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零章凉薄至斯
十数日光景,匆匆忙忙!
土地法域中,光明湛湛,淡淡白光化为云蔼,吞吐数百亩之地,恍若一颗明珠高悬。
荀少屹立高台,缓缓吐息香火,丝丝愿力内炼三魂七魄,让荀少的眸中一片幽深,焕然之间亦有淡淡白芒。
“正九品!”
荀少经过数百口王家村人祭祀,收揽数百虔诚信众,神力精存非常,神品俨然再上一阶。
神道之途,其间可分上、中、下,各具三品之道。其中每一品间,都恍若天渊之别,非是常人可以窥伺。
正九品之位与从九品间的最大差距,就是神力愈发汹汹。若从九品神位就似木盆一般,那么正九品就是木桶,两者深浅不可同日而语。
土地神祠中空空旷旷,荀少一袭官衣,手执白玉勿板,面色红润之极。
“这几日,王家村诸事已入正轨,我这土地之职,有庇佑一方水土之责。只是势单力孤,也成不得甚么气候。填充土地三司之事,已是势在必行。”
土地神职纵然职小位卑,但也是一方地祗,管理一方黎庶,麾下免不得有几个阴吏听使之用。虽土地三司不及城隍七司、八司、二十四司一般的规模。但也似一方小小朝廷般,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土地三司,阴阳司、速报司、纠察司职属,各有威能权柄。”
这小小的土地庙,自然不需要数百、上千的鬼兵阴卒衬托,但要是一兵一卒都没有,就显得有些空架子了。
故而,组建一个行之有效的土地衙门,即是荀少如今要考虑的事了。
阴阳司类比人间衙役,有缉拿恶鬼、厉鬼之职;速报司为处理信众祈告,呈送土地神案的文吏之流;纠察司则明辨阴私隐晦,纠察阴阳事物之责。
因为三司虽小,但承担的职责却着实不轻易。荀少想要安稳土地神位,这三司官衙就是必须要建的。只是三司官衙固然简陋,但也需几十数的游魂,才能组建的起来。
如今江南水患频发,荀少倒是不担心没有合适的游魂,但也要谨慎筛选,宁缺勿滥。
毕竟为一神道小吏,也能有着百五之数的寿数。纵然要一世供人驱策,但也是无数游魂,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大机缘。
似荀少一般,如此轻易就能得一神位神职的。在地祗一脉中,决然是百中无一的。
倏然,荀少眉宇一蹙,诧异的望向村舍,呢喃自语道:“是他……今日是他的大限尽吗?”
…………
村落中,一间间屋舍错落井然。
一间老屋内,数十口人伏地哭嚎着。浓浓的药汤味,在这狭窄的屋舍中,久久不曾散去。
王老汉面色惨白,呼吸断断续续的躺着床幔上,一粒粒绿豆大小的汗珠,滴滴滚落脸颊。
“啊……”
王老汉张了张嘴,若有若无的嘶哑着嗓子,想要吐出几个字。
但是,经过了良久的努力,王老汉也吐不出一字一句,只能手臂无力的挥舞,面色愈发灰白。
“老哥哥……您可有甚嘱咐,还有甚么不放心之处?”
一位村老见状,紧忙上前几步,拉着王老汉干枯的手掌,面含关切之意。
王老汉身躯颤抖着,犹如老树皮一般的手掌,紧紧抓住村老的手,嘴唇抽搐着,只是向着某个方向指着。
族老见状,迟疑道:“可是土地神祠?”
毕竟,能让老汉念念不忘的,也就只有土地神祠了。对于身前身后之事,古今大同小异,少有能跳出藩篱不重视的。甚至有的时候,‘人’对于死后待遇,要看得比生前还要更重数分。
若非这土地神祠还有着让族人,躲避七日魂飞魄散之苦的作用,一定程度上代替阴世。这王家村人也不会如此心齐,如此迅速的筹集王家村人的大半浮财,让县中县尊大方的批下土地敕命。
果然族老的话,让老汉枯树皮一般的手掌,骤然捏的一紧。
“俺明白的,不会怠慢了老先人,四时四节的村祭年祭,俺们都会记在心里。就是俺们几个老家伙饿死,也不能让老先人的案头没了香火。”族老咧了咧嘴,昏黄的眸子带着一抹坚定。
王老汉艰难起身,但往常硬朗的身子骨,如今是彻底垮去了泰半,精气神是完全没了。
随即,恍若浑身软骨一般,软软的瘫倒在床榻上,其呼吸衰弱之极,且若有若无并不真切。
此刻,王老汉的数十口亲眷,皆跪在老旧的屋舍前,满面的悲泣。
王老汉一生有四子三女,也算得二女双全,除了幼子这一脉断了根,其他子女都尚处壮年,可谓是四代同堂,在王家村中可谓大族。
而王老汉德高望重,在王家村是真正的老辈分。一提起王老汉,王家村上下数百口,无人不竖起一大拇指。
本来按着老汉的精气神,至少还有着十几载的寿数,但水灾之祸是一茬,祭祀龙君又是一茬,经过连日操劳,且多日风吹雨打,身子骨一松下来,登时就垮了大半,精气神也随着流逝殆尽。
荀少默默矗立于一众村户间,神情平稳淡漠,看着床榻上生机日渐衰微的老人,眼睑深处未尝没有动容。
荀少一袭正九品官衣,立身于众人间,恍若清风拂面一般,淡淡白光流转,让人看不真切。
“王二石!!”
“王二石!!”
荀少不紧不慢掏出一卷书册,上署金华府、东阳县、王家村生死籍。
这一卷小小的生死户籍,就是判定善恶,主宰着眼前数百口人的生死。亦是荀少正位地祗之时,唯一得到的公物。
“没想到今日第一次使用,就不得不勾去老爷子的魂魄。”荀少翻动生死籍,看着一个个生死大限,眸光深沉而又疏远。
望着王老汉的身躯上,渐渐浮现一道虚影,并且渐渐凝为实态。
“祖爷,您请……”荀少躬身,向着这一老人,微微躬身一礼。
王老汉默默无语,只是起身看着屋舍中的众人百态。
随后,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转身跟着荀少,身影渐渐消逝。
…………
神祠正堂,
荀少端坐官案,看着矗立堂前的王老汉。
“祖父……”
良久,荀少缓缓开口,道:“吾也没想到,这一日会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王老汉浅浅笑着,道:“老夫也没想到,能看着小铮儿有如此出息……”
这王老汉心中本来尚有些柔软,但面对荀少的冷峻面庞,也只能无奈的收起那一缕柔软之态。
让王老汉恍然若失的明悟,眼前的少年,已经不只是他的孙儿,也是这王家村的土地神。
神威如狱,神恩似海,神祗是无亲无情的。
更何况,荀少的心远远比王老汉想象的,还有狠戾三分。
荀少轻声道,道:“祖爷,您如今有两个选择!”
他的眸子清冽,语气一停一顿间,似如清泉叮咚作响。
毕竟,没有哪一个帝王似的人物,会想要有个太上皇般的存在,一直在头上顶着。
荀少的心性犹如虎狼,尤其百年的太祖经历,更是让他的心性,淬炼到极冷极冷的程度。
似荀少这等人物,又怎能容忍,有人继续在他头上,牵制着他的一举一动。
无他,在这以孝道治世的封建时代,事死如事生。只是王老汉这一名分,就足以让荀少俯首帖耳,更不用提那些族老们。
所以,荀少只得狠下心肠,在‘问题’还不是问题的时候,一并都给处理干净。
“哪两个?”
老于世故的王老汉,神态自若,未见一丝异色。
荀少淡淡道:“吾可以让你魂体长存,尽可能的延续你的寿数,在土地神域中安度一世。”
“如何……”
想要让荀少一直供着王老汉,这是不可能的。但只是供养关系,荀少还是能坦然接受的。
倘若没有王老汉的威望,荀少未必能如此顺利的正位地祗。
这一情分,荀少是不想呈也要呈的。
“……”王老汉微微抿嘴,勉强的笑着。
“吾还可以,为您避过阴世,直接施展神通,开启天地轮回,送您入轮回。”
阴世毕竟是鬼神一脉是自留地,强行打开冥土,荀少也要付出不少代价的。
他轻轻说道:“下一世,您必然自在一生,富贵百年!”
既然开着轮回,荀少自然不吝,多耗一些神力,乃至于香火功德,让王老汉挑一大富大贵之家。
王老汉苦苦一笑,道:“老夫活的够久,见的够多,还是不想这么浑浑噩噩般的活着了……还请土地,让小老儿轮回投胎去吧,”
“投胎!”
荀少徐徐颔首,呓语道:“看来,也只能投胎了……”
枭雄心性,凉薄至厮!
荀少真真正正诠释了,何为枭雄的心态。
他看似身处其间,但他的心从来都是游离于外。哪怕是主世界的谦良恭顺,也多半是主世界的强横武力,而不得不有所退让。
荀少道:“你就放心的去吧,有着王家村数百口余荫,王家村不会破落,祖宗祠堂也不会破败。”
“好……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
王老汉哈哈一笑,笑容中满是悲戚。
荀少缓缓捧着生死籍,看着上述的姓名福报,嘴角浮起一抹淡淡冰冷。
“天地轮回!”
他手掌探入虚无,恍若搅动阴阳。
一道漩涡自正堂中央,渐渐浮显出来。
荀少的面色稍微泛白,上百缕淡白神力投入其间,荡漾无数涟涟。
这是天地轮回,乃是天地之根本。荀少虽有正九品神位在身,但临摹天地轮回,还是力有不逮之处。
荀少虽有些薄情,但该有的补偿,还是一分不少的。
这几日来,荀少辛苦积攒的神力,还有驱散**的人道功德,毕功于一役,遑论王老汉只是一小小游魂。就是荀少这般的地祗神位,也能投下一道分神,走上一遭人间路。
“祖爷,一路好走!”
荀少漠然看着王老汉,让王老汉也明白了他的心意之坚。
当然,若是荀少能再舍上一部分代价,未必不能让王老汉,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转世。
但是,这里面的消耗之大,简直可以轮回三、四人之数。而且其间的因果沟连,也让荀少畏之如虎。
“你有这等……心性,何愁咱王家不兴旺发达啊!”
王老汉怅然若失,道:“走也,走也,”
老汉固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其中深浅。
荀少处世为人,不择手段的本质,在王老汉眼中,也是一能光大门楣的上佳之选。
修桥补路无遗骸,杀人放火金腰带!
七十多年的人生阅历,沉沉浮浮,早就让王老汉清清楚楚,看清了这世道的真面目。
王老汉化作一道明光,涌入漩涡之中,让漩涡盘恒的波动,愈发难以形容。
天地轮回盘转,荀少大手一挥,漩涡逐渐消弥逝去。
在王老汉投入轮回的一刹那,荀少的心神一动,似乎镜面一般,清水微微拂过,洗去尘埃无数,让镜面清爽一净。
“因果,因果,妙不可言!”荀少呆呆的呓语着。
佛家箴言曰: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
荀少没有这等的心境,不能常清净,不能无染尘。所以只能似神秀和尚般,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了。
此时此刻,这一些因果就是荀少眼中的尘埃,就需要自身时时拂拭,来保持自身的清明依旧。
送走了王老汉,兵不见血的解决了一大困扰,荀少起身官案,神情中带着寥寥几分自矜。
“来到这方世界,也有二十来日了,也是回主世界看看喽……虽是有人看着,主世界的封邑自当无虞,但吾的那几个荀氏族亲,可都不是好鸟。”
“要是让他们知道吾的情况,那才是真的可乐了呢?”
荀少如斯想着,正了正衣衫官帽,神情似若恍惚般,看了看周匝景象。
神圣肃穆的土地神域,光辉仍然点点垂落,似乎浸染了神域中的部分金色。
第一三一章兵甲几何
南蔡,
邑,官邸!
荀少默然睁开双眸,眸中丝丝精芒,一如电芒跳动,恍若噼啪作响。浑身筋骨一如大弦张开,一并崩崩铮鸣着。
“神道……”
正九品神位在身的荀少,对于神道之途浅浅探索,亦然让自身受益匪浅。
毕竟这香火神道,起于人身三魂七魄,以众生愿力香火供养一人。而荀少的真灵,于香火中亦然渐渐增益。
这非是寻常作用于肉身,而是在于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真灵。
人身三宝精气神,而本源真灵非精非气亦非神,但又在三者之间,作用于玄妙之间,不可等闲视之。
只是这般的增益,也是少得可怜,荀少也只能感受着愈发‘分量’沉沉的真灵,在香火愿力中逐渐壮大。
转头,看着屋外天色渐亮,荀少呢喃道:“赤色世界的时间流速,和金色世界的相差极大啊!”
屋中摆设陈列,还有顺着窗隙外,人影往来的甲士们,不难猜出所过的时间,一定极为短暂的。再看一看身畔案几上,摆着的一杯清茶,茶沫浅浅浮着,淡淡深绿点缀一二。
这青柳茶以清香淡雅,尤以质朴陈素为主。短短一夜过去,其间新芽作旧,便是如斯一幕。
“在主世界的一日,几乎与大成世界的五十日等同……”
荀少心念急转,他才初入邑,就在大成世界停留了二三十日。这当中要抛去他在邑的半日,如此算来也就是一比五、六十而已。
“大成世界的正从九品神道,必然指向宗师、大宗师之境,甚至涉及金色源力,定能将吾的修为,在最短时间内推至极限。”
荀少心神稳固,斗志昂扬之极。
赤色源力推演武学,让他的混元一气功,打到了巅峰状态,肉身如莽象,吞吐间气血磅礴,可战顶尖武师。
但是,倘若能得到金色源力,他也未尝不能一窥宗师之密。
金敕位格,超凡入圣!
这虽是荀少猜想,但很可能就是事实。
荀少起身洗涑一番,换了身黑衫。
“大夫!”
一名名甲士单膝跪地,看着走出房门的荀少。
荀少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周匝一众兢兢业业的巡狩甲士。
“嗯……”
荀少看了看,道:“以后,尔等就如此按班巡检,三日一小轮,五日一大换。”
“喏,”
衣甲交相碰撞,一众甲士伏地叩首,开口间铿锵有力。
勿要看这些甲士,在五溪遇袭之时,自身表现的不堪大用。
毕竟甲士们皆是精锐骑兵,胯下坐骑虽然神俊不俗,但到底只是凡种,不比黑虎这尊百兽之王,有着天生威慑群兽之能。
因而,才在黑虎的血脉压制下,战马都纷纷躁动,让甲士们十成战力发挥不出七成。
须知,在战阵沙场中,便是一分战力的差距,都能决定一场国战的胜负,更遑论三成战力,已是极为致命了。
虽然如今,这些甲士们下马,失去了骑兵的机动性,乃至于属于骑兵的威慑性。
但脱去了战马的掣肘,若是再结成兵阵,且一心死战不退。其难缠程度,便是宗师级数的大高手,都要兀自挠头了。
“记着,没有吾军令,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内苑。若有违者,尔等可有临机专断之权。”
以后的内苑,即是荀少私人之地,来往大成世界、大越世界,都可能在内苑中进入。
而在荀少真灵,进入其他世界之时,肉身却是毫无保障的,这让他如何能放得下心。
他可不想学铁拐李,随随便便的就换一具肉身,换一个活法。
肉身是渡世宝筏,荀少还想肉身成圣长生久视,炼就金刚不坏真身。可不想一时失误,去修炼没什么前途可言的鬼仙之道。
毕竟,虚空宇宙诸天万界,都有天、神、地、人、鬼之说。可见鬼仙之道的势弱,都是诸天皆知的。任凭着诸天虚空诸多道法,就没有在失去肉身躯壳之后,还能一路臻达绝巅者。
“喏!”
众甲士沉声应喝,甲叶稀稀疏疏作响。
荀少淡淡颔首,这一支甲士可是他由烨庭带出的,是他唯一能有一些信任的。
所谓的八百精骑,自保有余进去不足。这也许就是荀尚观,仅留的一缕慈父之心。
让荀少不至于一到封邑,就两眼一抹黑般,处于无人可用,无人可信的尴尬境地。
“退下吧……”
荀少一挥手,众多甲士的身影攒簇着,一点点隐没于阴影当中。
这些甲士们巡狩,都别具一番心思。个个收敛步伐,掩没于诸多角落中,一副外松内紧之态。一朝有些风吹草动,即刻蜂蛹而出。
甲士们纵然退去,但荀少仍能感到,不时有几缕眸光,谨慎的自内苑中巡视。
荀少沉下心思,矗立于院落中,逐渐鼓动周身气血,一股股真劲儿奔腾不息,自四肢百骸游弋。
“混元一气功,外炼肉身体魄,让肉身八十一炼金刚不坏,再由肉身至境顷刻踏入【超凡入圣】,二重证道,直接堪比两尊武圣人之力。”
荀少此世有大野心、大执着,长生久视并非他所求,永恒不朽也并非他的执念。
前世的他尚且少年,就是经过十几载的琢磨,也是少年正当时。没有经历过寿元将近,一点点接近死亡的窘迫,如何会对长生大道执着追求。
一言以蔽之,没有失去过,就谈不上珍惜。
他更想一观诸天风光,遍览宇宙的绝颠的自在。而非是枯朽于狭小的天地间,而不自知自明。
这话虽是简单,但若无镇压八荒,横击一切的力量,就似如蚍蜉泡沫般,只是朝生暮死尔。
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自身的强大来维持。
此时此刻就有一大契机,摆在荀少的面前。
一旦荀少以八十一炼入圣,即可窥得武学至强之道矣。
荀少气血咆哮,面色殷红似血,浑身有若火炉。
他以石镜推演的八十一炼一气混元功,如今俨然达至二九圆满,一十八炼的层次。
以石镜源力催发,与未来道身相合,荀少几乎就是高屋建甄,以一尊武圣人的意识,在打磨肉身躯壳。
这也是他能在十几日光景,就能一跃为荀氏天骄之一。
荀少固然推演出了一十八炼的道路,但他缺少大药、宝药弥补肉身亏空,只能用自身血气搬运。
但多是浅尝而止,一旦勇猛精进,精血元气不足的情况下,都能让他生生自己炼死。
荀少炼法循序渐进,犹如一盏油灯,只要不间断的续油、添油,就能无虞油尽灯枯之苦。
一式式炼法打出,不乏刚猛攻伐的手段。但荀少一直炼至第十四式之时,浑身筋骨血髓凝固僵硬,血气直冲发梢,无论如何都不得畅快淋漓之感。
这就是他功夫不深,积累不足之故。
固然他于南阳烨庭中,达至肉身一十三炼,但距离一十四炼,甚至二九之数圆满,还有着不可弥补的差距。
而这就需要他一丝丝的熬炼,一点点的打磨,渐渐填补积累空白,等待着苦尽甘来的那一刻。
同时,也是他一跃龙门,鬼神惊的那一刻。
…………
官邸正堂!
诸多僚属两侧分列,静然等待着。
上阳朝兀自神情淡然,位于众多僚属之首。
“诸位,来的好早啊……”
少顷,荀少淡淡笑着,身着宽松的锦袍,缓缓走入正堂。
“大夫,”
上阳朝一并诸位僚属起身,向着荀少一拜。
尊卑有序,上下有别。荀少封邑大夫的身份,除了上阳朝这位元神高人,堂中的一应僚属,都只是蔡地士族,见着荀少公室位份,自然要礼让三分,再惧畏三分。
荀少扶手,道:“诸位,都坐……”
他稳稳坐在上座,伸手徐徐下按着。
“喏……”
上阳朝坐于荀少下首左侧第一列,彰显着元神高人的特殊地位。
左者,为贵也!
荀少淡淡道:“自今日之始,吾就要正式接掌三百里南蔡,个中大小诸事。还望诸位辅佐吾,兴盛、繁华蔡地。”
上阳朝起身,道:“老朽愿随大夫,兴盛蔡地。”
一众僚属纷纷起身,道:“吾等愿随大夫,兴盛蔡地。”
“嗯……”
荀少微微颔首,看来这蔡地虽然贫瘠穷苦,各自有了些小心思、小派系,但却不敢违逆了烨庭的意志。
毕竟荀太常余威尚在,一尊大宗师的威势,就是把正堂中的人捏在一起,都不够荀太常一巴掌呼的。
正因为蔡地久在荀氏一脉的掌握中,因此这每家每户,谁还没有些敬畏。
而只要有着敬畏之心,就有机会让荀少真正的驯服。
这就是驭人之道,恩威并施,且威在恩上的因由。
荀少轻轻说着:“邑的大小事务,一如往常一般,吾也无心变动,只是求着稳妥就可……”
他初来邑,什么事都不懂,人生地不熟的,妄自更改邑之事,只是自讨苦吃。
曹参亦有萧规曹随之时,以稳定局面局势为主。再说荀少也不是什么急性子,十来年苟都苟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掌权。
而顺着那位叔祖的规矩来,无疑对荀少而言,亦不失为一手好棋。
“喏,”
上阳朝面色微异,但仍旧应了一声。
随即,上阳朝道:“如今大夫,既然入得县,老朽亦当上报丁口户籍,以及家人兵甲戍戎器械等物……”
荀少颔首,道:“上阳先生,还请一一道来吧……”
“大夫太多谦逊了,”上阳朝作为蔡地长者,自然对于蔡地事物,一应俱全的了然于胸。
甚至上阳朝本身的上阳家,就是蔡地的望族名门。只是一偏远地区的名门望族,潜在势力远远不如中原地区的名门罢了。
荀少侧耳倾听,一时间正堂中,唯有上阳朝不疾不徐的声音,在堂中盘恒着。
荀少听着上阳朝的阐述,眉宇不觉间蹙起。
他心头默默想着:“早就知道蔡地贫瘠,这南蔡更是穷苦之最……今日方知这个中滋味!”
