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粟米好吃啊?我也尝尝?
府邸内的茶水泛起了涟漪,蔺先生看着其中的变化,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微微发出了几不可闻的笑声。
“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摇了摇头,把那茶水一饮而尽,而后,面色微微沉凝了下来,轻声道:“我当真是老了,居然有‘非常之怪’诞生在邯郸都没有察觉,不过这种东西速来不为圣人所知,这么计较起来,倒也并不是我的失职....嘿呀,不好不好,我身为星宿府的府主,怎么能说这种话啊。”
蔺先生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随后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心中暗道,既然那个书中怪还没有成太大的气候,也正好已经有人发现问题所在,便让他去解决吧,这小子似乎是前不久刚来的,身上的邯郸气息有些浅薄了。
嗯....居然和姚先生也有关系?哈,这可有点意思了,让他去解决这个书中怪,应该可以选择正确的方式吧,大致也不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怪,妖怪?错错错,不是这样讲的。
忽有非常为怪,人之假造为妖。
怪终究和妖还是不同的,非常之物,非常之事,非常之状态,皆为“怪”所呈现的征兆,书怪,按照专门编篡的怪典《谁人氏》来分类,应该属于“旧时怪丹青变化”一类。
旧指的是老旧器物,也多指笔墨书简之物,亦有过去的知识,亦或是某种句子与语言生成,所以后面才附上一个“丹青变化”以作诠释。
旧时怪多无害人之心,只不过是执意深重,常常以此为契机衍化非常之事,所以,怪这种东西,与其说是如妖一般的人心坏了所变成的,不如说是人心中的执念,长久的积累,在冥冥中得到了回应,所以才衍化出重重非常。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谁人氏》中,大致可把怪物分类为:
“旧时怪”、“今时怪”、“天机怪”;
“暮时怪”、“戏志怪”、“人世怪”;
“妄世怪”、“山海怪”、“忽来怪”。
等如此九大类。
“颜如玉啊.....”
这是《谁人氏》中记录的一个非常有名的旧时怪,外表为一青衣女子,容颜可称倾国,依照记载来看,不下于褒姒,对于那些痴了吧唧的读书人来讲,这样的一位祸国殃民的神女,估计向上推三辈子也没见过,可不得就被迷惑的神魂颠倒?
但这个颜如玉不会如什么女妖一样吸取活人的生命,想要和她靠近,反而还需要多读书,根据《谁人氏》记载,颜如玉每天会问读书人三个问题,如果答出来了,便以黄金相赠,如果没有答出来,便消失无踪,等待第二天重头再来。
据说颜如玉是很久以前的一位女贤执念重生,化为这般模样,诞生出了世间独属于书简的女怪“颜如玉”,曾经被这女怪“困扰”过的读书人们,但凡是有凭借自己毅力堪破的,无一不成了当世社稷的顶梁柱,这倒也是一些美谈了。
不过,走出来便是当世人杰,可若是无法从颜如玉的美色当中走出,难以堪破的话,那身体便会一日比一日消瘦,因为颜如玉虽然不吸取精气神,但却会慢慢影响持书者自己的精气神外泄,使其挥散到天地之中。
蔺先生既然已经决定把颜如玉交给程知远解决,便也不再计较其他,而这里面有意思的是,他却没有发现,程某人,其实便是他最开始看到的那个,拥有咫尺青天资质的“孩子”。
他还以为是赵国国内降生了这么一个天才,发动了数个城池的斩妖人去寻找,却也没有想到,那个孩子自己提着剑,就到了他门下当了个斩妖的官差,随后还一头雾水的被派遣出去,自己找自己去了。
这怎么可能找得到么,当然找不到啦!
蔺先生全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各种问题,他自然以为,凭借圣人的境界,这赵国大半的天下,任何异动又怎么能瞒得过他呢,却不曾想过对方的问题。
程知远的身躯有缺,这是因为黄帝柏树下的时间未曾圆满,若是只差一日其实还好,但他差了两日,加上仙人诞生以来便自带的那种诅咒,于是便连圣人也看不清他的身份了。
反而是贤者,其实看的更加清楚一点,这就是为什么颛孙师可以一眼看出程知远是仙家,但圣人却难以辨别的原因。
天地六“人”,各司其职,圣人虽然主世间一切气运大势的更迭,但他也有很多事情是做不到的,贤人虽然境界不如圣人,但他依旧是天地六人之一,主整理编篡万民之录,仙人自也在贤人的籍册之上。
神人主天,圣人主世,真人主山川,道人主吉凶,贤人主理万民,仙人主风雨。
此时的蔺先生,正在准备过几日上殿,面对面于赵王成说利害,当然,并不是让赵王直接逾越礼法,而是循序渐进,慢慢的......有些东西不能操之过急,但现在看来,赵王的野心,似乎膨胀的有些快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赵国是四战之地,几乎无险可守,如果腹背受敌,即使赵国国内驻守的几位圣人手段齐出,也有极大可能会落败,四周诸侯,无一不是虎狼之辈,贪婪之欲,从不曾停止半分。
邯郸龙气覆灭,被群龙蚕食,这不正是群龙无首,大吉之卦么,自己可成群龙,但不可充当那个倒霉的龙首。
.........
巷子里,小姑娘颤抖着奉上自己家中珍藏的一卷竹简,而接过去的那个人,虽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但神情却显得笑里藏刀,并不带有半点善意。
但他接过那竹简的时候,却也有一瞬间的郑重。这个年轻公子抚摸着那沧桑的竹简,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等到看见里面书写的一排排文字之后,顿时如朝圣一般的,小心翼翼的合拢,凝神屏息,过了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他咧开嘴,颇有些激动起来。
“不错,不错,果然是古乐书《白鸦》,想不到你们家居然还有这种旧时竹简,我之前还以为你是骗我的....不错,不错!哈哈哈....”
“只是可惜,要是再有《龙华》,那就完美了......白鸦不顾龙华,如何能听世间之美....”
年轻公子的眼睛都要眯成弯弯的月牙,他的身边有数个随行者,其中大部分看起来都像是市井中的泼皮,此时有一个人舔着脸上前,嘻嘻笑道:“大人,咱说的不错吧,这小姑娘家,可有好东西,也没欺您半分.....”
他话说着,叽叽咕咕,年轻公子看了他一眼,丢了几个金豆子,顿时那些泼皮便眼中生光,和狗一般的在地上争抢,小姑娘看着这一幕有些害怕,但还是装着胆子,开口索要:
“说好的,书给你......我的粟米.....可有吗。”
年轻公子的面色从欢喜渐渐淡然下来,他摆了摆手,身边一个高大侍从便把一袋已经准备好了的粟米放过来,小姑娘看着那厚厚一袋粟米,咽了口唾沫,而年轻公子挥了挥手:“本公子说的话,说到必然做到。”
他话语说完,便转身离去,小姑娘把那袋粟米扛起,但刚就这么一下,后面顿时撞到了一个如墙壁般的泼皮。
“嘿,别走啊。”
那大个子咧开嘴,小姑娘愣了下,随后面色气的涨红,有些发抖,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只转过头,对着那年轻公子的背影道:“你....你不守信用....”
“哈,我不讲信用?”
年轻公子驻足,微微侧过头来:“黔首,你胡乱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我只是答应给你一袋米,用书来交换,可没有答应......”
他的手掌啪的一声互相交击。
“帮你驱逐这些泼皮。”
年轻公子的话说完,那些捡起金豆子的泼皮们便已经站了起来,用一种贪婪如狼的目光看着小姑娘肩头的那一袋粟米。
“真不错,今天有金子拿,居然还有粟米吃,这可是贵人才吃得到的东西啊!”
那泼皮头子哈哈大笑,对小姑娘咧开满嘴黄牙:“你爹那窝囊废死了不是挺好的,还养他做什么?像是这种宝贝东西,应该大爷们来吃才对,这才叫物尽其用啊!”
“对了,你干脆也留下来,和咱们玩玩,我和你讲,咱们这里,可好玩了!”
泼皮头子的声音中带上一丝异样,周围的人影如张牙舞爪的鬼影,渗透,纠缠,蔓延,后面的那个汉子伸出手拍打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后者浑身剧烈颤抖,咬牙出血,狠狠闭上眼睛,颤抖着把那粟米丢下,她攥着拳头,几乎就要拼命一样。
一股温润的血无意间溅到了她的侧脸上。
也同样,直接拍洒在了那泼皮头子的整个面孔与身上。
小姑娘抖动着回头。
阴暗的小巷子里,照射进来一缕阳光。
那个大个子泼皮,不知何时,已经人头落地。
如墙壁般的身体无力的砸倒在灰尘与泥土间。
程知远的剑抵着地面,血顺着剑槽缓缓下流,旁边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粟米好吃啊?”
程知远看那个有些愣神的泼皮头子,抬了抬下巴。
“给我也尝尝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觉得你是个妖
阴暗的土巷子里弥漫着新鲜的血腥气,粘稠与湿透的麻布,锋利且反射着寒光的剑……
年轻公子还未走远,此时皱着眉头转过头,身边的侍卫微微俯身,那双锐利的眼睛同样盯着泥巷里的景色。
泼皮们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或许是惊讶于居然有人真的敢在邯郸杀人,也或许是认为那朝堂中,身份尊贵的小大人还没有离去,居然就有黔首敢当街闹事。
也或许是,认为居然有人敢于招惹自己这些地头蛇?
哦,这家伙……是个游侠啊。
泼皮头子狠狠的唾了口吐沫,后面已经有人递过来一把有些破烂的柴刀,平头百姓家里的铁家伙虽说有些少,但翻一翻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的。
更不要说邯郸这种大地方,像是这种一巷之主的地头蛇们,手里的铁家伙,其实超乎很多人的想象。
大片的人头在阴暗中躁动,老旧的柴刀上有刺鼻的气味,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泼皮头子要动手的时候,这家伙忽然咧嘴一笑。
手里的柴刀丢猛然一转,泼皮头子只是笑,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隙:
“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邯郸百姓,我说游侠,当街杀人是犯法的你知道……”
话语未落,后方的拐口便有几个官兵走出来,面色冰冷,大步行来,而当他们看到路口尽头的那个年轻公子时,皆是目光闪烁,随后更是问也不问直接就向程知远与小姑娘抓过去。
小姑娘不敢抵抗,直接被控制住了,程知远微微侧过头,那两个官兵看见他手里的剑,顿时皱起了眉头。
“光天化日,圣人治下,邯郸之地,尔居然敢屠杀无辜百姓。”
“游侠泼皮,实在可恨。”
一个官兵冷冷的开口,全然不问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程知远则是若有所思:“你不问问这里的真相?”
官兵冷笑:“游侠儿,不要狡辩,真相就是你欺压百姓,残害性命,如果你还想保住你人头的话,识趣点,不要让我们多费力气了。”
虽然说官匪勾结这种事情不论在什么时代都会发生,其实是屡见不鲜。毕竟金钱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此一来受苦的只能是底层百姓,还是那句老话,兴亡都是百姓受罪。
泼皮头子嬉皮笑脸,同时转过头去,半点也不避讳这些官兵,直是对那些手下教训:
“我说几次,咱们都是良善人家,被威胁了,有性命之危的时候,不要强出头!”
“人家是游侠,手里有剑!剑懂吗,那是高手才能用的东西!你看看你们这些家伙,啧啧啧,饭都吃不饱,还有个屁力气?能和人家专业的高手对打吗?”
“没有那本事,就不要强行动手,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吗?脑袋掉了算谁的?”
“不要因为一时的热血冲动,而因此葬送了大好性命!”
“毕竟咱们……是良民啊!”
泼皮头子说的是声泪俱下,表情十分到位,其余泼皮也都突然不作声了,一个个都表现的哀伤至极,又齐齐看向程知远,眼中似乎包含着一种因为同伴被杀而导致的仇恨。
泼皮头子看着程知远,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嘲讽,随后指着那袋粟米,振振有词道:“游侠,你杀了我们的人,还抢了我们从贵人手里换来的粟米,今天正逢着军马巡街,你仗势欺人的恶行,算是走到头了!”
