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正剑(上)
在第一眼注视到程知远的时候,颛孙师便看出了些许端倪,到方才一番谈论仁德之意时,他一直都在观察眼前的这个俊俏少年,确认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察觉的那位仙家。
七窍玲珑心虽然对于世人来说极其难见,但至少对于这世上的“贤人”来说,是瞒不住的。
神人主天,圣人主世,真人主山川,道人主吉凶,仙人主风雨。
而贤人,主辅圣人治理天地万民,编篡书录。
同为天地六“人”之一,贤人的境与法力界虽然屈居圣人之下,但眼力与神异,绝不在圣人之下。
况且,贤人主理天地万民,即使是仙人,也在四众生之中,自然逃脱不得贤人的注视。
梁鹊有些懵逼,她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程知远,又看了看颛孙师,脑子里一团浆糊。
颛孙师笑着:“你来到世上的第一瞬间,我便已经明白了你的存在,正巧,我在赵地游学,你在河丘出现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有仙人降世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上面渐渐凝起清辉,一道剑光就这样诞生出来,但是颛孙师看着这道剑光,又看看程知远,却是摇了摇头。
“剑道啊,天下万般道理皆是来学,唯独这剑术乃是往教,只允许师父寻弟子,决不允许弟子寻师父。”
颛孙师的话中带着遗憾:“良才美玉让我欣喜,无暇白璧让我欢泣,但却又恼恨,你却是个天门的剑仙,这般下来,你若是学了我的剑术,我却是害了你,故而又不能把这种剑法完全教予你。”
程知远听不明白,但梁鹊却比他更先开口,直接问道:“我知道,剑术这种东西确实只有师父看对眼了才能教,您这是要收知远为徒吗?”
颛孙师摇头:“收不得,他不能传播我的道理。”
程知远询问:“请大贤解惑。”
颛孙师笑:“剑这种东西,是人心的表现,更是道意、道理,或者说意理的载体。我的道理,是儒家的道理,是世间的道理。君子小人,上达下达,望严即温,见危致命,见得思义......这是剑理,你能学我的剑招,但学不了我的剑理。”
“可剑的关键,就在于剑理上,你的剑上已经有了剑理,那是属于你自己观察之后而得出的剑理,不是旁人教授给你的;我传你一剑,这一剑能翻江,能倒海,能覆地,能摧城,能斩妖,能摘星......但这都没有用处,空有强大的力量,却没有强大的道理,就像是纸老虎,看着威猛,但如果遇到真正厉害的人,一触即溃。”
“剑的威猛,一分在气,二分在神,三分在势,余下四分,全都在意理之上。”
“出一剑,没有配对的意理,你说仁义之剑斩出,但却用的是杀生的道理,这剑和剑理便对不上,如此出剑,意乱神,神乱气,气乱势,这十分威能,怕是连两分都不剩下。”
程知远听得此话,双眸轻眨,若有所思,突然想起当初在河丘山野上初见荆轲的情景。
荆轲听过剑圣说剑,便以为得了道理,殊不知道误入歧途,那么刺杀诡谲的剑术,反而没有自己直来直去的杀人剑更快,这明显便是错了路子。
这便是剑理与剑术不合?
正思索中,却见颛孙师叫来一位自己传授的弟子,对程知远道:“剑子,这是我门下的一位弟子,他的年纪与你相仿,境界上,处于第二境任法,是四重楼的水准,和你也相差仿佛。”
“我让他和你比试一下,以剑对剑,你便明白,为何剑术一道,很多人都不得真传了。”
程知远看向对方,后者年纪确实不大,看上去弱冠还不到,但程知远忽然心中想到,看来贤人也并非什么都能查看清楚,起码自己的真正年纪,他没有看出来。
自己其实根本不算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而是二十多的青年,只不过是因为乘坐过天子骏,又被厉长生短暂夺舍,从而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当然,在程知远看来,年轻一点不是更好吗。
他看了那位弟子,随后行了礼仪。
“可。”
儒门弟子行礼之后,便缓缓抽出佩剑,他的级别只是弟子,故而君子五玉只有两玉,但这般年纪走上弟子位,天资虽然不如龙素,但也不可以小觑。
“在下,请....剑子赐教。”
他说着,还望了一眼颛孙师,似乎在确认对方的是否应该这般称呼。
程知远并不推辞,当下握住嚣器剑,而洗血剑开始颤动,却被轻轻拍打一下平静下来。
颛孙师看着那柄黑剑,笑道:“妖剑,但现在妖气几乎散尽了,不过还是有一些古怪之处。”
说剑人得剑欢喜吗?
那自然是的。
嚣器出战,自有兴奋,于是风声响彻,鹤唳嗡鸣,四周的尘埃顿时扬起,汇聚如细小的洪波。
程知远咀嚼了两下对方的名字,感觉有文化确实不错,指的是宏大的水声与风声,指的是美丽的玉石。
大水之中浮起美玉,听着都感觉舒适。
发现了四周风与尘埃的变化,面色微微凝重,他单手压剑,剑尖上闪过一道狭窄的寒芒。
仁,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那柄剑上带着的是一种舍身的气魄,亦是一种大无愧的意境,在那剑尖抬起的瞬间,程知远所感觉到的,是即使输了,但只要能够阻挡对方片刻,九死也无悔恨的大仁意。
那柄剑上的道理,名为“舍生忘死”。
不,不是剑的道理,而是人的道理。
程知远的目光变化,忽然开口:“所悟剑理,舍生忘死,如孟子所言,尽心由意,尽力而为,生为己所欲,仁义亦为己所欲,二者何以兼得之,故舍生忘死,取仁义当先,使得一切剑光皆作无愧境,弃我骨,斩我肉,断我血,落我性命,君子如钟,遇事则击,无事则隐,不求得流芳百世,但求得无愧于心。”
这番话说出来,面色顿时惊住,他呆呆的看向颛孙师,后者长笑起来:“说剑人,天门剑子,果然了不得!,这是正常的,他知道了你的剑理,不过放心,他是施不出来的。因为这般剑理之中,他虽然也有舍生之意,但却不知道杀身忘死取仁义的道理。”
“天门的剑者锋锐,从来都是一往无前,决不许失败,欧冶子如此,徐夫人如此,故而若是舍生忘死,则是断了剑理信念,对他来说,是大错的。”
“而且,他虽得仁意,却学不来仁理,因为终究是仙凡有别。”
程知远摇头:“我懂了,先生所传授的不是剑的意理,而是人道的意理,只是以剑的形式施展出来,这与我所见所悟,大不相同,若想得其中真意,必须放弃天门之身,断了所有念想,投身儒门,从头再学,但即使这样,或许也仍是难得其中真意。”
颛孙师颔首:“你已经明白了,那么,出剑吧。”
脑袋里嗡嗡的,听到这句话,回过神来,强行按下心中激荡意,他再看向前方的程知远,深吸一口气,严肃无比,不敢怠慢半点。
五指握力,手中剑尖猛然刺出,直向程知远头颅而去!
仁人志士,舍生忘死!
一股绝强大的势震地而起,带着闪耀的赤色红光!
人资如玉,五等满江红!
但下一瞬间,一朵雪白的梨花突然出现于的剑刃上。
钟鼓悠悠,惊雷疾速,见风起青萍,闻龙渊照海。
一树梨花如白璧。
大风刮起白梨,卷过洪波,撕碎一切锋锐;那剑势在瞬间崩散,剑鸣也被打消,于是手中的宝剑,仅仅才一个照面,便已经被打的溃散成尘!
他的出剑速度已然够快。
但很可惜,程知远更快!
第七十七章 正剑(下)
呆呆的看着手中碎裂的长剑,一时之间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他自破入第二境,登上四重楼之后,还不曾尝过失败的滋味,而且他的剑术,在多位追随颛孙师的二境弟子中,也算得上前列,可今日却被一位第一境,三重楼的剑客击碎了手中的仁意之剑。
更荒谬的是,还被他一言道破了自己的剑理。
“剑子,天门剑子.....”