千里蔡地,划分东、西、南、北,唯独南蔡据有三百里之数,幅员最为辽阔。但是这辽阔的三百里蔡地,却是最为贫苦,最为穷瘠之地。
周边高山峻岭,穷山恶水环绕。这也是堂堂三百里封邑,竟然只有一座城邑,还如此残破的缘故。
更何况,不但自然环境恶劣,就是人口户籍,也是蔡地最少的。
荀太常时的蔡地,人口之数有一万二千二百户。如今一分为四,南蔡之地仅仅有一千八百六十户,约有三、四千口人。
而且,南蔡濒临蛮人地界,常有蛮人入侵,必须要有一支精锐甲士,时常待命而战。
荀少带来的八百骑兵,着实有些杯水车薪,必须要在南蔡原有的人口中分派兵役。
但这满打满算的三、四千口人,便是全民皆兵而论,又能挡着蛮人的几次冲击。
纵然蛮人部落都是散居游牧,但单凭着武力,就不是如今的南蔡,可以抵抗一二的。
成年蛮人可是有一头莽牛劲道,一个蛮人部落只有数百口,就够荀少退避三舍的了。
“这也难怪,南蔡会落在吾的手上了。”
荀少将一闪即逝的冷意,深深埋藏在心底。
不过,南蔡好歹也是一方封邑,虽然看似有些扎手,但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不知,吾南蔡如今有兵几何,有甲几何,有弩几何,有弓几何?”
荀少对于百姓民生,是彻底没了指望,只能期待着麾下多一些军备力量,用以抵挡蛮人的侵入。
毕竟按着上阳朝说的,蛮人往年入侵的时间,留给荀少的时间也不多了。
那可是最低,都有着一头莽牛力道的蛮人。其中,不乏【伐毛洗髓】这等大高手,甚至还为数不少的顶尖武师。
以往都是由整个蔡地,出人出钱出粮出力,才勉强在蛮人的践踏下,生存下来。
今时今日,却是南蔡独占一隅,在即将到来的蛮人劫掠中,谋求一线生机。
第一三二章上古真血
一国之要,唯兵权者最重!
如今,三百里南蔡满打满算,亦不过四千黎庶人丁。就是摘选其中半数兵丁,最多也只有两千老弱残卒,根本不堪大用。
而若以这两千残兵驻守南蔡,荀少可不认为,这一些残兵就能击溃凶悍的蛮人。
故而训练能战、敢战之兵,便是当下刻不容缓之事。按着蛮人入秋洗劫周边的惯例,留给荀少的时日着实不多矣!
如此想着,荀少心口却似如烈火焚烧一般,浑身血液都悄然沸腾着。
直面险恶局势,岂不正是他建功立业之机,开疆拓土之时。
若是南蔡一潭死水,个中波澜不惊,荀少才要真的为此头疼。
况且,蛮人既能掠犯南蔡,他荀少亦一般仿效蛮人之行,肆掠蛮人部族,施行人道教化之路。
只是荀少心中思虑如此,但即将面临的窘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除了他麾下八百精锐骑兵,南蔡真正能拿出的战卒,绝对不超过五百之数。
这尚且还是荀少,自己预计的最好结果。而且只会比这更少,绝不会比五百之数更多。
以南蔡之地微弱的势力,焉能与凶悍蛮人抗衡。怕是蛮人一次微不足道的侵袭,就能让南蔡死伤惨重。
荀少沉声道:“吾于烨庭之时,常闻蛮人之祸,却不知蛮人为何难制,上阳先生不妨道出一二。”
毕竟,蛮人之患何止吕国之祸,就是宋、郑这两大诸侯,也要时时面临蛮人犯略。而如此张扬四略,蛮人之势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荀少固然雄心勃勃,欲要制约诸蛮,最少也要让周匝蛮人部落臣服。但这从中需要的,可不仅仅只是武力上的支撑,还要有着足够的筹谋、韬略。
荀少对自家几斤几两,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而以此时南蔡的破败,若非有着一位元神真人,牵制了蛮人北上之路。真是只要一小部落,就能踏平邑,让这数千的黎庶都一起化作齑粉。
若非是蛮人部落散乱,尚未有着一尊真正霸主式的人物,凝聚蛮人气数,以气吞八方诸蛮之势,开辟出属于蛮人的强大王庭。否则蛮人的势力,必然要比现今恐怖数十倍。
如斯庞然大物,简直就是横压在豫州诸侯头上的闸刀,一旦坠落下来,就是一场大祸。足以破数十大邑,亡国七、八,非中央殷庭不能制约。
上阳朝缓缓,道:“蛮人诸部,共尊蛮神为蛮人始源,生性嗜杀、茹毛饮血,多以游猎为生。其盘踞于豫、雍、荆、杨四州边境,以部族群居而生,多有数万、少有数十口,一直袭扰边境秩序,让人忧不胜虑。”
“因着蛮人天生战力强横,一出世就有着比肩成年人的臂力,更遑论成年之时,武力堪比一头人间凶兽。往往面对一个蛮人战士,就需要数十、上百的兵卒,用上麻绳、铁索、链网捕杀,其武力堪于百人敌!”
上阳朝的一番话,让荀少眉头一蹙。
个体武力上的差距,绝非人数就可弥补。固然有蚁多咬死象,但大象一晃象躯,也会踩踏千百蝼蚁。而一百【易筋煅骨】的武人,甚至可以直接冲破一支万甲大军。
“这南蔡边境上的蛮人,可有几部?”荀少沉吟一会,问着一众僚属们。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上阳朝淡淡道:“要说这蛮人众部,其他散落部众不值一晒,有三大蛮众常袭南蔡。这三大蛮众皆有千人规模,阖族上下皆是战力,不容小觑。”
“而最为可虑者,还是三大部众中的首领。这些首领肉身体魄强横之极,几乎堪比武道宗师,是为大敌啊。”
如此一说,这些蛮人势力,已经极为可怖了!
毕竟三大蛮众中每一部众,都有数百堪比【易筋煅骨】的武力,其首领更是堪比宗师的强悍存在。几乎以一部众之力,就能攻破南蔡之地,甚至肆虐数百里蔡地。
“蛮人之患,看来是到了不得不根治的时候了。”
这些蛮人的强横,让荀少如芒在背,心头愈发沉下。
但荀少看似年少不知,但他深处大成、大越两方世界,一路摸爬滚打下来,也有着百多岁数的心理。更兼为开辟基业之主,心性城府磨练的极为深沉,堪为胸有山川之险。
因此荀少,固然心中有了想法,但面上仍然平静似水,不见分毫波澜。
“诸位……”
蓦然,荀少肃容开口,语气低沉。
“……”
上阳朝起身而立,其他僚属也都起身,缓缓看向荀少。
荀少在众人目光中,一片坦然,道:“少初来蔡地,执知南蔡。然南蔡非吾一人之有,亦为诸位之南蔡,亦为三千黎庶之南蔡。”
“南蔡,不能有失!”
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的话语,令众多僚属神情动容。
“吾等,愿随南蔡大夫,定边戎戍!”
众多僚属们深深稽首,齐声说道。
…………
呼呼呼
狂风怒号,刮着戈壁荒漠,流沙滚滚!
一道道身影在风沙中,若隐若现。
轰
恍若如潮惊雷一般,一尊尊身躯魁梧,身着兽皮的汉子,骑着一头头巨大狼兽,卷起无数的沙尘。
这些汉子身形不似人族,皆有二、三丈高大,胯下骑乘的狼兽,更是犹如狮虎一般大小。
汉子们面目粗矿,犹如刀削一般,裸露的肌肉,似如盘结山丘,带着一抹古铜色,举止神容间,满满充斥着力量的气息。
“哈哈哈……”
蓦得,一声声大笑自风沙中传出。
一尊高约五、六丈的汉子,虬髯满鬓,握着一柄犹如门板的战斧,矗立着风暴中央,一如神岳高山镇压着重重风暴。
呼延明哈哈大笑:“老伙计啊,老伙计,你可算是来了……让老兄真是一顿好等啊……”
他不自觉的大笑,一声重过一声,皆是恍如实质般,似乎重锤重击重落,惊得众多狼兽驻足不前,狼躯瑟瑟发抖,两只后腿半弯曲蹲着。
数十头狼兽畏畏缩缩的姿态,让为首的巨汉大为不喜,看着呼延明的目光也渐渐冷淡,道:“呼延老兄的威风煞气,小弟也知其一二。但也不用拿咱的族人,来彰显老兄的霸道吧……”
这二人都是实力强横的大高手,气势仿佛实质,一举一动间更是可以干扰周匝的气氛。
两大高手若有若无的碰撞,让周匝风沙刮动声,都变得有些稀疏了。
“嗯?”
呼延明眸光闪动精芒,哑然失笑,道:“楼介老弟之言,发人深省啊,咱呼延明受教了。”
话语中虽是自承下风,但观其气度姿态,俨然铮铮桀骜,让楼介眼睑深处,停住着一抹阴霾。
虽然蛮人一脉上承上古蛮族,是蛮、人二族混血,才有了蛮人这一源流。其性格品行中,固然带着一些上古蛮族的爽朗大气,但也不免夹杂着人族的阴诡之性。
“哼……”
楼介冷冷一哼,拽着身畔的狼牙棒,带着挑衅意味的看着呼延明。
“怎的,咱们不过小聚一下,你还要给咱个下马威吗?”
“哈哈哈……”
呼延明长笑不止,粗旧的兽皮,在他魁梧的身躯上,显得有一些单薄,但又充满着存在意味。
“楼介老弟误会了,俺呼延明岂敢给老弟下马威,该是老弟给俺呼延明一个没脸才是啊!”
他看着一个个似虎如狼的蛮人战兵,冷笑声似乎刀子一般,铮铮寒意不遮不掩。
“只是咱三大蛮首之会,楼介老弟带着这些儿郎,是给俺和江谲看的吧?只是江谲这厮,谱摆的比你我都要大。到现在都没来,倒是让咱呼延明吃了个闷亏。”
楼介脸色稍稍沉下,也是知道自家孟浪理亏,一摆手道:“都退下吧……”
“……”
这数十蛮人战兵,恶狠狠的目光看着呼延明,一个个跳下狼背。
大手一把拽着狼兽的缰绳,狼兽呜嗷一声,拉拽着依旧颤颤巍巍的狼兽,渐渐远去。
楼介拧着一脸横肉,站起身躯,也有五、六丈高,道:“是咱欠缺考量,是咱理亏……”
蔡地周边万里戈壁,就是这三大首领最为强势,麾下部众千余口,是名副其实的大部族,也是真真正正的威慑一方。
如此人物若想小聚一番,自然不该简单直接的。
无论是哪一位首领,都不会选择踏足其他人势力范围,来做为小聚的地点。
这不单单是对于危险的考量,也是因为他们自身平起平坐,孰强孰弱犹为未可知,岂会去他人地域,做着明显示弱之举。
就是他们一时疏忽,这些首领麾下的老蛮人也会断然提醒。
“嘿嘿嘿……”两者对视着,冷笑不觉。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这是一公一母!
万里戈壁看似很大,但在一些大高手眼中,却又很小很小。
三大首领都是强势之辈,彼此摩擦争斗不断,更不乏大打出手,搅得一方不宁之时。
多年夙怨积累,这二人难免唇枪舌剑,乃至于真正打上一回。
楼介捏着狼牙棒,棒上铁钩闪烁森森寒芒。
呼延明眯了眯眼睛,板斧上流动着杀气,几如实质一般,让人看着明亮的斧光,就有着不寒而栗之感。
二人正是剑拔弩张之时,气势凝聚至巅峰,只差一点摩擦火星,就会发展为一场大战。
倏然,一声剧烈的震动,在两人耳畔回响。
这一声轰鸣,其中沉淀的力量,让呼延明和楼介眸光一凝,看向远方。
“江谲……”
这是一尊高约七丈的巨汉,浑身**,除了胯下包着一点兽皮,通身上下都刺着一幅幅纹身。纹身中有三头恶龙咆哮,四目天狼啸月,双头虎狮扑食。
巨汉踏脚之间,地面顿然塌陷一片,重重的落地间,掀起一股股沙烁风暴。
看似几千丈的路程,这巨汉一步即可跨越数十丈,似乎奔跑一般,地面一道道连续塌陷着。
呼延明和楼介惊呼刚刚落下,身前就有着塌陷,轰然间坠落。
这巨汉的身影,赫然已至身前。
“江谲……”
呼延明肃容的看着巨汉一路造成的破坏,嘴角微微抽搐。
“这股威势,怕是离着那一步……近了!”
目睹着巨汉的气势,呼延明心头忌惮之意高炽。
“嘿嘿……”
江谲嘴角一咧,森森白牙闪烁寒意,面上却也带着憨厚。
楼介面色复杂,似乎呻吟呓,带着惊疑,道:“大成蛮体么……”
须知蛮人修行,只是锤炼自身血脉,让自身血脉纯粹精炼,炼就一副接近上古蛮族般的体魄,也能担山赶月,也可移山填海。
而蛮人一经成年,就有着一头莽牛之力。只要日后不坠锤炼蛮体,让身上蛮血渐溢,成就小成蛮体,就有着媲美武道【伐毛洗髓】的一象巨力。
这‘象’为猛犸巨象,十头猛犸巨象堪比一头真龙大力,由此可见象力的分量。
毕竟,所谓大成蛮体,就是在小成蛮体之上更进一步,血脉堪比存正古蛮的强人,与武道【脱胎换骨】的宗师相若的成就。
一旦宗师成就,便是历数天下九州,任何一处诸侯大国,都非泛泛之辈,皆可为一方人杰。
呼延明和楼介虽是小成蛮体,但也只能在蔡地边缘肆虐,一旦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存在,粉身碎骨只在顷刻。
江谲淡淡开口,在二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下,道:“还没到那一步,最多就是摸到了大成蛮体的一丝门径,离着真正跨入,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让呼延明和楼介呼吸一乱,心头的忌惮愈重。
纵然都说他们三大首领,战力堪比宗师,但是呼延明和楼介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他们身上的上古蛮族神通,固然强横一时,能让他们在宗师面前,也是进退自如煊赫一时。。
但是他们自家知道自家事,他们能与宗师抗衡一时,却永远不可能正面击杀一尊宗师。他们永远缺少着,面对宗师强人的真正底气,哪怕就是一尊平庸的宗师,他们也无可奈何。
故而,对他们而言,与宗师级数的交手,不亚于是在钢丝上翩翩起舞,只要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步之差,就是龙与虫的差别!
第一三三章人道九州
这就是宗师之下,无可弥补的天堑。除非其力量远远超乎宗师界限,才能无视天堑一般的境界差距,行强杀之实。
然而煌煌万古,能行此逆天之举者,有哪个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有哪个不是留名岁月长河的盖世巨擎。
呼延明和楼介二人虽是威慑一方的人物,但也都不敢言说,自己能与这般大人物比肩,行这等惊世骇俗之举。
尤其是江谲壮硕的身躯,充斥着磅礴的气血,那一股股强烈的存在感。让呼延明二人恍惚间,似乎见着一道血气长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是一股滔天气血长河,带着深众的压迫,让呼延明、楼介二人目光划过一抹阴霾。
三大首领勉强维持的平衡,在这一刻悄然有了一丝裂痕,并且还在迅速蔓延着。
“恭……恭喜老兄,大成蛮体有望……”
楼介面上笑意勉强,但仍然强自撑着,向江谲道贺。
固然依着他们此时战力,用不着畏惧江谲。毕竟江谲一日不曾炼就大成蛮体,就无法真正意义上的压服二人。
但江谲此时此刻的修为,距着炼就大成蛮体,着实太近太近了。甚至让二人面对江谲时,都有种直面一尊大成蛮体的感觉。
这是种浑身剥光,直面一头上古凶兽,周身冷意不住的感觉。
江谲咧了咧嘴,摆着蒲扇般的大手,哈哈一笑:“二位老弟客气了,太客气了!”
江谲极为自然的,称呼着两大首领为‘弟’,自己则高高居于‘长兄’之位。
这就是蛮人铭刻在血液中的规矩,长幼尊卑之序,都是靠着自家砂锅大小拳头,来进行‘有力’维持的。
现今,江谲的拳头无疑就是三人中最强最大的,故而如此大大咧咧的称呼着二人。二人就算心中恼火,也不敢真的就撕破面皮。
只是江谲的强势,反而让刚刚剑拔弩张的楼介、呼延明二人,心照不宣的报团,暂且孤立了强势的江谲。
江谲自然感到了二人的微妙情绪,但他自负大成蛮体在望,也就不在乎这些蝇营苟且之事。
强者的心胸,永远非是弱者衡量揣测的!
虽然江谲只是先行一步,但这一步就足以让他傲视大多蛮人首领了。
“呼延老弟,”
江谲的目光,投注在呼延明的身上。
“咱们三人小聚,可是你提出来的。有何事不方便直说的,反而要小聚呢?”
江谲的眸光极为有压迫力,让呼延明不安的松动了一下肩膀。
呼延明汕汕一笑:“当然,你我都是一部领袖,无事咱也不敢叨扰二位。”
“吕国大宗傅荀太常,你们不会陌生吧?”
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一边说着,呼延明一边抚摸着胸口,胸口似乎隐隐作痛,面色阴沉之极。
“他么……”
“……那个老家伙!”
江谲、楼介的神情各异,但都面上浮起一抹阴霾。
显然对荀太常,着实有些‘刻骨铭心’。
楼介冷笑着:“那个老家伙,老子怎么能忘得了?那隔空的一记拳势,可是差点把老子给生生打死了啊……”
说到最后,楼介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瞳孔猩红一片,泛着惊悚的杀机。
不过,谁让他们盘踞蔡地边境,不时袭扰蔡地安宁。而这千里蔡地,又皆是荀太常的封邑。
往时,他们也是让荀太常狠狠地收拾了几次,对于荀太常自然惊惧中夹杂着杀意。
便是江谲这一触摸大成蛮体的强人,也只是侥幸在荀太常惊世武道之下,勉强捡得一条性命罢了。
哪怕江谲此刻,立地炼就大成蛮体,自付面对荀太常的恐怖武道,也未必有多少生还余地。
武道【脱胎换骨】之境的宗师,在一尊【脱胎换骨】大圆满的大宗师面前,就如壮汉与刚出生婴儿间的差距,简直就是两重境界。
荀太常挥手即有十道真龙神力,如同摧古拉朽一样,在三大蛮人首领心中,留下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阴影。
江谲蹙眉,不安的望向远方,道:“你提起那个老家伙,是什么意思?”
荀太常可是大宗师级数的强人,心神似明镜高悬,可烛照方圆数千里。就是荀太常身处千里之外,一旦有人提起荀太常的名姓,其心血来潮之下,一拳就能隔空轰杀了他们。
因此,他们三大蛮人首领,固然对荀太常恨意不浅,但谁都不敢直言其名其姓。生怕不知何时,就被一道拳势锁魂镇杀。
“不用担心,”
呼延明嘿嘿冷笑,道:“那老家伙,一身武道恐怖如斯,离着【超凡入圣】都只差毫厘一点,堪称人间半圣毫不为过。咱也怕他心血来潮,被他一拳镇杀。”
“但是可惜,那老家伙为了真正武道称圣,正在烨庭宫围中闭死关,不入【超凡入圣】的武圣人之境,是不会出关的。”
“嗯?”
江谲、楼介二人脸色,稍稍有些舒缓。
但这消息也沉甸甸的,让二人心头愈发沉重。
毕竟武圣人堪比圆满蛮体,是为人间绝顶人物,一根小手指就能碾死他们数十、上百次。
乍一听着如此‘噩耗’,江谲、楼介的面色,也有了些许无措。
看着二人,尤其是江谲面上的一抹惧色,呼延明心中对于江谲大成蛮体在望的嫉恨心理,稍稍有着一些平缓。
“怎的,怕了那老不死的?”
呼延明平抚着心绪,嗤笑一声。
“你不怕那老不死的,那你胸口那一拳,又是怎么回事?”
楼介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怼了呼延明一句。
这话一说,呼延明面上铁青着,哼了一声。
呼延明永远也忘不了,他在那一拳之下,疯狂逃窜的落魄。更忘不得,他几次都差些尸骨无存的狼狈。
吕国大宗傅荀太常,这是以一己之力,镇压万余蛮人动弹不得的绝代强人。
“根据咱的可靠消息,那个老家伙现今闭死关,是顾不得蔡地了。”
呼延信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着。
“既然他顾不得蔡地,就凭着蔡地那些废物,如何挡得住咱们兄弟联手。”
呼延信寥寥几语,让江谲、楼介二人心中震动,生出几分贪婪。
他们虽坐拥万里戈壁,但九州大地恒古长存,非是寻常可比。
更何况蛮人自古相传,古九州之地为太古三皇开辟,上古五帝兴盛,是真正的人道乐土。其中每一寸土地,都沾染着浓郁的人道气数,远非他们占据的荒芜之地可比。
到了他们这般境界,对于所谓的气数、天意,都有了冥冥感悟,自然不敢等闲视之。
染指古九州气运的机会,便是一般蛮王都可望而不可及。
如果……
能染指几分人道气数,以人道气数为柴薪,助添几分自身底蕴,炼就大成蛮体的机缘,他们也是有的。
三人目光交汇,呼延明的心思,更是明明白白的表露在脸上,让江谲、楼介二人的心,也不由愈发火热数分。
江谲蓦然冷笑:“荀太常这个老不死是闭死关了,但吕国可不止一尊大宗师,也不止一位纯阳元神高人!”
