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相马记(一)
邯郸城极大,身为赵国的王城,商贸繁荣是必须的,春秋时代因为各诸侯国经常交战,从而简介导致商业的繁盛,到了战国时期更是上升了一个巨大的台阶,来往的商队穿梭于市井,在赵地,牛羊什么的是很好见到的,价钱相比齐楚当然很便宜。
而如果你有一匹很优秀的马,不妨来赵国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够卖出一个极好的价钱。这还是多亏了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既增强了赵国的军事实力,同时也带动了马市的繁荣,从而促使骑兵这个恐怖的兵种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从此骑兵成为军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相对的,战车便渐渐退出了战争舞台,当然也只是渐渐,在汉代初期依旧有战车兵的编制,直至汉武帝时期才终于没落下去。
一匹枣红色皮肤的宝马被带着过去,踢踏的声音极其悦耳。
程知远就是再不会认马也能看出这是一匹宝马,那浑身火红的模样,脑袋里自动和赤兔马对号入座,俗话说人中赤兔马中吕布....哦不对记反了。
好马都是兔头,马头有直头、兔头、凹头、楔头、半兔头等等;《相马经》,中的一篇就说:
“得兔与狐,鸟与鱼,得此四物,毋相其余。”
“欲得兔之头与其肩,欲得狐之周草与其耳,.....欲得鸟目与颈膺,欲得鱼之鳍与脊。”
故而用兔子这种见势不妙就撒腿跑的胆小之物来形容马,并不是在贬低战马,恰恰是说兔子头的马儿难寻,是千里良驹。
“有言赤兔马乃是大宛马种,这看上去倒是挺像的,不会是从犬戎那边换过来的吧.....”
有人见到这匹马儿,眼睛顿时发亮,随后便和那牵马的人攀谈起来,马主见到有生意,自然笑脸相迎,他的衣衫有些窘迫,可以看出估计家中已经没有多少余钱,程知远倒是对于这匹马很感兴趣,奈何同样囊中羞涩,上次杀妖的金豆子都被赔钱吃了大半,剩下的再买马....这家伙看上去就不像是便宜货。
黄蛇软塌塌的藏在程知远的后背里,躲在朱红大袍内,赔钱货最近睡意比较大,上一次和火童子相遇这家伙就一直没有太大反应,不过对于天子信物来说,一个小小的妖估计也难以让它有太大的兴趣吧。
硬生生把自己的眼睛从那好马的身上挪开,这东西在古代不亚于后世的名牌车,当然程知远对于车并不是太控,但是对于马....嘿!车又不会嚎叫撒娇,可马会啊!
打游戏不收集坐骑那还玩什么.....像是赤兔、爪黄飞电、绝影、的卢.....还有穆天子八骏....对了,想到八骏,当初拉着自己来的那一匹也不知道是哪个,后来在山谷里被大家抢的,他倒是还记得,正是“超光”。
中原的战马瘦弱,好马基本上都出自于西域或者河套地区,楼烦人和林胡人,匈奴人的战马都不错,这就好比后世谈论车型,一说是哪个哪个,都是哦哦哦的夸赞,表示质量有保证。
就好比你说这匹马是匈奴左贤王手里换来的,那这就是一个质量保证说明书,当然,售后没有,你要亲自去找左贤王说不得被人家活剐了。
“小哥哥,买马吗?”
边上有清脆的声音响起,程知远回过神来,顿时发现自己盯着人家那枣红色的马太久了,所以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一个小姑娘,牵着一匹黄色的小马驹,毛色不纯,里面还有点点白纹。
这小家伙垂着脑袋,一副厌厌的神色,似乎不太健康。
这种小马,看上去外形就不是特别好,而且也不叫,低眉顺眼,还有点虚弱。
诡异且古怪的是,这匹马的颔下有个小肉瘤,看上去就像是生病了。
“我看你一直都在盯着那匹马....那马贵,我这个便宜....”
小姑娘说话很斟酌,但隐隐还有一些担心,眉宇紧皱,而那匹小马驹的脑袋伏的更低了,轻轻的喘着气。
之前的卖马人和买马人都看过来,因为程知远之前一直盯着那匹枣红马,所以他们多少也关注一点这里的情况,此时价格谈妥了,便转过注意,那买马人走来,看到那匹小马,顿时摇摇头,对小姑娘摇头:
“你这匹马太瘦了,既是幼年又虚弱,没有精心的喂养,已经降了它的三分神气,更不是纯色马,像是这种马买回去,一不能上战场,二不能去拉车,三便是骑着赶路或许都会摔倒,这怎么会有人买呢。”
买马人很不看好这匹马,又对程知远道:“少年郎,你要看清楚了,这匹马已经长的废了,没有办法再纠正过来,我买马也有十几次,更有一老友略懂相马之术,他曾经告诉我,幼年时落疾者必不能好。”
说着,指了指马颔下的肉瘤,小马驹似乎有些胆小,不敢反抗,而小姑娘则是有些着急,对程知远道:“只,只要半枚芦....”
春秋战国时代货币价值略微混乱,以秦始皇时代前后的尖足布为例,普遍以尖足和部分圆足布为贵,“芦氏”布价格约在后世等价的一万两千元,而圆足布如“离石”布则价格高达人民币两万两千元。
半枚芦,大约也就六千块,不过换算成黄金也有不小的价钱了,当然这个时代和原本的春秋战国不太一样,对于金的流通,远远没有原来那么低贱,要知道商鞅变法之后的秦,一克兼金也就买二十四斤大米。
兼金可比正常黄金贵多了。
小马驹六千元也不算是坑人,在这个时代甚至都是贱卖了,而且依照小姑娘的口吻,她自己可能都觉得开高了,也就是说,这还可以向下压至少三四千元。
“或者,或者用....十斤粮食,三头羊也可以.....”
她又补充了一下,这明显又自己压了压价,而买马人则是失笑:“依照这匹马的价值,二十五刀不能再多了,回去也只能杀肉,有什么用呢?”
刀币和布币赵国都在用,当然,现在是布币多一些也更值钱点。
二十五刀,相对于马来说,这绝对是贱价了。
小姑娘顿时有些急了:
“它....它不挑食,什么都吃。”
买马人又插嘴:“什么都吃,如驴焉?嗤!”
小姑娘的脸霎时涨红:“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
她低着头不说话,被这般羞辱了,她也没有办法再于这里推卖了,女孩子家终究是脸皮薄,卖马的姑娘终究是和牧羊的少女不同,这小马她卖了好几天了,看过的人都说不行。
也确实如此,买牲口回去是干活的,不是当吉祥物的。
看着那小姑娘离开,程知远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不过想想那马儿确实算不得好,只是总感觉马颔下长肉瘤,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一时之间细想不起来了,于是转过身,朱红袍子转了下,和一个人擦肩而过,程知远倒是没有反应,而那个人则忽然转过头来,两眼熠熠的看着程知远的背影,瞄着那红袍子。
远处路上似乎有世家子在嚷嚷什么,貌似闹得还有些大了,程知远没心思去看热闹,从怀口中,按照当时鸥老给的指示掏出一张小纸条,顺着邯郸城的大道小道七拐八拐来到了预定的那家染色坊口。
第一百零七章 相马记(二)
染的历史十分悠久,华夏之土自古以来就有以色来区分贵贱尊卑的规矩,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规矩越是到了后世越发严密,各朝各代不断把染色的规矩编制的详细周密,而染色的方法也在不断的改进。
宋代的《事物纪原横行武列染院》便有言:“周官有染人,掌染帛。”而《周礼》之中也有记载染色的记录。
《周礼天官染人》记载:“凡染,春暴练,夏玄,秋染夏,冬秋功。掌凡染事。
其中的意思是,染人负责染丝帛,凡是染色,春天煮练曝晒丝帛,夏天染黄赤色和浅黑色,秋天染彩色,冬天进献染好的丝帛成品,并掌管好一切染色的事务。
周代,各地应用石染、草染、木染的技术已相当成熟。官府设有掌草、染人等专门机构,负责分管染色工艺的各个环节,从而形成了完整的染整体系,等到了春秋战国时代,自然更加的.....
而至于眼前的这个世界,那手艺已然不必多说,毕竟连头灯都出来了....
程知远也不知道这里面住的是谁,三叩门表达尊敬之后,那一双门板砰的一下被打开,手段极其残忍暴力,甚至还震裂出数道木缝。
身前的老人高大威武,一双黑眸虽老但却并不浑浊,里面仿佛有惊人的气意流转,仅仅是一个照面,程知远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气势被压了一头,不由得心中一凛。
“可是司马氏来催布的?告诉你家主人继续等,等什么时候我有了头绪,再给他回复!”
程知远张口:“我”
老人猛地一挥手,程某人话没说便被堵回去:“再问也没有!现在我手上一匹布也没有,哪怕是要献给赵王,割我的脑袋我也是没....嗯,你身上这是什么?”
他一把抓住那程知远的朱红袍,手指一碾,顿时勃然大怒!
“好啊!原来你们已经找到了好布!这是什么?今日派你来我这里,可是来告诉老夫,已经找到下家不需要老夫的布匹了?!”
“也好!也罢!”
老人怒不可遏,砰的一声摔门回走,留下程知远半张着嘴巴,好半天才吐出下半个字。
当然,原本的话是拜访,理应是告诉他我从榆次城来专门转交鸥司寇给的竹简,而并不是现在这个“艹”字。
刚到门口突然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程知远自然觉得倒霉,不过还是继续敲了敲门,然后那扇大门在被敲打了三下之后,不堪重负般的向一旁歪了下去,用一个华丽丽的侧身翻转倒在了程知远的眼前。
老人的背影还没有走远,此时回过头来,那眼睛中爆发出的威怒几乎可以化作实质,就差没告诉旁人他是个吃人狂魔那种。
程知远勾着头,愣愣的看着那用一个美人躺裂在地上的门板,心中计较这老头子力气够大的,猛地一甩手直接把大门弄塌了,哪怕是个没有修行在身的凡夫俗子,年轻时恐怕也是和孔丘老爹一样的强横人物。
孔丘他老爹可是能肉身扛城门啊。
“呃,我姓程。”
程知远在怀里掏了掏,把那竹简拿出,也没有进去,就站在门槛外头道:“我是从榆次来送.....”
啪!
老人转身,三两大步就走了过来,一把抓住那竹简,随后摊开一看,瞪着眼睛,约过了有几个呼吸,便忽然大笑起来:“这...哈哈!”
“望帝布,望帝布!这居然真的是望帝布的....咦?”
他兴奋的情绪还没有持续多久,随后左手在竹简上一抚,顿时当中飘出一片红白的烟霞,里面萦绕着荡荡的芬芳,其中显化出一些文字,但最后却断了一部分。
这片红白的烟霞正是望帝布的染色原料,然而可惜的是,被司寇以法力封在竹简中的文字,那些甘丹之言重组之后,居然少了一段,即这个染色方法,是有残缺的。
老人握着竹简有些呆愣,但目光忽然又是一凝,此时竹简上的文字也渐渐扭曲,显化为周朝的大篆。
周朝普遍使用大篆,当然也可以称呼为“金文”,这似乎是比较正式一些的说法,当然这也就是所谓的官家所用文字了。
“小子,你有一把妖剑?”
老人瞪向程知远,后者蹙眉:“确实是有。”
程知远虽然明白有本事的大工匠基本上都是有点脾气,性格怪异的,但对方这未免也太过没有礼貌,不过再想想自己不过就是个跑腿的,东西送到了也就差不多了,司寇可没有讲其他的活计,于是当下拱拱手,道:“敢问可是姚先生?”
老人点了点头,程知远继续道:“小子重程氏,奉榆次城小司寇之命送竹简要物于此,既姚先生已得竹简,小子便也当回去复命,便不多叨扰先生了。”
“慢!”
老人忽然一起手,制止了程知远要离去的动作,他目光如火炬,上下打量一翻,忽然出手,那五指一转,程知远身上的朱红大袍顿时不翼而飞!
手掌轻颠,姚先生仔细摩挲布匹,方才大怒之下只以为这是何处的好料子,是司马氏派来羞辱自己的,但现在看起来,这布匹似乎....
“小子,你从何处得来这布的!”
他抬起头,程知远皱眉:“姚先生,不经旁人允诺随意取其身长物,是否太过矣?”
姚先生盯着程知远看了看,忽然呵呵的笑了声:“我问你,这布匹从哪里得来?”