他这话说完,后面一帮泼皮全都响应,乱哄哄响成一片,俱都一口咬定程知远杀了他们的人,抢了他们的粟米。
有模有样,人模狗样。
程知远有些诧异的望了一眼那个泼皮头子,这家伙居然是那种极其少见的江湖油条,不单单懂得官匪勾结,还知道如何借势,甚至还明白怎么站在大义的角度来污蔑旁人。
嗯,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小姑娘的事情,不过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估计也不会有人在意她到底是卖马的还是杀人的吧。
只是,小姑娘自己咬着牙,虽然被一个官兵抓着,但还是开口,硬声道:“那粟米,那粟米是我的!是我用书简换的!”
她话没说两句,就被边上的官兵呵斥:“胡言乱语,难道这么多男人还会抢你一个女人的东西?”
小姑娘如遭到雷击一般,顿时眼中浑噩一片,感觉天都塌了似的。
她不明白,世间本应该是黑白分明的,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明明就是自己的粟米。
泥巷尽头的公子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对身边那个配剑侍卫道:“这个胡余,有点东西啊,脑子挺灵活的。”
侍卫的目光动了动:“可是要把他吸纳入府中?”
年轻公子摆摆手:“说笑了,我只是随便夸夸,小地痞的聪明,恶心人有余,真功夫不足。”
侍卫微微点头:“这个人身上有妖气,但不是他自己的。”
年轻公子指着程知远身后未曾出鞘的黑剑:“能降妖作为驱使的家伙,你觉得会是寻常人物?”
侍卫:“斩妖人?那也是管家人了,星宿府直属圣人,确实是不好管控……但……这里可是邯郸啊。”
邯郸之中,是赵王定的律法大,还是圣人说的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可年轻公子呵呵的摇了摇头:“邯郸归邯郸,虽然我认为他也不会再轻易杀人,最多就是亮明白身份然后让那些官兵知难而退吧……”
“对了,都是用剑的,你觉得你的本事和这个人比怎么样?”
侍卫摇头:“降妖作为驱使,固然厉害,但要说剑术,我自认为这邯郸能胜我的人中,应该是没有这少年一份的。”
“你这么自信?好啊,相信你会有机会和他切磋的。”
“公子,虽然我不认为这游侠会对您有什么威胁,但是如果因为胡余此人而导致公子被牵连,被惦记,或者因为此事而遭到朝堂上某些人的抨击,还是很麻烦的,这个游侠如果真是斩妖人,便暂时不能动,倒是这个胡余,心性诡诈,实乃小人,不如……”
“我当然要解决这个问题,作为王长孙……”
他们还在交谈,忽然耳中响起来一道无比喧嚣的剑鸣。
六道鲜血冲天而起,那几个官兵在一瞬间被斩杀当场!
溅出去的血在天地之间四散,泼皮头子胡余嘲笑的眼神还停留在上一瞬间,而下一刻,他的眉心已然开出了一朵雪白无比的梨花。
眉心中血洞大开,尸身还保留着开心的笑容,同刹那,其余所有的泼皮死状都与他一模一样,齐齐塌倒在地!
血染泥巷,浸透了石子与黄沙!
年轻公子的眼睛缩了一下,诧异道:“这家伙……怎么真敢在这里杀人……”
“杀人?”
程知远向年轻公子走过来,一脚踢飞一具如烂泥般的尸体。
“我可没杀人,您看看,哪里有人死了还带着笑的?所以我怀疑他们是妖,于是便砍一剑试验一下而已。”
程知远的话很平静,年轻公子愣住,失笑道:“所以,现在呢?”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当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
程知远手中嚣器剑上升起青萍之风,眼中瞳孔化为青白,看的年轻公子心中突然一震。
而后,对方的那声音,就像是重语一般,空灵与沉闷齐响:
“我现在觉得,您二位也有点像妖……妖气熏天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点寒芒先到
年轻公子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但心中的波动,却没有他表面上显露的这么云淡风轻。
很危险,他承认,之前对于这个少年人的评价实在是低了些。
“你的眼睛会变色?我说……不管怎么看,你其实都比我更像妖吧。”
年轻公子表现自己的无辜,而身边的侍卫则已经上前两步,手掌搭在剑柄之上。
赵国好击剑,燕赵之地多猛士,春秋战国时代,击剑最猛也最有特色的,一是赵人,二是越人,三是楚人。
“够了,这件事情没有我们的问题,你杀了这么多条性命,莫非是红眼了吗?”
侍卫声音带着一种冰冷与桀骜,但他的双眸中没有半点目中无人的样子,反而是极其凌厉的精芒。
打人先打胆,斩人先斩气!
言辞交锋不是因为中二,而是一种心理战术,有些人听不得威胁,一旦被引入歧路,很可能心中就有了迟疑,如此气落三分,气乱神,神乱势,那原本打的过的仗也变成打不过的了。
这其实和后来学校打假,某家伙指着另外一个人讲“放学别走校门口见,等我叫人”其实是一个意思。
这么做会有两个情况,一,前者怂了;二,前者开始刚了。
很明显,面对讲着“你不要过来啊,再过来你肯定扑街”的侍卫,程知远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个家伙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气息,所展露的境界,也就只有六七重楼的水准。
啥玩意啊,合着和亢金龙差不多?
这波可以打,还我扑街,恐怕是你要在欢声笑语中打出gg才对。
程知远本来想咧嘴嘲讽下,但因为不能笑,反而变成了一种“略微不屑”的表情。
总而言之,那个侍卫看见了,顿时眼中就升起了一丝愤怒。
“等会等会,嘿,都等会,不要那么愤怒吗……”
年轻公子倒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平心而论,他的容颜算是英俊的,此时的笑也挺有亲和力,但不知为什么,其中总感觉有点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人的英俊程度和人格魅力成反比啊。”
程知远看了他一眼,无意识蹦出这么一句话,年轻公子咳了两声,拍了下手背:“不,你这话,在下不敢苟同,邯郸这里,还是有很多小姑娘愿意为在下献出红丸的。”
“君若采青,无有不允。这正是在下受百姓爱戴的原因啊。”
他咧了咧嘴,隔空拱手:“在下赵国王长孙,赵迁。”
听到这个名字,经常看古书的程知远顿时想起了这家伙是谁。
赵迁,眼前这个没啥人格魅力的小白脸就是赵国最后一位君主赵幽缪王……这么说可能没多少人认识,但要是提到李牧和司马尚之死,或许很多人就一下明白了。
赵幽缪王品行素来不端,得位也不正,他母亲本是妓女出身,按照道理并非嫡子也非长子,但他老爹赵偃还就是喜欢他这个娃娃,当然更多恐怕还是因为喜欢他老娘的缘故,爱屋及乌了。
所以原本的王长孙赵嘉就降级了,赵迁这臭弟弟上位,等他熬死了他爷爷,等死了他老爹,自己掌握朝政的时候,正好秦国来犯,丢城失地,后又听信历史著名卖国贼郭开同志的谗言,杀李牧,罢免司马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公元前228年,赵国破,亡国。
当然,赵嘉后来自己又搞了代王的身份,奈何秦国一统天下已成定数,腿毛终究拧不过大腿,所以也就顺道躺了。
程知远看着赵迁,现在的时间线来看,因为不是正常的历史,而是被无限延长,所以很多应该已经死了的人都还活蹦乱跳,故而现在,战国四公子之一的赵胜很可能还活着,所以导致长平之战估计还需要多等上千年,而赵迁童鞋暂时……应该还在为巩固自己王长孙的地位做着奋斗。
原来这就是他以粟米换取古书《白鸦》的原因,在这个士族极其重视知识的时代,有这么一卷古本在手,献给他爷爷,也就是现任赵王,恐怕能刷不少好感度。
但是我能让你这么容易就刷声望?
程知远摸了摸下巴。
赵迁似乎准备说什么,那感兴趣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新玩具?
程知远的手放下来了。
随后,有一道清风吹拂起来,青色的涟漪荡漾在烟雨泥泞上,蔓延到整个泥巷当中。
人间喧嚣。
不如不来。
侍卫浑身汗毛炸起,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在刹那须臾间,猛地抽出剑来!
锵!
风声鹤唳,云霄大震!
高亢的鹤鸣贯穿青冥,直接就掀开了遮挡在天空中的所有尘埃!
只在瞬息之内,万变之前,那极其可怕与凌厉的剑锋几乎贴着侍卫的面孔劈过,紧跟着,一股庞大到恐怖的力量狠狠向下斩压,整个泥巷的土地,在顷刻间便已经坍塌又升起!
尘埃滚滚,四散八方!
侍卫的瞳孔剧烈收缩,生死关头,猛地把单肩向前方一震!
手中的铁剑上擦出火花,向前方斜着坠落,一招卸力,随后剑锋反挑!
剑势,云间铁瓮!
他不敢收手,立刻出了剑势,那上扬的剑势爆发出来,瞬间把整个泥巷上方的天空都包裹下来,四方云海在此时移动,这种变化,自然瞒不过邯郸城中的高手们。
云烟化作倒扣的铁瓮,程知远被封在其中,而铁瓮正前开口一处,侍卫把手中铁剑向前猛地一“推”!
剑势,百尺飞剑!
他的剑势,第一是困,第二才是杀,所以困而杀之!
铁瓮一盖,便可斩去对方四成的精气神明!
而第二道剑势,更是一鼓作气,斩而歼之!
从泥巷尽头杀透到泥巷的入口,百尺之剑,其锋可开百丈之远,一剑穿心,铁瓮轰鸣,只是下一刻,突然有剑啸凶音突现!
想象从画卷消失点处开始延伸的两道定格线?
如大道至理般爆发!瞬息而至!
只有一点剑尖寒芒!
字剑,天礼正剑!
快到化为一缕残霞,烟云尽碎,铁瓮分崩!
惊世的剑鸣掠过泥巷,两侧的那些矮楼全都被撕裂,从入口打烂到尽头,直至压在侍卫的铁剑上,直接把整个泥巷都炸上了苍天!
烟云如柱,贯穿白毫万里,雾霾滚滚,泥水飞落,如大雨般滂沱而倾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飞云当面化龙蛇
轰隆!
千丈晴空,突然雷声大作!
程知远一脚踩出,直接踢飞那个侍卫,后者被一下打中心肺,霎时呕血,然而手中铁剑翻飞起来,一连斩出十六道凶猛剑气!
飞云当面化龙蛇!
云啸中剑气如龙蛇般攀走,如在顷刻生灵,程知远见到这一幕,顿时心喜,直计较起来,手中嚣器同时一转!
原来剑气还可以这么用,涨姿势了!
呼!
大风迭起,顿时亦成龙蛇,天上云海翻飞,青雷阵阵,泥巷中乾坤颠倒,小小天地黑白倒悬,只看昼夜更替,明暗之间,直杀出一把青白异剑来!
按青可惊山鬼!
这一剑直冲面门,又似封喉,连鬼神也会躲避!
侍卫双眼刚破烟尘,灵觉将查八方,却不料这一剑已直斩而来,飞扑而落!
剑中最凶的打法,便是刺杀!
龙蛇皆为齑粉,侍卫中此一剑,脑袋差点被直接削掉,肩头至喉下,乃至面门,一道如狰狞恶兽般的剑伤直接把血肉俱都撕裂!
一刺之威,恐怖如斯!
侍卫倒退,面身皆血,程知远则是吐出口气,站在泥巷里向他感谢道:
“用自己的力量给别人铺路,你可真是好人啊。”
程知远现在站在已经倾塌殆尽的泥巷入口,四周一切尽毁灭,唯独身后六尺三寸的泥土毫发伤。
小姑娘就被他挡在身后,此时,既是震撼,又且出神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一切。
这就是真正高手的拼杀……
如果自己在圣门的话……
如果已经踏上修行之路……
她低下头,感觉十分颓废,又有些茫然与自卑。
程知远的头微微倾斜,又很快转了回去。他的身躯开始微微躬低,攻击性十足,正如一头寻找到了猎物的猛虎。
剑开始翻转,发出喧嚣的嗡鸣。
万千道风化为银丝飞舞。
他的口齿开合,在仲夏居然吐出丝丝白气。
“下雨了。”
泥水之中,夹杂着,有真正的风雨开始飘落。
三个字,旁人难以理解其中的真正意味,但却不难听懂里面饱含的杀戮**。
当人化为凶兽之时,世间都为其哭泣,这就是风雨的来历。
侍卫的胸口麻衣已经被撕碎,两道血痕深深的嵌入皮肉里,而赵迁的额头滚下一滴冷汗,面上也已经全无笑意。
“君上,还请速速离去。”
侍卫露出一丝苦涩,眼前情况,已经超出了掌控:
“在下恐顾不住君上了……”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年轻稚嫩的少年,出剑之威,居然可怕至此!