一旦他们进犯蔡地,让吕国高层震怒,招致老怪物们出手。江谲不认为,他们几人能全身而退。
人道气数虽好,但是也要有这命去享用,否则什么都是空的。
“是啊……是啊……”
楼介念头一震,想着吕国这般庞然大物,火热的心思悄然凉了一些。
固然元神纯阳高人们,大多不会在战阵中出手,生怕沾染了军阵煞气,因果业力枷锁入身,断了大道之途。
但武道大宗师可不惧这些,便是把他们这些蛮人,都屠了个干干净净,也只是顺手而为罢了。
一朝惹怒了吕国,让吕国大宗师悍然出手,他们三人绝无幸理。
以往,之所以能在荀太常手下讨得性命,不是他们肉壳坚固,战力凶悍滔天,一身上古神通逆阶而战。
只是因着,他们背后的有蛮族大能,能在他们身后照抚一二,让荀太常忌惮几分,所以‘手下留情’了而已。
但若是真的招惹了吕国,蛮族大能是否真肯为了他们几个混血杂种,硬刚一波吕国的强人们,还尚在两可之间,他们不能真的确定。
“但是,富贵险中求……”
呼延明厌厌的说着:“咱也不求永远这占据蔡地,这亦根本不现实。”
“……只要能有个名头,对咱们而言,都是天大的机缘,古九州气运加身,未尝不能趁机一窥大成蛮体之道。”
古九州大地,自古就无外族染指的机会。
不说中央殷庭的强盛,就是周边的强横大诸侯,也都是底蕴深厚的可怕,更有着神兵镇压气运,绝非他们能够染指分毫的。
就算吕国败落,无力护住自家疆域,其他的诸侯也不会坐视九州气数,落入他人之手。
所以呼延明从一开始,想的就不是永久强夺。
他们既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个胆子。
然而,若是只求数日染指,对他们几人来说,却未尝没有可能。
毕竟蔡地四分,就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有几分武力?
在他们眼中不吝于是小儿持金于闹市,只要伸伸手就能掠为己有。
一时间,三人心绪激荡,胸中野望渐起。
…………
旬月!
数百骑士坐胯战马,一身黑色重甲披身。战马踩踏间,席卷起无数沙烁。
荀少一手勒紧缰绳,一马当先于前,神采间飞扬洒然。
“杀……”
他一声轻喝,心意于军势相合,一头莽牛之形嘶吼着,欲要踩碎群山。
荀少轻喝虽微虽小,但在数百骑兵耳中,犹自比九啸雷霆更有几筹威慑。
“杀!!”
数百骑兵同时大喝,让头顶那一头莽牛嘶吼之形,愈发的凝炼真实,几乎就要踏空而现,撞碎眼前一切束缚。
荀少拔刀出鞘,有着莽牛真形加持,己身战力凭空暴涨数倍,杀机也随着愈发深沉。
刀芒化作匹炼,立地三丈有余,更犹白日惊雷划破当空,惊得重重云霞纷纷散去。
刀芒深入地壳,宽约数丈、长若十数丈的刀痕,掀起一层又一层惊心动魄的沟渠,让黑黄的土壤裸露于外。
“好!”
一声苍迈之音,蓦然响起。
荀少默默收刀入鞘,转头看向来人。
上阳朝面带笑意,一手须,一手拉着缰绳,胯下乘着战马悠悠而至。
“今日观大夫这一刀,深得兵家三分精髓,莽牛撼山阵凝集大力莽牛真形,已有了硬撼宗师之势啊!”
荀少闻言,淡笑道:“老先生此言大谬的,兵家之道亦是煌煌大道,小子若知其一二,就心满意足,不负一世为人矣!”
“小子如今只能凝聚凶兽真形,尚且不能再现凶兽之威,算不得兵家真谛,最多就是入了门径,正欲拾阶而上耶……”
荀少当然明白武力的重要性,由其是刚入南蔡之时,那一头黑虎就让他疲于应对,这就更让荀少心生警惕了。
而邑的兵卒,如今虽然重建,但多不堪大用。最多只能用来巡狩城防,或是管束治安之用。
唯一能堪堪入眼的,就是荀少从烨庭,带着的八百精骑了。
只是,留给荀少的时间不多,蛮众的蠢蠢欲动,让他颇感不妥。
毕竟是三尊堪比宗师的蛮人首领,简直让他如芒在背。
但是,以着荀少现今的积累,想要再迅速提升武力,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了。只有依靠着外力,才能让他自身的战力,再度攀升一大截。
如此,主世界的兵家战阵之道,未尝不是一终南捷径。
然而,荀少虽然自己也是一战阵老手,但他经历的战场,和主世界的比起来,只是真刀真枪的搏杀。而无那万众为一人,一人化万众的兵家神通。
而这一大缺点,在五溪面临着那头黑虎大妖之时,更是展现的一览无遗。
对荀少而言,既然吃了一个教训,他就不会再犯下第二次。
荀少更是果断放下封邑诸多事务,一心苦练着兵家战阵,与这支精锐磨合。
而这数十日苦训的成果,更让荀少的精气神,与八百精骑浑然一体,一刀即有八百精骑之力。
更甚者,荀少竟凝聚了大力莽牛真形。
须知这等上古凶兽大多有着天人神力,哪怕只是一道真形,也有着非同小可的力量。
如今的荀少,若是再面对那头黑虎老妖,就该着那头老妖狼狈不堪了。
第一三四章狭路相逢
戈壁风沙滚滚,让天色亦带上了一抹昏黄。
“这茫茫戈壁,穷山无尽,恶水滔滔,居蔡地乎……大不易啊!”
上阳朝牵着马匹,亦步亦趋的跟在荀少身后,幽幽叹息一声。
荀少淡淡一笑:“吾人族先辈,自荒蛮大地披荆斩棘,何曾惧过艰辛困苦。”
“上古三皇五帝治世,七十二王奠定人道鼎盛之势,其后有虞、夏、殷三朝厘定九州之功。”
“这些先辈人物当时的处境,哪个是容易的?”他的话语固然平淡,但此中激昂之意,令人不敢生出小觑之心。
上阳朝微微一愣,面上舒缓一些,道:“哈哈哈……是极,是极,大夫所言醍醐灌顶,让老夫耳目顿开啊……是老夫失言了!”
荀少抿了抿嘴,对于上阳朝的态度,颇为不置可否。
“老先生来这练兵场,可是有何要事?”
荀少将邑政务,尽数托付于上阳朝之手,一心投注于练兵之事。
毕竟有着吕国荀氏这张虎皮,荀少也不怕上阳朝篡权夺位。
毕竟上阳朝的元神修为,在蔡地或许可为第一人。但放眼诺大吕国,乃至豫州大地,甚至连前五百之数,都未必能有他一席之地。
但炼化神毕竟是炼化神,先天真人一般的成就,炼就元神法力不再为凡俗中人。
故而平常之时,荀少对于上阳朝也是尊敬有加的。
这不仅仅是修为境界上的悬殊,也是对上阳朝数十年如一日的资历,给予的一定认可。
上阳朝面色微肃,稽首道:“大夫,老夫今日心绪不宁,故而问天一卦,卜算前程……”
看着上阳朝的面色,荀少微微紧了紧拳握,道:“那么,此卦如何?”
能让上阳朝如此慎重,荀少已经对于卦象有所预料。
“此卦……唯大凶兆矣!”
上阳朝的面皮抽搐,艰难的开口。
大凶之兆,杀身亡族之祸!
在卦象六十四相中尤为少见,但一见即是九死一生之灾。
“是吗……”荀少眸中清冽,远远眺望着戈壁,也不言这卦中详尽。
须知人族卜卦之术,可追溯至古帝宓羲氏。人王宓羲氏衍先天八卦,演变乾、震、坎、艮、坤、巽、离、兑,有天、地、风、雷、水、火、山、泽之象,开辟了人族先河,凭此大功大绩登列于五方五帝之尊。
有此大神通者证道,方有先天八卦大兴于世,而人族精通卜卦之数者,着实不在少数。更有着一些大人物,本身就是卜数高人,精研先天八卦之道。
如此历经数十、上百万年岁月之后,卜卦之术仍是经久不衰,为历代勋族贵裔尊崇。
以着上阳朝元神功果,这一卦的精确性还是有的。除非是某一尊大能人物,搅动天机变化,才能蒙蔽上阳朝的卦象。
荀少神情淡定,轻声问询:“是哪一方向的凶兆?”
上阳朝叹息道:“南方……”
这南方戈壁,唯有群蛮时时威胁蔡地,对于上阳朝回应,荀少多少也是心中有数的。
“大夫,以老夫来看,怕是这次蛮人大举入境,邑数千黎庶凶多吉少矣。”
上阳朝毕竟是居于蔡地数十载的老人,焉能不知得,这千里蔡地是凭着谁,才一直存在于群狼窥伺之下。
若无荀太常这一尊大宗师的威慑,仅凭着他一己之力,面对三尊接近大成蛮体的蛮人,根本毫无胜算之可言。
“危矣?”
荀少闻言,蓦然停住脚步,细细咀嚼一番,冷冷笑了一声,道:“这可不见得吧……”
他捏着马鞭,面容沉凝着:“他纵有强兵,但想要拿下邑这块磐石,也要崩他颗牙。”
“还有,老先生真的以为,荀少伤他们就会短视,看着蛮人攻破吾南蔡?”
“一切尚未可知呢……”
…………
呼延部族!
人声鼎鼎沸沸,一个个身高数丈的汉子,踏步间犹如重锤敲地。
这些巨汉们,胯下裹着一层兽皮,背脊、上身有着纹身,头发散乱披着,一个个的目光似如嗜血野兽一般。
江谲、呼延明、楼介三人携手站于高台,望着下方数千蛮人。
“诸位……”
“诸位……”
江谲开口似如狂风怒号,众多蛮人耳畔中,全然是江谲的声音,在回响的不住。
“今日,吾等在此祭祀先祖!”
江谲呼喝间,舌尖绽放雷霆一般,空气纷纷发出爆裂之音。
强横的气势宛如实质一般,压在众人心头,带着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压抑。
然而,这般声势气魄,愈发让蛮人们为之信服。
蛮人们人影簇簇,强横的气血浮动,一道道精气仿佛狼烟滚滚,数千蛮人几乎就是一片狼烟浩荡,煞气滔滔犹似大江大河。
这般威势之强,震碎重重霄汉,让周匝云气四散奔腾。
“先祖在上,”江谲单膝跪地,朝拜上苍。
“先祖在上……”一个个蛮人纷纷跪地,遥拜苍穹。
蛮人憧信古蛮为祖,古蛮者地养天生,也为一时主角,天地主宰。
“吾等尽起三部之众,誓要踏平邑,全得蔡地!”
他五指伸开高高举起,似如一座山岳一般的力量,搅动着周匝空气。
蛮人崇拜力量,也信服英雄。而江谲就是蛮人中当之无愧的最强者,也是这方圆万里之内,最为瞩目的英雄人物。
以他的声望,足以压下敌对蛮人,让他们不敢有一丝杂音。只有着欢呼阵阵,唯有着敬畏恐惧。
“尽起三部,踏平邑,”
“尽起三部,踏平邑,”
呼延明、楼介率先呼喝,顿时之间,数千蛮人呼啸喧哗,声浪如潮如汐澎湃。
云浪翻翻滚滚,狼烟中一头三头六臂的魔神之相,似一座高山巨岳一般,俯瞰着芸芸众生。
这一尊魔神之相,带着磅礴魔威,凶焰滔天彻地,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九州大地。
轰隆隆
军阵齐发,八百骑兵,八百悍卒,以一百人为一方阵,缓步而行之间,军势弥漫而起。
苍穹中雷鸣轰然,荀少矗立邑墙,一身黑色甲胄,眉目飞扬间自有一股威势。
他腰间配着朴刀,略带稚嫩的面庞中,带着冷然狷狂之意。
“这雷……观之不善啊!”
荀少观望天穹,道道雷霆交错,似有杀机潜伏,眉宇微微蹙着。
主世界中诸般灵机活泼,三千大道显化于世。
似如神话中一般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便是主世界这般灵机活泼之故。
甚至有大贤大圣之辈,言出而法随,一举一动必带天象应和。
故而,每逢大事,天象必有征兆!
一如四月酷暑,五月大寒,六月飞雪,晴天霹雳之象,皆为天地征兆之一。
有着这般征兆临近,让荀少知道大战将至,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几名百将默然站于荀少身畔,神色肃穆萧杀。
蓦得,身畔一名百将,低声道:“主上,蛮人之势远甚于吾邑,蛮人三大首领皆是临近宗师的强人,如今邑中备务空虚,一旦让蛮人杀来,着实可忧可虑。”
这名百将是跟着荀少,从烨庭来到邑的八大百将之一。可谓是荀少的家臣,故而对荀少以‘主’称之。
倘若荀少身死,这八百骑兵,也要跟着他一并陪葬。因为这些骑兵,已经都是荀少的家兵,可谓一言决之生死。
荀少扶着邑墙,道:“不用忧,也不用虑,该来的总会来。蛮人势强至斯,而蔡地积弱多时。两者一如石一如卵,蛮人如石,蔡地似卵。”
“强弱悬殊,也不怪尔等心中忐忑。”
“主上……”
数名百将单膝触地,道:“主上,末将等人固然不畏死,然而心忧主上周全,不能尽心啊!”
“还请主上速速暂离,末将等人誓死不失邑,誓不堕吕国声威。”
荀少哼了一声,道:“放心吧,蛮人破不得邑,这与蛮人而言,乃取死之道尔。”
吕国之势碾死区区蛮人,就似碾死几只蚂蚁臭虫一般。
固然,遍布数方大洲的蛮人强大,让诸多大诸侯束手无策。但只是局限一地一域的蛮人,又如何是吕国这般大诸侯的对手。
“况且,上阳先生已经动身,去拜访北、东、西三蔡之地,以期说动他们三家。荀少伤他们三个可不似吾根基浅薄,以他们三家的势力,必有宗师在侧。”
荀少眸子开阖间,略显峥嵘姿态。
“一旦他们三家出手,这蛮人攻势,自然就迎刃而解,用不着狼狈弃邑奔逃。”
荀少似乎极有自信,荀少伤这三家会有援兵一般。
固然荀少与荀少伤等人毫无干系,甚至还有些许不愉快。
但在大是大非,千夫所指之下,荀少自矜他们也不能作壁上观。
这就是荀少的一场豪赌,胜则蔡地安稳,败则自断根基。就看一看他们三家,是否如荀少所想,会拥兵来援了。
“报!”
一名斥候骑马飞奔,到了城邑下,一跃跳下马背。
这斥候身手矫健,看似武道不浅,直向邑墙而上。
到了邑墙,斥候面相荀少,单膝跪下,垂头喝道:“报!!
“禀大夫,西南五十里之地,有蛮军出没。”
五十里路,寻常精锐急行军,能有一时半刻也就到了。但蛮人们身形高大,一步顶得上常人数十步。
五十里地的路程,在蛮人眼中已是尽在眼前。
荀少闻言,紧了紧手掌,笑道:“看吧,看吧,蛮子们这是耐不住,想要试试吾家兵锋利否?”
…………
山崖溪谷间,数百头狼兽狂奔,其后上千巨汉,身上背着战斧厚盾,面露凶悍之色。
从江谲起兵,麾下战兵行进神速,竟然横跨数千里,已然临近蔡地。
这上千数蛮军,几乎皆有【易筋煅骨】的武力,有着一头莽牛力量,身形来去如风,百十里路眨眼即过。
如此力量,若不是考虑到高端战力的缺乏,甚至大可祸乱大半吕国。
江谲矗立于山崖之上,呼延明、楼介二人也站于身畔。
看着溪谷间,蛮军兵势高涨,江谲面露得色。
“两位老弟,有着咱们儿郎之势,咱何事不可为?”
他畅然大笑间的狷狂得意,似乎已经将蔡地攥在掌心一般。
仿佛已经人道气数加身,炼就大成蛮体,更进一步的证就,堪于纯血古蛮相类的圆满蛮体一般。
在这一股情绪下,迅速淹没了江谲的理智。他面上的得意之色,简直不加掩饰的显露出来。
然而,呼延明却没有多少得色,反而蹙眉看着谷口,心虑颇深,喃喃自语:“谷口狭,山势险,这可真是个伏兵藏甲的好地方!”
说话间,心中那一股惊惧之意,几乎让呼延明,都抑制不住这涌来慌乱的心绪。
一声惊雷,陡然划破苍穹!
幽蓝的雷光,照亮了昏暗的天空。
“嗯?”
江谲心神一直为何,骤然一紧。
他看着幽幽的谷口,目光一定,却有不知为何,还有些小小的心慌意乱。
一声低沉的牛哞声,沉沉的响起。
这一声牛哞,犹比之千斤之重。让江谲眸光一凝,脸色微微冷意浮现。
一丝很弱很弱的威胁感,让江谲的目光也渐渐危险起来。
踏踏
千百步伐汇聚成一道回音,一名名甲士高举长弋,结成一方方军阵。
军势弥漫,化为一头大力莽牛真形,正在咆哮连连。
军兵们布着整齐有序的兵阵,长弋指向蛮人们,似乎在下一刻,就会化身为一台台绞肉机械,杀戮着蛮人的战兵。
呜呜呜!!
一个个号兵鼓着腮帮子,吹动牛皮号角。一名名骑兵屹立于方阵之前,刀出鞘、披重甲,跃跃欲试的看着前方。眸中散发着眸中火热,要将临近谷口的蛮人,一并融化干净。
“狭路相逢,”
荀少徐徐拔刀,身后数十骑兵,都缓缓拔出朴刀。
“垂死挣扎,”江谲神情阴沉,看着远方守住谷口的兵阵。
虽然谷口狭窄,不适合蛮人大部队的冲锋,让江谲以力压人的想法,失去了大半实现的可能。
但就凭他们区区几个小崽子,就想要拦住他麾下千余战兵,也是不吝于天方夜谭。
“杀!!”
第一三五章灵肉合一
夕阳西下,映衬着溪谷之间,幽幽一抹血红。
“杀!”
荀少刀口指向谷内,森然杀机一如刀剐般冷戾。
“杀!!”荀少身畔数百骑士,千数甲士也在齐声大喝。
军中煞气鼎沸,兵家炼煞之道,有鬼神辟易,天惊地动之能。
山崖上的江谲,面色深沉,冷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一千余蛮人战兵,若是以寻常兵卒而论,非数万大军不可轻敌。
谷口处的千余兵甲,固然令他有些惊讶,但也仅仅有些惊讶罢了。江谲不认为就凭这点兵马,还能翻的起什么浪花来。
“诸位,随吾杀败蛮人。”
荀少一拍马臀,战马嘶鸣一声,踏蹄之间似如火星点点。
“杀败蛮人,”
“杀败蛮人,”
数十骑士刀出鞘,冷光烁烁的刀口,汇成一片寒光。
荀少胯马而出,数十骑兵同时出动。
马蹄似如霹雳雷霆,刹那于耳畔炸响千百。
五十名【易筋煅骨】的甲士,身披重甲,持着利器级数的炼刀,犹如一座座黑塔般。
胯下高大的黑鳞马,虽不是吕国第一序列的战马般,有着凶兽一般的凶性,但也是第二序列中层的强劲马种之一。其体力、精力、速度,都是吕国战马中的佼佼者。
宝马、利器、五十武卒,这就是荀少目前,能拿得出手的全部家当了。
“杀!!”
荀少刀若龙蛇,数百丈距离眨眼略过,直插蛮人腹心之处。
他手腕一翻,刀口吞吐着寒芒,令人汗毛倒竖,冷意上涌不止。
二、三蛮人捂着咽喉,仍有血丝渗透,不甘的仰头倒下。
“杀!杀!杀!”
数以千计的蛮人,挤在狭窄的谷道内,高大魁梧的身躯,反而有些束手束脚。
“啊!啊!啊!”
一十八炼的肉身,二九之数圆满,让荀少肉身气血咆哮如龙,刀与身意合,所带动的刀光遍布周匝。
这便是荀少封邑大夫之位,得到的人道气运。
人道气运虽不比天道气运般,至尊至贵至高至上,却也是天地间的本源,珍贵异常。
有着这一股滔然大运加身,荀少的武力无时无刻不在攀升,如今只是数月有余,就已经连破数重关隘,肉身二九圆满。
二九圆满者,可屠顶尖武师之流!
他以腰带着马力,上百头莽牛力道咆哮,肉身躯壳坚固堪比利器,身上披着三层重甲,当真是一头出柙的老罢,气势凶猛的似如穷凶恶兽。
他的佩刀犹似水光,清冷中带着纯粹,刀芒烁烁泛起丝丝血腥。
这些蛮人战兵们肉身极强,但也只是十炼兵、百炼兵的层次,在荀少这等堪堪利器的肉身造诣,简直如同纸张一般毫无用处。
蛮人们不通军阵,但身躯体魄远非寻常可比。呼喝间涌上荀少身畔,一根根青铜战矛似房梁铜柱一般,在荀少眼前不住晃动。
利器级数的兵刃,并非宝兵一般,非是世俗人可有。但能达到利器级数的兵刃,个中珍贵之处,也非是寻常人物可得的。
荀少一马当先,冲入纷乱的蛮人中,带起道道血流。
数十重甲骑兵,一般拔刀出鞘,利器级数的兵刃,都是吹毛立断的宝刃,挥劈竖砍之际,并无丝毫停滞,大有抽刀断水之象。
“杀!”
荀少带着数十骑士,如同一座座压路机般,生生挤压着对面的蛮人。凭着他的重甲宝刃之利,让蛮人的攻势不由的渐缓。
“杀透群蛮……”
荀少手中刀刃微卷,刀背拍打马臀,面目微微狰狞。
“杀透群蛮……”
数十骑兵狂呼中,有着荀少当前,似如一把牛耳尖刀,直插蛮兵脏腑。
血肉飞溅,一颗颗狰狞头颅,临死之际犹自牙呲欲裂。
荀少心与数十骑相合,俨然以兵家聚众之术,数十骑犹如臂使,伸展自如心意。
蛮人身躯高大壮硕,这在两军对垒之时,自然占尽了上风。但若是在这狭小的谷道中,蛮人众多人挤人、人挨人,一身战力能发挥五层都是侥幸了。
数十骑兵个个都是精锐,沙场中久经的杀才,左劈右砍之间,虽有不少人淹没在蛮人矛下,但也有不少骑士,生生杀破了蛮人战兵的攻势。
千数蛮人沿着谷道,刀兵四起间,碰起点点火星。
不知厮杀多久,荀少率数十骑硬生生杀穿谷道。沿途之上蛮人尸体,血液散落横流。
“杀……杀破蛮人!”