程知远深吸口气,平复心绪,拱手答道:“杀妖所得。”
姚先生眯起眸子,一时之间气氛似乎随着他的这个细微动作而凝滞,程知远的双手也放下去,目不斜视,就这样和他互相对着。
他的五指揉搓布匹,忽然一抬,便把这大袍向着程知远身上一丢。
朱红大袍回手,姚先生哼了一声:“这乃是火浣布!哪里的妖会穿着这个东西?一派胡言,你不想说便算了,何必诓老头子?”
“不过,你不必回榆次城了,你司寇把你卖了,现在让你留下来给我打下手。”
程知远神色并不好看,心道司寇要让我留在这里,这怎么能成?况且这老先生脾气显然不好,程知远顿时就想要拒绝,但忽然,姚先生开口道:“小子,你如果留下来,我便教你一套无上剑术,当然,这段时间,你要极力配合我。”
程知远留步转身,疑问道:“何等之剑?”
姚先生走到一口染缸之前,手掌向里一抓,顿时一口红布升起,纠缠滚绕,化作一口七尺长剑!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姚先生握住布剑举在身前,目光从上视到下方,冷冷转身:“这缸中红染,如血积之,白布没其中,血附其上,散而成红,当中如讲二字无声,是曰....杀人!”
第一百零八章 相马记(三)
邯郸城南的角落,小姑娘依旧牵着自己的小马驹,费尽口舌的和别人谈论着,希望有人能够收下自己的这匹小马,然而转悠了大半天,除了费了几升的口水之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不少士子也有看过,但见到这匹小马厌厌的神色,心中顿时便沉了三分,后来又有几个自称知道一些相马方法的,在看完小马的状态之后,给出的是和之前那买枣红马的人同样的评语。
毛色杂乱这个就不说了,纯血不纯血的也退一步,关键是这匹马看上去有点毛病,必如颔下那个小肉瘤,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有个疙瘩。
这种小马怎么能显示出士子的尊贵?
在周朝的年代,士族的孩子依旧是士族,故而秦朝时代陈某人揭竿而起大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这个时代还真是如此。
那么底层的百姓,或者说已经破落的寒门怎么搞?
答案就是“圣门”!
只要拜入圣门,便可得道,入圣门之后不论前身,管你是草根还是大族,都是一视同仁,当然,前提条件是你要被圣门中人看中才行,师不愿予庶不可取,便是这个道理。
也是因为圣门的有教无类,诸侯看到了其中的发展潜力,而天子则看到了其中的一些可怕性,尤其是圣门势大,如此下去,世人只知圣人而不知天子,此成何体统,岂不是礼崩乐坏?
故而有了周幽王事件,在这个世界的历史线中,坑死周幽王的人,除了各路诸侯之外,还有数位圣人的影子,以至于这次事件结束,为了给出周王庭交代,有十位圣人被拿下,镇在洛阳城下以供周朝延续气数!
天子之威虽已散,但依旧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当然,上层统治阶级,不论是士族,还是世家,亦或是圣门,天子,诸侯,各路大神的明争暗斗和底层的百姓们都没有太大的联系,大家所想的无非是吃饱饭睡好觉,早晨充满希望的看着太阳升起,晚上幸福的看着太阳落下,这他娘的就是人生啊。
想起那夕阳下的奔跑...咳咳。
小姑娘觉得腿有些麻了,她无奈的找了一个阴凉地坐下来,上头是破烂的草棚子,邯郸城中这种杂货区其实并不少,而且由于以前楼烦人被迁入赵地,多少还保持着一些游牧的风格,所以那些草棚上居然还有搭着马匹的,当然,往往这种棚子底下坐着的都是一位彪型大汉,开口就是你瞅啥那种的。
小姑娘用手里的草把子给小马驹扫灰,小黄马低着脑袋不吭声,等姑娘打扫完了,从水囊中倾倒出一些白水,找了个破碗,小马驹也就移过脑袋,吧砸吧砸的舔着。
她看着这匹小马,也有些心疼,其实这小家伙挺乖的,自己也很喜欢,要不是因为家里窘迫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她根本不会把这小家伙牵出来卖的。
破落的子弟就是这样,像是她家再过一代也就和庶民没有太大区别了,别看她现在穿的寒碜,事实上祖上也曾经....呃...小小的阔过。
对,指尖那么小小的。
她也渴望过能够拜入圣门,只要这样一来就可以改变未来的命运,圣门虽然为天子与士族所不喜,但无可置疑,正是圣门为诸多庶人与寒门打开了上升之道,有一句话说的好,常年生存在黑暗中的生灵,不论千年万年皆是如此,但如果有朝一日见到了光芒,那么他便再也不会想回到黑暗了。
这个黑暗,自然不是指的自然界中的黑暗,光芒也不是自然界中的光芒,只是一种渴望美好未来的比喻,不然要是真几千年待在黑暗地带早就把眼睛退化没了。
就在小马驹低头喝水的时候,边上一匹白色的好马被人牵着走过来,那白马身上驮着一些毛卷大包,两侧挂着箱子,神态有些桀骜与烦闷,显然是通了灵性,走在路上趾高气昂,甚至还有些不耐烦的摇晃脑袋,砸了砸嘴有些干渴,正见到身旁那匹小马在低头喝水。
白马想也不想直接凑头过去,一把将小马驹挤开,这举动吓得小姑娘手中破碗跌碎在地,那白马噗噜噜打个响鼻,神色很是烦躁。
牵马的人猛地转过头来,他的面色很苍白,穿着打扮也有些奇怪,白色的狼皮劈挂在双肩,长袖士族的衣衫,这仲夏的炎热似乎难以奈何他,而此人的身边透露出一种诡异的阴冷。
他此时冷冷的盯着那匹白马,后者被这样一盯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立刻便低眉顺眼起来,只不过临走时还不忘斜睨一眼小马驹,但就是这一眼,出了大祸。
小姑娘默默的捡起碗,可此时,身边一道小黄光顿时卷着出去,那一直以来低头不吭一声的小马驹,此时猛地一口咬在那匹白马身上!
这一下凶猛无匹,白马始料未及,当场惨叫起来,而小马驹上下牙口一合,顿时便从它的身上撕扯下一块血肉,那猛地吞咽,扬起上半身便是两蹄踹出!
砰的一下,力大势沉,连小姑娘也看傻了眼睛,她从未曾想过这匹小马驹居然有这般神力,平素里也不出声,神态虚弱,却不料不怒则已,一怒必要见血!
白马脖颈上好大一块血肉被咬下,又被两蹄踹的一根马腿断裂,当场磕在地上,而那苍白面色的人目光猛地一凝,顿时一股可怕的气息向着小马驹压去。
小姑娘顿时面色就白了,她慌忙把小马驹拉回来,后者也是奇异,那暴怒的神情在姑娘碰到缰绳的瞬间就平复下来,随后再度低下头去,变得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然而之前在杂市发生的一幕,没有人会忘记。
“恕罪,恕罪!”
小姑娘连连告饶,而那个面色苍白的人目光却不是看她,而是看着那匹低头的小马驹,复又看了看自己身边半死不活正在哀嚎的桀骜白马,缓缓从身子里取出两枚大芦钱。
砰!
那两枚大钱砸在小姑娘额头上,顿时磕出一片大红,她抿着嘴,诧异的看着掉在尘埃中的大钱,而那个肩披白狼皮的人已经一只手抓过小马驹的缰绳,那小马本要反抗,但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那两枚大钱,便又低下了头。
买卖如此。
苍白脸孔的年轻人看看两方,目光森寒,蹲下来,面对着那小姑娘,一字一迸:
“这是匹好马,灵性极高,名曰呼雷豹,音如崩雷,能吞猛虎,可称‘天驷’之前身其一......”
从杂市西边挑着两大筐红花,正准备回去,从这里路过的程知远,看到了这一幕,望望地上那枚大钱,此时龙瞳隐显,于是便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九章 相马记(四)
呼雷豹的心情有些低落,虽然它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当它真正与前主人分别的时候,才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意。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它是通灵的灵驹,自然知道买卖之事乃是你情我愿,前主人家中已无余粮,如果再养它那确实是供应不起,如果卖了它,既能给呼雷豹找一个好归宿,也能缓解家中的开支。
这都是无奈之举,世间有很多无奈之事,包括呼雷豹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吃野草,它更喜欢吃肉,在它通灵之后便晓得,自己或许与其余的马匹不太一样。
只是,前主人家里穷的都快要吃杆糊了,哪里又能供应肉食呢,每日的一些粟米紧巴巴的扣着吃,而前主人的父亲更是因为前主人是女子身,不想传她学识,只让她每日劳作,认为一妇人得学识乃是对天地的大不敬,虽然呼雷豹不知道那个糟老头子为什么抱着这种诡异的观点,但这毕竟是主人家的事情,它一匹小马,哪里来的插足份?
抱着那一点传承入土,死了估计还要被人刨出来吧?
呼雷豹动了动身子,感觉到不远处的阴冷气息,不由得轻轻颤了颤。
这个人让它十分不舒服,可现在这个人确是自己的新主人。
宛如从黄泉带来的冰寒气息渗透到这片温暖的人间,呼雷豹低下头,越发的感觉到这个人的诡异与恐怖,但对方有时候还会回过头来,上下打量自己,并且发出轻微的赞叹声。
“天驷啊....这世上的宝马通灵之后,有几匹能有天驷相?那匹玉胭脂死了便也就死了,一匹良马还称不上当世名驹,但是你不同.....”
“我会好生培育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的栽培,有朝一日,你会成为如同穆王八骏般的强横灵马,超梭天地之间,游于三桑之土,生死翻转,纵然化作白骨,也可为我而继续征战。”
他苍白的脸孔,漆黑的双目,透露出的却是一种灼热到极致的目光,就好像要把呼雷豹生吞活剥,连骨带筋一并吃下,这自然让小马浑身猛地一缩。
它感觉到前路或许是一片黑暗,纵然抬起头,也只能见到浩荡的深渊。
.......
司马氏源于西周,曾为官职之名,司马,司徒,司空并称为三有司,同时也与司士,司寇同称为“五官”,而这个官职最早演变成称谓,其实是因为周宣王时期的程伯休父,他当时执掌国家军队,佐政辅国,权势重大,后来程伯休父攻克了许方,立下大功,周宣王便允许他以官职为姓,而这个程伯休父.....
他的祖上,也是重黎氏!
风姓,程氏,与程某人同出一源,祖上倒追几千年,说不定还是一家人。
程氏与荀氏还有一定的关系,晋国的荀氏支脉曾经采食于程邑,后来就用程为姓氏。程伯休父挂了之后,他的子孙内有一部分以官为姓,称司马,另外一部分则继续以国土为姓,称程。
当然,司马氏的祖上还有源自于齐国田氏的,陈氏的.....但总的来说,大部分是为改姓,或者效仿程伯一样以官为姓氏,而赵国邯郸的这匹司马氏,自然就是晋国遗老,当年三家分晋,司马氏跟随赵氏落户,也就在此扎根,自然不可能和齐国司马氏有太大的关联。
司马名便是邯郸司马家的家主,也就是程氏的远亲,此时这位家主正和家族中另外一人交谈,同时快步走向门户处。
出司马氏门户不远,一面容英武的年轻人正向此方行来,他顿时驻足,目光一亮,随后大步上前,哈哈笑道:
“儿离乡久矣,风尘万里,云烟百地,今日方得始归,吾心甚慰!”
到来的年轻人上前拱手:“劳叔父远迎,不胜惶恐。”
来者叫做司马,者,晴也,虽指一意,都言无云,但一者为昼一者为夜,实有错注。
【雨而夜除星见,从夕从生,夜曰夕生,是为。】
这名字的隐喻,其实暗暗有万里星河之意,恢弘磅礴,不可谓不大也,这同时也代表着司马在家族中被寄予的厚望。
周代命“名”的五个原则:名有五,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
这是鲁国大夫申儒在回答桓公问名时提出来的,意思是根据其出身特点,或从追慕祥瑞、托物喻志、褒扬德行、寄托父辈期望等几个方面比照取名。并且提出七不,即“不以国、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隐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币”来取名。
比如司马名的“名”之一字,有出名之解,实是隐含“闻达天下”之意。
“儿,此番你从稷下学宫归来,可见得诸位圣人?可得过某位圣人传以衣钵?又或无有大贤引你为大夫?亦或.....”
他语气有些激动,同时很是开心,司马则是微翘嘴角,缓缓压手:“叔父莫急,还是说一说家族之事,侄儿听闻,叔父今年欲献赵王蜀国赤布,但如今却迟迟不曾染出,可是姚先生处出了什么岔子?”