赵迁深且缓慢的吸了口气,微低下头颅,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白鸦》卷,咬了下牙。
他抬起头,冷声道:
“我可是王长孙啊,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闹到这种程度,还想杀人灭口不成吗?”
赵迁并没有放弃招揽程知远,不得不说,这家伙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起码临危不惧,也算是一个合格君主应当具备的素质了。
俗话说察言观色搞的好,升官发财少不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抱着一股野心,可谓是深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能够取代赵嘉,哪怕没什么真本事,在心计上也绝不是什么草包。
而赵嘉统兵治国或许不错,但在心计阴毒上便不如赵迁了,这和三国末年姜维被黄皓搞得不敢回蜀,只能在边塞种田是一个道理。
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说的就是这类人了。
赵迁走了两步,拂开前面的烟尘,此时居然敢直视程知远的龙瞳,而且高声开口:
“此间事已了,你带那个小丫头离开,我自归我的宫阙,从此清浊两分,再不相合。”
“如果你有意愿,我也可以重用你,我向你保证,只要你现在罢手,我可以请你为我的右护卫,引为门下重客!”
“对待良才美玉,我一向宽宏大量。”
侍卫在侧,严阵以待,而程知远则是哦了一声,同样开口道:“那这帮孙子的事情怎么处理?”
话语之中不提性命二字,此时赵迁忽然反应过来,再看那地上,哪里还有完整的尸身,早都被剑气扯成稀碎,都和烂泥化成一滩了。
赵迁心中顿时惊动,同时也觉得棘手起来,眼前少年剑客的心思似乎比他也不遑多让,居然在交战之时刻意把尸体都打烂,难怪他要搞这么大的动静出来!
这下可真是死无对证了!怎么说,就说这里出现疑似妖的人了,然后一盆黑水浇灌到自己脑门上?
赵迁深吸口气,对程知远道:“我以王长孙名义担保,此间诸事,既往不咎。”
“这些不过都是蝇营狗苟之辈,其才智,武力,又岂能与足下相提并论?”
他说着,气息渐渐平复,转念一想其实胡余死了也挺好,小人死了总归是让人安心的,这样一闹,自己暗中做的很多龌蹉事情也同样消失无踪,如此看,这少年游侠反而帮了自己的忙。
如此思量,心情渐好,于是他便再开口,言道:
“说到底,足下不过市井游侠,而在下乃是王宗族室,足下可以匹夫一怒,在下却不能随性胡来,当然,足下也可以现在杀了在下,赵国王长孙赵迁头颅在此,可足下敢来取吗!”
“只要这颗人头落地,赵国虽大,但也再没有足下的容身之处了。”
他猛地一甩长袖,踏足上前,脖子伸出,看似无畏,可眼中却露出一丝紧张与忐忑。
程知远面无表情,此时第二只手直接压在了洗血剑上。
毫无保留的杀意沛然释放,压,拔,转,落,起,直指前方!
妖剑洗血上落下一只血杜鹃,嚣器剑上升起的风不再是清风,而是一阵阵的阴风。
整个毁坏泥巷的天地颜色似乎开始黯淡了,于风雨中更加的深邃。
就像是陷落在大泽中的迷途羔羊!
“杀气不上天,阴风吹雨血,冤魂不入地,髑髅哭沙月,人命固有常……”
一股绝望与可怕,恐怖的龙吟,在深渊中浩荡升起!
一朵染血的梨花,似乎在赵迁眼中突然盛开!
黑暗中的白血花!
程知远手中的剑猛地翻转了一下!
就是这个瞬间,赵迁立刻抽身回正,连退了数步,那种一瞬间的压力几乎让他疯狂,就是刚刚那一瞬间!
赵迁保证,刚刚眼前这个游侠是真的要杀他!
“汝……汝……好大的胆子!”
赵迁因为那一瞬间的惊吓,脸孔都有些泛白,而侍卫浑身是血,依旧挡在他面前。
程知远的牙齿中渗出白气,手中双剑微晃。
然而就在此时,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来者匆匆,此时见到程知远动剑一幕,立刻上前制止,走不过十几步,便弯腰躬身,行礼道:
“五官司马氏,学宫子司马,见过赵王长孙,公子迁殿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君子报仇
司马赶到,之前那般动静,惊的邯郸城中不少人产生异动,司马氏乃朝堂五官,执掌军马大权,亦有维护治安的职责。
毕竟这时候动手的不是什么升斗小民,若是严格谈起,都是朝堂人物,司马自然已经弄清楚程知远的来历,毕竟这对于司马氏来说并不难以查证。
当然,比较意外的是,司马并没有在负责治理百姓的司徒手中查到程知远的身份,反倒是从邯郸星宿府找到了资料,那是从榆次城报备的青牌斩妖人....
青牌?
我信你个龟儿子,这种动静是青牌能够弄出来的?
司马从看到程知远的第一眼就感觉这个家伙有点危险,当然,和自己比还是差了一丢丢的,但是潜力似乎有点可怕,就说姚先生的院子,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在里面常住的,司马以前在里面也没有待超过三天,这个家伙一住就住了七八天,而且貌似还没有被驱离的意思。
司徒手中没有找到他的名籍倒是比较诡异,当然,如果说是从其他国家逃难来的也有可能,这个事情是个小小的污点但是却并不重要,最多被别人嚼舌根说是草莽出身的无礼竖子,毕竟星宿府的斩妖人也有很多不是本土人士。
就说榆次城的星宿府,亢金龙蒙川祖籍秦国,危月燕梁鹊祖籍郑国。
对于外来人员在邯郸城里胡乱动手,我赵国自有一套完整的刑法.....不过考虑到动手的人直接就是大司寇的下属,故而让司徒有些难做,那么在这个时候,掌管军部的司马就要出面,及时把这场闹剧制止。
而且,最主要的,是有些人发现了赵迁居然出现在这个破巷子里。
一国的王长孙出现在这里,还和别人打起来了,这自然就不可能是来体恤民情的,那么他来这里无非是找乐子,要么就是暗中找事情。
不少人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司马在此时出面是最好的结果,司徒出手是越权,司寇出手又有包庇的嫌疑,赵迁虽然目前还不太得赵王喜欢,但他王长孙的位置摆在这里,若是参上司寇一下,那位老先生必然也会龇牙咧嘴不太好受。
赵迁看到司马出现,顿时长出口气,随后瞬间拿出一部分威严,虽然他没有见过司马,但对方自称是司马家的,这就足够了。
“来的正好!来的正好!看看!这就是现在的邯郸!本殿下在此救济百姓,却不料遇到此游侠发难来劫,司马!汝司马氏掌管五军治所,这邯郸城乃一国之都,王长孙在此遇袭,汝却姗姗来迟,汝可知罪吗!”
赵迁先骂了一通,但这不是真的要治罪,而是要立刻让司马拿出一个态度出来,司马氏负责五军治所,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随意就给定罪,何况赵迁也知道自己那破事如果被知道,恐怕刷赵王好感度的事情又要泡汤,故而此时的呵斥只是装装样子,好让自己有个台阶下。
不然跪地求救,慌张惶恐,未免也太没有面子,而且还容易给来者留下一个不堪大用的负面印象。
对于赵迁来说,好不容易逼走了赵嘉,怎么可能再把王长孙的位置让出去,如果这时候显得自己无能,那不管自己老爹究竟有多么喜欢自己老娘,赵王恐怕还是会把这个事情记在心底,说不定就寻个由头把自己下了。
所以,先把自己包装成救济百姓,反正那袋粟米也在对面手上,此时自己说什么就必然是什么,司马哪怕知道自己是胡扯也必须顺坡下驴,随后再谈论到治安问题,司马就不得不给出一个回应,当然,这个回应也基本上就是一个台阶,反正此时只要能不失威严的回到王宫,有的是时间来报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
司马当然一眼就洞悉了赵迁的想法,那什么狗屁心术根本被他一眼就看穿了,心中暗骂这臭弟弟还想着死要面子活受罪,老子这时候要是直接撒手你怕不是要尿在地上。
但心里这么想归这么想,面上则是十分恭敬,诚恳道:“学宫子救驾来迟,还请殿下降罪施责。”
赵迁面色微缓,目光盯向程知远,见到后者也收剑没有再动手,便再看向司马:“起来吧,先把这里的事情给处理了!至于罪责......暂且后定。”
“多谢殿下。”
司马拱手躬身而拜,此时身后已经来了数骑,个个气息皆是不弱,俱都有四重楼的境界!
当然,军伍中的四重楼,虽然境界与那些小高手相当,但是没有上好的功法,也没有良师教导,凭借的多是一腔热血与对自己战斗技艺的纯熟,故而多擅以十围一式的打法。
有些高手,往往面对小股部队能轻松胜,但是如果跌入乱军,则瞬间陷入苦战,再不过几息就被乱刀砍死于当场,其中就是这个道理。
以多击寡,事半功倍,往往操练,都是以数人为一集体,这就是军伍中的修行方式。
程知远如今也在这个水准,只不过他的四重楼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样。
司马一声令下,那些四重楼的高手便把程知远羁押下去,而程知远看到司马的眼色,也没有抵抗,就这么被抓下,锁住了双手。
赵迁冷哼一声,正待下令严惩,却突然目光一动,心中暗骂,这正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如果此人能为自己所用,那岂不是美哉。
要宽容大度....要宽容大度,本殿下日后可将为王,岂能因为这一点点的怨恨而错失一个良机?正所谓千金买骨,本殿下不是真放过他,只是暂且把他当做那根马骨,等其余金主闻风而来,本殿下再慢慢的,暗中把他收拾掉.....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赵迁的目光连续闪烁,于是便呼出两口气,面色肃然,又有些假惺惺的对司马开口道:
“此人之前虽然无礼,但颇为勇武,剑术更是一流,身有过错,但念在一身武艺,可押而观之,后而用之,此番汝可予之小惩,以小惩而令其明晓大诫。”
司马目光动了下,看向四周,似无意识般的问赵迁:“殿下,此青瓷巷中百姓.....”
赵迁张了张口,却是想到胡余之死,忽然一笑:“无事,早已尽数逃离矣!”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最早的刺客无双
司马拱手而退,也不等赵迁在多说些什么,立刻命人把程知远以及小姑娘都带了下去。
赵迁负手,心头算是大石落地,那侍卫收起了断剑,胸前的伤口因为他凝聚起精气神而渐渐恢复,只是那皮肉紧缩,看上去颇为狰狞恐怖。
赵迁对司马嘱咐,一定要“善待”程知远,他这话说的虽然绝不是真心,但却是真意,司马便拱手,满口答应下来,只是话语之中,又隐晦谈道:
“臣听闻,市井游侠近来似有异动,恐生聂政之事,还请殿下防患于未然。”
赵迁顿时面色一惊,再看司马,突然沉声问道:“谁敢杀我?”
聂政之事,可谓无比凶残,但也极其为诸游侠所称道,他早年因除害杀人,带着自己老娘和姐姐“”,逃到齐国避祸,干杀猪的行当。也正好是此时没多久,韩国大夫严仲子因与韩相侠累(即韩傀)在廷争问题上结仇,被诋毁然后威胁,不得不潜逃来了濮阳。
震惊天下的韩国王宫当面杀人事件,就从此开始了。
后来,严仲子听闻聂政的侠名,便刻意结交,献上巨金为其母庆寿,又与聂政结为好友,跪求其为自己报仇。
聂政这个人也很老实与生猛,他等待母亡故守孝三年后,为报答严仲子的知遇之恩,独自单枪匹马,一个人拎着把剑就进了韩国首都阳翟城,然后就这么一路冲(无双)到了人家朝堂大殿上,在所有人懵逼的状况中,直接以白虹贯日之势,把韩傀就这样干死在当场!
