道:“这小小高家寨,能传承几百年,果然不是侥幸……卧虎藏龙啊!”
“一员区区小将,就能挡了我麾下骁将,真是了不得。”
“上位……”
赵文远在一旁,道:“对方人多势众,明达快要坚持不住了。”
荀少道:“第二营,进兵……”
话音落下,一名名甲士,疾步涌入谷道。
一刹那,十几丈长的谷道,箭矢、落石,血肉横飞。
荀少冷声道:“小小谷道,难道就想阻我两千大军。”
赵文远见着,涌入谷道的甲兵,嘴角一抽。
冲入谷道的甲兵中,县中大户的家甲,占了多数。
这是要削弱,县中大户的势力?
赵文远恍然想到,默默看着,眼前惨叫哀嚎,血肉模糊的画面。
这两千甲兵,属于荀少的,至多能有一千二百甲兵,其他八百兵甲,都是县中大户,‘自愿’赞助的。
县中大户,世代扎根江宁。
其潜在势力,根本就不是荀少个人,就能望其项背的。
八百甲兵,固然是十几家大户联合,才能有的底蕴,却也未必是其全部。
有朝一日,荀少与县中大户撕破脸皮,荀少的胜算,不足三层。
“这是要布局未开,为了以后的大清洗,而做准备吧……”
赵文远看的长远,对荀少的心思,也能窥见几分。
但越是明白,赵文远心中寒意,也就愈盛。
荀少默默无言,心念转动:“不会让他们全死的……县中大户不傻,这事可一不可二,一旦让他们警觉,岂不坏了大事。”
能有效削弱大户们的势力,荀少乐得为之。
但,那些心思,都是在有十足把握,攻破高家寨,为前提的。
…………
铮铮铮
高明、鲁明达二人,身形交错。
一口铜戟,一杆长矛,争锋相对。
都为外家大成,筋骨强横,体力悠长。
这二人一交手,就似如疾卷狂云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杀!杀!杀!
鲁明达长矛舞动,疾风骤雨,点点杀机,落在芒尖,凛然绝伦。
因为天生神力,体魄惊人。鲁明达武力,在荀少麾下,堪称第一人。
两大高手的角逐,常人插不上手。但这并不代表高家寨,就只有高明一人,才是外家大成。
五个面涂丹砂的汉子,步伐疾行,一手持盾,一手执刀,冲入两大高手之间。
‘唰、唰、唰’,刹那之间,一片银亮光泽,恰似银河落下。
高明脸上浮出一丝愠怒,随即消逝,铜戟一荡,顺势退出两三步。
刀手们面无表情,也不在乎一旁高明。一口口朴刀,进退有度,协同如一,挥洒自然。
长矛一荡一震,拨开一口朴刀。鲁明达嘿然一笑,身形骤退。
“老子不奉陪了,走也……”
第七十三章厉兵秣马(下)
大帐之内,
荀少面带冷色,鲁明达跪在地上,垂头丧气。
“明达啊……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一鼓作气,踏平高家寨吗?”
“怎么,如今为何落魄回来了?”
他看着这位心腹爱将,‘轻声细语’说着。
一名名队正、营正,战战兢兢,垂头不言。
唯有李虎、李信、赵平安三人,在垂头之际,眸光烁烁。
他们三人,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苦主。
这一次损伤兵甲,大多数都是大户出身。
如今损失惨重,由不得他们这些大家子弟,不多想几分。
鲁明达一身血迹未干,一头磕在地面:“明达知罪,请上位责罚。”
荀少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道:“哦……那你就说说,犯下了何罪。”
鲁明达大着嗓门,道:“明达之罪,罪之有三,一曰不恤,二曰妄进,三曰逞勇!”
“我大军损兵折将,明达之过,明达愿一力承担,请上位问责。”
荀少掌兵,兵罚严苛,近乎无情。
纵然鲁明达,在微末之时,就跟随荀少一路拼杀,也不会有丝毫侥幸可言。
荀少似笑非笑,道:“既然知道,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这话虽轻,但跟随荀少,时日极长的赵文远,还是品出了几分味道。
赵文远眉宇一蹙,漠然不语。
“任打任杀,明达愿一力承担!”
鲁明达话语之间,斩钉截铁,不可辩驳。
荀少厉道:“拖出去,明正典刑,以正军规。”
“喏!”
两名甲士如狼似虎般,进入大帐,押着鲁明达。
荀少目光,厉声道:“押出去,在诸营面前,明正典刑。”
两名甲士扣住鲁明达锁骨,稍稍用力,就让鲁明达一身功夫,难以用上劲。
赵文远一看,连忙上前,道:“且慢……”
“上位,且慢处罚!”
赵文远撩开衣甲,单膝跪地,直视荀少。
荀少微微眯了眯眼,道:“怎么,文远要给这黑厮求情?”
赵文远肃容,道:“文远不敢,”
荀少喝道:“既然不敢,还不速速退下。”
赵文远仍旧坚持,道:“上位,阵杀大将,是为不详,文远斗胆,上位尚请三思。”
荀少哼了一声,不着痕迹的,撇了一眼李虎三人。
他虽想要剪除,诸大户羽翼,但还是要些颜面的。
这一番作为,都倒是有大半,是给这些大户子弟们看的。
几位队正,立时跪下,高声呼到:“卑下,请上位三思。”
一些队正、营正,豁然齐声,道:“……请上位三思!”
李虎、李信、赵平安三人,也不得不跪下,道:“……请……上位三思啊!”
荀少露出为难神色,道:“鲁明达这厮,鲁莽行事,折损大军。不严惩,何谈军纪,何谈军法,何谈军心。”
赵文远沉声道:“上位,此时正缺大将,若斩了鲁明达,不吝自断臂膀!”
“……大胆,莫不是缺个鲁明达,我就下不得一个小小的高家寨?”
赵文远低眉垂首:“文远不敢……”
“……不敢?”
荀少轻声叹息,眸子开阖,若有寒星。
“请上位,恕卑下逾越之罪!”
赵文远双眸含泪,一头磕在地上。
荀少似有动容,道:“明达啊……你这厮平时大大咧咧,不修边幅,没想到也有几分人缘。”
他喝道:“来啊,左右卫士,把鲁明达拖出去,重挞八十铁鞭。”
卫士们按着鲁明达,道:“喏!”