他喃喃自语,有些惊异与不可置信,此时见到嚣器剑已然放回,程知远单手压在剑刃上,另一只手虚持剑柄,那剑尖向地上垂落,而在他身后,仿佛显化了一片漆黑的深渊。
唯那梨花飞舞,何等绚烂。
“不错,这是无主的剑理,是没有人在其中灌输自己的思想,所以你得到了,看出了其中的变化,把它化作了自己的剑理,可惜,我的不行。”
颛孙师向着飞舞的尘埃招了招手,于是,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原本已经崩散成尘土的剑,又重新聚集回来,一粒一粒,一寸一寸,一捧一捧,直至那抹寒光重现世间。
程知远看见这种手段,真是大为惊叹,言道:“这就是贤人手段,近圣却又比圣人多出一些神异,不单单是力量的层次上。”
颛孙师走过来,把剑交还给,后者面有羞惭之色,但颛孙师却是笑:“你不必感到羞愧,而是应当自豪,这天底下,不是谁都有资格和说剑人交手的。”
“他还没动真格。”
闻言,面色再是一变,随后苦涩不已,黯然到极致,连手指也抖了一下。
颛孙师拍打他的肩头,告诫自己这个年轻的弟子,言道:
“天下的仙人只有五十二位,一位仙人死去才会有另一位仙人出世,说剑之人,虽然如今尚还孱弱,但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天下剑士都向往的剑术尽头,就如欧冶子,就如徐夫人。”
“你现在被他断了剑,等到一百年之后,或者三百年之后,或者你成圣之后,见到旁人,还可以自豪的夸赞一句:听过没有,我以前曾经和天门剑仙交过手的!”
听完,顿时笑起来,那种郁闷与羞惭的心情少了大半,而程知远道:“大贤谬赞了,未来事是未来事,当世事是当世事。”
在妖怪面前可以自吹自擂,但是在一位真正的大佬面前,还是谦虚点好。
颛孙师道:“输给了你,你也懂得了为何其余圣门不能收你的原因,我很想收了你,但这却是害了你,故而我恼恨,恼恨上一个死掉的仙人,愿他下得黄泉之后,能彻夜搅闹奈何之王不得安生,如此方让我心头快慰。”
“如果他不死,我就见不到你,也就不会可惜;不会可惜,也就不会乱了心境。但饶是如此,我还是想要传你一道剑法,但收徒却万万收不得。”
他说着,抽出了自己的佩剑,程知远见到颛孙师的腰上配着十八枚玉佩,分别对应六德(仁义圣智信忠),六行(孝友睦姻任恤),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在原有五常之玉的基础上,加佩十三玉,这是只有大贤与圣人才能佩戴的规格。
“我不传你剑理,故而缘法只有这一剑。”
程知远行礼,而梁鹊则是睁大眼睛看着这里,此时颛孙师却突然看向梁鹊,言道:“我传了剑子一剑,却也要传你一剑,不过郑国公主,你的身世来历也不简单,其实,按照道理,你身后站着一位圣人,我不该传你.....”
“别!大贤,我身后圣人是我姑,您只管传就是了!”
梁鹊顿时大惊,连忙插嘴辩解,开玩笑了,七姑虽然是圣人,但剑道并不算顶尖,而颛孙师不同,这一位可是儒家八脉其一之主,是世上有尊讳与供奉的贤人!
大贤未必输给圣人,在某些方面甚至犹有过之的!
颛孙师似笑非笑,梁鹊面色有些红,但只是厚脸道:“有机会就得抓住,抓不住的是傻子。”
“不错,说的很对。”
颛孙师哈哈一笑,又望向程知远:
“且听得,我传你的这一剑,没有剑势,没有剑鸣,更无任何的剑理在内。”
他闭上眼睛,随后那柄剑竖起,忽然落下。
就是这一下,程知远猛地起剑一挡,于是只听见锵的一声,嚣器剑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剑痕,这剑痕从剑尖处顺着剑身中央的狭窄缝隙一直蔓延到剑柄上。
嗡!
震音越过轻雷,就像是清钟击响!
君子若钟,击之则鸣,弗击不鸣,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
心中道理不曾放下,故而即使弃了自己的意理,这一剑也依旧有莫大威能。
“天礼不曲,正见之剑。”
颛孙师收回宝剑,然而就是方才那一剑,让程知远的手腕都在抖动,他心中极为惊骇,因为方才那一剑,明明已经被嚣器挡住,却依旧感觉自己已被穿心而过。
无物可挡,如前方一切皆成空幻,亦或凿山填海,凡阻者皆杀!
眉心中,在心灵内的那柄古剑轻轻震颤,记下了这道刚正不阿的剑法!
直,天礼不曲,正见之剑,这正如颛孙师的为人处世,他说子夏的道理适用于天下却唯独不适用于个人,而他认为他的道理适用于个人但却不适用于天下,于是心中颓然,有些无奈,正如水至清则无鱼。
这世上是不可能出现绝对的净的,但他依旧要坚守自己的道理,这就是正见,宁折不弯。
“世人还是喜天下多过喜自身,得天下之后,人身如何,都是天下说了算,世人称你为圣,那你即便不是圣,却也是圣了。”
颛孙师睁开了眼睛,自嘲道:“我其实并不愿意来到赵国,赵国有荀圣在此,他虽为我的后辈,却是得至圣道理之大成者,我无意与他辩论,他称我为贱儒,我却也真的是不太好意思踏上这片土地的。”
“但我今天觉得,这一次的来访游学,着实是来对了,我还要北上雁门,进入鬼方,再从秦国南下,周游天地乾坤......”
程知远放下剑:“世人虽然喜天下多过喜自身,但有些时候,撑起天下的,反而正是喜自身的那一小撮人;世上众生如黄河之沙,可亿万黄沙中,总有那么一些金子。”
“君子若钟,击则鸣,但有时,不击也不得不鸣!”
程知远抱剑行礼,诚恳道谢:
“多谢先生教我剑法。”
第七十八章 望帝布,甘丹刀
颛孙师听完了程知远的话,却是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容:“是的,君子若钟,击则鸣,但有时不击也不得不鸣。”
“坚持我自己的道路,纵然最后会被历史踩在脚下,无愧于心便好。”
“尽心得意。”
他起身,对着梁鹊抬起剑,后者顿时凝神聚意,做出招架的姿势,然而颛孙师这一次哈哈一笑,却是打了一道剑光出去,直接盖住了梁鹊的身子。
剑光浩荡,梁鹊并非仙人,这般传授起来就简单的很了。
“这一剑叫做‘斩四恶’。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这一剑中也藏着四重剑势,四重剑理,四重剑境,乃是我儒门仁剑之中偏向杀伐的一系,够你受用一阵。代我向你身后那位圣人问好,便说颛孙师无意收你为徒,可别真弄出了误会。”
梁鹊回过神来,欣喜不已,连忙拜服:“多谢先生!”
颛孙师点点头,转过身,准备带着儒门的弟子们离开,却又顿了下,对程知远道:
“剑子,这世上有人看你欢喜,有人看你恼怒,有人看你厌恶,有人为你倾心,正因为你是仙人之身,所以更要小心谨慎,妖会觊觎你,魔会窥伺你,邪会垂涎你,一切只因为你胸口的那颗七窍玲珑心。”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不怕别人不了解自己,怕的是自己不了解别人。生在世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位人间的大贤留下了最后的忠告,带着众多弟子,从刺柏树下离开,向着北方雁门关的方向而去。
为了七窍玲珑心?
程知远不自觉的就想到了比干,因为比干也是七窍玲珑心,如今从颛孙师之前的话中推断,比干也是诸仙之一。
妲己迷惑纣王让他挖了比干的心,这也是封神演义后期女娲不承认妲己的重要原因之一,很多人说女娲是出尔反尔,却没见到妲己到后期的所作所为。
【三妖听吾密旨,成汤望气黯然,当失天下;凤鸣岐山,西周已生圣主。天意已定,气数使然。你三妖可隐其妖形,托身宫院,惑乱君心;俟武王伐纣,以助成功,不可残害众生。事成之后,使你等亦成正果。】
这是女娲的原话,其中重要一点在于“不可残害众生”,而妲己后来的所作所为违背了当初的许诺,所以女娲翻脸不认账,让杨戬将妲己拿了。
“七窍玲珑心,这东西和唐三藏的肥肉一样值得诸妖觊觎。”
程知远的身边有响动,梁鹊唤他,同时很好奇的上下打量,言道:“你......来头不小啊。”
“不不不,蛮夷而已。”
程知远摆了摆手,而梁鹊很郑重的道:“放心吧,这事情我不会多嘴的,之前子张先生的话中意思我也听出来了,他谈论的可不仅仅是妖吧,还有可怕的人心。”
“各个国家风起云涌,保不齐就有妲己一样的人蹲守在各位君王身边,即使是圣人有时候也会看走眼,仙人的心,我在话本故事中听过一点,据说被妖吃了之后能够永生不死呢。”
两人从这里离开,快速返回榆次城。
路上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等到了星宿府内,梁鹊把在狐祁山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给那个胖子,后者记录下来,而因为这一次死人了,功劳大头算在程知远身上,梁鹊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三个妖,一个妖剑,一个妖脸,还有一个....邪神?
“一个能施展妖氛的异妖?你说她隔绝了天日?”
