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天方八柱
“八柱何方,东南何亏?”
刀光化为八极,立鼎天地八方之地。
荀少持刀,吟大道之音,道音乱坠,响彻周匝百里方圆。
恍若八根天柱,撑天镇地,风散雨让,一道明亮的森然之光,一如大日初生,凛凛不可直视。
江谲怒目圆睁,三头四手臂血脉真身,不知何时已然僵硬。
刀光席卷之下,东、南、西、北四方,俱然无处遁逃。这天地八方,尽是被一抹森然占据。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是江谲的末路。江谲仿佛看到了自身,淹没在这无边的死寂中,沉浮不由己身,渐渐消亡于世间。
但是,在这股刀意压迫下,哪怕五感俱灭,只存在一点意识,支撑着江谲的战躯,江谲仍旧凶性不减。
他奋力嘶吼着,如同溺水久困者一般,攥着一柄巨斧奋力挥舞着,刮起一层层猛烈气罡。
幽精徐徐出鞘,明亮的刀身,散布着惨淡肃杀。
这一口半宝兵,自然非要见血,方能大成圆满,气机混元如一,一跃化为入品宝兵。
荀少凝眸,手中幽精刀微微颤抖,似乎极为喜悦一般。
这一股喜意,让荀少眸子微微一簇,冷冷的看着仍然妄自挣扎的江谲。
“斩,”
“斩,”
“斩,”
荀少呵斥连连,那一声声恍似雷音般的斥责,在江谲耳畔瞬息炸响。
八柱何方,东南何愧!
此为屈原《天问》中的一句,亦是荀少衍大道之问,化一式惊世之招的源头。
其所谓八柱者,以身为安宅,以见闻觉知为风雨,立八柱安坦墉,风雨之患消矣。
而立八柱而消风雨之厄,则是荀少,这一式【八柱何方,东南何愧?】的上乘境界。
以这一招之强绝,定八方风雨之不动。
江谲面色灰暗,似乎枯萎的干草一般暗淡无光。
他眉心隐约透着一线血丝,顺着眉骨中央,自鼻梁尖儿划下。
“你……怎么会……”江谲不敢置信,艰难的说着。
三首四臂血脉真身,寸寸龟裂开来,似经年干旱的地皮,满地开裂的纹路。
荀少漠然收刀,看着已经必死无疑的江谲。
幽精大成圆满,可谓是大功告成。
而作为祭刀之人,江谲毕生精气,已然让幽精一口吞没。
现在的江谲,不过是一张空空荡荡的皮囊,内在早已化为齑粉。只勉挣扎着,存下一缕生机。
荀少幽幽道:“宗师与吾的差距,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可逾越。”
易筋煅骨三十六炼,可为武道宗师!
荀少三十一炼,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接近宗师级数,自身武力之强、根基之牢、底蕴之厚,都在石镜助力下,达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极致。
正是因为,有着前所未有的积累,方才造就了他,逆伐宗师的奇迹。
“……呵……呵……”
江谲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长叹,生机消弭一净,僵硬的身躯迅速枯萎。随即如同木糠一般,猛然崩塌成一片‘木屑’。
崩塌的‘木屑’,混合着风沙,絮絮乱乱的游弋着。
荀少平淡望着,这一位大敌的陨落。
毋需怜悯,也毋需同情,对这等人物而言。任何的怜悯,都如一柄柄钢刀一般,有直插心田之痛。
站在各自的立场,江谲无疑是一代杰出的首领,甚至如果没有荀少,没有着种种巧合。他未尝没有进军蔡地,逐鹿九州天下之机。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荀少呓语着:“有的,也只是‘必然’……”
这一方大战,以江谲的陨落而告终。
但另一片戈壁,此时两军已然短兵相接,开始了另一场杀戮。
一日的厮杀,疲惫的气息,弥漫于军营大帐之间。
甲士们三五成群,矗立在大营之内。一个个面上带着血污,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哪怕荀少斩杀江谲这个酋首,也只能说蛮人之势已去,却不代表荀少能一兵不动,就可以溃败全部的蛮人。
只是,失去了江谲这个纯血古蛮,蛮人中高端武力一个不存,面对荀少的屠刀,会有如何下场,也就不问而知了。
但蛮人性情刚硬,少有畏死之辈,人人悍勇擅战,让荀少的大军损伤不少。
六千蛮人部落,全民皆兵可战,就是妇孺老弱,都远比一般精锐战卒来得强悍。
几乎等同于一支六千强军,还是最为顶尖的强军之属。
荀少盘膝坐着,俯身案牍,静静看着案上的籍册:“二千一百一十八人!”
看着籍册中的蛮人数量,荀少蹙眉苦思考。
蛮人中固然高手不少,但荀少大军,生生屠了两千蛮人,挫灭了蛮人之势。
就算蛮人个个悍不畏死,但酋首败亡的打击,也让他们战意顿减。
此时的蛮人,已是彻彻底底,被打断了脊梁。若无霸略雄主般的人物,已是不足为虑了。
“这些蛮人,已是如今边疆大部分蛮人了。”
荀少一战俘虏二千蛮人,其后击溃、屠戮三千余数。
而蛮人中的高手,更是死伤殆尽。现今就连小成蛮体级数,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然而,杀戮容易,长治维艰!
蛮人如今都不成气候,但流散起来的蛮人,若是心怀仇恨,滋扰事态,时时袭扰蔡地边疆,也着实令人头痛。
“杀……”
蓦然,荀少眸子杀机一闪,却又强自压下。
他暗道:“既然,当时没有下定心思,坑杀了这些蛮人,吾又何必妄自杀戮,沾染血腥。”
“放……是放不得的,这些蛮人凶悍之极,倘若放了他们,以蛮人的凶狠,再起一场兵锋,又不知有多少埋尸疆场之人。”
“而且,这二千蛮人身强体壮,哪怕稚子孩童,也是上好的劳力。”
“杀之,放之,皆是莫过浪费了!”
荀少缓缓起身,看着帐外的篝火,若有所思,道:“能不能,把这些蛮人驯化,成为邑之民呢?”
邑百废待兴,但其人口稀少是一大弱项。
以邑如今人口,虽自保有余,但想要发展壮大,就有些困难了。
他的四千五百大军,可不是这一次的全部兵力,尚且有常云光的三千铁卒,时刻监视着其他三处的动静。
荀少可不相信,在这生死攸关的关头,那三人就能耐下心思,坐山观虎斗。
这近乎八千兵马,可是用邑每家每户,全部动员起来的兵力。
同时,也占据了邑,近乎一半的年轻‘劳力’。
如今,只能勉强维持其规模,而断然无法形成其常态。若不然邑百姓,劳役之重,也不堪如此重负。
如此想一想,若是这二千蛮人,尽数收入荀少囊中,又会是何等局面。
一丝灵官一闪即逝,荀少扶着衣袖,手中狼毫笔不住划写。
不一会儿功夫,荀少身前这一张卷帛,已是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字迹。
看了看卷帛,徐徐卷起帛书,上了朱红印记。
他道:“左右何在,”
一甲士踏入帐中,一顿俯身,道:“在,”
“将这卷书帛送回邑,至中诸谕行府邸,让诸谕行自行批改吧。”
诸谕行,为邑中,地位仅次于左上阳朝,是主张内事的行家。
在邑三架中,左执政,中管内,右掌兵!
但中府中诸谕行,能位居右之上,在乎左之下,其能力也是有的。
“喏,”
这甲士低声应着,小心翼翼的退下。
这是需要快马加鞭,才能送到邑的文书。这甲士一刻也不敢怠慢,恨不能立刻退出大帐,火速骑马飞奔而走。
荀少放下笔墨,呼喝一声:
“来啊,”
“在,”
又一甲士伏身,单膝跪地,听候荀少的军命。
“整侯大军,收拾行装,战卒留守大营,随时镇压蛮人。”
“明日吾率【黑翼】,彻底碾死这些蛮子……”
一遭打蛇不死,荀少可不会轻易回军。他就要穷追烂打,一口气把这些隐患通通剪除。
“那两千俘蛮,就让三千兵卒暂且看押。可惜,军中高手太少,若是能有一尊大高手坐镇大营,吾就放心许多了。”
打发走几名传令兵,大营周匝有一些骚动。
很快,骚动迅速平息下去。只有几匹快马飞奔出营,向四散踏马而行。
黑龙驹不愧为宝马良驹,受得斥候传达,疾如风驰电掣,很快消逝在茫茫戈壁中。
夜深人静,月钩悬挂!
军营大账人气寥寥,一二巡狩兵卒,也悄然少了许多警惕。
毕竟大战已胜,蛮人一败涂地,乘着这大胜之机,许多甲士不自然的松懈了起来。
荀少批改完公文,也不小憩一回。
反而迫不及待,捧着这一口幽精。
作为一位主君,同时也是一方大夫,荀少固然大权在握,但修行的时间,却不知何时慢慢减少。
尤其执掌数千大军生死,有着数千人的重担压在身上,就更不能轻易冒险大意。
“这刀,已经让吾炼成矣!”
他似抚摸二八佳人,吹弹可破的肌肤一般,小心翼翼的抚摸着这一口幽精。
其成刀以来,幽精就时刻涌动冰凉之意。明镜般的刀身中,更是泛着清清冷冷的光泽。
“心血相同,神元如一,”
荀少握着这一口刀,眸光中似乎全让这口幽精占据。
血脉相连一般的感觉,似乎身体的一部分。让荀少握住手中,时时刻刻的冰冷感,却又有着一丝温暖。
“八柱何方,东南何亏?”
这一问,问得虽是大道,但也是荀少抒发自身体悟的捷径。
“《天刀九问》,”
荀少以天刀名之,自然是期待,这一‘问’又一‘问’,不但能抒发心意,也能让他念头通达,再度拾起【天刀】。
而且,【天刀】既然是天授,其中变化如羚羊挂角,毫无痕迹可以强迫追寻。
此时的荀少,虽在肉壳本能中,有一些【天刀】感悟,却不代表就能再度施展【天刀】。
自身修为不足,境界感悟寥寥,支撑不得【天刀】的恢宏刀意。
“所谓九问,则是以吾道心为问,穷尽天地阴阳交衍之真谛,所发出的九道真问。”
“每一道真问,都是关乎天地,涉及阴阳,分辨清浊之问。”
如果,荀少能将天地、阴阳、清浊等‘问’,一一回答出来。
那么,有无这一【天刀】,对他而言,也都不算甚么了。
“九者,多矣,也泛泛虚指也!”
古人皆‘三’为多,‘九’无穷之论!
荀少将【天刀】感悟,化为这一门刀决,或可称之《天问》,亦可名曰《天刀九问》。
况且,这九问并非甚么,真的九重大道之问。
可能荀少一连发下三问,就能一入数关,真的得了【天刀】真谛。
但也有可能,是连发三千问,三万问,才能得一点【天刀】之妙,永生永世无望【天刀】之基。
但,其所发出之问,种种光怪陆离,每一必有莫大之能,演变成武道神通,更是强横的匪夷所思。
“而且,《天刀九问》取自屈原《天问》,却又绝非《天问》之所问。”
“《天刀九问》,一问一答,问之愈大,回之愈艰!”
这才是这一门刀决,真正强力的所在。
若非荀少修为不足,不能凝聚出一道极强之‘问’。
否则,就连大宗师之流,都未必不能一掰手腕。
其一问一答,千问千答,万问万答,这一门刀决的威力,决然能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
这等神功,以荀少这点底蕴,本是不可能创出的。
但是荀少,毕竟短暂接触过【天刀】之境,又有石镜推演万千武学,更是游走几方世界,眼界开拓。因此才能辟出如此功决,立下如此法门。
只此一门刀决,就胜过世间千百神功无数,胜过天下绝学万千。
“至此,吾功法有《一气混元》,刀法有《天刀九问》……无论内外,我的短板都不复存在。”
“以这两条脉络,一步步坚实而上,未必不能证道天人,乃至……天人之上!”
荀少的目光,泛着熊熊野望,见识到新一重天地的他,任何人也束缚不得他的心。
第一六一章涤荡蛮地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漫漫黄沙一一席卷,千数甲骑怒吼咆哮。
黑色披风犹似飓风,踏起三千黄尘满地。
“驾!”
“驾!”
“驾!”
千余【黑翼】铁骑,个顶个气血冲盈,虎目狰狞赤红,钢刀犹自沾血,身上丝丝杀伐气机,惊得云霄混动。
“人屠……”
“人屠……人屠……”
蛮人们慌乱间,四散逃窜着。
哪怕他们生性悍勇,但在荀少绞杀中,也肝胆俱丧,惶惶不可终日。
“杀”
血迹淋漓,荀少大手一挥,一部【黑翼】骑蜂蛹而上,手中百炼刀,犹自沾着血污。
一名名【黑翼】骑兵,带着嗜血的狰狞,劈砍着身畔的蛮人。
鲜血、哀嚎、惨戾夹杂着,荀少的【黑翼】骑兵,简直就是一台大功率绞肉机,疯狂的砍杀着奔逃的蛮人。
不时间,也有蛮人中的强人,奋力反杀了几名【黑翼】。
但【黑翼】经过几场血战,俨然磨砺出了军中真煞,堪称顶尖强军之一,其战力极端强横,非是一般人物能与抗衡。
“杀!”
“一个不留……杀无赦!”
荀少攥着幽精,刀法凌厉之极,如雷似电的清澈刀光,化作一道匹炼。
一刀砍下一尊小成蛮体级数高手的头颅,这尊蛮人高手的胸腔,顿时喷出一股腥血,腥血化作血雨飘洒于周匝。
反手一拽收刀,带起‘呲’的一道血箭。
随即,荀少依仗肉身似若金刚,寻常利器难伤,连人带马的,一并撞入逃窜的蛮人中。
恍惚刀光炽烈,道道血浆迸飞,荀少一口幽精之刀,衍数千百之招。
“杀”
荀少以刀化身,精气神三宝混一,一口幽精之刀近乎宝兵之利。
呲!呲!呲!
刀刃割裂**的声音,不住的回响。生硬、冰冷的刀锋,夹杂着血腥飘零。
蛮人们狼狈奔逃,骑兵们面目狰狞着,用刀口驱赶着蛮人,不断汇聚着。
这些汇聚一起的蛮人,在【黑翼】骑兵们的刀口下,不比待宰羔羊强上多少。
不待须臾功夫,千数【黑翼】骑兵已然冲杀一个来回,千马践踏之下,蛮人尸骸已是一片模糊血肉。
一颗颗蛮人首级,挂在骑兵们的马腹一侧,冷峻肃杀的气息,令这一支骑兵,显得愈发的勇悍。
“主君……”
一百将下马,单膝跪地,道:“周匝千里,各路蛮人余孽,已让吾等肃清,边疆再无余患。”
荀少眺望几部【黑翼】骑兵,追逐蛮人逐渐远去。
“……百战之象已成,这一支【黑翼】,可堪大用矣!”
在荀少眼里,这一支【黑翼】骑兵,个个朦胧血光,千百骑兵一朝起势,血光化为一层血煞,有辟邪夺厄之能。
主世界的兵家大军,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
一曰血光,二曰血煞,三曰道兵!
此为兵家三等,也是诸侯列国通用定制。
寻常兵家大军,能显化血光之相,就是百战精锐之师。其中兵卒血气冲盈,虽非人人尚武尚勇,但也是体魄强壮之辈。
而显化血煞之相,更在血光之上,堪称顶尖战兵之属,能以一敌十,煞气乃是千军辟易。
“若能练一支道兵,作为吾邑之根基,定能镇一方牛鬼蛇神耶!”
一支血煞大军的威慑,非是一般修道人,敢轻易直面而对的,更何况是百中无一的道兵。
若是有一支道兵,就是纯阳元神、武学大宗师当面,动辄也要身死道消。
由此可知,道兵的稀少难得了。
荀少道:“封锁方圆三千里,许进不许出。”
“一一查略,血洗蛮地!”
“喏”
【黑翼】骑兵们高声大喝,个个血光似焰,化作一层血煞朦胧。
“诸位,缉拿蛮人,”
轰
【黑翼】骑兵四散开来,黑龙驹嘶鸣不绝,踢踏奔腾之势,汹汹涌涌,浩浩荡荡。
荀少持刀,微微一翻刀口,目光盈盈冷冰,远远看着【黑翼】骑兵纷纷散去。
“这些蛮人或可一用,却不得大用。”
荀少虽对蛮人,存了一份心思。
但是,对于蛮人的忌惮,也让他一面严厉杀戮,一面留有余地。
“邑的两千多蛮人,虽然是奴隶苦役之数,但蛮人体魄胜于百姓何止百十。”
“为备蛮人势反,蛮人中的高手,是断然不能留下一各的。”
“只有剩下些老弱病残的蛮人,吾才能放心收起刀口。”
荀少想着心事,目光潋潋。
这些时日里,【黑翼】骑兵冲杀了何止千数蛮人。固然蛮人个顶个的武力强横,也难逃【黑翼】们的缉杀。
只剩下一颗颗狰狞头颅,显示着他们的果决、勇悍。
废墟一片,奢华的大帐付之一炬,余下一片片焦土。
一尊粗矿汉子,矗立在废墟中,面色似哭似喜,神情恍惚。
“没了,一切都没了!”
这汉子肌肉凸起,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无法不将目光,关注在他的身上。
“耗百载生聚,竭百载苦力,看来如今都做了这无用功。”
汉子苦涩一笑,衣带沾血,腰间兽皮萎靡。
“吾呼延明,对不起列位先祖,对不起列位先灵!”
这位蛮人三大首领之一,重创在身,五内俱焚,面色苍白似鬼,身子摇摇欲坠。
“荀人屠……荀人屠……”
呼延明呢喃自语:“天何生荀人屠,让吾一族多磨难啊!”
蛮人大败,楼介身死于大军围杀中,呼延明重创之身,勉强逃得一条活路。
但这一点生机,在荀少大索蛮地之后,也所剩寥寥。
呼延明心知此刻,自己已到了生死攸关之时。一旦让荀少大军寻得踪迹,想要再度摆脱大军的围追堵截,就不再是容易之事了。
但是人性终有侥幸,若是个个无情无性,也就不会有如斯红尘滚滚了。
呼延明明知自家难以脱身,却还要回转聚落,也是抱着一线侥幸之心的。
蓦得,呼延明面色一变,侧身转头。
踏!踏!踏!
五骑【黑翼】正打马而来,远远看着呼延明的身形,俱是面露狂喜。
“蛮种休走……”
“驾……”
呼延明身高六丈,为小成蛮体的极致。其再进一步,就是大成蛮体级数,堪为宗师境地。
这等人物体魄之强,当世少有,空手都能捏死一强壮甲兵。
而在这些【黑翼】骑兵话音刚落,百炼刀俨然出鞘,黑龙驹疾速至呼延明前。
“不知死活,”
呼延明突然冷笑,六丈血脉真身岂会惧怕一口百炼兵。
若是宝兵出鞘,那自然是另当别论。
呼延明五指张开,夺过一口百炼刀之后,百炼刀一刀下去,鲜血横溅三尺。
“都留下吧,小崽子们!”
呼延明口鼻似有黑雾,开口之间的黑雾,愈发的诡谲阴森。
嘎!嘎!嘎!
隐约间怪笑不断,呼延明横刀狠狠上前砍杀了几个骑兵。黑雾迅速包裹住骑兵们的尸骸,丝丝血色闪烁,犹如血色雷霆一般翻滚。
呼延明矗立于黑雾中央,闪烁着的金红瞳孔,面上不乏冷意。
一处简陋的营地间,只有几处马群,以及几名骑兵巡狩。
“失了踪迹么?”
大营中的荀少,猛地面色一沉,周匝几名百将,也都面带不愉。
“这是第几队了?”
一名百将沉声:“主君,卑下已遣十数队伍骑,巡查失踪将士的骸骨,但仍一无所获。”
“好一个一无所获,”
荀少气急而笑,道:“六、七十骑,就这么容易陷在蛮地……就是两军大战,也未有如此伤亡。”
足足六、七十【黑翼】骑兵没了踪影,在这片戈壁中无故失踪,荀少如何不怒。
毕竟,能炼就血煞的【黑翼】,也才一千余人,一下损失几近十分有一,这如何能不让他暗自恼火。
他可是指望着,这一支大军化为道兵,成为他最重要的一道底蕴。
“主君,兵卒们无故失踪,军心动摇,您看看……是不是广索周边一趟。”
这百将一脸凶戾:“宁可杀错,莫要放过啊!”
“是莫可放过……十数支小队一起失联,可不是甚么小事。这其中的因果,深着呢……”
荀少低声沉吟片刻,道:“不能随意出行,让骑兵们百人一部出动,吾不信他让吾一百【黑翼】,都一并‘无声无息’的消失。”
“只要,他有露出一点声息,那么不管他是妖,是蛮,是人,是鬼,都必逃不得吾的地网天罗。”
“喏……”
一旦大军分散,易让人各个击破,这是兵家大军的弱项。
军威鼎盛,在乎集众,一朝势不众之,这兵家法门也就落了下乘。
“一百【黑翼】,还是血煞级数的强兵,就是宗师也能纠缠一时半刻了。”
荀少目中杀机毕露,能让他动如此杀机,可见他心中对这些诡谲伎俩的不屑一顾。
堂堂正正的拼杀,吾都能赢下一局,何况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较量?
“杀”
“杀”
荒凉的戈壁滩前,一名名精悍的骑兵,拍打马臀,目光赤红着追击前方逃窜的蛮人。
“该死的,”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啊啊,”
呼延明双目布满血丝,双脚健步如飞,一切沟壑山岩,都是如履平地一般。
他脚底狠狠用力,掀起一阵沙烁,一起扑在骑兵们的身上。
凡是这些沙烁犹如子弹一般,如流水一般打出无数血线。
这些黄沙落入他的脚下,纷纷化为凌厉无比的‘暗器’,生生将一个骑士,打成一怼肉糜。
“想要捉吾,凭这些小崽子,可不够格。”
呼延明虽是如此一说,但如今内外交困,重伤不治的情况下,反而还不断的击杀这些骑兵。每时每刻,都是需要消耗精力、体力的,已然力有不逮
固然,呼延明他不仅仅有一身高明武道,还会几门上古巫术,手法阴谲诡辣,也能作为一大杀手锏。
但是,一百【黑翼】这一扑击,哪怕他也要四处逃窜。
毕竟,一百【黑翼】尚不可怕,但他只要被一百【黑翼】,纠缠一会儿,立刻都会有二、三部【黑翼】闻讯增援而来,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一千【黑翼】骑兵的强大,可不是寻常宗师人物,就能够挡住一二的。
呼延明的武力虽有了宗师级数,但其本身境界不达宗师,根本没有宗师级数的旺盛生机,不能快速治疗自身伤势。
呼延明两条粗腿,仿佛安了风火轮来着,一步风雷相随,一步火势滔滔。
两条粗腿,快速变换,呼延明的身法,简直似雷似幻一般。让身后数百【黑翼】骑,根本成不得合围之势。
而且呼延明为人警觉无比,往往那些骑兵刚起了围杀的心思,呼延明就警惧无比的躲在一旁。
凭着他的谨慎小心,虽然偶而杀掉一两个【黑翼】骑兵,但也能在重重排查中勉强维持着一口气。
呜!
呜!
呜!
牛皮号角吹响,荀少以十部为单位,分布在十个方向,一点点肃清这项工作。
一千骑兵一字排开,一朝接触,就迅速增兵增援。
靠着如此方法,也是经过半月有余。这一千【黑翼】骑兵,才终于将呼延明,给团团围住。
事实证明,一尊只想逃遁的大高手,所能迸发的潜力,简直是惊人之极。
荀少大军收网,也要经过不短的时日,才能围困着这一蛮种余孽。
当然,这也是荀少大军太少,若是大军有一万之数,任由呼延明上窜下跳,也绝然逃不出,这一万大军设下的铜墙铁壁。
荀少攥着马栓,吐气开声,道:“呼延明,你逃不掉了,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莫非还想挡吾大军?”
一百【黑翼】骑兵,寂静无声的摆成一个个方阵。
一名名沉默的【黑翼】骑兵,握着强横的手掌,等待着荀少的军令。
森森冷坑的血煞之气,在大军中沉浮,冷漠的看着中央的呼延明。
个顶个的蠢蠢欲动,如此规模的【黑翼】骑兵,足以将他踏成一滩灰烬。
就算呼延明侥幸,躲得过第一次冲击,也绝然挡不住这位第二次,乃至第三次的冲击。
炼就血煞的顶尖大军,俨然不类凡俗!
第一六二章得饶人处
一千【黑翼】铁骑,将呼延明四面围住。一柄柄青铜长矛,一面面黑色披风,一百铁骑为一方阵,简直如山如林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哈哈哈……”
呼延明蓦然大笑,粗破的衣衫,在他那魁梧的身躯上,显得有一些散乱。
多日以来的围追堵截,呼延明固然有一些精神萎顿,但精气神尚在巅峰,也不惧这些大军的绞杀。
“荀人屠……荀人屠……”
呼延明大声呼喝,舌绽道道雷音。
让道道雷音炸响半空,一如春雷轰鸣。
“老子呼延明在此……”
“老子呼延明在此……”
“你不是想要老子的命吗?恰巧,老子也想要你这小儿的命,以祭吾族人之灵。”
“你若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咱们不妨真刀真枪,一决定生死……”
“一决定生死!!”
呼延明修为高深,血脉臻达小成极致,浑身气血似如蛟龙一般,开声吐气都带着铮铮雷霆。
“胜者通吃,败者死无葬身之地!”
气血似狼烟灼烧,呼延明眸光开阖之际,精气狼烟滚滚,直破头顶云霄。
小成蛮体极致的他,在经过数日的生死磨砺,俨然有了一丝大成气象。
噗通!噗通!!