鲁明达高声,道:“明达,谢上位不杀。”
荀少漠然挥手,卫士们立刻拖着鲁明达,出了兵帐。
不一会儿,就听着‘噼、啪、噼、啪’,以及一声声强忍着的闷哼。
荀少正座公案,道:“诸位,起来吧……”
众位队正、营正,喝道:“上位恩义!”
见此,荀少嘴角,不觉微微一动。
“诸位,鲁明达损兵折将,看来这高家寨,短时间内,是破不得了!”
“诸位有何想法,不妨道来。”
“这……”
众将左顾右盼,不知如何开口。
“上位,我等大军围困,如若久攻不下,县中毕生事端。”一名队正,扶了扶腰间佩刀,率先出众。
“江宁乱不得,必要速战速决,不可久拖。”
荀少微微颔首:“此言有理,迟生变故,不得不防。”
“了不得,咱们就放火烧山,把整个二熊岭,烧成白地,看他们拿什么天险恶关,去坚守山寨。”
荀少闻言,颇为意动。
能用最少的代价,拿下二熊岭这根硬骨头,对他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
几千条性命,在他眼里,就是一串串冰冷数字而已。
“不可……”
“现在正处深秋时节,天干物燥,一旦火势蔓延……悔之晚矣!”
荀少沉吟一会,道:“速战速决,不可拖沓,一些必要的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
“焚山之行,过度残暴,本将不为。”
荀少眸子闪烁着一丝,不一样的色彩。
“本将,倒是突然,有个想法。”
…………
山瓮一侧,
烟尘席卷,沙烁横飞,
“快……”
“快……”
甲士们,抬着一些简易工具,来回匆匆
一个个甲士,脱下甲胄、衣甲,奋力干着手上活计。
叮叮叮!当当当!
一时间,军营重地,几乎成了一处工地。
这一千二百甲士,都是身强体壮之辈,且有军纪约束,舍得下力。
故而,不到一日时光,一道道浅浅土沟,围着谷道,逐渐成形。
“上位,您这法子,能行不?”鲁明达在一侧,疑惑道。
昨日的一番群策群力之后,荀少一力压下众多异意,独断专行。
命令全军兵卒,在谷道周匝,大施建设,挖出一道道深沟。
这些深沟,深约三尺,宽近一尺,一道道围着,将这谷道,围得十分严密。
以待荀少,大破高家寨的依仗。
荀少幽幽道:“这世间,哪得双全法!”
“成与不成,两可之间而已。了不得,我这是虎头蛇尾,再龟缩江宁几载吧!”
鲁明达憨厚一笑,对此无言。
不要看日前,荀少一副铁面无私。实际上,这不过是荀少与赵文远、鲁明达的一场戏罢了。
心照不宣而已!
故意坑杀大户兵甲,剪除大户羽翼,这话好说也不好听。
故而只能用鲁明达,上演一出苦肉计,抵消大户们的警惕。
“高家寨,要是不能归降,也就只能让他,永远消失了。”
鲁明达毫不意外,荀少的态度。
他只是看似粗矿,又不是真的是榆木疙瘩,不知变通。
跟着荀少参军数载,荀少的心肠冷硬程度,鲁明达是心知肚明的。
荀少稍稍凝神,注视祖窍。
但见石镜之上,丝丝缕缕,殷红气机浮动,一道一道沉浮不定。
“乱花渐欲迷人眼……”
他若有若无,轻声低吟。
由于,有着一卷太岳宗秘传真法在手,荀少对于此世,诸般道术之说,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若非道人有五弊三缺,且此世修行之道,鲸吞本身气运,注重因果红尘,不似主世界一般,自在逍遥。
荀少都有心投身道门,踏入炼气修行之途,为一世道人。
这些殷红气机,在他眼中,已然又是另外一番气象。
他知道,眼前的这些殷红气机,正是一道道凛冽杀机。
这些杀机,或是两军对垒,或是厮杀惨烈,酝酿而出的一股气象。
**夺魄,聚而不散,可怖非常。
寻常道人哪怕看上一眼,都要有身死魂灭,不得超生之祸。
只有他,有石镜为依凭,能毫无顾忌,勘察天地诸般气机,而不虞自身安危。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真当他是好好先生,不想把阖寨上下,烧成一片白地。
只是荀少势力正弱,托庇元成器麾下,不好明目张胆扩充实力。
凭白让人认为他野心勃勃,这就不好了。
而这数万山民,无疑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而且还是肥的流油那一种。
要是荀少,把这数万彪悍能战的山民,都掌握在手中。
按着赵文远的话来说,已经是大势可期。
…………
高家寨,
高望疑惑望着谷道外,翻滚沙尘。
“那是……什么?”
高望蹙眉,站在寨楼上,远眺大营方向。
谷道险峻,诺大的高家寨,正处谷道腹地,初入口就一条,且狭窄难行。
这才是他高家寨,身处乱世,尚且凶恶不改的依仗。
没有几万甲士,想要打破谷口,杀入高家寨,无异于是难比登天。
“来啊……去打探下,这方国端,在搞什么把戏。”
“老夫稳坐大寨,任你方国端,有何本事,放马过来,老夫一一接着。”
高望漠然想着:“无论你这小儿,有何筹谋,只要老夫将你死死拖在高家寨,钉死在二熊岭……哼哼……老夫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此时此刻,摆在荀少面前的,也就是硬打硬拼。
一两个武学高手,固然能冲破谷道阻碍,杀入寨门前。
然而,谷道狭隘,能容纳的人数有限。而高家寨中,可是有八百骁勇寨兵。
第七十四章风声鹤唳(上)
询日,
呜!呜!呜!
牛皮号角响起,
荀少着赤鳞甲,配横刀,目视谷道狭口。
“上位!”
鲁明达高声叫道。
虽受了八十铁鞭,但鲁明达风风火火的脾性,仍不见改。
一名名甲士,手执火把,围着谷道狭口而立。
火星跳动,在一众甲士的面庞上,透着一丝红光。
荀少道:“明达,黑漆都备了?”