鸥老听到声音就出来,他手里还抓着几个竹简,似乎之前在忙什么事情,当完整听过程知远的复述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梁鹊带回了妖气,经过测定确实是一头拥有了妖氛的异妖,而且从之前梁鹊的复述中,貌似狐祁山的山神也死去了,被占据了肉身。”
“去查一下赵国的山神谱系。”
有人匆匆而去,过了一会回来,手中抱着一本厚厚的板书:“大人,狐祁山山神的名字确实从谱系上消失了,而且没有继任者,现在处于空悬的状态。”
虎姑婆夺去山神肉身的时候,山神依旧还在谱系上存在着,但现在虎姑婆和山神都死了,所以那个名字就自己消失了。
鸥老顿时很是惊异,而梁鹊走过来,道:“三个妖中,这个家伙最为可怕,她的力量不仅仅是妖氛中的‘祟域’,隔绝了炽日的光,同时她还有一杆笛子,能够蛊惑人心,这已经是邪神的范畴,不算是妖了。”
鸥老看向胖子,后者开口:“司寇大人,如果真的是邪神的话,那这一次的功劳可就大的很了,足以把一位青牌晋升到金牌。”
“至于星主.....”
梁鹊摆摆手,有些脸红:“我没有啥大作用,差点被坑死了。”
鸥老看向程知远腰间的那柄黑剑,道:“这就是那柄吃了很多人心的妖剑?”
程知远:“剑食人心只因不遇明主,这剑......”
欧老大手一挥:“你自己留着吧,把这妖剑掰断了也不能让那些人活过来,既然现在这柄剑为你所用,那就好好的用,不过要小心反噬,如果那天成妖了,老夫第一个杀了你。”
洗血剑忽然颤动了一下,发出亢长的剑鸣,似乎对于鸥老的态度很不满意,带着一种凌厉与威胁。
“呦呵,还挺个性的。”
鸥老笑了一下根本不在意洗血的愤怒,身为一位九重楼的修行者,他根本不怕这柄破剑的威胁,当下手掌一翻,当中显化一个镇字。
这老汉抬手就要打,洗血剑顿时感觉到那种强横无匹的霸道,但却依旧迎着鸥老的掌心发出一道尖锐的剑鸣。
“咦?”
鸥老以为这妖剑本该是个欺软怕硬的,但没想到在这关头居然还有胆气直面自己,顿时心中开始思索,而程知远用手打了一下剑柄,这妖剑立刻便收敛锋锐。
“原来如此,恋主之剑,在剑主面前不失颜面么,这剑成妖前看来有点了不得的来历,虽然并非神兵利器,但也不是等闲之辈能造出.......嗯?”
他忽然见到那黑剑上隐隐有一股势升起,聚成杜鹃鸟的模样,顿时眼神一动,手指压在竹简头上更用了三分力道。
鸥老看了程知远一眼,突然对他道:“你这次剿灭邪神,立了不小的功劳,而山神消失一事还必须要请圣人做主,派遣新山神上任,而正巧我手头还有个差事,要人去邯郸一趟。”
他把其中一卷竹简递给程知远,手里还有另外两卷。
程知远看着竹简上,那密密麻麻却都只写着‘甘丹’两个字,还画了一枚大钱在上,平首耸肩尖足布,中央写了个大大的望字。
第七十九章 梦·纣王伐苏
赵国尖布钱,这个望字被程知远收入眼底。
鸥老道:“你帮我把这卷竹简送到邯郸,给一个姓姚的染布人,他在邯郸城的西南区居住,城池正门是朝南的,你进城直接向左边走去,第三个岔路口向里.......记住是城里不是城外,不要走岔了。”
程知远道:“让我去送吗,司寇不怕出岔子?”
鸥老:“行了行了,你的本事这里的人都看出来了,梁鹊,你说呢?”
梁鹊嗯嗯的应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抓了两个馍馍:“本事....比我高。”
“你看,这不就行了,盖聂和蒙川都不在,你去吧,我相信你的本事,就是送个书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知远心道这可不是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如果只是送书信,榆次城里应该有专门的信使,为何不让信使去而让自己去?
“我还有些事情,不知道可否推诿几日?”
程知远斟酌了一下询问:“我料想这竹简是极急的事情.....”
“不,不急,等几天也无妨。”
鸥老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直接给了程知远一个预料之外的回应,后者沉吟数分,算是点了点头:“好,那我几日之后再启程,多谢鸥老。”
“没事,去吧。”
鸥老摆了摆手,程知远去了自己的住处,出了门帘就在外面,星宿府的斩妖人大部分都住在星宿府的边上不远处,用官话来讲这都是上头派发下来的居处,不住白不住。
砰!
然而刚出星宿府,没走多远,程知远和一个人在拐角相遇,那人冒冒失失的撞了程知远一下,后者倒是没有动弹,而那个人则是一下子跌了个四仰八叉。
他忙不迭的站起来,也不和程知远道歉,快步踉跄的走向星宿府,程知远转过头,忽然皱了皱眉,在这一刻,他的左眼变成青白色的龙瞳,盯了那人的背影好一会。
(古有神人,目青可视妖,目白可见鬼。)
“嘶嘶嘶嘶!(好饿好饿!)”
黄蛇软塌塌的趴在程知远肩头,而后者看了一会,左眼的青白色才渐渐消失。
这不是程知远在施展的,而是眼睛自行启动了睚眦龙瞳。
“并没有妖异....怎么回事?”
程知远有些奇怪,更摸不着头脑,但当下还是快速先回去,兑现自己答应虫神的入梦之事才是正经,至于送竹简,既然司寇已经答应自己暂缓,那也就不必再多想了。
也是,送个东西而已,虽然搞不清楚其中原因,但想来没什么其他问题。
......
等到程知远离开星宿府,梁鹊才古怪道:“司寇,那竹简是什么东西?我听您的意思,怎么是一定要让知远去送?”
鸥老的手里还有两卷竹简,他的目光收回来,道:“望帝布,甘丹刀,你道我为何要让这小子去送?我本来是想要交给信使的,但是之前程知远身上的那柄妖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我见到一只血杜鹃,那是黑剑的剑势还是灵性?”
老人摸了摸下巴:“姚先生或许会很乐意看到这个小子的到来,他或许能帮上姚先生的忙,解决一些他最近解决不了的事情。”
梁鹊满头雾水,她压根不懂姚先生是谁,但她知道姚这个姓氏是了不得的,是舜帝后裔,而且望帝、甘丹、杜鹃,这三个词汇同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翻了翻眼睛,心道和自己也没有太大关系。
“好了,你有事没事,没事就去休息.....”
老人刚准备让梁鹊离开,却正是此时,外面有人急匆匆进来,正是之前和程知远擦肩而撞的家伙。
“糟了,糟了!”
他的神色有些不好,老人看见他,呵斥道:“慌慌张张的,干什么,怎么样,盖聂之前去找蒙川,找到了吗?”
“没.....盖先生传话进来,要我给您带点东西。”
他摸索着衣衫,掏了掏取出一物来,那是个漆黑的圆球,但老人,或者说不仅仅是老人,包括梁鹊见到了,也是勃然色变!
来者带着一种哭腔:“盖先生在水庸庙西野处找到的,是蒙先生的眼睛!”
话落又惊起一帮人,不少捉妖人都起身,同时更有人面色惊骇。
什么意思?蒙川栽了?
.....
程知远回到住处,他之前匆忙和梁鹊去了狐祁山,只是在这地方呆了没有两天,现在这房子里空空荡荡,除了一床一柜之外,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差不多了。
把门户锁好,外面挂上木牌写上“做梦中请勿打扰”几个大字,而后进了里屋,又把里屋的门也关死,而后上了床铺,背后倚墙,把之前自己从胖子那里换来的一点碎金丢给赔钱货,心中开始默念田子方留下的口诀。
双眼开始迷蒙恍惚,如同当初在祁连山的神遇一般,那只梦蝶出现了,停留在程知远的鼻尖,而后者双眼终于闭上,就是这一刹那,形骸与元神分开,前者留在真世,后者坠入梦幻之中。
黄蛇咀嚼金子,忽然身子一僵,那脑袋一歪,眼睛里迷迷糊糊,啪嗒一下就倒在了程知远身上,随后整只小蛇都变得虚幻起来。
程知远陷入梦境之中,而就在此时,他胸口怀里,那枚玉忽然熠熠生辉,渐渐没入程知远的胸膛处。
大梦千秋,百骸幻骨。
程知远感觉一瞬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似的,等到再一次睁开眼睛,梦蝶飞舞起来,渐渐化作光雨消散,同时留下归去的方法,那就是再一次念诵三遍田子方遗留的话。
大鼓的声音通天动地,程知远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这并非是周朝人的装束,而是一种更加尊贵的古老衣袍,并非是历史中的模样,而近似于神话中的着装。
咚咚
程知远处在一处房屋中,这里的装饰也并非是寻常百姓能够拥有的,然而身躯却还是自己曾经的样子,只是打扮变了,这不由得让程知远感到疑惑非常。
正是此时,敲门的声音响起,有侍女忽然进来,程知远看向她,侍女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只是对程知远恭敬道:“大人,大王请您过去。”
大王,哪个大王?