心脏一伸一缩,激发起蓬勃的心血,让呼延明的面色愈发红润。
肉身渐渐蜕变,一缕缕血脉力量,蛮横的淬炼着他的周天百骸。
呼
狂风猎猎,催动枯树桦杨,呼延明强壮的身躯,矗立于狂风飒飒之间,双手微微虚握着,一如一头凶狠暴戾的兽王,俯瞰着眼前众多‘猎物’,大有择一而噬之态。
强烈的凶威,刹那间覆盖周匝,如同一只大手,狠狠遏住咽喉一般,令人不绝窒息难耐。
荀少蹙眉,遥遥眺望着呼延明。
尤其是听着呼延明的困兽之语,他面露嗤笑,徐徐摇头,道:“幼稚!”
在荀少看来,两军交锋,各施手段,各较韬谋!
如今,是他手握重兵,占据绝对优势。又有一千多血煞级数的【黑翼】骑兵在侧,兵锋无可匹敌,凭他一介蛮人,自己何必上前打生打死,逞得一时之能。
只待他一声令下,麾下大军俱动,万刃刀枪齐发,不要说他一个小成蛮体,就是大成级数的蛮体至此,也能一并砍成一滩肉酱。
何必舍身冒险上前,争一薄名虚荣。
虽然荀少自信,自己一只手都能轻易镇死,只有区区小成蛮体的呼延明。
但,这到底不值得,荀少自家亲自出手。
呼延明狂暴的气息,如同烽烟一般,充斥着非同寻常的侵略性。
“吁!”
“吁!”
“吁!”
一匹匹黑龙驹不安的扭动着马躯,源自上古黑龙的一丝血脉,让他们对于威胁的直觉,有着异常敏锐的感知。
此刻此时的呼延明,简直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凶兽,其一举一动间,都带着赫赫凶残,甚至凶性渲染之下,隐约有一抹深沉红色一闪即逝。
让上千匹黑龙驹,都心惊肉跳的凶性,在他周身几乎凝聚成一片黑云。
传自上古血脉的诡谲力量,不着声息的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老子的命就在这里……荀氏小儿,你有本事来拿吗?”
他眸中闪烁的凶狠恶意,咧着白森森的牙齿,狠狠盯向军阵中的一角。
“荀人屠……荀人屠……”
感受军阵之中,那一丝武道强人气息,呼延明怒目圆睁,开口狂呼不断,毫不遮掩自身的恨意。
荀少的人屠之名,是实打实的,屠戮上万蛮人得来的。冤有头债有主,这方圆万里以内的蛮人诸部,大都折在荀少手下。
这蛮人一度的盛极之况,也是由荀少而始,逐渐有了衰败之势。
族恨!
两万余众的族人,如今还能剩下几何几许?
家仇!
如今呼延明孑然一身,从一方大部落的首领,落到现在的仓皇狼狈,可是荀少一手为之。
数以万计的族人,惨死在荀少屠刀之下。呼延明若非是绝情绝性之辈,这一生一世也不会忘却,这刻骨之痛,撤心之恨的。
有着家仇、族恨在身,这股子恨意,当真比天要高,比地还厚,比海更深!
望着滚滚黑雾,荀少大手一挥,道:“上弩,”
“杀!”
一名名【黑翼】骑兵,右手放下铜矛,左手抬出一架架神臂弩。自背后箭囊中,掏出一根根精铁弩箭,箭身铭刻符篆,白森森的银色箭头,余有一节一寸一厘的倒勾,
一千【黑翼】骑兵,一千架神臂弩,这般千箭齐发,就是一般宗师人物,也要饮恨当场。
神臂弩冠之‘神臂’之称,挣开弩弦就有千斤力道,非力量惊人之辈,不能用之。
就是武道第一境,开始【易筋煅骨】的武人,面对一支神臂弩箭,也毫无反抗之力。
这也就是【黑翼】骑兵,都是百十无一的精锐,更是炼就血煞的强兵。如此才能人人拉开神臂弩,充分发挥惊人的杀伤力,但也仅仅只能射出三轮箭攻。
簌!
簌!
簌!
神臂弩不断簪射,但见一支支弩箭,闪烁着森白寒意,射向中央的呼延明。
神臂弩射程有三千六百步之多,其劲道之强悍,可谓各类弓弩之中的名器。论起杀伤力,自然极为的惊人。
呼延明大吼一声,全身肌肉鼓起,眸中划过一缕幽蓝,脚跟一蹬,身形如炮弹出镗,直接向着荀少冲来。猎猎风浪鼓动衣衫,气势凶猛的一塌糊涂。
一支支箭矢落在呼延明的身上,呼延明双臂抬到额头,挡住几支射向头颅的箭矢。
身子空门大开,也不理会甚么刺痛,呼延明一心埋头向前冲去。隐隐约约中,箭矢与呼延明的肉身,发出一丝丝金石碰撞之音。
看着犹如刺猬般的呼延明,荀少神情微凝,道:“好强的肉身造诣,呼延明的肉身修行之道,已经近乎武道入圣了。!”
这呼延明的肉身造诣,大大出乎了荀少的预料。
看这肉身强度,俨然堪比百炼兵器,除非有重物重击,否则一般的兵器,已经伤不得他了。
三轮箭雨一过,数百支箭矢插在呼延明的身上,然而呼延明的步伐,却愈发的疾迅。
几丈高的身躯,脚步飞速蹬着,激荡起一片片沙烁。
“啊啊啊啊……”
呼延明发出困兽一般的怒吼,浑身大筋、小筋一起颤抖,连带着气血翻腾。
崩
血肉似蠕虫一般蠕动,将这一根根箭矢,生生的挤出体外。
刹那间,身上几百道血窟窿,血水如注般,染红了呼延明的衣衫。
荀少冷冷吐出一个字:“杀!”
身畔,百余【黑翼】骑兵,持着百炼刀,高声呼啸着,一并涌向呼延明。
呼延明望着荀少孤冷的身影,眼中怒火高炽,粗重的喘了一口气,隐隐有一丝焦糊气息。
“阻吾者,死!!”
呼延明一拳重重打在地面,几股拳劲拧成一道,打得地面倏然一震。
几匹黑龙驹粹然受惊,前蹄高高举起,把背上的【黑翼】骑兵摔落马下。
“吼……”
呼延明咆哮着,磨盘大小的拳头,轻易撕裂数名【黑翼】骑兵的身躯。
飞舞的血雨、碎尸、残骸,呼延明一路走来,简直就似一尊磨盘一般,生生磨出了一条血肉之路。
“列阵!”
“列阵!”
陷入癫狂的呼延明,显然不能以常理而揣度。
本来小成级数的蛮体,竟然有了一些大成蛮体的强势,甚至就把呼延明,看做一尊大成蛮体对待,也未尝不可。
【黑翼】骑兵们身形交错,磅礴的血煞交织,化作一头黑虎之相。这一头黑虎之相,恍若一头真实的黑虎凶兽,虎爪恶风阵阵,狠狠抓向呼延明。
军阵衍化血煞黑虎,呼延明横冲直撞,也不顾忌黑虎威慑。
以呼延明的强横体魄,寻常兵卒被碰一下,都要五脏六腑俱裂,心窍粉碎成一滩血糊。
【黑翼】骑兵虽强,个个都是军中健儿,但也难挡呼延明的天生蛮力。
但见,虎爪狠狠的,扣着呼延明肩膀,虎口猛地向下咬去。
恶风鼓动,呼延明断然一拳轰向虎口,拳劲肆无忌惮的宣泄,黑虎之形当即都有一些溃散。
“吼……”
呼延明一身皮膜,似乎涂抹了一层金酥油,体表抻的通红,经脉血管喷张。
凸起的血管,近乎于鱼网般,闪动着妖异的血色。
“甚么,是蛮人的血引?”
荀少面色一变,道:“莫非,他这是要炼就十丈真身,以此来破局吗?”
蛮人的血引,是蛮人突破修行关隘时,自然而现显露的异象,是蛮人精气凝炼,
而大成级数的蛮体,因其高约十丈之躯,有开山劈石之力。故而血引的异象特征,也就愈发的恐怖难以揣测。
淡淡蒙蒙血光,在呼延明的体表浮现。
狰狞的面容下,呼延明嘴角泛着一抹,抑制不住的狂喜。
荀少眸光一凝,淡淡开口:“想借吾大军压力,打破血脉藩篱……想的不错。”
幽精徐徐出鞘,半宝兵级数的幽精,化作一道匹炼,卷向被血光包裹着的呼延明。
“想要突破,还是先死一回,再说吧!”
…………
九州之外,天地广大,不可计量!
一处不知名荒山,一尊百丈巨人盘膝山林之中。
百丈身躯犹如一座神山,让人望而生畏。
尤其是这尊巨人闭目沉睡,也不知睡了几千几百载,周身上下依附着一层层石衣,石衣上更是长满了树木,树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巨人面目轮廓中,显得有一丝敦厚。但其呼吸之间,狂风涌动,雷霆闪烁。尤其不时有口鼻鼾声,近似天地雷霆齐发,震的无数飞禽走兽仓皇奔逃。
这一尊巨人睡得极长,庞大的身躯,只要稍有动静,就是一场天倾地覆的大灾难。
然而,在呼延明将要证就,大成蛮体之际,这一尊百丈巨人倏然睁开混浊的眼眶。
“嗯?是谁唤醒了吾?”
这百丈巨人的目光,闪过缕纯正红神芒,一如火焰跳动。
“是谁……”
他目光垂落,心中感应愈发炽烈,于是顺着这一丝感应,看向远方茫茫。
这巨人天赋异禀,虽未证就【天人道果】,却也是一尊极端强横的存在。
在这方圆数十万里之地,这一尊巨人都是当之无愧的霸主。
巨人目光的投注,一瞬间跨越何止千百万里。
“咦?”
“是吾族留下的后裔么……”
巨人垂下眼睑,看着燃起血引,欲要强行突破关隘的呼延明。尤其是看到让军兵绞杀,狼狈不堪的模样。
“嘿……原来是个小蛮崽子,血脉不纯不精,也想炼一具血脉真身,怕不是做梦吧?”
“而且,人族诸侯甚么时候,如此的嚣张跋扈,敢动吾族苗裔?”
这巨人的力量,端的是可畏可怖,纵然隔着万水千山,也能如掌上观纹一般,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过,在看着呼延明一身的血引之后,也颇为无言的叹息了一声。
只是,毕竟巨人看了呼延明一会儿,心思有些触动。
故而,他微微一笑道:“不过,这么个小家伙,竟能牵动吾的心神,看来也是个薄有气数的小辈。”
“也罢,也罢,吾就点拨你一手,看看你这小辈,能否在古九州中,掀起怎样的一番风浪。”
巨人呢喃呓语:“吾族颓势已久,久到这方天地芸芸众生,都不知吾族之名,看来是吾族沉寂的太久太久了。让他们忘了,吾族也曾是这方天地的主人。”
“你们说,对吧!”
似是而非的低声呢喃,在诺大的山林间,徐徐飘荡着。
…………
铮
荀少出刀,横劈落在呼延明的身上。
其刀光似匹炼,激荡起一重重的嗡鸣。
“吼……”
呼延明血红的眸子,猛地身躯前倾半分,躲过了这一式杀招。
呼延明面容扭曲,身形寸寸拔高,让他几乎如生到死,又如死向生一般。
强大而暴戾的气息,在呼延明身畔显露。
犹如一头露出利齿的猛兽,正在寻找下爪的间隙,望着荀少周匝,时刻酝酿着杀招。
由大军血煞汇聚的凶兽,率先崩溃起来,黑虎的虎躯消逝一大块儿,只有一些虎爪的残余,也逐渐削弱。
倏然,天地风雷激荡,一片片雷云悄然汇聚。每一片雷云,都闪烁着雷火。一缕缕暗沉沉的雷火,跳动之间倾倒而下。
“小子……小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一声恍若天威一般的呵斥,在荀少耳畔边响起。
在这一声呵斥响起之后,蓦然一只大手自云层中显露,这简直就似一座‘五指山’般的大手,掌心纹路上的沟壑纵横,近似于一张山河绘卷,覆盖着天地八方。
这一只大手一经出现,食指微微一顿,那一头仰天咆哮的血煞黑虎之相,顷刻间粉碎无数。
而后,大手信手搅动周匝虚空,千百气浪滚滚一卷,让上千【黑翼】骑兵人仰马翻,根本不成阵列。
这不着烟火气息的动作,带着如斯动荡天地的威势,简直如神似魔,神威浩浩荡荡,一如上古神魔一般的惊天动地。
“这……是蛮族么……”
那浓郁的蛮族气息,让荀少面色深沉,瞳孔一缩。
古老蛮荒的气息,令人心头发冷。幽精化为一道匹炼,游弋于当空,警惕着这一尊大能强者的态度。
这一股蛮荒气息,何其的精纯,看着呼延明、江谲等一众蛮人气息,简直就是一目了然。
蛮族不愧是称霸一时的主角,只看这蛮族大能的手段,就能知其鼎盛一二气象。
但看这出手的蛮族大能,亦着实太过可怖,一手演变山岳,五指化为群峰,一掌横推无敌。尤其是连幽精,这口半宝兵也留不下丝毫印记,由此可观出手之人的强横程度。
“这就是纯血蛮族,其中顶尖强人的力量。”
在这一掌当面,就算狷狂如荀少,也只得老老实实收敛杀机。
生怕惹毛了这只手掌的主人,或是一个不顺心,随便找着借口,就将这千百里方圆,给一掌翻覆抹去。
毕竟,如此存在,早已经脱离了善于恶的划分。
夏虫不可语冰,这等存在已经超拔寻常生灵范畴,所思所想也较之凡俗生灵,有着天渊之别。
更何况,其所谓的宗师战力,乃至于宗师境界,在这只大手之下,都只是泡沫而已,还是一戳即破的泡沫。
哪怕不愿承认,但如今的荀少,就是底牌尽出,也不见得是这尊大能的一合之敌。
“……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一声叱咤之音,仍旧在荀少心田,久久不散。
震的荀少气血,一阵的翻腾上涌,面皮涨红不止。
“该死……”
荀少咬了咬牙,这未现身的大能力者,只凭着一只手,就让他进退两难。
但,形势比人强,有这一尊蛮族大能在侧,虽然蛮族不见得,会承认蛮人是其族中分支。
只是,这一尊蛮族的态度摆在在那,荀少也不想以身犯险,试一试这蛮族的容忍底线。
第一六三章古老九州
强者为所欲为,弱者只能眼睁睁看着强者的肆无忌惮!
毕竟强者的规则,本就是他们自身的准则,他们有着最终解释。而弱者只能小心翼翼的,走在强者制定的规则下,不能有一丝非分逾越。
哪怕,一丝一毫的偏离,都是罪无可赦,获罪于天。
这一尊蛮族大能,只是遥遥出手,轻描淡写的破去几道杀招,让荀少的杀局落空。而荀少却不得有一丝毫怨言,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这就是弱与强的差别,强者占据‘道理’,弱者遵从‘道理’。
荀少持刀遥望,看向那一只手掌,目光冷冷幽幽。
呼延明血引激荡,血脉真身渐渐圆润,一只只手臂,自两肋之间窜出,八臂俱然布满黑色细鳞,似蛇鳞般带着冷森森的气息,沾染着近乎于猎人般的冷漠。
“嘶!”
“嘶嘶!!”
呼延明舌头若蛇信一般,分开一个个小小枝叉,黑红色的舌苔,带着一点黑雾。
“荀氏小儿,你杀不了吾!”
“……你杀不了吾!!”
呼延明的声带,似有千万锯齿在来回用力。
蛮族血脉大成,化为纯血蛮族的他,体表浮出一幅幅血脉真纹。每一副血纹中,都带着一股原始洪荒的苍凉气机。
“列阵!”
“备战!”
荀少漠然的看着猖獗的呼延明,冷峻的下着军令。
看得出来,这一尊蛮族大能,也不是百无禁忌。至少那位大能,在出手之时,看似有翻云覆雨的手段,威势也是骇人之极,但【黑翼】骑兵却少有伤亡。
然而,这也不是荀少甚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这尊大能者,肆意妄为的理由。
一旦他不战而退,固能保全自身。但这让吕国的诸位封君,诸位卿大夫们,如何看待他个不战而逃的公子。
至少,这怯战无能的名头,必是要按在他的头上。
而他荀少,以后也就只能当一介无权无职的闲人。
【黑翼】骑兵们列阵如山,血煞凝聚凶兽真形,黑虎张牙舞爪的看着那一只大手,一张虎脸满是跃跃欲试。
“前辈,”
荀少跨着黑龙驹上前几步,高声道:“吾为吕国邑大夫,荀少!”
这南蔡即是邑,因着三百里南蔡,也就只有这一方大邑。故而,荀少吕国官方的称呼,便是邑大夫。
“……文侯十四子,公子少是也!”
荀少一声声铿锵有力,底气十足。
面对着这尊蛮族大能,荀少固然敬畏,这一大能力者的大道高远。
但若想让荀少战战兢兢,低声下气,却也是绝无可能。
“咦……”
隐隐约约间,荀少似乎听得一声轻笑。
这一只大手徐徐收回,让这周匝风云、喧嚣逐渐散去,一切俨然归于宁静。
这尊大能力者从头到尾,只是撇了荀少一眼,目光中不含丝毫感情,恍若看着蝼蚁浮尘。其悄无声息而来,又悄无声息而去。
只有荀少,望着湛蓝天穹,怅然低语:“走了吗?”
…………
荒芜群山,生机凋零!
一尊百丈巨人缓缓收回手掌,这一掌跨越千万里之遥,神通法力恐怖之极。
淡淡的红光,在他的掌心摇拽,但他手掌微微一捏,红光登时粉碎消逝。
“荀氏!”
“吕国荀氏!”
百丈巨人蹙眉,望着九州方向,久久沉凝不语。
他出身血脉源头非凡,为蛮族中八十一王裔,属于贵裔之一。因此对于古老九州的忌惮,远远胜于一般人。
如今的时代,已经不属于他们这些上古种族了。
人族,才是这一时代的主角。
人族兴于九州,九州由人族而盛!
因人族大兴以来,有上古三皇五帝,七十二人王的赫赫之威。盖压了不知多少证就道果之辈,又让不知多少大能人物血染衣衫,一并跌落尘埃。
由于这些人族豪杰,大多由九州崛起,以九州为根基起势。
因此,自上古以降几十万载,古九州人道璀璨,人杰英才辈出,具大气运大气数,可谓人族祖地。
也正是因着九州,对于人族的非凡意义。这一尊百丈巨人,才会如此忌讳。
毕竟,他固然法力广大,但离着不老不死的【天人道果】,依旧甚为遥远。
况且,便是一尊完满【道果】级数的大能,也休想在古九州肆意妄为。
正是有着顾虑,他才在遥遥援手之后,断然不再理会。
“唉……”
百丈巨人幽幽叹息:“吾族衰落如斯,亦不知何时再有大兴之机。”
“如今,吾这王血嫡裔,竟然连一小小人族诸侯,都要警惕再三,着实无趣……无趣啊!”
这百丈巨人起身,抖落一片片石皮,灰尘如同飓风一般,纷纷洒洒落下:“若非,奉命看护族裔,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真是不想插手啊!”
“是啊……若非轮到了某家,某家也不想管啊……这真的很是无趣!”
一声悠悠长叹,蓦然自百丈巨人身畔响起。
让百丈巨人眉心一跳,神情凝重的看向身畔。
以百丈巨人的神通法力,在蛮族中也是有名有姓的存在。但能让人如此轻易,靠近周身十丈,而一无所觉,这就有些让百丈巨人为之悚然了。
一中年男子身着粗布麻衣,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子冷戾,淡淡的打量着百丈巨人。
百丈巨人心头微沉,道:“不知道兄,所为何来?”
这眼前的中年人,看似粗手粗脚,身形中带着笨拙,其憨厚的面庞,更让人提不起警惧。
但,能靠近巨人十丈之内,又如何会是一介简单之辈。
这就是大巧若拙,大音希声的高深境地。
刚歌漠然的说着:“吾,人族刚歌!”
他摊开手掌,一卷金色宝轴悬浮,道:“至于吾因何而来,想必尔心知肚明。九州禁忌天人降世,此为天皇金诰!”
“尔擅违金诰之言,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刚歌不疾不徐的说着,
手中那一卷金轴,似乎放出朦胧金光,金光中一枚枚神文篆言分分合合。
…………
黄沙飞卷,风愈发急!
“吼”
呼延明修为大进,炼就血脉真身,八只手臂舞动,依仗脱胎换骨的肉身,在【黑翼】骑兵的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黑翼】骑兵固然心气折损,但千多骑兵一拥而上,也能让这位蛮体大成的蛮人首领,手忙脚乱一阵。
只是,大成蛮体级数的蛮人,千百载难出一个,武力可谓冠绝一时。
呼延明初入大成之境,空有一具八臂真身,而没有任何磨合时间,发挥不出来八臂身躯,自身该有的实力。
但,就凭着这一具肉身,呼延明的力量,便足以叱咤一时。
这是真正的宗师级数,生机旺盛之极。就是浑身的刀伤箭痕,只要不伤了自身根本,一时三刻就能恢复过来。
荀少徐徐拔刀:“看来,是真的走了!”
那位大能者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却又不能不去面对。
“呼延明今日,必死……”
他淡淡的说着,幽精泛着幽幽冷冷的寒意。
放虎归山之蠢事,荀少是断然不会为之的。
况且,呼延明臻达大成蛮体,其威胁程度直线上升,更是列入荀少必杀之列。
一尊真正宗师级数,与只有宗师战力的蛮人,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呼延明八臂齐出,具翻江倒海之力,道道气浪席卷拍打,一个个骑兵吐血横飞。
周匝空气近乎凝固,在呼延明一拳拳轰击中,激荡重重波澜,震碎一切阻碍。
此时,荀少持刀,步伐间交错轻慢,刀光流转中,刀身颤音不住,化为一道银河横空坠落。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低声沉吟着,恍若八根天柱在荀少周匝浮现,镇压八方八相,一缕寒光凛然中,横劈东南之地。
呼延明八臂捏印,万般多端的祭祀之术,在他手中可谓诡谲难测,强绝一时的恶毒、阴狠,偏偏带着一丝丝正大光明的阳刚气魄。
荀少一刀可分江河,手中幽精更是一口半宝兵,杀伐利器中的上乘刀器。
在荀少手中,几近有一口完整宝兵的惊人之能。
他一刀斩出,八方天柱虚影,微微一动。
呼延明眸子灼热似火,闷吼道:“来啊……”
蛮族中人,修行以血脉为精髓,对人、妖二族的功法、神通,都弃如敝履一般,毫不放在眼中。
蛮族之人靠的,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异禀,还有于血斗厮杀中,摸爬滚打的一点经验本能。
呼延明一拳迎向刀光,面目中犹自带着一抹狷狂。
呼延明双腿落地,生生踏入地面数丈,周匝渗出一些细密的裂纹。
两根粗腿,深深陷入地面,细细的汗珠,挂在他的鼻梁上。
“好刀!”
呼延明手掌微有颤抖,长啸一声,手掌不自觉的,稍稍虚握一下,一丝触目惊心的血丝,浸染了他的指尖。
荀少这一刀,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锋芒毕露的幽精,再有荀少这尊半步宗师,就连呼延明也颇感吃力。
“吾说过,你今日必死无疑,谁也救你不得。”
荀少横刀身前,轻声说道。
“八柱何当?”
“东南何亏?”
他呢喃自语着,手中刀意愈发铮鸣。
《天刀九问》这一门刀决,在荀少手中,绽放出了远迈前人的光辉。
一问一重天,刀碎万千束缚!
两大高手的角逐,风雷相伴,呼啸不止,一拳一脚皆有沛然神力。
两人的武力之强,且战且走。
荀少人刀合一,浑元之极;呼延明八臂血脉,力降十会。
战到绝颠之时,一旁的大军根本插手不得。
荀少刀刀似天光,呼延明则以肉身无敌,生生震散天光无数。
“移山,”
“驱神!”
呼延明血脉沸腾,玄妙之极的真篆神文,自他指尖一一书写而就。
一尊尊淡淡虚影,映着朦胧白光,一个个似如飞蛾扑火般,涌向荀少身畔。
这些虚影披甲执锐,似百战之病,捐
“区区孤魂野鬼,滚!”
荀少怒斥一声,幽精杀机搅动魂魄不宁。
这些魂魄,皆是呼延明运用祭祀之术,收集而来的魂祭,是用来修炼祭祀之术的必须之物。
而且,这些魂魄经由呼延明的祭炼,已经化为阴兵阴将之属,是一门鬼道神通。
但荀少刀意冲云霄,气血何其澎湃,一声怒喝,夹杂凛然刚阳,生生将这些初步显露鬼体的魂魄,一并打的魂飞魄散。
在荀少眼里,移山、驱神这两门神通,也就只能当个微薄阻碍,连让他稍作停留的资格都没有。
几座小山四分五裂,荀少身形骤进,恍若几十、上百道刀罡擦摩。
数十道刀芒吞吐,荀少拖刀一甩,森森然一片杀机。
呼延明施展古老拳法,八臂协调似一,以一种奇妙的轨迹,一连轰出上千拳。
八只手臂强横无匹,无数的拳波泛滥,让荀少近乎跻身于拳风飓浪之间。
铮
荀少食指抚摸刀身,微微一弹,刀身剧烈铮铮。
“吾有一刀,斩尽鬼神,破尽邪祟!”