黑漆者,就是石油古称,其易燃、易爆。又因多储藏,深邃地底,故有石漆之称。
鲁明达道:“上位,一百桶黑油,全部到位。”
他一边说着,一边嘿然笑着:“嘿……够他们喝上一壶的!”
鲁明达一身筋骨,天生强横,神力惊人。
八十铁鞭打身上,最多也就呼了几声痛,根本伤不得他的根本。
这两日,荀少不止准备了这些壕沟。同样的,他亦大肆的,就近搜罗石漆。
一百桶石漆,就是荀少为高家寨,准备的‘厚礼’。
“既然准备就绪,就开始吧!”
荀少眺望谷道良久,面色沉着,道“高氏一族,世代居住二熊岭,整个高家寨,沾亲带故者,不知多少。”
“高家寨,也就只能……舍弃了!”
几千人的仇恨,荀少何必自找麻烦,一并清理干净,也未尝不可。
似乎在自言自语,他道:“高家,不能再留了……”
这一言,似乎他最后的耐心,终于消磨一净。
高明达咧嘴一笑,含露狰狞:“上位,您就瞧着吧!”
他大步上前,手握令旗,令旗一挥。
立刻,就有数十轻装士卒,将一桶桶石漆倾倒。
一百个木桶,每铜都有三、四尺高,黑漆咕嘟咕嘟,一起涌入壕沟。
在这一刻,盘恒在高家寨的,那一头气运黑罴,似乎稍稍,翻了一翻熊躯。
…………
寨楼之上,
高望看着,谷口之处,倾倒下来的黑色液体。
他心中倏然,划过一丝不详,道:“那是何物?”
环顾四周,高氏子弟,都没有应声者。
大主祭瞳孔微缩,拄着黑幡,呓语:“此物不详啊……老夫仿佛从中,听到了众生……悲吟……”
高望、大主祭这等大高手,耳清目明,尤以高望最甚。
高望可是触及到外家巅峰,‘炼穴窍’之境的人物。神思灵动之下,就连百丈见外蟾鸣,都清晰可辨。
这等人物,固然不可能达到神话传说中,千里眼、顺风耳一般的高度。
但想要见到几十丈开外的事物,也是轻而易举,犹如身临在侧。
高望瞳孔,乍然如针尖般,锋芒毕露:“怎么说?”
大主祭的修行之道,不在自身,不众外物,求得就是图腾不灭,精神不朽。
这般修行之路,源自上古蛮荒,众生蒙昧之时,血祭、生祭一系列的诡异血腥,都是由他们这一脉而始。
大主祭老眼混浊,呢喃着:“不详,这是不详啊!”
高望定定的,望着大主祭,抿嘴不语。
大主祭,是山中土寨们,精神信仰的寄托。历代以来,都是由寨中最强者担任。
而且,这位大主祭精神强大,干涉现实,未必不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景象。
蓦然,一丝丝危机,缠绕在高望的心灵。
他倏然看向谷口:“那是……”
呼!呼!呼!!
一根根火把,高高抛起,落入壕沟中。
一名名甲士,不断的将火把,抛入壕沟。
轰!!
强烈的震动,在一刹那之间,窜起数尺火焰。
入眼之处,这火焰似乎要跳起。肉眼可见的,在四处蔓延。
“上位……”
鲁明达眼见黑漆,烧的如此‘凶’,唬的他向身子一仰。
荀少大笑:“好!好!好啊!”
“能见明达如此狼狈,少见,少见啊……”
“哈哈哈……”
赵文远、薛定鳄、杨不已、陈达开四人,都在一旁大笑。
“上位,神机妙算,咱这一把大火,可是谷口关隘,彻底不攻自破了。”
几人皆是精明强干之辈,对这火势,焉能不知其作用。
且不说烟熏火燎,对关口寨兵,有何阻碍。就是借着些干枯树枝,两侧谷壁,也能兴起些火势。
不需多,只要能让他自乱阵脚,就是些许的胜算。
荀少一挥手,恶声恶气:“烧!给我烧,给我狠狠的烧!”
“给我烧他个三日三夜,让他心惊胆战,不得安稳。”
“我看,他这个弹丸小寨,如何挡我。”
在他开口之际,一缕一缕晦暗气机,在不住缠绕演变。
这数千甲兵之军气,虽是厚重,却不似上万之兵,可演变气象。
若是在江宁县内,占了地利,或可有些气象,但在此地,则是一丝气象也无。
一缕一缕晦暗气机,渐渐酝酿,缠绕在黑罴身上,似如丝绸浮动。远处而观,仿佛道道锁链般,将这头黑罴,困锁在谷道。
大火一发不可收拾,须臾之间,荀少入眼之地,尽是火焰沸腾。
这些黑漆,顺着壕沟,一路延伸,将谷道团团围住。大火灼烧之下,黑烟白灰,夹杂着火焰,呼呼升起。
…………
一片片火海,草木纷纷燃起。
“吼!!”
在寨楼上,似困兽一般,高望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怒吼。
看着恍若癫狂,青筋暴起的寨主。寨兵们一时手足无措,一股子慌乱情绪,在悄然蔓延着。
眼见高望在丧子之后,精神日益衰败。
大主祭也意兴阑珊,道:“让寨兵们,都撤回来吧!”
“现在……据守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防止火势蔓延。”
高望强行平息了,心头翻滚不休的情绪,一槌定音:“对,都回来吧……留在谷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气运黑罴,似在痛呼,一缕一缕晦暗气机,不断消逝泯灭。
黑罴隐隐的,流露出一种疲态,横卧在山寨之上,气机衰弥。
荀少看着石镜上,黑罴神形渐渐模糊,火势绵延不绝,每一时每一刻,神形都会消磨掉一些。
“这一场火,未必能烧到高家寨。但能破谷道关隘,这高家寨,也就势必在望。”
他斩钉截铁,语出从容。
火势蔓延不尽,一千二百兵甲,站在壕沟一侧,静然等待火势平息。
大火一起,缭绕的火舌,在壕沟之中,疯狂燃烧着。
炽热的火光,让站在一旁的荀少,眉毛都有些焦糊的味道。
荀少抬步,向大营走去。
几营主将相视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这一场火,最多也就是烧毁一片崖壁。甚至寨兵们,如果退守的及时,也根本不会死伤性命。
…………
军中大帐,
“三日之后,发起总攻!”