然后这货又顺带把当时韩哀侯的刺了一下,死没死不知道,不过按照后来的记载多半是没死,但这事情给韩老君留下了不小的阴影,随后聂政又连续杀了韩傀的侍卫有数十个,就这样杀进去,又杀出去了。
虽然这老兄后来因为害怕自己姐姐被自己这事情连累,杀出去之后没多远自己把脸划的稀烂,又割开腹部挑出肠子,挖出眼珠子,导致后来韩国把他尸体挂在菜市口用千金询问这老兄的来历,结果都没有人认出来。
当然,他姐姐最后还是来了,并且直言自己不能因为吝惜自己的性命而埋没弟弟的名声,于是就去菜市口认尸,并且直接骄傲的说自己的弟弟勇武胜过了三力士,即孟贲、夏育、成荆,随后自杀在聂政的尸体上。
孟贲能徒手锤死蛟龙,夏育还是凡人时就有千钧之力,至于成荆更是能以一当万,皆不世出的盖世豪杰。
这个事情后来被其余诸国的人知道了,都是接连赞叹的,后来魏国唐雎出秦,直接就引用了这个事情,谈一半谈崩了,唐雎就拔剑对秦王骂,大概意思就是你这老家伙别看你高高在上,老子要是现在当一次聂政,你全国上下都要给你吊丧,啥天子之怒,别吹牛逼了,那都是狗屁。
由此可见聂政之勇猛!由此可见聂政之事带给各国领导人有多大的心理阴影!
而聂政同志还得到了一个特殊的称号,即“白虹贯日”!
这个成语,说的就是聂政刺韩傀!
在后世某些人看来,这绝对就是某刺客无双的代表人物了,任务要求潜入,好么,什么蹲点都是狗屁,杀进去,所有人都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我潜入了!
司马低下头来,手依旧是供着向前:“舜避丹朱,虎跃溪涧。”
舜帝曾经避开丹朱而把王位转让给他,但最后丹朱得不到天下人的认同而失去民心,诸侯都去朝见舜而不去见丹朱;猛虎越过溪涧便回到深山,危险程度也大大增加,而在溪流上失去了猛虎的脚印,见不到猛虎的影子,却不代表危险不存在了。
邯郸城中的高手不少,但若是说最著名的,而且可称为舜避丹朱之事的,可为市井游侠之首的....便只有染坊的那一位了。
姚姓出于舜帝!
舜避丹朱,不是怕而是不愿意争斗。
当然,司马这里采取的舜帝丹朱,究竟是魏国竹书所写的舜囚尧,还是公认的舜之德而让位丹朱,这就很值得揣摩了。
但是赵迁的神色却缓和下来了,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司马便告罪而退,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侍卫有些沉默,直至司马退走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向赵迁请罪,道:“臣护卫不利,让殿下受惊了,还请殿下责罚。”
“责罚....责罚....”
赵迁握了握拳头,面色此时才显得有些狰狞起来:“你打不过那个少年。”
侍卫默不作声,只是有些苦涩。
赵迁的手放在额头,沉默了很久才猛然挥舞了一下!
“我真想杀他。”
赵迁的声音有些寒冷:“可惜,我不想当韩傀啊!姚韶可不是普通人,他是真的敢当聂政的!”
侍卫不语,亦不知如何语,赵迁的手反复拍了拍,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不过还好,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不杀他,反而施以千金买骨的计策,我现在还用得上他!彭喜,我有事要你办,这一次的事情,就说我被被行刺,在表面上隐瞒下来,但暗中,你便让人放出各种风声,大谈特言,再令那些穷家寒门为此事撰写书稿,以传阅赵地天下。”
此言出,侍卫彭喜的眼神也猛地一动,便躬身拱手,此时也笑了起来:
“以名来盛天下,这是为王之道,是大善的事情,不显于表,而让人谈于野,传于风,阅于马蹄足尘,时尔普天之下,皆知殿下之贤德。”
赵迁转过身,双手负起来:“贤德之名是护身符,如今我王长孙之位实在是未稳固,好名声才能帮我办成大事,此番放了那家伙一马,其实司马氏方才恐怕巴不得我下令杀人吧。”
......
军部诸人把程知远和小姑娘带走,直至来到邯郸中一处治军所,等司马到了,这才给程知远松了绑,再看那小姑娘,后者仍旧有些害怕,同时也有些懵,司马便笑了笑,对程知远道:
“这女孩可不是你妹妹吧,你何必为了她而对那公子出头?”
他说着,语气又是一变,郑重严肃道:
“那可是公子迁,是王长孙殿下,不是什么蝼蚁贩夫!你岂能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而对他擅起剑兵?这也太荒谬了,这里可是在赵国邯郸啊,若是赵迁死了,你的人头也不保了!”
程知远嗯了一声:“吓唬吓唬他而已。”
司马摇摇头:“那青瓷巷的泼皮,‘黑皮狐’胡余被你杀了?”
程知远嗯了一声:“不知道他称什么名字,只是叫的烦人,便顺手宰了,怎么,他是赵迁的小舅子?我看他死的时候赵迁可开心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来自稷下学宫的鄙视
司马摇头,摆了摆手,示意程知远不要胡说八道,那个黑狐狸泼皮头子怎么可能是赵迁的小舅子,这事情胡乱开口,万一传成了王室谣言,那可是要追究责任的。
好在程知远接下来也没有继续冒出什么浑话,而是把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和司马讲完了。末了,程知远还言道:“我却也晓得,让你这个军部的司马氏去给一个王长孙定罪有些不切实际,毕竟你还要靠着别人发工资,而量刑的事情又是司寇的事情。”
“我是星宿府的人,虽然星宿府乃圣人直属,但亦是名义上的司寇下属,若是赵迁来一句我是犯上作乱,恐怕我也只能辞掉斩妖人的职位,投奔别国了。”
司马失笑:“投奔别国也是正常,不过你说我靠着赵迁拿工资.....嗯,工资,是俸禄的意思吧,这口语有点意思,不过你错了,我并没有军马权,而我的俸禄也并不是单单一个赵迁说断就能断的。”
程知远冒出个问号,司马解释道:“你可知稷下学宫吗?”
“稷下学宫!当然知道,我本来准备送完布就去稷下学宫看看的,听说来年开春,学宫将有大考,亦有数圣将至。”
程知远点点头,而这话听得边上本来还有些懵逼的小姑娘眼神突然放起光彩来。
司马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但没有太过于在意,依旧是和程知远交谈:“你既然知道,那便可懂得了?”
“我便是从稷下学宫暂时回来的,我的俸禄,由这天下诸国共同发放,齐国的稷下学宫中,诸国的人才几乎都在其内,听从圣人言,奉行圣人事,学大道修法理,知天礼而查阅纲纪,便是齐国国君也没有办法断了稷下学宫的俸禄,区区一个赵迁,不过是王长孙而已,哪怕他想杀我,那也等等他什么时候真的成赵王了,才能动我。”
“还不能大动,必须要先把我骗回来,且有正当理由,譬如说探亲之类,若是说直接把我司马氏全族下狱,那我递给学宫的辞呈必然会言明此事,到那时候,天下诸侯口诛笔伐,天下圣人群起而至,赵迁,莫不是想以一人压天下?”
“他又不是傻子!不然他现在怎么会把你袭击他的事情轻轻放下?他是千金买骨,你便是那马骨,而此间发生之事,他正可暗中大书特书,如此天下人皆知他的贤德之名,这不仅是一张护身符,还是他打压公子嘉的有效手段。”
程知远听得目光猛地一亮,对司马道:“那感情好!原来学宫权利这么大的!你看我能不能进去混混?”
司马失笑道:“凭你那一身剑术倒是不难,只是那笔试恐有问题,你若要前往学宫,必须要多看些书籍才是,否则一问天地道理,你支支吾吾,那可如何是好?”
“稷下学宫收人,每隔一年便有一次大考,新入学子,若是此次大考失利,便会被驱逐出学宫,永不录入,故而学宫虽然看似门槛极低,可其中考核之难,世间罕有,故而也绝对没有庸才。”
“无能之辈,若被驱逐出去,永远也不得自称是学宫中人,否则名声败尽,这天地之广,**野,便全无其一容身之地也。”
八指地,九野指天。
意思是,如果有人冒名顶替学宫中人,一旦被人揭发,便是身败名裂,天下共唾之!
程知远此时也少见的严肃起来,认真点了点头,司马又道:“来年开春,二月之一,便是大考开始的日子,届时楚国天帝东皇太一将亲自驾临学宫,与齐国天齐渊圣、秦国白帝少昊、洛阳昊天上帝,起四帝之会,同开学宫考卷.....”
程知远顿时愕然无比,同时也为稷下学宫在这片岁月中的超然地位感到极其震惊!
这四位帝君在神话历史上都有极其崇高的地位,而居然只是因为稷下学宫的开考便齐齐降临,这让程知远忽然清醒,便追问道:
“学宫之中,不会还有神人弟子吧?”
司马有些愕然:“四帝临世,神门弟子自然也会参加啊。”
程知远一本正经的问道:“那他们作弊怎么办?”
司马愣了下,随后哈哈大笑,连连摆手不作回应,到是此时边上小姑娘有些激动,又有些畏惧的对司马行了礼,这才问道:“可....可收女子吗?”
司马这才正视她:“收,不过你入宫,需要三条腊肉作为入试礼。”
小姑娘顿时呐呐,司马道:“若是连三条腊肉都出不起,便是说连自己也养不活,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去学宫了,首先活下来,才是正道,学宫应试五年一开,不必紧张于一时。”
小姑娘咬着嘴唇,目光看了看那袋粟米,最终攥着的拳头还是放了下去,程知远忽然想起她家的事情,便对司马道过谢,同时解释:“还有点事情,我恐怕需要去她家中一趟。”
司马有些好笑:“斩妖人入百姓舍,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有些人特讲究这个东西,你去她家,怕不是她家出妖了?”
这话讲的调笑,毕竟邯郸乃是圣人居处,怎么可能有妖出现呢。
然而说者无心,程知远却一本正经道:“确实是有些不正常,我之前在她离去之后,推开她家门户,却再听不见她老父亲的读书声,只有映入眼中的一片黑暗。”
“昏沉蒙昧,深不见底,如有深渊在前。”
司马顿时讶异,直接质疑道:“这怎么可能,邯郸乃是赵国都城,数位圣人镇守此处,何方妖孽能在这里出现?”
程知远:“不一定是妖,我没有感觉到妖气,但却是极其反常......”
“反常.....嗯?难道是怪?”
司马微微一愣,随后看了眼小姑娘,此时小姑娘听到两人对话,早已面无血色,直是道:“不,不可能,我出来时,屋子里还好好的.....”
程知远:“恐你父亲之疾,便是那诡异黑渊造成的。”
司马对她道:“不需焦虑,非常之怪,不难对付,既然遇到了,身为掌管军部的司马家族之一,我不好再调动兵权,但这个事情我还是有知情权的,你且与她先去,我报备司寇之后,便取一物,或可助你降服此怪。”
程知远倒是有些奇怪:“一剑杀了不就万事大吉?”
司马摇头:“诶,怪之所以叫做非常之怪,就是因为......算了,你先去对付吧,对付一阵,你就知道了。”
他说着,却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看的程知远莫名有些发寒。
第一百二十八章 颜如玉(一)
我叫萧菽,年纪是十四,字待闺中,不过料想也不会有人看得上我,毕竟常年不会梳妆打扮,看着不好看。
我什么活计都做,只要能让家人活下去就行,旁人问我的名字时,常常有些惊讶与赞叹,因为我有一个姓。
有姓,那就有氏,可这天下大部分人都是没有姓的。
有姓的都是贵人。
嗯,可他们好像还忘了,还有一种家道中落的,叫寒门。
虽然我拥有一个姓,祖上也曾经阔过,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烂谷子事了,对我们的生存现状并没有太大的改善。
萧?萧这个姓祖上确实挺尊贵得,夏禹时掌管火种的伯益,他带族人焚烧荆棘,使禽兽逃匿,开辟农田,疏通河道,为人造福。因其功绩,孙都得到了封赏,其中一个叫孟亏的分封至萧地,建立了萧国,并以国为氏,其后代都姓萧。
还有周代早时,商朝臣微子启的后裔也被封在萧地。
但祖上厉害不代表后代也厉害,有姓不假,但也有人吃香喝辣,有人匍匐在泥泞之中,虽然我没读过几卷书,但道理知道不少。
前两天家里又揭不开锅了,没办法,只能把黄娃卖了,我是不想卖的,一万个不想,但是黄娃不卖就没有钱,没有钱爹就会饿死。
至于我,还年轻,饿一点问题不大。
在城南卖了好几天,没有开张,那些人看到黄娃都说不好,说它有问题,瘦弱有病。
呸,你们才有病,黄娃在家的时候吃东西都很少,驮东西还很卖力气,比你们这种烂人要有用多了。
不买就算了,好马总会有人识货的。
后来又是三天过去了。
结果伯乐还没有出来。
我有点急,家里仅存的一点口粮就要耗干净了,吃粥吃完,爹又摔碗了。
他骂我没用,不是男的,不然现在也不用忍饥挨饿。
是我的错吧。
黄娃好像有些生气,头从窗户伸进来了,爹开始骂它,我赶忙把它推出去。
等到第二天,我带着黄娃在街上转悠,忽然看到了一匹枣红马。
好漂亮健壮的马啊,是匈奴那边买来的吧?