荀少面含煞气,身形在拳波中无处借力。只能顺着气浪,身体不能自己。
但他横刀身前,一丝银亮之色从刀刃划过,晶莹中的一抹刀光,极为的璀璨无暇。
他以身化刀,刀破风浪三千丈,化作一道明光,直接冲向呼延明。
呼延明初成血脉真身,但心血来潮,也感应到危机将至。
“不……”
呼延明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一道刀光之璀璨,超乎宗师级数的想象,至少堪比大宗师级数的一刀,在荀少手中现世。
呼延明浑身僵硬,在这股巨大杀机压迫下,脑海刹那间空白一片。
近乎等待宰割的羔羊一般,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一刀的粹然来临。
肌体似有无数凉风,丝丝缕缕拂过周身,带着一股柔和之意,让他感受到丝丝凉意,徐徐升腾、消逝着。
他眼眸中最后能见到的,便是荀少徐徐收刀之后,天地万籁俱寂的沉凝景象。
第一六四章东北起火
乌喉闷哼一声,面色惨白之极,狠狠的望着东方。
“刚歌……”
“好一个高辛氏……帝刚歌!”
他的百丈身躯,似是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大战。
胸口一处处惊心动魄的塌陷,尚且带着馨香之气的赤金血液,嘀嗒嘀嗒的淌落地面。
凡经受了这赤金血的草木,登时泛着丝丝血金之光,缕缕药香飘溢而出,生出片片金华玉叶。一簇簇仙芝神木摇拽,其中不乏化生灵性之象。
乌喉稍稍垂头,张口用力一吸,鼓荡股股的烈风,席卷着落地的赤金血液,尽数一口吞入腹中。
到了他们这般境界,已是天人之道通透,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宝物’,无一不是自身精气凝集。滴血化仙芝,吐息生灵草,都是他们这等境界的基本操作。
尤其是炼体大能,他们自身的血液,都是生命精华,用一滴少一滴,最为珍视不过。
乌喉身形踉跄,面色稍稍舒缓,低语:“这高阳氏不愧几代共主,若非帝刚歌,忌惮吾蛮族诸王,下手时留了三分余力,吾命休矣!”
他不甘的长叹一声:“这九州大地,有那几位看顾,一朝行差踏错,就有形神俱灭之灾,非是久留之地啊!”
随即,他脚底生出乌黑神光,眨眼间遁出千里。
乌喉身影渐渐消逝,一尊古拙中年徐徐显露身形。
帝刚歌望着乌喉远去背影,眉宇稍稍锁住,低声呢喃:“这些蛮族老家伙,越来越不安分了。”
“蛮人……蛮人……嘿嘿……只是些混血杂种,就想染指吾人道九州气运,真是忒不自量力了。”
“若非是那几位,还没下定心思……哼……”
帝刚歌冷笑着,杀机似千百刀口一般,绞碎周匝纷飞枯叶。
蛮族的势力,固然较比人族衰落,但也有四祖八十一王镇压底蕴,其中不乏超拔【道果】之境的大神通者。
也正是因此,人族的几位古帝,才对蛮族渗透人族之举,多有忍让之处。
但,一旦人族那几位古帝的耐心耗尽,也就是蛮、人二族,真正撕破脸皮的时候。
…………
大帐之内,众僚属分列!
砰!
荀少一脸怒容,大手狠狠拍在木案上。
易筋煅骨三十一炼的力道,哪里是这凡木,能够受得起的。登时一处掌印,生生烙在案几上。
面对荀少的震怒,众多僚属垂头默然,但面上多有凝重。
“荀少贺……荀尚遏……欺吾太甚,欺吾太甚啊!”
荀少眸中带着一丝血色,显然是动了真怒,甚至触动心中,那一抹森然杀机。
看着卷帛上的军情,荀少咧了咧嘴,白森森的牙齿,仿佛肉食者捕猎巡视。
“荀少贺兵集北地,荀尚遏进军东南!”
“他们甚么意思?”
荀少巡视左右,道:“兵截北地,困围东南……莫非,是想要与吾血战一场,看看这蔡地……谁主沉浮?”
北地大夫荀少贺,东地大夫荀尚遏,在荀少兵决蛮地的紧要关头,终于悍然出兵,直指荀少七寸要害。
这一军情的险恶,也让荀少暗自惊悸。
这是荀少一战大胜,尚且还能让他从容应对。
但,若是一战而败,亦或是两方僵持不下,形成拉锯战。那这一卷军情,所带来的意义,就极为要命了。”
中府中诸谕行,位列众多僚属首席,率先开口:“主君与北地大夫,毕竟是血脉至亲,俱为吕国公子。”
“北地大夫虽与主君不和,寻常少有往来极少,但绝然不敢擅动刀兵。不然君侯震怒,众矢之的。哪怕北地大夫有国夫人撑腰,也要思之再三。”
荀少闻言,神情莫名一冷,哼道:“同室操戈,死不足惜!”
若是这二位,真是要于荀少血战一场,反倒是自寻死路。不用荀少自己出手,自会有荀氏大高手将其镇压。
但是这般暗中鬼祟行径,反而让荀少不好直接翻脸,更捉不住其中首尾,进而发难。
诸谕行停顿一下,道:“正有此因,东地大夫也有顾虑……所谓刀兵相见,彼此肆意攻伐,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北地大夫截吾南地,阻主君北上之路,用心着实险恶啊!”
荀少眉头紧缩,蛮人外患已去,余下的内忧,却非单凭他个人实力,就能一力降十会,通通莽过去的。
其中尺度、厉害关系,就需要荀少自己,慢慢盘恒把握了。
他叹道:“吾那十五弟,倒也会用心思了!”
南蔡三百里,只有邑一座邑城。邑才是整个南地,人口汇集之地。
然而南地贫瘠,多山地、少平地,类年粮食产量,俱不足生养南地人口。
荀少贺这一着轻描淡写,却让荀少如鲠在喉。
“吾南地终年,粮食产量微薄之极,全凭营、毫等大邑,调拨粮食应急。如今北地大夫,截吾南地北上之道,不吝截断吾等粮道啊!”
众多僚属窃窃私语,对于北地的举措,神情态度各异。
荀少低声自语:“荀少贺竟然想截吾粮道,既不沾染血腥,又能不着痕迹的让吾难受一下。看来他身边,是有高人指点呐!”
一僚属沉声,道:“主君,这东地大夫屯兵东南,也是来者不善。”
“东南之地本为两方交汇,正处吾南地腹中。东地大夫于此屯兵,居心叵测啊!”
“若是一朝生变,东南强兵倾巢而出,就可让吾南地,首尾不能相顾,直接将三百里南地一分为二。”
诸谕行冷冷道::“……好险的一着棋啊!”
荀少颔首,道:“正因为事险且急,所以中府右,才会令斥候快马加鞭,将军情送至吾处,以作群情决断。”
诸谕行颔首赞许,道:“常云光处事稳重,有大将才具,为统兵不二人选。”
荀少贺、荀尚遏二人,虽没有正面短兵交接,但所作所为,都是按在荀少七寸上,让荀少不得不招架。
而这堂堂正正的阳谋,也才更让人难受。
“……”
荀少沉思半响,呢喃道:“西地大夫那里,是否需要告知一二。”
西地大夫荀少伤与南地,这几年往来颇多。彼此互通有无,也称得上一方‘睦邻’了。
有着如此‘情分’,荀少自然想看一看,这位‘睦邻’又是抱着何等心思。
“而且,北地、东地二人携手,怕是他也不能安稳了。”
“不过,这二人如今目标,还是在吾身上,一时间也不会节外生枝。”
“只是,邑尚有多少粮食,可供几时?”
荀少心头阴郁,固然大破蛮人,但后方极为不稳。北、东二地的蠢蠢欲动,俱是不得不防。
一旦荀少贺引兵攻破邑,让他数载心血一朝尽丧,他又能如何反制?
荀少心思千回百转,最终悠悠道:“众军拔营,遣左上造穆乐,管束一营诸军。吾率大军,与群僚先归邑,余下之事……待回邑之后,再做计较。”
“喏,”
一众僚属躬身施礼,一并应喝。
现在的荀少,心中升起一股危机感。
上阳朝稳定邑,常云光执兵于外,本来是极佳的平衡,可以让荀少高枕无忧,放心的对蛮地用兵。。
但荀少贺、荀尚遏的一番动态,却让荀少后方‘失火’,平衡瞬间破碎。
而打破平衡之后的邑,也亟需荀少居中坐镇。
如此,才能从容应对两方交涉,而进退自如。
…………
华美的宫宇中,六尊兽炉燃起缕缕紫烟。
一根根环抱铜柱,雕琢着万千鸟兽鱼虫,一字排列于大殿两侧。
四名美婢跪于宫阶前,素手徐徐调香。
荀少贺袒胸露乳,衣衫坦露上襟,躺在云台蒲榻上,神态悠闲而惬意。
一侧的荀尚遏衣带宽松,面带一缕熏然,酒香绕梁三日,许久不见散去。
荀少贺慵懒的问道:“荀少活着回来了?”
“不止呢……”
荀尚遏轻笑一声,道:“还摘下江谲、呼延明、楼介,这三蛮首的脑袋。”
“如今可是了不得啊……让南蛮的累年威胁,一并烟消云散,有了拓土开疆之功。”
“真可谓,大胜而还啊……”
荀尚遏手掌摊开,一玉色杯盏静静躺着。
荀少贺信手拾起玉杯,抿嘴一口,尝了尝个中滋味,笑道:“酒还不错,酿酒的火候,把握的甚妙。”
“如今荀少,想必正焦头烂额,想着如何处理咱二人吧!”荀尚遏低声,道:“只怪蛮人不通教化,过于无用,不知进退。”
“吾等,截断荀少后方粮道,只要他们再僵持几日,便能不战而胜,进而让荀少大败亏输。”
“咱们安排好了一切,却让那个榆木脑袋,把个大号局面,毁的一干二净。”
“该死啊……真是该死……”
荀少贺目光幽幽,道:“不必在意这些……”
“老十四的心机,岂是满脑子都是肌肉的蛮种,所能勘破的?他是胸中自有韬略,一项俯小做低,但却自视甚高。”
荀少贺嗤笑一声:“现在,吾倒要看看,他是否还能整天摆着,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如此,想必会很有趣的!”
荀尚遏恶劣的一笑,微微抿了一口盏中玉浆。
荀少贺是文侯嫡子,而荀尚遏则是大宗傅幼子,各自都有着一大势力、大靠山。
更何况,这一处千里蔡地,还是荀尚遏老父荀太庸的一部分封邑。
在这蔡地之中,遍布荀太庸的旧部。只要荀尚遏能借得一二分,就能在蔡地横行无忌。
荀少贺蹙眉,道:“那么,荀少伤那面,你处理的如何了?”
“荀少伤毕竟是一方西陲大夫,其势力不可小觑。如果能把他,拉到咱们一边,荀少就是吾等掌中的一只臭虫,咱们想什么时候捏死他,就什么时候捏死他。”
荀尚遏叹息一声:“可惜,这厮的骨头太硬了,暂且拿不下来啊!”
至今,荀尚遏都没忘记,那一位的决然。
荀少贺幽幽叹息道:“既然,他不愿意与吾等为伍,那就是吾等之敌。就让他跟着荀少,一起去死吧。”
荀尚遏颔首,拍手道:“大善……”
…………
邑,城门!
“参见主君!”
“参见主君!”
上阳朝、常云光二人,面对着荀少,伏身叩首行礼。
荀少下马,道:“都起来吧,毋需虚理,”
“喏!”
二人对视一眼,方才齐声应着。
“吾接到你们军报,亟行二日半,才返还邑啊……”
荀少轻声道:“事有轻重缓急,北地断吾粮道,着实将了吾一军,让吾也进退两难。”
“可恨,可恼啊!”
荀少负手缓缓前行,上阳朝、常云光二人微微躬身,徐徐跟在他的身后。
随行大军阵列整齐,似如一片片黑云压顶,静静矗立着。
“粮食可还够用?”
荀少随口说道,似乎笃定上阳朝的回答一般。
上阳朝道:“沉禾二千一百石,新禾三千三百石,吾邑百姓日常供给正常,这一点主君毋需忧心。”
“四万多人……五千四百石粮食,你们说能坚持几时?”
荀少一步步踏着石阶,缓缓登上城墙,抚着这面高墙。
“一月……”
上阳朝平静道:“能供给一月有余,只比这更少,而不会比这更多。”
粮食稀缺的危机,已经在邑上下若隐若现。
“嘿……好家伙,这是要让吾邑,成为一座死城啊!”
荀少摇了摇头,道:“真是够毒的……”
“不过,你这所谓的月余,可是算入吾带来的大军?”
以荀少大军消耗,区区五千石粮食,也就是七八日的口粮而已。
由此可见,上阳朝上报的数目,多少有些虚高。
上阳朝叹息:“臣疏忽了……”
“蛮人食量颇大,作为俘虏也是一大祸患。”
“两千蛮人呐,一旦让他们拿起兵器,谁知道会否脱缰,直接大闹邑。还是直接坑杀了他们,免得留着他们徒增霍乱。”
荀少冷哼,道:“慎言!”
“自古坑杀不详,无人能脱得此中藩篱,还是不要说杀俘之事。”
“这两千蛮人,杀之容易,得之何难?上阳左不该放眼一时之失,也要计较一世之得。”
第一六五章见以颜色
“狩猎凶禽猛兽之肉,依之暂且替代些粮草之用,也并非不可。”
荀少望着城邑中,以‘井’字排列整整齐齐的大、小街巷,淡淡的说着。
“老十五他们,不可能一直屯兵北地的。就是咱们愿意,也要问问荀少伤的意思。大宗伯荀太微,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
荀少伤盘踞西陲,虽也是荒凉贫瘠之地。但有他这一支脉,可是有着一位大宗伯坐镇,不是可以随意轻辱的。
不似荀少一般,母族势力贫乏,只能靠着自身谨小慎微,才得勉强生存。
上阳朝感慨道:“主君,他们横兵边界,看似不动,实则远比‘动’,更让人无可奈何啊!”
荀少轻轻道:“嗯……还要遣一二能言之士,往北地、东地述言利害,劝说他二人退兵。”
看着上阳朝的惊愕,荀少一言将此举定性:“这事,能成最好,不成也无伤大雅的。”
既然他们二人能联手布局,荀少就从没想过,他们会如此轻易的收手,终究是要做过一场的。
但有些事的‘做’与‘不做’,完全就是个态度问题。
哪怕这‘态度’,实际上不重要,不比茅厕的厕纸轻上多少。但也要给烨庭诸卿看一看,他荀少的‘无奈’,乃至于‘无辜’。
会哭的孩子,终究有奶吃么!
上阳朝了然,道:“喏……”
荀少道:“还有……邑之内诸事照常,加重巡狩力度,毋让邑城生乱。一有乱象,吾予你临机专断之权,着重镇压!”
上阳朝沉吟,道:“主君,您不在城邑坐镇?”
荀少道:“荀少贺、荀尚遏,给吾出了好大一难题,吾若不去见一见这两位始作俑者,岂非一大憾事?”
反正荀少,也没想着用一通‘嘴炮’,就能让他们二人迷途知返。
“上阳先生,”
上阳朝躬身一礼,道:“臣在!”
他负手看着下方灯火,道:“你就替吾坐镇邑,如今这时候,吾能信任的人不多,而先生当居首位。”
“五溪畔的初见,依旧历历在目,你我之情分,毕竟与他人不同啊!”
这话中分量,让上阳朝眼眶泛起一丝水雾,俯身叩首,动情道:“主君如斯信重,上阳粉身碎骨,亦难报此万一。”
“主君此行毋需忧虑,有臣在邑一日,邑就绝无宵小余地。”
上阳朝斩钉截铁说着,言辞激烈且决然。
荀少低声道:“如此,有上阳先生坐镇城邑,吾也能放心了……”
“吾此一行,也用不得许多将士,一千【黑翼】骑兵足以应对。一众大军,便留于邑防备蛮俘,时刻准备弹压众俘。”
上阳朝道:“老臣晓得主君苦心!”
有着一尊元神人物坐镇的城邑,除非纯阳元神、大宗师一般的顶尖人物。否则邑大军屯集,又有高墙壁垒,便是横渡几重劫数的元神高人,也只得望墙而叹。
“嗯……”
荀少望着邑墙下,簇簇灯火摇拽之景,面露沉凝之色。
…………
南边大营!
三千甲士营盘绵长,一座座大营纵横交错。
营盘之间篝火灼灼,红通通的火光,照映着一个个兵卒们的脸庞。
常云光扶着长矛,眉目紧锁,看向对面绵延的营盘。
这一位中府右一袭宽袍,虽作为军中大将,但他相貌英伟,气质儒雅和煦,三缕长须飒然间,自带一种诗书气自华的仪态。
“北地大夫如此……专横妄为,莫不是真要同室操戈乎?”
常云光观望对方军势,唯见一片片血光朦胧,一头凶首虚形磨牙允齿,仿佛下一刻就会扑杀上来。
这血光深沉浓郁,近乎临近化煞,着实难以对付。
“强兵……劲卒……自家人争锋,这是何苦来哉呢?”
常云光长叹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最是无情帝王家,出身诸侯贵裔,虽然富贵显耀高于世人。但彼此感情淡薄的可怜,只要有利可图,就算是一母同胞,也该分生死,也要分个生死。
更何况,这是吕国公室间的明争暗斗,就是他身为主君心腹,也无资格在一旁劝谏。
“虽说直接刀兵相见,尚在两可之间,但如此剑拔弩张,想来必有真正见血的一日。”常云光感触颇深,对于自家主君的处境,陷入深深忧虑中。
“右……”
几名舆司马、行司马在一侧,似如铜铸铁胎般矗立。
一舆司马肃然,道:“这北地以强卒封肃关隘要道,已有一十一日矣!如今吾等军卒缺粮少食,久之战力受损,时不我待。”
北地封锁关隘,直接让南地陷入尴尬境地。
以往,因着南地触及蛮人,盛有皮毛山宝,深受吕国贵人们青睐。
故而,南地百姓多以皮毛山宝等物,用以置换米食、果蔬等生活物资。
如今北地锁关,甚至多遣兵卒巡狩,让吕国诸邑的商贾,自此无法进入南地。
常云光落寞,道:“这是一着绝户之计啊!”
他看了看周匝,诸位舆司马、行司马,其间不乏跃跃欲试者。
常云光暗自叹息,倘若能直接动兵解决这一难题,这事也不至于如此棘手了。
“他是看准了咱们,对他奈何不得,故意用这一着,来将主君一军。”
常云光问道:“派出的斥候,可有消息?”
自从北地封关之后,常云光一日一斥候,企图在关隘中巡查间隙,联系商贾诸户,小渡一批粮食,用以大军物资。
对弈商贾而言,一方大夫的威严,虽然不容忽视,但也没到因噎废食的地步。商贾之户多是角逐利益,只要财帛到位,便是绞杀他们的绞绳,他们亦能坦然出卖。
何况吕国公子的威慑,毕竟不如吕文侯这等霸主,来得可观。只要给予商贾的利润足够,常云光并不担心,这些商贾不会铤而走险。
这舆司马垂首,道:“一十一名斥候,无一回返,应是……遭遇不测了。”
常云光所有所思,道:“嗯……看来,北地大夫的决心,真的很大啊……”
这些被遣出的斥候,皆是军中健儿,最次也是炼出一头莽牛力道的高手。但却消失的无声无息,连一点浪花也没翻起来。
这其中的深意,常云光这等人杰,如何嗅不出来。
“报……”
“报……”
一斥候疾步,来到常云光身前,‘啪’的一声跪地。
“右,诸司马,邑塘报!”
斥候垂首低眉,双手托着塘报,高高举起。
常云光攥着塘报,徐徐摊开,看着塘报内容,眉宇蹙动。
众司马心头暗惊,皆心怀忐忑,不知这份塘报内中,有何让右如此失态之事。
常云光喃喃道:“主君率千骑……不日将至,让吾等准备接迎!”
众司马闻言,悚然一惊:“什么……”
一舆司马不可置信,上前道:“主君,怎么会……亲自来?”
“这,不合乎常理啊!”
毕竟,荀少为南地大夫,干系重大,一举一动都需仔细揣度。而在这一敏感时刻,荀少率千骑而来,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主君若来,这一局大棋,就愈发的有意思了。”
…………
此时的荀少,自率【黑翼】骑兵,千骑略邑城,直向东南一角而去。
千余众骑奔腾,犹如疾风骤卷,浩浩荡荡间,袭起三千风浪。血煞之气沛然难当,沿途阴浊鬼鸷纷纷消融。
隆隆隆
这些【黑翼】骑兵,人人配百炼刀,着黑玄甲胄,挎劲弩强弓,皆有一敌百十之能,其动静之间着实有雷霆万钧之势。
一千余骑兵俱动,浑身蒙蒙血煞席卷,化为一头黑虎真形,狰狞凶恶之太,让寻常妖魔鬼怪,避之唯恐不及。
便是大妖大魔之流,有脱胎化形,元神出游之能。在煌煌军威之下,也要仓皇避让百里,禁闭山门瑟瑟发抖。大军军威所至,一切牛鬼蛇神,皆是狼狈逃遁。
如此亟行半日,荀少大军行进东南。
这东南一角,濒临东地荀尚遏,是荀尚遏钳制南地的一处重要关隘。
荀少眺望东南诸峰,右手持鞭,遥指险峻诸峰,嶙峋峦山,悠然赞道:“吾南山风光,可谓蔡地之冠也!”
但见东南诸峰,远远可见其上甲胄兵戈晃动。
而荀少所指,未尝没有这些甲胄兵戈之意。
一旁的诸谕行,欲言又止,似有困惑:“主君……”
荀少道:“怎么,是不是很奇怪,吾为何不直接与常云光会兵,反而要来东南一行?”
诸谕行低语:“臣下不敢妄议,”
荀少道:“荀少贺、荀尚遏二人,你怎么看?”
这是一道‘送命’题,非亲近心腹不能回答一二。
公室贵裔,非一般人可议论的。
诸谕行面露难色,似是权衡,叹道:“二位大夫,皆一时之杰……是为吕国之福,南地之患焉!”
荀少颔首:“倒是真话,”
他从不妄自菲薄,也不会小觑天下英雄。
蔡地四大夫,除他另有际遇以外,其他三人难道就没有际遇?
小觑天下人的后果,就是为天下人所愚!
能从上元礼展露头角之辈,都是荀氏年轻一代的强人,有望吕国上卿、封君之位的栋梁。
这等人物,可以利令智昏,却绝对都有着自己的心思。
如今的发难,如何不是这二人的试探?
毋用刀兵相向,就让大胜蛮人,其势正鸿的荀少,也不得不疲于招架。
而且,就算荀少能度过今时危机,荀少贺、荀尚遏也不损一兵一卒,无法对这二人,造成甚么实质影响。
着实很恶心人,却让荀少奈何不得。
毕竟,一旦短兵相接,都畿烨庭震怒,荀少贺、荀尚遏有背景、靠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荀少这个无根无系之人,面对族中家法制裁,就该要难受了。
“主君,荀尚遏盘踞东南,有坐东望南之意,火中取栗之心……固然可恨……”
诸谕行一旁规劝,低语:“但,荀尚遏不动,吾等若擅动,便是一致命把柄,将落其手啊!”
“小不忍,则乱大谋……”
荀少徐徐道:“这么多年,吾都忍了过来。荀尚遏用心虽险,却不能动吾心智。”
“只是,东南……不能落在荀尚遏之手,那着实太险,吾不放心。”
荀少负手,望着东南诸峰中,若隐若现的兵甲。
诸谕行轻声道:“臣知主君之心,”
休要看荀少,举止赏罚有度,上下君臣一心,百姓黔首遵从,有着明主明君之相。
但在诸谕行眼中,荀少可是一不折不扣的枭雄人物。
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眼中唯有逐利争益,心性冷酷的令人发指。
只要对自己有利,哪怕杀尽天下人,这位主君都未必能有一丝犹豫。
正是因为看透了荀少,内在的凉薄性子,诸谕行反而死心塌地,一心为荀少奔走。
诸谕行暗道:“只有如此雄主,才是真正成大业、成大事之人。”
也正是因为荀少,有着这般‘品质’,才让诸谕行认定,其有几分竞夺君侯之位的机会。
毕竟,仁慈君主固然好,但护不住自家身家性命,只是朝露一般朝生夕亡。如何能让诸谕行,这等人物俯首帖耳。
“荀尚遏东南置兵,足足一千之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却很要命!”
荀少冷笑:“他荀尚遏,是等着吾荀少败亡,他好顺势与荀少贺,一并瓜分南地呢……”
“可他想不到蛮人会溃败,也想不到会败的如此之惨。”
诸谕行道:“吾等掌握主动,主客移位。”
荀少哼道:“迟早啊……吾要让他这一千精锐兵甲,连人带甲都成吾囊中之物。”
说罢,荀少嘿然一笑,挥手:“下马!”
一名名【黑翼】骑兵寂然无声,步伐轻盈间落地。
这些骑兵,最少都是濒临【易筋煅骨】的高手,就算弃马步战,也是一等一的强兵种子。
看着诸峰上的兵甲们,荀少摩擦着下颚,眼中血色略过。
若是真的两军交锋,荀少自信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歼灭这些军卒,而自家损伤寥寥。
“可惜,要让他们知难而退,反而有些麻烦。”
东南群峰少有数十,每座皆驻兵甲十数,流动性极强。倘若一朝发难,也能迅速反应过来,彼此互助支援。
荀少的【黑翼】骑兵虽强,但攻略高地,也是极为不易的。
诸谕行轻声,道:“主君,吾等为何直面天险?”
“他们,能扼住吾粮道,吾等为何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扼住他们的粮道,让他们也难受一下?”