程知远皱眉,不知道自己来到的是什么世界,他走到门户前,忽然有计较,想起之前大鼓响彻,料定今日有事,于是对侍女道:“我这方才心绪不宁,听得外面有大鼓响彻,今天可是什么大喜日子?”
侍女不疑有他,反而是笑道:“是,大王唤大人前去,也正是为了这一件事,今日奏通天十二鼓,因为有苏国国君惧大王天威,已然投降,大王请大人前去,一道接受有苏国君的投降仪式。”
商鼓三为一套,四套十二,象征四时,又可看做天象之声。
有苏国?殷商?!
程知远的心中顿时一震,忙不迭的向外走出,这里是有苏国被攻打下来的城池,此时做了殷商大军的后花园,而他没走多远,突然碰上了一个人。
那人面容英俊,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当然,实际情况应该并不止于四十。
“程小大人。”
他向着程知远打招呼,而后者顿时愣了一下。
第八十章 梦·恶来耀武
程知远有些出神,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因为在方才这一瞬间,程知远居然见到眼前之人胸口处出现一片七彩光华。
七窍玲珑心!
“怎么回事,进入百骸幻境,连身份都已经准备好了?”
程知远心中微动,梦蝶梦我,是了,既然是借助梦蝶进入百骸幻境,那么自己的身份本来就是虚无,可以直接代替这片世界中的任何一个人物。
庄生迷梦,我是梦蝶还是梦蝶为我?
原来是这样,我与梦蝶交替,我是我,他是他,我是他,他非我。
“小大人?”
这位来者奇怪的看着程知远,忽然失笑道:“莫不是听闻有苏国投降,小大人心情过于激动?其实不必如此,想当年大王征讨徐夷时,打的徐夷之君反绑双手,口衔着国宝玉璧,穿着孝服,拉着棺材向大王投降,这种事情在大王即位之后屡见不鲜,大王之勇武,乃是上天赐予我大商的宝物。”
他说着,忽然一顿,却又叹了一声:“不过,大王虽然勇力无双,更是英明,但他如今也终究不复少年意气,这一次战胜之后,我当进言劝谏大王,不要再挥霍国力征讨他国,应当短暂休养生息,至少要百年以上。”
“百姓不稳,江山便不稳固,常年征战,我大商数千年的国力纵然雄厚,也经不起经年累月如此的挥霍,我之前又说到徐夷国,那徐夷国的国君乃是天象境的人主,手下猛将如云,当年一战,若非大王勇武当先,打灭了徐夷王的锐气,九擒九赦,他也未必会来投降,必是死磕到底。”
九擒九赦....这可是把对方羞辱的渣都不剩了,这对于自己的武力得有多高的自信?
程知远听得心中有些震惊,知道帝辛勇武过人,但没想到居然是人形自走炮,这换做是任何一位强者,被连续抓了九次又放了九次,怕早就是一剑给自己脑袋割了,这哪里还有颜面活在世上?
两个人走过中庭,下到长廊大阶,前面开阔无比。
随着交谈的深入,程知远也已经百分之百确信身前这个人的身份了。
帝辛的叔叔,帝乙的弟弟,比干!
七窍玲珑心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必然是南华真君座下的五十二位仙人之一,这片时代称呼为神话时代似乎也不妥当,毕竟南华真君在真正历史上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人,和商朝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程知远怀疑自己处于某一片岁月的断层之中,百骸幻境,听起来就像是一些人的遗留之梦,当然更多的虫神自己或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程知远总是觉得那只小虫子有些不太靠谱。
“比干大人。”
到了诸臣子聚集的天场中,四周的白石巨柱威严无比,上面雕刻着玄鸟以及山川河海,云霞雾雨,程知远的目光扫过诸臣子,忽然见到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昂首挺胸,似乎很是得意的向着自己这里睥睨。
程知远挑了下眉头,并不理睬他,而那个年轻人则是呵了一声,突然道:“程,平素里我爹他们总是称赞你如何聪慧,为人如何高尚,处世如何让人欢喜,可如今这一次,苏国平定,靠的还是我的勇武,你那聪慧高尚,可不能给大王打下这偌大江山来!”
他如同一头骄傲和胜利的雄孔雀般,程知远眨了眨眼,一时半会没有想起这个人是谁,毕竟商朝的记载太少,这么个少年听上去好似是个将军?
算了,不认识就当没听到罢。
程知远不看他,而是自顾自的望向高台,那里应该就是帝辛将出来接受苏国国君投降的地方了。
出声呛言的少年见到程知远根本不鸟他,顿时火冒三丈,边上不少大臣与诸侯看到这一幕,皆是眼观天,鼻观云,全数充当没看到。
但也有小诸侯不曾见过这个勇武少年,便疑惑的询问某位大臣:“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年是何人?”
“何人?这小子叫做革,你对这个名字可能有些陌生,但另外一个你一定听过。”
“哦?另外一个?这位少年曾经得过什么称号吗?”
那大臣呵了一声:“那就是恶来啊,这不是你们给他加上的名头吗?”
小诸侯瞪圆了眼睛,随后立刻闭上了嘴巴。
恶来,这个人称怪物,亦或是神人的少年,在前面一次征讨东夷小国火藜国时已经大放异彩,生擒火藜国君王三子,一拳镇死其长子,带千人便破了火藜三万兵士,可以说凶威滔天。
而这一次有苏国战事之中,这个少年更是做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在战阵上弯弓搭箭,一箭将有苏国的大将射落战车,奠定了此战最关键的胜负点。
这座城池的拿下,和恶来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而这场战斗,就发生在二十天前。
少年“革”看见程知远并不在意他,顿时气的牙痒痒,对于他来说,能在程知远面前耀武扬威,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毕竟从小时候,他老爹就一直对他进行教导,而参照的对象,就是被引荐入仕的程知远。
对于革来说,程知远就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而他从小被他老爹飞廉骂,说是勇武过人,但却莽撞没有头脑,机灵劲是有,但却没有大智慧。
当然,在这片“百骸世界”之中,程知远自然也只有一个程作为名字,原因是他的“父亲”担任运送八谷的官员,所以他才得程这一字为名。
“我说程,你看我一眼!”
革很恼火的向着程知远挥拳,比干看到这一幕,似乎有些无奈,而就在此时,一个斗大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革的脑袋上。
砰的一下,革被打翻在地,顿时气得半死,跳起来大骂:“谁敢打我!我弄死你!”
来者头顶王冠,身着狐裘黑羽编制的大袍,年纪似乎三十多些,斜着眼睛看着革:“是孤打的,你要把孤怎么?”
革听见这个孤字,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看见来者,两腿霎时一软,冷汗狂冒,啪的一声就跪了下来!
“参见大王!”
这四个字惊醒了所有的大臣,顿时呼啦啦拜倒一片,诸臣子用拜礼,而革用跪,这当然是的了,也不看看他刚才说了什么狗屁倒灶的话。
程知远躬下身子,但还是抬起一道目光看向来者,见到这位威风无量的中年人,心道这就是历史上的纣王吗?
第八十一章 梦·青丘社稷
帝辛走过来,搀了一下比干,让诸臣起身,而当他开口与行动的时候,隐隐间已经有一种绝大的气势横压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程知远在那次亢金龙击剑的事情后,听盖聂详细说了关乎于境界的划分,徐夷国君是天象境的人主,说明他是第五境,对应周朝的“世主境”,那既如此说来,纣王能九擒九赦徐夷王,岂不是已经到了圣人?
也唯有圣人才能这么轻描淡写的抓世主如无物吧。
帝辛把比干搀起之后,看了一眼革,同时道:“今日乃是孤,也是大商接受有苏国投降的大好日子,这种场合,庄严肃穆,革,你平日里耀武扬威,孤都纵容你,但现在,你所作所为皆代表大商,失了的颜面,不是你的颜面,而是孤,是大商的颜面。”
革不敢抬头,但听见这话,还是低声嘟囔道:“一个亡国之君罢了,不做羞辱便是天大好事,问问这里哪个诸侯敢没胆子的跳起来说我大商不懂礼数?”