荀少一拨马首,刀口骤然一翻,带起一缕血光。
剩余的二、三十骑兵,纷纷调转马首,面色涨红着,声嘶力的喊着:“杀……杀破蛮人!”
…………
山崖之上,江谲的面色渐渐阴沉,强横的小成蛮体,气血澎湃涌动。
荀少身先士卒之态,激励麾下部将,以区区五十骑兵之势,最少溃杀百数蛮人。
要知道蛮人三大部众,也只有不过三千战兵。而谷道中的战兵们,更是三千战兵中的拔尖者。每死伤一个,都能让江谲心痛许久。
而荀少的千数甲兵,就是一对一的兑掉一个蛮人,甚至二、三甲士兑掉一个蛮人,都是占尽了便宜。
江谲当然不会不知这一点,故而面色阴沉间,尚有几分恼怒。
“混账!”
他一掌拍在身旁岩壁,岩壁顿时浮现数道裂痕。
呼延明眯了眯眼,看着下方战况,其中不乏呼延部族中的战兵,喋血谷道之中。
呼延明道:“不能如此硬打实攻,这下方谷道窄狭,不适合咱大部行进。”
楼介的神色阴冷,道:“该死的小兔崽子,老子要生撕了他。”
下方千数蛮人,可都是三大部族中人,其中不乏三大首领的亲眷族人。
“嘿……”
江谲冷笑一声,道:“老子亲手会一会这小子,看看他有几斤几两,敢挡着咱的路。”
蓦得,江谲一声呼啸,震动山壁簌簌作响,隐约有着些许沙烁迸溅。
其音苍迈雄浑,这一刻的江谲,体魄蛮血沸腾,将近七丈的身躯,再度生生拔高数尺有余。
铮铮刀口出鞘,一口古朴的后背刀,落入江谲手中。
江谲手指一弹刀背,嗡嗡刀鸣之音,回响在溪谷上下,其音冷冽清澈,一时间竟压下谷道内的厮杀血色之声。
谷道之中,荀少刀若鬼神惊,刀刀杀机戾气斐然,蛮人无一合之敌。
就是小成蛮体级数的蛮人,在荀少杀红眼的情况下,也只得饮恨刀口之下。
肉身二九之数,一十八炼的成就,让荀少仿佛一口利器级数的宝刃,自身的千锤百炼,杀伐性情烙印与心中,几乎就是百死余生一般,有着惨烈的煞气,堪为顶尖武师的顶点。
只是宗师之道高渺,宛如神龙一般不见鳞角,只有三十六炼圆满,方得肉身宗师般,撼天动地大威能。
蓦得,荀少杀心一惊,眸光一瞥,一道冷戾刀芒自山崖横劈而来,犹似一道银河,其中充斥着死寂之意。
荀少一激灵,手腕顿时一拧,握着的利器级宝刃,倏然激射而出。
铮宝刃落入寒芒中,呜鸣一声,只是支撑不到一刻,就刀身粉碎化作点点铁屑,四散飘落。
“吼”
寒芒逐渐散去,一尊七丈巨汉矗立,几十米的身躯,简直就是庞然大物一般,手中一口古朴铜刀,犹自比荀少自己,还要‘大’上数分。由着巨汉拎在手上,所造成的威势,近乎有天地翻覆之象。
一股压迫气息,让荀少稍稍蹙眉凝视。
这是一尊极强极强的存在,高大似巨人般的身躯,却不显一丝拙重,肌肉凸突间,亦有着丝丝血魄阳刚之气,恍然间似乎一尊宗师般,气机浩荡深不见底。
“小子,老子看你很跳啊……咱俩来玩一手!”
江谲咧了咧嘴,露出近乎兽牙般的利齿,浑身战意勃发,实质般的杀机毫不遮掩。
古蛮一族毕竟也是天地主角,上古真血之力强横无比,就算江谲还未曾踏破那一点毫厘之距,也有着强横非常的力量。
这一身几乎大成蛮体的修为,给予了江谲无以伦比的自信。自诩天下宗师级数高中手,都绝对有他江谲一席之地。
哪怕此刻的江谲,并非真正的大成蛮体。
因此,江谲看着荀少的目光,自然有些高高在上之感。
荀少面对这个巨汉,七丈高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也是令人窒息。
太强了!
这是莽古洪荒一般的凶恶气息,让荀少胯下战马不安的嘶鸣着。巨汉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让荀少也不由蹙眉踌躇。
江谲率先出手,似如门板一般的铜刀撕裂空气,滚滚气浪席卷,江谲刀在气浪中震颤,一如黄钟大吕般嗡嗡作响。
一道道气浪席卷之下,激荡着荀少衣甲簌簌,有着近乎宗师之能的江谲,一刀可碎百丈之山。
霸烈的刀罡之下,掀起一具具残破的尸首,让尸首纷纷爆裂,化作大片大片的血雾。
荀少镇定心神,迎着刀罡,用力一蹬马鞍,身子一跃而起,大喝一声:“来得好!”
荀少暗自凝定祖窍,一方石镜之间,【未来道身】徐徐睁开双眸,一丝丝一缕缕淡红气运,犹如流水一般冲刷着石镜。
这些赤红气运,就是他荀少执掌南蔡之地,三百里南蔡赋予他的人道气运。
主世界的人道气运何其浓烈,近乎于汪洋一般,是荀少两方世界积累的数倍有余。
受得人道气运衍化,【未来道身】豁然醒来,舒展身躯,一动一静间,都似乎带着磅礴大力。倏然,【未来道身】步伐跨出,犹如一滴水珠般,融入了荀少的四肢百骸,血液脏腑当中。
一刹那间,荀少周身骨骼通鸣,【未来道身】融入荀少身躯中,周身浑然灵肉合一。让荀少恍恍惚惚间,似乎化作一尊叱咤天地的巨人。
叱者风动,咤者雷起!
这是一股令人沉迷的力量,其抓拿日月、移星换斗,都只是肉身本能而已。
三百零六枚骨骼,犹如黄金炼就,纯金色的骨骼闪烁着惊心动魄的神性,一缕缕金辉荡漾,染得血液淡金。
这就是四九之数圆满,肉身三十六炼,堪于宗师比肩的大成就。
落地之后,不及感受这般境界的奇妙。荀少一步踏出,踩的地面顿然凹陷大片,伸手拾起地上的一口石斧,重重向着江谲劈下。
这一口石斧本是蛮人兵器,作为身高三丈之上的蛮人所用,这一柄石斧长约四丈,有海碗口般粗,犹如一根宫殿梁柱一般。
但此时的荀少,臂力何止千钧万钧,一十八炼的强横肉身,气血翻腾似如一头怒龙。
“来!”
荀少怒吼着,一身战意蓬勃,石斧劈下之时,荡漾道道气浪,以全身力道狠狠砸下。
一时间,谷道内气浪滚滚不尽,带着二者的撞击力道,砸的周匝岩壁,擦出一点点火苗。
铮铮铮
荀少一口石斧,以天罡三十六斧的斧法,一招招一式式,打的空气爆裂,两侧谷壁摇摇欲坠。
战至此时此刻,荀少周匝蛮人纷纷惊惶退让。就是跟随荀少左右的骑兵们,跨下战马也在不安的低嘶。
此时的荀少,在【未来道身】灵肉合一之下,一身武力纵横无敌。金骨不败不毁,战力彪悍之极,远甚一般宗师。
这【金刚不坏】之路,恒古未有几人走的通透。而能走得通的人物,一朝证就天人之道,乃至于天人道果,就是斗战绝世的战神。
以力证道者,本就无需神通变化,只要境界修行一至,一夕具备矣!
荀少借着石镜之力,暂且有了三十六炼肉身宗师的强横力量,种种经验感悟,俨然如同自身千锤百炼,万苦千熬的武道,浑然一体犹似天成。
两大高手的征伐,就是两大宗师的角逐。
不知不觉间,两方兵马纷纷后撤。空旷谷道中,唯有两尊强横的身影,在彼此攻伐不断。
荀少似开天盘古巨神,一柄石斧动辄轰碎天地虚无,一如辟地开天之势,斧出封锁天地四方,斧落虚空粉碎。
第一三六章金骨不败
荀少黑发披肩,毫不魁梧的身躯,一如撑开天地的巨人,一身磅礴的气息,好似潮汐一般澎湃汹涌。
“叱!”
“咤!”
他眸光开阖间,淡淡金色划过一线,开口舌绽之际,雷霆之音奔腾不休。
雷音响彻谷道,有万马奔腾之象,在荀少周匝浮现,纷纷涌涌间,气势凝固臻达顶点。
巨大石斧横扫,天罡三十六斧循序渐进,疾风骤雨暴风一般的斧势下,森森斧光寒彻心底,百丈冷冽吞吐烁烁。
这一刻的荀少,四九之数圆满,一动一静皆有一头真龙大力,肉身硬撼正品宝兵,武力遍数天下宗师,都非是垫底之流。
他虽无宝兵在身,但自身就是宝兵,自身就是攻伐。一道招式打出,一如宝兵绽放宝光,轰隆隆间,座座山体几欲崩碎。
荀少暴发出的恐怖攻势,让江谲的压力骤增,铜刀嗡嗡悲鸣,一道道散乱的劲道,震的周匝古壁酥软,一层层岩壁脱落,化为齑粉石灰。
“你……”
此刻荀少武力,骤增何止百倍。让江谲惊怒交加的,还是五根手指颤震酥麻,隐约透着一丝丝血珠。
只是刹那间,两人就已碰撞何止数十、上百之数。四九宝体的凶悍一览无余,就连江谲临近大成蛮体的强悍体魄,都隐约招架不住,显出一丝下风之态。
“你这小子……你这小子啊啊……”
江谲面容扭曲,放声狂啸:“老子要你的命啊!”
大势将成的江谲,自觉距离胸中野望,只有一线之差。但这一线机会,就让横空出世的荀少,一斧狠狠劈碎。
这让江谲如何不恨,如何不怒。他狂性骤然炽烈,黑发散飞蓬乱,**的肌肉一一凸起,充斥着纯粹的力量气息,腰间包裹着的兽皮,也随着徐徐摇拽。
这是古蛮蛮血,天生禀赋之能,一经激发犹似恶兽,理智蒙蔽间不死不休。
蛮血一经暴发,江谲七丈身躯寸寸拔高,青筋凹凸而起,犹如蚯蚓一般交织缠绕,恐怖而又狰狞,似乎一道道伤疤纵横交错。
略显颓势的江谲,一改微显得败势,一口铜刀舞动似闷雷炸响,轰碎滚动的气浪,蛮体战意愈发沸腾。
这是古蛮血脉的强势,战天斗地之意,遇强则强之心,战意不熄此身不死。
两大肉身强横之辈,斗战之术信手捏来。
荀少与【未来道身】灵肉合一,暂且有着【未来道身】伟力,几乎即刻有了百载、数百载磨练的高深武道经验。
高屋建甄之下,荀少身上诸般武道法门,也在逐渐脱去以往形迹,化为一门门撼天动地的惊世武学。
而江谲蛮血暴发,战力也一路狂涨,气势滔天似焰,挥洒着他的凶狠霸略。
石镜吞吐磅礴气运,纯赤气运似如云霞,滚滚涌入石镜当中。
“吼!”
荀少怀抱石斧,一斧横劈而出,气浪激荡起伏之间,覆盖着江谲的周匝。
“就凭你,也想要吾死?”
一身肉身金骨级数的力量,何止有翻江倒海的神力。简直恨天,无门恨地无环,荀少一翻手,都几乎就要把整个山谷都要掀翻起来。
天地一翻一覆,万籁俱寂,唯有荀少劈出的斧光璀璨披靡。
这是杀招,更为惊世之招!
江谲神志虽渐渐模糊,被本身血脉支配,但危机临体之际,手中铜刀勉强抬起。磅礴斧光锋芒彻骨森寒,让他只觉自身堕入冰窟之内,稍有差池就会骨肉糜烂。
一刀一斧交鸣之音,神力澎湃浩荡,仿若大潮大汐涨落。
“啊啊啊!!”
似惊似惧,江谲怒吼着,古蛮一族的上古真血,在身上沸腾不休。
铜刀用力一劈,与石斧碰撞间,斧光幽幽不尽,而铜刀则汇聚滔滔大力。两者一朝碰撞,一点漆黑裂缝徐徐闪过。
不过大音希声,两者的力量都是强横非常,故而周匝声音,都由这一击,卷入了闪过的漆黑裂缝中。
一时间,谷道内反而寂寥无声!
唯有一柄石斧与一口铜刀,静静悬浮于半空静止着。
嗡陡然间,刀、斧崩裂无数,一道道碎片攒射开来,打在岩壁上,震落一片片沙烁。
“呼!”
荀少徐徐吞吐精气,运动脏腑之力,周身似乎漏斗一般,天地精气纷纷倒灌四肢百骸。
江谲剧烈的喘息着,看似只是区区几招而已。但激发蛮血的几十弹指间,仍旧让江谲精力大损,神志渐渐恢复。
只是,这二人伟力之强,撼动着周匝气流,就连寻常的脏腑吞吐,都似喷射羽箭一般,带着咻咻声,既疾且剧的吐息,迸溅点点火花。
“小子啊,你真的很不错,竟能跟咱拼个势均力敌。九州大地果然不愧是强人辈出,天道气运所钟之地。”
江谲冷冷的说着,周身皮肤上密密麻麻的血丝,显得他自身伤势不浅。
荀少淡淡一笑:“小子只是一介下大夫,在吾之上更有封君、诸侯,比吾强者数不胜数,你凭什么染指九州大地。”
江谲面色阴沉,道:“你确实很强,但你本身的境界瞒不过咱。咱不知道你,用了什么秘法神通,但这代价定然不小。”
“只要拖住你,你必死无疑!”
江谲沉着脸,呼延明、楼介二人默默的站在江谲身畔。
三尊战力堪于宗师相比的蛮人,虽无宗师之名,却有着宗师之实。三大首领联手,江谲不信他仍能挡得住。
荀少伸手,五指缓缓握拳,道:“你大可一试……”
虽然荀少此刻金骨成就,可于宗师人物比肩,但这并非是没有代价的。
茫茫九州,固然有一些神药,能让人损失潜力,证就逆反先天之道,亦能窥见道家元神大道,但都非荀少可以染指的。
荀少的三十六炼金骨,只是暂时的成就。暂借了【未来道身】之力,燃烧自身气运之数,让【未来道身】与荀少灵肉合一。
而一旦气运之数耗竭,【未来道身】脱离荀少肉身,再无【道身】神力的荀少,如何是三大蛮人首领的敌手。
“这小子不好对付啊!”
江谲看似粗矿,但心思深沉细腻,以往表现出来的粗矿,大多只是他的一层‘保护色’而已。
能成为一方首领,坐镇一地蛮人,就算蛮人多为耿直脾性,江谲的性情也不会真的似表现一般。
主世界武力之高,一人成一军。这千数精悍的蛮人,在荀少一人之威下,虽做不到翻掌即灭,但想要踏入蔡地,却也是妄想。
“只是……”
荀少默默凝注先天祖窍,蔡地气运固然澎湃,但【未来道身】宗师之能,其代价自然不小。
就这一时片刻,荀少自身人道气运,削弱了何止三层之数。
这可是南蔡之地的三层气数,含金量远远大于数个低等世界。
“跟这小子废什么话,”
蓦得,楼介啸声惊悚,狼牙棒轰然挥出。
狂暴的气浪,在楼介的狼牙棒下,激荡起重重乱流。
牵一发而动全身,气机牵引之下,呼延明挥动战斧,近宗师之力暴发开来,也有地裂山崩之威。
只有江谲静静吞吐精气,恢复着自身精力,面容渐渐焕发色彩。
接近宗师之能,也可称为宗师之下无敌。这是炼体之辈,才有的大能为。
炼气士一朝悟道,有一日元神,三日地仙,七日飞升之辈,吞吐天地大道精气,法力神通递增何止千百倍数。
唯有炼体之途,一步一个脚印,半点取巧不得,只能一路厚实根基,就是明悟武道根本,也要持之以恒,坚之日久。
故而,肉身二九之数堪比武师,但四九之数方于宗师并论,其间尚有三九之炼,尚需循序渐进,无有一步登天之机。
攻势暴烈,荀少周匝的空气,在两大高手的悍然一击中,俨然混混一片,宛如泥潭深陷。
三百六十五枚金骨轰鸣,浑身暴发的雷音,一举冲散笼罩周身的气势。
荀少神情淡漠,徐徐捏着拳印。他拳印轰击狼牙棒,狼牙棒嗡嗡作响,数十、上百铁刺铮铮响彻。
拳印直接轰击着狼牙棒,拳印深深烙印于上。
随即,荀少数拳连出,绵延攻势不住,一拳拳轰击之下,楼介手臂酥麻,其手中的狼牙棒,铁刺被生生砸平。
呼延明暴吼一声,雄壮的身躯,凶恶无比的拳势,封住荀少周匝。
荀少不躲不避,肩膀猛然一靠,后肘横击身侧,似如一根定海神针,镇住周闸乱流。
“吼……”
攻势消解,二人毫不犹豫,激发蛮血涌动,一身狂性骤然暴发。
一如江谲一般,呼延明、楼介古蛮之体强横无匹,两大高手的攻势,犹似宗师一般摧山毁岳。
呼延明、楼介心知肚明,他们本身就差了江谲一线,觉醒蛮血之时战力暴涨,但那一线之差也被骤然放大。
若是任由荀少出手,两人固然自诩不逊江谲,但实力是做不得假的。
能将古蛮之体状态的江谲震伤,荀少的实力可想而知。
虽然他们也坚信,这一战力暴涨的密法,绝然不会持久。
但荀少武力的极限如何,二人还是心存疑虑的。万一一时轻敌,让荀少给活活打死了,岂不死的憋屈。
故而,呼延明、楼介一上来,就迫不及待的用古蛮之体,强横的上古真血,斗战本性无双,虽不能真正镇压荀少,但僵持几下还是没问题的。
荀少金骨轰鸣雷音沉重,混元一气真功在【未来道身】推演中,俨然有登峰造极之态。
有着混元一气真功在身,荀少肉壳坚固,在两大古蛮之体的攻伐中,也是进退有据,章法自然。
甚至,荀少混元一气真功已经有了一些混元一气大神通的风采,一度压着两大古蛮之体。打得只有斗战本能的两大首领,几欲都要被生生打死。
“咱来……”
浓重的鼻音,江谲一声怒喝,蛮血沸腾剧烈,经络凸起道道狰狞。
虽然江谲如此喊着,但呼延明、楼介二人的攻势不止。
一时间,三个蛮人首领出力,带给荀少的压力,不亚于三大宗师携手。
然而荀少仿佛愈战愈强一般,潜能无穷无尽,一身斗战浑熟之极,在三大古蛮之体当面,依旧战力不该,甚至一度压的三人疲于招架。
只是荀少看似勇不可当,实则心头暗暗叫苦。
这一战看似大出风头,但荀少的底牌,也是暴露的一干二净。
而最让荀少心痛的,还是【道身】灵肉合一,所消耗的南蔡气运。
这固然让荀少战力暴涨,占尽了上风,但一旦气运耗尽,没了转化来的源力催动石镜,他仍旧脱不得困局。除非他舍弃南蔡基业,做一介流亡之人。
踏!踏!踏!
蓦然,一阵马蹄践踏席来,似如地震余波一般的兵势,震动着山间内外。
这是百胜之兵,百战之兵才有的军威、军势。
荀少伤胯马而来,身着黑甲,佩着一口断刀。上阳朝紧跟其后,乌压压一片的骑兵,铜矛铁盾林立纷纷。
每一甲士势气雄壮,军势凛凛间,恍惚一头猛犸巨象踩踏虚空,象鼻蜷缩,一蹄踏下时虚空摇晃。
“吁!!”
荀少一勒马栓,数千大军纷纷停住。
整齐的步伐,一致的踩踏,几乎数千近乎一音。
“来援兵了!”
带着如释重负,荀少拳势愈发凶猛。虽然只是混元一气大神通的皮毛,但荀少肉身暴发的杀伐,仍旧让任何宗师,都要为之侧目。
顺势迫退三大蛮人首领后,荀少一步步退回军阵当中。
但荀少目光投注在荀少伤身上,泛着丝丝不解。
荀少伤、荀少贺、荀尚遏这三人分据蔡地一角,分割蔡地气运。若想有朝一日统和蔡地,成为一方封君、上蔡大夫,他们彼此都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故而,他们彼此间,称之为竞争对手也毫不为过。
毕竟蔡地千里,一地封君的目标,无论是哪一个,他们都不能,也不可割舍。
这不但是他们自家万代的根基,也是自身道途的一大机缘。
第一三七章图谋虎皮
因着气运之妙,荀少能在短短时日,肉身躯壳突飞猛进,炼就二九之数的根基,其中气运助益之大可想而知。
若是他一人自揽蔡地气运,浓烈人道气运在身,便是【脱胎换骨】之境,也犹自可得可见,不再遥不可及。
有着如斯诱惑当前,便是父子反目、夫妻倒弋、兄弟成仇,都只若老生常谈尔。
故而,在蛮人大举进略南蔡之时,上阳朝虽向荀少伤等三人求援,但在荀少心中,这三人多有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或许,其间还不乏有着趁机吞并南蔡的心思。
毕竟以往,也不是没出现过,因着蛮人势大力强,而狼狈奔逃、丢舍自家封邑的大夫。若是能让荀少不战自退,也能省了他们不少的心机狡谋。
但是,如今的荀少伤悍然率兵襄助,打破了蔡地暗流的默契。当真让荀少有了一些惊诧,荀少展现来的气度,着实让他刮目相看!