东地维千余劲卒,不可能有太多淄重。而且大军每日吞吐的淄重,几乎海量一般,淄重数量庞大。若是任由大军本身携带,恐怕,就是等到荀少大溃蛮人之时,这一支劲卒都未必能入东南。
所以东地劲卒轻车简从,占据东南诸峰之后,由后方运送物资,方是最可能的情况。
如果,荀少断了东南粮道,就是围而不攻,也能生生把这一千劲卒困死。
荀少闻言,深思半响之后,徐徐颔首,道:“此策,深得吾心……诸谕中,果有大才啊!”
诸谕行道:“主君谬赞……”
荀少道:“诸谕中之谋,或为第一功也!”
“虽然客人不请自来,但吾这地主人,却不能失了礼节,也要招待一番的。”
他面容一肃,道:“封锁方圆十里山道,东地一应大、小斥候,通通扣留缉压,待此事完结之后,再做定论。”
“还有,清肃沿途东地军卒,吾要都上不得东南诸峰,一粒米、一滴水也休想上去。吾要让这群峰,成为他们的困兽之地。”
诸谕行躬身,道:“喏!”
缺少必要的物资,全凭那几座山峰的荒凉,这一支千人大军,能支撑满三日,都可称得强兵劲卒矣。
五日,必崩!
…………
所谓东南诸峰,不过寥寥数十峰。
因占据东、南之交,因此有东南诸峰之称。
此时,东地领兵大将公(liu)瓒,一袭黑玄甲胄,登高眺望下方。
数十名黑甲兵卒,扶着佩刀,默然矗立着一旁。
主世界人族,因为崇尚水火之德,故而其甲胄非‘黑’既‘赤’,只有这二色可选。
所以各方诸侯麾下,甲士兵卒身着的衣甲,除了一些细微样式不一样以外,其他多有共通之处。
一时间,这些黑甲兵甲反而于山下的【黑翼】骑兵,都有着一些相似之处。
俱是黑甲、佩刀、挎弓,若非两方甲胄雕琢凶兽不同,近乎分不清差别。
公瓒嘟囔着:“没想到,这荀少倒是个有才干的,一举平定蛮祸,可谓让人刮目相看了。”
占据东南诸峰,虽是有其战略意图。但放着峰顶,连吹几日的风,也不是谁都能受用的。
若非这公瓒,是荀太庸一脉的老臣,经验老而弥辣。也不会受荀尚遏信重,独掌一军千卒,窥伺南地动态。
独自掌军的信重,自然非同一般。
然而,在蛮人溃败的当下,这一千兵卒的处境,就有一些尴尬了。
只是没有荀尚遏的军令,哪怕公瓒这等元老人物,也不敢擅自退兵。
公瓒兀自叹息:“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看着身前的蔡地舆图,目光烁烁,指头比量着,暗自推演着战况的进行。
他以黑、白、红三色代替蔡地的三股势,其中黑色势大,为荀少贺、荀尚遏两家联手。红色格局自成,彼此互不侵犯,正是荀少伤的势力范围。
“白色……北地的大军,想必首先会驱逐吾军吧!”
公瓒心知肚明,他这一支大军,对北地的威胁程度,几乎无以复加。
若非,笃定荀少忌惮亲族残杀,不想落人首尾,以至于给烨庭荀氏插手的机会。所以荀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支大军插入北地心脏,而有力无处使。
但,一旦荀少没有顾虑,区区一支千人大军,就敢在缺少淄重补给的情况下,孤军深入北地?
荀少翻掌之间,就能把这千余人屠个干净。
“如今东南、北地发难,荀少若想破局,就只能攘外必先安内,进兵东南,驱东南之患,得北地之利。”
缺少淄重补给,暗自揣摩,倒是把荀少的心思,揣摩了个通透。
他也是一员宿将,统兵经验丰富,大、小血战何止百场,心血来潮何其敏锐,自然不会忽视任何危机。
“塘报上虽说,这十四公子疾驰北地,但吾还是很愿相信,他是来了吾东南。”
公瓒迟疑了片刻,重新抖擞精神。
此时,一军中司务来到公瓒身畔,附着耳廓轻声言语一番。
公瓒面色渐沉,断然喝问:“军中淄重,最多还能坚持几日?”
这军中司务略一思考,伸出手指,道:“约莫三日半……军中粗盐,也都高磬了。”
公瓒一听缺盐,面皮登时发黑:“嗯……多让几路斥候,去后方加以催促一下吧!”
缺粮可不是小事,也不会是小事。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是兵家名言。
军中司务苦恼道:“已让了十几斥骑,前往东地催促,但……消息全无。”
大军一日不吃不喝可以,但却一日也少不得盐分。可这淄重粮车的一来一回,就远不止三日,亦或十三日还差不多。
所以为了防止斥候,出了什么差错。一般都是一个时辰,外放一名斥候,防备其他斥候,遇着意外事项。
“少盐、缺盐,其兵卒麾下就会脱水、手脚无力。大军的战力可想而知,必然大打折扣。”
听着司务的絮叨,公瓒的眉头触得更紧了。
尤其氏大军缺盐,更是让公瓒,暗自忐忑不安。
“不对……”
蓦得,一道灵光划过,公瓒悚然一惊,一缕惊怖念头浮现。
随即,他手指颤抖着,比量着舆图中的各大要道,双目泛着血丝,仔细核对着心中所虑。
“这……这……这……”
一点点校对着心中所想,公瓒愈发惶恐不安,手指颤抖不已。
“哎呀……落入瓮中矣!”
第一六六章宗师贵乎
北地,官邸!
一队队黑甲兵卒,矗立宫阁亭台间,神态威风凛凛。
正堂之内,诸多僚属恭立两侧,观望堂中诸议,不时夹杂一二言论,或辩或驳,或嗔或怒。
荀少贺百无聊赖的,听着僚属们或为攻讦,或为争议。
“主君,南地遣使,欲见主君一面!”一名面貌刚正的男子,伏身说道。
“主君,您看……见,亦或不见?”
一听关乎南地,荀少贺精神一震,笑道:“南地遣使?”
“这倒是稀罕事儿……莫非老十四,想要服软了?”
荀少贺杵着下颚,思量了一会儿,随即摆手,道:“不见……不见……但凡南地来人,吾一概不见。”
他截断南地粮道,正是大占上风之时,如何会浅尝而止。若是立刻接见这一南地遣使,那让荀尚遏作何感想!
荀少贺挥手:“不见……”
一僚属谏道:“主君,这来者是客,而且血浓于水,主君若是执意不见,臣恐落人口实啊!”
所谓落人口实,还是吕文侯对此事的看法。
其他外人的看法,对荀少贺一文不值,但关乎吕文侯的心思,荀少贺绝然不敢怠慢一丝一毫。
“嗯……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荀少贺颔首:“那么……就见上一见。只是,吾见是要见,但个中尺寸余地,一定要给吾留下。”
“喏!”
这些北地诸僚,固然对荀少贺举动,有一些不赞同之处。但作为臣僚之属,就算主君行事偏差,这忠君卫主之态,也是必须要表得清楚。
不一会儿,一名青年男子由一侍者领着,一并踏步正堂大殿之内。
“下臣,南地司乘常云蒙,见过北地大夫!”
踏入殿中,青年男子环视周匝,随即拱手一揖。
“大胆!”
“无礼!”
荀少贺右侧一臣僚,突然怒目圆睁,指着常云蒙疾声怒斥,仿佛犯下十恶不赦之罪。
这臣僚撩起衣袍,伏地叩首,道:“主君,此獠着实无礼之极,您为公子之尊,区区一介使从,见上而无尊,见君而无状,臣……自请贬斥之!”
“请贬斥之!”
众多臣僚纷纷出列,似乎迫不及待,纷纷叩首上拜。
毕竟,不管合理与否,这些臣僚心中都明白。这所谓的‘遣使’,都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就是这遣使说个天花乱坠,也抵不上自家主君的一个念头。
所以,为了讨得自家主君欢心,僚属们纷纷出场,主动攻讦南地遣使。
须知,今日之所以,能让这遣使入得殿中,也仅仅是因为,能在南阳烨庭诸贵戚眼中,博一个‘不得已’罢了。
既然走一过场,为何不完完全全的,把这一‘过场’囫囵过一遍呢?
“这……”
荀少贺面带‘迟疑’,看向常云蒙,叹息道:“没想到,遣使一时竟如此群情激愤,众议所向,吾……”
常云蒙面带沉着,道:“下臣,不劳北地大夫费心驱赶,常云蒙自行出殿便是。”
“何须,让诸位能臣干吏,纡尊降贵,做如此吠吠之态。真是大扫颜面,不成体统,平白让吾这外邑之人,低看了三分呐。”
常云蒙言辞激昂,大袖飘飘然,神态从容自若。
荀少贺面色微沉,调转口风,道:“既然如此,拿你就留在殿中吧!”
“就让吾看看,十四兄托付重望的遣使,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吾心服口服……”
对于荀少贺的态度转变,众多臣僚看向常云蒙的目光中,俨然隐隐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对于自家主君的性情,作为僚属者,岂有不知之理。
荀少贺的性情飞扬跋扈之极,做事为人全凭个人喜恶。他在高兴之时,可以放在尊贵身份,与奴仆贱役一起饮酒作乐,称兄道弟。
但若是心情大坏之时,任你有千般优点,在他眼中全是缺点,错误的该杀,但正确往往比错误更该杀。
这荀少贺喜怒无常,由此可见一斑。
常云蒙若是顺势,被驱赶出北地,或许还能捡一条小命。但如今兀自强留殿中,这生死基本显然易见了。
常云蒙肃容,道:“臣下,拜谢大夫,宽宥之德!”
“不用谢吾,既然给你生路你不要,吾不妨就听听,你到底有何高见。”
荀少贺抬手,慢悠悠道:“如果,你说的不错,吾就给你一条生路。若是你说的狗屁不通,吾也给你一条路。”
“你看……”
八名彪形大汉,尽然袒胸露乳,肩膀架着一根根铜棍柱,悬着一方四耳三足宝鼎,一步步走入大殿。
这些彪形汉子,每迈出一步时,地面都微微颤抖,鼻梁见汗珠滑落,但一个个都不敢擦拭,只是涨红脸庞,艰难迈着步子。
鼎器落地,铮的一声甚为悦耳。但在坐诸臣僚,俱然面露惧色,垂头不敢直视。
“添火……”
这些彪形汉子,看似粗鲁莽撞,但俱是修道之人。全是口吐一道真火,落入鼎身之上,炙烤着鼎身。
看着真火旺盛,鼎身须臾通红,常云蒙心生寒意,道:“不知大夫何意?”
荀少贺慵懒道:“很简单,就让吾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如果你只是个样子货,你也就没有回南地的必要了。”
“作为你家主君的十五弟,吾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这口鼎器,就是吾赐予你的冥器!”
荀少贺的话语中正平和,但也其中的凛然狷狂,却是让常云蒙心头一寒。
看着炙烤‘滋滋’作响的鼎器,常云蒙淡定自若,道:“下臣,自当戮力为之。”
…………
简陋营盘中,一名名黑胄蒙面的甲士,矗立左右。
望着扣押的斥候,荀少靠着躺椅,慵懒问道:“这是第几路斥候了?”
诸谕行道:“主君,这是山上下的第七路斥候了。”
东南群峰的几条险道,俱在荀少手中。那几条险路,固然陡峭危险,但其无论上山,亦或氏下山,都是必经之道。
如此,荀少只需蹲守几处险地,就能轻而易举的,拦住这些斥候。
荀少摇头,道:“他们是急了!”
短短三日,就下了七路斥候,公瓒虽是老将,但难免有些失了方寸。
只是如今,这一千兵甲淄重,俱在荀少掌心攥着。公瓒纵然一身本事,但不消几日,也只得乖乖退回东地。
荀少眸中冷光烁烁,暗道:“其实,把这些兵甲,全部留在南地,也是一可行之策。否则让他们回到东地,怕是会助涨荀尚遏气焰,与吾有害无益。”
至于如何’留在’南地,荀少自有谋算。
只要封锁东南,到了箭尽粮绝的时候,不愁他们不束手就擒。
况且,一直困着他们十几日,让自生自灭,还能不脏了自己的手。
“主君,这公瓒如何能不急,一千大军的生死,尽数压在他身上,行差踏错,可是万劫不复。”
荀少冷漠的看着东南诸峰,低声道:“人不犯吾,吾不犯人;人若犯吾,吾必犯人。”
“诸谕……”
诸谕行恭谨道:“主君,”
“常云光那边,也是不好过啊……吾还要去他那里一趟,亲自坐镇边军。”
北地的咄咄逼人,让荀少心中怒意积淤,一旦有机会,荀少绝不吝于兴起一些风波。
诸谕行闻歌而知意,道:“主君宽心,诸谕稳坐东南,不会让东地兵卒,进吾南地一分。”
荀少嘱咐道:“你之职责重大,只要东南不乱,就可通联西地,付出些许代价,以西陲粮道解吾燃眉之急。”
“所以,北地商道能通则矣,不能通也无伤大雅。”
诸谕行沉声,道:“诸谕明白,”
“还有,临行之前,吾予你八百【黑翼】骑辅助,”
荀少一开口,就把自家最精锐的大军,给划出一大半。
诸谕行动容,道:“主君,这……”
【黑翼】骑兵的强大,南地群僚有目共睹。那是能与蛮人这等天赋异禀的种族,硬打硬杀的强军。
而八百【黑翼】骑兵,已经近乎于南地半数兵权。
“毋需多言,”
荀少淡淡道:“这八百【黑翼】骑,这是南地半数的家当了。该如何去做,你应该明白吧!”
“喏!”
诸谕行沉默半响,伏身重重一礼。
“公瓒这老家伙不可小觑,一身半步宗师的武道修为,必须要严防此獠,趁夜攻袭营盘。”
“虽然有着君父在,他们不会太过分,但只是将你们冲散,还是可以的。”
荀少深深的望了诸谕行一眼,诸谕行能作为邑三驾之一,自然不会是弱不禁风的普通人。
看似不显山不漏水的诸谕行,可是一尊历经九次【伐毛洗髓】,炼就九道猛犸巨象神力的大高手。
虽然较比半步宗师,诸谕行还差上一线,但也绝非毫无还手之力。
尤其有八百【黑翼】从旁策应,就是宗师级数的高手,也要陷入其中。
…………
“混账……”
东地,官邸,
荀尚遏面露怒色,看着下方战战兢兢的诸人,冷冷道:“东南兵事,吾一再嘱托,有任何疑杂,都要第一时间禀报。”
“如今……如今……”
“公瓒一千兵甲,三日了无讯息,你们这些尸餐素位之辈……竟然直到今日,才来禀报与吾。”
“该杀!该杀!!”
荀尚遏杀气腾腾的话语,让不少人吓得骨头,立时软了三分。
一臣僚低声道:“主君,公为将老辣,其领兵在外甚为周全,从无一处过失。您每日一塘报,着实忒频繁了些。”
“哼……”
荀尚遏眸中杀机翻涌,这一刻的他,真真动了杀念。
荀太庸执掌蔡地,虽然门生故旧遍地,让荀尚遏如鱼得水,甚至能凭着蔡地几位长者,成为蔡地中势力最强的大夫。
但成也老父余泽,败也老父余泽。
荀尚遏麾下虽人才济济,但都是把他当成子侄之辈,可以尊让有之,却敬畏寥寥。
“频繁吗?”
荀尚遏面无表情,看着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东南诸峰就近东地,而且东地之内,也有专门的驿站,更有数十匹上等战马轮流驱使。
不过几百里的路程,快马加鞭之下,三、四时辰一来回,如何就是频繁了?
“现在呢?”
“三日无有音信,就连运粮官也不见往返,那支大军恐已不测了。”
荀尚遏叹息了一声,道:“便是千人尽丧,吾也毫不意外。”
将大军遣入他地,若非荀尚遏自持各具忌惮,也不敢直接驻入。
就是肉包子打狗,也不是这么打法的!
众人悚然一惊,道:“公子少,区区一介庶儿,敢如此妄为乎?”
“一千大军丧尽南地,吾等必要讨个说法。莫非他自持公子之尊,敢犯国君之法,妄自以身试法不成?”
吕文侯高高如天意,在文侯掌国的十多载中,敢犯文侯忌讳的,一般不是彻底凉透了,就是死的很惨。
真当那位一代霸主吕文侯,是个虎毒不食子的慈父?
“他不会如此不智的,”
荀尚遏幽幽叹息,不乏遗憾之意。
“公瓒的大军,最多只是困于一隅,荀少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毕竟,能用一员领兵大将,以及一千甲士的性命,换取一处三百里封疆,任何人都不会拒绝。
而且荀少兵锋大败蛮人,获取蛮地何止千里,就更让荀尚遏眼红心热了。
“主君,不若吾等进军东南……再进三千,以此迫他自让其围。”
这三千大军,赌的就是荀少退让。
一旦撕破脸皮,对峙两方都别想置身之外。
荀尚遏缓缓摇头,道:“进兵三千,虽能让荀少忌惮,或能解公瓒老将军之围,但……”
他拍着案几,道:“四千大军……”
“一地大夫,才有多少兵员,吾在南地用兵四千,这让南阳诸卿、大邑封君们,如何看待吾荀尚遏?”
荀尚遏重重的说道:“贪得无厌!”
有时候‘名声’极为虚假,却也让人不得不重视起来。
毕竟,一毫无诚信之人,与一有口皆碑之人,哪种人更让人放心,简直不问而知。
“退兵吧,”
荀尚遏淡淡道:“遣使,去一趟南地,向南地大夫陈明原委。”
他在‘陈明原委’几字,着重用了几分力道。
“相信他,会理解吾的一番苦心。”
荀尚遏徐徐说着,只是他的手掌,按着案几上,压的案几‘嘎嘎’直响。
看得堂中众人眉心直跳,显然荀尚遏不似他表现的一般,那么的平静。
…………
边境大营!
旌旗飞舞,甲胄重重,兵戈并起。
“主君!”常云光单膝跪地,大礼参拜。
“主君!”
一众舆司马,也俱然跪地,神态恭敬。
“起来吧,”
荀少面带和煦笑意,亲自搀扶起这位大将。
“你我关系,何必如此拘谨,”
荀少‘不虞’道:“右是吾肱骨,如此疏远少,却是有何因由?”
“不该,不该啊!”
常云光伏首,道:“下臣为军中大将,更应知道敬畏上下之心,上下之心不存,倾覆之期何远?”
“正因知尊卑,臣下方能以威御军,以严治兵,此为臣下之道矣。”
荀少闻言,面露诧异,随意徐徐颔首,道:“右能明此理,可见军中历练所得颇深呐。”
能有如此见地之人,可谓明哲保身之道,参透到了极致。
昔年他为大越太祖之时,满满一朝臣子,能明白善始善终之道的,不足二三人数。
若非荀少着实不想大开杀戒,在青史上留下一刻薄寡恩之名,而且继位的储君也颇为称心。否则除了这二三人以外,漫漫一朝能善终之人绝少。
“公子谬赞,”
荀少看着一脸纯良的常云光,不由摇摇头,道了一句‘滑头’。
进入大帐,荀少坐于首位,常云光落座下首,其他司马军职也纷纷落座。
荀少率先开口:“北地的情况,常云你知道的多,不妨一一道来,让吾直观了解一二。”
常云光须,道:“啧啧……北地……”
“北地背靠几方大邑,若只论兴旺,吾南地是万万不能与之比较的。但吾南地常年与蛮人厮杀,养就勇猛血气,若论兵卒之勇,北地不如南地多矣。”
常云光一开口,就直指其中要害。
“嗯,北地富裕,南地穷苦……”
荀少若有所思,道:“但,咱南地兵锋盛,北地军备衰弛。”
常云光无奈,道:“是啊,若是不论宗师级数大高手,只以兵员素质而论,北地远不如吾南地。”
主世界一人成军,一人破城,所谓的精锐大军,尚且能镇压宗师级数。但一旦上升到大宗师级数,就无能为力了。
除非是道兵出动,否则诸侯们对于大宗师、天人级数的强人,一般军队还真的奈何不得。
荀少蹙眉:“北地这次断了南地粮道,是正中了吾七寸。”
“荀尚遏是进兵南地,吾尚有制其之策,但荀少贺则是封锁北地关隘,禁止南地商道,这一点吾等就无法干涉了。”
“如此,只可智取,不能力求啊!”
他问道:“常云,你巡狩北地甚久,可知北地高手,尚有几何?”
“主君如何关注北地高手了?”
荀少摊手,道:“无他,知己知彼尔!”
能知道北地,有何等高手盘踞,也能让荀少心中有数。
他虽然只有易筋煅骨三十一炼,半步宗师的成就,但一般宗师级数的高手,还真未必是他的对手。
寻常一、两道真龙神力的宗师,还真不放在他眼里。
便是如今的上阳朝,这等外道元神中人,都绝难在荀少手中,囫囵着走过几百回合。至多三十来招,荀少就能持着幽精,打得上阳朝怀疑人生。
毕竟,以《混元一气》肉身不坏,《天刀九问》杀伐至强,两门绝学加在一起,可不仅仅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
以荀少这三载的突飞猛进,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常云光沉吟片刻,道:“若论北地群雄,真正的宗师级数高手……怕是唯有一人了!”
“哦……”
“那人以九云龙自称,有着以一手《翻云覆雨大九蛰龙眠》神功绝艺,叱咤蔡地三十载。据说,当年的老宗傅荀太庸,曾经亲自征辟九云龙,但因事未尽全功。后来这蔡地四分,九云龙因祖居北地,就让那位北地大夫征作了随身幕僚。”
“老宗傅都未尽全功,这九云龙何德何能,有资格在老宗傅面前拿大?”
荀少一听,不觉嗤笑一声,自觉好笑之极。
那大宗傅是何等人物,炼就九道真龙神力,只差一筹就能【超凡入圣】的人物。
就算荀少与荀尚遏,这一老宗傅幼子不睦,但也绝然不敢对这一老宗傅,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毕竟,这千里蔡地本来就是老宗傅的封邑,是老宗傅自个舍了封邑,分给他们四个小辈。这也是老宗傅栽培后进子弟,老宗傅他自己认为是应当应分,但荀少心立却不能没一点数。
这等大人物,能得他青睐的,最少也该是先天宗师中五龙闹海级数的大高手。
这九云龙混号是响,但也不是叫‘九云龙’,就真能有九龙撼天之力啊。
能有个三道真龙神力,就该着九云龙吹嘘一辈子的了。
但是,宗师三六九等,差一筹就是差一重天地。到了老宗傅的境地,当真是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这等人物。
大宗师与先天宗师,固然都是【脱胎换骨】范畴,但大宗师绝然不是宗师可比。
千百宗师人物,也都未必出一尊武道大宗师!
荀少幽幽道:“市井传言,真假难辨,不过小小的北地,能有一二宗师,就是了不得的成就。这位九云龙,想来要在北地大夫身边讨生活,未必有多高明。”
话虽如此,但一尊宗师级数高手,无论在哪方诸侯帐前,都是有数的人物。
如今却甘愿在荀少贺麾下,任凭差遣奔走。千载荀氏底蕴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荀少的帐下,虽有上阳朝这等元神中人,但却并非任由荀少驱使。
一般的元神中人,亦或宗师人物,皆自有尊严。
“这九云龙,吾倒想见上一见。”
第一六七章扣问先天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荀少杵着下颚,啧啧称奇。
敢蹭老宗傅的热度,至今没被人打死,说明九云龙是个人物呀!
反正,荀少打死也不信,九云龙这一区区土鳖,能搏得老宗傅那等大宗师的青眼。两者的地位层次,相差太多太多了。
常云光道:“有关这位九云龙的传说,还有很多很多,下臣就在此不一一例举。”
“但,此人的武道造诣,并没有准确的说法,或有言三龙腾江,也有言七龙拔山的,不一而足。”
当然,这其间就没一种说法,是这九云龙证就大宗师业位的。
大宗师业位可不仅仅是九龙之力,其中还有许多许多玄妙关隘,非常一般人可以参透。
荀少道:“这中间有高有低,哪一种说法最像真的?”
“最像真的?”
常云光闻言一愕,仔细品着这话中深意,沉吟不语。
“要吾看,好像都不是真的,也都像是真的。常云愚昧,看不透其中关窍。”
“吾看都是假的!”
荀少手按玉带,面带冷意,肃声道:“小小的蔡地,不过千里方圆,比不得诸方大邑,更比不得南阳烨庭。如斯地小且贫,有何底蕴诞生一尊顶尖宗师?”
“也不知荀少贺,是为人愚弄,还是假戏真唱。但吾荀氏的面皮,重逾万钧。装神弄鬼的把戏,在吾公子少眼里,可行不通。”
荀少眸中闪烁精芒,一口幽精嗡嗡作响,欲要出鞘洗血炼锋。
常云光颔首,道:“主君所言甚是!”
一众司马,也随声附和:“主君所言甚是!!”
荀少以半步宗师武道,历经无数杀伐,一身煞气凝炼几如实质一般。
再有幽精这一口半宝兵,人与到合的一刹那,暴发的那一股滔天杀机,简直能让人肝胆俱裂。
哪怕常云光、一众司马皆非弱手,其中常云光更是位于武师顶点,但也经受不得荀少的凌厉杀伐之机。
只是,常云光定力最强,尚且面色若常。但众多司马,可没有常云光的大定力,须臾间冷汗津津淌下,搭湿了背脊。
荀少看着在坐诸人,尽然面色苍白,但仍左支右撑着。
“呼!”
杀机一放即收,荀少抚摸幽精,蹙眉问道:“难道,北地就真的只有这一尊高手?”
常云光道:“臣下,观北地人物,只有这一位,需要关注一二。”
“蔡地无人耶!”
荀少的这一叹,却是感慨蔡地武道凋零,宗师级数的人物,也就二、三人。这在其他大邑,绝然是不可想象的。
荀少看了看在坐诸人,问道:“咦?吾之司乘可在?”
“常云家一门双杰,长兄常云光为吾肱骨,次弟常云蒙也为吾腹心啊!”