我看到红马边上有个小哥哥,一直盯着那马看。
有戏了?
我走过去尝试了一下,结果边上的红马主人却来呛我。
我吃你家大米了吗?
但他说的我又反驳不出来……哪里有这样羞辱人的……
换了个地方,心情好多了,继续吆喝……对面的大哥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好像没占他地盘………
然后,白色的玉胭脂马……
披着狼皮的年轻小哥哥……
黄娃原来叫呼雷豹……
大钱砸在脸上的真实感……
家里又能揭开锅了……
爹……
“我们到了,别发呆了。”
程知远拍了下萧菽的肩头,小姑娘身高才到程知远肩膀,此时猛地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门被程知远推开,这一次,就连萧菽都看到了门后如深渊般的黑暗,只是周围的路人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一样,有的见到萧菽带了个佩剑小伙,甚至低声打趣,说萧菽苦了这么久,终于找了个男人回来。
“相貌么……还算可以。”
当然,说这句话的人绝不会承认自己只是嫉妒而已。
“爹……”
萧菽有些发颤,她熬了这么久,如果老父亲就这么突然死了,那对于她来说,恐怕真是天塌了一样。
而且,后续带来的一切效应,都是如今才只有十四的萧菽无法承受的。
比如,克死父亲,天上煞神,又或者是丧门星之类的风言风语,只要有心人稍微一传,大部分的无知百姓就会立刻开始评头论足。
谣言盛于百姓,其威不下于天诛。
刀虽锋利,不及白齿四十;剑虽无匹,不敌三寸毫笔。
程知远制止了她想要向里面踏入的念头,手上不由得带了点力量,而后紧紧盯着里面,一转头,忽然看到萧菽依旧望着前面,没有转动半点。
只是她的手又死死扯住程知远的衣角,或许害怕但又不得不做,说的就是如今的情况吧。
“司马还让我试一试,可以对付一阵,是不是表示他对于这种非常之怪有些了解?”
稷下学宫的高材生啊,按照道理和人家比起来自己现在就是个民科。
“我先走吧。”
程知远不相信里面的东西能够杀死自己,仙人性命就是最大的倚仗,再危险也比不过当初的夺舍之事,但如今的自己炼出了过去神,使其附身在体,又有庶人剑第二重为杀手锏,早已今非昔比。
再诡异还能胜过往世雷书?
再恐怖还能比得过黄历之原?
当个新手boss吓唬谁呢?
邯郸城还有十几个管理员(圣人),你开挂也要讲究基本法不是?
可把你狂的?
程知远心中计较好了,这赵国祭祀之前,这么重大的活动,圣人们难道就没有察觉到这里的问题?
这里可是邯郸啊!
说明危险系数不大?
程知远心中默念怕不是妖怪之耻?
随后他便向深渊中走去,而萧菽抓着她的衣角,有些打颤的跟在程知远身边一起走了进入。
木门吱嘎的关闭,黑暗涌动,这里的八方在逐渐扭曲,而后,随着一束昏暗的灯火亮起,程知远抬起头,所见到的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从穿越以来,程知远见过最漂亮的人是梦里的苏妲己,其次就是龙素,剩下的就是梁鹊……然后,萧菽,好像除了这四个也没有和其他的女性有过交集了。
但是眼前这个,容颜说实话,真的不下于苏妲己。
一种大家闺秀的知性美,是只有文学少女才能散发出的独有气质。
就连萧菽也长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她,好半天自己脸腾的一下红了。
程知远看着她,虽然震撼于眼前女子之完美,但显然,她身边的东西则更加值得关注。
那些是书架,盛放着无数的竹简,每一本都散发出浓郁的古朴息。
程知远的龙瞳自己打开,看着她,忽然试探着问道:
“颜如玉?”
女子的睫毛微颤了一下,随后掩嘴微笑。
她盯着程知远的心脏,那处在她眼里,正在散发出耀眼的七色光芒。
第一百二十九章 颜如玉(二)
程知远注意到她的目光,神色未曾有变,只是道:“想要这颗心?听说很多人都想要我这颗心,只是不知道你取不取的走。”
颜如玉微笑:“是很想得到先生的心,但这并非实指,而是虚指。”
“先生可见,妾身美吗?”
颜如玉的唇齿轻启,那双面容无比精致,天香国色莫过于此,程知远回应:“当然漂亮,沉鱼落雁,不可方物,日耀之华,不及眸芒,美人如玉,书为琼浆,也难怪这里的主人气息日益消瘦,怕是看着你,那魂都丢了三分啊。”
“是么?”
颜如玉忽然又是展颜一笑,这一次落落大方,然而说出的话,却颇有意思,其声音婉转,引人心起涟漪:
“人少之时,血气未定,故应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故此戒之在斗;至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故当戒之在得。”
“若不得者,便落入色之牢笼,书中之颜色,难道不比妾身之容颜更美三分?”
“皮囊本相,不过一团清气而已,心中如想,美者愈美,恶者愈恶,此人之根本心也,善恶美丑,不过主意而见,人美则计其善,殊不知美人也有蛇蝎;人丑则谣其恶,殊不知屠户也有高义。”
“昔郑国公主,夏姬好美,灭国破陈,走二大夫,杀子之身,殆误楚庄,败乱巫臣,为后人所摒,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
“皆说面由心生,可夏姬之毒,不亚蛇蝎,她心如腐肉,却为何生得一副倾城皮囊?”
程知远有些诧异,他本来以为颜如玉身为非常之怪,是书中灵女,开口第一句话问美不美,这是白骨精之类妖女的正常操作,然而没想到自己认真回答反而被这姑娘甩了两三个典故教育了一下,那个屠户之高义的事情显然又是说的聂政。
这个姑娘有意思啊。
程知远微微点了点头。
颜如玉语毕,缓缓伸出白皙的手臂,应风而起,四周的书架上便飘然飞落一卷尺牍,古色的云霭慢慢随着竹简的摊开而漂浮出,其中衍化出排排文字,墨色浓郁,悬空而显。
萧菽此时吞了口虚气,缓缓上前,从程知远身边挪出去,对颜如玉以商量的口吻道:
“好姐姐.....那你用了这么多故事来告诫我们,说明你不是夏姬那种人....你生的这么漂亮,所以如果不是夏姬,那就没有什么坏心肠,你....你看在我家贫的份上,你就放了我爹....放了我爹,如果你实在是寂寞....那我代我爹在这里陪你。”
萧菽说这些话也是鼓足了勇气,她也害怕颜如玉,虽然颜如玉很漂亮,但她终究不是活人,当然,按照程家哥哥之前的说法,她好像也不是妖。
非常之怪,她是一个“灵怪”吗?
颜如玉看着萧菽,微微笑了下:“我并没有困住你的父亲,如我之前所言,他被我的容颜所迷,每日痴迷于书卷,爱不释手,言书中有千钟之粟.....”
她说着,手掌轻翻,顿时一片一片的粟米从五指的间隙中落下,这种手段看的萧菽瞪起了眼睛,那市面上价格极贵的上好粟米,此时就和不要钱似的向外面抛洒。
颜如玉手掌内落下的粟米,都是一粒粒如白玉般的模样,这可是最上等的粟米,和萧菽之前换回来的廉价货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我....我见过....这,这些是那些修行人吃的.....”
程知远看到了,又听到萧菽这么说,脑袋里第一反应不是这米的作用,而是想到自己在星宿府干了那么长时间,居然忘记去尝一尝里面的这种米了。
斩妖人肯定有配额的啊,这玩意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
他面色一变,有些疼痛,感觉好像错过了一个亿一样,毕竟自从黄厉之原吃了黄帝柏的汁液之后,程知远对于饥饿感几乎感觉不到了,这也导致了他心中有一片阴暗在逐渐滋生起来。
不能吃美好食物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就连古人也知道,在人世享受的三大根本,一是金子,二是食物,三是美人。
颜如玉看着两人的表情,不由得轻笑:“二位看来都是喜欢吃食的人呢。”
她说完,手掌复又一翻,那些粟米尽数全化作清气散尽。
“千钟之粟确有,如玉美人亦有,但这一切,皆建立在好学之上。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
“萧菽,你的祖先是伯益,他是大禹的火正,为天下点亮前方的炎光,照亮昏暗的道路,他的行为专一,意志坚定,所以才有被后人传颂,但如今,你的父亲行为与心性并不匹配,贪婪的根苗在他的内心茁壮成长,你们入门前看到的黑暗,其实正是你父亲心中的模样。”
萧菽呆住,随后听到身边不远处有异动,她僵硬的转过头去,连带着程知远也转过头去。
一个神色有些狂热的中年人坐在无数尺牍中,他贪婪的翻阅这些书籍,然而身边的烛火却难以驱散他体外的黑暗,他的面色狰狞,虽然在看着尺牍书简,但口中却是不断在埋怨。
“该死的吴氏女,若不是她生了个女儿,我岂能落魄至此?该死的,如果是男孩,现在就可以出去干活来供养我,如此我的才华才有施展的地方......”
“该死的圣门,我如此有才华,居然会拒我于千里门外,当真是狗眼看人低....他们一定是惧怕我进入就会抢了旁人风头.....”
“该死的赵司空,我的宏图就是被他们扼杀了,明明是那么好的前景,为什么不采纳我的谏言......他一定是嫉妒我的才能,该死的......”
他缓缓放下了尺牍,竹简散落在地上,他忽然转过头,但目光空洞,越过萧菽与程知远,看向颜如玉,面上,眼中顿时皆浮动起一丝红潮与贪婪。
“如玉,如玉.....等我当了大官,就娶你为妻,到时候那个前女儿便卖出去,做个顺水人情,还能得个好价钱。”
“那些黔首,怎么能和我同居在一处,我祖上萧氏乃是一国之主,到我这里岂能睡于草莽之间.....”
话语迷迷糊糊,然而下一瞬间,烛光开始变得炽烈,他身边的黑暗越发浓郁,遮盖了他的双目,让他无法再见到颜如玉,而那些尺牍开始变成之前的白玉米,只是上面还漂浮着无数清气。
中年男人转过身,抓住那些白玉米就向自己嘴里塞,但那些都是清气,是虚假的。
“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而动,一可以为法则。”
“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
君子学习,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表现在威仪的举止和符合礼仪的行动上。一举一动,哪怕是极细微的言行,都可以垂范于人。
小人学习是从耳听从嘴出,相距不过四寸而已,怎么能够完美他的七尺之躯呢?
古人学习是自身道德修养的需求,今人学习则只是为了炫耀于人。君子学习是为了完善自我,小人学习是为了卖弄和哗众取宠,将学问当作家禽、小牛之类的礼物去讨人好评。
颜如玉再看向程知远与萧菽,前者若有所思,后者则满脸苍白,咬着嘴唇,眼眶里有晶莹打转。
第一百三十章 颜如玉(三)
程知远懂了,这个问题的根源还是出自于萧先生自身,和颜如玉没有太大关系,换句话说,就是他得到了无福消受的宝物,又自命不凡,这种人往往以自己为中心,蔑视或者认为所有人都在和他作对,从而导致做一些事情屡屡碰壁。
如果有能力的人这么做,会被称呼为“刚愎自用”,而如果是没有能力的人这样搞,那就是“自以为是”。
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只不过【刚愎自用】往往被套在“决策者”的身上,是一种不正面的评价,而【自以为是】往往是用来批判过于狂妄者,这种人基本上都没有太高的身份地位。
所以说白了就是管身用语和民身用语的区别。
“但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了结,颜如玉,你既为书中灵女,自然知道如果一个姑娘克死了家里的父亲,这个问题闹到民间那是很严重的问题,不仅仅是家风败坏,甚至会被一些人传出谣言,你饱读诗书,既然本身不喜欢萧先生,又何必让他强留这片世界中呢?”