他的声音不大,但帝辛还是听见了,当下目光一凝,那种威严顿时压在革的身上,后者面色涨红,慌忙以头叩地。
“革,我说过了,我也教导过你,服人,首先要以力,再是以理,以雷霆之力,霹雳手段达成目标,但施力时可以不计四周议论,但一旦到了以理服人的阶段,就一定要有礼数。”
“威恩并施,方展帝王颜面,雷霆雨露,皆如天恩,以此才能让人心悦诚服,这是霸道,更是帝道,我和你讲过,为何要练武.....”
帝辛又突然看向程知远,道:“程,你过来。”
这一下的变故着实出乎了程知远的预料,进入百骸幻境,虽然有了身份但是却没有啥可以继承的记忆,这毕竟不是二次穿越也不是夺舍,很多东西旁人知道但他自己不知道。
硬着头皮上前见礼,帝辛对程知远道:“你以前和孤讲过王道与霸道的关系,一个是先讲道理,再用武力,另一个是先用武力,再讲道理。”
程知远听得有些懵逼,心道大王我根本不认识你好吧,但是这种屁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即使自己不认识,但自己处于这片百骸世界的“身份”却是真的说过这话的。
帝辛对程知远说完这些话,随后让革起来,又问道:“今日孤再问你一次,你认为,王道与霸道,最根本的区别在哪里,真的只是付诸武力的先后吗?”
纣王问此话,其实是让程知远说给恶来听,而程知远愣了一下,稍微思索,忽然想到前世对于霸道王道的一个“异常直白”的解释:
“我辈修行,练武,是为了让那些不服之人,让那些愚蠢之辈心平气和的听我辈讲道理,这是教化。”
“而我辈认文,学礼,晓知道理,是为了让我辈心平气和的与那些愚蠢之辈讲道理,这也是教化。”
程知远当下便把这异常直白的回答交给了纣王,后者听得首先微微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对革道:“革啊!你听懂了吗?”
“程这是在照顾你,如果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你恐怕也是一头雾水吧,回去还要记恨他!革,程已经说的这么直白,你如果还听不懂其中的意思,那你明天便去帮我放牛吧。”
少年革当场就冒了冷汗,同时带着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程知远一眼,恭恭敬敬对帝辛开口回应:
“大王,革听懂了,程的意思是,拳头大了别人才怕你,而说不过你别人就会惧你,当说不过你也打不过你,那对方就服你,这就是彻底统治。”
“用大王的话,就是心悦诚服。”
革不动声色的给帝辛来了一记马屁,他再是痴傻也知道此时需要捧一下纣王,何况他只是喜欢干架并不是没有脑子的蠢驴。
帝辛顿时笑起来:“革啊,你常常说,压服天下需要武力,这是没有错的,没有武力,当年被九擒的就是我而不是徐夷国君,但如果没有道理与知识,我就得不到徐夷国君的彻底臣服,他必然会与我死战到底,我挫其锋锐,再徐徐点之,九擒九赦,最后换来的是整个徐夷之地,这就是武与道理并施的结果。”
“打天下需要武力,但服天下却需要正确的道理,就好比你与程,一位是武,一位是道理,你们都是我大商的年轻人才,就像是一面铜剑的两刃,缺了任何一刃,这柄剑都是残失的,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革此时也明白了,心中一口怒气也泄了个干净,再次叩头:“大王所言甚是,是革不通道理,有大过错在前。”
帝辛点头:“起来吧,站到一侧,有苏国的国君马上就要前来接受我的封赐,我也要接受他的投降,听说他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你跪在这里,怕不是要认他当岳丈。”
这话说出来,周围顿时一片低声的哄笑,革自己也涨了脸,呐呐不语,退到一侧,只是目光又有意无意的撇了一眼程知远,显得有些闷闷的。
程知远心道纣王这一通话真的是善解人意的解释,自己压根没有想到这么多道理,谁说帝辛有勇无谋的,这不是忽悠人一套一套的吗?
正是想着,程知远对着革点了点头,但是没好脸色,而革则是心中郁闷,想要发火,又想到之前程知远也算是在大王面前救了他一次,便是暗暗嘀咕道:
这运稻谷的跛脚家伙,笑也不会笑,又摆着一张臭脸,老子才不会感谢他。
回头给他送二两腊肉向他脸上摔,羞辱他一番,让他天天不给老子好颜色看。
程知远不知道革的孩子心思,他此时面色也严肃起来,正是商朝诸臣都侧立两旁,而帝辛已经站到诸臣之前,如群龙之首脑,他身边还有两位力士护驾。
随后,城池门开,一行约莫百人的队伍走了进来,牵着牛羊,浑身缟素如雪,以示自己亡国。程知远见到那些人,突然目光愣住,因为那些来者,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拖着一条狐尾!
“狐狸...?”
程知远看的古怪,但下一瞬间,他的双眼突然泛起青白的色泽。
睚眦龙瞳自开,所照见的,在那为首的老国君手中,正捧着三件宝物。
一个是叠起的羽衣,一个是国君的玉玺,还有一个,则是几根散发着龙气的植物。
那老国君上前,缓步走到帝辛面前跪下,双手高高捧起,叹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大王之英武,征徐夷,讨风氏,镇淮夷,降方和,压灵阳,摄玄菟,斩乐浪大君,破东屠之国,威震华夏,名扬四海,此声闻之,东至无名之桑,西过昆仑之宫,上达穷天之内,下至地劫尽头。”
“有苏国,国君苏护,引牛羊千数,国民四千九百二十六万人,奉玉玺于此,奉天后羽衣于此,奉我谷神,奉青丘稷于此。”
第八十二章 梦 · 妻为妲己?
青丘稷,青丘社稷!
八谷之一的“稷”!
程知远知道目标出现了,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在这片世界中,有苏国居然与青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明摆着是有天狐的血脉在身躯内流淌,而那个领头的国君,自称为苏护,或者应该单单称他为“护”。
苏,是因为国名为苏,全国上下都是苏氏,就好像徐夷,全国上下可能都是徐氏一样。
在古时候,姓氏是十分重要的,同样,也并不是谁都有资格拥有姓氏的。
更多的百姓都是无姓的人,他们有些人会用国家的名字来冠在自己的名前当做姓,不过这个行为在周朝之后,春秋礼法完善了夏商之礼后,基本上就不再出现了。
不过相对于夏商,其实周代的民风相对来说更为开放一点,诗经中的各种歌颂以及唱调已经表明了很多,那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年代,同样更是一个既浪漫又欢乐,同时也和悲伤并存的年代。
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正如以前听过的一个句子,圣人是四百年前的圣人,但时代却不是四百年前的时代,简单来说,什么时代该有什么时代的世界观,再简单一点的说:
大人,时代变了。
苏护手中捧着三件宝物献给纣王,他的身后跟着不少俊男美女,但每一个人的面孔中都带着一种悲戚与晦暗,流淌着古老青丘之血的神话国度,在今日起,便已经不复存在了。
没有人愿意当亡国之君,但在商朝的强大镇压下,恩威并施,加上四周诸夷诸国的臣服与效忠,这种巨大的压力已经让苏护顶不住了,他的精神终于开始垮塌,而当现在他所在的这座安宁城被攻克之后,苏护终于痛苦的埋头,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
罢了,也就安心当一个苏侯算了。
帝辛接受了苏护的投降,命人把那千余牛羊牵走,而这场交接大典持续了很长时间,后面的大致就是帝辛登上高台,唱诵商朝的赞歌之类的,从这个时候还能看出来,帝辛还没有成为后世的纣王,他依旧是那个英明神武的帝君。
毕竟在原本时空有六百年的商朝作为底蕴,到了这新的历史流中,商朝从六百多年直接暴增到万年基业,在生产力大大提高的情况下,帝辛可动用的资源与筹码,立刻就变得极其丰富了。
看着那三件贡品进入了帝辛的“口袋”,程知远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有苏国献上稷,代表的就是献出他自己的社稷江山,古来稷为百谷之首,代表的含义正是社稷二字。
在这个情况下,自己貌似还是很得帝辛信任的,但是这青丘稷非同寻常,要靠着自己的信任从帝辛手里要来这百谷之首,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帝终究是帝,并非是邻家大叔。
自己的“老爹”虽然好像是这里的押粮官,但社稷这种东西,他老爹是没有资格碰的,更不要说他了,而且这东西也不需要押送,都已经搁到周纣王手心里了还说什么。
古来所言伴君如伴虎,这并非虚语,更何况帝辛乃是那种好大喜功的性子,这就注定了他喜欢听善言,当然,人都是喜欢听善言的,但并非所有的善言都是谗言,那自然,也并非所有的逆耳都是良句,也有可能是喷子。
先行接触苏护的话,貌似是可行的,毕竟苏护刚刚投降,性子未定,必然会因为摸不准帝辛的性子害怕他二次降罪于自己,不论是历史中还是神话里,亦或是封神演义内,苏国国君的性格都并非是强硬派,不然也不可能献出苏妲己。
苏妲己....等等,苏妲己?