司马名引司马进入家族门户,其余诸随皆为陪衬,但无人敢言此事不对,司马在前年进入稷下学宫,为一位贤人看重,觉得乃是可塑之才,便引荐于荀子,于是荀子便刻意与司马见了一面,当然后者当时是不知道是圣人当面,便被套了一些话,问的是天人之辩,即《天论》之中的天与人的关系。
问他如何看
而司马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闻儒门尊奉一位天主,称曰昊天,与楚国东皇太一相抗,而所谓昊者,广大无垠,包容万象,不矜不伐,不愧不怍,天为人之寄托,人为天之臣民,如百姓于天子,如牛羊于牧民。”
“既然如此,昊天如此有德行,那它治下的臣民百姓,是否就与它一样了呢?”
荀子便回应:“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有天职,人有人本,既然如此,你认为天人不可混为一谈?”
司马:“我认为荀圣的观点与孟圣的观点应当互补而不是排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旁人,身而为人,要时刻保持自我清醒,这样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而这样我们就可以靠近昊天的昊了。”
荀子笑了笑,便走掉了,最后当司马知道那个遇到的路人居然是荀子的时候,他也十分的震惊,同时,在他知道这个讯息的时候,荀子给予他的评价也已经下来了,曰“守道”。
自此,司马进入稷下学宫,开始绽放一段独属于他自己的光华。
司马名听闻司马的询问,摇头道:“之前送来的几匹布匹褪色,这等次品,难以献上,此事似有诡谲.....我命他重染,然姚老头言辞不善,让我不要催促,可我不催促怎么能行,这眼看着大祭的时间就要到了......
“而且,除去布匹之外,今年也未曾选得上上之马,只能以上中之马进献.....”
司马微微一笑,对司马名道:“布匹不难,如果姚先生取不出来,那便由小侄来想办法。”
他目光微闪,脑海中,浮现出那红袍年轻人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章 剑势,白刃银屏
染布这种事情马虎不得,那些红花丢入泥盆里,拿手揉碎,大红色的染法,用红花及乌梅煮染.....
程知远赤着胳膊,卖力的干着,满头大汗。
带露摘红花,捣烂后用水淘洗,装入布袋拧去黄汁。再捣烂,用发酵的米水再洗,装入布袋拧去剩余黄汁,用青蒿覆盖一夜后,捏成薄饼阴干收藏,这个玩意叫做红花饼。
里面的大缸冒着滚滚白气,如云雾一般萦绕,那是在煮布,是为了让布匹更加容颜着色,等到差不多了,便要把那“熟透的布”从清水缸中取出,控水晾干之后,浸入染缸内,这才是进行成色的步调。
锵的一声,洗血出鞘,对着红花饼子便扎下去,按照姚先生的要求,妖剑中的剑势成形是一片血杜鹃,这也是为何他要求程知远留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望帝布的一道重要程序,鸥老给姚先生找到的一种古法,其中讲的便是要一种血杜鹃才能染成,这种血杜鹃乃是天地精灵,又称“子规啼血”,传说是当年蜀国望帝所吐出的那些血所化成,那些血浸染了满山遍野的杜鹃花,而当后来,望帝化为杜鹃的时候,那些被血染红的杜鹃花也生了通天之灵,纷纷化作血杜鹃,伴随着望帝鸟飞舞。
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而关于望帝所在的国度,也就是蜀国,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古老故事,所谓是东方版的特洛伊木马,那就是秦国著名的石牛计,在这石牛生金开蜀道的毒策中,苴国作为蜀国的门户,在其中也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
而施展这个计策的是张仪,以及秦惠文王,按照这片世界略有混乱的时间,石牛计的发生,大约刚刚过去不到一千年。
只不过,这个计策发生时的蜀国君主,早已不是望帝了,所以布匹中,尤其是赤布,以古蜀的望帝布为最。
程知远做完了手中的剑不曾停下,一面布被丢进染缸,剩下的布匹便要继续浸泡以及滚煮,姚先生从后门过来,拍了拍老旧的木墙,程知远顺着声音望过去,姚先生已经走到缸前,伸手把已经染好的,最先一批的赤布捞起,两指一捏,那布匹立刻化作一柄大红血剑。
“红剑其实是下乘,最上乘的剑,杀人不见血,号称...白刃银屏,所谓腰悬白刃,手执青钢.....”
滴答
仿佛有水滴落在地面,老旧的青石砖上,淡淡的清水涟漪,忽然泛起一朵红花。
大红的水如风潮般卷起,天青色隐隐消失,烟雨朦胧间,眼中所见,尽为大赤天。
程知远立刻拔剑,面色凝重,这几日来,累死累活干染布的活计,今日终于是看到姚先生拔剑了。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这句话本是李白所作诗歌,但如今在姚先生口中却成了一句剑诀,仅仅是说出来便有一种剑锋临眉不过三寸的凶猛感,再进半点,便是洞魂溃魄的结局。
其锋迫人,乃至于此剑即使不出,便也是极其的咄咄逼人。
不敢大意,也绝对不能大意,程知远的龙瞳已开,隐隐有一只睚眦的轮廓出现在身躯旁,手中的洗血剑上杜鹃飞舞起来,猩红且纤细的雷丝轻柔的翻转,跃动。
心神集中到一个瞬间!
“对,就是这样,还算不错吧。”
耳中响起了平淡的声音,姚先生轻飘飘给程知远下了评价。
然而程知远猛地侧身而避!
耳中的剑鸣来的迟了,就如同夏日骤雨后的惊雷闪电,那束疾驰的光辉,总是等到大雨滂沱之时方才闪过乾天,让世人听闻上天的怒意。
程知远半个身子一片模糊,骨肉可见,鲜血淋漓。
眼角处的皮肉反绽,如同一朵染红了血的梨花。粘稠腥涌,滴答的血汇聚成溪流,而那柄红布剑依旧色彩鲜艳,不论沾没沾血,它都是那副冠艳天下的美丽模样。
杀人宛如红花开舞,似风潮雨倾,蒸腾的雾气带着滚滚热浪,四面八方的布匹轻轻晃动,上面的毛糙在此时尽数落入石砖苔上的清漪中。
风吹荡起来,嚣器剑发出嗡鸣,洗血剑外,那些杜鹃鸟化作一片又一片红霞被驱散,连完整的形态都没有留存下来。
快,凶,悍然,这不仅仅是剑的道理,不仅仅是剑的威力,更是所有兵器修行的真理奥义。
额头上的伤口张开了,就像是一个鲜艳的女子红唇,其中有红稠缓缓流淌下来,这剑的亲昵,寻常之人,断然是无福消受的。
大拇指在嘴唇下抹了一下,刺骨的疼痛,方才看见胸口与臂膀上全都是剑伤,那刚刚似乎是姚先生已经出了一剑,又似乎没有,还是仅以剑意伤敌?
“这是....剑势吗?”
程知远的喘息声有些粗重,姚先生手中的红布剑依旧斜指着地面,此时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你的剑势,是十步之内人尽敌国,可如果来者不入十步,你便束手无策了吗?”
姚先生平静下来,带着一种肃杀与失望:
“我现在杀你,隔着门,你人头落地都不知道怎么落的。”
“剑这种东西,就是杀人的艺术,是纯粹的击杀之技,而百技之首,既非劈,也非砍,更非斩与断,而是讲究一个刺字。”
他手中的布剑轻轻翻转,口齿开合,吐出最轻灵也是最危险的杀语:
“来,白刃银屏,第二剑。”
程知远手中洗血剑猛然一转!
冲天的鲜血喷溅而起,胸口处一道刺痕横出,所谓凶猛剑术,杀招当中直取敌人心房胸门,然此时杀人者亦有破绽,可往往大部分人都疲于防备,难以窥见其中的生机。
这第二剑犹如白电追海,红花风潮还未转起,一切便已经落定尘埃!
程知远胸口处伤口涌血,眼前顿时一花,砰的一声就倒在地上!
“嘶嘶!”
拐角处的黄蛇看到这一幕,吓得半死,连忙游过来,而姚先生看见那条黄色,眉头微皱,观摩了半响,忽然笑了一声。
“天子信物?居然是天子五兵之中的剑兵!”
他的声音诡异,然而又看了一会,却是摇头,此时放下布剑,低声自言自语道:“可惜了,天子信物所跟随之主,虽然也算是不错,但还是难以称得上当世天骄。”
啪嗒,啪嗒,啪.....
砰!
姚先生走了三步便停住了,他的虚弱的影子拉的有些长,地上的血人被笼罩,**着上身的程知远,一只手撑着地,浑身剧颤的从青色涟漪中拔起了头颅。
两只眼睛满是青白,五指深深的叩入青苔下的烂泥中,血与沙尘,皮肉粘为一体,残败的身体踉跄着,站起来,挺直了腰杆。
姚先生扭过了头,轻轻道:
“这样才有点意思,少年人么,不吞苦雨,哪懂甘霖?”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乂字剑!
“杀人的技巧,从来都是死中求活,你活着,他死了,你就赢了,不能有半点马虎,眼睛里别说是进血水,便是掺了石头,打了钉子,你也得给我睁着。”
“还必须要睁大。”
姚先生手中的红布剑抖动了一下:“第三剑我给你先出手,你看怎么样?免得说我欺负小辈。”
程知远没有说话,身上的血被滚沸的雾气蒸的沾裂在伤口上,殷红的嫩肉四分五裂,手臂动弹一下,那裂口闭上再开合,像极了人的嘴巴。
锵!
睚眦的吼声从天青色的烟雨中响起,这处小院内地覆天翻,滚滚的青泥从砖中升起,涟漪化作浪潮,白色的梨花就像是被春风驱赶的牛羊,顷刻之间,便已经铺作渺渺云海,大簇大簇的....压向前方的老人!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白华转舞,当中一道猩红血雷闪过,如奔霄赤兔,似追风大宛,龙子吟唱,凶冥声声!
剑刃疾下,凶威赫赫,姚先生站定原地,青石砖上弹射、震起的烟雨涟漪,随着那红布剑的第二次转动而停止下来。
然后,便是一片森森白芒,耀的人睁不开眼睛。
那些是弹起的涟漪,与沸腾的滚雾,当中的每一滴水珠,都映照出那柄红布剑,但诡异的是,红色的剑,自水珠中折射出来,却是森白的模样。
锵!
梨花尽碎,化为灰烬,滚沸的暴雾瞬间淹没了程知远,森白的剑锋割破了左右两处眼角,仅仅是凭借着反射的两道森然剑光,便已可杀人!
胸膛处的伤口上又添一道剑痕,交叉成为“”字的模样。
者释意有八,但最远处的本意,是从刀,为“割”,亦或是....“杀”!
鲜血交叉喷涌,程知远身躯外化出的睚眦轮廓也噗的一下崩散,他猛地退了一步,两脚颤抖,头晕目眩,但脊梁骨依旧挺的笔直。
姚先生挑了挑眉毛,捻了捻胡须,缓缓道:“原来是睚眦衔剑....剑道三十八篇?你这小子,会的东西不少...但是...”
“空有形体而没有真正的威势!”
他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呵斥道:“梨花飞海,好看,好杀,气势汹汹!但又能怎么样?”
“你知看到了表面,没有真正参透‘睚眦衔剑’的真正的道理!徐夫人作剑道三十八篇,每一篇都自有其道理,如果只是流于表面,那不过是花架子,纸糊马,一戳就倒!”
姚先生的语气很不快,而黄蛇在一旁嘶嘶的向着他施威,露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可姚老头看都不看赔钱货一眼,只是和程知远道:
“不过,虽然你用出来的剑威乃是下乘中的下乘,但总的来说,还拥有可塑之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手中的布剑,此时居然已经变成没有浸染前的模样,但看姚先生把布剑一甩,这布剑随风一转,立时化回柔软的布匹,啪嗒一声,落到程知远的身上。
然后,那些绽放如花的鲜嫩血肉,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态势,缓缓愈合。
只不过,程知远却因为那种痛苦,仿佛有无数的针纫在皮肉之中交叉穿行,经络,血液,乃至于五脏六腑,针刺渐渐转化为剑削,那些向外翻滚的血肉,受到沸腾的云温蒸煮,开始向内弯曲,挤压,如同肉虫般蠕动。
“最上好的红布是血杜鹃的性命所制成的,也就是望帝血,我这里揉炼的布匹,分为两种,一种就是那些大红花,第二种....就是血。”
姚先生看着那已经恢复如初的布匹,此时第二次被滚血染红,这一次的颜色,比起之前的都要鲜艳,也更加的锋芒毕露,仿佛多看两眼,就会见到一片温血溪流。
“当然,即使是血,也分为三六九等,那些蠢猪一样的人,杀了他们,那种血染了布,过两天就成了黑色,臭不可闻,而如果是重臣,他们的血干涸之后,就是琉璃色,带着红晕,这种血布很好看,然后,还有一种,便是剑客之类的血,或者说....兵家的血。”
“带着一种征伐之气,这种布,如果染出来,让士卒,或者将帅披挂上阵,当遇到敌人的时候,能够带着一种绝世的杀意,直接能够震溃对方的三魂七魄,但要达到这种效果,所需要的兵血,至少得有百人。”
姚先生的双手负了起来:
“还有你小子手中那柄剑,必然是以望帝血为原料打造出来的,若说不是从古蜀来的锻冶法,我都不会相信。”
“今日到此为止,好好想一想胸口的那个字,我相信,你想通了,剑势必会有极大提升,到时候....应该能完整的接我三剑吧。”
老头子说完便走回了浸染房,吱嘎的老门半掩着,青漠的烟雨依旧随微风卷动,如浮尘般悬于世界的空隙中,程知远被它们环绕着,缓缓扯下了自己身上的布匹,此时这布匹,已经鲜艳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伤势尽复,但体力却耗尽了,仅仅是挡剑便已如此吃力,程知远心中想到,这姚先生露出的几手剑术,纵然是当初九重楼的修行人也没有过,如此讲来,他即便不是圣人,至少也是一位十二重楼的人物。
这种剑术,在程知远感觉,像是刺客的剑,夺命绝凶,不讲究任何的...嗯,花里胡哨的招式?