荀少一手拍着公案,一股势在必得之意,勃然而起。
这一场大火,生生挫掉了高家寨的锐气。
他要一举,击碎高家寨的脊梁,让他高家人,再也站不起来。
几大营将,高声应喝:“喏!!”
“报!!”
斥候急声,冲入帐中。
斥候单膝跪下,道:“报……西山三里之外,有大股土兵出没,徘徊不去。”
荀少闻言,道:“是援军吧?”
高家寨能有着这般基业,在山中称王称霸。没有些盟友势力,这是不可能的,荀少也不意外。
斥候道:“那一股土兵,近有千人,衣甲服饰混杂不一,不似一路!”
“上位,打掉他,不把这股土军打掉……”
营正杨不已,出人意料的出列,道:“在我军攻打高家寨时,就是个威胁。卑下愿率麾下,强击援军,请上位……应允。”
营正薛定鳄,大步上前,道:“卑下,亦愿率麾下,阻击援兵。”
“请上位应允!”
“请上位应允!”
一营二百五十甲兵,阻击近千土兵,荀少沉吟一会。
数倍之差,这可是一场硬仗。而且山民们,多彪悍凶野,论起战力,不见得会逊色山民。
只是,本就有着四倍之差,倘若再度调动兵甲。那么攻打高家寨时,荀少剩下的兵力,就会有些捉襟见肘了,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看来是咱们,耽搁时间太久了。”
荀少心知,若是一鼓作气,拿下高家寨。这些寨子,也不会有胆子私下结盟。
“薛定鳄……你率麾下一营甲兵,挡住进犯土兵。”
“我不管你用手段,都要给我死死拖住他们进军,把他们死死咬紧,不让他们动弹一步。”
“我不希望,在打高家的时候,他们有一兵一卒援军,进入高家营地。”
“这个……知道不?”
薛定鳄面带喜色:“卑下……”
“……遵命!”
第七十五章风声鹤唳(中)
火势渐熄,山石漆黑。
荀少观望火势,佩刀渐渐出鞘。
他紧紧握着朴刀,刀口指向前方:“……杀!”
“杀!”
“杀啊!!”
鲁明达、赵文远等宿将,纷纷拔刀出鞘。各自率着一众甲士,冲向谷口。
荀少一人当先,率先冲入狭隘谷道。
入目之处,唯有灼烧漆黑的岩石,或是烧成白地的草木。
谷道狭窄,两侧都是峭壁陡立,能进入的兵卒甲士有限。
两千甲兵,甲胄齐备,负重量大。
想要一起涌入谷道之中,也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谷内,一栋栋寨楼,各成犄角之势,寨兵们弯弓待射。
荀少刚一入山谷,就有一道道箭矢落下。朴刀挥挡,磕落下几支箭羽。
一名名甲兵,自荀少身侧冲出,涌向寨楼。
寨楼并不甚高,至多有着四、五丈,尚且不如大户宅邸。
寨墙烟熏火燎,一名名甲兵,抬着长梯,踩着同袍的背脊,一个个攀上楼寨。
鲁明达一步踩着一名甲士,似乎老罴一般,生生扑上楼寨,三蹬两蹬,身形骤起,踏上寨墙。
他刚刚登上楼寨,便有着数根长矛刺来。
鲁明达拽住其中一根长矛,抽身用力,狠狠一带,就有数个寨兵,掉下寨墙。
噗呲!噗呲!
他摸了一把,飞溅在脸上的血液,长矛绽放着点点寒星。
咧嘴一笑,鲁明达魁梧的身躯,带着血腥,又扑向寨兵。
此时此刻,甲兵们俨然杀红了眼,悍不畏死,不断攀登着寨墙。
每一寸空间,血肉铺就都在来回厮杀争夺,不住有惨叫痛呼响起。
不断有甲兵,掉落寨墙;亦有寨兵,哀嚎呻吟。
“寨门开了!寨门开了!”
不一会儿,一声声欢呼,传遍四周。
…………
碰!
荀少一脚踹开,山寨正厅门户。
一名名甲士,从他身旁两侧窜出,个个神情凶悍。
他攥着朴刀,大步迈入厅堂,环顾四周空旷,面带一丝青意。
荀少冷声,道:“逃了?”
他凝神一望,气运运转之下。
那一头黑罴,俨然奄奄一息。
一丝丝、一缕缕,浑浑噩噩,气机沉浮。
黑色云蔼溃散大半,本已经有了些轮廓的黑罴神形,只剩些许形态模糊的黑雾。
溃散云蔼,荡漾余波。亦有着一丝青意灿烂,游弋虚无,徐徐蜉蝣。
见此,荀少面上冷意,愈发厚重。
要是黑罴神形,彻底崩溃,那一丝青意,必然能得到最大的受益。
“高家……高望……想跑么?”
“哼……你们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荀少观望大势,见着黑罴之形,溃而不崩,如何能不明白其中意味。
他固然是破了高家寨,焚寨屠族。
但只要高家嫡系人物,还剩下一个血裔。
这一头气运黑罴,就不会完全的崩灭虚无。
只要黑罴神形不崩,留下一丝生机,高家就不会彻底绝户。
这也是高家人,在发现事不可为,果断弃寨而逃的因由。
一甲兵疾跑而来,拱手道:“……将军,寨中妇孺老弱俱在,正听候处置。”
荀少面色一沉,道:“处置?”