程知远目光一动。
要按照历史河流行走吗,给苏护设套,主动接触,如果苏护手中没有其余的青丘稷,那就劝说他献出美人交给帝辛,然后自己借由献美之功换得青丘稷,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还有一个坏的可能性是人财两空。
但眼下这个办法似乎是最直接的,并且还是双手准备,苏护是一定要接触的,那青丘稷就在眼前,如果舍近求远显然不符合正常人的思维逻辑。
程知远心中计较,已经有了一套完备的计划,同时感叹封神演义的作者真是大神,现在自己手里这出剧本已经拿好,就等着演员上台。
而正在此时,帝辛念诵完商朝的赞歌之后,缓步下台,对苏护道:“苏护,孤知道你投降并非本意,但孤可以向你保证,你降了孤,孤绝不会亏待了你的子民,从此以后,有苏国人民就是商朝正统,如果有人质疑你为蛮夷,大可与孤讲来!”
他的袖子一抖,再是一拂,对诸人道:“其余诸侯,也是如此一般!我大商之人,入蛮夷则视作蛮夷,而如蛮夷入我大商,则视作大商子民!”
“孤,要这天下一统,众生皆讲同语,众生皆行同事,众生皆为同道!书同文,车同轨!苏护,从此之后,你便是我大商的苏公,享十万石俸。”
苏护顿时一愣,随后面色惊疑不定,他以为自己应该被降至侯甚至更低,没想到居然给了一个大公的爵位?
这下倒是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忧愁了。
而帝辛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让不少商臣激动起来,而程知远听得有些纳闷,心道您老人家这是要抢了嬴政和他老爹的饭碗,这让秦始皇怎么想?
算了,这时候秦始皇的曾曾曾祖父还没出生的,管那么多做什么,而且这里是百骸幻境,自己乃人间蠹虫,属于游走在遗落叶子上的虫子,干自己该干的事情就好,纣王这是千金买骨,是要收了整个有苏国的心呢。
帝辛拍打苏护的肩膀,看着那后面许多面色不安的百姓子民,发现他们还是有些抵触,于是心中一动,对苏护道:“苏公,孤听闻,你有几个女儿?”
苏护听得此话,心中活络,暗道商帝是要娶自己的女儿为妃子?如果这样倒也确实是一招安抚民心的办法,总之只要子民不受苦,女儿嫁出去,总比被抢走要好得多。
于是他立刻回应:“是,我有三个女儿,如今小女儿尚在闺中。”
程知远一看这架势,顿时心中一惊,暗道这纣王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果真是荒淫昏君原来早就看上人家女儿了,这下自己不出面之前的一切计划还不就都要凉凉?于是硬着头皮站出去,对帝辛道:“大王,臣有奏。”
看来计划要变更了,如果等会纣王面色不悦的话,那自己就只能和苏护多接触接触,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青丘稷,抛开这个,想要短时间内拿到那玩意,那办法就只剩下一个偷了。
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
帝辛看向程知远:“程,我年轻的爱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程知远硬着头皮道:“大王,臣所认为,既然苏公小女尚且未嫁,不如让苏公把其女嫁于大王为妃,如此有苏国人与我大商子民血浓于水,彻底成为一家之人,再没有旁人敢乱嚼舌根,以此,大王千金买骨,以求千里马的行为,必然能够化作美名远扬,其余诸夷听得此事,必然尽数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如此大王威加四海,声震八荒,天下便无有不从之人。”
程知远理清楚思路,一通糖衣炮弹打出去,就看纣王怎么接招。
如果纣王面色不虞,先抑后扬,让苏护自主殷勤献美,那自己的计划就真要改了。
果真人算不如天算,纣王这个老淫贼。
程知远心中嘀咕,而帝辛此时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孤的爱臣,深得孤心,孤正有此意,让苏公之女嫁入我大商之中,以作血浓于水之事!还有,你之前那番话中,千金买骨以求千里马,这句话孤十分喜欢,来,掌刀,记下来!”
帝辛向着边上一个官员开口,那个头上插着白色鸟毛的人立刻开始奋“刀”疾书,在这个年代,大家刻印竹简什么的都是用刀子,笔这种东西的出现至少要到周朝后面了。
程知远心道还好还好,这个结果还算是好的,看起来自己果然很得纣王信任,这种当面抢话的行为,如果换一个不得宠爱的,估计立刻就是一通呵斥,哪怕不呵斥也是笑里藏刀,绝不会像纣王这样还兴奋的要让人记录下自己的话语。
帝辛有些溺爱的看着程知远,又转过头,看了看苏护,突然道:“苏公,我为你引荐,这位是我商朝‘护谷’,负责护佑,祭祀八谷,名为‘程’。”
护谷,也是诸多事务官之一,相对来说属于文职。
听得引荐二字,苏护差点没一个哆嗦,同时看着程知远,心中顿时热切起来。
这是宠臣啊!居然让大王如此对待!
他心中立刻有就有了决断,一定要和程知远打好关系才是。
程知远对苏护躬身行礼:“下臣程,见过苏公。”
帝辛笑着,忽然对苏护道:“苏公,你看我这爱卿如何?”
苏护立刻接口:“好,当然是好,一表人才,年轻俊杰。”
帝辛笑了笑,忽然指向人群中一个年轻无比,几乎是倾国倾城的冰美人,对苏护道:“那是你小女儿吧?”
苏护点点头,帝辛顿时笑的更开心了,直接道:“那既然苏公也心中欢喜,不如让你的小女儿,嫁与我这爱卿,你看如何?”
第八十三章 梦 · 不按套路出牌的纣王
苏护顿时一愣。
程知远也是一愣!
什么玩意,你这个纣王,你拿错剧本了吧?
导演在哪里?!
程知远长大了嘴巴,苏护则是心中一动,暗道程知远如此年轻,又是帝王宠臣,虽然没有傍上帝辛这颗大树比较遗憾,但能和他手下的红人结合,也是不错的买卖,于是当下一口道:“好,那是自然太好不过的事情!”
程知远已经有些大脑当机,他瞬间看向纣王,而帝辛唤苏护的女儿,道:“那小姑娘,你上前来吧,看看你这夫婿你可满意吗?”
那姑娘听得纣王呼唤,便快步上前,躬身见礼,看了程知远一眼,道:“单凭大王作主。”
程知远看着这姑娘,冰肌玉骨,眸如冰魄镜湖,惊鸿如清泉霜雪,正是一位年纪正好,又姿容绝世难寻的佳人!
但是,但是.......
我说帝辛,你是纣王啊!你这剧本不对啊!
程知远看见帝辛眼中尽是欣赏而没有半点淫邪与**,只想说这他娘真的是见了鬼了,不论是话本小说还是封神演义亦或是真正历史,纣王和妲己都有撇不清楚的关系,可现在这个剧情是怎么回事?
正是大脑混乱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嫉妒与愤怒的目光,程知远一转头,正见到革对自己怒目而视。
“大王,臣有奏!”
革突然跳了出来,诸大臣中有大汉面色顿时一抽,不用想,这家伙是飞廉,是革的老爹。
“啊这臭小子要干什么....”
飞廉就要出去,然而被比干突然拉住,后者笑着道:“飞将军不必着急,令公子还没有到为色昏头的地步,眼下只是不服程小大人先行谏言而得赏赐,当然,他对那女子也有很多意思就是了。”
飞廉眼角抽抽,掩面对比干道:“丢人,丢人。”
比干哈哈一笑:“没有什么丢人的,为了女人吗,娶妻乃是人生大事,有机会当然搏一搏要好得多,能娶凤凰,谁想要野鸡?”
这话就说的露骨了,而革也听见了比干的话,顿时耳根子都红透了,他看了看那个女子,下意识摆正了自己的身姿,挺了挺胸膛,对帝辛道:“大王万岁,容臣禀,实不相瞒,大王,臣已相中苏姑娘久矣,如今大王言语称要让苏姑娘嫁给程哥,革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程知远听到这般话,刚想骂这臭小子凑什么热闹,但转念一想,心道这未必不是把皮球重新退还给纣王的机会。
革继续道:
“大王!程哥不过进了几句美言,大王就要把苏姑娘嫁给程哥,如今苏姑娘乃是一公之女,这等地位,臣以为,程哥与苏姑娘,门不当户不对。”
“此事若是传出去,必然会给世间留下一个大王爱听美言,亲信近臣的不美、昏庸的形象。”
帝辛倒是没有因此而发怒,反倒是笑了起来,对革道:“那依照你的说法,我若是把苏家姑娘赐给你成妻,便不是昏庸了?”