虽然荀少这一辈子,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着如此风度。甚至一度极为鄙夷如斯‘迂腐’,但作为最终受益者的荀少,也不得不领下这一分情份。
“少贤弟南阳别离,没想到今日如斯相见!”
荀少伤气魄斐然,跨下战马披着片片龙鳞,低头喘息间,点点黑芒迸射。其气势如虹,眸光开阖间,自具一股摄人心魄,让人畏惧、惊怖的神姿。
荀少稽首,面露动容,慨然道:“吾也没想到,最终出兵襄助吾的,会是少伤兄啊!”
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面对三大蛮人首领,哪怕荀少武力全开,一身底蕴齐出,也不见得能挡得住其联手。
这是生死存亡之机,此刻荀少伤率兵而至,无疑雪中送炭,弥足珍贵尔。
“哈哈哈……”
荀少伤微微一愕,畅然大笑:“少兄言重矣……吾等皆是荀氏子孙,吕国公室一员。这蛮人践踏蔡地,何不是犯吾荀氏,侵吾国土焉。”
“吾为荀氏子,岂会容卑贱诸蛮,窃吾疆土国运。”
荀少伤缓缓抽刀,断刀摩擦刀鞘,清冷绝冽之音,自刀身震颤不休着。
这一口宝兵级数的断刀,刀口似如冷月昭昭,呛啷啷悲鸣之音,交织为一抹纯纯幽幽之光。
“区区蛮人小族,也敢窥伺吾吕国疆域,该杀!”
“该杀!!”
荀少伤刀意冲盈,直上九霄云端,眸光似如水波,刹那涟漪泛起。
“大道指玄刀!”
这一门直指先天之妙的顶尖武学,既是这门武学成就了荀少伤的煌煌武道,也是荀少伤成就了这一惊世绝学的大道精要。
荀少伤仿佛生而为刀,刀心相合,更是得了蔡地一角气运,武道突飞猛进,俨然有了些许先天宗师之相。
轰隆隆
刀光辉耀横空,重重压下波澜三千。荀少伤以刀心,遨游天地大道之机,一式指玄神刀劈出,登时撬动周匝灵机。
“小儿,大言不惭……”
江谲一步踏出,气血磅礴涌动,一如一尊不灭熔炉,血焰灼灼似如翡翠明亮,周身炽烈刚猛无铸。
五指紧捏拳印轰出,筋肉盘结凸起,近乎撑天柱石般的手臂,打出一道道音爆。
拳势重若山岳,落下之际,有粉碎空间之象。
荀少伤一身玄功精深,指玄刀芒在宝兵加持之下,更有了劈山分海大威能。
这一击,固然汇聚江谲战力巅峰的一拳。但荀少伤的武力,也在手中宝兵级数的断刀加持下,达到了宗师级数的战力。
风雷齐涌,拳势、刀芒交相辉映。近乎于两尊巨人较力,激荡起无穷灵机碰撞,铿锵交鸣间,犹自杀机赫赫。
“哈哈哈……”
荀少伤仰天长啸,刀光绽放无穷光辉,倒拽天地之机,迎合众生戾气之机。
一刹那间,天地浑圆似一点,复又炸裂风雷四散。
荀少伤不愧人雄之称,武力悍然踏入【脱胎换骨】的门径,立身于【伐毛洗髓】大圆满之上,堪为半步宗师之业。有着一口宝兵级数的断刀,更是豁然有了宗师级数的武力。
天地翻覆之间,一层层乱流崩塌。一片片血雾崩开,在重重乱流絮乱中,化作肉眼不可见的颗粒。
“好一口……宝刀!”
江谲面色铁青,强横的蛮体处于乱流中,浑身虽血肉模糊,却仍然稳稳的镇压着,周围纷纷乱乱之势。
但见,荀少伤宝刀悬空,微微轻吟间,似如蛟龙一般怅吟。
明镜似光的刀面,尚有水波粼粼,映衬着荀少伤淡漠的面庞。无声无息的煞气,足以折掉蛮人一半的心气。
一口宝兵的重要,在此刻此时一览无余。
宝兵,亦为宗师之兵、真人之器,个中威能神妙不可思议,超脱于凡俗之上,非是一切十炼兵、百炼兵、利器级数的兵刃能及。
见着二人之战,荀少眉心一跳。他虽有一面石镜,但石镜的辅助作用,多过正面征伐。
而荀少伤一口宝兵级数的断刀,可谓究竟杀伐之道,仅仅第九品之列,就能逆伐宗师。若是一朝第八品,岂不是有了大宗师之业。
毕竟穷究杀伐之数,舍弃一切奇妙之能。虽然失之以柔,但强横于刚,有了不容置疑的强横杀戾。
呼延明、楼介两大蛮人首领,虽然并未掺于交锋,但断刀的冷冷气机,依旧让他们腿如灌铅,迈不得一步。
看着谷口数千甲士,一面面旌旗猎猎作响,一名名着黑色甲胄的甲士,挽强弓、架劲弩,一面面盾牌高举,一杆杆铜弋自虎头盾牌间露出。
一头莽荒巨象之形,几乎是先前守军数十、上百倍数,高据众军上空,象鼻徐徐蜷缩,强烈的莽荒凶神气机,令人毛骨悚然。
江谲身躯骤然一震,脊椎似龙盘恒,龙尾横扫略过,周匝乱流一一炸响。
“走,”
江谲的目光,狠狠注视着谷口之外,那一片广阔天地,贪婪而又残忍的眸光,犹如狼豺一般无二。
那里,就是蔡地之土,就是九州之地,人道气运最为浓烈之处。
只要得到一块立足之地,就能让江谲脱胎换骨,蛮体臻达大成之境。
但是,顾忌荀少伤的强势,以及荀少突然暴发的战力。这些变数,都让江谲不得不,暂且的拾起野望。
呼延明、楼介闻言,皆然目露阴霾,默默的后退着。
蛮人固然性情彪悍如虎狼,善养三分凶恶气,却不代表着他们就不识进退、不知惧怕。
这荀少一人,就已是极为棘手,非三大首领不可挡之。若是再添一荀少伤,一人一刀暂且阻着三人中任意一人,其他二人单独面对战力一路暴涨的荀少,都绝无生理可言。
能作为蛮人一部之首,骨子里就有着拿得起、放得下的果断。
不然,早就在彼此厮杀、内耗中,项上头颅化为敌人的斟酒器皿了。
“走!”
“退!”
三人目光冷戾,看着荀少、荀少伤二人,摆出一股困兽犹斗之态,步伐徐徐后退。
困兽犹斗,大有两败俱伤之势。这两方的平衡极为脆弱,一朝倾斜下来,荀少、荀少伤二人皆无全身而退的自信。
故此,荀少、荀少伤二人很有默契的,注视着蛮人战兵缓缓退出谷道。
谁也不愿动弹,谁也不愿打破这一脆弱的平衡。
直到眼前千数蛮人大军,完全退去的那一刻,荀少方才暗自的松了口气。
这一些蛮人对外团结,内部虽多征伐,但一朝有威胁,就会立时一致对外。
而且荀少本身的南蔡兵甲,根本不足以绞杀蛮人,若想强留这些蛮人,不吝于自取其辱。
既然如此,荀少还不如放蛮人退去。毕竟有了这一次的教训,蛮人若无十足的把握,必然不敢再来侵犯蔡地。
而等蛮人们,有了这一份把握,荀少自己都周游了不知多少世界,一身修为定然超凡脱俗于世。
…………
邑,
荀少、荀少伤二人把臂,踏入官邸正堂。
而荀少伤带来的三千兵甲,驻扎于邑西城之外。
“……少伤兄,一刀横断,指玄刀罡无物不破,小弟心服口服,当坐首位耶!”
荀少言辞恳切,堂一众僚属纷纷颔首应声。
“大夫少伤之能,通地彻天,吾等臣僚拜之……”
一众呼声中,臣僚们纷纷顿首,面带崇敬之色。
荀少、上阳朝等一众臣僚,都默契的把荀少伤摆在一个极高的位置。
荀少伤见着,不住的摇头,也不自居功高,神思极为清明,道:“少伤非地主,如何能高居这首位?”
“少贤弟为南蔡大夫,愚兄虽痴长一些,也不敢逾越士大夫之序。”
荀少伤的一番话中坦荡直抒,如沐春风一般,令人不自觉的心生好感。
只是,荀少心思阴暗,从来都不惮以最黑暗的心思,去揣测人心叵测的。
两世为人的他,在前世染缸淤泥里混了数载,想要再成为白莲花般的人物,是不再可能了。心一旦黑了,想要洗白是白不得了。
只是,看看他人遨游诸天万界,不是大开后宫,镇压一切敌,个个霸气凛然。于诸多世界中称宗道祖,金口玉言,言出法随,。
而荀少却谨守‘苟’性,张扬霸气是万万学不到的,谨小慎微到了极点。一肚子阴谋诡计,倒是让他为帝为皇,学出个青出于蓝。
当然,为帝为皇者的心思,自然不再是‘阴谲’可比,该是猜忌多疑、狼顾鹰视之相。
虽然荀少伤的雪中送炭,着实是让荀少动容。但心性凉薄似他一般,不能以常理度之。
在回转邑的一路上,看似荀少诚恳待人。实际上以他,深沉的不见边底的心思。怎么会如此轻易的,相信荀少伤。
这荀少伤为荀氏人雄,才智过人之极,本就不可等闲视之。
荀少若想一统蔡地,汇聚蔡地气数,证就先天宗师之道。荀少伤此人,就是一块不得不正视的绊脚石。
怀着这般纠结的心思,但荀少面上仍是赤诚一片,一路上也甘为伏小作低。
脸厚心黑者,得枭雄之道三味,奸雄之术七分也!
荀少一脸诧然,‘懵懂’道:“少伤兄是吾族兄,吾事少伤兄如嫡亲一般。长兄如父,吾请兄长居于首位,正是小弟的一片片拳拳之心。”
“莫非,就连兄长也看不起小弟,认为小弟位卑,不可深交吗?”
荀少演艺技巧妙到毫颠,举止神情乃至一颦一笑,都自有真挚情感包容。
荀少伤神情一顿,沉吟一会,语气松动道:“如此,愚兄受之有愧啊!”
荀少更是近了一步,慨然直爽,道:“自今日始,南蔡上下,唯少伤兄马首是瞻,还望兄长勿要嫌弃。”
既然荀少伤有意应承了下来,荀少就果断跟进一步,意向**裸的向荀少伤靠拢。
须知,这荀少伤可是一根粗大腿,作为三老之一荀太微的嫡孙,潜在势力极为庞大。而且其自身,也是蔡地一方大夫,又有着‘雪中送炭’的情分在。荀少要是能稳稳抱住这根大粗腿,或是有着这一张虎皮,也能震慑蔡地的其他人。
这‘雪中送炭’之情,也不仅仅是‘受恩’之人的情分。就是‘给予’之人,同样也会因为这份情分为纽带,而下意识的‘另眼相看’。
而且名义上,自此以后就以荀少伤为首。荀少让荀少伤担当靶子,承担一些恶意。但荀少伤也是赚足了眼球,以天骄之让自家的资源稍稍倾斜,也就什么都有了。
就是汉昭烈刘备,未发迹的时候,也是见一个抱一个大腿,抱一个则死一个大腿的。
这一次蛮人来袭,虽然暂且过去了,但南蔡的嬴弱,还是让所有对其有想法的人,愈发的垂涎三尺。
既然如此,荀少还不如就赌上一把,拼尽南蔡的全部家当,抱上一根金大腿,借此谋一张虎皮让其他有想法的人忌惮一些,自身获得些许喘息之机。
而且,荀少固然意向依附,但最多也就是个听调不听宣。
一旦荀少伤想要反客为主,借着机会染指南蔡。那还要看看,二人各自的手段权谋。
第一三八章暗箭难防
官邸正堂,觥筹交错!
此间,众多僚臣配座,荀少伤麾下大将也坐于席间。
荀少高举青铜酒爵,向荀少伤敬道:“兄长之恩,天高地厚;兄长之德,高山仰止。小弟铭感五内,此生此世唯兄长马首是瞻。”
“请!”
在荀少敬酒之时,众多僚臣亦纷纷上敬荀少伤。
“请!”
端坐主位的荀少伤,案几上满布珍馐,断刀轻放于案几一角,青铜酒樽丝丝酒香沉淀。
荀少伤拾起酒樽,宽大的衣袖遮面,仰头一口干尽,只觉酒水甘冽,滴滴酒液在唇齿间,停住着三分余香。
“族弟,且勿谦逊至斯,让为兄着实面赤燥红啊……”
荀少伤毕竟是三老之一荀太微的嫡孙,固然是荀氏支脉,不比荀少主脉尊荣。但荀少只为庶子,还是个无母族势力支撑的庶子。故而两者相较,反而是荀少这个主脉庶子,在荀少伤支脉嫡子面前,低了何止一头。
看人下碟之事,不只是烨庭宫中显贵为之,就是寻常人家又何尝不是如此。没有母族势力支撑,荀少可谓举步维艰。
若非如此,荀少也不用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处世修身。
况且两相一较,荀少伤当然是有资格,在荀少面前称兄言长的。
“哈哈哈……来,来,”
荀少伤抬酒示意,众人态度热切,也纷纷跟进着。
两人一副兄弟情深之态,但荀少未说自家凭什么底牌,能独立横斗三大蛮人。而荀少伤也未言及,这一敏感问题。
只是酒意上头,免不得言语试探一些。但荀少‘醉’意恰逢甚浓,踉踉跄跄般,不知所以然的嘟囔着。
“歌舞……”
一名内侍眯了眯眼,悠长尖细的声音,自堂中回旋二三。
登时,一名名姿容颇为饱满的女姬,衣着鲜艳且又夺目,手臂上银色铃铛,当当作响着。
佩戴足铃、手铃、脖铃,一十八名青春靓丽少女,摇拽着香风,让人整个都酥软了一些。
邑只有千余户,四千不足的人口,就是千挑百选,也就是眼前几人而已。
虽然姿容出众,但也就是乡间少女的程度,距离大邑中的二八佳人,还要差上不知多远。
荀少伤绕有兴致的看着摇拽身姿的女姬,浅浅一笑,道:“族弟的南蔡,还有能力蓄养女姬,看来也不似表面一般窘迫。”
堂中僚臣们微微有些尴尬,荀少面不改色,笑意盈盈的斟上一杯酒水,道:“小弟献丑尔,南蔡地小民贫,只有如斯歌舞招待兄长,少惭愧啊……”
丝竹悦耳,清冷缠绵,在众人耳畔,徐徐回转荡漾。
“哈哈哈……族弟谦逊如斯,不似当日上元礼时的风采耶!”
…………
茫茫大戈壁!
风沙滚滚的戈壁滩,尚有几具白骨,空旷的眼眶,无声的凝视着前方。
江谲面色苍白,矗立于风沙叠起之间,吞吐着周匝燥气十足的灵机,**着的上身,尚有许多疤痕纵横交错,狰狞可怖的意味甚浓。
“噗!”
猛然,江谲一口黑血吐出,黑血落地之时,沾染着沙尘,让满地金沙染成昏黑。
看着脚下侵蚀的漆黑,江谲嘿然一笑:“好狠、好快的刀啊!”
江谲既然是周边蛮人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强人,但经连大战数场,精血元气空耗亏损,且中了一记指玄刀罡,刀罡深入骨髓间。若非他离着大成蛮体只有一线之差,根本无法坚持至此。就会让骨髓中蕴藏的指玄刀罡,撕裂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而荀少的武道大开大合,极尽力之一道升华。其间固然有撼天动地大威能,但在精妙细微之时,尚留一些疏忽余地。
毕竟混元一气功的强横霸道,只是注重肉身上的成就,想要似荀少伤的指玄刀罡一般,窥见杀伐无上真谛,还是差了不知多远。
故此,江谲与荀少攻伐惨烈,仍不依不饶的力战不退。却在中了一记指玄刀罡之后,果断的当场撤离,不再久留滞停。
那一刀的狠绝,是让江谲这般人物,都为之惊艳的。
“可惜,莫非大好时机就要从指尖溜去,吾这一生再也无望人道气运了?”
“吾这一生,都无望天下霸业乎!”
江谲呢喃自语着,雄壮的身躯屹立于大戈壁中,尤为显眼之极。
风沙漱漱,自耳畔间回响的暴风席卷声,让江谲面色愈发的愁苦。
踏!踏!踏!
楼介迈着不轻不重的步伐,走到江谲身畔站定。
“老江,你可是咱们如今的主心骨,万万不能有所闪失。俺看你历经谷道一战,似乎是受创不浅,不知老江你还有几层战力。”
楼介眉宇沉重,看着江谲的面色,不乏试探意味的说着。
蛮人中强者为尊,江谲以近乎大成蛮体的血脉力量,得到三大部族的敬畏。
若是一旦江谲,失去自身的实力保障,三大部族不说是立刻离心离德,但要想再捏成一股势力,想要耗费的心思,就不知要有多少了。
便是江谲麾下的部族,都可能有些不稳。一些冒进的族人,未必不会试图挑战江谲的首领地位。
“你可以试一试,”
江谲眉心一跳,淡淡的开口。
话语中的冷戾,让楼介神情一凝,看着江谲眉宇中的阴冷,心头猛地一跳。
狼群中的头狼,不是永远一成不变的。作为头狼既然享受了优先的交配权,乃至于掠食权。就要时刻的经受,年老、新狼的挑衅。
现在的江谲,在许多人眼里就如头狼一般,即是充满着危险,同时也带着非同一般的际遇。
楼介汕汕一笑,道:“兄弟也是担心你,怕你有何闪失……唉,是老弟失言了。”
江谲漠然道:“古九州神土,岂是那么好染指的?这次的无功而返,也是吾意料之中。”
“你的意思?”
楼介似乎听着江谲,话中隐含的深意。
“荀少、荀少伤、荀少贺、荀尚遏……”
江谲一一念叨着,这蔡地四角的诸人,似乎颇为熟捻。
“他们几个,都是荀氏有名的骄子,如今都在这一方地域中,彼此相邻而居。若是无甚大小龌龊,咱是不信的。”
江谲面上的冷意,似乎愈发明显。
楼介若有所思的颔首,道:“呼延明一直都说,在蔡地方面蓄养了些耳目。”
江谲与楼介四目相对,各自心思俱都了然于胸。
怕是呼延明所谓的耳目,就是荀氏四人中的一个了。甚至范围再缩小一些,就是荀少贺、荀尚遏二人之一,也大有可能。
他们都是早有耳闻,古九州虽是气运兴盛之地,但内部争斗剧烈,可是比较粗鲁的蛮人,要狠绝不知凡几。各方的势力胶着间,或为利用,亦或利诱,就是拿着外族捉刀,去杀自家的眼中钉,也未尝不能做得出来。
“不可说,不可言,”
江谲冷笑淡淡,愈发引得楼介深思。
“呼延明的心思不难猜,咱部族这一遭损失惨重,到底没有伤筋动骨。只要咱入得蛮体大成,这落下的面皮,咱迟早要找回来。”
江谲淡淡浅谈,面色愈发红润,呼吸之间悠长深远,一道道丑陋疤痕,渐渐冒出肉芽。一根根肉芽交缠起来,徐徐的弥合着。
看着他的气息愈发深邃不可预测,楼介眸光微凝。
这是大成蛮体,纯血蛮族一般的气息,近乎先天宗师、元神真人的本质。
纯血蛮族,生而先天本质强大,是成年即可入圣超凡,肉搏真龙真凰的强大血脉。
历数上古百族,蛮族都是排列前十,甚至前五之数的强横种族。一度掌握着天地权柄,奉为世间主角霸主。
“看来,你是距离那一步,愈发的近了。”
一旦蛮体大成,自身人性愈淡,蛮血纯粹神异,永不再为蛮人矣。
渺渺的叹息声,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缓缓回荡在戈壁风沙中,一并伴随着风沙消弥而去。
…………
邑,邑门!
一名名甲士巡狩城邑,邑门之前。荀少携一众僚臣,看着诸多马齐备,三千大军渐行渐远。
荀少伤跨着龙鳞马驹,马驹喷吐火星,染红了周匝点点。
荀少作依依惜别之态,牵着马驹,不舍道:“兄长停留不过几日,寥寥教诲之语,每每发人深省,让少所得颇深。”
荀少伤道:“族弟毋需伤情,为兄的封邑,离着邑不过四、五百里,吾等二人互为邻里,何必纠结计较至斯。”
荀少抹去眼角湿润,叹道:“兄长此言有理,但少一想着,吾等相距五百里,恨不能舍去这小邑,为兄长身畔一职司小吏。”
荀少伤闻言,面上露出动容之色。毕竟荀少的身份尊崇,再有这几日恭谨有加,也让荀少伤待其印象颇佳。如今见其情感真挚,让荀少伤也不由露出伤感之态。
“唉……”
荀少伤断然长叹,道:“族弟为人敦厚,虽有大才于世,但也要小心背后的明枪暗箭。如此一来,才不会才大伤身,绵长自家运数。”
荀少伤说罢,面上微微沉凝,有一些难色,也不再理会荀少说辞,猛地一拍马臀,跨下黑龙马驹,立刻嘶鸣一声,马蹄疾驰似飞。
荀少若有所思,看着匆匆而去的重重背影,轻声呓语:“背后……明枪暗箭?”