程知远和颜如玉交涉:“直接驱逐便是了,但你却放任他这么做,说白了还是有些类似于挑逗的心理,你对于人心的渴望真的是有些直白啊。”
颜如玉目光微微亮起:“先生倒是知道,我是以他来窥看人心?”
“那先生可否教我,人心本性,生来时为善为恶?”
她的神情有些促狭,微微歪头:“若是先生回答出来,我便把那人驱逐出去,虽然这可能让他受到的心中伤害更深,但至少,萧妹妹也不会再受到口舌之难了吧?”
萧菽小脸紧绷,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程知远则是直接摇头:“荀孟之争,你也不要拿这个问题来难我,连圣人都回答不上来,我又怎么能知道呢?”
颜如玉:“只因婴儿不能语,但无心之过可当罚,有心之善不当赏,人生来一切皆由心意,随心而为,率性而发,以赤子之心行大恶之事,此为人性本来。”
程知远目光微动,眉毛挑了挑,颜如玉则是笑:“可惜这世上倒是没有婴儿能降世便语的,不过他们想来也没有什么是非观......若婴儿能语,便可问他,这个事情,是对是错,是善,是恶?”
程知远忽是道:“人性本真,无论善恶,不过你说没有婴儿降世能语.......我闻传说,四百年前,西方曾有一金仙,生来时莲华漫天,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按照如今的时间节点,三千越甲灭吴的事情发生在三百年前,而勾践在历史上和佛陀几乎是一个时代的人,都在公元前五百多年,那么依照这片世界的时间来换算,假设佛祖真的存在,那么也就是四百年前左右的时间点。
不过,说到底这个世界是南华真君为最高,仿佛是他的梦幻构筑而出,就连老子都不存在,那么佛祖很可能也不存在。
颜如玉身体微微前倾,忽然目光闪动,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询问道:“真有这个婴儿?”
程知远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在一册古籍上看来。”
颜如玉蹙眉,玉指点向程知远:“你在骗我,我这里有天下所有的古籍,即使是残卷也有一二句子摹刻,根本没有见过你所说的这个婴儿故事。”
程知远微微仰首:“你看到的是天下之内的所有古籍,但我这里说的,是天下之外的故事。”
颜如玉疑惑:“天下之外?”
程知远道:“不错,正是天下之外,你且当做另外一片天下的传说来听吧。”
“据说,这孩子降世时,向四方皆行七步,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意吾为此世之最上者。”
颜如玉好看的眉头顿时又蹙了起来:“这婴儿既然降世能语,为何又说自己是世上最上者?人性无论善恶?可藐视父母,不礼天地,不敬先祖,不拜水火,抛生世之道,莫非向死而去耶?如此何可称最上?”
“脑生反骨,逆天行事,故不礼天地是为不忠;
不顾父母,抛其养事,故藐视父母是为不孝;
佻天不祥,乘人不义,故不敬先祖是为不义;
水火无情,自然有道,故不拜水火是为不智;
蝼蚁草芥,亦为性命,故抛生世弃之为不仁!”
颜如玉说到这里,面色已经有些气的酡红,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但程知远无动于衷,而是回应道: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故而才是唯我独尊,这个我字其中,才是文章所在之意。”
“何为我,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里借用的是佛祖的传说故事,不过这片天地根本没有佛的踪迹,而且如今这个时间点,即使是有佛,也没有传到中原诸地来。
佛门最擅长的就是弯弯绕,而这时候拿来主义就是很好的吗,也不必被周大师唾弃的啦。
你看眼前这小姐姐不就被绕进去了?
随后再顺势提出的,则是人生三大哲学,程知远看向颜如玉:“你有世间一切的书卷,但你能回答这三个问题吗?”
“何为我?我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颜如玉顿时蹙眉,她的心底产生了涟漪,再看向程知远,好奇道:“这是你平时里所思考的问题吗?”
程知远摇头:“并不是我,而是另外一片遥远土地上的....圣人吧,是他所提出来的。”
柏拉图在西方的地位是希腊三贤者,同等位置换到中原,也就是圣人的位置了,而类似这个问题,中国古代也有不少人提出过,老子认为天地一切都是道,我为道之形态,我从道中而来,要到道中而去。
这个就很厉害了,看似说了,但什么也没说,然而仔细一想,又极其有道理!
世间一切都是道,那任何生灵,一举一动都是合乎于道的,所以从宏观意义上来看,老子的答案并没有错误,反而是极其正确的,既然我等诞生在这片土地上,顺应世间的规律,那么必然是有其理由的,而道就是这个终极性的概念。
同样,柏拉图提出这个意义也是因为年少时的的贫困与饥寒,倒霉的流离生活让他有些“怀疑人生”,所以才迸发了这三道问题。
而庄子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直接可以用“子非鱼”与“庄周梦蝶”来概括,并且相对于现实的问题又增添了一层梦幻的问,即“我们是否是真实的”?
颜如玉终究只是个书中灵女,是书中的非常之怪,她并不是圣人,故而对于哲学问题思考的有些头大,古书之中并没有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各位圣人都各有自己的解决方法,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古时候所有可以称“圣”的人物,料想他们闲暇之余,在抬头望着那漫天银河的同时,应当都曾经有过这么一个问题。
这茫茫星辰之下,我究竟是谁?
颜如玉开始翻阅书卷尺牍,希望古老的先贤能够给予她准确的答案,然而圣人都有圣人自己的理解,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固定的答案,即使南华真君与老子同样为道家之始祖,他们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完全不同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颜如玉(四)
颜如玉越想越是焦躁,平常时的风度与智珠在握此时全都没了,那身前的尺牍堆了一片又一片,书卷开了一卷又一卷,然而其中有诗颂,有赞歌,有礼仪天数,有诸问疑答,可偏偏对于这个何为我的问题,即使是找到了,也是模棱两可,一言带过。
程知远好奇:“咦?你想找准确答案吗?”
颜如玉面色酡红,玉手死死抓住一卷竹简,心中极疑:“我读书万卷,却被这小小的一个问题难住在此......你避开我的问题,言那是荀孟之争而不答,转而和我讲那金仙婴儿的故事,复又引出这惊天三问,原来都是在这里等着我了。”
程知远竖起手,作止势:“诶!不对,是你先准备用荀孟之争来为难我才是!你冥冥知道这场争辩根本无法得出答案!南华真君有言,子非鱼!婴儿有无思想,有无灵慧?当是有的,但辨认世间诸事又得几何?”
“你不是那婴儿,怎么知道婴儿的善恶?但你是你,我亦是我,你亦为你之我......所以何为我,这个问题解出来,你就知道荀孟之争到底谁对谁错,亦或是两个都错?”
程知远说的和绕口令似的,颜如玉有些晕,但依旧抓着竹简不放手,她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气息,强行把这个问题压下去,但脑海中总是如有江河翻倒,仿佛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接连询问她到底是谁。
我是颜如玉,我从书中来,是数万书中精气凝聚,但这个我显然不是表面上的我,而是我这个意识,既然书中精气本为一道清气凝聚,那我这个意识体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我是书中灵怪,亦是书中灵女,是书中清气通灵,但这个灵从何来?
一切非常,无有之怪,如何而生,因何而起?
颜如玉心中的声音越问越是离谱,她突然抓住自己的脑袋,双手抱头,半个上身都埋入胸脯与成对的尺牍之中去了。
程知远看的一笑,敢情这姑娘是属鸵鸟的?
但此时可不是给颜如玉自己生闷气的时候,于是程知远便开口,直言道:
“如果你觉得问题不能解答,那便现在把萧先生驱逐出去吧,他现在也和你一样,陷入某种困惑之中不能自拔,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程知远向颜如玉开口,而颜如玉突然抬起身子,瞪着水灵的眼睛,有些恼火道:“不行!”
看到了程知远挑眉似乎有疑问,颜如玉缓缓呼吸,平定了自己的神情与心境之后,拍开一卷尺牍,认真道:
“那人是贪婪而问,我乃求知而索,缘起心中,因而不同,岂能相提并论?”
“再者说,这一次我虽然答不出来,但你也没有赢,所以便不能放。”
程知远摇摇头:“颜如玉啊,是否言而无信,是颜通言否?”
颜如玉顿时面色又有羞红,知道自己有些无赖,但心中却升起倔强,居然昂首一言:“你用金婴唯我之题来堵我,施诡而破荀孟相争之问,乃是以诡破巧,算不得大本事,如此不知你真知灼见,我便是一定要和你定个高下,方才顺心!”
程知远敲打腰上宝剑:“那你就是欺负人了,颜老师,你的学问高如天际,哪怕是死读书也是一代才女,我不过就看过些小人书和三两古籍,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乃是萤火与之皓月,不可比也,你就饶了我吧,不就是放个人么,你可想想,这里是邯郸,哪容得到你这般胡来,若是死了人,你哪怕不是妖,也会被定性成妖。”
程知远把腰间竹牌一亮:“赵国星宿府下属,斩妖人程知远,见过颜姑娘?”
颜如玉面上的红色渐渐褪去,此时深吸两口气,眼睛转了转,伸出一根手指:“就再比一次,就一次!”
嗡!
剑鸣升腾,这片之中,空之内涟漪顿起,庶人剑第二重所修成的青剑意已经饥渴难耐,程知远弹剑而吟,而颜如玉面对这种威胁全然不惧,只是道:“在这之间,你杀不得我。”
程知远正是有些疑惑,突然一摸剑柄,却是触感立变,他低头一看,却是抽出了一卷尺牍!
“嚣器剑,剑长三尺五寸,起有惊鸣,如青萍之风来化.......”
那卷尺牍上写着嚣器剑的一些具体情况,乃至于剑的性质,程知远再摸洗血,也是同样的变化,他顿时蹙眉,此时又摸了摸屁股后面,面色顿时缓和下来,随后哼了一声,一个长条形状的物体被他拿了下来。
绢布解开,一柄石剑暴露在颜如玉的面前,虽然没有半点锋芒,但却让她神情微变。
在世界之中,一切物体,只要颜如玉想,便不可对她造成伤害,皆会成为尺牍,在这里一切皆为清气,皆为知识,书卷之气渺渺无踪,但却又可以切身实际的体会到,这就是书中非常之怪的力量。
远不同于妖,亦并非魍魉之流,所谓怪者,忽有非常,实为异灵也。
“奇怪吧,我也奇怪,这东西居然没有被你的....嗯,是法术,是没有被你的法术影响。”
程知远把石剑拄在地上:“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看来你对这把石兵没有什么办法。”
颜如玉的面色在微变之后又恢复原状,淡淡道:“那可未必。”
她继续竖起手指:“这次绝不反悔,就一次,一次!你若不信,便拉钩为誓?”
颜如玉的食指换成小拇指,神色认真。
拉钩乃是孩童间才会有的承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极其郑重,在这重视礼的时代,拉钩其实并没有调笑的意思,而是带有部分的严肃性。
程知远沉思一下,神情有些古怪,但最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就一次。”
两人小拇指纠缠,互相晃了三下,颜如玉这才松口气,随后正色道:
“大成至圣曾言,《诗》有三百,却可以一言以蔽之,其中要义不过三个字,曰为‘思无邪’。”
“敢问何为思无邪?”
她说着,眼睛却再次盯向程知远的心房位置,那七窍玲珑心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就如同此时她所问出的这个问题一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 颜如玉(五)
“思无邪”思无不可对人言,简而言之,就是思想纯正,脑海中所想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心中所想所愿皆敢示于人,心怀坦荡,光明磊落,这是思无邪的基本意思。
但显然,颜如玉问的当然不会是这么表面的问题,她问的是更加深层次一点的。
世间何人能够思无邪?
不可能的,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哪怕是纯正的赤子之心也有不愿意给别人看的东西,或是处于羞,或是处于藏,就连孔子见到南子也会产生旖旎的想法,论语之中对于这件事情还有过记载,孔子又有一次去见南子,子路就很不高兴,孔子就大喊,如果我产生什么坏想法,就让老天都讨厌我吧!
并且为了强调,还特地重复了两次。
南子虽然名声不好,但她的美丽确实是让人心存无限遐想,连孔子也不能免俗,但后来因为卫灵公带南子招摇过市,并且要求孔子坐在第二辆车上随行,孔子认为十分不妥当,觉得他过于荒淫,明白世上好色的人还是多,好德的人还是少,于是便放弃他而离开了。
但总而言之,真正的思无邪,是只存在于概念中的状态,当然,那又是另外一种极端了,因为若是如此说的话,傻子也可以算是思无邪了。
于是程知远道:“子见南子,尚不得思无邪,所谓的思想纯正,还是要看自己所在的立场。”
颜如玉问:“《诗》有三百,诸人各异,有孝子、忠臣、怨男、愁女、士卒,皆有自身立场,但皆以思无邪一言蔽去,为何?”