常云氏兄弟身系南地经枢,又出身南地大族之一,有助于稳定南地。故而,在平常时候,荀少也多是对常云氏兄弟,颇为另眼相看。
这既是稳定南地秩序,也是上下主从交流的一部分。
他笑意吟吟:“怎么,吾的常云司乘为何不来?”
常云光面色稍稍一暗,道:“舍弟,奉主君之命,已然遣去北地了。”
“北地……”
荀少面色微变,遣出一二使者,游说东、北二大夫,是他亲自决定的。
以他想来,两军交锋尚且不斩来使。而荀少与两地之争,由于有着吕文侯压着,也不会闹的不可开交。
常云光嘴中苦涩,道:“三日之前,蒙弟得主君之令,自入北地以来,三日三夜渺无音信。”
毕竟,堂堂南地司乘,也是一地权贵,失踪的如此‘儿戏’,着实让常云光心中愤愤。
“难道,司乘之事……”
荀少不觉按着玉带铜纽,冷声道:“是荀少贺做的?”
常云光垂头,道:“臣下,不敢妄自非议。”
不敢,不代表就‘不是’,这话中的深意,荀少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他荀少贺莫非不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荀少怒目圆睁:“他怎么就敢如此肆无忌惮?”
“竟敢无故,扣押一地大夫之使,他想做什么?他荀少贺莫非真的以为羽翼丰满,这就迫不及待,想要以身试法了?”
“北都大夫……应该不会如此不智!”
常云光咬着牙关,道:“北地大夫出身公室,岂会擅杀士族,这等大罪,他未必背的起。”
“舍弟,性命应是无忧,最多受些皮肉之苦。而能为主君分忧,是吾常云氏之福,常云祈主君且勿动怒,万一耽误大事,就是十个常云蒙,也当不起干系。”
常云光神态渐渐平抚,言辞铿锵有力,回荡在大帐之中。
看着常云光的神情,似乎是真的如此想法。就连荀少也不得不感慨,这位肱骨着实是个狠人。
荀少动容,道:“常云!”
常云光肃容,道:“主君,北地虎视眈眈,东地心怀叵测,西地坐山观虎,此三者皆各有心思。至此危机存亡之际,个人家仇何其渺小。”
“倘若主君,能借此一窥七鼎之位,吾常云氏的微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鸿毛而已!”
大殷祖制,天子配九鼎,诸侯享七鼎,大夫受五鼎,士用三鼎。
七鼎之位,即是九州诸侯鼎器!
常云氏并不满足,只于一地一邑显望。若荀少能以邑为根基,进窥吕侯之位,常云氏必能奢遮于一国。
当然,若是荀少身死,常云氏一切牺牲自然休提,但也能保住一地一隅。
荀少眼眶带着水雾,感动道:“吾荀少在此立誓,若常云蒙遇何不测,吾必戮元凶于此,祭其英灵长勋。”
“主君……”
常云光大惊,欲要起身阻止。
荀少发下此誓,不吝于是宣告以兄杀弟,作为臣下的立场,常云光只能劝阻。
“君不负吾,吾必不负君!”
迎着帐内,众人惊诧、动容的目光,荀少如此说着。
…………
北苑,虎牢,
顾名思义,虎牢之意,为虎之牢!
这是北地禁地,有着五百甲士驻守巡狩。
虎牢方圆十里,尽数是草木丰茂之地。数百头吊额猛虎,来回穿梭于虎栏之间。
在这虎牢边缘,一道道围栏,环绕方圆十里之地。一队队黑衣甲士,矗立在虎栏一侧,目不斜视的看着虎牢中,那一头头猛虎的凶恶虎姿。
虎牢中央兰台,荀少贺大刀阔斧的坐在虎皮床榻上,目光游弋的看着围栏中的虎群。
虎群中的恶虎们,皆是来于穷山恶水之间,茹毛饮血野性未泯。
非是武道强人,一般的易筋煅骨的武人,一朝不慎落入虎栏中,顷刻间化为白骨。
荀少贺目露精芒,俊秀的面庞中,夹杂这一丝丝狷邪之意。抬手从案几上,拾起几块凶兽肉饼,扔入虎栏之中,引得虎群混乱,竟相追逐扑食。
“好虎儿,好虎儿,”
见着这些猛虎游弋,看着猛虎一扑一跃,尤其虎尾摆动,爪牙并用的姿态。荀少贺眸中闪烁着一抹迷醉之色,面上喜不自胜。
“吾荀少贺养的虎,必要凶、狠、毒!”
荀少贺扔出几张凶兽肉饼,看着猛虎们撕咬的,血肉模糊的惨烈,愈发心满意足。
“大夫!”
这时,一内侍躬身,错过几名内侍,缓缓匍匐而行。
这内侍双手托着一卷布帛,脑袋低垂,道:“禀大夫,南地军情塘报,请大夫阅览。”
荀少贺兀自熏染陶醉,这一声蓦然清醒。
他稍稍蹙眉,撇了这内侍一眼。
“……呈上来,”
南地诸事,一直让他如鲠在喉,不得释怀。如今能趁机拔去,也是一大喜事。
一旁自有内侍接手,徐徐呈放在荀少贺的眼前。
荀少漫不经心的,摊开卷帛看了一眼。
“咦?”
“吾道为何,今日心情如此爽利,原来是吾的那位好兄长来了!”
荀少贺似笑非笑,犹似猛虎横卧山丘,窥伺猎物时的那一股凶横。
“若是荀少亲临,吾到底给不给他这个面子呢?”
他不紧不慢的起身,由虎皮床榻上,拾起一口虎头刀。
虎头刀微微轻吟,荀少贺眸子中,似有一团火焰灼烧。
“嗯……”
“三载的磨砺,吾倒想看看,你武道的进境。当年上元礼,是你命硬没死,让你捡了个便宜。就是不知今时,你的命是不是像当年那么硬!”
虎头刀徐徐出鞘,一头猛虎真形跃然而现,强烈的百兽之王,陆地霸主的气魄,在这一口虎头刀身上浮现。
只见,其刀身狂震,虎兽出柙之势,压得荀少贺衣衫猎猎。
这口虎头刀,赫然是一口宝兵!
荀少贺一刀在手,这些年武道也没有落下,最少也有一尊宗师战力。
须知,宝兵级数的力量,可搅动风云之乱,威能广大不可揣度。
似道家法宝,佛家法器,都不外如是!
这有宝兵在手的宗师,和两手空空如也的宗师,根本就是两种迥然的概念。
“主君的武道,观其威,见其势,知其高,明其远!云龙叹若观止,怕是终生也难望项背。”一垂暮老者,看着荀少贺刀意凌空之相,满脸感慨之色。
荀少贺倨傲一笑,道:“九老知吾啊!”
九云龙了下颚,黑白掺杂的胡须,道:“吾观主君武道之强,已能扣问先天之门,脱胎换骨证就宗师之机。”
“若主君成就宗师,让这口饿虎刀,发挥全部威能,自能威慑一方。”
荀少贺抚摸刀身,道:“刀道!霸道!”
“武道之路,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吾若能在宗师之下,尽舒胸中意气,以无挂碍之心,冲击武学先天之道,其未来成就之广,远比勉强为之,要强出不知多少。”
荀少贺为武成痴,为武成狂,天姿禀赋强大,在武道上走得极远,在武道路有着自己一番见解。
固然他为人狷狂、嗜杀,但无损他于武道上灌注的心血。
九云龙道叹:“主君心怀壮志,是云龙鼠目寸光,不识主君之意。”
这九云龙是蔡地宗师,虽然其根基不牢,难以在武道上走的更远,但也是一尊赫赫有名的大高手。
“煌煌武道,可通天人!”
荀少贺嗤笑一声:“比起天人武道的自在,世俗国君的尊荣,简直不值一提。”
这番近乎大逆不道的话语,九云龙只能苦涩一笑,住口不再言语。
有些话,有些人能说,有些人能做;但有些话,有些人一旦说了做了,能不能活过明天,都是未知之数。
“那么,主君如何断去这一丝杂念?”
“明日,你去南军大营,”
荀少贺轻声说道:“就告诉他,吾……吾荀少贺找他试刀,问他一句可敢一战。”
“既然他登门而来,不战上一场,吾也心有不甘。听闻他一式天刀,天意至高镇杀江谲、呼延明之流,不知是否夸大之词,也不知能否见其真颜色。”
此刻,荀少贺蓄一口刀气,一朝出鞘必定要惊惶世人。
而荀少,就是荀少贺寻得一块磨刀石。
九云龙道:“若是他不应呢?”
“哈哈哈……”
荀少贺哑然失笑,道:“那就把虎牢门前的那一口鼎器,一并送还荀少吧。他若是看了鼎器,定然会应下这一战的。”
“嘿嘿……想要北地粮道?就先与吾较量一番,论个高低再说。”
想着虎牢门前的那一口鼎器,九云龙面露苦色。
这着实不是个好差事,若是一个不慎,就让人生生打死,也是大有可能的。
…………
风高云清,清冷月光,徐徐洒落!
中军大帐中,荀少盘膝而坐,心神沉凝于眉心祖窍。
丝丝缕缕的赤气,蜂蛹入祖窍石镜之中。
石镜似乎隐隐含着呼吸,在一呼一吸的动静之间,就有数十、上百缕赤气散落其间。
【未来道身】愈发凝炼,仿佛下一刻,就能从镜面的倒影中,一步踏入人世。
这一尊倒影俊朗飒然,其气度犹似九天仙王,盘踞未来遥看过去之世。
可谓妙相天成,证天人之相,拥天人之貌,是为武中之圣!
“石镜中的【未来道身】,威势愈发难以揣测了。”荀少只是观摩这一尊【未来道身】,灵台中立时迸发种种灵感。无数的武道奥妙,让他不由沉浸其中。
“武圣?”
看着这一尊疑似武圣人级数的【未来道身】,荀少只能暂且放下心思,专注于武道的汪洋之中。
这等级数的大高手,一举一动皆为‘法’,一言一行皆是‘理’。
只是远远观望片刻,荀少浑身就似有说不出的爽利。
“第七品……”
荀少看着道道碎裂,渐渐在赤气作用中,悄然弥合一起,暗自呓语着。
这就是七品宝镜的威能,拓印一丝武圣人的神妙。
这一十二万九千六百道碎裂,只恢复了一千二百之数,就归入第七品之列。
若是这面石镜,镜身一元之数圆满无缺,又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可惜,这终究只是妄想而已,毕竟这些碎痕的修复,是荀少自大越、大成两方世界,历经数百、上千载的积累。再有主世界三百里南蔡,掠千里蛮地之功。如此海量源力滋养之下,才让这面石镜七品面貌。
但这中间,荀少可谓心力交瘁,以天下为谋,以社稷为盘,一方世界精华的灌输,才有着如此惊人收获。
若只是平常人,想要触动石镜都是难上加难,何谈撰取源力,让石镜一步步修复至此。
毕竟,一口七品宝兵已经堪称珍世,但凡第七品宝兵现世,几乎能让让一国颠覆、一国衰亡。
“三千六百之数!”
冥冥之中,荀少心有所感,若是想要石镜,归入神兵之品,还需要再修复两千四百道碎痕。
“如此海量的源力,一十二万之数,想要收集齐全,看来就不能在低等世界打混,而是要多去高等世界,才能加快石镜的修复。”
不过,荀少一想到主世界,一想到三百里南蔡的滚滚气运。
“若是吾能问鼎九州诸侯,不知这面石镜,又能达到甚么级别。”
这一丝念头刚起,转瞬间就让荀少断然斩去。
这方主世界大能,何其之多之广,这可是疑是青色位格之上的伟大世界。这等世界往往具备自己的混沌意识,具有不可思议的伟力。
或许,这一念头看似平常,但在刚刚兴起之时,就已让无数大能们,来回翻看千百遍。
“呼……”
收敛杂念荀少调匀呼吸,内家真劲儿滚滚搬运。
“易筋煅骨三十一炼的瓶颈,愈发的松动了。三十六炼金骨铸就,到时一尊外炼宗师的底气,就可以让吾进窥整个蔡地。”
“千里封邑气运在手,却又不知石镜又会有何神异。”荀少真劲儿愈发汹涌,澎湃气血洗炼着他的肉壳,一丝丝黑色血丝,顺着他细密的毛孔,一点点排处肌肤。
如今的他,肌肤愈发明润圆满,犹似黄芽一般,抽出旧芽成长为新芽。
肉壳中鲜活的生机,让他愈发的触动生死,身上褪下的老皮、死皮,更让他仿佛卸下内外束缚一般,浑身陡然一松。
第一六八章昔年一决
生机勃然,徐徐升腾;一如蝉蜕于蛹,亦如鲲化为鹏!
这,是生命本源的超拔,是自身刹那的怒放!
此刻,寂静大帐内,荀少面似枯荣,筋骨血肉酥松,精气神内敛成圆,亦如混元之一点。而全身精血神气,尽数捏拿于这一点之中,无漏、无坏、无失、无得。
恍恍惚惚,拿捏那一点毫厘,荀少呓语呢喃:“三十二炼!!”
他自身经历三十一层煅骨,对于【易筋煅骨】这一重境地,有着最为深沉的印证。
【易筋煅骨】中的每一炼,皆有抽筋拔骨之苦,粉身碎骨之痛,介乎于生死冥冥之间。一时稍有不慎,即于浪打船翻,生机渺渺茫茫。
荀少积累何其厚重,那一尊盘坐先天祖窍的【未来道身】,几有大宗师之业。荀少心合石镜,周身百窍自衍其数,就等若一尊大宗师级数,无时无刻不在修行打磨。
毕竟,这一尊大宗师级数的功行,何其可畏可怖,只沾染一丝一毫,就能推动荀少的勇猛精进。亦可成就荀少,一身的浑厚根基。
这一层易筋煅骨的火候功夫,俨然已是水到渠成。
浑身流淌着,涓涓阳和气息。浸入周天百骸,一缕缕元精凝聚,沉沉浮浮中,混合生命本源,化为滴滴精血。
这一滴滴精血,暗含淡淡金色,是一身精气神元之集,性命根本所在。
此世数十、百万载以降,上达武道强人横江断流,下到庸俗武人体壮如牛,皆脱不得‘精气神元’之用,可谓武道根本之基。
唯有武道根基纯正,方有煌煌大道坦途!
如今的荀少,精气神元纯粹,一身三百六十五枚骨骼,尽染淡淡金色。其历经千百打磨的骨骼,已然金色多过白色。距着那千载万载,长存不朽的不坏金骨,也只是略逊一筹而已。
一旦荀少金骨证就,骨髓化为滴滴金液。即是通入炼髓如霜,炼血汞浆之境。
介时,又是一番玄妙,又是一重境地!
此时,床榻一侧的铜架上,悬挂着的幽精,嗡然轻鸣着,其清亮爽直的刀音,似乎正应和着主人气机的演变。
这一抹刀音,清澈似水,冷冽悠长。
荀少眸光莫名:“三十二层煅骨易筋,血肉凡胎臻达圆满,金骨遥遥在望耶!”
他呼吸吐纳,脏腑之力沛然难当,五脏六腑浑然一体,几大心窍精血如珠似圆。
到了此时,功夫精深至斯,荀少这尊半步宗师,才是真的横扫宗师之下,莫有匹敌者。
世人皆言:先天如龙!
殊不知,天罡三十六之数圆满,三十六莽牛大力,亦有踏龙拽象之功。
三十二层易筋煅骨的火候功夫,荀少这尊半步宗师的分量,几与宗师比肩。
荀少幽幽道:“【易筋煅骨】八十一炼,证就金刚不坏道体,是为肉身成圣之上乘境地。”
“其中九九之数,道尽了肉身几大神藏之玄妙。以一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九、六九、七九、**、九九至极妙数,证得一尊不坏、不损、不伤、不磨之金身。”
“所谓,吾道之有涯,观大道之无涯!”
荀少眸光开阖,若有若无中,一缕金晕沉沉。
…………
轰隆隆
雷雨骤然,黄豆般大小的雨点,频频打落地面,席卷阵阵烟尘。
一方大帐中,常云光负手望着帐外,丝丝水雾弥漫之象。
“天变了!”
他漠然伸出手指,微微触碰着,顺着大帐一角,徐徐淌落的水流。
常云光感受着指尖的冰冷,一如此时他的内心一般,充斥着一抹久久不去的冷意。
他冷漠的面庞,望着一片片水雾,轻声自言:“小弟啊,小弟,你是否在怨吾的无情,怨吾的冷漠!”
常云光亲眼看着自家亲弟,一步又一步走入北地。这也是两兄弟间的,最后一次诀别。
“当时,吾哪怕稍稍做一些阻拦,主君便会更改人选,你也就不用身死北地。”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痛!
他茫然的,对着茫茫骤雨,道:“可是,吾什么也没做……只是坐视着让你身死!”
“哈哈哈……吾不是个好兄长,为了常云氏,吾也只能做一个如此薄情的兄长。”
他沉重的说道:“道:“吾绝不能允许……绝不能让吾常云氏之名,自吾而绝。吾要让常云氏的大名,铭刻青史之上,历万载春秋不衰!”
“所以,不要怨吾……一切都是为了常云氏的利益,为了生你养你的常云氏。”
常云氏手指突然收回,紧紧攥着的拳头,轻轻碰一下桌案。
“吾倒恨不能,以身代之,一命换一命!”
雨点愈发密集仓促,而常云光的幽幽低语,也逐渐淹没于,这股愈发不可测的风雨之中。
…………
竖日,
经过一夜风雨,空气中兀自潮湿,就连路旁的草木枝桠,也都透着一丝水气。
荀少着甲,巡视诸营帐,诸谕行、常云光二人随行。
毕竟,这二人作为荀少麾下两员大将,这二人虽非兵家正宗,但也会通晓一二兵家法门,运用在排兵布阵之上。
他环顾身畔兵甲,道:“常云,吾今时与北地一战,两方胜算几何?”
常云光面色自若,一丝悲戚之色也无,似若往常一般,侃侃而谈道:“主君,南北事态不同,南地濒临蛮族,常年厮杀斗勇,其敢战之士众多。南北之战,虽不能以一敌十,但一敌二、三,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此时,北地也疏于强兵,正是南强辈弱。若无烨庭掣肘,可谓攻略之大好时机。”
荀少道:“南北二地,本就是蔡地的一部分,两者世代一体,百姓黔首们多有亲缘之系,强自动兵取略,颇为不妥。”
常云光长叹:“是啊……”
“南北本为一体,就算兵卒敢战,敢丝战,也休想一战而定。”
荀少道:“兀自蛮横而行,不过是落人口实,未必有几分成算,吾不取也!而今荀少贺与吾久有积怨,甚至不惜斩杀遣使,欲图激怒与吾……”
“那么,吾就如他的愿,看看他要如何才能开放粮道。”
荀少虽然谈笑之间,迫退东南盘踞的大军。却对于龟缩北地的荀少贺,一点办法也没有。
“东、西二地虽有粮道,但吞吐量寥寥无几,不甚如人意,只靠着北地运输。若是一朝舍了北地通道,吾南地百姓如何过活?”遥遥看着北地,荀少眸中闪烁不定。
荀少贺步步逼迫,先封粮道,再折能吏之举,无一不是深深刺痛荀少。
荀少漠然道:“他若执意闭门不出,吾却不能径直攻掠北地。否则君父震怒,吾这南地必然化为一片焦土。”
“得不偿失!”
正因为其中利益,颇为得不偿失。但诸军战意不可遏制,心气极为高昂,不好挫弱锋芒。
因此荀少与二人,借着巡视大军军营之机,一并安定众军之心。
“报!!”
一辕门甲士高呼着,疾步跑来。
“北地有使,至吾军辕门前,求见主君。”
这甲士伏身跪地,向荀少承报,道:“其言,乃北地宗师九云龙!”
“九云龙?”
荀少闻言,愕然失笑。
堂堂宗师人物,跌份到作一遣使,其中水分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但,正为如何切入北地之事,而头痛不已的他。如今岂不恰好,找了一切入点?
他低声道:“可是,那个所谓的北地宗师?”
甲士回道:“正是那位北地宗师!”
一侧,本来初闻北地之人,而习惯性的露出杀意的常云光,心思一转,又渐渐将杀机消弭。
常云光面露喜色,扶掌道:“主君,此为大喜啊……北地来使,想来定然有了解决粮道之意。”
“而这九云龙声名极大,为北地大夫幕僚,能以其为遣使,此行之事可想而知,必然不简单。”
固然其中可能暗藏凶险,但北地之事却因此有了转机,一盘大棋活了一半,这也是常云光面露喜色的原因。
“嗯……”
荀少看了常云光一眼,刚才常云光的情绪变化,自然落入他的眼中。
这常云光固然忠心耿耿,就连关乎其似弟似子的常云蒙,也不忘自身之责。但他的这份忠心,是完全建立于荀少,能成大事的基础上。
这一份忠心,也不是无条件的,而是依其形势变动而变动。
“若然如此,但此人吾用的,倒是越来越放心了。”
荀少心头暗道,面上似沉吟了一会。
“宣北地遣使入吾大帐……北地既然遣使,就不能失了礼数。正好一观这九云龙之风采,看看到底值不值老宗傅的征辟。”
诸谕行、常云光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对这九云龙心中都有自身揣测。
来者不善呐!
…………
“北地遣使,到!”
“北地遣使,到!”
一名名甲士两侧矗立,怒目圆睁,威武雄壮。
九云龙神态自若,从辕门而入,一路直入中军大帐,沿途不时有呼喝声。
九云龙一入大帐,躬身上首:“臣下,北地遣使九云龙,见过南地大夫!”
说罢之后,九云龙抬头环顾周匝,一一略过帐中大将,随即垂头闭眸。
望着初入帐中的老者,荀少面色愈发平静,道:“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九云龙?”
九云龙闭目,淡淡道:“有劳大夫挂心,云龙资质鲁顿,大名鼎鼎着实用不上,但‘鼎鼎大名’还是能称得上的。”
这话语中的矜持桀骜,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的。
“吾……倒是很佩服你的胆量,荀少贺扣了吾的遣使,你这北地使者,现在还敢出现在吾的眼前。就凭这一点,连吾也不得不道一声‘勇气可嘉’!”
荀少冷声道:“你真不怕,吾这军营,你来得回不得?”
“臣下不怕!”
九云龙这回答斩钉截铁,无一丝犹疑之态。
“臣下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有何惧怕之谈?只是,南地大夫想必不似吾一般,全无半点记挂吧!”
这就是一尊宗师级数的威慑,就是如此的强势。
先天宗师,千军辟易,就算脱不得千军万马的围剿。其奋力一搏,仍不可小觑。
荀少看着老者,眸光寒光迸射,道:“看来,能舍得你这尊大高手,亲自入吾营中,荀少贺之所求也不简单,不妨一并说来吧!”
九云龙感受着,帐中众人陡然变化的目光,道:“吾家主君欲与大夫,一决当年未胜之局,不知大夫……”
“放肆!”
诸谕行怒目而视,瞪着神态自然的九云龙。
主辱臣死,在诸谕行眼中,九云龙这等行径,自高自大暂且不论,就是视荀少如若无物,视南地诸雄如若废尘。
“……可愿一往!”
但,九云龙看都不看诸谕行一眼,只是语气不急不缓,仿佛荀少一定会应下一般。
“当年之会,少贺他还耿耿于怀吗?”
荀少漠然,抚摸着腰间幽精。
经过三十二层易筋煅骨的气机洗礼,这一口本命之兵,愈发濒临极巅,只待终极一跃,就能跨越天地之限,成就宝兵之数。
幽精似乎感受着荀少的心意,随即丝丝微颤一声。
九云龙沉默一会儿,沉声道:“吾家主君之事,非吾这幕僚之臣,所能知晓清的。至于,是否依旧耿耿于怀,吾这幕僚却是不敢妄加评论。”
“如果吾不应约,你又当如何,莫非你真以为吾这军营,可以任你来去?”
荀少徐徐开口,眸中一抹金晕,若隐若现。
幽精渐渐出鞘,一抹森白刀意,渲染着周匝氛围,凌厉的肃杀气机,让人倍感压抑无措。
九云龙虽然在蔡地的诸多传说,种种荒诞不羁,但他宗师级数高手是身份,却是做不得假的。
一尊真正的宗师级数,已经有了直面千军的资格。
但荀少幽精出鞘的刹那,以半步宗师的武道修为,竟然一度压下了这尊北地宗师的心气。
这是一把杀刀,一把人人感到威胁、刺骨的杀刀!
第一六九章恶夫凶道
刀气近乎实质,鼓荡着大帐周匝。
九云龙锁眉,在荀少淡金色的眸光下,沉默一会儿,语气略带了一些谦恭,道:“吾相信公子,定然不会爽约。”
他的话语中隐隐含着威胁:“以吾想来,大夫不会让吾家主君败性,更不会让南地数以万计黎庶失望。”
荀少眸光金晕沉凝,腰间幽精几欲出鞘,冷冽刀气丝丝缕缕弥漫开来。
“看来,你是执意寻死了!”
荀少轻缓的捏住刀柄,淡然一笑,只是冷意愈发沉重。
武道宗师尊严雄浑,岂容轻慢?
而荀少以半步宗师之身,横击武道宗师,一身气魄之雄壮,更不逊顶尖宗师半分。
固然,这九云龙身为武道宗师,但他竟屡屡挑拨荀少耐性,也让荀少或多或少心生杀念。
而且,荀少三十二层【易筋煅骨】初成,一缕缕真劲儿似铅似汞,流动在他的百骸周身,其中沉甸甸的力量,让荀少几欲一刀劈下,宣泄个干净。
“你莫不是以为,现在你还有活路么?吾府司乘,可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若不给吾一个说法,就不要回北地了。”他的话语不疾不徐,但其中铿锵有力,显得尤为沉重,掷地有声。
“……”
九云龙眼睑半垂,诺诺道:“大夫自然可以,以老朽项上人头,一了胸中郁结之气。老朽……引颈受戮又有何妨……公子出刀即可!”