“看来,这一便宜兄弟,是知道些什么隐秘,但又不好直接吐露出来的。”
不过,荀少伤三千大军的远去,也让荀少暗松了口气。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荀少伤的三千甲士,驻扎在邑西城,一朝有何不可言的想法,这一支强军,旦夕就可攻破邑。
这等威慑力度,比荀少伤孤身一人一刀,都要大上数倍有余。
这三千甲士,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荀太微亲自从自己封邑中,调拨出来的一支强军,不可等闲视之。
怕是一尊真正的宗师人物,力敌千军不败,也要倒在这三千甲士面前。
如今荀少伤主动离去,也省去了他一大忧虑。
自从三千兵甲驻扎城外,荀少就没有一日酣然入睡的时候。
哪怕他在人前,一直以其所谓的态度,但心底深处到底经过几番挣扎,就不为外人道哉。
看着三千兵甲,步伐似如疾风,动作浑然如一。荀少目光,流露出一丝炽热。
现在的邑,最缺的就是强兵精锐。
凭着邑寥寥无几的青壮,就是全部召集起来,能有一千五百之数,都算是他穷兵黩武了。
但荀少深深知道,如今邑的外强中干。而以邑目前的情况,将安危寄托在他人一念之间,又是何等的不智。
而且,这历经大战剩余的七百骑兵,还有些许残兵溃勇,混合在一起也就一千多一些。想要炼就一支,似荀少伤三千兵甲一般的强军,短时间内是毫无可能的。
荀少辛苦炼就的莽牛真形,溃散了大半,几乎不得其真形之态。
而一支没有军势、军气的大军,还不如一些流民乱军,要来得有威慑性质。
荀少的面上笑意渐渐消弥,沉重的面庞无悲无喜,望着大军的兵锋一路远去。
“方仲兴,”
他淡淡开口,身侧一员百将,立刻跃众出列。
方仲兴身披甲胄,单膝跪地,甲叶摇晃,道:“大夫,”
荀少轻轻撇了方仲兴一眼,似乎斟酌一会,道:“你于溪谷之战中,表现着实不错。勇猛刚烈,奋战不退……”
“从今日起,你就是吾的舆司马了。”
司马之位,才是军中中流砥柱,是实权中的实权。
一般百将之上是行司马,然后才是舆司马、军司马、小司马,最后才是统帅吕国数十万兵甲的大司马。
这方仲兴乃是跟着荀少,直冲蛮人的五十骑之一,也是幸存下的几骑之一。
因为其武道实力不弱,又是一直追随的老面孔,情分不一般,更是值得荀少信任的。
但此子的能力,能否成着实事,还在两可之间。
于是,荀少才更要重用,甚至大用一二,方能见着此人的真性情。
且这舆司马一职,何止在是简拔。直接越过行司马之位,已经是厚赐封赏了许多。
第一三九章官道神道
大成世界!
龙凤十三年,
金华府,当阳县!
当当
丝丝香风酥麋,浸入城隍法域,二三司钟阴吏,皆有皂衣小帽,淡淡黑气缠绕间,生着威严肃穆。
数十尊面露威严的地祗,浑身散发温润白光,矗立于城隍法域前,静静等待着。
数百阴吏齐出,朦朦胧胧的白光挥洒着,丝丝缕缕的纯白神力,宛如朝阳一般,旭日东升的蓬勃之气,让人浑身暖洋洋的。
这是当阳一县全部阴吏地祗,汇聚衍化的宏大气象。
前不久的当阳城隍,五百载阴寿耗竭,已经堕入天地轮回之中。
当阳县经过金华府城隍的思量,最后简拔了一外县判官,来做一任当阳城隍。
而这些六司判官,乡、村土地,就是来迎接新任城隍爷的。只是等了许久,城隍法驾仍未见到。一些养气功夫浅薄的地祗,已经有了些许心浮气躁。
毕竟神道还是凡人做,这些身居高位的地祗们,生前未必都是饱读诗书,养气功夫深沉的大儒名家。反而贩夫走卒,各个行当的人物都有,素质上的参差不齐,也就是必然的了。
“老李啊,”
一位正八品官袍在身的地祗,低声念叨着:“咱们这位上官大人的性子,你这执掌阴阳司的主判,该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给咱说一说,万一犯了上官的忌讳,也能有个回旋余地不是?”
阴阳司为城隍六司之一,权柄深握,看似只是正八品之位,但一尊乡土地调入阴阳司做一任主判,那就是大大的高升,反之就是贬嫡了。
这两个位置,就跟地方调入中央一般,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李姓判官撇了这乡土地一眼,周匝几个实权土地,都巴巴的望着自己。李姓判官如何不知道,这其中有着什么意思。
只是神道虽然超凡,但经过历代延袭,也与俗世官场一般,染上了官场上的潜规则。
上上下下,尊尊卑卑,一切都在框架中,一切也都只能在框架中。
正从九品神道在此世,已有数千、上万载,各个位置都已然填满,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是一些村中小庙,还能有些位置,乡以上的神位,都已经是满满当当的。
“不可说,不可言呐!”
“祸从口出啊,各位大人应该知道这个理。”
他淡淡点了一句,随即闭口不言,眉宇间沉肃一片。
点论上官的是是非非,不是为人下属同僚之道。
更何况,这李姓判官位高权重,是这六司中权份最要的判官,不知惹得有多少人嫉妒,又怎会平白落人口舌。
多年为官为吏的经验,告诉李判官,最紧要的信息,从来都是只有一个人知道的。一旦超过一人知道,就永远谈不上紧要了。
“嘿嘿……”
这乡土地汕汕一笑,他未必是有什么坏心思,但官场上的道理,有时候是分不清好坏对错的。
当阳县城隍堕入轮回,不知有多少人弹冠而庆,也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的望着,这一正七品当阳城隍的位置。
这可是位格上的升华,正七品者有淡赤位格,有白日显圣之能,与正七品之下有着质的飞跃。
但府城隍一道敕命,让这些弹冠而庆的几大当阳地祗,都纷纷失去了最后一缕念想。
可以说,就是这一空调而来的县城隍,让多少人咬碎一口钢牙,夜不能寐,恨入骨髓。
这可是生生斩断了他们最后念想,三百载阴寿一到,这些地祗免不得走一遭轮回的。
故而,众地祗对这位上官大人,倒是好意者少,恶意占了多数。
只可惜上下有别,就算众多地祗盈沸反天,也不敌城隍上官的一根小拇手指。
李判官冷冷撇了在场众地祗,嘴角浮起一抹不屑。
作为法域之中城隍之下,众地祗之上第一判官,李判官曾距离城隍大位,前所未有的近。
然而微末之差,失之毫厘之远,李判官也无可奈何,只能静静等着那位上官法驾。
这些地祗中,饱含着多少恶意,就是李判官自身,都不深清楚。但这不妨碍李判官,谨小慎微为人处世的信条。
踏踏踏
一声声蹄音,自渺渺茫茫中回响。
一点点浮动鬼焰,灼烧不尽,一名名阴兵,脚尖离地二三尺,一步滑出二三丈。
十数阴兵,个个着淡白之色,披甲胄兵,围立马周围。
“吁……吁……”
马嘶长鸣,数匹鬼马踩踏着朦胧鬼焰,一道道惨绿之色,自鬼马身畔蜉蝣袅袅。
马轮动间,一尊面目模糊的地祗,盘膝坐着铜中,淡淡深白神芒流动不休,自虚无之间涓涓而动,恍若一座神山大岳,镇压周匝八方不动。
李判官面色一变,迎着神力动荡的马仪驾,煌煌凛然之威,让李判官暗自心惊。
李判官当即躬身稽首,喝道:“下官阴阳司李贞,见过上官。”
见得李判官如斯,诸位城隍僚属,自然知道正主已至。
李判官毕竟为城隍法域,城隍之下第一人,正八品神位加身,能与之相比的寥寥可数。
一名名城隍官属,纷纷稽首躬身,道:“下官,恭迎城隍上官,”
“……恭迎城隍上官!”
一名名阴兵阴吏,向着眼前那一轮白色光华,看似温和但高高在上的威仪,让其不由伏首叩拜。
“诸位,毋需多礼,”
微风拂过中纱帘,荀少神情漠然,丝丝淡红云气,自纯白本命中蜉蝣。
得从七品之位,荀少细细品味着,这其中滋味,神道位格一等之别,就是天差地别。哪怕他只有一缕淡红之机,可窥正七品神位,只差地运入身,方是真真正正的神道七品。
“上官大人亲履当阳,下官自当见之!”李判官挪步,走到驾一旁,毕恭毕敬之态,。
十数名阴兵甲士,皆是强悍精勇之辈,其神光湛湛似水流动,堪为九品地祗的位业。而且,一朝布下军阵军略,其威势更可有八品威势。
荀少扶起纱帘,看向周匝众多地祗。
“诸位……”
他语速缓慢,带着漫不经心,却又别有一番威仪的姿态。带着一抹雄鹰击长空,神隼遨太虚的狷狂。
“吾……为当阳城隍!”
他的神躯周匝,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赫赫神威。
这一股股神威,泛起层层异象,荡漾开来的波澜。位格间的差距。令着所有地祗、阴官们,浑身都彻骨冰寒。
先前的一点小心思,纷纷压下心头,甚至强迫自己忘却这般可笑念想。生怕城隍一念之间,就把他们生生的镇杀。
在凡俗之中或许还有着,让麾下僚属蒙蔽。更甚者里外沟连,一齐架空上官之时。
但于神道而言,所谓的位格之差,何止有百十倍数,足以翻掌镇压底下的诸般阴私鬼谲。
夏虫不可语冰!
这低等生灵面对高等生灵,那种种惶恐不安,是常人百般千般,也想象不到十之一二的。
就如大象不知蝼蚁浮尘之惶恐,亦似高山不解日月星辰之伟岸。
在荀少当面,哪怕荀少本身,并未真正进身正七品。但只是一缕纯赤之气,就足够他们心惊胆颤许久的了。
…………
当阳县,为古县名之一,亦为古曹国都。
所谓曹国,于成,魏、渝、宋四朝之前,是为诸国争霸、礼乐崩坏之时,南方一小小诸侯国。
虽于国言之,当阳县小到了极点,但对于‘县’而言,已可列入天下诸县前百之数。
历经千载岁月,如今籍有一万一千户,合计约民四万口,是当之无愧的大县、上县。
既然当阳有着如斯底蕴,当阳城隍自然也顺势水涨船高,是金华府有数的肥缺之一。
荀少踏入城隍法域之时,一道无形的波澜,轻轻扫过法域上下。
一枚枚铜铃轻声摇晃,一时间有千千万万铜铃,一齐颤动着。
城隍法域周长五百丈有余,虽为城隍官邸,也是一方城邸,镇压着当阳周边的恶鬼,乃至于修行人。
执兵甲五百,掌阴吏二十五,地祗地官一十三。
“位继当阳城隍,可谓一步登天,根基稳固矣!”
他面带笑意,默默抚着公案,呓语轻吟着。
荀少能从一介村土地,一步步谋划算计,由从八品、正八品之位,爬到了从七品高位,有了封疆一方的资格。
看似这不过几载功夫,但这其间所耗的心力,又有几人能知的。
自身能力是有的,但若非得贵人赏识提携,他也不能几度迁升,积累、厚实了自家的资历。
神道似炉,神律似狱,其间虽不至于一成不变,但除非上三品大神们骤然变动。或是各大派系争斗血拼,致得多方神位动荡,诸神各失其位。
否则神道中人,其神位千年不更万世不易,都只若寻常之事而已。
所以,在局势平稳的当下,荀少能以寥寥之念,稳坐一地城隍位置,遍数诺大江南三州十三府,也是有名的神道新贵了。
“下官,参见城隍老爷,”
法域大堂中,一位位六司判官,乡、村土地等正从神位者,都向着公案前的荀少,躬身作揖。
哪怕是心怀觊觎者,此时面对荀少煌煌锋芒,以及他执掌的那一道神道敕命,都要小心翼翼,俯首帖耳着等候上令。
大堂公案之上,一枚城隍印宝流动着赤红云气,涓涓赤云固然看不真切,但一丝半缕的威严气机,就让人毋敢直视。
这就是荀少,正位城隍的依凭。从七品到正七品的过度,虽然缓缓慢慢,却又着实坚定之极,大有水滴石穿之势。
有着一县之地的气运,荀少正七品位格的升华,似乎愈发的简单明了。
数万黎庶云气升腾,似狮虎一般,亦似苍鹰一般,变化中交替着,一一落入荀少的本命气中。
点滴力量的汇集,荀少眸光开阖,也泛着非凡的威慑力度。
两方世界的时间差异,前一刻的荀少,还意气风发的征伐蛮人,下一刻的他,已然稳坐高堂,接受众多下属朝拜。
“没想到,这方世界竟然让第二神魂发展至斯……”
荀少眉目无喜无悲,一如既往的高似幽谷。
所谓的第二神魂,就是他强自斩下的一缕神魂,寄托了此方世界的神位。虽然平时处世之道,略显呆滞板正。但五载治理水患之功,也是得了一位正四品大神的赏识,神途一番坦顺。甚至只用了几载之功,这一丝神魂经过众生愿力,已然成长到不弱于荀少自身强度。
而且,因为这一丝神魂,本就是同根同源,一经融入荀少本身,受得神魂滋养,他的真灵反而愈发凝炼。
“城隍爷,请观当阳县一年的册、账、簿。”
纠察司判官静候荀少落座,自袖袍中拾出数卷书册,高高举起着,向荀少献出。
这新任城隍上位,由纠察司官一并列出历年积存公务,是为历年以来常理。
也是让城隍上官,借此机会掌握县中实政,而不至受人蒙蔽的一种妥协。
毕竟,世间的诸多地祗地官们,也都曾是食五谷杂粮的贩夫走卒。如今虽然食香火,得了长生之途,但骨子里的品性,已经是打下了劣根儿性,想要拔去简直万难千难。
而争权夺利的本性,更是仿佛烙印在骨髓中,是个人都能渐渐摸索出来。
固然城隍一念可决众官生死,但是城隍的衙属爪牙全无,就剩下光杆城隍一个,也是无法政通人行,顺利执掌城隍法域上下的。
况且若无赏罚,若无奖惩,哪怕城隍有着威慑,但城隍威权不得舒展,也是有无分别的。
这时,这些账簿册子的作用,可就是甚为关键了。
荀少道:“呈上,”
纠察司判官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卷书帛,头颅低低垂着,挪步上前。
公案一侧,矗立着的阴兵,立刻上前数步,接过书籍卷帛。
阴兵腰杆笔直的挺着,步伐中带着一股虎虎生威之势。
这些阴兵都是城隍班底,也是近臣之属,虽然看似卑微,但一朝得势,未尝不可得一神位,享香火万民福泽。
第一四零章正位七品
荀少啧啧的,看着呈上的几卷公文,嘴角含着一抹笑意。
毋要看这寥廖数卷公文,却是当阳阖县上下,兵、户、刑、礼、吏、工六类六房之事。
而且,这每一卷公文,皆是众生愿力凝聚,洋洋洒洒数十万字,一字藏一生灵念,大有须弥内外之神妙。
神道高渺不可测之,荀少徐徐摊开公文卷帛,恍惚有一丝丝呢喃,在耳畔边缘碰撞。
毋需观看卷帛,只要静心聆听一二,也能知其中五分真意。
看着卷帛中金华烁烁,字似游龙盘凤,甚至带着一股股扑鼻异香的金墨,荀少面中笑意愈发明显。
荀少轻声开口,道:“你们,都很不错啊!”
其神情似和风细雨一般,内中却恍若雷霆怒吼,让公堂内外僚属,无一人敢小觑半分。
正七品之位,在阳世可为百里侯,抄家灭门动辄一念,生杀权柄深握。
而七品位在神道,亦为称尊一方,沐养着一地生灵游魂,开辟神道法域,是实打实的小诸侯之流。便是一般正六品神祗,居于七品城隍之上,也只能压制一下,而不能伤其根本。
到了这般境界,可谓是天高任吾游。除非是正五品府城隍,这等的神道中坚,否则一地县城隍,当真是一方坐地猛虎了。
“承蒙大老爷夸赞,”
这些僚属们,见得荀少周身云气,絮绕间纷纷涌动,化为一轮赤红大日之象,面上强自欢笑着。
“……”
荀少笑了笑,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们却实都明理,要不老爷我也会很为难的!毕竟诺大的当阳,还需要你们这些地祗梳理阴阳。”
俗语有官大一级压死人之说,但神大一级的,却着实能让无数人都喘不过气来。
大堂内的各司判官,诸多土地神们,都是面如土色。极个别的地祗,不由神情愈发的谦卑。
寥寥几语,给予堂中诸神的压力,就是李判官这般人物,也不得不低头暂避锋芒。
只因,此时此刻的荀少,眸间一片赤红,举止威仪气度,愈发深邃深沉,只是皱眉、垂目这些微小表情,都能让他们噤若寒蝉。
县城隍归位日久,荀少的神态气度,也随之愈发的深沉如斯。涌涌云气,丝丝纯白褪去,化为缕缕厚重纯红之色。
阅览着当阳一县,山川地理、阴文阳物众志,荀少的神情逐渐深幽。
执掌一方百里县,呼喝可断千百鬼神生死,这般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畅快,就连荀少这等心性,也要稍稍沉迷几分。
何况这当阳县,以往的那一些既得利益者。又怎会因着荀少,区区正七品的威慑,而轻易放手到手的好处。
荀少今时能压制众僚一时,却未必压得他们一世。
那位正四品大神虽然赏识他,但荀少自诩日后前程,亦未必一片坦途。
只能是暂且威慑一二,让这些官邸的老油子,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毕竟,荀少的城隍位稳,就是下方沸反盈盈,他都能只手压下去。
只是……
“六司、七乡、二十三村,”
荀少面色莫测,一一念叨着:“本神记得,一地城隍执一域阴阳事,梳理阴阳干系,可言山神、水神、阴神之事。”
“如今,当阳山神可在?”
山神虽不在四脉中,但其权柄也多有四脉痕迹。
固然神道四大神脉,天神、地祗、鬼神、水神各有所属,也各有其执司。但天神、地祗两脉底蕴深厚,份属上古一脉,时常染指其他三脉权柄,最为强势霸道不过。
而且,这当阳城隍为上县之一,麾下黎庶之众,也有着率山神、笞水神的一份职司。
因此,他问及山神一脉,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众僚属闻言,面上变换不定,都露出一抹难色,神情讳莫如深。
让荀少心知当阳的局势,不仅仅只是僚臣下属的纷纷扰扰,也有心怀叵测者的暗流汹汹。
“当阳山神一脉有三山最重,其中太阿山为天下名山,具有正五品位格,有着群山拱卫,地位非同一般呐。”李判官久居神位,对于当阳大、小事务,不说掌上观纹,也是能做到心中有数的。
更何况,对于心中怀大野望的李判官而言,类似太阿山一般的五品大神,更是要多加关注的。
正五品大神证就金身法体,当然是一座极为理想的靠山后台。
“嗯……原来是让太阿山神召去了么?”
荀少无喜无怒的眸光,落在李判官身上。
太阿山神可是与金华府城隍一般位格的存在,虽然不是他的顶头上司,但金身大成的成就,是实打实、沉甸甸的。
牵扯到那一位大神,就连荀少也要深感棘手。
李判官垂头,沉声应着:“是的,”
荀少垂下眼睑,神态漠然中,分不清有多少心思沉淀。
这神道诸多法脉,其中触角复杂难辨,剪不断理还乱。便是一方的城隍神祗也不得自由,只得水波逐流,在此中挣扎、维系着平衡。
山神一系虽说,为鬼神、地祗两脉附庸,但其个中势力不可小觑。山神中的五岳帝君,可都有主宰一方鬼神、地祗的权柄。甚至五岳之首的东岳帝君,在阴世冥土中都占据着不轻的分量。
就是不论神道品阶,只是两者位格上的差距,就足以让他退让三分。
“江南大乱,水神一脉支持灾民大兴兵戈,水乡数州乱象难遏。明公迁吾为当阳城隍,固然有施恩于下的意思,怕也有平定当阳的心思。”
荀少眸子湛湛闪动,心神念头转动无数。
能做到今时今日的位置,他的大局观念一直是很强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自然深有体会。
当阳县为一上县,人口、财帛、耕田、粮食皆为金华前三之数,是金华府的税赋重地。
一旦当阳生乱,整个金华府也势必随之大乱。
大乱之下,除了金身大成的府城隍可以勉强自保,阖府上下地祗、鬼神之辈,皆似藁草般朝不保夕。
这绝非危言耸听之言!
自水神一脉数载水乱,江南元气大伤,大成的国运国体俨然动荡。
各路牛鬼蛇神纷纷窥伺社稷重器,明目张胆的等着群雄逐鹿之机。
一股风雨欲来之势,已经悄然酝酿,蓄势待发。
而荀少能几年时间,数度升迁神位,何尝不是乘着这股风雨飘摇之势,一路披荆斩棘,有得今日高位。
需知,平稳局势下的升迁,与乱象纷呈中的简拔,二者不可同日而言。
江南的乱象,天下的动荡,在庸人眼中自然瑟瑟发抖,在荀少这般野心勃勃之人眼里,却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这一场动乱风波,争龙角逐,也不知有几多神祗陨落,几多神祗高起。
而无论神鬼妖魔,想要混水摸鱼,乘东风而起者,简直不要太多。
“是么,既然是有上神召集一众山神,今日缺席也是应该。”荀少不浅不淡的岔过话头,缓缓翻看着卷帛。
只是心底暗自记下一笔,虽不说秋后算账,但一旦太阿山神失势,或是有何变动,他是不吝于上去推上一把的。
“太阿君近日有六百大寿,或许……几位山神是去拜寿了?”一尊乡土地蹙眉,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山神一脉的正五品之位,可称‘君’、称‘尊’矣。
“拜寿?”
“是的……”
毕竟,是要给一尊大山神过寿,这人心思动数在所难免的。
以太阿君的地位,可能不会在意一介小山神,是否参于寿诞。却绝对会留心一二,是哪个山神没有参加。
而荀少的分量,比起一尊金身大成者而言,到底还要差上一些的,两则孰轻孰重,也就不难抉择了。
荀少如斯想着,指尖不由得,摁住‘太阿’二字,眸子中闪烁不定精芒,似乎若有所思一般。
“太阿么!”