“还什么处置?这高氏顽恶,抗拒义军,让义军伤亡极重,能什么处置?通通杀掉,一个不留。”
说罢,他冷漠的看了一眼,空旷的厅堂。
“这座寨子,也不要留,一把火全都烧了。”
荀少一双手,可谓是占满高家人的血。这高家寨上,哪一家、哪一户,不视他为仇寇。
数千山民,可不是个小数目,一旦生乱,必是大乱。
既然双方,都已然不可调解,亦就不用刻意缓解了。
他荀少做事,一般不做,要做就把它做绝。
蓦然,一阵阵喊杀声,从寨子一侧兴起,并且渐渐临近。
甲士们骤然警觉,横刀于胸前,盯着门外。
义军虽占据优势,但高氏一族经营数百年,亦是有不少死忠之士。
这些死忠之士,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高氏血脉。正值家破,想与寨子同存同息,也是正理。
赵文远一身衣甲,血迹斑驳,大步踏入正堂,身后跟着几名甲兵。
赵文远抱拳,道:“上位……卑下已肃清,寨中各楼、巷。”
“斩高氏长老六人,精壮一百二十二人,”
精壮山民,都是有些战力的,而且为数不少。一旦起乱,这些人都是中坚。
不过,山民与义军之间,还是义军颇为占据优势。
山民虽自幼,长于山中,与虎豹豺狼为伍,在个人勇力上,山民占据绝对优势。
但是山民,毕竟疏于训练,不似义军一般,纪律严明,久经战阵,配合默契。
三三两两的捉对厮杀,或许山民能大占上风。
但是,一旦换成上千、上万之数,这般大型会战,义军面对山民,就能成压倒性优势。
荀少微微颔首,道:“封锁谷道内外,严查高氏余孽,不要走了高望。”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高望世居丹阳,在凤台山也是个坐地虎,走了他……是个麻烦。”
这些山中大寨,关系盘根错节,一代代代联姻,姻亲众多。
高望没了高家寨,就是个没了牙的老虎,但也不得不防,有人想要养虎为患。
“喏!”
赵文远面皮一紧,深知个中利害。
…………
甲士们推搡着高氏妇孺,聚集在寨子中央,一处空旷场地。
场地周匝,一名名甲士,个个高举火把,佩着朴刀,静默而立。
荀少眉头微蹙,念叨着:“……还是让这个高氏家主逃了,真是可惜。”
看着石镜上,那一缕缕厚重黑云,聚而不散,已然不复黑罴之形。
这黑罴之形,并不简单。
要知道,这方世界固然能级不高,个人武力在百人敌封顶。
但人道煌煌,大势滔滔,占据主流位置!
万民有运,众生有运,国有国运,家有家运,族有族运。
然而万千气运,能衍生出气象的,也是少之又少,百中无一。
一如国运真龙一般,具备难以想象的大能力。
当然,这一头气运黑罴,不过是一处山民聚集,几百载延续下的一丝真形。
距离国运真龙这等存在,有着不可道理计数的差距。
但也具备种种妙用,小,可护佑一家、一宅平安;大,能自立一方,威福自享。
这一丝黑罴之形,就是图谋自立的根基,就连荀少,掌握一县之地,都没有机缘触及。
一般枭雄人主,也大多是从白鲤、金鲤一类气运之形,开始起家立业。
鲤鱼者,蕴含龙性,跃升鱼龙,蛟龙,乃至真龙。
只是,其他杂类真形,一样是气运凝聚,不容小觑。
“既然,高望抛弃你们,自顾逃了。就连你们的寨主,都放弃你们,你们也不要怪我,心黑手狠。”
荀少一挥手,一个个甲士带着狰狞笑容,冲入妇孺当中。
仿佛驱赶羔羊一般,挨个宰杀,一名名甲士挥舞着屠刀,妇孺惊惶喊叫。
荀少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这屠杀命令,虽是他下的,但亲眼见到,一条条鲜活生命,等待屠宰。
荀少的心情,还是有些低沉的。
不过,倘若不立下威严,让后来人见到抗拒的后果。
以后每遇战事,都让荀少的义军,损失惨重,而没有任何代价。荀少手上的这点兵马,可不够这般消磨。
“屠了高家寨,携带此威,收拢山民。不需多,只要能有上万山民,就是大胜。”
“上万山民,编入民籍,精简其中精壮,最少也能有三千之众,可假称五千,整个丹阳府,能有谁是我敌手。”
“老帅垂垂老矣,少帅纨绔不堪,除了我荀少,整个义军,谁能是擎天一柱。”
吼!!
黑云缭绕,发出最后一声怒吼,轰然之间,粉碎无数。而这时,正是最后一个高家人,倒在血泊中。
“来啊……备马!”
荀少对左右,道:“杨不已一营甲兵,未必能与一千土兵周旋。我要趁着破寨之势,一举击溃这一千土兵。”
不一会,就有甲士牵马过来。
荀少翻身上马,大喝:“铁甲骑,跟我走!”
“驾!!”
一夹马腹,战马嘶鸣,马蹄交错,卷起一阵沙尘。
“铁甲骑在!”
一名名身披铁甲,面带黑布的汉子,一个个翻身上马,跟着荀少一并而去。
因为凤台山,多歧路,多关隘,多天险。对骑兵的战力,有着较大削弱。
所以,在荀少攻打高家寨的时候,这一支骑兵,根本没起到作用。就谷口的狭窄程度,也无法让骑兵发起冲锋。
骑兵冲击谷口,根本连一丝水花都打不起来,就会在乱箭之下,折损殆尽。
而且骑兵一旦折损,想要补充,也是极难。
首先,一匹合格的战马,就是个大问题。
突勒人于中原之地,圈地养马百年,自是不缺战马。
然而突勒人的战马,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让义军所用。义军的战马来源,大多是收缴突勒人而来,数量稀缺。
而且一骑养十兵,养个骑兵的消耗,可比养十个步兵的消耗。有这消耗,大多数义军,还是比较欢迎战兵的。
不是谁便一个人,都能成为一名合格骑兵的。在体型、臂展、力量上,都有着严格标准。
荀少执掌江宁一县,麾下骑兵也就五十之数。
一县之地,也就五十骑兵,由此观之,骑兵之贵之奢。
第七十六章风声鹤唳(下)
高坡之上,杨不已一身血污,脸色铁青。
望着对面,挥舞着各式兵器,面涂朱红的山民,攥着横刀微颤。
“这些……这些山民……”
杨不已苦着脸,浑身上下,无一不酸痛。
山民虽统属不一,但战力着实惊人,且悍不畏死,彪悍之极。
他麾下一营之兵,二百五十披甲之士。
在正面捉对厮杀之下,差一些就把他的一营兵甲,给生生打崩了。
就是他许诺厚赏,亲身下死力搏杀,也完全抵挡不住,山民们前进步伐。
一日一夜激战,二百五十甲,已然伤亡过半。
若非荀少麾下,军法严苛之极,动辄连坐,威慑众军,杨不已未必能坚持的下来。
然而,就算如此,兵卒们连番大战,早已经精疲力竭,就是有心杀敌。也够呛能挡住,对面那些如狼似虎的山民。
杨不双眸睛半闭半开,酣然假寐,拄着佩刀,等待着山民,下一轮冲锋。
“营正……”一个兵卒,慌乱的跑来。
这兵卒脸上,满是恐慌:“山民……他们……他们……”
山民们个个悍勇,一比一的搏杀,正规士兵都毫无胜算。更何况,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数倍与己的山民。
若非杨不已,逢战必先,身先士卒,这些甲士早就崩溃了。但是,短短几次搏杀,也让不少兵卒,心生惧意。
杨不已顿时惊醒,看着对面,或拿鱼叉,或持猎弓,乌压压一片,渐渐靠近。
杨不已看了看手中横刀,撇了一眼面露惧意的兵卒,不由苦笑一声:“上位啊……上位啊……不已,尽力了。”
下一刻,他的眸子,凶芒大炽。
杨不已喝道:“兄弟们,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唯死而已。”
“苟且偷生,累及家人,何不如随我死战尔!”