九云龙干瘦的身躯,仿佛暴发的火山一般,炽烈的血魄刚阳,烘烤着大帐。
几声闷哼倏然响起,诸谕行、常云光二人目若雷霆交织,纷纷怒视着九云龙。
“放肆!!”
两大高手的气魄,一起压在九云龙身上。
但九云龙恍若清风拂面,视两大高手如若无物。只有面对荀少时,面上时不时的抽搐,显得他并非完全的自大骄狂。
“这,便是你自己寻死了!”
荀少眸中寒意渐起,一抹纯白寒光渐渐升腾。
天刀九问,扣问大道之渊!
荀少道心高悬,斩灭千百杂念,恍若苍穹茫茫,无情、无性、无念、无思。
“你,真的想死?”
不知何时,荀少眸中一片漠然,空洞的瞳孔,不含丝毫色彩,只是看着九云龙,语气古波不惊,一丝波澜也无。
九云龙心头一冷,咬着牙关,想着若是事无所成,可能的境遇,道:“公子赐刀即是,”
看着九云龙略显狰狞的神态,荀少无趣的摇了摇头。
“一刀,你若撑的过这一刀,吾允你离开大营。”
“……”
蓦然刀音交织,化为一线一点,刀口微微颤抖,内外刀音共鸣,径直震开一点点空间缝隙。这一缕缕极致的锋芒,刺得周匝众人肌肤震痛,一滴滴米粒大小的血珠,从毛孔中纷纷渗出。
几大高手心生惶恐,哪怕不是直面这刀锋,但心中的惊吓恐怖,也未必少去几许。
“老朽,受刀于此!”
九云龙大喝一声,肚皮猛然鼓起,一收一缩间,喉咙中暴发风雷混洞般的响声。
刹那,刀芒一一炸裂,九云龙周匝的一切物什,似乎也在同一时间炸响,犹如一道黑洞,卷着所有破碎残屑,凝固在这一点。
“蛰龙眠!眠!眠!”
九云龙吐纳似如巨浪,一身气血汹涌澎湃,几乎将肉身几大神藏之力,运转到了极致。
这是透支肉身之力,换取一时宝体之强!
然而,九云龙的种种手段,在这一道凶戾刀光之下,俱然无用。
一道匹炼划过,凶横的刀光,直接斩破宗师之躯,一颗大好头颅飞起,在刀气神芒中化为齑粉。
毕竟,以幽精之利,再有半步宗师的武道。只是一具宗师肉身而已,根本扛不得这一刀中的杀机。
荀少收刀入鞘,一抹冰冷也渐渐消逝。
诸谕行惊色未退,看着这具尸体,沉下心思,道:“来啊,尸身拉下去……”
帐中走入几名甲士,沉默无言,一左一右拖着尸身。
“这?”
“这?”
几名甲士涨红着脸庞,用力拽着这具尸身,但九云龙的尸身,恍若落地生根一般,任凭几个甲士的九牛不过之力,也奈何不得分毫。
砰!
砰!
砰!
荀少看着这一具无头尸身,耳畔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声,让他沉默了少许。
常云光起身上前,道:“主君,吾来一试。”
“好了!”
他淡淡开口,制止了常云光。
随即,荀少目光转向一处,道:“九云龙,收起你那些微末的伎俩吧……你既然能生受了吾一刀,而不死不伤,你可以滚出大营了!”
荀少的话,令在场诸人面面相觑。
“九云龙!!”
诸谕行看向那一具无头尸身,道:“莫非,他没死?”
在场诸人多是见多识广之辈,主世界诸多奇闻异事,也是有所涉猎。
砍头不死之说,古来就有流传!
上古大魔巨神,更有滴血重生,血肉衍生的**力神通。
但上古已远,古老天人纷纷遁世,武中圣人镇国长存。那些久远的上古事迹,就真的只是一些神话传说而已。
“九云龙……”
看着九云龙仍无动静,荀少冷声道:“你的神通虽然玄妙,却未必再能接吾第二刀,你若真的想死,吾可以成全你。”
刀鸣愈发剧烈,荀少的目光复归漠然,幽精悬挂腰间,刀柄稍稍颤动之间,迸发着丝丝缕缕神机。
“十四公子,果然是十四公子,见识过人……”
这一尊无首尸身,气血涓涓流淌,心脏轰然跳动,其蓬勃昂然的生机。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这是一具尸体。
这一具尸身,蓦然踏前一步,无视周匝惊骇的目光,磅礴的气血精元溢散,近乎实质一般的力量,让人不敢直视。
碰
一声声心跳,几如惊雷动九霄,心脏沉闷久然的响声。让周匝所有人,都带着丝丝酥麻感。
突兀的,一颗头颅从脖腔中窜出。
这一颗头颅,面目赫然就是九云龙。但其容貌间,显得较比先前时候,多出了一些苍老。
断首重生之术,已然是一门不可思议之神通,自是需要一些代价的。
九云龙环顾四周,看着惊骇的众人,道:“老朽已受公子一刀,如今可否让老朽,将未说之言一并说出?”
荀少沉吟了一会儿,道:“既然,你受了吾一刀……也罢,吾倒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与吾,说些什么?”
“你只有一次机会,好好珍惜吧!”
荀少漠然的神情,让九云龙心头愈发沉重。
荀少的那一刀,并非没让九云龙毫发无伤。
虽然这些伤势,如今还不明显,都让九云龙以秘法,给强压了下去。但如果伤势压制不住,在这大营之内一朝暴发,他九云龙可就真是生死两难了。
“公子,这北地终究是吾家主君封邑,而南地粮道…….终究是依赖北地多矣!”
“话已至此,公子自有决断……三日之后,南北交汇一处承泽乡,吾家主君静候……”
“老朽不敢叨扰,这便告辞!”
九云龙躬身一礼,转身踏步走出营帐。
在场诸人面色各异,只有常云光目光幽幽,定定看着九云龙的背影,仿佛有着什么,难以割舍的物什,正在逐渐远去。
“蒙儿……”
…………
“呼……”
一路畅通无阻走了大营,九云龙惨淡面色稍有平缓,重重松了一口气。
这大营之中,固然武道高手众多,但作为宗师人物,九云龙也有着不看在眼里的底气。
“南地三千大军,军势渲染一方,真是可畏可怖耶!”
九云龙面带惊惧,虽然他能在荀少面前,侃侃而谈神情自若。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三千血光级数的精锐战卒,绝非他一介寻常宗师可比。
先天宗师虽能力敌千军,但这千军也有三六九等。若是一千血煞级数,乃至于道兵级数,就该着先天宗师落荒而逃了。
“……天刀!”
九云龙暗自叹息,这一刀大有阴阳割昏晓,划分阴阳清浊之妙,甚至让他的蛰龙神通,都有着些许滞断。一时不察,登时就有身死魂灭之祸。
九云龙低声自语:“荀少的天刀,果然是一大威胁,不可忽视的威胁!”
“也不知主君,能否化茧成蝶,脱胎换骨证先天……若是证就先天,自是一切无碍,若是不得先天之妙,就有祸事矣!”
荀少贺的种种动作,荀氏之人未必不知,但一直没有出面交涉,怕是不免存了磨练的心思。
一旦荀少贺磨练不成,九云龙用膝盖想,都知道荀氏的手段,回事何等的酷烈。
“主君的先天门槛,只能主君自己迈过去啊。”九云龙苦涩一笑:“但是,这一口鼎器……让吾拿着烫手啊!”
作为‘刺激’荀少的大杀器,这一口鼎器,一直让九云龙捂得死死的。生怕不小心露出边角,让暴怒的荀少,直接车裂分尸。
尤其是他的武道神通,恰恰为荀少克制。九云龙就更是不敢,露出一点苗头了。
“不过,杀人不回头点地,主君的性子,也忒酷烈了些。主人一言不合,就把常云蒙……唉……”
“只是,常云光那个小子,看老朽的眼光,很是奇怪啊……莫非他能感到,常云氏的血脉气息……”
想着常云蒙的死状,九云龙可不敢让他们看到‘遗体’。若是他们发疯发狂之下,让九云龙这把老骨头的填命,就该他九云龙狼狈逃窜了。
“走也,走也,”
“老朽这一趟,好歹是囫囵着回来了,”九云龙步伐交错,一步略过数十、数百丈,转眼之间身形已然消逝。
…………
斥退一众部属,荀少负着手,眼眸闭合,手指轻轻敲击幽精刀柄环口。
“叮……”
“叮……”
刀柄配环微有摇拽,轻轻的刀鸣,在耳畔间徐徐回响。
“呵……老十五啊,你倒是给吾,出了一好大难题!”
荀少嘴唇蠕动,神态一片从容。
“自幼,你都看不起吾,言吾无能,论吾庸碌,却不知若非吾无能庸碌,又哪有吾出镇南蔡的一日?”
他指尖拂过案几,看着简朴的大帐。
“若非吾一意藏拙,吾如何能有机会,在烨庭宫围中生存下来。”
“你是天之骄子,吾则是低贱尘埃,吾若抢走了属于你的光辉,你那位母亲,会容得下一个,没有一丁儿点根基的庶子?”
“不会啊!!”
荀少心绪翻腾,多年的忍让,早就让他的内心,磨练的犹如磐石一般。
“如今,你想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想要以吾为踏脚石,一步脱胎先天?”
荀少和煦的笑着:“这些,吾都满足你!只是不知,届时不如意你之时,又会是如何的表情。”
“想想,都会觉得很有趣的。你想一战,吾何妨给你一战。”
荀少轻轻一笑,似乎对于这一想法,愈发感觉有趣了。
“就让吾,用吾的天刀,一举斩断你所有的妄念吧!”
…………
虎牢,兰台!
荀少贺盘膝,漠然望着虎栏中,数头凶虎相搏。
他神情无比是专注,似乎连凶虎的一丝表情,一丝仪态都不放过,仔细且专注的看着下方一幕幕。
“凶性,凶性,”
“不够,不够啊!”
荀少贺心神全然倾注,一丝一毫的触动,都让他分外骄躁。
“这股凶性,还是不行啊!”
荀少贺蹙眉,低声自语:“《五虎断狱刀》,吾只得一式《饿虎刀》。固然精炼其中‘凶人恶夫’之理,但个中仍旧不免有所疏漏。”
“可惜,虎牢中豢养的恶虎,虽然够凶够恶,但也无法填补《饿虎刀》的空缺。就是添上这口仿制的饿虎刀,也聊胜于无而已。”
荀少贺眸子中,泛着一抹金黄,似如凶虎一般的金色瞳孔,充斥着一股天生的威慑力量。
宝兵级数的饿虎刀,只是仿制宋国镇国神兵之一饿虎的一点神韵。最多也就让荀少贺,臻达半步宗师之境,就后继乏力了。
宋国的五口神刀,以及代代传承的《五虎镇狱刀》,都是宋国秘不示人的底蕴。
荀少贺的这口宝兵级数饿虎刀,乃至于这一式【饿虎刀】,都是他那位出身宋国的生母手笔。
“刀中的恶意,还是欠些火候!”
荀少贺自语呢喃,饿虎刀似有灵性,骤然发出一声虎啸。
“你说是吧……”
九云龙垂头,道:“是啊,主君的刀锋,还缺一磨刀石,方是真正的锋芒毕露,饿虎喧天。”
“嘿……”
荀少贺缓缓抬头,道:“想必,吾那位兄长,并不愿意坐一块磨刀石?”
九云龙道:“他会去做的……这一点,从吾踏入虎牢的那一刻起,就绝然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更改。只是,以十四公子的天刀造诣,主君难道怕淬‘火’不成,反而折了自家刀刃?”
“哈哈哈……武道一途,勇往无前,瞻前顾后之辈,永远窥见不得武道绝颠风景。若折了刀锋,也是吾自身刀意不纯之过,挫了锋芒,精进勇猛,反而不失为一大幸事。”
看着荀少贺狷狂不可一世,九云龙长长叹息。
这恶夫凶道之理,几乎已经浸润在了荀少贺骨血中,让荀少贺所思所想,都不与常人类同。
只凭着这胸中一口恶气,荀少贺就让九云龙刮目三分。
就是恶夫凶人,有时候也是有着,属于自己的天赋。
“三日之后,承泽乡,”
“老朽已经告知他了……以老朽看人的眼光,他是绝对会来的,他也不得不来。”
九云龙低沉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莫名情绪。
荀少贺摸着下巴,道:“希望如此吧……嘿嘿嘿,反正无伤大雅……不过那口鼎,他看到是什么反应?”
九云龙沉默的一下,道:“老朽没让他看见,老朽虽然年逾古稀,但身子骨硬朗,再活个七八十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朽怕死!”
九云龙是蛰龙眠功法,可是以生机绵长著称,炼就大成圆满,甚至有望滴血重生,己身化为一头通天彻地的蛰龙。
但在荀少的幽精之下,生机似如烛火飘摇,随时随地都会悄然熄灭。
也就是说,九云龙引以为傲的蛰龙眠,在这一口煌煌天意之刀下,也仅仅能支撑不过二三刀,就会神元枯竭而陨。
“老朽怕死!”
九云龙摊开手掌,掌心一方青铜小鼎,血色的纹路,交织着奇异的纹理。
一张惊恐万状的面庞,生生镶嵌在这一尊铜鼎中,挣扎扭曲的表情,令人直冒冷汗。
“吾怕死啊!”
千古艰难唯一死,尤其是九云龙的武道功法,偏向于养命一类,极难死于意外。
但是,一旦有着致命的危机,九云龙的举措,会比任何人都要极端。
…………
承泽乡
南北精华交汇,草木繁茂,生机盎然。
荀少孤身而来,比约定时日,整整提前一日。
他踏着水泽粼粼,稍显湿润的水泽,托着他挺拔的身躯,矗于天水一方。
“见惯了南地的荒芜,见识了北地的繁华,看一下此处的小巧精致,也别有一番滋味。”荀少稳稳站在水泽上,身躯犹如一根标枪,似要捅破天尖。
他自衣袖中拾起一卷金绢,慢悠悠的擦拭着幽精。其间动作极为细致,缓慢而又沉寂的动作,充斥着冷幽幽的彻骨。
沐浴于风雨之中,荀少身躯夹杂暴风中,若隐若现,犹如一根定海神针,稳稳定在承泽之上。
荀少坦然闭目,静静承受着天地间的风吹雨打。
狂暴的烈风,惊怒的骤雨,怒号的雷霆,彼此交织着,摔打着荀少的每一寸肌肤。
荀少的血液,一点点自心脏循环周身,仿佛应和着天地自然之数。
心,肝,脾,肺,肾,一一对应金,木,水,火,土。其间的内循环自行流通,迎合着荀少自身的变化。
“天刀九问……”
荀少沉醉与天地自然的演变中,心灵与大道生死变迁相合。
一十二时辰徐徐过去,荀少矗立于水泽中央,沉寂中的眸子,闪烁着暗金色,显得愈发晦暗难测。
一日水米未进,除了嘴角有些干涩,荀少面上仍然神采奕奕,精完神足,似乎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己身愈发的沉淀起来。
三日之期一满,一声‘沉重’的脚步声,在荀少耳畔响起。
同时,也惊醒了醉心山水中的荀少,他伸手握住幽精,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如止水,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情绪。
“你来了……”
荀少贺面带惊异,看着眼前矗立的少年。
荀少衣衫上,稍稍沾染了一些雨露,浸染得衣裳有了些许水渍,看似仪表颇为狼狈。
荀少贺低语了一声:“来的好早,”
倏然,荀少贺眉头一动,讽刺道:“十四兄,数载不见,没想到你仍是如此……不成器啊!”
荀少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踏入水泽的荀少贺,仿佛看待一个陌生人,看着他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是吗?”
他轻轻开口,挺拔的身影,似乎无穷高大。
“你费尽心思,耍尽手段,莫非只是想在吾面前,耀武扬威一把么?”
荀少一语中的,直指要害。
他徐徐开口,道:“半步宗师,介乎先天之下,你的武道进境,倒是颇为难得。”
荀少贺步伐稳健,每一步都似乎用尺,仔仔细细量过一遍,每一步的距离,都是一模一样。
“十四兄是心性,经过三载的磨练,真是让吾刮目相看。以风雷为耳目,化天地为躯干,十四兄的武道见解,简直让吾耳目有焕然一新之感。”
荀少贺看着荀少淡漠的姿态,嘴角扬溢着一抹冷然。
饿虎刀微微颤抖着,仿佛遇见一尊大敌,刀身剧烈嗡鸣,随时都会刀出鞘中。
“十四兄,想必该我知道,今日你我之会,代表着什么吧?况且,今日之胜败得失,无论如何,都会是你我二人的大幸。”
“你我畅游武道,酣畅淋漓的印证一场,岂不快哉!”
第一七零章安放安属
“岂不快哉!”
荀少贺面露狷张,一如恶虎卧山丘,张牙舞爪呲牙相待。
轰!!
宝兵级数的饿虎刀,绽放缕缕赤光,一抹深沉恶意盘恒,垂落之时荡漾一层层气浪,气浪摇拽层层叠叠。
这一方水泽,是为南北交集,水运循环之地,养育蔡地六分生灵。虽只有寥寥十里水泽,但个中水气磅礴浩大,几乎有凝结成水雾之象。
因此气浪一起,这方十里水泽,也轰然震动,道道水雾朦朦胧胧,席卷着丝丝水气,汇聚成一股刺骨冰寒的冷气。
“十五,你吾数再未见,何必一见面,就刀兵相向?”
荀少淡然若斯,衣衫猎猎作响,愈发浓郁的金芒,在他眸中闪烁不定。
轰!!
他大袖一卷,磅礴气血拧作一股。空气层层暴裂,一道真劲儿宣泄,绵延上百丈之远,身前水雾登时一清,
“一口阴阳气,转动轮回台!”
荀少轻声吟语,声似清啸,开口一吐。
一身苦修多载的混元一气,以元始根基化阴阳清浊,沉沉浮浮之间,黑白二息在他面上,一一闪略而逝。
嗡
清浊阴阳,是为天地本源之气,荀少沉浮于几方世界,撰取得一丝一毫,已是侥天之幸。
这也是荀少境界愈发高深,临近先天妙境,通彻了些许先天玄妙,有了内外阴阳浑一的本事,才能引动自身小阴阳,牵动天地大阴阳。
阴阳倒转,天地翻覆,荀少百丈之内,俱然黑白颠倒。
缕缕轻风微浮,荀少面色淡漠,淡淡金晕自眸中闪烁,仿佛一尊上古神人临世,肉身百窍衍化天地,一点点金芒跳动。
这荀少贺凶虎之态固然惊人,但荀少心高天问,养一口混元一气,师法自然道德。兼备以力证道刚猛无铸,其心境亦入极深之境。
两者的此次碰撞,一如六阳融雪。雪川固然冰寒,但六阳巡天之下,唯余一抹冰水。
高下立判!
荀少呼道:“十五……吾既已来了,南地之事该有个了断!吾只想知道,你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荀少贺哼了一声,攥着饿虎刀柄,道:“你若有本事,胜吾一招半式,南地之事又算得甚么?搓饵小事也,哪里值得吾来挂心?”
他嗤笑一声,刀口直指荀少,道:“吾也听曾闻,你以天刀九问,刀斩大成蛮体,击溃蛮人诸部。可惜,吾可非那些蒙昧无知的蛮种,你的九问天刀,未必能斩得了吾!”
“来吧……就让吾见识一下,你引以为傲的武道神通!”
荀少贺狂意勃发,饿虎刀一如恶虎,流动着丝丝恶风。
簌!簌!簌!
风声簌簌,抚动水雾,上上下下,落于荀少耳畔,似乎别有一番意味。
荀少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吾也……不吝出刀!”
“哈哈哈……”
荀少贺狂啸一声,黑发狂舞中,似如怒狮般的身躯,仿佛无穷高大。
“来啊……让吾见识一下,你所谓的武道。”
饿虎刀迸发虎啸,一道道恶风涌起,荀少深处恶风之中,眸光开阖闪动,幽精微微一动,徐徐压下恶风卷动。
“不够……”
荀少淡淡开口,刀身蓦然一震,当场震散饿虎凶风。
一身三十二层【易筋煅骨】的功夫火候,荀少的肉身之强,堪比半宝兵级数,有着撼动宝兵之能。
这些饿虎凶风,固然有一些杀机,但对于荀少而言,只若清风拂面,细雨蒙蒙而已。
荀少一刀拦下饿虎刀,刀口一转一翻,泛起四十九声刀鸣。
每一声刀鸣,都让饿虎刀颤抖不住,七七四九之数刀鸣之后,荀少贺身形一错,掀起一层层水浪,汇聚一头数十丈斑斓虎形,猛然扑食落下。
荀少、荀少贺二人,皆是半步宗师之数,出身贵胄血裔,习炼的武道,也是一等一的上乘法门。
荀少贺刀出似疯虎,大有虎啸天下之态,刀刀致决生死。
而荀少则刀落惊鬼神,每一刀每一起落,皆有羚羊挂角,一饮一啄无迹可寻,但刀中杀机沛沛然然,其中正大堂皇,一如大河滔滔席卷,以势压人,以力迫人。
铮!
铮!
铮!
两人起落之间,泛起一层层波澜,幽精似一卷天河,在荀少手中,颇有黑水滔滔,荡尽诸法之妙。
两大高手的争锋,引得水泽泛滥,一处处水泊炸响,刀气纵横几十、上百丈不止。
他们交手极快,一瞬间就有数十招轰杀,一道道刀芒略过,激荡起无数水波。
幽精、饿虎两口半宝兵、宝兵的每一次碰撞,皆如天地崩裂一角般,轰鸣声不绝于耳。
此时的十里水泽,就是两大高手的战场,每一招每一式,都有莫大威能。周匝激荡翻腾着的水波,搅起层层波澜。
宗师级数战力间的厮杀,十里水泽翻涌不休。固然二者皆非真正的宗师,但都有逆伐宗师的武力,真正出手之威,亦不弱于宗师神通。
二人浑身真劲儿奔腾,且战且走,似如两头蛟龙,荡起水泽惊波。
虽然二人大战惊骇一方,但却又十分默契,并未踏出十里水泽,周转腾挪尽数在这方圆之地。
这水泽不过寥寥十数里,在两尊比拟宗师的武道强人脚下,不过十数个弹指,就能一步踏过。
荀少与荀少贺来回数十、上百,刀口一次一次碰撞,飞溅开点点火星。
千百次的碰撞,宝兵级数的饿虎刀恶性凶极。但荀少手中半宝兵幽精,也是性命交修的本命之兵,在荀少精气熔炼之下,有着非同一般的灵性,竟能与宝兵抗衡一二。
“饿虎刀决凶神恶煞!”
蓦然,荀少贺轻喝一声,脚下踩踏水泽,踢踏间惊涛飓浪,刀身明亮纯粹,一股凶意如附骨之蛆,一朝蔓延开来。
饿虎刀虎啸铮铮,荀少贺持刀而立,恍若有一尊衔蛇操蛇,其状虎首人身,四蹄长肘的神祗法相,矗立于身后,周身浮动一股凶悍暴戾之气。
这是神魔武学,臻达极高成就之时,冥冥中感应先天神祗道意,才能炼就的武道法相。
所谓法天象地,就是武道法相的一点延伸。
唯有,拥有武道法相的武人,才是踏罡步斗,脱身凡俗,有着与修道人比肩的神通。
因此,武道法相打破天关,也是先天宗师【脱胎换骨】的一大标志。
这一门《五虎断狱刀的刀法,是宋国真传武学,更是出自一尊先天神祗的一缕道意,堪称根正苗红的神魔武学。荀少贺自幼修行饿虎刀,虽不得全部刀决,但也深得一部分真传,窥见一角神祗道意。
如今,借着二人大战之势,更凭添了三分压力,尽数化作荀少贺破茧成蝶的动力。
也正是这一刻,荀少贺刀法再进一步,炼就武道法相,身距【脱胎换骨】,真正只差一线蜕变。
一时间,荀少贺刀法攻势大起,绵延不尽的刀势,一连化作数十、数百道汹汹杀机。
只是,对于荀少贺的变化,荀少洞若观火。固然荀少贺刀法突飞猛进,但荀少的天刀,也愈发老而弥辣,真劲儿澎湃起伏,周转游刃有余。
此时,荀少贺在招式频出之后,饿虎倏然暴啸:“接吾一招凶道戮神!”
这一招凶恶之气,简直是以往的十数倍。当真有着刀起风云变,生死一夺魄之势。
荀少贺凶意凛然,一刀在手决生杀。
这一尊虎首日身神祗法相,蓦然咆哮天地,一道雷霆神形跃升,化作一口神刀,神祗持刀与荀少贺合而为一。
“凶道戮神!”
荀少贺这一招,可谓竭尽自身所能,是为他最巅峰的一刀。
这一刀可称‘天时’、‘利地’、‘人和’俱占,是荀少贺最为极绝的一招。哪怕他日,他踏入宗师大道,也未必能施展如此狠绝一刀。
凶!道!戮!神!