…………
太阿山,为当阳第一山,亦是江南十大名山之一。
其间山岭蜿蜒,陡峭矗立,大有壁立千仞之象。似如一口石剑冷冽高悬,山峰笔直而立,灿灿的冷芒刺骨心寒。
山岭之中草木不丰,树木稀疏,唯有一种沉闷的肃杀,淤积于这一江南名山的氛围中。
深沉的神域中,一名名身披银甲金胄的卫士,带着一丝纯白气运,巡狩着恢宏的神府。
婀娜的美娇儿们,扭动动人的身姿,来回穿梭于一间间宽阔的神邸中。
“祝太阿君,福如东海,寿比泰山!”
一道道身影披着淡淡红光,其间不乏有深红气息随身,夹杂一线金色者,向着正殿中一尊浑身散发金光的身影,躬身伏首,声音涨顿有序。
“哈哈哈……”
“好!好!好!”
太阿君满怀欣喜,金光似乎收缩了一瞬,愈发的凝炼。
东海乃是水神祖庭,泰山则是山神一脉的源头。
这两个比喻,当真让太阿君心头快意更甚。
这,毕竟是他太阿君的六百大寿!
一尊正五品金身大成的神祗,能有八百大寿,约等于凡俗的古稀之年。
“老夫,在此多谢诸位宾客抬爱,满饮此杯。”说罢,他高举斟满的酒器,仰头畅饮着。
第一四一章上下离心
“君上,满饮!”
鬼神们面带阿谀之色,高高举起酒樽杯爵,向着金光凝聚的伟岸身影。
“哈哈哈……”
太阿君须畅然开怀,让这太阿山府,都似乎一并弥漫着畅快的气氛。
他稍稍抱拳施礼,道:“老夫,于此谢过诸君矣!”
婀娜娇艳的鬼女们,跳着明媚娇人的舞姿。
丝竹弹动间,声声缠绵淫霏,让在坐的一众神祗们,面上带着一抹韵红。
“昌灵君何在……”
蓦得,太阿君似乎想起来何事一般。不紧不慢的咽下口中佳酿美酒,酒意熏熏的道:“昌灵君何在啊?”
昌灵者,昌灵山之称也!
昌灵山神不敢怠慢,自席位上起身,道:“小神昌灵,在此!”
说罢,昌灵山神几步出列,拜倒在主位之前,谦恭道:“小神在此,‘昌灵君’之称,小神万万不敢担之,万望上神宽宥。”
“嗯……”
太阿君鼻音回应了一声,金光烁烁中,面上似乎有一丝笑意,一闪而逝。
“老夫听闻,当阳城隍即将临任,算算时日,就在这几日了。”
昌灵山神额头触地,久久不敢抬头,只是默然听着。
“城隍上官来任,你这尊大山神,不去接迎承奉,到老夫的太阿山府来,可不是为人僚属之道。”
太阿君的话语,别有一番意味,让昌灵山神大为惊恐。
山神一脉虽然也是一方法脉,但在神道中只是一不起眼的小小脉络。
故而其在地方上,可谓是左右摇摆,哪一尊神祗强势,就顺着倒向哪一尊神祗,当真极尽曲意逢迎之能事。
甚至,就连一尊正五品的高位山神,也脱不得此中局限。
昌灵山神语气谦恭之极,道:“君上六百大寿当前,小神怎能分心他顾。若得罪上官,小神唯愿一力承担尔!”
昌灵山神深谙奉迎往来之道,既然决定心思,就决然不会首尾两端。
而且,在他眼里的一尊金身大神,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正七品城隍与正五品山君,两者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语。
在昌灵山神眼里,得罪一尊七品城隍,与可能交恶一位大山神。两全其害取其轻,还不如硬着头皮,得罪那一位七品城隍。
虽然两者他都是吃罪不起,但比起正五品的大神,那不可企及的差距。一位七品的城隍,又算不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如此,老夫真是汗颜呐!”
太阿君轻笑两声,笑中带着的一抹深意,却是藏匿的极深极深。
这般等阶的大神,行为处事犹若天马行空,心思何其繁杂,所思所想岂是他人能揣测万一的。
只是不知为何,太阿君看着昌灵山神的眸子中,夹杂着一丝戏谑之意。
…………
城隍官邸!
淡淡赤红云霞,在重重宫宇间环绕,一名名精壮阴兵目露精芒,肃杀沉重之气,充斥着这一方法域。
众多地祗面的沉重,各自怀着心事,垂头待命着。
荀少不着喜怒,指肚轻扣公案,淡淡开口:“太阿君六百大寿么?”
语气从容不迫,此中带着的威严,令堂中僚属瑟瑟战栗。
山神一系缺席,让在场的地祗僚属们,大有一风雨欲来之感。
毕竟,这上官到任一地,其麾下僚属旁从迎驾,已是阴世、阳世不可更易的铁规矩。
而且荀少执掌当阳一地,为一百里君侯。凡当阳所属山神、土地,俱为他神职执掌,是他权柄根系之所在。
山神在他这位城隍面前,可是都要矮上半格。就是当阳境内,神位最高的昌灵山神,也只不过正八品罢了。
神道上的品阶,可没有什么越阶而战的说法。高这一等品阶,就是实打实的天渊之差。
荀少要是真想,将昌灵山神打落尘埃,也只是废些心思的事,绝非甚么难事。
“只是,太阿君的手,伸的忒长了,”
荀少神情中,一抹晦暗一闪即逝。
涉及到一尊五品神祗,荀少感到有些棘手。
虽然太阿山涉入当阳境内,但一尊正五品大山神,执掌天下名山,其地脉深重之极,绵延十数府、县境不止。
其触角党羽之多之众,绝对达到让人咋舌不止,望而生畏的地步。
故而,顾忌着五品神祗的力量,荀少心头虽有忿意,却犹自强自压下少许。
但是,既然昌灵山神敢落下荀少的面皮,就要有承担荀少辣手的心理准备。
“想要真正在当阳县大开局面,县中大权独揽,一味地以声势压人,不是上上之策。他们还以为吾这当阳县君,只是一个空架子。”
“还需一次杀鸡儆猴,让这些满心骑墙的老油子们,都知道吾是既能诛心,亦能杀人的!”
若不然,这些执掌县中上下,数百载的地祗们。想必也不会心甘情愿,交出手中的权柄的。
尤其是,以李判官为首的一众地祗,都是积年的老鬼。一旦让他们上下合力,甚至都能架空荀少。让荀少空有威权名分,也无处施展。
“不急,不急,”
荀少默然想着:“温水煮青蛙,还要让青蛙死得无知无觉,才显得真本事。”
而下方一个个恭敬的身影中,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又有几个是心怀叵测。
“可见那位上神,把吾调到当阳,看起来似乎别有一番深意啊!”
水神、山神、地祗、鬼神几**脉,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就是荀少作为上官,也轻易动不得一隶属之辈。
这就需要大手段、大心思,一一厘清其中沟壑了。
“先处理了这山神,试一试这位山神的心思,再谈其他吧……”
荀少思绪幽幽,心平气和的处置着公事。
似乎对于山神一脉,已经完全释怀了一般。
只是,这暗中的暗流汹涌,仍能让一些敏感的地祗,心头愈发沉重。
一侧的李判官,木然冷眼望着,面庞有些僵硬,心头暗自冷笑。
“看来,这当阳的浑水是越来越乱了。不过这时候,还是乱得好啊……没有你们的乱象,何来本座的火中取栗?”
“你们就斗吧,等着你们两败俱伤,就是本座收拾残局之时。”
泛着狠戾恶念,李判官面上愈发谦卑。
第一四二章骇猴(上)
轰!隆隆!!
雷蛇翻滚,阴沉沉的云蔼,有几丝电光划破天际。
那一刹那间的阴暗,鼓动起阵阵萧瑟山风,风声刮着山壁两侧,犹似猛兽磨牙一般。
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象,一股沉重肃杀的气息,在昌灵群山间逐渐升腾。
蓦然,一尊尊身着黑甲,面目青黑的阴兵,驱赶着一架架战车车,围绕着山涧云壑而来。鼓动着的风云似如龙虎一般,沿途浩浩荡荡。
尤其,雷光炸响的一瞬,这些阴兵们青黑色的面庞,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森森的阴寒气机,拂过山哨,草木枯黄萎靡,似寒霜打过,生机寥寥无几。
这些阴兵气机外露,虽只有区区四、五十数,但其不经意间的眉目开阖,仍有一丝神采焕发,显得一如百战精锐。
为首的一尊阴官,踩踏着虚空,纯粹白光自周身涌现,铺就了一道朦胧云光。云光动荡之际,官靴缓缓落地。
“这里,便是昌灵山了么?”
这一尊环顾周匝山色,其目光冷漠深沉,而又夹杂着一缕残忍无情。
尤其是他薄薄的嘴唇,微微一抿时,更有一种刻薄冷峻之态。
就恍若先古数朝之前,人憎狗厌的法家门徒一般。那一双犹似猎鹰一般的瞳子,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嗜血,仿佛审视的看着任何人,带一种苛刻之感,让人不由战战兢兢。
而其身畔的数十阴兵,尽然身着上乘阴铁铸就的甲胄,眸中闪烁着狼性一般的目光,身上有着淡淡白光闪烁。
这些阴兵,全然是由神道炼兵之术,炼就的一支强横道兵。
虽这一支道兵,不及上乘道兵一般,可以镇压大妖巨神。但也能轻易,镇压一乡一县之乱的中坚力量。更是荀少镇压,当阳一县百里的底蕴。
“昌灵君胆大妄为,竟敢辱及县君,就是将其剥皮拆骨,也无恕其罪万一。”
这阴官阴厌厌的笑着,官袍鼓动,一身淡淡白光,照亮着山涧的幽暗。
毕竟,作为荀少的心腹之臣,阴官显然揣摩清楚了主君的心思。
昌灵山神如斯拂了自家老爷的颜面,若是不立刻给个报应。自家大老爷如有何颜面,执掌当阳上下、神道诸事。
面皮之争,上下之争,血海尸山!
而作为揣摩上意,明了其中三味的阴官。自然知道主君的杀机,会有多么的凌厉。
深知荀少手段,有多么深沉冷酷的阴官。这些年来,可是没少见着,那些地祗一一伏倒的景象。
“本座,今日就要他昌灵山,一干党羽化作齑粉!”
阴沉沉的天气,似乎伴随着这一股肃杀之意,就连云霄雾霭中的雷声,也显得愈发沉闷了。
冷肃的阴兵们,木然着神情,徐徐跟在阴官的身后,萧杀气机一如毒蛇,渐渐盘恒升腾。
…………
一处虚空之间,云端彩霞环绕,流光彩带纷飞。
“嗯……”
水色云光荡漾,一架宝之中,一道淡淡惊诧声响起。
昌灵山神醉意稍稍平抚,犹自一双醉眸,一闪一动开阖间,自有一般风采洒然。
昌灵君赴宴归来,在太阿君宴上推杯交盏,也是得了莫大好处的。
毕竟,这太阿山君身为正五品的上神,能让如斯大山神,用以招待宾客的酒宴。当然不会甚为简陋。甚至说是有帝王之贵,都绝非大言煌煌之词。
其席上的每一道佳肴,每一盘珍馐,都等若于同等体积的黄金一般,是真正的举世珍品。就是一般的上神,若能常常食用,都会于自身大有补益。
也正是因为这一些药气淤积,昌灵君才会显露醉态。
这,也是昌灵君炼化药气,自身产生的一些反应。
当然,若非是药气微熏之故,以昌灵君的神道造诣,神体虽不是百煅千炼,也非凡俗中人可比。
当真千杯不醉,万杯不多,全是最基本的操作而已。
只是,突然间的心血来潮,还是让他不由的,心中升起一股忐忑。
“到底,发生了何事……让吾的心头一直压抑呢?”
他默默呢喃了一声,朦胧的心绪,似乎颇有大难临头之感。
神道中的修行,与天地联系紧密,最能感应自身祸福之事。
昌灵君的修为,或许遍数天下不足称道,但他数百年修行,也不是一场空谈,还是有着很深的底子。其心念一动之际,心神亦有所触动。
“危机,大危机啊!”
一丝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让昌灵君的面色渐渐晦暗。
细细密密的冷汗,不由的打湿了身上的法袍。
醉意登时去了三、四层,剩下的也唯有惶恐不安之意。
昌灵山神面色铁青,手指颤抖不住,汗珠津津而下。
先前的风雅气度,此刻都丢在了一旁。
“是谁,想要算计某家!”
他紧咬着牙,似乎从牙缝里挤出一般。
毕竟,以他的修为,一旦心血来潮,几乎就是必有灵验。除非是有大神通,以**力蒙蔽了天机,才能让他一直懵懂无知。
可是,而以他的神位,能有如斯恐怖危机的。历数方圆百里之地,也就那寥寥几人罢了。
而且那几位,他一个都惹不起!
“太阿君……”
凭着心中的一抹触动,昌灵山神念叨了一声。
这是凭着心头触动,抓住一线灵机,来确定是哪一位动的心思。
他眉宇一蹙,试探着念叨了一声:“金沙龙君……”
这二位可都是神道的顶梁柱,有着五品山神、五品水神位的大神。
若非他拭去心中杂念,小心翼翼,不染一丝尘垢。
只凭其他呼唤其神名,就能引动其注意。乃至于降下一道神念,远跨万水千山而来。
所以,昌灵君动作极为的小心,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疏忽,生怕惹得某一尊大神不快,降下雷霆之怒。
只是,在感应了片刻,也不见异象生出,昌灵君轻轻吁了一口气,浑身瘫软在宝的榻上。
“难道,是……当阳城隍么?”
“来的好快……好狠……好绝!”
似乎庆幸,也似乎是感慨,伴随着徐徐的叹息。宝在云蔼间,盘恒了几周,似乎举棋不定一般,随即隐没在愈发动荡的云潮大浪之间。
…………
昌灵山府!
一名名山鬼战战栗栗,浑身瑟瑟发抖,跪于重重宫阁之间,不敢抬头睁望。
哪怕来者不善,是不折不扣的‘恶客’,这些山鬼也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这是当阳城隍的使者,代表着一尊七品神祗的面皮尊严。
不是他们这些小神小鬼,有资格藐视,有能力漠视的。
一名阴官神吏背负着手,捧着一卷法旨,立于山府大堂中,两侧十数阴兵面沉似水,一字排开间,仿若铜墙铁壁一般。
“小神,昌灵山府司库,拜见上使大人,”
一中年汉子强撑着,跪在殿前石阶上。
这阴官阴谲一笑,冷冰冰道:“吾奉当阳大老爷法旨,请昌灵君接令。”
“吾家山神老爷,上赴太阿山君之宴,未回久矣,请上官暂且放下符召,由小神代为缴之。”司库恭恭敬敬,趴俯在一侧,默默等着。
阴官蹙眉片刻,仿佛拿捏了一番自家的语力度,语速平缓道:“昌灵君无暇,时机岂不正好啊!”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符卷,一丝恶意倏然高炽。
“昌灵山神一系,犯上为乱,阴谲为祸,当诛之!”
这一阴官淡淡开口诵读,阴森森的杀机,让人犹如千刀万剐,更让人犹自心头忐忑。
“……以儆效尤,诛之!”
他用力一抛符绢,化为一张由金丝编制的大网,金网其间似有金色雷霆跳动。
轰!
明灭不定的雷光,照在阴官的面上,一缕缕红白色神纹,映衬着雷光电晕,愈发显得肃杀冷冽。
“喏!!”
数十甲兵怒吼着,高举着铜弋战矛,杀意积蓄盈满。
这不过五十之数的道兵,都是千锤百炼的战场杀才,是荀少精心挑选的贴身兵甲。一经发作起来,就是攻破一座土地神域,都轻而易举。
金网罩住山府,网上闪烁着的金光,透露出的威严,弥漫在昌灵山府上下。
磅礴的威压,在金网上流动,有若实质一般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在山鬼们的身上。
“上使,”
“上使,”
突如其来的杀机,让山府中的地祗们,可谓是猝不及防。
五十甲士汇聚,兵煞近乎长锋横扫而过。一头头山鬼嘶吼着,鬼躯燃起一簇碧绿火焰,随即化为一滩滩灰烬。
“吼……”
一头地祗化为原身,赫然是一头吊额猛虎,一声大吼,带着虎煞之气,冲散了不少的兵煞。
这兵煞虽强,却也是煞气的一种,与虎煞同类一般,二者并不排斥。
故而这头猛虎,凭着天赋的虎煞在身,也是有了对抗这一支道兵的本钱。
只见,它奋力起身,狠狠的扑向兵甲列队中,虎口大开间,一口虎牙寒光冽冽。
阴官负手,哼了一声:“孽畜,负隅顽抗尔!”
他带来的一卷金网,可是一尊大人物赐予荀少的,是现今荀少最大的底气之一。
而有着金网在手,只要不是正五品大神,乃至于一些临近顶点的神祗。寻常神祗当真是来多少,就要跪多少。
毕竟是正五品神祗之物,金色神力的质变差距,是任何力量都无法弥补的。
金网收束一瞬,丝丝金光跳动,猛虎登时虎躯一僵。
“杀,”
一时间,有数十杆长矛齐上,捅入猛虎的虎腹中,虎血横流不止。
“鸡犬不留,杀无赦,”
阴官呢喃自语着,看着五十阴兵们,如何施展阵法禁止,一点点虐杀着昌灵山府的上上下下。
一只只山鸡、野兔,黑熊、老猿惊惶失措的露出真身。
有的,能做一些微弱的反抗,随即就倒在了兵煞下,一一以魂飞魄散收场。
“哼……”
在这深山之中,山禽之数众多,山神的众多神侍中,所占山猪野怪的比例,也着实是不小。
看似山府之地,数百、上千的山鬼,该是大占优势。
但五十阴兵的强横,以及金网的霸道,却是生生压下众多地祗的反扑。
让这些地祗们,一个个似待宰羔羊一般,倒在了甲士们的刀口之下。
就算有一些反应过来的地祗,但在同为白敕的甲兵面前,只能凭着种族本能,纷纷狼狈逃窜。
“金色神力,果然好用之极,”
啧啧一叹,阴官心知肚明。
能如此顺利行事,这金网的功劳,可是占了多半。
若非有金网压制之功,限制了山府地祗的能力。
此时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老爷不惜动用金网,也要立威当下,看来这滩浑水,也是不容易搅动啊!”阴官薄薄的唇角,微微翘起。
“杀,”
“杀破山神庙,”
阴官大步向前,跨上几级玉阶。
其身畔精悍甲士们,全如杀红眼了一般,不断纠缠着冲杀上来的地祗。
神道几**脉,其间差异虽大,但大道殊途同归,其间也有一些异同之处。
一如神格、神火、神晶之说,虽然都是些无稽之谈。但相似的大道之理,却都是共同的。
一如天神寄托于神敕,地祗有着符召,水神炼就水珠、龙珠等……都是神道性命寄托,权柄凝聚之物。
山神一脉,也有着自己的性命之物。似如蛇之七寸,触之不死不休。
“山印!”
乃是山神采地脉之精华,三百年凝聚成形的权柄寄托。与山神心神相依,有莫测匹敌之威,调用诸山之能。
可惜,成也山印,败也山印。
山神一脉一旦失去山印,修为折损之说暂且不论,就是自身也要被因果孽力反噬,给冲撞的五劳七伤。
“不过,只要毁了他的山印,昌灵山神神位不稳,就有可能跌落正八品,甚至是跌下正九品神位。到时,那个昌灵山神,不死也要残废半条命。”
“哼哼,而吾一旦将这个昌灵山神,打落神位。吾自家的八品神位,就是板上钉钉,再难更易了。”
阴官的心思,暂且不论,但甲士们拖着长矛,似狼似虎的,涌入山神庙宇中。
看着富丽堂皇的庙宇,阴官淡淡一笑。
“不过,再怎么说,一方山神的位置,还是有不少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
“吾想要真正入手这一神位,还真是要看些机缘的……”
第一四三章骇猴(下)
“噗……”
昌灵山神蓦然面色一白,呜啊的一口,吐出一片血雾。
他面色苍白之极,胸口狠狠的喘着,手指关节处凸起,极为用力的按着驾。
“……好你个当阳城隍,破吾山府,绝吾灵脉。你这是要赶尽杀绝,不留活路了啊!”
须知,山神一脉执掌群山,权柄与执掌的山境相合。可谓是一荣共荣,一损俱损之局。
一旦麾下山境生变,作为权柄寄托的山神,自然是首当其冲。
而昌灵山神,毕竟是一尊八品正神,能累及他的存在,也就是那几位了。
甚至,此时此刻的昌灵山神,心神重创之下,就连昌灵山脉的联系,也有了一些模糊。
因而,他对于昌灵山府之事,愈发的揣揣不安了。
“走,”
“此地不能久留,迟则万劫不复也!”
昌灵山神一脸惶恐,仓促间再度调转驾。
荀少的杀心甚坚,让这山神是彻底吓着了。
而荀少的睚眦必报,也是让他忐忑难安。
以荀少的神位,若是下定心思,来除去昌灵山神的话,也只是稍有阻力罢了。
“如今之计,唯有太阿君、金沙龙王……这二位五品神祗,能救吾一命。”
只要两位五品上神,以自身的神职品阶,出面保下他这个八品山神。
他不信一介七品县城隍,敢动他分毫。
“两位大神,金沙龙王是水系之神,与地祗一脉向来不和,吾这个当阳城隍必杀之神,金沙龙王想必会很愿意收容一二。”
如斯想着,但昌灵山神的驾,却是向着太阿山方向而行。
“虽然龙王可能为了落地祗一脉的面皮,而决意保下吾这个八品小神。”
“但是,水脉与地祗可是争斗了数千载的死对头,一旦龙王决心保下吾,吾恐怕会更加危险。”
两大派系间的争斗,可不是八品小神,有资格插手的。
此间,就是一二‘浪花’起落,都能让他生死不由自己。
最大的可能,还是在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让金沙龙君随手舍弃,然后被地祗一脉的大人物,随手碾为齑粉。
“只有太阿君,才是唯一的出路,”
“毕竟,吾也是为了参会太阿君的寿诞,延误了城隍到任之机,因此恶了城隍上官。”
“如今去太阿山境,也是死中求活的无奈尔!”