世间性命,皆在三寸毫光之上!
不知道剑圣之剑,于姚先生比起来,相较如何?
程知远咧了咧嘴角,这是个有真功夫的高人,自己就算是身残了也得学全他这两手本事才是,不然来这一遭受得这么多罪,岂不是白给?
“诶!”
他的力气耗尽,虚弱的坐在破落的青石砖地上,黄蛇游过来,嘶嘶的吐着信子,摇晃着尾巴。
程知远闭上眼睛,陷入一种假想的状态,他在参悟那种意境,在此方世上,不强不足以立身足,不强不足以有观世之资本。
他的牙齿轻轻开合,泄露出丝丝缕缕的白雾,如同巨兽吞吐云海。
或许,是时候着手,突破那所谓的第二境,登临第四重楼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璧黄泉(上)
人生在世,心需怀揣敬畏,但决不可在敬畏之后,再加上一个惧字。
心中生惧,便泄了三分胆气,这三分胆气也是意气,一旦失去,便所谓是“剑老无芒,人老无刚”。
应用在剑客身上,再为贴切不过了。
程知远回忆起当时在黄厉原,在黄帝柏下的情景,那第一个夜晚,面对来袭的裹尸剑客,自己不畏惧吗,自己不害怕吗?
当然是有的,但很幸运,自己莽撞的拿起了石剑,拍碎了那个家伙的脑袋。
束手待毙绝不可以,有些时候,命确实是自己争取来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皇天后土的眼中,人与犬,与草,与石头,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一切都是平等的,人有人自己的起点,草有草自己的起点,犬亦有犬的起点,如果人不争命,就会死,草不在夹缝中求生,就会枯,犬如果不会捕猎,最终也难免化为枯骨。
故而春秋时代,才有人嘲笑那个守株待兔的人,运气难道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光顾你吗,即使真的是气运之子,也难免会阴沟里翻船。
程知远从真实世界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已然出现于那一户破败的门院中。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剑神童子所寄托的那柄剑悬挂在房梁上,晦暗且蒙尘,这不是可以用手去拂掉的朽败力量,诅咒难解,从古到今皆如此是。
修行第二境是任法境,包含第四重楼“纵法”,第五重楼“衍道”,第六重楼“大势”,登上四重楼,可称“大道之下,法无禁止”,至此短暂脱离天地约束,身为凡尘的一切尽数割舍,如同梁鹊一般,以红尘剑势可摧灭万物,此时,人体内三魂七魄可自衍妙法。
第五重楼衍道,小道生**,大道则凌于**上,所谓道法,剑客最常使用的道法,便是“以身化虹,剑取门楣”,五十里之外,直取敌人面门,割目断首!
第六重楼,所谓大势,此时便是修成的“势”进行一次极大飞跃的境界,谓之“大势所向”,能够短暂借助天地间的“顺势”来打压敌人,第六重楼的独特性,使得它要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因为这所谓的“天地顺势”,有些过于唯心了。
程知远推开门户,背对古剑,只觉得眼前一片浑噩元始,口中念叨着法无禁止。
圣君任法而不任智,任数而不任说,任公而不任私,任大道而不任小物,然后身佚而天下治。
法无禁止并不是讲的混乱,起码在这里谈论的并不是,是大道之下,乱用法不如不用法,不可用昨0天的法来约束今日的人,法当与世同移,如此才是圣明君主,天地自有规矩,那正是所谓的天规天条。
蒙昧的世界中,传来沉闷的呼喊声,由远极近,仔细的听,似乎是两个人正在面对面的交谈呓语。
程知远听不清楚,于是向着蒙昧之中走出两步,却听到四面八方传来呵斥与惊骇!
风云骤起,大雾转天,蒙昧之中,冥冥之上,音响连绵。
“驻足,你要做什么!”
“不可!”
“凡夫俗子,怎可踩着高阳山土,直来通天白玉京上!”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不对,他非凡俗,乃是仙人!”
“放屁,明明就是世间大逆!”
“死中求活?哪里是仙,分明是鬼!”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瓦砾瓮天,渺渺蝼蚁,黄河沙中,居然也有这般不错的人物吗?”
“哪里不错!从人从山,仙家子,天门徒,称人蚁,怎作得那山君!”
叽叽喳喳,宛如数百人同时在开口,回荡不休,程知远停住了脚步,只感觉心中冰冷一片,握了握手,嚣器洗血与它山三剑皆不在掌中,转头回望,那孤独草屋门户依旧大开,直可见到吊在房梁上的那柄晦暗铜剑。
纷乱糜烂之音回荡纠缠,撕扯钻心,程知远眼中弥漫起一片血云,但很快又和青白色的龙瞳纠缠不休,他心中烦躁与清灵两种感觉互相交战,同时也在互相融合。
“不让我走?我偏偏要走!”
程知远的目光如锋利的剑,定定的,死死的盯着那片晦暗,随后向前走出第二步。
四面八方的呵斥声再度响起,有谩骂的,有大笑的,有疯癫呓语的,还有怨毒的,程知远的耳中在此时听到了摩挲的声响,足下升腾起一片冰凉,而蒙昧四散,前面好像有滚滚的水声传来。
“驻足!蝼蚁,蝼蚁,你怎敢踏足这白玉京!”
“区区食世间槁壤者,安敢,安敢....气煞老夫!”
“跪下,向前方浑天叩首,便饶你大不敬之罪!”
“孽障!你想被挫骨扬灰不成!”
程知远面无表情,第三步砰然落下!
咚!
仿佛地动山摇,那些呵斥与威胁的声音变得惊慌起来,并且其中恶毒的咒骂也越发的密集,程知远握了握手掌,忽然见到手中多了一柄剑。
剑名征诛!
嗡!
钧天广乐回荡起来,程知远环顾四周,而当那编钟大鼎,天鼓雨埙,当这些乐声尽数响起的时候,四面八方的那些谩骂声,如平复的浪潮般,瞬间便消弭下去。
“骂啊,继续骂啊。”
程知远单手转了下剑,再转头,后面那柄悬在房梁的古剑上,同样出现了征诛二字。
“征诛,礼征乐伐自天子出,奉天子以讨不臣!”
如有冥冥神助,程知远猛地向一处蒙昧挥剑!
轰隆!
从没有过的巨大声响,仿佛是天在倾斜,当中传来最凄厉的惨叫,同时还有数不尽的惊慌之声!
“小畜生,你区区一介人蚁,胆敢对山君动手.....”
轰隆!
又是一剑挥出,那开口的蒙昧轮廓顿时被斩杀当场,混沌之中云雾暴动,程知远走出第四步,第五步...直至第十二步,前面已然没有路了。
巨大的白璧托着程知远,这是一座山,全部都是羊脂白玉所化,而在羊脂玉壁下,咆哮的,是滚滚沸腾的黄泉之海!
没有奈何桥,没有忘川江,这黄泉大海如茫茫尘世万千之苦楚,而这白壁则是脱颖而出,矗立与世界苦海之上!
人在山上,长生迁去,是为仙!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壁黄泉(下)
人在苦海,如无根浮萍,正如蝼蚁草芥,但如果站立在山上,那便大不相同!
气吞寰宇,俯瞰苍茫!
浩大的黄泉海无边无际,雄伟的白玉山光华熠熠,程知远听到耳边出现的声音,空灵而澄澈,貌似是剑神童子的言语。
(这世间修行,旁人都是登楼,走遍十五重楼便可入圣,而仙人只有十二重楼,因为十二楼之后,要攀登更加险峻与高耸的五城。)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通天白玉京啊,仙人最后的归宿之地,岂能是那么容易就抵达的?)
(看看那片浩荡的黄泉海,里面藏着古来多少的枯骨,若是你攀登高天阳土,走那天梯石栈,有半点不慎,便是坠入黄泉大海,被枯骨分而食之,你这一副仙人骸骨,足以帮千余黄泉之民散形转世!)
黄泉海浪涛凶猛,根本看不见半点枯骨的影子,可最危险的东西往往不会浮之于表面,潜藏在黑暗中的,才是最致命的杀机。
四面八方的声音停止,程知远环顾那些尚未曾褪去的蒙昧,在黄泉海的八方尽头,他心中瞬间就明白了,人和山才是仙,人是人蚁,山是山君,如果自己是人蚁,那么那些所谓的山君,其实都是困在人间与天界之中,不得寸进的人吗?
“卡住了....啊,原来是这样,你们....卡住了。”
程知远缓缓点了点头:“蠹虫啊,贪多嚼不烂,进退两难,可笑可叹,但绝不值得可怜。”
征诛剑一转,蒙昧中再又愤声响彻:“区区人蚁,也敢妄论山....”
极其狭长的剑气,割裂了黄泉海的蒙昧高天,巨大的轮廓应声而倒下,浪潮翻卷的海中,终于出现了无数的白点,那些都是死亡国度的羽化枯骨,是伏尸在成仙路上的遗憾者。
“你们不是仙,并非是世间五十二仙人。”
程知远带着一种漠然与蔑视:“从外道而好不容易跻身入半个天门的人物吗....为什么会被我看到.....这里是我思想的世界,是我三魂七魄聚集的世界,是我生来轮廓勾勒的世界...房屋外的八条大河不见了,想来这是因为,我生来为仙的缘故。”
“能看常人所不能看,难道黄泉海就是你们这些.....是你们这些失败者,赝品们所聚集的,所带着不甘心而埋葬的地方吗!”
“何等可笑啊!”
声音震颤,胜甚天鼓雷音!
四面八方,蒙昧中的轮廓们愤怒的颤抖,然而当程知远把征诛剑握住的时候,他们便是有千万的怨言,也不敢随意再谩骂了。
只听到有一个人在哭泣,在呵斥,在怨恨!
“穆天子!该死的穆天子,为何要留下这礼乐征伐之剑!天子五兵,都是应该尽数毁掉的东西啊!”
“夏周妄代春商,火凤击玄鸟于梧桐树上!天礼毁掉了天常!断了我等的登天路途!你的王朝注定要毁灭,这整片南天阳世的众生,都要为你的决定而殉葬!”
“这世上的天礼已经要崩溃!万仙枯坐在天界中的岁月已经太过漫长!”
“白色的马儿跨越苍茫的大河,桃源古地的红花也已经凋零......”
“天礼无度,天纲已乱,天纪扰,天常混沌,天泽四散,五天尽殁,故使天界倾颓!让那无尽云海倒灌,化为不尽天钩缓缓下沉.....”
“我们会报复,报复你所护佑的这片世间!”
这句话落下,滔天的妖气骤然出现在黄泉海的尽头中!
蒙昧世界,妖气澎湃,但很快就隐匿下去,程知远遥遥看着那一片,眼中的青白蕴含血色,仿佛能够看到那个黑暗的轮廓踉跄逃走的背影。
征诛剑猛地向那处一刺!
黄泉海中,正在撕咬跌落的某位山君身躯的枯骨们,被这一剑劈毁大半,而那逃之夭夭的大妖,被一剑穿透胸膛,滔天的妖云崩散,瞬间便跌落到蒙昧深处!
鬼声嚎啕,剑声碎海,枯骨们望向白璧山,空洞的黑暗席卷人的心神,仿佛是黄泉之水中生出枷锁,程知远心神为之摄走,只觉得一瞬间昏沉下来,身形三分,轮廓依旧抓着征诛剑,灵光徘徊不前,而那魂魄却跌跌撞撞,正要落入黄泉海中去了。
四周的鬼祟之声再度响起,山君们转怒为喜,海中的枯骨也在咆哮,在挥舞锋利的骨指,如群鱼争食,向着那跌落白璧山的魂魄涌来!