革很傲然的抬起头,但瞬间又躬身下去:“臣无此意!更无忤逆大王之意!但臣有军功在身,这是如铁石般的沉甸。”
帝辛摸了摸下巴:“军功啊,也确实是的,不过苏公如今为我大商忠臣,如果把他的女儿嫁给射伤他麾下将军的人,这事情,要么成为美谈,要么成为羞辱。革,你说如果我这样做了,是美谈还是羞辱?”
革听得这话,顿时愣了一下,随后冷汗直冒,不敢回应,倒是程知远此时主动道:“禀大王,如革所言,臣确实担不起如此重担,臣一无军功,二无政绩,只担任一个护谷的职位,这等把血融在水,苏商合一的重大代表,臣怕是担当不起,恐遭流言议论。”
“还请大王收回成命,臣建议,苏公之女嫁于大王为妃,应当是最好不过的结果,我大商之帝,承天受命,威加四方,取苏公之女,意在天下同亲。”
程知远心道我二次谏言,你这次总该昏庸一下了吧?
而且这是妲己啊,谁顶得住啊!我可是七窍玲珑心啊!
帝辛听得点了点头,对边上掌刀道:“天下同亲,记下来。”
刀笔吏在竹简上划刻,而帝辛叹息,有些慨叹:“爱卿啊,你说的不错,如果我娶了苏公的女儿,这确实该是天下的美谈,但这又如何呢?世人只会说我爱慕虚荣,贪恋美色,我的功劳会被这些东西所掩盖,留在黄沙之下,无人知晓。”
“这天下既是孤的天下,也是黎民百姓的天下,自遂古三圣开世以来,无有不借百姓而成事的君王!夏朝的桀因为荒淫无道,横征暴敛,被我商的始祖成汤推翻,当时天降玄鸟,世间枯木逢春!我不能因为女人而无视天下!程,你是我的心腹,也是护持八谷之神,负责祭祀的百姓之官,你还年轻,又有人望,同时还担任要职,你的品德,我是放心与相信的。”
“所以,苏公的女儿和你结合,正也是与天下百姓结合,孤,要让天下百姓看到,孤是一个明主,孤将复兴大商,孤的心中,百姓,比孤更要重要!”
程知远瞪圆了眼睛,心中如炸雷般嗡嗡作响,同样瞪圆了眼睛的,还有少年革,他在听了半天之后,大概了解了其中的意思,顿时愤愤不平,但却又无话可说!
大王说的真有道理!
革的心思是这样的,而程知远则是彻底凌乱了。
这搞什么鬼啊?帝辛的人设是这样的吗?这他娘是李世民加上周公旦的合体吧?
苏护也听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心潮澎湃,当下行大礼:“大王英武,苏护真心归降,本以为该惨遭贬低,却没想到遇到此等明主!苏护从此,万事以大王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帝辛拍了拍苏护的肩,郑重的将他搀扶起来:“苏公不必多礼,从此之后,你我天下百姓,血浓于水,天下同亲。”
革嫉妒又黯然的看着程知远,不甘心,忽然对那姑娘道:“苏姑娘,我愿娶你为妻,我虽是将门世家之后,但也可以代表天下百姓啊!我之世家,也是从百姓做起来的!”
苏妲己忽然目光微动,缓步上前,而革顿时面色欣喜,此时就在诸多文臣武官,包括帝辛的注视下,苏妲己走到程知远面前,欠身行礼。
“苏护之女,苏氏‘己’,见过夫君。”
革顿时目光大黯,心如刀绞,又如遭逢风雪盖身。
“好好,那此事就定下,等这方事完毕,便予你二人成亲!”
帝辛大手一挥,而苏护也是满面红光。
程知远感觉这一切都有些诡异,他再看向帝辛,这位以荒淫暴虐,勇武著称的君王,此时居然如此的仁慈与富有圣心,简直不像是历史中的那个人。
脑海中似有惊雷打过,又有鼓声震动,程知远的身边,苏妲己...或者说苏己,突然站了过来,她看着那位英明神武的帝王,忽然是喃喃道:“夏日雷鸣,龙星耀穹。”
“故此飞龙在天,不受人间所束。”
第八十四章 梦 · 同床异梦?
程知远的目光动了动,头颅微微侧回。
夏日雷鸣,飞龙在天?
这个姑娘是妲己没错,但程知远感觉到一些不对劲与诡异。
“在百骸幻境,分别有四条隐龙,主管着春夏秋冬,春日升龙在山,夏日飞龙在天,秋日降龙在野,冬日潜龙在渊。”
程知远回忆着虫神提过的话,当时那只小虫子并没有对这句话进行特别的标注,只是告诫自己要小心古莽城与钧天之野,但现在自己出现的地方是“有苏国”,与古莽城和钧天之野相差的时间太过巨大,那么这四条龙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是和周易中的群龙卦象有关联吗?
“乾卦第五爻,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程知远喃喃思考,而忽然,苏妲己看向程知远,微微笑道:
“仲夏的龙星飞跃于正南中天,事物将处于最鼎盛的时期。大王现在正是气盛之时,精神之象,不已年纪增长而降低,只关乎于心气。”
“夫君可是疑惑妾为何懂得这些东西?”
程知远没有说话,苏妲己则是轻垂蛾首:“好教夫君知晓,妾曾有幸,见过西伯昌,因好奇顽劣,向西伯大人学过些许‘周易’之术。”
周易,乃上古三易之一,也是三易最末。
易并非周文王姬昌所创,他只是开创了周易,易这种东西,最初还有《连山》与《归藏》,而最早的连山易,据说是天皇氏所创立,但这究竟是哪一位天皇,是不是伏羲氏,已经无人能够说的上来,哪怕是商周名人,也不敢断言这连山著者究竟是谁。
程知远点了点头,看着妲己的眼神有些深邃下来。
而此时,他们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如此对话就像是在温存私语,这让不远处的革看的是妒火中烧,但却又无能为力,只是在心中怒骂老天不公,同时又懊悔不已,心道当初在战场上自己要是不射那一箭,今天还不就抱得美人归去?
“我他娘怎么就那么手贱?”
革很想狠狠呼自己几个巴掌,但又想想身躯乃父母骨血岂可随意自残,再说自己老爹还在后面用一种极其可怕的眼神盯着自己,现在还是不要做死为好。
帝辛和苏护进行了一番深入交谈,大致确定了有苏国以后的发展方针,同时把这座安宁城作为朝歌的玄鸟行宫,苏护当然知道这等于是朝歌驻派人来监视自己的臣民,但他现在已经无所畏惧,因为是彻底心悦诚服,决定跟着帝辛干了,那么被监视也无伤大雅,这是帝王的正常操作手段而已。
基操基操。
相比起自己预料中的情况,帝辛居然还正大光明的和自己谈论要不要派人驻派,这可以说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要是这时候还说不愿意,怕不是眼前这位大王就要撸起袖子来一句“咋的你还要造反”啊之类的话了。
在确立了大商未来的发展方向以及针对目标之后,帝辛明确了接下来要重点打击的对象,是长江吴夷,直至群舒、干越、莫氏等地,总的来说,是长江流域到三夷,入海口,直至淮水南那一片,这里也属于广泛概念上的“东夷”。
根据帝辛的言谈,似乎在近期不久,一个月内就会发兵,而诸臣子皆是称颂,只不过比干有些不喜,但只是琢磨着私下里和帝辛讲劳师远征的坏处,在这里当然不能拂了他的脸面,哪怕自己是他的叔叔。
随后,又有好几个小诸侯当场表态要全国并入商朝统治范围,自愿卸掉国君的称号,这对于帝辛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于是欣然接纳了他们,让他们回头把自己国家的“社稷”送到朝歌,当然路上的“邮费”要自己出。
去朝歌,不包邮,谢谢。
在安宁天场的临时大朝会散去之后,苏妲己跟着程知远走了,革似乎想要追上去撂两句狠话,但是这时候一道巨大的阴影将他盖住了。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革僵硬的转过头,正见到自己老爹飞廉的可怕脸孔,还有憋着一丝笑意离去的比干大人。
........
帝辛并非历史与神话中帝辛,妲己也并非历史与神话中的妲己。
“己,你之一族为何皆有狐尾?”
“此乃化外形,若夫君不喜,散了便是,这尾只是昭显妾身一国民臣起源,如商人,不也自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吗?”
“传言有苏国起源于青丘先民,先民们崇拜白狐,曾有狐生九尾,称为天灵,如商人自称玄鸟后裔,有苏国百姓皆为天狐后人。”
苏己的目光微微一动,忽然黯淡:“国虽化入商中,但天狐之形却依旧要保留,纵然天下同亲,也并非是一时半刻,就可褪去狐尾,长出羽翼的。”
原来并非是真正的狐狸尾巴,而是因为今日受降,以狐尾昭显有苏国的崇拜起源与来历,但今日之后,玄鸟降服天狐,有苏国也彻底成为历史的尘埃。
程知远:“所以你之一族所奉社稷,乃是青丘稷?有八谷其一之名,但长与青丘,可与我商地八谷有什么不同之处?”