程知远回应:“只因盖言诗三百篇,无论孝子、忠臣、怨男、愁女、士卒,皆出于至情流溢,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徐之意。”
颜如玉道:“既有立场,何以没有伪托虚徐?”
程知远应:“其中一切,我认为,全在一个【诚】字上。”
“我从东极来,要见白帝宫,然东极此时若正与青玄交战,莫非我便拜不得白帝宫了吗?”
颜如玉:“又何以解诚?”
程知远:“诚者,真实无妄之谓也!”
“此为‘至诚’,至圣赞《诗》,曰思无邪,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向往这种境界?此正是符合天礼,思想最高,至诚无息,至诚无妄也。”
“子思作《礼记》,其第三十一篇,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
只有对天下百姓的真诚,才能成为治理天下的崇高典范,才能树立天下的根本法则,掌握天地化育万物的深刻道理,这需要什么依靠呢!
仁心诚挚,思虑像潭水那样幽深,美德像苍天那样广阔。如果不真是聪明智慧,通达天赋美德的人,还有谁能彻底明白这天下地地道道的真诚呢
颜如玉的目光动了动,看着程知远:盯了很长时间,忽然唇齿轻启,有些失望:“这是你给我的标准答案吗,但我不想听,因为这不是你自己的真实意思。”
程知远感觉奇怪:“你怎么认为这不是我的呢?”
颜如玉抿了抿嘴,笑着摇了摇头:“你说了,符合天礼,事实上也就是符合至圣的思想,如果不符合他的思想,便是‘思有邪’了,他曾经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但你前面一问却说了,子非鱼,至圣不是这首诗中的男女,他又怎么知道双方的真正情感呢?”
“他觉得的,无非是他看到的而已。”
程知远真的诧异了:“颜老师,举一反三,你学的挺快的啊!可你身为书中灵女,问的是至圣之话,然而此时所说的这些,倒是有一点诛心了。”
颜如玉摇摇头,美丽的眸子如有水波泛起涟漪:“不是有一点,而是很诛心吧。”
程知远缓缓开口,声音朗朗:
“说到底,至圣说出诗以一言以蔽之的时候,他便已经不是思无邪了,不论是处于感慨还是什么,他自然而然的进行脑补,却不知道当时的情景究竟是什么模样。”
颜如玉轻声,却有些欢快,直问道:“既是真情流露,又岂能不知其中模样?”
程知远回应:“我称颂海的广阔,只因为海养育了万物供人索取而不求回报,但我手中这篇文章却只字不提海上的风暴洋流,于是有人观此篇章而贸然入海,不慎卷于洋流中死去,如此敢问海动乎?海凶乎?海静乎?海仁乎?”
颜如玉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觉得无法解答。
程知远道:“这就是了!但是我之前所说的至诚并不有假。《诗》三百零五,其中每一篇无不是当时著者的真情流露,不管是关关雎鸠,还是故宫禾黍,又哪一个不是发自真心呢?”
“可发自真心不代表一定符合至圣认为的仁义!思无邪本是鲁颂中的一句话,至圣取出独言,为三百诗篇作题首,诶!这已经是错误的了。”
程知远:“原文之中,讲述有四思,说的是马儿,但事实上隐晦的讲人的思绪,即思无疆,思无期,思无,思无邪。”
“最纯正的思想,是可以跨越风、雨、天、地、宇、宙、岁月、光阴、白驹、韶华而存在的,前无始,后无终!”
“不该受到任何的束缚,广阔的太元高世任凭遨游,沿着前面最平坦的大道一路向前,不走岔路,不入歧途!所以我说思无邪最关键的是立场,站在你所在的地方,向着你想要达到的地方,归正而一路向前。”
“至圣强行把思无邪认为是仁义,这就已经是大错特错的事情了,既然这个思想被束缚了,怎么还能称呼为思无邪呢?”
颜如玉的眼中仿佛升起一片片的流光,她忽然嫣然一笑:“这....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问题。”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程知远弹剑而言:“所谓无邪,实无妄也。”
言语毕,四周的烛火开始摇曳起来,颜如玉望着程知远的心口,露出了一个或许是她这短暂生平最璀璨的一个笑容。
如果她自己疯狂的渴求知识,是不是也算入了歧途呢?
可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听到的答案了。
四周的黑暗渐渐退却,迷失在中的萧先生以极其虚弱的状态跌落在地上,萧菽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而就在此时,颜如玉站了起来,她的下半身如云烟般飘荡,随后伸出手,在程知远的胸膛上轻轻一按。
在她面前,就站着一个无妄之人吗?
她想这必然是的吧。
“无妄啊......谢谢你....”
她的笑容为眼前的仙人而绽放,飘荡离散,虚幻的手从胸缓缓抬起,而后消失在天地之中。
只是下一瞬间,那道清气本该消失无踪,却忽然被一股力量吸入程知远的胸膛,后者连忙伸手在其中一摸,于是抓住了一块凤形玉石,那是玉。
“天雷无妄,君子以动机纯正赢得四方!”
《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吾未见此厚颜无耻之人
当司马来到的时候,萧家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程知远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白玉瓮,顿时心头一动,而司马则直接道: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据说这颜如玉会考验旁人问题,她乃是书中灵女,以多闻广识而见长,故而很多人被困在其中,回答不出,而如果要强行硬来,打算以力破解此中.....”
程知远接口:“便会发现自己的兵器都成了尺牍,自己的法力也化了一片清气,对吧?”
司马诶了一声:“你这么清楚,看来是动过手了,自己的兵器在转眼间化作尺牍,没了趁手的杀生物,感觉又如何啊?”
程知远摇摇头,表示并不好,司马笑了笑,随后又有些失望:“我本以为你会被困在里面的,到时候就用这陈宫瓮把她一锁,此间事情便可直接了结了。”
瓮天蠡海,壶下天河,这是一种神异的器物,专门用来捕捉灵怪,锁日月山海于一瓮之中,此白玉瓮,司马此时手中所捧的这瓮,名为“陈宫”。
苏彭,陈宫,吴残。
这是三个人名,但同样也是司马氏所用的瓮名,白玉瓮为陈宫,黑泥瓮为吴残,紫砂瓮为苏彭,三种瓮,三种人名,三种不同的意义,同样也有各自不同的效用。
程知远对于这个名字有些无力吐槽,陈宫不就是三国时期的吕布麾下那位谋士么,也正是他让吕布成了背刺王,后面才有窃徐州,逐张飞....算了,就不纠结这个名字了,这个时代哪怕出现同名同姓的人也没有什么稀奇的,陈也不是小姓。
根据司马所说,这个陈宫,是铸造这种瓮的鼻祖,故而以他自己的名字为这种瓮来命名,而苏彭瓮则是因为紫砂瓮曾经关押过一个名为苏彭的灵怪,这种瓮专门针对九怪中的“妄世怪”与“天机怪”,当年“苏彭”自称可算天数,乃以此为祸,甚至拨弄圣人后全身而退,故而有人烧铸此瓮,用以收服苏彭。
而吴残之名,则是由来于以前一位自愿被镇压的画中剑客,他属于民间百姓口口传唱而出,多言他嫉恶如仇,常行任侠之事,走于昆仑,去过青玄,到过龙土,故称是九怪中的“戏志怪”。
这种怪,传说为骨,神话为肉,歌谣为灵,书简为血。
司马对于这一次程知远的表现感到诧异,但同时也为没有镇压那颜如玉而感到遗憾,毕竟这种书中灵怪可极其少见,尤其颜如玉传说中饱学多闻,有八斗之才,哪怕是圣人当面也能论道一二,有这种灵怪相伴,等于无时无刻都有一位贤师教导,对于各种经文礼义的修行是大有裨益的事情。
并且,非常之怪的寿命都是很玄的,可如果被镇压了,那寿命几乎就是无限的;它们往往出现于非常之事中,又会因为破解者完全解决了它们的问题而消散,所以只需要给它们定下一个目标,它们就不会消失于天地中。
镇压就是出于这个目地,如此一来灵怪的“当前目标”就会转变为“脱困”,所以寿命便会无限制的延长,故而司马如果真的镇压了颜如玉,那么拿回去,这便是一个可以传世的宝物,更是一位能够不断辅佐司马氏后人的良师益友。
自然,对于颜如玉这种灵怪,肯定是好吃好喝的供起来,所以虽然说是镇压,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怪身自由,不过如果像是“苏彭”一样的家伙,那必须要上上五行山那种封条,不然他蹦出来,能把所有人都玩死了。
陈宫瓮没有起到作用,司马也自然就收了起来,而听了司马的部分计划后,程知远自然也不会把颜如玉化成清气进入自己凤玉中的事情告诉他了,这样一来颜如玉万一未曾消失,司马迟早也会向自己讨要。
他总是不想看到那个姑娘被镇压的,这两个字不该用在这样一位女子身上。
“滚,滚!你这当死的婢子!又回来做什么,又来抢我的书简吗!”
愤怒的谩骂声再度响起,萧菽把粟米向前推,结果却被劈头盖脸的一顿砸,顿时抱头离开,而萧先生在打完她之后,神情顿时陷入一种茫然,又有些无措,再看到程与司马二人,便是怒不可遏:“你们从哪里来的!敢进我家!”
话说一半,正要起来逐客,复又看到程知远身上斜吊着三柄剑,那原本涨红的愤怒脸色立刻便有些发白,面孔阴晴不定,犹豫踌躇,转而骂向萧菽:
“天可怜见!我生你养你,你却带这些个游侠浪子回来,却是要害了我的性命,窃了我的财帛,砸了我的书简,毁了我萧氏三世的清白吗!”
萧菽愣愣的看着他,最后神情晦暗下来,也不答话了,只是低着头,而萧先生怒的跳脚,最后向那木床头上一座,手有些打颤的正了正衣冠,做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只是嘴里还在说着:
“你们这些家伙,和我这婢子谋我钱财,但若是害我性命,你们可要考虑再三,且须知道我以前乃是赵司空的门客,若我性命去了,赵司空必然追究,你们是逃不掉的。”
程知远忽然心中生怒,但面上淡淡道:“这么说,拿你财帛,你却是愿意双手奉上了?”
萧先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家风败坏,清誉尽毁,取了龌龊妻,生的丧门女!这三丈泥墙前,有多少黄白物予你?能找多少,便取多少去。”
程知远胸中一口恶气,此时转身强压要走,司马心中也有些不悦,此时对萧菽道:“等过了冬至,到了开春,你且来寻我,届时与我一道回稷下学宫,我手里还有三个举荐的考生名额,便给你一个吧。”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面方方正正的桃花木牌,四周镶嵌有饕餮纹的鎏金,其上正面,刻有“一鸣惊人”四个字。
萧菽原本晦暗的神情顿时变化,她呆愣了一会,而后欢喜不自胜,但就在此时,萧先生却是直接从床上坐起来,惊讶道:“什么,稷下学宫的名额?”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司马:“汝...汝乃何人?!居然是学宫子焉?”
司马道:“不错,你待如何?”
萧先生顿时一本三尺高,厚言道:“我!我啊!你为何举荐一介婢子!这佞女,丧门的家伙,如何能得一个举荐,便是去了也是白费,她能考上?为何不给我?”
司马诧异:“我和足下很熟吗?”
萧先生一愣,随后脸上浮现一丝羞恼,还有一丝隐藏的戾气,司马与程知远出了院门,却骤然听到里面有哭喊声,原是那萧先生气司马不给自己名额,此时一把抢过萧菽手中那鎏金桃木牌,直接把她掀翻,呵斥道:
“汝去了也是白去,吾生汝养汝,今日正是汝报答吾时!”
此言传出,司马面现错愕,而程知远则猛然转身,三步飞跨,一脚踹开了那半掩的房门!
大手一抓,萧先生整个被少年家拎住,只觉得耳中风雨响,再是地转天旋!
“空有生之恩,没有育之义,报你祖宗去吧!”