“死则死矣,跟我杀,”
“杀……”
“唯死战尔!”
众多甲士面皮涨红,高声应喝。
蓦然的,杨不已耳廓,微微一颤。
他略有惊色,身子伏在地面,听了一会。
“是骑兵!”
…………
一匹一匹战马,踏蹄驰骋之间,铿锵交鸣。
荀少拽着缰绳,麾下五十骑兵,发出一声声呼啸。
“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眼前……跟我冲啊!”
“啊!!”
骑兵们大吼一声,宣泄着胸中意气。
“驾!!”
望着前方,惊慌失措的山民们。
荀少面带狰狞,朴刀横砍竖劈,带起一丝丝血雾。
“骑兵冲阵!”
荀少率五十骑兵,横冲直撞。
“冲阵!冲阵!”
数十骑兵,汇聚成一股钢铁洪流。
这些骑兵,个个腰马合一,铁甲、带盔一撞之下,近乎千斤,其间冲击的力道,无可匹敌。
荀少数十骑,仿佛一台绞肉机般,在山民之中横冲直撞
这是**裸的碾压,骑兵们铁甲在身,悍勇难当,沿路冲杀,残肢碎肉横飞。
这是最为纯粹的暴力!
一千多山民,在数十骑驱赶下,开始四散。
数十骑兵,动若雷霆,轰隆隆间,仿佛撕碎一切。
荀少顶门之上,一道纯青秉命,环绕赤色云气,千丝万缕,一枚铜钮印,在当中若隐若现,散发威仪气机。
他蓦然,调转马头,断然喝道:“撕碎他们……”
“撕碎他们……”
“撕碎他们……”
轰!隆隆!!
赤色云气,倏然燃烧,一丝丝,一缕缕,垂落在众骑士身上。
这一丝赤红之气垂落,骑士们面容,陡然泛起一丝红润。面对着数十倍与己的山民,骑士们的战意,沸腾不休。
轰!!
马蹄践踏,数十道马蹄声,发出震耳轰鸣,如同一声闷雷,响彻一方。
有着赤色云气加持,数十骑士精神大震,一种必胜之念,陡然沸腾。
“杀!!”
高坡之上,目睹着山民大乱。
杨不已豁然大喜,九死一生之感,涌上心头。
他指着下方,大吼着:“兄弟们,上位来了,上位来了……”
“咱们有救了……有救了!”
“兄弟们,跟着我杀,杀溃这些乱民。”
杨不已纵身一跃,持着刀冲向山民之中。
“杀溃这乱民……”
荀少刀口一翻,身形骤急,带起丝丝血痕。
一众骑兵,就似一柄尖刀,直接插入山民腹心。
纵然山民们彪悍,却似一滩散沙,空逞武勇,不能统合。
让荀少数十骑,任意纵横,来回冲杀,肆意驰骋在山民之中。
四方驱赶,这些山民中,并无什么了不得的高手。
最多,有一二外家小成者,也在他滔滔煞气之下,须臾之间,就已身首异处。
…………
大战过后!
尸横于野,血流满地。
一名名甲士,持着朴刀,或执着长矛。
黄棕马上,荀少淡漠望着,跪着的几个山民头领。
这些山民头领,都是各个寨子中,当之无愧的实权人物。
俘虏了他们,虽不能真正收复各寨,但也能较大影响各寨内部。
一个中年头领,道:“小民鲁能,见过将军。”
其他,几个头领也叫道:“小民……见过将军。”
这些首领,形容狼狈,但还是有些气魄的。
荀少手持马鞭,指着一众头领,笑道:“诸位,来此何为啊?”
鲁能镇定道:“世受高氏恩,岂能不来。”
闻言,荀少一愕,对这山寨头领,颇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可惜,你们还是来晚了……”
荀少哼了一声:“高家寨,已经让我一把火,了个精光,只剩下一片白地,高氏已经绝嗣了。”
当然,高望和一些高氏死忠,仍然在逃,这就不必多说了。
鲁能挺直背脊,道:“成王败寇尔,老子既然输……就输得起,任杀任剐,悉听尊便。”
见这混不吝的模样,荀少一乐,嗤笑道:“好个悉听尊便,咱这就成全你。”
啷!!
荀少伸指一弹,刀口微微颤鸣。
“忠义之士?我这就成全你的忠义……”
说罢,他面上杀机毕露,一刀挥下,神色不留半分迟疑。
面对这一刀,鲁能瞪着眼睛,定定看着荀少,眼皮都未曾眨动一下。
“哼……”
然而,在刀尖距离鲁能,仅有一寸之时,荀少豁然停手。
“你……很不错嘛!”
荀少淡淡的,评价着鲁能。
鲁能能直视刀口,而无一丝动容,这就让他有些意外。
不论鲁能是作秀,还是真的忠义,他都不能如此草率的,杀掉一个山寨头领。
屠戮高氏,也只是为了煊赫他的赫赫武功,立威于山民,杀鸡儆猴罢了。
一介江宁大户,还不值得他大费周章,围剿山民。他所做的,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但他要是现在,就把几个寨子的头领,一并砍了,那才是真正的掀翻了‘天’。
那才是真正的倒行逆施,昏聩之极。这凤台山几万山民,他荀少也再无机会染指。
因小失大之事,荀少不为之。
他收刀入鞘,嘿然道:“果然,是一条汉子……”
鲁能面无表情,道:“不惧生,何惧死。”
荀少看着几个山寨头领,眸光闪动,道:“不惧乎?无畏乎?”