何止亿万,那腐朽的山君尸体转眼就被抛弃,毕竟一个伪仙的魂身,怎么比得上一位真仙的魂魄?!
“咬死他!咬死他!”
“吃了这个孽障!”
“枯骨争食,这下,仙身就是我们的啦!”
“人蚁,还敢狂妄否!”
“阳世是你的地盘,可这精神上的非想之世,就是我们的主场啦!”
“黄泉茫茫,苦海无边,岂是一人可抵之?”
那些声音在起哄,在呼和,带着贪婪与怨毒,可接下来,那魂魄浑浑噩噩,只看程知远的身躯轮廓突然拔起剑来,对着自己的胸膛就割裂过去!
灵光化作铁索,那颗心脏被剖出,长虹击天,其光芒浸满黄泉海域,魂魄,灵光,轮廓,三者重新恢复,钧天的乐曲再度响起,七窍的心脏喷吐云霞!
四周的嘲笑与怨恨声戛然而止,程知远的眼中灼灼而亮:“大道之下,法无禁止!敢问你们,可自比如大道吗!”
“蝇营狗苟,鼠辈魍蝗!尔等潮石蠹虫,安敢听天也!”
怒喝声震彻黄泉,那些枯骨崩散,巨大的浪潮翻转打来,把那些白骨尽数吞没,而蒙昧中的轮廓在移动,那些山君们被这一言直是震的七荤八素,踉跄皆逃!
“惶惶无日,不过一群丧脊之犬!”
山君们既是恨又是惧,纷纷恼怨的隐匿起来,程知远看着足下的白璧山,没有笑声,只是把剑狠狠的插在那羊脂白玉的山石中!
锵!
剑音亢长,神鸣为奏!
“开!道!”
怒喝震世,四面八方黄泉之海消失,天钧鼓震,灵钟吕响,转眼之间,座下白璧化为新泥,霎时后,天地为之一清,再无半点浊流!
天青色烟雨依旧如故矣!
程知远看那征诛天子剑已消失无踪,却是镇在了那片非想的白玉京,黄泉海上!
尘土被青风卷起,向着西方浩荡而去,东方的光芒照破乾刚,程知远的眼中灼灼精芒,几乎能把人直接凿伤,他从青石砖地上站起来,仰天长啸!
已登四重楼上!
入四重而如金蝉脱壳,白蛇卸甲!如此纵法已成,衍道不远,距那化虹之术,飞剑之道,也只差半点!
黄蛇攀附上来,高兴的直晃脑袋,而在染缸房内,姚先生古铜色的身躯上汗珠滚落,他瞥了一眼门外头,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一只手插入那浸染的大缸中,取出一面朱红的布匹来。
.............
“天有风雨寒暑,人亦有取与喜怒。”《淮南子精神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龙蛰地
咚!
程知远席地而坐,看着被放置于厚木板上的酒罐子与白红青黑四个葫芦,感觉到一阵奇怪,不由得眉头动了动,看着那背对漫天星河的高大老人。
依旧是染房前的院子,也没有搬什么胡凳,也没有铺什么草席,就这样在青石砖上坐下,老人的上半身可以称得上魁梧,他双手压在膝盖上,繁华的星光从天上涤荡,丝丝缕缕的垂落,银色的辉披散在他的肩头,染房内不起烛火,而今夜,有一**月高悬。
那圆圆的厚木板就是平素里压染缸的盖子,此时被当做了无腿的小桌板,姚先生伸出手心,从左侧的红葫芦划拉到右侧的青葫芦,随后,一指敲在木板上。
程知远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红的,性烈;白的,性温;青的,性先轻而重;黑的,性先重而轻。找一个自己满意的,挑出来给喝了。”
程知远皱眉,不点四个葫芦,指着那酒罐子:“这个呢?”
姚先生瞥了他一眼,忽然莞尔一笑:“怎么着,喝着嘴里的,还想着罐里的?”
程知远不说话了,他看着那四个葫芦,这今天晚上好端端的突然喝酒,必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随意,这恐怕,就和菩提老祖白天里问打猴子三尺,然后晚上让他去自己房间学神通是一个性质。
所以,葫芦要选,还必须要好好的选,一点也不能马虎。
姚先生气定神闲,一言不发,程知远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当然这也是预料之中的,按照这位老先生这般高傲的性格,或者说有些狂妄的性格来说,如果自己去问,那是绝对问不出来的。
毛驴的毛要顺着捋,不然就会被踢,这应该是一个意思,当然这种屁话绝对不能说出口来。
程知远看了看四个葫芦,仔细的思索,如果这四个葫芦对应四方,或者说...四帝的话?
“世有四方,有四季,有四象,有四大.....嗯...等等!”
他忽然一怔,看着四个葫芦,脑海中却是回忆起虫神的话来。
升龙在山,飞龙在天,降龙在野,潜龙在渊!
“先生原来对易经有所涉猎?”
程知远心中有了七八分猜测,越思考越是觉得像,而此时,姚先生略有讶异的看了他一下,微微点了点头:“不错,能看出我的意思了。”
心中长抒一口风雨气,程知远再看向四个葫芦,眼中忽然闪烁过一抹倩影,手顿了一下,随后微不可察的转了方向,这一次毫无犹豫的拿起了白色的葫芦。
这是选择未来的走向吗?
程知远握住这白色的葫芦,忽然心中有些怒意,砰的按在葫塞上。
姚先生哦了一声,随后有些愠怒,冷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个不世出的杀才,没想到居然选择了性格最温吞的白葫芦?”
“你不想学我的剑了?”
程知远摇了摇头,拔开葫芦塞,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但程知远却是低声道:“西方庚金,兵主白虎,杀气溢满天盘,怎么可能是性格温吞的?”
“五兵无眼,喜怒由得人心,笑里藏刀,肋下隐剑,是硬生生杀出来的苦涩威名。”
姚先生:“我有一个想法,想听听你的回答。”
程知远拱拱手:“请先生示下。”
姚先生眯起了眼睛,缓缓捻上胡须:
“若有一人......嗯,需于郊,利用恒,无咎。”
停留在郊野,长久停止是无害的,大吉。
(你如果在这里继续待着,我便打算把一身所学尽数传授给你,当然,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代行者,你将会遗忘一些过去,不过不用担心,单纯的剑道会充实你的魂魄,而且,从此以后便算是我的半个弟子。)
程知远愣了一会,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这也算...大吉?
“先生.....”
姚先生皱了皱眉头:“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追捕白鹿时没有熟悉山林的人当向导,想进入密林中去却又惧怕危险。君子自以为很机智,认为不如放弃追捕,因为进入密林是很艰难的。
(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摆在你面前,不过要你舍弃一些身外之物,等我死后,你自然自由,只需要耗费些时间便可无敌于天下,可如今,你却还犹豫斟酌,是觉得我太过于好说话了吗,这天下之大,高手之多,超乎你的想象,自以为倔强,到头来不过碰的满头都是伤罢了。)
星河下的邯郸,城南的这座院子里,寂静的可怕,那种诡异的氛围不断延伸,程知远忽然感觉有些可惜,缓缓摇了摇头:
“需于泥,致寇至。”
姚先生顿时极其不悦。
在泥泞中停留等待,结果来了强盗抢劫。
(我学习先生的剑术,但不想成为先生的傀儡,如果因为学剑而把过去遗忘了,那先生与贼寇养马又有什么不同呢?)
姚先生冷笑一声:“食旧德,贞厉终吉;或从王事,无成也。”
靠着先人的遗产过活,实力不足,如果贸然参战,必败。
(最后一次机会,只是丢掉一些无用的过去而已,我保证,以你的资质,将来必可成一代剑宗,毕竟我如今已经隐世不出,不需要任何名利,但如果你现在放弃我的安排,你便走不出这个小院了。)
“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
黄昏时天空出现虹霓,人们齐声高叫,没有唱歌时的乐器伴奏,老人们悲哀叹息。这是凶兆。
(我若生怒.....你想死吗?)
程知远饮下一口白葫芦的酒水,应道:
“枯杨生华,老妇得夫。”
腐朽的树木也可重新开花,老妇人或许也会找到丈夫,世间从没有绝对的绝境,只是不好不坏罢了。
(尽人事而听天命,唯有敬候。)
程知远心中叹了口气,心道这口酒可真是难喝,原来是姚先生动了这种心思。
他似乎是专修剑道的,而且其中不掺杂任何道理,单纯的杀人之术,程知远也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够遇到这般的人物,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姚先生可能都是最适合自己的老师了。
但可惜,对方给出的条件,实在是难以接受,程知远自认为不是可以抛弃过去的人,如果连过去的记忆都失去了,那自己还是自己吗?
同时,他更为对方拥有这种手段而感到一丝恐惧,心中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
仅仅是一道身影罢了,如果自己不祭出天子剑,和姚先生真的翻脸,那肯定是必死无疑。
生死其实从不由得自己掌握,世上的善恶交替闪烁,没有绝对的实力,便是在迷雾中四处乱窜,找不到正确的前路。
姚先生冷漠的看着程知远,没有再讲易经的句子,而是直接询道:“为什么?”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一位绝世的剑师就在前面,只需要喝酒,叩首,那无上的杀人剑术,就是自己囊中之物了。
是不是贱人就是矫情?
程知远嗯了一声,饮了一口白葫芦的酒,忽然摇了摇头,轻轻把白葫芦放下:
“子非鱼也!”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抛弃所有的记忆去追寻剑道,抱歉,我不愿意。
程知远此时拔起剑来,星河浩瀚,明月高悬,映照深青色的夜幕穹隆。
剑生风起。
然而就是此刻,姚先生的眼中突然大放光明,猛地一拍大腿,那爽朗的笑声响震星空之下,七情顿时转怒为喜,去阴为阳。
“不错,是个有脾气的家伙。”
他咧咧嘴巴,抓起了中间的酒罐子:
姚先生看着程知远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绝妙的,可以任凭雕琢的璞玉,虽然这块玉已经有了自己的雏形,但是烂的工匠只会呜呼哀哉,可绝世的工匠,却可以凭借这个雏形,雕刻出不世巨作!
他缓缓仰起头来,长吐出一口青烟:
“子非鱼,说的好啊,有的时候,人还是要有点坚持.....一只蛰地的白龙,只等待那时机一至....杀气,当可流遍大荒巨海。”
他的眼睛闭上了,仿佛在感受那迎面落下来的月光。
安稳的太久了啊。
如果是你这个家伙的话,应该可以在我死前,完整留下我十二成的剑术吧?
.........
“地劫遇靖,化为大凶。”《连山》
第一百一十五章 独目铜匣(四更)
昼光荡荡,起于汤谷,夜幕如潮,回坠虞渊。
司马在天边出现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来到了染坊门口,他身上背着一个长长的铜匣子,腰上缠着一个裹布,这样一看倒也有些游侠的风范,可对于一位学宫名门来说,这种打扮或许略有不妥。
但司马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或者说,该在意的时候应当在意,不该在意的时候,任何的礼数装束都是虚假的,没有意义。
姚先生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司马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可不想一会从这里出来的时候,脑门上多出一道剑痕来。
三次轻叩,门户吱嘎,开门者正是程知远,司马看到他,笑着点了点头。
他早就知道程知远来了这染坊。
“请问可是找姚先生的?”
程知远看到来者,目光一动,只觉得似乎面孔有些熟悉,司马则是拱拱手,笑着道:
“前些日子,我与兄台在闹市中擦肩而过,当时兄台,不是还在看着一匹枣红大马和一匹黄膘小马么?”
“在下司马。”
司马氏是邯郸城的贵族,真真切切的是士族中的上流人物,程知远心中一顿,想到最开始姚先生拿竹简的时候,似乎就是在骂骂咧咧,说着什么司马氏的小子来催布.....
“在下程,重程氏,名知远,你且稍等,我去通告一声。”
司马听见这个姓氏,顿时一愣,随后笑起来:“原来还是本家的兄弟!”
程与司马,同出一源。
程知远不确定姚先生是不是乐意见他,自己也不算什么主人家,只算是客居在此,万一姚先生不想见司马,那自己代替主人家做决定的行为,自然是大为失礼的事情。
孰不料,程知远还没有回身,染房之中便传来声音,让司马氏的小子进去,如此程知远自然也便放行,不必多言。
司马进来,却不见姚先生,程知远欲去敲打染房的门,却咚咚两响之后,里面传出“屋里没人”的喊声,程知远顿时一愣,推门而见,却见到染房里只有被盖住的十几口大缸,压根没有半个人影,更不要说是姚先生了。
“这是.....”