程知远抓着他随后向门外一贯,再是萧先生五迷三道,刚起身时,却正被一拳狠狠打在脸上,又刚一喘息,连接数拳砸下,打的山崩水溃,弄得是血满门楣!
第一百三十四章 周失天威,其德犹在
礼法时代,虽然有五官负责治理万民,但是私下里因为理念,或者是羞辱之类进行决斗与打架,这种事情是屡见不鲜的。
辱人者死,这是大多数生活在礼法时代中上贵族,乃至于很多稍有学识者的共同认知,即使是司寇司徒也不会擅自插手,而这里关乎于道德的一面就被放大了。
所谓后来的严苛法律,在法家没有治理天下的时候自然是只能偏居一隅,何况法家还必须要和儒墨做着艰苦斗争,想要改变天下人的一些认知,不是光靠着嘴皮子喊就可以成功的。
所以像是萧先生这种人,对于墨家来说是可以杀死的,对于法家来说是可以摒弃的,即使是对于儒家来说,这种人也没有必要再强求孝道了。
司马叹了口气,看着被打的满面是血,躺在地上哀嚎的萧先生,不由得摇了摇头,再对边上的萧菽道:“如此父亲,不必续养,你且与我来,我替你作保,请司徒为你去了此方门户,另立新氏。”
这在礼法时代是很惊人的事情了,所以如果没有拥有大声望,或者司徒,司寇的做保,任何人叛门出去,另立门户都是会被天下人唾弃的。
不孝就是一柄锋利的倚天剑,父母之命,不可违也,即使再恶也没有办法,这种情况一直到后来汉朝都没有解决,甚至变得有些畸形,即这个人守孝,那他就是大好人,必然可以做大官。
举孝廉的意思与名额就是这么来的,孝道甚至还在廉洁之前。
至于大义灭亲,有的时候可能吃力不讨好,如同三国前期袁绍手下的朱灵将军,公孙瓒把他全家吊在城头上威胁他,朱灵为了袁绍的命令,强行攻城,一家老小尽数死在乱军之中。
结果最后,袁绍还怀疑他对自己有意见,从而导致不断降他的职,最后让他投奔了曹老板的怀抱。
此时司马说完,知道这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又唯恐她心底不相信,便得再道:
“我氏家主便是当朝司马,这个保证你应该接下,绝不会有错漏,也不必担心天下人如何说你。”
他说着,又指了指外面,只看到周围不知何时,居然有不少吃瓜群众聚集,他们缩头缩脑,但听到这番话,都是齐齐点头,尤其那酒铺老板,更是抖脸道:“不错,小菽啊,既然司马氏的大人这么说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萧菽抿嘴,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也只得躬身:“烦请先生做主吧。”
司马:“善,既如此,事不宜迟,现在便走吧。”
程知远从后面走回来,丢给她那枚学宫令牌,后面房子里萧先生气若游丝,但口齿即使不清了。还要开骂,大致意思就是汝之任侠,今日之辱,来日必报之类云云。
司马看了屋子里一眼,心道还要下一昧猛药,便上前对他义正言辞道:“今日之事,就此了结,若你日后四传谣言,颠倒黑白,或是上门要挟之类,若被五官所知,你必入刑徒序列。”
萧先生神情顿时一变,在满脸血水之下映照的尤其苍白。
…………
相府中,察觉到事情已经圆满解决的蔺先生微微笑了笑,随后对左右二人知会,让他们驱赶周围侍从退去,而他面前正在饮茶的司徒大人却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司徒,在五官之中属于上三位,又称三公,舜帝曾经就是尧帝的司徒,地位尊贵。
“虞司徒,此番将有一少女被人送来寻你,那送人者乃司马氏司马,稷下学宫子,原因是……”
蔺相如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和虞司徒说了,当然,关于颜如玉最后的结果,蔺相如也没有多言,只说是消失掉了,虞司徒当然不觉有异。
等到蔺先生把之前萧先生抢夺学宫令,又斥骂萧菽的情况说完,虞司徒顿时生怒,只是面色一沉,对蔺相如行礼道:
“在下晓得了,此事在下会妥善处理,必不教蔺相担忧。”
蔺先生点点头:“如此甚善啊,但从这件事情又看出一些问题,孝道无错,但有些人未必值得孝,故而儒门所言孝廉,我此番认为,必不可放在一起讲论了。”
“来年儒门八脉学宫辩论,我却又有道理可讲了,萧菽可称孝廉不错,但其父萧唯却有孝无廉,这对父女,当可为反论典范。”
虞司徒点头,觉得有道理,但复又道:“相国之论,恐恼人不快,在下虽然见识浅薄,但却也知些许天下之况,如萧氏父女之事,世间又有几个?”
蔺相如失笑:“罢,不谈此事,便说一说,前些天进来的那个匈奴小辈吧。”
虞司徒谈到此事,有些不悦:“此事,君上根本是胡来!我赵国与匈奴对峙久矣,如今君上意图僭越,虽然周失天威,但德行犹在!赵夺龙骨,虽成蛟躯,但此举亦不引群蛇共噬也?”
“匈奴之人,不可信也,莫不记幽王之事?再退而言之,化外蛮夷,何时可成我中原大国助力?我中原莫非无人,要去求匈奴不成?”
“雁门之上,骨血犹在,国中朝堂,却要与匈奴媾和,借其力而越天子,却忘了天下圣人与诸侯合作,真的是为了那人间王权吗?”
“这又如何对李圣人治下数十万百姓交待?”
虞司徒看着蔺相如,后者微微点头:“诸子圣人,不过为宣扬学说,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确实是不为王权,但天子之位,又何尝不是天下太平的基础呢?”
“你说的对,周失天威,其德犹在,君上此番确实是太急躁了,故而我本想隔着几日再去觐见,陈明利害……”
虞司徒上前,切急道:“既然相国有此意,又为何非要等上几天?”
蔺相如道:“只因为我要等一位贤人再来,方才可行谏言之事,有他在,万无一失,那匈奴少年不论说出何等理由,有这位贤人在侧,君上总归要顾虑一二的。”
虞司徒愣了愣,思索一番,面色猛地一愣,随后转急为喜,道:“可,可是那……”
蔺相如点头:“不错,正是平原君赵胜!”
第一百三十五章 虎狼鹰渔
四日的时间很短,但同样也足够引起很多变化,比如现在来拜访姚先生的这位老人,他虽然没有讲自己的身份,但是程知远从他身旁的那位护卫便可知道这位老人的不凡。
谁能让一位修行足有十重楼的人物当做贴身近卫?
程知远看破了那个近卫的真实水准,但并没有大咧咧的说出来,老人倒是在来时多看了程知远两眼,似乎在为这个小院子里还有别人而感到疑惑。
老人和姚先生去了屋子,那个近卫也跟着进去了,姚先生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程知远自然是不敢进去的,于是正准备出门买吃食,却没想到姚先生止步,对他道:“你也进来。”
程知远有些愣,但很快便跟了进去,老人的眼睛瞄着地,身边的近卫目不斜视,直至程知远站到姚先生侧边时,这两个老头才互相端了个胡凳,毫无形象的坐在染缸边上。
有些蒸腾的云雾升起,被外面清凉的雨烟驱散,寒热交汇,风开始形成潮漩,弄得小水珠到处都是,爬满了房梁柱。
“我没想到你居然收了一个关门弟子。”
“不算弟子,只是托付剑术的人。”
“托付剑术....真是有意思的说法。”
两位老人的见面也没有再说什么客套话,在表达了最初对于程知远的惊讶后,这位来访的长辈开始和姚先生谈论国事,而让程知远听了一会之后,便有些惊叹的猜出了他的身份。
平原君赵胜。
历史上他活到长平之战的十一年之后,所以按照千年的时间呈倍数的放大岁月线,赵胜虽然不是圣人,但也至少还有百年以上寿命可活。
不过程知远突然发现,即使是这样,赵胜的年纪也和自己之前猜测的相比,还是大了很多,这样原本计算可能在千年左右发生的长平之战,莫非要被大大的提前?
不不不,是自己的计算失误了。
程知远心中叹了一声,有些东西终究是不能细究,时间线虽然还在遵循着另外一片历史的走向,但其中的很多人都已经不一样了,所以有些大事件未必会发生,也未必会遵循自己记忆中的走向。
譬如赵胜在上一道赵王去世后似乎没有担任相国,反而是应该病危的蔺相如依旧生龙活虎的辅佐着当今赵王。
譬如郑国的灭亡是在千年之前,当然所谓的郑国势力并没有消亡,所以这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符合历史走向的,而越国与吴国的战争却被压制到了郑国灭亡之后,这显然是有问题的。
还是因为天礼将崩的缘故吗?
莫名其妙想到了这个方面,程知远心中思量计较,而平原君与姚先生的交谈也已经进入到关键部分。
白发满头,但面色仍旧很精神,模样依旧有几分风姿的平原君认真道:“明日便是祭祀大典,按照以往惯例,天地、八神、三皇、黄河、洛水、三涂山......”
“蔺相如请我上朝谏言,劝说赵丹驱逐那个匈奴小辈,我认为他有些操之过急,但是匈奴人留在邯郸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如今雁门烽火依旧,长城上刀兵气浪铺天盖地,可匈奴要来谈我就要和他谈,凭什么?”
赵胜的声音很平淡,但里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虽然说有些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做到底,但是这同样也需要看时机,如果现在时机是正确的,我不会向赵丹谏言,说让他驱逐这个小辈,而是直接和他讲,你应该把他当场砍死于大殿之上。”
姚先生神情玩味:“赵丹么,有治国之才,但又力不从心。其人品较良佳,可为明君却尚不足,比不得武灵王,惠文王,但却也并非昏聩之主。”
赵胜呼出了一口气,神采熠熠:“建功之心甚切,此是大隐患,时机在君上心中而不是在旁人口舌之上,若是他铁了心要搞,我就是说烂三寸之舌又有什么用呢?”
老人的手翻了一下:“我的门客门生,遍布赵国,赵丹不以为警惕,却还对我重用,乃至于封国中之国,我如果贸然开口说些什么,必然会被他猜忌的,这对于我这个快入土的人当然无所谓,但总要为子孙后代想一想。”
姚先生不以为意:“他给你封了国中国只是为了制衡你而已,这小子精明的很,如果你有一点异常,他就可以用篡逆之罪将你拿下,届时扫除你的门生故吏,消灭你在赵国的影响力,当然,如果你一心一意为他打工,他自然也乐得用你的门生故吏。”
赵胜摇了摇头:“我当然知道他心中所想,手腕虽显稚嫩,但恩威并施已露,算得上不错了,我本无异心,自然无惧,所以明日祭祀大典开始时,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指了指邯郸上方那空旷的苍天。
姚先生砸了砸嘴:“断邯郸龙气,你可真敢说啊,这昏招.....”
赵胜笑了笑:
“这邯郸城中,诸圣皆不敢断此龙气,怕逆转大势伤身,唯你可以……依照流程,明天那个匈奴小辈必然会在大殿上炫耀武力,你要知道,匈奴人不是来请和的,而是来议和……或者说,劝和的。”
优势者可以议和,劣势者也可以议和,显然,如今的匈奴认为自己是优势,想要多拿些好处,所以才派遣人前来的。
“北方阴野,匈奴如狼;西方青玄,老秦如虎;东方云岭,燕如秃鹰;南方龙土,楚似渔夫。”
“如此虎狼环顾,鹰渔远望之刻,正是极其危险的,稍有不慎,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赵胜给予姚先生回应:“我既要暂时熄了赵丹的野心,图谋夺周龙而化蛟,妄此行迹,必引群蛇噬骨。”
“让他在根本上打消这个念头,但同时,也不能让那个匈奴小辈太过于猖狂,他作为使节来,必出重诺,故,正暗合赵丹心思,建功之望越是急切,便越是可能答应一些平时不可以答应的事情。”
“所以,在那个匈奴小辈炫耀武功的时候,进谏谗言时,你可出手斩断龙气,戮龙首而掷之,这样便可以让赵丹明白邯郸龙气不稳,此时僭越为时尚早,如此再跟着五官齐谏,同气连枝,赵丹认识到问题所在,当可恍然....”
“此刻,任凭匈奴小儿如何饶舌,也不会为君上所信了,如是,可驱之也。”
姚先生皱了皱眉:“计划不错,不过那个匈奴小辈胆敢孤身一人一马来此谈论议和之事,你真的觉得他没有半点智慧,只是个蠢笨莽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