荀少一战戮高氏,震慑凤台山。六十二寨山民,无不心存惊惶。
高氏为凤台山双雄之一,几代经营,势力强横,是一方坐地猛虎。
如今,却倒在了荀少,这个后进末学手上,众多寨子哪个敢再托大,小觑了荀少。
荀少携大胜之威,威临各寨,虽六十二寨山民,不说俯首称臣,但也大多心怀忐忑,风声鹤唳。
…………
二熊岭上,大军云从,军威赫赫。
“山民……鲁能……”
“山民……王二……”
“山民……吕犀……”
几个山民头领,跪下高呼:“……归附将军,兴义军,伐腥檀。”
“……兴义军,伐腥檀。”
“……兴义军,伐腥檀。”
上千青壮山民,乌压压一片,一样跪下高呼。
这鲁能,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在彰显了自身忠义之后,就果断的跪舔。连带着数个寨子首领,也随着鲁能,一起归附。
这一来一回,反而让荀少愈发看重鲁能。
鲁能得忠义之名,荀少得礼贤之誉,这是双赢的结果。
上千青壮山民,一朝叩拜,丝丝灰白气机,倏然升腾,几如云烟浩渺。
山民者,不在体制,不归王化,气运为灰白之色。
滚滚灰白之气,一一浮动,荀少顶门之上,青气秉命垂直中正,淡红云气游弋。
本来经过几场大战,而损耗不少的淡红云气,吞吐灰白洪流,渐渐厚重数分。
望着淡红云气絮绕,荀少喜形于色。
“破高家,溃山民,数次大战,消耗气运不少。”
“如今几个山寨归附,气运倒是弥补许多,还有了些剩余。”
荀少眸光开阖,石镜映照,明辨气运之根。
气运之变,不可不察。
他本命青气,本就有公侯之望,不用再度消耗气运,后天改命。这就省下,很大一部分气数消耗。
然而青气之命,也只是占据些许先手。
凭此根本不足,在这沸然乱世中,获得安身立命之基。
“集众之道,在乎于人。就是一介乞儿,一旦继位天子,也能有恢宏大运,紫青命数。”
如此想着,荀少渐渐入神。
第七十七章未来道身
主世界!
烨庭,披香阁!
小桥流水,石桥拱立。
荀少起身,打开两侧门窗,望着荡着涟漪的碧波,幽然长叹:“气运之道,果然玄妙!”
“虚空宇宙,诸天万界,无处不在,无处不存,当真可畏、可怖啊!”
他垂手而立,眸光烁烁,丝丝神芒,徐徐流转,凝神观望之际,眉心祖窍,氤氲紫气游弋。
一方石镜,闪烁着灵性光辉,吞吐纯阳紫气,一吞一吐之际,一道道裂痕,发出颤音。
石镜镜面,一道身影烙印于上,纯阳紫气缠绕,映衬着辉煌灿烂。
荀少坦然自若,面对着镜中身影,望着镜中自己,那顶门上的一道纯赤之命。
“我在主世界,就只是纯赤命格么?”
石镜照彻虚妄,见得真实。
荀少对这结果,并不意外。
他固然身为吕国公子,出身显赫高贵。
但,他也仅仅只是一介庶出子,不可能似嫡子一般,有着封君封土的位分。
至多,就是有着‘大夫’之名,而无‘大夫’之实。
如此,这纯赤命格,倒也应当应分,合适之极!
不过,这一道纯赤之命,周匝并无丝毫云气,仅仅是空有位格,而无半点权柄。
“可惜,大魏世界的命格,不能等同主世界,否则……”
荀少神思流转,飘忽不定。
在大魏世界,荀少收服山民,气运大涨,俨然有着纯红云气。
气运之妙,有着赤、金、青、紫四等位格,一一对应着县、府、州、国。
而荀少能在大魏世界,仅凭掌握着一县之地。就能获得纯红云气,濒临位格顶点,触摸到上一等位格之妙,已经是了不得的大福缘。
但这等福缘,也不能比主世界命格之贵重。
若是他在大魏世界的命格,能与主世界一般等同,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不世大机缘。
一旦成就这等命格,几乎能与几大诸侯之位格,相比并论,极高极贵极尊。
“争霸路,几人成,几人败,难回头!”
回想在大魏世界,生杀予夺,尽由己心的滋味,荀少脸上神色复杂难明。
这般感受,他心知肚明,非是常人可以抗拒。
就如同毒瘾般,一旦沾惹,就再难脱手。
这是莫大诱惑!
王侯业位,大气运在身,煌煌武途,一览无余。
到时候,【脱胎换骨】不是奢望,大宗师之道不再是尽头,唯有那【超凡入圣】的武家圣人,或可才是最终诉求。
这就是王道,亦或是……霸道!
荀少眺望着,园中景色,心中漠然一片,恍如高天苍穹,冷漠深沉。
…………
暗室,
荀少盘膝,坐在蒲团上,眸子紧闭。
他上胸坦露,一滴滴汗珠,顺着犹如羊脂白玉的般肌肤,缓缓渗出。
这是周身气血,运转到极处,一身内家真劲儿,由外而内,奔腾咆哮所致。
三百六十五枚骨骼,宛如白玉一般,无暇无垢。一丝丝金芒跳动之间,在骨骼中若隐若现。
“踏入【易筋锻骨】,浑身骨骼,宛若精钢,千锤百炼。到了此时,我推演出的《大金刚神力》第一式,霸王扛鼎,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一式,撰取一丝上古霸王之意,用意虽上乘。但这丝意境,我也只是从历代玉简竹册中,揣摩想象而来,并未亲自观摩。”
“故而,这门武道,先天就不完善,根底虚浮,不能打出横扫一切,霸绝九州的气魄。”
“若非石镜推演之能,着实不可思议,不可想象。就以我现在的见识、智慧、阅历,想要开创一门功夫,没有二三十载的底蕴积蓄,想都不要想!”