程知远呆愣当场,司马看到这一幕,却是哈哈大笑,对程知远道:“我以前曾经听过,所谓雁过留声的法术,又称‘隔夜语’,怕是姚先生本不在这里,只留了一道声音。”
他伸头看了看那十几个大染缸,又是摇了摇头,对程知远道:“料想那布匹还不曾弄好,先生恼我司马氏,不愿真身来见。”
笑容敛去,司马转头,对程知远道:“不过今日来此,本就有所准备,如果见不到姚先生,可以见到兄台,也是不枉此行的。”
程知远疑问,拱了拱手:“请明言。”
司马:“不知道兄台前些时日,身上所披的那一件朱红大袍,可是火浣布么?”
他话落下,目光便定定的看着程知远,后者皱眉,不予以正面回应,只是心中暗道这人的眼力见可真不是盖得,居然认得出那火浣布来。
“阁下是想要我手中的那匹红布?”
“当然,如果姚先生难以拿出好布的话,我自然要来找兄台一叙。”
司马把身后的铜匣卸下,咚的一声放置于地:“这也是无奈之举,眼看大祭之日就要到了,姚先生迟迟难以交出良布,我司马氏恐怕要遭到赵王重责,故而若是有那极品的火浣布,倒也不再需要姚先生的布了,那时候,姚先生没有时日催促,必然可以慢慢弄出更好的布来........”
他说话时,目光有微不可察的移动,在眨眼与呼吸的间隔中落点,但很快,所收获的,只有心中的满满失望。
药下的太浅了吗,要不要再提点?欲擒故纵对于姚先生不太好使啊,那干脆就假戏真做吧。
司马心中仿佛有一只小手指在敲打,那铜匣子的壳上有一只眼睛,匣盖打开,其中空空荡荡,有些晦暗,但是在底部,有一面造型奇诡的符图被雕刻在其中。
所谓符图,乃是符和图谶的合称。
程知远看到那符图,顿时微微一怔,只感觉那符图似乎在呼唤自己一般,顿时心中惊诧,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皱眉疑问,询问道:“这...是何物?”
“是我司马家的神鬼匣。”
司马伸手,抚过那铜匣表面:“此物来历,要上溯到周威烈王时期,韩赵魏三家分晋,诸大族迁出绛邑,当时天降大雨,古城倾塌,使得泥沼遍地淹没四野,这枚铜匣便是我司马氏先祖在迁移途中,于一泥坑之内偶然获得,当时内部便自有此诡谲符图,在大雨之日,铜匣之内自生风吼,颇为神异。”
“有人研其道理,追根溯源,猜测,或与晋国十六古碑有关,但并没有确凿证据,而此铜匣,至今为止,也只展现出温养、修补剑兵的能力,对于阁下这种剑客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储剑之宝,但对于我们来说,这东西,并没有展现出其他多余的神异,有些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也正是因为这种奇怪之处,仿佛是神鬼作祟,并不是什么祥瑞之宝,故而才被称呼为神鬼匣,所以我以此匣取出,来为它寻一个明主。”
程知远看着那铜匣,心中所感觉到的那种联系越发的清晰了,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这枚铜匣的“目光”,一介死物,居然会给人以存活的感觉,就像是拥有血肉的生命,被浇筑了铜汁铁水,封锁在其中一般。
这让他有些感到警惕。
“你是想用这枚铜匣来换取火浣布?可你这又为了什么呢?”
程知远想不明白:“如果火浣布是你自己用,那交换无可厚非,可要是献给赵王,这铜匣给了我,你岂不是亏损了?”
司马哈哈一笑:“本家兄弟,你这便不懂了!什么叫做献给赵王我还亏了?”
“你可知道,祭祀之事何等重大,我司马氏乃是赵国五官之一,掌赵**政与军赋,我也不和你这本家兄弟说假话,只要我把那火浣布按时交上去,赵王欣喜,这样以来,我不论如何终归都是赚的。”
“火浣布乃昆仑神火所附而生,乃是真正切切的凡物登神,世间凡物浩如河沙,又有几个能夺先天之造化?”
“我这铜匣,不过后天之物,我以后天赚先天,再献给赵王,赵王大喜之下,岂能不给我司马家一点甜头?有功必赏,有错必罚,敬天礼地,届时便与赵王呈说,此乃邯郸天运,连昆仑都有宝物自来,世间龙隐,邯郸已得其一,见群龙无首......”
他话语说到这里,程知远顿时心中一突,连忙制止,对司马道:“你这话.....你把这种话说给我一个外人讲吗?”
“外人?你可并非外人吧,本家兄弟,你也是星宿府的斩妖人,半个公身人员,怎么可以说自己,并非朝堂鹰犬呢?”
赵王要篡天子之尊,行僭主之事?如果真是如此,这一个铜匣换来赵王喜意,司马氏所得到的好处,确实是比这一个后天之物要大的多了。
想想也是,司马氏从晋国时代便一直担任军部司马,如今归赵,军权在手,族中长辈必有盖世人物,一个不明用处的神鬼铜匣,送出去还能换来大好的未来,可如果留在手中,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很可能就成为旁人弹劾的把柄。
天命神鬼,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很多都讲究这个玩意,尤其是统治者们,天命在我不在他,这种把戏玩的实在是太多了,那真实历史尚且如此,在这片真的拥有“天命”与“天礼”,“天纲”的世界中,奉天受命,如果司马家被有心人针对,万一失势,赵王恐怕最先治的便是造反之罪。
那符图描写的到底是什么,无人知道,但想一想,这东西是从晋国的田野中扒出来的....
“君不记晋国前事矣!”
三家分晋,赵氏就是六卿之一,靠造反起家,让周威烈王承认其诸侯地位,万一司马氏重来一遍,赵氏是否有抵抗之能?
司马笑意不减,程知远却是已经捣鼓清楚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往世雷书(五更,求订阅)
“好一个天命神鬼,但是用西方昆仑的火浣布,还是不够给赵王野心增添些许亮光吧!”
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司马与程知远同时站起身,看到姚先生负着手,从外面的门槛处踏了进来。
“司马,你这个娃娃,我很久没有见过你了,怎么,被稷下学宫赶出来了?”
姚先生眯着眼睛,说话很不客气,司马却半点不恼,站起来拱拱手,笑道:“承蒙姚先生挂念,不胜惶恐,这些年在学宫过得尚还算好,未曾失言,遭大贤摒弃。”
“哼!”
老头子走过来,一手拍在那铜匣上,沉闷的声音荡起青石上的涟漪,细密的裂纹向着四周缓缓扩散,发出如炒豆子般的砰砰声。
“回去告诉你家的家主,告诉司马名,就说....三日之后,前来取布吧!”
司马一拱手,行大礼:“敢问姚先生此番所作之布,有什么名堂?”
姚先生转头:“是司马名的意思,还是赵家小儿的意思?”
司马:“先生可能不喜,但既非家主,也非赵王,而是在下自己所问。”
姚先生摆摆手:“春耕了。”
司马目光一动,恭敬弯腰再行一礼。
春耕了,春耕时节,万物复苏,百姓下地,杜鹃飞舞,此时....不宜兴刀兵之事,会导致来年无粮,意味着盈不可久。但如今春耕已过,夏日初临,仲夏龙星西移,诸多麦苗青秧已然生长茁壮,但是尚且未到收获之时,故而可涨气焰,却依旧不可以狂妄。
不建议此时僭主吗,司马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此番从稷下学宫回来,便也有劝说司马名的一定意思在内,献布谏言,奉千里驹再谈国事,循循善诱,总归不能让赵王疯了一样挑出来当那出头鸟,不然六国有兵可下,称一声奉天子之命讨伐赵国,身为四战之地的赵,岂能面对如虎狼般的六**队?
而且,当下最重要,最需要防备的是北面的匈奴人,鬼方人,还有西面的秦国人,白帝少昊金天氏地处青玄,隔九河七江三海而相望南世,此方神土,若是天子失位,恐金天氏东来,取南世昊天而代之。
秦军乃六国之冠,为青玄前锋,不可在此时给予他们出兵南世中原的借口。而且历代僭主,不臣之人,遵照四时之礼,亦或是天干之计,譬如商朝为春,周朝为夏,那么下一个必然就是秋,不仅仅是赵国对应,秦国其实更为对应。
秋日天收,降龙在野!日月转动,主客易位。
“春耕已过,秋收未来。”
司马再行第三礼而退,同时目光看到姚先生按着那铜匣的手并不曾松开,于是心中一笑,便对姚先生道:
“先生既然喜欢这神鬼铜匣,便把此物留下,赠与我这本家兄弟。”
司马告退离去,与程知远道别,后者同样还礼,不敢怠慢。
姚先生却不看他的离开,只是独自用手指敲打着铜匣子,其实也不需要三天,望帝布已经弄好了,只不过姚先生觉得赵王的野心太大,太过于贪婪,野心这种东西是会膨胀的,到最后,很可能就把自己给撑死了。
蔺卿从来都是胆大包天,不然当年也不会有完璧归赵的事情,只可惜,这一次他的胆子不是包天了,而是要把这整个天下都掀过来。
天子气数日益衰败,怎么看也不太可能继续绵延,但仅仅是因为这一点就决定对洛阳城进行试探,当真不怕那位天子用上最疯狂与凌厉的手段?
虎死还有三分余威,何况是活生生的一位天子?赵王之王如何能与天子之王相比,蔺相如想要抢占的先机,很可能是自掘坟墓,这些人终究不懂周王室究竟有什么手段,就好比当年武王伐纣,真的以为帝辛是束手就擒的,兵败**而死的吗?
如果真的都算上亡国的君主,当今的天子,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位商朝的帝君呢。
姚先生心中计较,同时盯着程知远,把那铜匣放开,向着里面的晦暗处摸了摸,那符图的痕迹清晰的被他所掌握。
他皱了皱眉头,心中思量,这里面刻的居然不是大梁浮图的记载?
魏国大梁城曾经一度归属于楚国,晋国,但最早时候乃是郑国所有,这里的大梁指的自然就是郑国的时代,梁之一字,有“津渡”的含义,而出大梁一路行去,便可见到滔滔黄河。
大梁浮图,又称白窟浮图,乃是记录,且可以收服天下江河湖海之中所含镇灵的宝图,当然,这卷图录早已经消失在世上,所以遗留下来的不过是图录中的部分文字,之前姚先生听司马家的小子,讲这独目铜匣每逢大雨日便自生风吼,明显是封存了镇灵才有的神异。
但如今看来,却是自己猜错了,这符图确实是自己没有见过的,也并非是白窟浮图,因为相似的镇灵物在很久以前自己也见过不止一个,这种玩意,往往称呼为风水兽。
铜匣被关上,姚先生从小院离开,直接就把这东西丢给了程知远,后者这般才上前去,看到那被诡异纹理包裹在中央的“闭目”,这东西单单说这个眼睛,还真有点不可名状的克总风格。
铜匣子空荡,程知远在触碰到这匣子的一瞬间,心里微微一震,就好像冥冥之中建立了什么联系一般,但仔细查看却一无所获,他正觉得奇怪,要把铜匣关上,可正是此时,那铜匣子上的独眼豁然睁了开来!
铜目开,如生血肉性命,那只眼睛瞬间盯着程知远,后者脑袋中顿时如遭雷击,乱七八糟的丝线与纷乱都向着魂魄深处汇聚纠缠,那只眼睛之中的诡异之芒越来越旺盛,而就是此时,赔钱货突然游出来,对着那只铜眼嘶了一声。
从心灵深处响起的关闭声,那只铜眼闭上,铜匣子再度回到最初的平静模样。
只是程知远此时双手压在铜匣上,脑海中却并不是那么平静!
他呆愣了好半响,随后把这铜匣扛起,放到了自己的破屋内。
.......
“天降仙道,以理万民,南华传世,青丘龙隐。”
“仲春雷起,仲秋雷落,阴阳相薄,是为天纲之道,天子开言,天下应之如雷霆,徐方震惊,常武鸿灵,风雨落于山阿,生羊脂白玉,水流于涧土,隐地而成黄泉.....”
“吾乃姬寤生,作《往世雷书》,常人见之常惑,癫迷而走,不为世人道,驳斥为邪灵,权因此书根本面目,来源于仙典《人间世》.....”
第一百一十七章 庶人剑第二重
身为五十二位仙人之一,程知远又怎么会不知道庄子五十二篇章中的人间世呢,未曾想到这个克系的铜匣,里面雕画的符图居然和人间世有关联,当然,这所谓的《往世雷书》,似乎是在《人间世》为基础上重新编篡出的法经。
姬寤生,这是郑庄公的名字啊!