天地仿佛化为一片血色,浓浓的恶意,让荀少眼中所见,似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水雾化为血雾,水泽是为血泽。其中激荡起伏的水波,也是一层层起伏不定的血浪。
这些血浪,近乎无边恶孽所化,缠绕在荀少周匝,欲要把荀少一并吞噬。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似乎轻声呢喃,荀少眉心一枚天印刹那凝结,吞吐三寸刀芒。
刀光横扫三千丈,势若辟开九重天。
荀少这一问,直指九重天,简直要把整个恢宏九重天,给一并劈得粉碎。
这一道,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是为荀少发出的第二问,也是继第一问圆满,荀少天刀九问再度精进,道心萌发的一问。
自荀少前几日,【易筋煅骨】功候再进一层,历经三十二层的抽筋拔骨,在第一问‘八柱何当,东南何亏’的基础上,完满功成之后。
这第二问就隐隐欲发,却又未曾真正出世。
只是,因着《天刀九问》以刀为载,每一问都是天地大道之变数,是为大道不可测之玄机。唯有以心印心,在心中印证。这一道天问,方能自然完满。
而这一式刀招完满,亦能化为一枚天印,悬于眉心祖窍,成为荀少的一式天赋神通。
荀少持刀问天,九重天宫又如何,在他的刀口之下,也只能纷纷破碎,化为一片虚无。
任是血浪滔天,恶意沸扬,在荀少天问一刀下,生生撕裂下一片血浪。
虎首人身恶神见着撕裂的血浪,蓦然仰头咆哮怒吼,一口百丈长刀落在他的大手中,五指深握奋力劈砍而下。其势之强,前方虚空都承受不得。只有一道砍出深不见底的断痕,不住的蔓延远去。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幽精历经数百、上千次的拼杀交错,固然有了一些损伤,却愈发的沉淀了其中灵性。
荀少只此一刀,但其眉心天印愈发明显,仿佛这一刀愈发的精纯。
“吼!”
这一尊恶神高约百丈咆哮,肌肉扎结,面目混沌,浑身充斥的力量感,虽然只是先天神祗的一缕道意临摹,甚至连投影的一丝边角都算不得。但其威势极为骇人,俨然已经有了些神祗的仪度。
隆隆隆!!!
荀少刀势力贯,恰如九天崩塌,在荀少身畔浮动纷呈异象,有万天齐堕,诸圣黄昏,群神喋血之象。
这也是荀少修为不够,否则他显化出来的,就绝不仅仅只是一道虚影。而是一整卷历史长河,滔滔无尽的岁月之水,吞没古往今来诸有诸无。
“这一战,吾赢定了!”
恶神挥刀拼杀,强横的神躯,横冲直撞。
水波炸裂起无数水花,一只大脚踩踏而过,百丈神魔法相的强横,简直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神魔法相果然了得!”
看着荀少贺举手投足的那一种威势,荀少赞叹一声。
毕竟是一尊先天神祗的道念真传,也是先天神祗的一部分,具有不可揣测的威能。
“只是,人神合一之道,固然有些看头,但也只此而已……看吾一刀劈开众神乡,刀中至极!”
荀少翻手,刀口戾气沉浮,杀性何止多了千百倍数,让周匝人们沉甸甸的。
一式摧九天,伐尽神与魔!
荀少的刀锋内敛,古波不惊的面容,带着一抹漠视之意。
幽精绽放刀光,凛冽不可一世是刀锋,悍然一刀划开大泽,生生在十数里大泽中,留下了一道可怕无比的刀痕。
刀音回响,百丈神魔法相怒目圆睁,随即黯然崩解。法相消逝之后,荀少贺杵刀半跪,嘴角尚且溢着一抹血迹。
“你败了!”
荀少漠然的声音,回荡在两人之间。
此时,荀少贺眉心处,赫然有着一道细细的血线露出。但这血线并无一丝血液,看似只是一处胎记。
“吾,没有败!”
荀少贺强声,道:“你的天问,虽杀伐可怕,但吾的五虎断狱,也有神魔法相。”
荀少平淡的一句话:“所以,这一局吾赢了!”
咔!咔嚓!咔嚓!!
话音刚刚落地,一丝丝金属碎裂的声音,自饿虎刀身上不断浮现,须臾之间刀身以碎裂一千多片。
“所以,吾赢了!”
第一七一章嗷嗷待脯
“这一场闹剧,终是了了!”
荀少在踏出十里水泽之时,长长叹息了一声。
按着他的本意,是不想妄动干戈的。毕竟无论时局、大势,都不在荀少之手。但荀少贺的步步紧逼,一度把他逼上了死角。
只是荀少没有选择,当时主动权,已经握在荀少贺手中。
对此,他只有摒弃杂念,奋力一战而已。
“只是这一战,他未必是输,吾也未必是胜啊!”
荀少与荀少贺一战,固然压下了荀少贺的气焰,但荀少贺经此一战,大有破茧成蝶之态,真正有了一丝先天宗师之象。而其真正所付出的,寥寥是可数。
而荀少固然武力滔天,三十二层【易筋煅骨】火候,便是把荀少贺直接打杀了,也是轻而易举。
只是,荀少贺乃是嫡子,分量着实不轻。一旦杀了荀少贺,烨庭震怒彻查,荀少除非远遁九州,乃至于茫茫苦境之外。
否则,荀氏高手断然不会放过他,而宋国国君失了嫡外孙儿,想必也不会放过他这始作俑者。两大诸侯霸主的怒火,荀少还承不起。
所以,荀少在最后出刀时,内敛刀中之意,只是划出浅浅一丝痕迹,以做警示而已。
“三载治南,固然初具成效,但未来经营南地的方向,尚且要稍作调整了……否则,南地再经受几次冲击,就是有吾保驾护航,也要支离破碎!”
荀少心思转动,负手登上一辆久侯的驾上。
诸谕行轻唤了一声:“主君!”
荀少淡淡道:“回邑,”
此时南军大营,内外危机俱无,已经不需要他自身坐镇了。
诸谕行面色不变,应了一声:“诺!”
诸谕行手中九结鞭一甩,‘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拉的几匹马臀上。
三匹千里宝驹,嘶鸣一声,马蹄疾驰如飞,几如腾云驾雾一般,徐徐远去。
荀少端坐栾,眼睑下垂,轻抚着幽精。
…………
邑,官邸!
上阳朝面露沉重,负手度着步子,一众僚属分列矗立。
一僚属肃然,道:“老左,整个邑的粮食储备,已经很紧张了。如今又有两千‘大肚汉’嗷嗷待抚,这更是雪上加霜啊!”
“是啊……是啊……”
几位僚属也纷纷抱怨,随声附和着。
毕竟,如今的邑粮食紧缺,已经开始有限供应。
但蛮人食肠极大,堪称一蛮顶十人。这两千蛮俘的饭量,几乎比拟两万黎庶百姓了。
而整个邑,乃至于南地三百里,总共才有多少百姓?
这是让邑,多了近乎一半的负担!
上阳朝蹙眉,道:“雪上加霜?哪里来的雪上加霜?”
“吾邑毕竟也是一方邑城,难道就连几万百姓,十日的用度,都腾挪不出?况且,这两千蛮人,事关主君治蛮之策。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擅动手脚?”
上阳朝一番训斥之后,紧锁的眉宇,仍不见半分松开。
也亏得蛮人食肠如此之大,部落族人数量越多,部落储备的粮食就越少。一遇到灾荒年间,蛮人大举入侵,但拷掠来的粮食,也都不足以活命,让大量蛮人活活饿死。
如此也就限制了,蛮人部落的发展壮大。否则,等蛮人们如滚雪球一般,不断兼容并蓄,就该上阳朝等人头痛了。
“主君远在南军大营,待主君归来,都不知是何时了。此为燃眉之急,吾等奈何?”
南地这几年,固然发展的不错。却也只是在原来废墟中,再度建起一点轮廓而已,底蕴薄弱之极。几年来苦心积攒,如今也大多耗尽。
邑就是一个空架子,只要用力一推,就会轰然倒塌的空架子。
上阳朝开口,道:“既然如此,吾邑今有几石稻,能维持几许时日?”
储备粮食犹如流水一般消耗,虽然上阳朝心痛不已。但那两千蛮人,值得他上阳朝如此投入。
这可是两千堪比【易筋煅骨】,或是临近这一重境界的蛮种。
一旦处理不好,发生大暴乱,当即就能摧毁,荀少三载经营的局面。
若非上阳朝是元神高人,法力神通广大,能镇的住这些蛮人。就凭这两千蛮人,就能径直攻破邑城防。
“老左,咱们历年积攒的稻,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库存的那些,都是历年的陈稻,只是勉强供人食用罢了。”
“若非邑大军出动,四处猎杀飞禽走兽,以此充饥裹腹,让粮食压力暂且平稳,这邑的内帛早就崩了。”
看着几名僚属,急躁的神情,上阳朝闭目沉思了一会儿,道:“一定要稳定粮价,凡囤积居奇者,一概重重处之,其粮库尽数收归公有,以兹教训。”
“还有,这两千蛮人,一定要重点看押,不可有任何侥幸。一旦让蛮人钻了空子,酿成大祸……”
上阳朝徐徐开口,面上流露冷色。
“喏!”
因为邑中缺少决定性的大高手镇压,只凭上阳朝一人之力,着实有一些勉强。
所以上阳朝此时,虽因为粮食所剩无多而忧虑。但却更多的还是想着荀少,能立即处理完北地之事,回到邑镇压人心。
上阳朝幽幽叹息着:“还有,看看西地粮道,能否再扩大一些?东、北二地咱们暂时借不到力,只能暂且从西地捉摸一下了。”
如此繁重的事物加身,虽然他未必都是事必躬亲。但也着实是一极重的负担,让他时刻不敢懈怠。
“诺!”
一名名僚属退下,又有僚属上前,一应繁重的事物,在上阳朝面前,处理的井井有条。
“大人!”
这时,一僚属跌跌撞撞,跑入官邸正署。
这僚属道:“左大人,主君归矣,主君归矣……”
“主君归矣……可知主君到了何处?”
“已至邑前二十里,为【黑翼】骑通报得知。”
“好,好,好……”
上阳朝一脸喜色,推开气喘吁吁的僚属,踏步跨出正署。
此刻,荀少的归来,不吝于一根定海神针,直接镇住了愈发腾沸的邑。
…………
邑十里之外,上阳朝带着组织的仪仗。
前后也有百数僚属矗立,俱在候着荀少栾。一名名魁梧的甲士,巡视着周匝。
上阳朝直身而立,其他僚属静然等待。
荀少下栾时,见着的就是如此一副景象。
“恭贺主君,万胜,万胜!”
“恭贺主君,万胜,万胜!”
上阳朝率先拱手,数十、上百僚属同时伏身叩首。
一众甲士们纷纷单膝跪地,一手杵着长弋,一手触着地面。
荀少上前伸手,扶起上阳朝,随即挥手,向诸人道:“诸位,毋需多礼。”
“谢,主君!”
一众僚属纷纷起身,默然矗立一旁。
荀少环视一众僚属,蹙了蹙眉,莫名笑道:“看来,诸位都很清闲,不似吾想的一般,捉急于公事政务。”
“……”
僚属们面面相觑,不知荀少有何用意。
“尔等皆是官邸属从,亦是官邸六司中的骨干。如今,竟能闲至如斯,出邑十里之外……弃公体于不顾,舍黎庶于倒悬!”
一僚属伏身,道:“吾等,皆是为接迎主君之故,不曾怠慢公体。”
“吾一搓饵大夫,何需众僚,如斯之盛,如斯之礼!”
荀少淡淡,道:“邑不过一,地不逾千,何来的许多规矩?吾以实干为先,若有干练属从,吾自不吝厚赐。”
荀少突如其来的训斥,让诸多僚属心头惶惶。
看着面露惶恐的诸人,荀少一甩衣袖,反身登上栾。
他暗暗想着:“如今的邑,外无大患,内无小忧,正是难逢的壮大之机。亦唯有此时,才是吾对这些僚属从末,下手理顺个中关系的最佳时机。”
这些僚属在危难之时,与荀少捆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击溃蛮人的过程中,一度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只是现今蛮人之患已息,而僚属们自矜有功,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功高不赏,还不至于。
只是,荀少的班底初成,仿佛就是一张白纸,可以荀少任由涂抹。而且荀少还有着绝对力量,可以把反对声一并压下去。
上阳朝老而不死,智慧通达,须臾间明了个中微妙关系,故而神情也有了一些细微变化。
荀少在踏入栾时,淡淡说了一句:“先生,可要与吾同乘一?””
“诺!”
上阳朝躬身行礼,对于荀少的厚待,俨然心知肚明。
“主君,莫非欲肃诸僚?”
这是上阳朝入栾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只是,见着荀少面上笑而不语,上阳朝又道:“欲速则不达,主君切切三思。”
荀少抚掌,叹道:“上阳知吾啊!”
“主君,群僚立基蔡地,何止百载?其基业稳固,若再传一二十代,未尝不是一封邑大夫之基。”
“一家一姓,与吾等而言,只若蝼蚁一般,伸手齑粉,负手灰灰。然而,一旦数十、上百家拧成一股,就非是一时可竞之功了。”
荀少道:“你说的这些,吾如何能不明白!”
“只是如今,时不吾与……若不趁着这些大家大姓,其势尚微尚弱之时动手,怕是几载之后,就真的成了顽疾,再也不可根治。”
“快刀斩乱麻,方是治政之要。”
荀少看似容忍,实则秉性刚强,又做过一朝开国太祖,对于这些大姓大家子弟的作为,简直清的不能再清了。
一味地怀柔,只能让人看做是懦弱,而不会让人敬畏!
车辙不断转动,上阳朝稍稍有些沉默。
“老朽,拭目以待。”
荀少道:“先生暂且宽心,吾当前不会出手的……毕竟邑初定,短时间邑不宜再有动荡。”
“待诸事稳定,再动不迟。”
上阳朝诺诺开开,筹措一番词汇,道:“主君,当前诸事,其他皆是次要,还是先以百姓裹腹为重。”
“吾大军历经连番大战,打破蛮地诸部,所耗钱粮无数,还有那两千蛮人的份额,吾邑能支撑下来,实属不易。如今从北地引进粮食,更是当前刻不容缓之事。”
上阳朝颔首,道:“老朽知道,”
“不过,吾邑不能一直依靠北地进粮,命门不能让他人捏着。而且南地四战之地,几方虎视眈眈。”
荀少道:“那就开荒扩田,这一次攻掠下的蛮地,何止千百里。虽都是一些纵深不宽,土壤贫瘠的鸡肋,但若能有一两田亩成,也是莫大的收获。”
“还有,可以考虑授田,以一家姓为基开拓,有着土地作为激赏,不愁他们不会动心。”
“嗯……就是以军工授田制,也都未尝不可。有着将士用命,万里蛮地总有几块水源的,可以一并开垦耕田。”
荀少既然知道南地的缺陷,自然就要想办法弥补。
况且此次,倘若南地有着足够的米粮,这一次所谓的动乱,对荀少就是清风拂面的小事,而不会似今时今日,似如临大敌一般。
“主君,官邸到了!”
此时,诸谕行的声音,落入荀少耳畔。
荀少起身,道:“先生,咱们不妨入内一叙?”
上阳朝回道:“顾所愿,不敢请尔!”
两人的这一番对话,倒是让上阳朝愈发的警惕起,荀少性情中的那一抹深沉内敛。
固然上阳朝人老成精,但此时此刻,也揣摩不透荀少的心思。只得心怀忐忑的,进了官邸。
毕竟,当年的荀少带着八百骑兵赴任时,是上阳朝这一山野遗老,率着全部的门人弟子,在衰败的城邑门前接迎。
当时,上阳朝本人的影响,非是荀少这个公子,可以与之比拟的。
那时的荀少,也只有重用上阳朝,利用上阳朝的声望,一步步掌握局势。这是两人的双赢,上阳朝化声望为权柄,荀少扎根邑,获得一定的声势。
只是如今,此一时彼一时!
经过三载的精心准备,荀少一战定蛮种,通东、北二地,撰取了大量的人望。
其到了完全可以,在起势之后,毫不留念的,一脚踢开上阳朝的地步。
第一七二章治蛮三策
这些念头,在上阳朝心中,转悠了一下,随即舍在一旁。
他面上依旧谦恭着,亦步亦趋的,随着荀少漫步而行。
而作为中府中的诸谕行,脸上神情内敛,不露丝毫神采,在一旁躬身侍立。
蓦然,荀少开口,道:“先生,你可知吾此时,有何想?”
上阳朝停顿了一下,道:“臣下,不知。”
荀少负手,入得北苑,随意坐下,嘴唇微微一动,道:“伐蛮一战,三载辛苦,三载起伏,今时一朝功成,先生功莫大焉。”
上阳朝面色肃然:“臣下,当不得主君如此赞誉。伐蛮一战,群策群力,上有主君调度有方,下有吾等心意昭昭。前有诸谕中,兵解东南之困;中有常云右,扼守北境门户;后有数位袍泽僚属,血洒蛮地疆场。”
“而吾只是经略邑,处理睦邻之交,维稳后方之定,皆是臣下应当应分,何来甚功勋?”
荀少赞叹道:“若非先生,让吾大军全无后顾之忧,如何能与虎狼蛮种相抗?故而先生此功,当居第一。”
“此为,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也!”
诸谕行道:“主君所言极是,若非老左,安定后方,让吾等无有后顾之忧,吾等如何能让军民一心。”
“嗯……”
荀少慢慢颔首,以视赞同。
中府三架马中,诸谕行此人,尤为得荀少信任。
若说上阳朝,是凭着蔡地累年威望,而稳坐左之位;常云光是以勇猛善战,得到的右之位。
那么这诸谕行,就完全是靠着荀少的信任,才位居常云光之上,左上阳朝之下。
能得荀少如此信重,诸谕行不仅是管理着官邸内务,自身也颇有能力。
而且,最让荀少满意的,就是诸谕行不贪不占,居功而不自傲,得功而能舍功。
荀少淡淡开口:“诸谕,常云二人虽未经厮杀,但能坐镇军中,稳定两边,便是大功一件。”
“固然东、北两边,初步收敛爪牙,让吾邑微有喘息余地,但吾等却毋能放松警觉。修干戈之利,整兵锋之锐,以蛮地为基,向其他四方攻伐,开拓吾等的势力。”
诸谕行、上阳朝二人拱手作揖,齐声道:“主君之言,甚善!”
蛮地幅员万里,固然其中多是戈壁黄沙,但其中总有几处绿地。这些绿地合起来,若是有百里方圆,就值得荀少这场血战的投入了。
看似百里绿州无足轻重,毕竟荀少有三百里封邑。但蔡地之贫,乃是吕国之最,而南地之贫,又是蔡地之最。
整个三百里封邑,其中的苦瘠、丘陵地带,占据了三分之二,剩余的三分之一,还有一半是靠近水泽的洼地,根本没有渔耕猎牧的价值。
这般情况的邑,若想发展壮大,就只能绕过身旁的‘邻邑’,埋头开拓蛮地,才是荀少进取的关键。
上阳朝道:“主君,邑存储粮食不多,虽能勉强裹腹,但一旦要有大的战事,这点存粮,就有些力有不逮了。”
“既然东、北二边,如今都已经退让,吾等何不趁机,派遣得力之人,采购一批粮食,缓解邑的燃眉之急?”
荀少徐徐开口:“这一趟蛮地,吾等缴获的骨皿,血石,兽皮,可都是价值不菲的物什。”
这几载,荀少靠着以战养战,掠戮蛮人诸部元气,一点点有了今日,让蛮人惊惧不已的【黑翼】骑兵。
若非荀少,不断的给蛮人放血。他也凑不出,这一支可以直面蛮人兵锋的骑兵。
毕竟,一千二百具重甲,一千二百匹乌龙驹,一千二百口百炼刀,每一样都是贵重之物!若是按着寻常封邑,有着如此重金,都能豢养二、三万甲士。
虽然【黑翼】骑兵的战力,并未让荀少失望,但如此耗金的背后,是数以万计,蛮人尸骸的哭嚎。
荀少嘱咐道:“还是老规矩,把血石收归内帛,骨皿、兽皮等物,尔等想办法处理出去。然后所得石贝,留下三层作为抚恤,四层收作官邸之用,三层收购稻应急。”
这一趟蛮地之行的缴获,骨皿、兽皮固然价格不菲,但比起血石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毕竟血石才是战略资源,是用一块就少一块。以一尊蛮体级数的高手,全身精血熬炼,方得指甲盖的一小块,其中价值之大,可想而知。
而且,也正是因为有了血石,荀少才能炼就一支血煞级数的强军。否则光是兵员素养,就能让不少小国望而却步。
上阳朝俯身一拜,道:“老臣,立即去办。”
说罢,起身就想离去。
荀少笑道:“先生,毋需急于一时,吾等现在重要的,非是囤积粮食,缓解饥荒之灾。”
“……而是要治蛮啊!”
“根治蛮人霍乱,才是吾邑顶顶紧要之事。”
上阳朝肃容道:“主君之意?”
荀少道:“蛮人与饥荒并治,以治蛮为主,治饥为辅。非二项并理,如何治得蛮人桀骜?”
“以往,以杀止杀的老套路,现在是行不通的。”
这就是所处角度不同!
荀少从破坏,过度到了维护,自然要精细着自己这份家底,不会再似往常一般,肆意挥霍。
“蛮种,何止几万之众,其势力范围之广,岂是豫州一州一国遭苦?”
“数万蛮人,吾等尚需殚心竭虑应对,稍有疏忽就是祸事。若非蛮人之中,缺乏真正一槌定音的高手,吾等岂能几度削弱蛮人?”
荀少眸光开阖,道:“然而,对于数十万计,乃至百万计的蛮人,吾等又该如何?如此庞大的族群,其中必然会有宗师级数、大宗师级数强人出世,便是有武圣人级数的蛮人坐镇,吾也一点不惊讶。”
毕竟,当日与呼延明一战,那一只破空而来的大手,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荀少意味深长,道:“蛮人,毕竟也身负人族血脉,是吾人族一份子。”
诸谕行道:“主君之意,是想收揽蛮种为己之用?”
荀少颔首,坦然道:“是啊,吾邑地贫,寥寥四万黎庶,如何能壮大邑?就是以五人出一甲的招募方式,也不过八千甲士。”
一般封邑大夫,甚至小国国君,人口基数庞大,都是以十出一甲,三十、五十一甲。这五则一甲之举,已是大为压榨邑民劳壮的苛政了。
但没办法,邑这就这些人口,而且又是边陲之地,常有侵袭兵乱,若无强大武力自持,邑的这些邑民,就都是案板上的肉,任蛮人肆虐宰割。
荀少眼中,透露着一丝贪婪,那是作为君主,面对周匝邻地的一种占有欲。
他毫不掩饰,道:“是啊……蛮人虽然生育能力弱,人口颇为稀少。但以他阖族之数,对吾而言,就是最好的补充。”
“以蛮地为立足之点,向四方进取开拓,吾荀少……不弱于人!”
诸谕行、上阳朝动容,道:“主君志向高远,吾等定竭尽所能,不负主君大愿。”
荀少感动,道:“有二位辅佐于吾,吾之大业必成,吾之大功必就!”
自从荀少,离开烨庭的那一刻起,他就暗自埋下了一颗‘不甘人下’的野心。
更何况,如今他大势初成,羽翼已丰,正是开拓进取,争不世之功的时机。
“终有一日,吾会堂堂正正,兵临烨庭。让烨庭上下诸人,真正见见吾荀少的真颜色。”
十几载的伏低做小,早就让荀少心中,养了一口戾气。
固然,他心智远超同龄之人,但多年的郁郁、惊惧,也让他的心思,受到了极大的雕磨。所谓冷戾、无情、寡恩、薄义,这一些品性,俱是在烨庭中的十载,逐渐打磨出来的。
诸谕行开口:“主君,若想治蛮,先需要收其心,唯得蛮人之心,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臣下,有三策献主君,可得蛮人之势,可并蛮地千里。”
荀少豁然一惊,道:“当真?”
诸谕行沉声道:“自是当真,主君当面,臣下何敢妄言?”
一旁的上阳朝,也静心倾听。
荀少迫不及待,道:“仔细讲讲,”
“喏!”
诸谕行施礼,道:“吾这三策,虽说是三策,实则只有一策而已,但以三策划分,也俱有他意。”
“嗯……”
荀少、上阳朝缓缓颔首,心思都放诸其上。
“治蛮者,一曰:攻心。”
“其意,去蛮种三五之心,分化蛮种之念,自承人族一脉,认可吾邑之治。”
荀少呢喃:“攻心为上!”
诸谕行,道:“二曰:反侧,”
“同化蛮种观念,驱除两者隔阂,消除彼此仇视,使其尽为吾所用。”
“三曰:宽势,”
“蛮种、邑民一视同仁,视蛮种为邑之民,一碗水端平,让两方无有高低上下之感。”
倘若这三策,能真正施行在实处,荀少等于凭空,得了一处兵源,而且俱是精悍勇猛之士。
上阳朝呓语,道:“攻心,反侧,宽势!”
随即,上阳朝正容,向诸谕行一拜,道:“诸谕中三策,字字珠玑,堪为治蛮之本,上阳朝佩服……佩服……”
“诸谕,”
荀少看了一眼,淡然处之的诸谕行,道:“你的三策,不似刚想出的,想必是早有所忧,早有所虑啊!”
诸谕行沉声,道:“说不上甚么早有所虑,只是臣下本分,忧主君所忧,虑主君所虑。”
荀少扶手,叹道:“好啊……你这三策,若是用在实处,吾等功业何愁?”
蛮人天生悍勇,若是编炼兵家大军,直接就是血煞级数的强兵,甚至就是道兵级数,都未必不能一入。
到时,荀少手上,有着如此一支大军,无论是吕国争势,还是向外拓张,都是极为重要的一着。
不为其他,就是蛮人勇力,就值得荀少用心拉拢。
以往是没有机会,才会大加屠戮。现在有了机会,但荀少已经满手蛮人血腥,两方隔阂已生,想要尽收蛮人之心,着实需要下一番苦功。
“这事要办到实处,你们看可有督办人选,举贤不避亲嘛!你们不妨都说一说,让吾斟酌一二。”
荀少的话语,让诸谕行、上阳朝面容一定,知道荀少该是极为属意治蛮三策。
而不出意外,这治蛮三策,就是邑未来数载,都会持着的基本之策。
毕竟荀少掌握邑内外大权,对他稍有掣肘的,也只有中府三,其他僚属都是‘应声虫’一类。
今日虽然只是闲谈意向,但在场的就有左、中二,几乎就是三人促谈,板上钉钉,大局大势在此。
上阳朝率先,开口:“主君,常云右领军在外,不日将还。以右才具,必有一番高论。不若待右归来,吾等再细论治蛮策?”