缕缕白烟,徐徐从荀少额头溢出。
这是气血翻腾,达到极点,几乎滚烫一般,才有的景象。
“而且,霸王之道,张扬过甚,不可取之!”
王道、霸道,纵然强横。但诺大烨庭,荀少势单力孤。倘若因为修习霸道,引得一些贵人,也为之忌惮,就殊为不智了。
但,王道、霸道之途,先期进境极快,极为适合强运之辈。
有些大气运者修行,一朝得道,一日就顶旁人百载、千载之修。
如此舍弃,亦是可惜!
或许……
荀少心思,乍然一动,一缕奇异想法,骤然浮动。
“我这门《大金刚神力》,行的是以力证道,臻达力之极致,粉碎一切道理。”
“既然我要的,是粉碎一切,我何不能将诸多世界规则,也算在其中,揉炼拳法之中,再一并粉碎。”
“想必那时,这门拳法的极限,将会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心思一起,荀少再也遏制不住。
既然在主世界,为了避讳,不能修行霸道。
但在诸天世界,称王称霸,修行霸途,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甚至王道、霸道掺杂修行,也未尝不可。
这烨庭藏龙卧虎,生存不易。
“源力!”
荀少低声呢喃。
气运多寡,因诸天万界规矩不同,高低迥然,不可等然视之。
而这就需要将气运提炼,化作一滴滴天地本源之力,通行虚空宇宙,万界诸天。
动念之间,一滴滴源力,蓦然灼烧,化作缕缕赤气,似乎云蔼霞彩,盈盈浮动。
只此一瞬,就有着十滴源力,溢散殆尽。
荀少神思流动,一门门功夫,在心头百转千回。
《虎形拳》、《摧心掌》、《黑虎刀》、《熊搏手》、《碎玉拳》……
这一门门武道,赫然都是荀少,在大魏世界中,用尽手段,或买、或骗、或抢、或盗,得来的武学法门。
大魏世界,虽只是个低武世界,不可能有高深武学。但这一门门武学,流传千百载,经过了一代代人的推敲,未尝没有惊才绝艳之处。
譬如,《先天罗汉拳》!
这一门奠基之法,就让荀少受用匪浅。
道衍先天之妙,一窥【炼化神】之皮毛,在奠基法中,都是殊为珍贵的。
此时此刻,荀少心思,沉浮于无数武学之中。
一篇篇内、外家功夫,字字酝酿,千锤百炼。
十滴源力,在一瞬间消耗殆尽。而荀少的心神,俨然停滞在了,这一刻之间。
这一刻的时间,似乎无休无止,无有尽头。让他可以肆意的,将一门门武道,全部回想一遍,遨游在武学汪洋之中。
轰!!
似乎脑海之中,有一道闷雷响彻,头皮隐约发麻。
荀少心神,在这一震中,陡然清明。
只见眉心祖窍,先天石镜之上,浮起烁烁神曦,浮动缕缕华光。那一尊,烙印于石镜之上的身影,豁然而动。
荀少眸子,与这一尊身影,蓦然对视。
未来身!
一丝念头,徐徐升起,稳稳烙印在荀少心神之上。
这是一种恍然明悟,不知根由,只是目光交汇一错,就能知其心思。
“修复一十二道碎痕的石镜,终于再度增添一妙用了!”
荀少思绪混乱,万千情绪,涌在心头。
固然,较比这一元之数的碎痕,修复区区一十二道碎痕,颇有些微不足道。
但,这已然可以勉强,发挥出一丝石镜威能了。
这石镜之上的,那一道身影,就是荀少未来之时,经过不知多少载苦修的具现。
可称之为荀少的未来身,也能称之为一种‘可能’。一种荀少未来,在不断前行中的‘可能’。
石镜浮动之间,未来身黑发飘扬,锦袍滚滚,眸光似电,划破虚空。
他面无表情,冷漠森然的目光,仿佛要冻结时空,扭转虚空。
五指并拢,一记手刀挥出,森冷寒意,有着一道道刀芒吞吐,在五指之尖,不断蔓延。
刀芒交错,一一挥出,犹如猛虎,咆哮山林。一头黑虎之形,跃然而出,扑向苍莽虚无。
“黑虎刀!”
这一门功夫,是荀少自大魏世界,得来的军中杀法,在未来身手中,绽放出了非同一般的光芒。
黑虎者,与白虎一般,都为虎中王者、霸者,是千万中难出一个的异种。
以此为形,未来身五指并立,宛若一把神锋,一刀横空,杀机肆掠惊人。
这般杀机,就是荀少的心神,都隐约有些刺痛,一时失神。
“如此……如此刀法……”
在刀法一道,荀少也有所涉猎。
但他却想象不到,刀道一途,能有着如此恢宏气象,高深境界。
远远观之,神魂俱裂!
这等气象,甚至让荀少催生出,一刀在手,可逆伐【伐毛洗髓】之境的想法。
当然,这仅仅只是一缕错觉!
一尊【伐毛洗髓】的武师级数,可不仅仅是只有一头猛犸巨象之力这般简单。
其所拥有的,招式衔接、生死搏杀的经验,都远远超乎寻常人的想象。除非,有着一口宝兵,荀少才有机会越阶而战。
否则,面对一尊武师级数的大高手,当真是生死两难。
不过,在大魏世界,他也是经过几起几落,沉沉浮浮,才被义军的元成器赏识,从而一朝发迹的。
在此之前,他混迹军中底层,大大小小,也历经数十战。
能在数千、上万人的大混战中,捡回一条性命,多是靠的这一门杀伐刀法。
所以说,在诸多武学中,荀少最纯熟的,就是这一门刀法了。
刀芒未散,未来身复又一拳轰出,拳拳寸寸,寸寸拳拳,一道道拳劲,就在方寸之间,断人五脏六腑,了断三魂七魄。
“这又是……碎玉拳……摧心掌?”
须臾之间,未来身以拳代掌,以掌代拳,一一演绎着武道法门。
荀少目不斜视,定定看着,未来身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甚至于每一个微小幅度的变化。
从没有在这一刻,荀少感觉到,自身引以为豪的武道根基,是这般的处处疏漏、空洞。
甚至,就是称得一声‘千疮百孔,空中楼阁’,都毫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