这些心思,电光火石般一一转动。昌灵山神再无犹豫,驾化作一道流光,奔腾间划破云梢。
昌灵庙宇!
阴官慢慢的收回伸出的手掌,看着眼前七零八落的碎片,嘴角刮起一抹幽然。
“山印被破,这厮的神力大损,如今犹似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也!”
话虽如此,但这阴官面上,仍带着几许肉痛。
这一方山印,经过山神数百年如一日的辛苦锤炼,可谓昌灵山一大神物。
虽然这其中浸透着昌灵山神的神力烙印,落入其他神祗手中,也难当大用。
但其潜在价值,仍旧是难以估量的。
毕竟是一尊八品神祗,数百年的心血苦功,非是寻常可比,堪为一天地瑰宝之数。
如今,让这阴官以法力强击山印,将这一方瑰宝,给生生毁去,着实有些暴殄天物了。
“嘿……舍了这一瑰宝,这山神还剩几分神力,又余下几层权柄,就不得而知了。”
望着眼前幽静的山神庙宇,阴官嘿嘿冷笑着。
神职权柄可谓镇压诸山意识之用,关乎神祗根基。如今其根基大坏,天地反噬之下,不死也要脱一层虎皮。
况且,得罪了荀少,在这阴官心中,也就距着陨落,差乎于毫厘之间了。
他的周匝有数十道兵环绕,阴沉沉的道兵们,默然矗立于身畔,一身百载不衰的死气,似乎充斥着衰败之意。
“走吧……”
看了眼粉碎的山印,阴官平静的开口。
此刻的昌灵山境,已经应和了他先前之言。
道兵的兵煞攻伐,让这大好的山府,一片荒芜颓败之象。
就连地面上的砖石,都似有干涸。踩在脚下之时,不时会有清脆悲鸣声响起。
数百、上千的山府属吏,在道兵们的攻伐之下,一个个或为魂飞魄散,或为重创当场,苟延残喘着生机。
以至于,现在的山府中,只有数十道兵,其他的一干地祗,都被狠狠的清理了一遍。
可以说,昌灵山府已经废了大半,想要再重新搭建起来。其中要耗损的人力、物力,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若无外力因素,只凭着昌灵山府自身,若想恢复往日之景,没个几百、上千载之功,当真谈何容易。
阴官是实打实的,实现了自家之言。
“寸草不留!”
…………
当阳县,城隍神域!
重重高楼云阁,绽放着丝丝光辉,泛起云气苍茫之间,一如洞天福地般,清净雅然之极。
荀少幽幽的抿了一口,清幽香沉的茶水。
“唉……”
蓦得,荀少长长叹息一声:“吾之奈何,徒劳求死而已……”
“昌灵啊……非吾心狠,只是不行杀鸡骇猴之举,吾如何能约束下属神众,稳坐城隍君位。”
在昌灵神位受损的那一刻,荀少这个县城隍,昌灵山神的直属上官,自然会是第一个感应的。
荀少虽是个始作俑者,但也适当的留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只是一介小神,也敢上窜下跳,不外乎取死有道。能作为一只‘鸡’,让吾看一看当前局势,也是死得其所的。”
摇头叹息,荀少带着嘲讽的笑了一笑,举起酒杯,当空虚敬了一杯水酒。
对于以下犯上之神祗,神道中自有章法。
固然荀少的手段,其中虽不乏严苛冷峻。但细细思量一二,却都是按着神道章法而来,也并非都是妄动无名。
荀少一切都是按着规矩而来,就连屠戮昌灵山府,也是自有一番规矩的。
荀少舍下复杂心思,遥遥看着苍穹,呢喃:“这方世界有着金敕位格,顶点的存在,大地游仙不可能有。但是大宗师级数的力量,都是绝对可能有的。”
“如此强大的世界,已经可称得上是高武高法之流。”
“而金色源力,就是这一方世界的本源位阶,同样珍惜非常。非是小小县城隍,可以染指私有。”
荀少于此方世界的路线,一直都是明确之极的。
近乎他最大可能,登上正五品神位,甚至打破世界的极限,登临正三品大位,尝一尝神道天人的奥妙。
这才是荀少一直以来,心中揣着的心思。
毕竟,以主世界的本尊,荀少走的是金刚不坏的路数,行的以力证道的法门。
这一路数的武道,都是以水磨功夫,一步步磨练自身,寄期望于日久天长,大为损耗时间。
“吾想要短时间内,肉身三十六炼,炼一副金骨出来,还是力有不逮,需要尽其所能的,得到天地源力,更添一把柴薪。”
毕竟,那三十六炼金骨,可谓主世界宗师,都是翻江倒海,肉搏蛟龙的强横人物,岂是能轻易成就的。
虽然,在这一方世界的斗智斗狠,在荀少眼前,也就是茶余饭后的‘小事’。
但,一旦关乎收获这方世界源力,就是荀少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主世界的荀少,虽然打退了蛮人,但却不代表他,就能安枕无忧了。
蔡地四方四分,还有蛮人的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下,还需要荀少的绝颠武力,才能镇压的住,各方的蠢蠢欲动。
若是荀少能证就金骨,有了宗师的强横武力,南蔡之地也就稳如泰山了。
而若是他能更进一步,堪比大宗师一般,就是强自‘吞并’、‘整合’蔡地,登上上蔡大夫之位,又有何人敢有异意。
“说到底,主世界虽有规矩,但也一样是弱肉强食,不教而诛!”
荀少的心思,当然不足为外人道哉。
正五品神祗之位,荀少是势在必得,甚至就连神道尽头的一品之道,他也不是全然就没有任何想法的。
一滴滴赤色源力,渗透入石镜镜面,闪动着的镜面,一丝丝赤色气机蜉蝣不定。
…………
判官府邸!
一名名阴兵目含森然,衣甲拽动间,在判官内院中巡视。
府邸正堂,李判官面目深沉,坐在公案前,手掌青筋暴突,显得其心情波动之剧烈。
不时的,他又起身徘徊几步,抬头望着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何人一般。
“昌灵啊,昌灵……为何如此不智,恶了新任城隍,你这山神不死,也要被扒层皮了。”
这是城隍属官们,一致的心思想法。
以荀少到任之时,所表露的手段来看,荀少从来不是个良善之辈。
有了兔死狐悲之感,这李判官虽不满昌灵山神,甚至还曾有一些旧怨在身。但在仔细权衡厉害关系之后,也察觉事有不谐,有些坐立不安。
作为升任城隍呼声最高的他,可是深切的知道,自家的位置是多么的烫手,又是多么的惹人关注。
而一个如斯惹人关注的属下,是不会有任何一个初来上任的上官,能对其放开心怀的。
一般而言,这其中跳的越快,蹦哒越欢的,死的也都很快!
“不过按着正常而言,城隍君想要掌握一县事务,开始清洗上一任的烙印痕迹,会有一段转寰的余地,让吾运作一二,未尝不能脱离这个泥潭漩涡。”
“只不过,昌灵那该死的蠢物,都把借口把柄,自己送到城隍的眼皮子底下。真是嫌自家活的够长,活够了啊!”
李判官正想着心事,一名呲牙咧嘴的恶鬼,一路小跑的进入正堂。
“主人,主人,”
这恶鬼面貌丑陋,牙龈暴凸着,声音似总角小儿一般,有一些奶声奶气的。
“嗯?”
李判官眸光一凝,立刻起身,警觉的看了看门外。
恶鬼看似凶恶,实际上内秀,心思颇为缜密。
一看李判官的神情,恶鬼恍然大悟般,连忙转身推上门窗。
“主人……”
这恶鬼讨好般的上前,跪伏在李判官的身前。
李判官嗓子发紧,盯着恶鬼,道:“城隍官邸那里,可都有什么动静啊?”
“主人啊,小鬼一直盯着官邸……不敢有怠慢心思,只是官邸神力冲天,小鬼也不敢随意窥伺。”
“只是盯着每日神域门户,却是有一队兵甲出入。”
“一队甲兵?”
这一队兵甲有五十之数,这一支兵甲所为何事,简直不言而喻。
这能让他身死族灭的铁腕,俨然近在咫尺之间。
如此一想,李判官当啷一下,瘫坐于公案前。
若是真如李判官想来,荀少真的要诉以武力,明确的刀兵相向。
这形势于他而言,简直就是严峻之极。作为其中的实权人物,根本就是夹在当中动弹不得。
恶鬼身子伏得愈发的低,道:“主人,这一支兵甲……不是官邸中,原有的阴兵。以小鬼来看,似乎是城隍老爷赴任时的亲兵眷属之类。”
“亲兵眷属么?”
李判官畅然若失,苦涩的一笑。
这恶鬼虽然是他精挑细选的耳报神,精于探听、流窜、阴私之事。
只是,这地位、眼界的不同,能看到的景象也大为差异。
“如今的昌灵山,怕是已经让城隍的亲兵,给生生踏平了吧?”李判官断然说道。
“城隍亲兵必然都是道兵之流,战力不逊于寻常地祗,一队专精杀伐的道兵,杀破一个八品山神,也正是合适。”
“此刻的昌灵山,应该是难得囫囵一回了。”
李判官的心中,如此揣测着事态的发展。
先不论水系和地祗一系的恩怨,就是当阳错综复杂的形势,也颇为诡谲神秘。
“主人……”
“主人……”
这时,一头恶鬼慌不择路,闯入正堂中来。
“主人……”
这头恶鬼一脸惊恐,似乎让什么恐怖景象,给吓得三魂离体,七魄不得安宁。
“何来的如此慌乱?”
李判官蹙眉,看了看撞开的门户,哼了一声道。
这恶鬼也是一耳报神,只不过不是用来监视城隍官邸的,而是用来窥探昌灵山的耳报。
“主人,昌灵山……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啊……”这头恶鬼以头抢,神志不清的哭嚎着。
第一四四章讨一公道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李判官神情酷厉,道:“把话都给某家说清楚,不然某家扒了你的皮。”
恶鬼一激灵,道:“小鬼不敢妄言,小鬼不敢妄言呐……”
“只是,那……那昌灵山,如今已是一片焦土矣……”
“焦土?”
李判官徐徐吐出一口气,自嘲一笑。
“好一个酷戾的城隍老爷,某家今日受教也!”
对这个中前因后果,李判官已然明了一二。
对那位城隍君的心性,是再无一丝一毫的侥幸了。
“下去吧,”
李判官挥了挥手,面上带着疲累之态。
“喏,”
两头恶鬼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躬着身子,向着后方倒退,退出正堂。
李判官失神片刻,嘟囔了一句:“多事之秋,多事之秋,也不知那位老爷,又该如何处置某家,这一前朝臣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判官的侥幸之心已去,作为积年的官油子,焉能不知此刻的他,应该做什么,亦或不该做什么。
“来啊……”
李判官向着门外,高呼一声。
一名身着短袍的中年人,毕恭毕敬的道:“主人……”
李判官沉着声,道:“今日起,某家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不理任何事。凡是觐府的拜帖,一概都推回去。”
“喏……”
这中年管家,抱拳应了一声。
“除了城隍衙门的帖子,其他‘宾客’,某家一律不见。”
在此危急存亡之时,明哲保身才是堂皇正道。
昌灵山神的事,不过是一个由头,也是城隍君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
而且,既然胳膊拗不过大腿,那就顺势而为。
更何况,李判官的心一直很平稳,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家的出路在何方。
“城隍君啊……”
他攥了攥手掌,有着些许不甘愤恨。
明明那个位子,该是他囊中之物的。如今坐在官邸内威福自享的,也应该是他才对。
但荀少的空降,无疑让他的谋算,全盘输得一干二净。
甘心?
这让他如何甘心,这又让他如何不怨。
堂堂正七品的纯赤神位,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能有这么一个空缺,已是侥幸之极,诸多眼睛都盯着的。
若非他技高一筹,压下诸多竞争者,也不会有机会窥伺神位。但是,如今这一切的期望,却都让荀少给狠狠的拦腰斩断。
这是大道断绝啊!
此中苦楚,唯有身在局中,才能明了二三。
况且,李判官寿数将尽,最多只有二三十载的生机。想要谋求七品神位之心,已是彻彻底底的断绝了。
毕竟,神祗寿数极长,除非寿元大限,就是几百年的城隍,也不是没有的。
二三十载的寿数,在神道中人心里,也就等用于凡俗的二三月。
如斯短暂的时间,李判官也不得不考虑,自家的身前身后之事了。
…………
城隍法域,内苑!
风铃轻轻摇摆,一名名俏丽的婢女,在内苑间身姿摇拽娉婷。
沙沙的足音,在荀少耳畔,不住的回响着。
“正七品神位,魂魄孕生阳气,可白日显圣,红光显化现世。”
他徐徐伸开手掌,肌肤下的脉络,在其眼中分毫毕现。
这些年在大成世界,荀少也不是全无所获。
至少,此方世界的神道路线,对他大有裨益。
正九品纯白,正七品纯赤,正五品纯金,正三品纯青,正一品纯紫,这五等位业划分,才是此方世界的精华所在。
“可惜,这方天地上古之时,绝地天通,诸神远走他乡,世界本源位阶跌落,正三品都是奢望,何况正一品这等无上境地。”
越是深入此方天地,就愈发不能小觑这方天地的底蕴。
正五品金身者,可谓是翻江倒海的大能之士,是摧军破城只若等闲的人物。
“稳定这县城隍之位,再更进一步,进窥府城隍之位,先一步领会宗师之妙,也是一难得机缘。”
荀少徐徐叹息,眸中的赤红气机,愈发高昂炽烈。
“荡平当阳县的一众魑魅魍魉之徒,以当阳一县为基,憨实自家的根基。”
“如此三百年内,能有一线府城隍之机……”
苦熬三百年的岁月,也只是一线机会,而不是绝对的稳妥。
就是荀少,有着一尊正四品大神看重,但提携到从五品之位,就是到顶了。
证就正五品的机缘,还是要凭着他自身,去争去强去夺的。
毕竟那一位就算是想提携荀少,却绝然不会真的下血本,推荀少上位。
府城隍之位,遍数天下一十三州,也就那六十四尊,都是占据世间顶点的大人物。
就是有缺位出现,也是各方大势角逐。
若非是血亲嫡脉,想要让一尊正四品大神,付出如此代价。那是想都不要想,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不过……”
荀少眉头一锁,哼道:“三百年的时间,还是太长了。”
此世的三百年,在主世界可是几乎十载。
而漫漫十载岁月,其中变故何其之多。
荀少在南蔡之地,外忧内患,苦苦挣扎。
这局面未必能撑得十年,就是有石镜唤出【未来身】,战力堪比宗师级数,也是大为不妥的。
有唤出【未来身】的庞大源力,荀少的武道,早就堆砌到惊世骇俗的地步了。
“所以,三百年……吾是等不起,也不能等的。就是一百年,吾这里也是不能虚耗的。”
“最好在三五十年内,就能一举证得神道金身。”
荀少眸子明晦不定,俊秀的面庞,夹杂一抹晦涩。
这其中的难度,简直不问可知。
一般的府城隍,哪一个不是经过最少五百载的修行,才有这资格担任金敕之位的。
荀少鬼龄不足二十,凭着屡有大功,再有上官看重、观照,才得一县城隍之位。
如他这般资历,这位置已是到顶了,短时间内想要迁升,是绝然不可能的。
最少也要空耗一二百年,才有正六品的资格,再有一二百年,或许能得一府之尊。
按着正常的流程、程序来走,荀少在主世界,怕是早就让人,给碾压成渣了。
荀少贺之流的吕国公子,可是都有大势力支撑,一旦度过炼骨的关隘,短时间内的【伐毛洗髓】,都不是他们的阻碍。
只有【易筋煅骨】的宗师之境,才是这些人的难关。
荀少纵有【未来身】,有了些抗衡宗师的本钱。
但这绝不是他,能一直浑浑噩噩的依仗。
“如果……如果,这大成天下生乱,社稷倒悬垂危,生灵亿万涂炭。神道失了根本秩序,众位府君失位,群神攻伐彼此。”
荀少手掌高举,似乎要握住空悬着的月光。
“若能……由吾一扫混乱,混一神道,未尝不能得见,正三品帝君之位的边角。”
正五品府城隍,可谓府君;正三品的州城隍,就能呼一声帝君了。
虽然在经卷中,所谓的三品帝君,只是些杂牌帝君,不能与正一品的帝君比较,但此时也不是上古神道辉煌之时。
荀少的野心,从来都不止于此。
“可惜,水系神祗与地祗一脉的争斗,并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荀少轻吁了一口气,似是为自家疯狂的念头,而为之震惊。
此时的两**脉,彼此虽有摩擦现象,但到底没有短兵交接,两方高层人物,都只是从旁观望,没有直接撸袖子下场。
看似江南混乱不堪,但只要两方法脉不动,就是流民百万之众,披十万之甲,也动摇不得大成王朝的统治。
但这一缕念头,却不知何时,深深埋入荀少的心头。
“大成的天下,虽到了末期之时,但看着其气象,怎么也该有一百年的天命。”
“吾这是胡思乱想什么,就连当阳县都没有十层十的掌握,就想要手中取栗,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荀少斟了杯酒,自饮自酌着,苦笑了一声。
…………
呜!呜!呜!
山风阵阵,刮的峭壁陡岩,簌簌作响。
昌灵山神神态狼狈,披散着头发,一身华贵的神袍,已是破破烂烂。
象征其身份地位的驾,早就不知所踪。
只有他面上的勾勒的白红神纹,显示着他的位格。
当真是走时意气风发,来时狼狈囹囵。
“该死的当阳城隍,你如此不留情面,害吾沦落至斯,你也讨不得好处。”
他的袖袍上,沾染的血迹还没有干涸。
而且步伐中,还颇有一些散乱的迹象。
山印破碎,让昌灵山神的神力,流逝了九层之多。就算如此,那剩余的一层,也在不住的流失。
一旦神力彻底干涸,就是他神躯崩溃,形神俱灭之时。
这是死局,而能助他破解死局的,就只有太阿山君一位。
蓦然,他眸光一亮,看着不远处的界碑。
“太阿山……”
“哈哈哈……天不绝人,天不绝人……”
昌灵山神喜形于色,挣扎着跑向太阿山境。
“大胆!”
突兀的,一声怒斥响起,轰隆隆的,震的山石摇晃。
轰……隆隆……
一块块山石蓦然滚落,犹似似大浪拍打,其气势何其骇人。
砰!砰!砰!
只见,数十块巨石砸在一块,火星飞溅而起。这些巨石似乎有着粘合一般,不住翻起竖立,垒砌成一尊数十丈高的岩石巨人。
“大胆!”
这岩石巨人闷声怒斥,眸子中一粒烛火般大小的白焰跳动。
“哪里来得野神,也敢擅闯太阿山境,当真不知死活吗?”
这一岩石巨人没有唇舌,说话发声,全然是由胸口的巨石施为。
不愧是五品大神的道场,就是巡狩山中的卫士,赫然都有着九品神位在身。
当然,这一岩石巨人,认不得昌灵山神,也是很正常的。
作为太阿君的守山卫士,宰相门前七品官,能让这巨人记得的,也就是几尊从五品大神,就连一般的六品,都是一眼而过。
区区的八品神祗,在这岩石巨人眼里,当真是芝麻绿豆的小神,哪里值得他去记挂。
若非岩石巨人看着昌灵山神的神力,也是山神一系,没动真格的。
凭昌灵山神现今的状态,还真未必是岩石巨人的一合之敌。
“小神昌灵,求见太阿君。”昌灵山神连忙,高声呼喊。
…………
太阿山境,重重云雾缭绕,似神似圣之境。
高居宝座上的太阿君,饶有意味的看着,跪于殿前的昌灵山神。
“你是说,你的山印破碎,神躯濒临崩溃了?”
太阿君莫名的一笑,仔细看着下方,形容凄惨戚戚的昌灵。
“君上,还请君上做主,为小神做主啊……”
“那当阳城隍,仗着地祗一脉的势,简直无法无天,让人触目惊心,让人齿冷心寒啊……”
昌灵以头触地,咚咚作响的磕头声,回响在神庙之中。
“做主……本君如何为汝做主?”
太阿君一抖蝉眉,好奇的问了一声。
山神一脉划分混杂,可入地祗,也能入天神,更能入鬼神法脉。就连水神一脉,都有不少山神。
由此可见,山神虽都是一脉,但也可归入四**脉中。
各自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除非正五品的大神,其他小神都只能在这框架中,勉强挣扎求存。
所以说,这昌灵不但归属于当阳城隍管辖,也是太阿君麾下的一个小神。
若是性情蛮横一点,太阿君凭此一着,就是打上当阳县邸,也勉强算是理直气壮的。
谁让太阿君的拳头,比荀少的要大上无数呢!
“……小神全凭君上之意,”
昌灵说罢,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不敢抬起一分一毫。
“全凭本君之意?”
太阿君嘴角勾勒冷笑,似带着一抹血腥。
理论上,一尊大神处理小神,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甚至就是手拿把攥的小事。
但是……
太阿君微微收敛,眸子中的血色,低声呓语道:“全是本君做主吗?”
“小神数百年为神,兢兢业业,一刻不敢怠慢停歇,如今就是一莫须有,就抹杀小神百年基业,君上……小神不甘啊!”
“小神势单力孤,不求其他奢望,唯讨一‘公道’尔!”
“哈哈哈……”
太阿君蓦然发笑,指尖僵硬的划着宝座,一声声刺耳尖锐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