荀少思量了一下,道:“也该如此,右常年经略边陲,对蛮人习俗、文化理解,远甚邑诸僚。这治蛮之策,也唯有右谏言,吾才能真正放心无忧。”
倏然,他瞥见北苑木壁上,悬挂着的一副蔡地堪舆图,其中的蛮地是一大片空白,一直蔓延卷帛尽头。
荀少抿了抿嘴,若有所思,道:“知己知彼,方占得先机,得百战之功。”
“以往,吾等都是被动防守,就是攻袭,也以突袭为主,一有风吹草动,动辄远遁百里。”
“但是,吾等虽然浴血黄沙,大小战役数十、上百。但咱们对于蛮地的了解,只是知道大致地域,就连所见何山何水,都一概不知。”
“这,却是军中大忌!”
荀少指着堪舆图,道:“如今,吾占据蛮地,然而蛮地何其广阔,这一坐坐山峦,一条条河道,吾等知其所通,知其所用?”
“这些,咱们都不知道……”
诸谕行、上阳朝若有所悟,看了一眼蔡地堪舆图:“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了。”
“既然如此,吾要勘测蛮地脉路,重新绘制堪舆地图,以此牢固邑掌握。那么,吾为何不从这一次制图而始,以此为调剂切入,铺开治蛮之序?”
第一七三章十载末劫
荀少道:“尔等,可有人选?”
诸谕行道:“主君,这定厘堪舆,当是今时要事。既能开拓蛮地,亦能收群蛮,为己一用,一举多得。以臣下之议,这人选之事,尚需慎重,需志虑忠纯之人,方能担此重任。”
上阳朝附和道:“臣下,附议!”
绘制蔡地堪舆图,诸谕行、上阳朝二人精明通透,如何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分量。
邑军民数万之众,都要围绕着此事而行。其间代表的权位,甚至与中府左上阳朝相比,都要更重数分。
这其中牵涉的人力、物力、财力,足以让人膛目结舌,难以置信。
若是待到堪舆图,完整绘制的清楚了,也就是荀少全部消化,此次胜利果实的时候。
而在这当中,能起到关键作用的,也只有那一位堪舆测绘之人。
荀少问道:“你们两人的人选,可有着落?”
诸谕行、上阳朝对视一眼,上阳朝率先开口,道:“主君,臣遍数邑诸僚,唯观高昌氏一人,或可担此大任。”
不待荀少问询,上阳朝道:“高昌氏者,蛮种与人族混血,中府下司一小吏。此人颇有能为,只因其血脉泰半为人,少半为蛮种,多受同僚掣肘,才志不得舒,才不得展。”
毕竟,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有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歧视,更何况还是尤为明显的族群诧异了。
“如今,主君着意蛮种,这类似高昌氏这般人,就能大用了。”
荀少赞许的看了上阳朝一眼,道:“高昌氏,是个人选!”
这上阳朝果真不愧是‘地头蛇’,盘踞蔡地数十载,诸般关系盘结纠葛,一开口就点到了要害上。
诸谕行论以蛮治蛮,这上阳朝立即推出,一个怀着蛮人血脉的僚属。当真是稳、准,恰恰瘙在了荀少痒处。
诸谕行撇了上阳朝一眼,把想要举荐的人选,再度咽回腹中。
没办法,高昌氏着实太合适了,无论是为了照顾蛮人方面的舆论,还是抱着吞并诸蛮的心思,高昌氏都是一个不错的调剂人物。
荀少颔首,道:“如此,这高昌氏是个不错的人选。”
…………
常云光一身黑色甲胄,矗立于群山之间,壮硕的身躯,仿佛一根擎天柱石,让人生不出丝毫小觑。
三千大军似如黑云压城,一面面旌旗猎猎招摇。
不时间,有一二骑兵穿梭军阵中,夹杂一声声呼喝,鼓动起磅礴煞气杀伐。
看着北地门户大开,常云光的眸中,隐隐流露出一抹痛苦,双手紧紧攥着,一度将指甲扣入肉中。
一员心腹亲兵,跪地苦苦哀求:“将军,二爷他身陷北地,生死不知,咱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啊!”
“您手上还握着三千大军,只要一声号令,就可抢攻北地,救出二爷。”
这亲兵着实是常云氏的死忠,一心一意为着常云氏。否则只凭这两句妄语,便是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也毫无意外。
常云光闻言,眸中痛苦渐渐退去,坚毅道:“军令如山,何况主君之命岂可改易?况且……况且,二弟怕是已遭不测,这几日来吾夙夜难寐,也有了些心理准备。”
常云蒙已失消息几近十日,常云光屡屡遣人,暗中查察北地动静,尤为关注北地官邸。但给常云蒙带来的消息,都往往不尽人意。
这心腹亲兵,苦涩道:“将军……”
常云光呢喃道:“二弟遇此不测,之祸,吾常云光就是常云氏独苗。若是吾也遭杀身之厄,常云氏就此绝嗣矣!”
固然,常云光执掌三千大军,完全可以舍了自家前程、性命,进而直击北地。
常云光按下冲动,道:“然,吾不能也!”
三千大军之势,固然可直击宗师,但北地强军也都不是豆腐渣。便是北地安枕享乐,缺乏沙场厮杀,但宗师级数的高手,再有几支血光级数的勇卒,就能让他三千甲士一朝尽覆。
付出如此惨重代价,甚至都未必能进得荀少贺十里,常云光自然不会如此不智。
“主君交付吾三千儿郎,非是让吾意气用事,争一时愁怨的。”
遥遥眺望北地关隘,常云光手掌紧紧攥着,一丝丝血腥自喉中翻涌。
“咱们,走!”
“主君让吾速速回师,应是有要事,不能耽搁。终有一日,吾常云光,要马踏北地,求一公道。”
常云光一挥衣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之后,一声呼啸,身畔数十骑卷起黄尘,渐行渐远。
常云光看得极为精准,蔡地四邑俱是各怀心思,彼此间攻伐、斗法。
常云光是荀少三之一,日后就不乏时机,一报弟殇之恨。
…………
烨庭,
凤梧阁!
荀尚观负手,面色凝重,眸中点点星光流转,一股磅礴大势,沉甸甸的令人窒息。
几名荀氏宿老,俱然面露苦意,周匝各有异象,显露着本身的修为造诣。
阁殿中的气氛,透着一股压抑,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象。
荀尚观望着君位,道:“‘那人’的力量,愈发强盛,愈发不可揣测了……看来,留给吾等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作为豫州三大诸侯,荀尚观少有如此沉重的时候。
一旁的荀太微,沉声道:“毕竟那是【天人道果】级数的大人物,若非有历代殷天子,设下的重重禁止,封镇了‘他’的滴血重生之能,更困‘他’了数万载,让‘他’元气消散不少。怕是吾等吕国,在封禁破损的刹那间,就已经沦为一片阿鼻地狱了。”
荀尚观淡淡,道:“【道果】级数之存在,非是吾等可以妄言想象,们已非凡俗!”
【天人道果】,那是【天人之道】臻达极致,上窥天道一角,凝结大道之果的恐怖人物。
上可九天揽月,下可入海乘龙!
这等大成就,已经堪称古往今来最强的一批人。一如道门三十六天上真,佛门大乘菩萨,魔门大自在天子,妖族诸王,古蛮诸王,人族诸王一般,都是横行天上人间,无所顾忌的人物。
毕竟,达到那般境地,已是修行之绝颠,除非招惹了【道果】之上的大神通者,否则就能一直存活到地老天荒。
这等大人物,简直恐怖的无以复加,一念之间,便能轻易抹去一方大洲。若非九州大地,尚有人族诸王镇压,如此一尊恐怖人物破封之日,就是豫州大地的陆沉之时。
“可恶!”
麻衣看向君位,那用吕国地脉,重重封锁的封禁。
往日强盛的地脉,如今日渐萎靡,一股股莫名深邃,让人心悸的力量,让在场的荀氏族老,都心生寒意。
“那头白虎,真是该死,该死一万次!”
一股强烈的怒火,让麻衣老人恨不得,把那一头白虎大妖,抽筋扒皮,炼入天火中,炙烤一千年、一万年,让它永世不得超生。
“三年前,那头白虎大妖,也不知在君位上,留了何种暗手,竟然撬动了封禁一角,令‘那人’的意识,短暂苏醒了一刹那。”
阁殿中的荀氏诸人,尽数面露沉色。
对于那种恐怖存在而言,再如何高估,也都不为过。一刹那的时间,已经能做许多许多了。
“你们要明白,天人之道高远难测,何况一尊【天人道果】,就更非吾等所能查察仔细的了。”
“现在的烨庭,也让吾愈发陌生了。”
荀尚观默然,道:“寡人想知道,‘那人’几时脱困?”
作为时刻接触封禁之人,荀尚观对这封禁的了解,除了大宗傅,大宗伯之外,不做第三人选。
但,就以荀尚观半圣级数的修为,只要一日没有踏足武圣人之境,就不可能知道,里面沉淀的力量有多么的可怖。那是一瞬间,就能抹平南阳大邑,数十万生灵的恐怖力量。
青衣低声叹息着,道:“最多……十年!”
荀尚观沉吟着:“十年?”
十年!
对于武道【脱胎换骨】,有着三百寿数的族老们而言,区区十年岁月,着实过于短暂,说是弹指一挥间,都毫不为过。
而十年之后,就是他荀氏生死存亡之时。
荀尚观漠然想着:“十年时间,吾吕国只能存在十年吗?”
一尊宿老呢喃自语:“难道,吾等不能向殷天子求援?这毕竟是初代殷天子设下的封禁,莫非天子还能不管不问?”
九州天子必是一世至强,就算等闲天人神魔,也绝不敢招惹一尊天子。
那是人道至尊,有着人道伟力在身,就是【道果】级数的天人,也不绝不想直面煌煌人道。
“殷天子自顾不暇,哪里来的功夫,再管吾等?”
荀尚微叹息道:“咱们荀氏开国仅仅八百载,对于数万载的殷庭,太过于陌生了。况且,南阳在吾荀氏建国之前,也并非没有方国于此建都。”
“数万载风吹雨打,除了一些古老诸侯,为上古人王血裔,谁又敢言能与殷庭同祚?”
“或许,是真到了吾吕国,落幕之时了?”
荀尚观沉默了一下,道:“吾等,也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一旦让‘那人’出世,等待吕国的,就是一场惊世之难,千万黎庶化为齑粉,千载积累化作一场空。
…………
官邸,北苑!
“常云,你可算回来了。”
荀少看着风尘仆仆的常云光,心怀安慰的,拍了拍常云光的右肩,以示亲昵之态。
“主君,”
倏然,常云光跪地,径直叩首道:“常云一心报私仇,临机私自驻兵北地,让主君为难,常云禽兽不如啊!”
“嗯……”
荀少颔首,对于常云光亟待认错的态度,倒是颇为满意。
真当荀少不知,当时常云光的‘小心思’?
常云光的一举一动,可都有密奏谍报。
毕竟,大将领兵在外,若是掌握不了其心思,如何能有制约?
自然,对于常云光想要,直接攻伐北地,让荀少在战略捆绑下,不得不驱兵北上的心思,俱然洞若观火。
当然,对于这些小心思,荀少洞若观烛。毕竟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如何能瞒得过他的耳目。
只是常云光及时的‘悬崖勒马’,还是让荀少颇为刮目相看。
一错再错,赌性大的人,荀少不是没见过。但类似常云光这般,及时控制自身情绪,犯小错而不涉大罪的,却是少之又少了。
而且,这等知错能改之人,往往都能让人刮目相看,心生好感的。
荀少训斥,道:“常云呐,你糊涂啊!”
“北地之辱,吾一直铭记于心,并非吾想和解……而是此时此刻,绝非一雪前恨的良机。此时起兵,吾虽能胜北地,但一旦烨庭干涉,你我心血尽丧不说,更是俱有不测之祸。”
至于强杀荀少贺,直接远遁九州之外,甚至逃遁茫茫苦境之外,荀少连这想法都不会有。
在九州,在吕国,荀少一言可决万人之生死,享钟鸣鼎食之乐。而在九州之外,在苦境浩土之外,荀少也就一半步宗师,泯然众人矣。
荀少眸中闪动,道:“吾等静待时机,相信吾……这时机很快就到了。常云,你唯有留得有用之身,才能让常云蒙的血,不会白流啊!”
常云光叩首,眼含水雾,道:“常云知罪矣!万望主君重惩之,定常云之罪,正军心法纪。”
荀少仔细打量着常云光,观其神情含愧,暗自颔首,道:“常云,起来吧!”
常云光道:“主君,常云心中有愧,请主君严惩,警示诸僚臣属,毋越雷池半抽。”
荀少伸手,强行扶起常云光,感慨道:“常云在侧,吾何忧有?”
“你我二人,同心同德,北地之辱,他日必有了解之时。”
荀少心中有着一团火,也不知野心,亦或是怒意,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这一团心火,早就在荀少觉醒胎中密盘之时,悄然于胸中燃起。
那是多年的苟且偷生,多年的懦弱退让为柴薪。
终有一日,荀少要让这方天地,亿万芸芸众生,知道这一团火的炽烈!
第一七四章世界升格
大越,昭德三十三载!
此时大越,已历一百二十八朝天子,有一千三百载国祚。其间固然有几起几落,但都有宗室起自微末,继而复成大统,使得方氏皇权经久不衰。
而这个中,尤以这一朝的昭德天子为甚。
这一昭德天子起于微末,是方氏宗室中的末流旁支,其血脉因缘按着方氏族谱,早就出了五服,甚至十服之内,除了方氏皇亲的名头外,也就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
但是,当时宰相乱政,天下诸州板荡,群藩武臣起势,方氏皇权岌岌可危。就是这位昭德天子,手提三尺剑,一一削平群雄,重振方氏社稷江山。
如此,仅仅三十之龄的昭德帝,便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
而昭德帝执掌天下经纬的三十三年间,也一直不竭余力,殚精竭虑的稳固着,渐渐衰弱的大越朝廷。对内施行与民生息之策,对外则奉远攻近交之略。让日渐衰败腐朽的大越,逐渐重新焕发生机,方有了一十八载昭德盛世。
如今的大越,方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之盛世!
大明宫,昭德帝寝殿!
一名名守宫卫士,面露肃容,脚步踏下间,甲胄铁叶响动。
昭德天子面容刚毅,虽然年过六旬,但身子骨仍旧硬朗。执掌了天下数十载的他,一双剑眉英挺,透着一股摄人心力,一身帝袍上绣五爪金龙,带着一抹贵气、尊荣。
“这,就是吾大越之天下啊……”
望着眼前这一幅,大越一十三州堪舆图,昭德天子啧啧不已,手指一点点抚摸着地图中的万水千山,似乎那一座座名山大川,就屹立在他的眼前一般。
所谓三山五岳,十三洲府,群山大川,河渎江淮,一一在昭德帝心中浮现。
此刻,三名翰林院学士,矗立在玉阶之下。
听着昭德帝的赞叹,三人内心压抑着的踊跃,又有几人可知?
一十三载的辛苦,为的还不是这一刻,天子的厚恩赏酬。
翰林院大学士徐世温,道:“陛下,此图为昭德大典总纲图谱,卷长一百一十一丈,宽三丈三尺三寸。大典历时一十三载,以山水、人物、水经、山经批注。合四类一十三项,一百五十一大目,三千二百八十七小目。”
其他两位翰林学士,朱长河、李文悬二人,齐声道:“此图当为大越社稷山河图,吾等臣子毋敢擅专,望陛下御览朱批,以示臣下。”
所谓昭德大典,是昭德帝召集数以千百计的大儒学者,缴数十万古书籍论,费无数心思、民力,才编著成的一部宏图巨著。
其意在彰显,昭德盛世的文治武功。
大越一千三百载国祚,其正统地位,早已深入人心。
历数前朝,三百载一劫,五百载一难。唯有大越一朝几度起复,长青不衰。
而昭德帝欲成千古一帝,功业与太祖太宗相若,这文治武功自然是格外重要的一环。
昭德帝方润看着,这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绘制的山河社稷图,眸中带着一抹炽烈。
“昭德大典,千古唯一。”
方润感慨,道:“吾大越拥一十三州,治亿万黎民。今日始知,社稷山河之重耶!”
“好!好!好啊!”
昭德帝龙颜大悦,老迈的身躯,仿佛愈发的挺拔。
这时,翰林大学士徐世闻进言,道:“陛下,臣等一十三载心血,方成此图,臣奏请陛下赐予帝墨,用以传诸后世天子。”
朱长河、李文悬二翰林,也同时伏身,道:“臣等,奏请陛下赐予帝墨,传诸后世天子观瞻。”
一旦昭德帝亲自书写帝墨,那这一副昭德大典的总纲,大越山河社稷图。其中所代表的含义,立即就会截然不同。
这是后世帝王,才能御览之物!
昭德帝畅然一笑:“是啊……此之宏伟,当冠盖诸古,传后世子孙,定名垂万代。”
“来,给朕铺开此图!”
昭德帝示意一声,两名内侍各矗一方,伸手小心翼翼的,将这一卷山河社稷堪舆图,徐徐卷开。
看着自玉阶,一直通到大明宫门前的堪舆图。
昭德帝兀自感慨:“好啊……好啊……此乃千古一图,万古长存!”
“来,给朕上墨,朕要亲赐其名。”
一名内侍上前,双手捧着一支金笔,浮着金龙雕纹,是最上乘的狼毫笔。
昭德帝乘着兴致,大手一挥,几个方正大字,跃然于堪舆图上。
昭德开元,盛世堪舆!
这八个大字施以金粉,每一字间都透着一股苍劲之力。
方润呓语:“此图,可承万代。”
毕竟,这堪舆图是由百载蚕丝编制,柔韧性上乘。具有防腐、防潮、防虫之效。便是存留一、两千载,都如同崭新一般。
“臣等,谢陛下隆恩!”徐世闻,朱长河,李文悬三人,上额触地,高声谢恩。
昭德帝面上含笑,看着自己落笔,写下的八个金字,久久不曾动弹。
…………
冥土阴世,
大越龙庭!
“好一个昭德开元,盛世堪舆!”
一尊帝君配白玉圭,着青玉带,面露笑意,赞叹了一声。
“确实好气魄,开元……开元……”
另外一尊英武帝君,气息犹如万马奔腾,感慨着:“此子,有此心此志,其帝业或不在吾等之下啊!”
一尊中年帝君畅然一笑:“哈哈哈……毕竟是宗室中,第七位中兴天子。荡平天下诸藩,再造方氏社稷。这等大成就,在诸代帝裔中,也只有有七、八位,能与之比肩。”
“如此人物,有此峥嵘之象,也是应当。”
这是一方九重帝台,一尊尊帝君,按着气运多寡,坐于帝台一角。
九重帝台最高处,三千璎珞绽开,一尊虚实相间的身影,正襟端坐,俯瞰着龙庭中的一应诸事。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一百二十八朝天子,就有一百二十八朝臣子。
除了昭德帝一朝的臣子,因为昭德帝阳寿未尽,没有服饰于昭德帝旁。其他臣子们俱然井然有序,矗立于各自君主身畔。
太宗帝声音淡漠:“昭德阳寿将尽,汝等商颐一番,该遣何人前往接引?”
诸多帝君面面相觑,看了看圆光中显现的阳世景象。正是昭德帝志得意满,壮志满酬之时。
不时,一尊青年鬼神出列,周匝纯正白光散溢凛凛神威。
他躬身一礼,道:“昭德帝阳寿尽矣,微臣愿往接引,一全君臣之恩。”
这青年鬼神,是昭德帝起于青萍微末之时的谋臣幕僚,是当初的班底人物,可谓从龙元老。只可惜其福薄早逝,身陨于沙场流矢之下,无缘公侯之位。
但历昭德一朝,时时加封、恩赏不绝,让青年鬼神的位格,一路水涨船高,有了白赤之格。
太宗帝眼睑微垂,一缕淡淡金色跳动,道:“嗯……去吧,”
“喏!”
这青年鬼神躬身,徐徐退下。
太宗帝威严道:“诸位,吾等得太祖赐予金书玉券,享香火愿力,已有一千二百载。蒙太祖庇佑,吾等多有臻达赤敕上层者,为阴世鬼帝绝颠。”
由于荀少,把大成世界的神道法门,经过一定细节上的修改,传授于大越龙庭的诸多鬼帝们,俨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虽然大成世界以官阶品级,定论神道品阶,但荀少直接以赤、金、青、紫四等神道,应上、中、下三层细微划分。
此时的龙庭鬼帝们,除了哀帝、炀帝等大权旁落的天子,其他天子最少也有赤敕中层之上的修为。
而经过二、三百年的积累,有着如此庞大的势力,大越龙庭搅动冥土风云,甚至惹得地君出手,也让荀少直接迫退。
如今的大越龙庭,阳世有着千载基业,阴世更是所向披靡,就连地君等闲也不敢招惹,已是一方庞然大物了。
太宗帝古波不惊,道:“但是,太祖早就言明,这方世界最能只能达到赤敕,想要证就金身,白日显形无碍,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
“除非天地允许,否则一时不证金身,吾等终归要有魂归天地的一日的!”
在坐历代越帝闻言,各个神容凝重。
毕竟,得到的越多,就越发的不想失去。
在坐历代越帝,可谓是龙庭中真正的主人,大越千载不灭,他们历经千载不死。
然而,哪怕最为昏庸无能的越帝,也都明白一个过犹不及的道理。
方氏已经坐了一千三百年的江山,至多还会有一二百年气数,却绝不会有万代不易的铁桶江山。
一千三百载的气数,可谓是此方天地,国祚最为绵长的朝代。
而证不得金身,哪怕他们个个赤敕上层,也奈何不得这方天地的意志。一旦阴寿耗尽,只有魂飞魄散一种结果。
太宗帝声音中,酝酿着一抹释然:“太祖有言,山无常势,水无常势,吾等苦盼已久的天地变革,终于要来了。既然,这方天地没有赤敕之位,吾等就自己辟开一条金敕之路。”
“如今,吾等时机终于到了!”
听得太宗的话,在场诸帝哗然。
“金敕!”
须知,此世虽有着,类似一十三地君这般的伪金敕,持有金敕位业的力量,寿命仍旧与正常鬼王无二,无有一丝一毫的延长。
达到他们这般境地,对于金敕也多有猜想,甚至不乏一种触摸金敕之道的方法。只是都非正途,位格不得升华。
“为太祖贺!”
“为太祖贺!”
“为太祖贺!”
在坐的越帝畅然,纷纷高举杯爵,向九重龙台上的那一道虚影,遥遥贺道。
那一道虚影,是荀少留在此世,唯一的一道影像。
诸多鬼帝的参拜,触动了这一尊虚影。
吟
突然,太宗帝面露惊诧,耳畔回响的龙吟,让他几欲失态。
只见,那一道虚影赤光浓郁,一抹金色璀璨而生,悬挂在人影头顶,让人有若直视太阳的感觉。
倏然,太宗帝感到一抹凉意:“这是,太祖?”
金色璀璨之中,那是一头五爪赤龙之相,跃然显露在他的面前。
这一头五爪赤龙腾云驾雾,长长的龙须随风抖动,雄壮伟岸的龙躯,令人不禁生出一股敬畏。
毕竟,大越是以火德起势,也是以火德掌天下。故而大越的祖龙,就是一头赤龙之形。
“吼!”
点点金光,自荀少身上溢出。荀少默然看着,一个个赤敕地祗陷落其中,神思恍惚不可自拔。
毕竟这一些金光,带着一些荀少对于金敕位业的感悟,尤为让赤敕地祗难以自拔。一不留神沉浸其中。
一缕缕金光由此大盛,点点金焱飘飞,赤龙化为人身,着帝冕服,戴平天冠。荀少坐在九重帝台至高,看着台中纷纷乱乱。
遥遥感受着,这一方世界的迫切,那是一种呼吸相应的迫切期待。
太宗帝率先参拜:“儿臣,参见父皇!”
众多越帝见状,纷纷跪伏,道:“孙臣,参见祖皇!”
荀少扶手,眸中一片淡金,悠然开口道:“诸位,毋需多礼。”
他如今感受着,这一具鬼帝躯壳内,携带的沛然神力,一举一动都能撕裂阴世一角的伟岸力量,让他也不禁稍显沉迷。
“一千三百载国运,大越已达前所未有的巅峰,挫败历朝阴庭,除一十三地君神域,唯有吾大越龙庭镇压阴世冥土。”
一名名帝君面露自矜,纷纷起身相待。
“如今,吾大越历时千载岁月,底蕴积累,已至无以复加的程度。尔等晋升金敕,缺乏的非不是自身的资粮,而是世界的格局大势。”
“尔等,准备好了吗?”
荀少眸中金光一略,金敕业位堪于宗师相若,对于受了一千多年香火的荀少而言,一步越过金敕门槛,着实是太简单不过了。
但大越世界的压制,又让他无法直接越过。只能等着世界,完成晋升的刹那,压力松懈,才能一闯金敕之界。
“嘿……这已经不是吾个人晋升,而是是这一方天地,整个的晋升。”
一旦大越世界,有了金敕的等阶。那么,就等若在坐的帝君们,有了向‘天花板’冲击的,证就金敕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