葛一战,郑庄公派遣大将祝聃出阵,一箭击穿周桓王肩膀,斩掉周朝气数,仅此一役,祝聃一箭,威震天下!
东周列国大规模分裂与争斗,正是从此战之后开始的,东周初年,天子势弱,郑庄公身为护送天子东迁的主要人物之一,有大功在身,等秦公离去之后,郑公几乎把持朝政。后来,周平王担心郑庄公势大,于是便启用虢公与郑庄公一起执政。
周郑之间,自此紧张,等周平王死,周桓王即位,更彻底打压郑庄公。首先提升虢公为右卿士,降郑庄公为左卿士,最后更连左卿士的职务也给免了。
郑庄公得到任命,怒不可遏,便一连五载不去朝贡,最关键的,他把天子的庄稼都给割掉了。
诸侯是不可以收割天子庄稼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在宗法制度下,此乃铁板钉钉的大逆不道之举!
当时周桓王年少气盛,听闻此事之后,认为郑公不臣,便不听虢公的劝阻,率周室之命,遣六军与陈、蔡、卫、鲁等小国征讨郑国,然而结局么...呵呵。
当然,程知远对姬寤生记忆最清晰的,是“掘地见母”之事,也正是这个事情,第一次在古典籍之中出现了“黄泉”二字!
黄泉,在这片神鬼东周时代,代表的意义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自然就是奈何之王!
作为南华真君的老对手,黄泉大海,代表着死亡国度,那么按照这个神鬼东周的历史进程,姬寤生,或许真的去过黄泉鬼国!
往世雷书,这个往世的词作很有意思,根据人间世而自己写出的法经,雷为阴阳相合,动静之化,翻译的直白一点,就是“从过去投递来的书籍”?
真是满满的不可名状风格,颇有克...咳,颇有道德经的真意。
往世雷书中阐述一种修行之法,程知远不知道该不该修行,自己身负《说剑》,亦为五十二仙之一,《说剑》本便不输于《人间世》,何必放弃真正仙经转而去修持这赝品?
虽然说剑是杂篇,人间世是内篇.....
新的《说剑》经中多出了很多修行的句子,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掌握更为精湛的剑术,程知远忽然想起除了这次突破之外,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再对说剑经进行过突破了,往世雷书是不是可以作为催化剂来用呢?
这东西,说不定可以破除诅咒!
程知远动了点心思,说不定可以以毒攻毒,克系的玩意貌似对于诅咒有很大的亲和力....诶等等,万一融合了不是成了更大的问题?
不知道仙典与仙典之间会不会有排斥,程知远注视着铜匣底部的那些纹路,铜匣的滑盖放在一侧,上面的那只眼珠子再度打开,直勾勾的压在下面,盯着程知远的侧脸。
黄蛇在一旁嘶嘶的叫,对这个眼珠子很不友善,但眼珠子面对一只天子信物,居然半点反应也没有,当然,这玩意是郑庄公的东西,这货要是对周天子有半点尊敬,当年也不会打那一仗。
“安坐定意,剑起于心。”
“文有三千,剑亦复有;黄埃散漫,风雨渐旧;青丝鹿卢,日月穿游;伤死灭尽,何以止忧?庶人按剑,赐踏千金,绝王之好,逆王之意,见王不拜,拂王之礼,上说剑击,十步之近,千里无行,得知天下无敌矣。”
程知远心中默念,这一段是原本说剑篇中,赵太子请庄子劝诫赵王不要再畜养无用剑士的段落,而在新剑经中,洋洋洒洒数百字的段落就被压制到这一句话中,同时还把原本说剑篇的末尾劝诫之语提升为前置言。
文有三千,剑亦复有,程知远不由得想到之前姚先生斩出的那个“”字,剑出如杀,气锋无挡,文字亦可杀生,铜剑诛命,文剑诛心。
黄埃指的是社稷日渐衰弱,但外部的压力(风雨)则依旧如故,如故这般下去国破人亡只是时间问题,换到人的身上,也是一样的意思,而青丝鹿卢,日月穿游,指的是最好的宝剑虽然如青丝般美好,但一人之剑终究不可能比得过天地的变迁来的快。
总而言之,依旧是在劝诫,但同时这亦是修身修心之言。
至于庶人,指的就是淬炼者本身,而那个“王”,在这里并不是什么赵王秦王,而是指的人心中最大的鬼祟,王老年会昏庸,正如同人身体内的懒惰,贪婪等情绪,大部分时间,都是以这些情绪为主导。
天子剑境与诸侯剑境到底有几重不晓得,但是庶人剑境,程知远已经了解,共有四重!
“人登山而镇鬼!四方于缺,维神明兹!”
程知远的心中,破落天宫(草屋)内,晦暗古剑上虽然诅咒仍在,但是因为剑经的念诵与参悟,逐渐的开始改变外貌与形状。
庶人之剑朴素无华,两侧空空荡荡,是最元始的模样,但在剑气升腾,逐渐充斥身躯之后,程知远发现,那柄古剑上逐渐化出两排大字。
“按青可惊山鬼,吞黄丹以养谷神!”
青,意为极其锋利的剑,后来曹操手中也有两剑,其中一把便以青为名,就如同青萍的含义一般,通常都指的是绝世之兵,气锋无当之剑。
庶人剑凶,故而山鬼也惧,此地山鬼指的是仙道之上的魑魅魍魉,并非是九歌神话中的那位山鬼神女,而吞黄丹,便是指的收敛身体精气,黄者非金,尚未曾达到不朽,故而收敛精气诸神,血意充沛,至于谷神.....
程知远灵光升腾,翻滚如飞羽云潮,运转浑身剑意,聚于一点之中!
嗡!
剧烈清晰的剑颤声响彻心灵,程知远眼中如绽放剑芒,在剑经一途上高歌猛进,这和正常的修行法是不同的,剑经修行进度是剑经的修行,寻常的境界则是寻常的境界。
庶人剑第二重!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可以存档的过去神明
极其亢长的剑颤声贴着地面扫出,如波纹,似青涛,仿若涟漪,急促的追逐,攀爬着,如虫蚁附地攻城拔寨,不断的向外释放着它的威严,吞吐着它的云霞,展露着它那凶狠无当的獠牙。
破败的屋子瞬间就被割裂,少许的木制屋具也哗啦一下摔在地上,那小破桌台顷刻间便化作一片残木头块子,更可怕的是,木头块还在不断的被切割,渐渐化作齑粉,这说来仿似渐变,但事实上,却是在不到五个呼吸内发生的。
既让肉眼可见,又不至于在须臾结束,可称锋锐无匹,却又不至于被人诟病为青黄不接,有上无下而少了继气。
然而对于程知远来说,虽然他心中大惊,暗道那桌子烂成齑粉虽非自己本意,但这一下却是弄坏了姚先生的东西,当然让他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一个家具,还有那常常坐着的木胡凳,包括那一扇关不紧需要拿铁棍栓上的烂木头门。
砰!
随着最后的声音结束,那倔强的,顽强抵抗到最后的烂木门终究没有阻拦住邪恶的剑术主义势力,在被青涟漪撕裂之后,依旧保持着大部分的完整,然后仰天呜呼,栽倒在地。
从此,可喜可贺,程知远的房间,终于漏风了。
对于程某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瞪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情况,夜郎星稀,偶有云团,看来不过几日,仲夏天庭的雷公与雨师又会光临邯郸大地。
有些温热的风吹了进来,程知远叹口气,继续试着修行那《往世雷书》。
他有些不确定,因为说剑人只能修炼剑经,不可以修行其他的任何功法,所以这往世雷书虽然被寄托在他的脑海中,但究竟能不能修行,依旧是未知数。
如果可以修行的话.....
姬寤生也是东周时代的一位盖世人物,郑国在东周初年好歹也算是千乘之国,号称小霸,那么作为很有可能走过黄泉路又回来的郑庄公,这往世雷书的只言片语内,也不出意料的,带有一些黄泉中的诡异词汇。
程知远闭目,凝聚之前的青剑芒,于是那荡荡涟漪又开始泛起,只是这一次,心灵深处,仿佛有一片亘古的蒙昧与晦暗升腾上来,让程知远微微一惊。
这和在白壁黄泉世界中,所看到的那些山君,看到的他们身边那些围绕的蒙昧,何其相似?
山君是登天失败,卡在山上不得寸进者,但他们依旧比人要强大,甚至比如自己这样的,尚且还在人间徘徊的“人蚁”要强大的多,可惜,这帮家伙似乎难以影响到现实世界。
程知远不断试探着,从那片蒙昧中取出丝丝缕缕,尽量压制着这些蒙昧云雾的翻滚,那些沸雾开始攀附上程知远的双腿,直至将他的四分之一个腿部都吞没在其中。
房梁上的古剑猛地一颤!
随后,便是如同呓语,如同附耳而言的幽幽声音,以低沉,厚重,连续,绵延的方式,在心灵的世界,在那可惊山鬼的青古剑之下,开始了自己的诉说。
成了!
程知远凝神屏息,仔细听闻,不敢有半点懈怠。
“往古浑天地之起,闻万物啸嚎以为魂,斯能浑天地万物以为欲,再驭以为魄。”
“凡造化所妙皆为吾魂,凡造化之所有皆为吾魄,运灾于命,投坠于冥,则无有一物可役吾者。”
“人生,人死,窃夺天地造化者,知‘无如归处’之真意,身至阳溟,得道之浑,物莫能溺,使死尸能行,枯木能华,雕门可开,嵝鬼可语......”
程知远默默揣摩其中的要领,这些文字念诵的时候,相对应的修行要点,关键之处,也都如灵光般开始萦绕于心头,这往世雷书的要领,是凝练一种被称呼为“过去神明”的东西。
神明者,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论言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纪。此上帝之所贵,以合于神明也。”
神明二字要单独的看,首先是“神”。神是人的本质本源,有神故有心,有心故有思维,然后才有生命活动。明,则是明白透彻。神明的本意是指有人修炼到了很高的程度,内外如一到了彻底的境界,神直接体现在人的思维言行中。
神明,微妨无方,不可测度,故云非人所知。
神,往往是不可名状的真实含义,而不可名状是出自于道德经,虽然某克在这一点上是发扬光大了......
世事无常,变化反复,唯有过去恒定,故而凝练过去神明,亦可称呼为“往世神”,而最让程知远感觉到毛骨悚然的,是关乎于人生人死之事。
当世人死,一时三刻之后,往世神来救,死人复活,如无事发生,但这却需要损失一道大运,有可能引来更凶恶的灾难。
借来世运,运往世身,救当世人。
这是过去神明的一种用法,但是程知远宁愿没有这种用法,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凶险万分,借走原本该有的一道大运,导致未来偏移,变得更加恶劣.....
这门法果真邪门,程知远忽然心中一动,暗道当年郑国灭亡,是不是也有因为郑庄公施展这种法门,耗光了郑国运数的缘故呢,不然一手好牌为何打得稀烂,后来郑国居然为韩国所灭,简直不可思议。
春秋小霸,起点极高,结果却无比诡异,这种感觉就好比袁绍百万大军被曹操七万人打的丢盔弃甲,全军覆没一样。
逆则激流勇进,顺则一事无成?
用绝境来制造顺境,那尊只有轮廓而没有实际模样的“过去神明”,简直就如同世人心中最恐怖与绝望的化身,在黑暗的尽头给予一丝光亮,但那却并非太阳的光芒,而是举起的屠刀之光。
程知远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暗,身后的轮廓也在缓缓成形,虽然过去神明的用法极其危险,但明显,好处依旧大于坏处。
过去神明可以印证自己的修行路途,如果错误,可以推倒重来!
往世雷书,后发而先至,仅此一点,便可以让程知远无视了之前的那个负面能力!
这不就是存档吗,并且在过去神明所耗费的时间,并不算在真实世界的状态中,一切都在往世内发生,说起来很诡异,但事实上,了解清楚之后.......
程知远当然知道这个能力有多么的逆天,虽然不能运用在生死变化上,要在生死变化上复活就只能用那个负面的现实能力,但仅仅凭借推衍功法与揣摩.....啊,虽然自己只能修剑就是了,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个能力的强大根源。
因为哪怕不可以修行其他的功法,自己也可以依靠过去神明的这种力量,在同一种剑法上不断磨砺,不断打磨,就如同把一块璞玉不断雕琢,最终...将其化为和氏璧!
这还只是往世雷书的第一重,第二重的要诀,需要从过去神明的口中得到,这很符合传承之中所讲究的玄诡,一切皆从神口述得,是所谓“不为‘人’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臣
诡异,混沌,晦暗,蒙昧。
就是这般的,卷曲的无名之物,以蔓延攀爬的形式向着程知远的心灵缠绕来,但还不到近前,剧烈与威严的剑意便已经将这些东西惊住,不敢再越过那些泥砖半点。
按青可惊山鬼,吞黄丹以养谷神。
“哼!”
怒言重语,这些诡异的东西如遭雷击,纷纷收回自己伸长的,那些过于绵长的爪牙,舔舐着自己受伤的可怜触须,让世人疯狂且畏惧。
“盖目视雕琢者....愈明愈伤;耳闻听交响者,愈聪愈伤;心思玄元妙者,愈知心而愈伤.....”
往世雷书中的声音浑浑噩噩,如从不可通晓,模糊浑浊的异世升腾而来,仿佛还带着黄泉海的潮声,那滚滚的尘埃被阻挡在外,清越的剑吟撕开那些尘土天幕,狠狠劈在黑暗中的吟诵者身躯上。
那道轮廓,对这柄可怕的青之剑,表达十二万分的臣服,垂下头来,甘愿侍奉这柄剑之主千载时年。
程知远的心中,那具轮廓没有发出声音,如它在现实中的状态一样,表达了臣服之后,那尊从蒙昧内生出,依附在他身后的过去神明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开始移动起来。
这个家伙如同傀儡木偶般的站立在程知远的背后,就像是程知远的影子,又像是虚无中的运势,不论是在心灵中,还是在现实内,都是如此。
但除了程知远,没有人能够看到它。
一只眼睛的纹路出现在程知远的后背上,青黑色的丝线如厉鬼般的蔓延,仿佛肉被煎的焦糊一样的滋滋声。
蔓延,蔓延......眼睛的四周,渐渐缠绕满了卷曲的饕餮纹,方正之中带着云的轨迹,中央的眼睛被拱卫在其中,上下八方,这眼睛犹如天之目,呈现出半开半闭的状态。
灼热且刺痛,还带有内部的些微痛楚,就仿佛融化了一只蒙昧之鬼贴在身躯中。
过去的神明趴在了程知远的后背上,随后被那只眼睛吸收,消失在现实真世中。
那只眼睛半开半合的状态,也终于全数闭上。
身躯外渗透出细密的汗珠,程知远长长呼出一口白气,粗壮如张牙舞爪的小白龙,连带着整个身体上的晶莹水露也在一瞬间开始蒸发,于是浩荡的白烟从每一片皮肉上升起,筋骨皮肉都在鼓动,浑身上下发出如炒豆子般的声响。
和正常时的舒筋活络不同,程知远此时感觉,有些痛苦。
“嘶嘶!嘶嘶!”
黄蛇游过来,睁开自己的小眼珠子,定定的看着程知远背上的大只眼睛,感觉有些发毛,同时对程知远嘶鸣,叫唤着,告诉程知远,它以前在黄厉原的时候,看过类似的东西,只不过那个更大,大到几乎盖压半个黄尘天穹。
当然,程知远问赔钱货,这只眼睛和那个玩意差别大吗,赔钱货歪了歪脑袋,蛇尾巴一晃一晃,最后把自己缠起来,不断卷曲挤压,仿佛在压榨着自己那可怜的脑细胞。
当然,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不是很像。
那个东西更加的神圣,并且所到之处犹如太阳般耀眼,带着生机勃勃的伟岸力量,虽然偶有黑暗,让黄蛇追赶了很久,但那个大太阳根本不理它,就这样飘飘的越来越高,最后不见了。
后来,赔钱货去问了其他的,它认识的天子信物.....
经过此一番絮絮叨叨,程知远也搞清楚了赔钱货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玩意。
那个如太阳般浮动的,乃是周懿王所遗留的“天再旦之目”。
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意思就是周懿王登基那一年的时候,发生了日全食,天亮的状况下又黑了一次,随后再亮,这就是所谓“天再旦”。
“你这个小家伙,看过的天子信物可真不少......对了,那天姚先生说你是天子五兵中的剑,那你是不是认识其他的四兵?”
程知远伸出手,摸了摸身后背上那妖异的纹身,经过之前略有痛楚的灼热之后,这只眼睛完全闭合,已经没有了半点的异常,就好像是一副最平常的画一样。
身体乃还有一股莫名的温润剑气在流淌,青剑的威气似乎在和往世之眼寻找一个平衡点,当然,那只眼睛显然是无比畏惧前面的剑气的,这也是理所当然,《往世雷书》说到底,不过是仙典《人间世》的衍生产物,而这道剑气,可是实打实的《说剑篇》。
往世之眼,程知远是这么称呼这个眼睛的,和那个铜匣上的独目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个在诡异之中还带有一点点威严与肃穆,而那个么,就像是血肉造物般的不详。
黄蛇愣了愣,摇了摇头。
“嘶嘶,嘶(发出不晓得,不认识的声音).......”
蛇身上的鳞片炸开,疯狂的抖动,黄蛇眯起眼睛,在这个时候伸了个“懒腰”。
这只蛇常常干一些哺乳类动物,尤其是猫科才干的事情,这已经让程知远见怪不怪了。
“不认识啊......”
程知远摸了摸下巴,最后那只食指抵住鼻尖,下半张脸被手腕挡住,上半张脸孔中,双眼上蒙上一片思索时才会出现的阴影。
天子五兵,按照周朝时代的兵器制度,五兵分为三种,乃为车之五兵、军之五兵、古五兵,泛指一切兵器,同时与五兵相对应的,还有五盾五甲,只可惜这两种没有明确的记载,言语模糊。
周礼,谷梁传,汉书,三种上面记载的五兵皆不相同,周礼写的是车五兵,戈、殳、戟、酋矛、夷矛破;谷梁传所说是天子麾下军队五鼓五兵,矛、戟、钺、、弓矢。这里的应该是军五兵,程知远个人认为,应该是隐语指军队。
最后的《汉书吾丘寿王传》:“古者作五兵。”有颜师古注:“五兵,谓矛、戟、弓、剑,戈。”
直到所谓的古五兵这里,才有剑位列其中,显然,姚先生所说的天子五兵,也就是这所谓的古五兵了。
程知远没有立刻起身,等到身体适应的差不多了,这才站起来,而此时,房屋外面,在东方的尽头,已经泛起一抹鱼肚白了。
钟声鼓声朝夕鸣,茶烟炊烟先后生。
第一百二十章 书中自有千钟粟
姚先生昨夜显然并没有关注程知远的动静,因为当他发现那个铜匣并非白窟浮图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兴趣,既然程知远挺中意的,便给了算,司马家送的东西,用起来还有什么婆妈的吗。
话里话外不把司马家当做外人,事实上司马氏也确实是对姚先生没有太大办法,虽然背地里骂的他是狗血喷头,但一摆到明面上还是毕恭毕敬,这也不能说司马氏祖传就有阳奉阴违的基因,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况且司马氏与姚先生的关系,还真的有些特殊。
老头子起来的挺早,但看到程知远起来的更早时,他便面上微微有点笑容,觉得孺子可教,不过当他看到他暂时借给程某人居住的屋子,此时已经被“满门抄斩”的时候,顿时便须发接张,如同暴怒的狮子一样。
程知远以为接下来要迎接姚先生劈头盖脸的责骂,他甚至都已经把偷偷藏起来,没有给赔钱吃的二两私房钱都准备好了,但是没有料到姚先生硬生生压下了自己未曾发作的怒火,只是和程知远说,今天不准备练剑,让他外出打点酒来。
只觉得躲过一劫的程知远自然满口应下,随后把黄蛇带上,小家伙窜到衣领里藏匿起来,而那个一只眼的铜匣子则被丢在烂屋子里看家。
程知远上了街道,那打酒水的地方在东街头,还要过邯郸大道。
太阳开始攀爬上高天,程知远来到酒家捞了五个大葫芦的酒,这五个葫芦和前些天晚上的不一样,没有什么古怪的气息,就仅仅是五个最普通的黄皮大葫芦。
然而来时无事,不代表走时无事。
一声愤怒的“滚”,打断了平静的美好岁月,破落的寒门缓缓打开,小姑娘低着头,额头红肿,眼角有些青紫,一声不吭的从那有些可怜兮兮的门槛内走来,末了还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弯腰跪地,轻轻磕了两个头。
她站起来,有些踉跄,揉了揉眼角,怀里抱着一个烂布包,依旧穿着那有些旧老的,不太符合她身高的衣服,缓缓的向着巷子中走去,最后只留下一个阴影。
“那不是卖马的女孩么?”
“嘶嘶(你说得对)。”
程知远拎着五个葫芦,黄蛇也眨巴着眼睛,而酒家的肥头勾出来望了一眼,很不喜欢的哼了一声。
瞬间便有两道(一道是蛇)锐利的目光看向肥头大耳的酒家,后者顿时一个激灵,便摇摇头,手中的酒舀敲了敲酒缸的边缘:
“不是,咱可不是看不起那小姑娘,您可别误会了。”
肥大的耳朵抖动着,让程知远回忆起榆次城星宿府里同样是肥头大耳的胖子主簿,那个家伙天天不干活只知道睡觉,没少被玉柱上的青蛇咬耳朵。
胖子酒家向着那个破烂寒门努了努嘴:“诺,那个小丫头他爹,号称祖上是老士族了,听说还挺有名的,可到了这一代家贫破落,这老家伙也只是个会死读书的,他老爹还在的时候,给他谈了门亲,倒也可以,就是他老婆死得早.....咳咳......”
“圣门吧,也考了,就是没进去。招贤令也试过没选上,想要去当斩妖人,拿了一把烂棍子结果遇到只狗都被撵的到处跑,再后来,他运气倒不错,也不知道怎么的去当了当朝司空他儿子的门客,乖乖,你想呀,这门客要是混好了,直接就窜到高层人物去了.....”
“可惜,这家伙白吃白喝有一年吧,人家觉得他就知道夸夸其谈打口水仗,翻来覆去老一套,只是仗着祖上余荫,实际不堪大用,然后就把他开了。”
酒家敲打着酒缸,清脆的声音仿佛伴奏:“这家伙回来了呢,自称怀才不遇,满腹高策无人识得,说没有伯乐看中自己,世人皆是愚昧不堪.......嘿,他这个怀才不遇的高士,可是连自己的命都要他那女儿养着呢!”
程知远想到当时那小姑娘在街上卖马的情况,还被人奚落的不轻。
酒家继续说着,虽然他已经在忙活自己的事情了,但那张嘴却没有停下来,依旧叨叨的在讲:“说什么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不吃嗟来之食,要有骨气,我咋没有看过那些竹片子里有粟米呢.....”
程知远顿时一愣,皱起眉头,心道这个句子不是宋真宗的名言吗,你这个士族就这么把宋真宗的名言拿来自己用真的好吗?
他向着那寒门处望了望,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便自顾自的走了,而那个胖子酒家却没有注意,依旧在低声嘀咕:
“他还说他生了个女儿就是造孽,什么都想向外面卖,最后还要把这个女儿也赔出去,当真是无用的烂草.......臭皮的,还要女儿养你,再是千般不是你也不能打她啊......”
胖子的背影被烟雾遮蔽,程知远走到寒门前,随后轻轻一推。
门没有锁,这是外院,边上有几个路人,古怪的看着程知远的动作,互相交换了下目光,觉得他有点像是小偷。
这让程知远有些无语,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程知远看到的一些东西。
院子前,那个房屋内,眼中所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
但并没有妖气,这也并不是妖氛所造成的现象,程知远的龙瞳并没有被激发,依旧安静无比。
没有进去那个门,程知远转过头,看了看小姑娘离开的位置。
司马得到了姚先生的答复后,回到家中,与司马名把此事分说了一番,后者自然不甚欢喜,那借出去的铜匣子自然也不必收回了,而且,司马名对于姚先生所说的,不建议此时赵王逾越礼制的意思,表达了十二分的赞同。
他准备隔日沐浴更衣,在三日之后,拿到望帝布时便献上去,至于良马也已经选好,总的来说,算是心头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这么多天的紧张得到了足够的舒缓。
司马当然也很开心,只不过,他脑袋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那天他从姚先生的染坊内离开之后,路上遇到了一个牵着黄膘小马的人,那匹马正是当初一个小姑娘牵着给程知远看的那匹,当然,现在这匹马,落到了一个披着白狼毛皮所制作的护肩,面色有些诡异苍白的年轻人手上。
司马拍打着自己的双手,左手拍右手,翻来覆去。
“不卖......那个家伙,不是周人啊,那种气质也并非寻常人可以拥有的....怎么有点像是匈奴....鬼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