苏己:“自然是有的,古时大禹治水,行过青丘,与涂山女结合,故而有言‘夏之兴也以涂山为始’,有苏国正是涂山一系,与禹皇一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青丘社稷,可镇水患,兴天,安天下河道。”
可安天下河道的“稷”,可以兴盛久雨的“稷”,此是青丘涂山之“稷”。
程知远一听,心中顿时有了点猜测,帝辛征战有苏国之后,依照时间,和之前在天场大会上所说的,他等这一段时间消停之后,会再征其他的东夷,而更加程知远的记忆,这次战争的时间可就漫长了,中途莱夷(山东半岛)或许还会有骚扰战,剩下的,要从囚禁文王七年放归开始,到最后被武王偷家而终止。
而东夷处多海河江湖,如果有了青丘稷,这天下的兴水洪峰之法,对商朝的大军便再也没有作用。
而青丘,正是在东夷之首的位置!
帝辛虽然不再是那个荒淫的昏君,但征伐天下的雄心壮志似乎如火焰般升的更高,所以战争的到来是必然的。
“己,有苏国以青丘稷献给大王,却只有那么几株吗?”
“夫君,这是社稷神物,数量当然不多,为表忠心,家父手中已空,青丘之种皆已献给大王。”
程知远坐在马车中,微微闭上了眼睛。
苏己侧身在一旁,眼睫微颤。
夏日,夏朝,夏火,诸夏。
商本为春,但如今一切的事物,隐喻,所见的情况,事情的发展,都向着“夏”而去。
“青丘涂山,有苏之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夏”,作为大禹妻子的旁系子孙,青丘先民的后人,他们某种意义上也是夏朝后裔。”
【“程,作为押送百谷的官员,得禾字作为关键,祖上是五帝时期的‘重’,程氏,风姓,祖先追溯可达黄帝时期的风后,又与少昊,句芒有着一定关系......”】
春风慵懒,夏雷隆隆,二者交替,格格不入,故而阴阳逆转?(同心同意)
“这就是纣王变得不正常的原因吗?”【“这就是帝辛错乱的根源?”】
然后,出现在这个世界中的龙气八谷是“稷神”,从字面意义上来看对应的是周宫八神中的“后稷神”,后稷者乃周人始祖,成汤年间大旱,后稷降世,种百谷救人,他是代表种植的神灵。
所以,现在这个世界,是如果(假设)纣王没有被迷惑,开始雄性征伐之后的世界吗?
“让我娶了妲己,不知道后面又会发生什么变故,我必须小心一点,这个姑娘的性子似乎有些过于聪慧,并且我总觉得她还有些诡异。”
【“让我嫁给了这个少年,和天礼记载中的不同,我需要观察一段时刻,这个少年似乎很得帝辛宠爱。”】
“青丘稷在纣王手里,按照现在的推断与形式,如果要继续对东夷施兵,那么这青丘社稷是一定会用上的,我作为押送八谷的官员,加上身为纣王的近臣,是有机会拿到这个东西的,而且梦蝶的信息中,百骸幻境的时间和真世不对等,所以不必担忧时间问题.....”
【“青丘稷我还没有触碰到就被苏护献给了帝辛....水火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见了西伯侯后,这个世界的文王卦象告诉我要求同存异,不过那东西现在还不是天子信物,而我手中真正的‘武王钺’复苏所需要的八谷神物唯有在百骸幻境中才能够得到,眼下帝辛要征战吴夷与淮南,我记得淮水中有一只巨怪曾被大禹降服镇压,但按照时间,那只巨怪生有三子,如果帝辛要对付淮南,那么就一定会面对这只怪物与他的三个孩子。”】
“.........如要征战淮南,我当主动承担起押送青丘稷以平息水患的任务。”
【“.........我当主动跟随在这个少年的身旁,以想办法得到青丘稷。”】
程知远抬起头,微微转过去,苏己也同时转过头去。
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
谁也不知谁。
第八十五章 梦 · 夫妻打架(上)
百骸五日,商的军队依旧停留在有苏国,程知远明白这是在等待接下来的补给和援军,士兵中大部分以....用一重楼,或者二重楼来称呼,虽然这是周朝的称呼,但现在程知远暂时没有心思知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境界问题。
总的来说,了解一个大概就可以了。
而这五日,程知远搞清楚了一些事情,比如自己的代入情况,那面对铜镜时所见到的脸是自己的,但是如果这铜镜不是被自己拿着的话,那么出现的脸就并非是自己的。
虽然也极其英俊,并且也和现在的脸孔有些相似,但终究不是自己真正的脸,缺了约有四分真谛。
这就是所谓的“代入”。
程知远扯了扯身上的白衣,这看上去和后世的“天下缟素”差不多,是极其不吉利的,因为这并非是潇洒装逼的白袍,而是那种庆典用的衣裳。
但是殷商崇白,任何隆重的仪式都要用白色来衬托,就如同最开始自己在天场上看见的那些石柱。为了迎接苏护的投降,所以刻意让石匠雕刻了那些东西,或者说,每攻克一座城池,纣王就会让人雕刻那些东西,大致意义相当于立碑插旗,意思就是这地盘归我了。
崇尚白色是为了突出玄鸟的黑?
所以纣王的黑色玄鸟袍上要戴着白狐的裘,黑白相映,虽然色彩单调,但却意外的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商朝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朝代?
至少对比周朝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周朝的风气更加开放,而又有穆天子神游天外的潇洒故事加持,导致周人们对于诗歌,经文的创作那是很热情的。
而商人,总感觉因为太过严肃而缺失了一些活泼。
从马车之上把那个姑娘的手牵下来,程知远想说这种结婚的大喜日子,穿得一身白,要是放到后世非得翻天不可,可商代不,看看那帮人,拿着大白花打着通天鼓那叫一个欢喜,知道是晓得这里结婚,不知道的,要是来个穿越者估计还以为程知远老爹死了,有巨额遗产可以继承。
商代和周代都有迎亲的说法,当然不可能像是宋朝那时候顶个高头大马回家洒银子,这里是迎亲也是十分庄重的,要知道现在的西伯侯姬昌,未来的周文王,年轻时结婚,迎亲时是“造舟为梁”,意思就是在他迎亲时过河造了十几条船然后当桥用!
这可以说比得上后世租车一条龙服务了,当然周文王是自己造,娶得是有莘国的姒家姑娘。
而自己这一次显然不用从渭水走到西岐,因为有苏国就在这里,所谓迎亲,不过是把苏己从苏护的国君府一直迎到自己住的地方,但是该有的礼都不能缺少,甚至程知远还被塞了一把剑在怀里。
剑是好东西,带着总比不带要好。
但关键是女方也有剑是什么鬼?雌雄双剑,双剑合璧,公母双煞,干将莫邪?
对于有苏国来说,他们还不太能够理解商朝崇白的习惯,前脚刚穿着缟素亡国,后脚就要把白色当成喜庆的颜色,这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好在白色里也有几抹红色,但在程知远看来这似乎更加诡异了一点。
实在是欣赏不来,好在商朝制服的艺术还不错,而且这里是类神话的世界而不是自己前世的真正历史。
路程不远,顶着“革”那羡慕嫉妒恨,也就差没把找场子三个字写在脸上的那种目光,程知远已经牵着那姑娘的手,施施然进入了住处的大门。
这时候娶亲也没得一二三拜的说法,迎回来就算成了,当然作为保媒人的纣王还是到场了,接受了这一对新人的参拜后,就和撵兔子一样把两个人丢进了房间。
“爱卿,不可冷落了良人。”
程知远有些无语,到现在依旧有点接受不了这个“纣王”,那微微转过头,却发现苏己眼中也是一样的奇怪神色。
怪事,这姑娘奇怪什么?她难道也听过纣王在“后世”的荒淫名声?
不知道这个聪慧的姑娘又想到了什么,但总的来说,程知远感觉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就这么交出去了,虽然是做梦...诶不对,也不完全算是做梦,这里也是一个真正的世界。
“我长这么大,还没和人真正结过婚....诶总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程知远有些慌,想一想,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场荒唐之旅,但对于这个姑娘来说,那便算是真正的一生幸福。
自己来到这里是完美的代入到这个世界中,而当自己消失之后,苏己又会变成那个苏妲己?然后遵循历史发展的过程,被纣王纳成妃子,因为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一切记录或许都会消失掉。
程知远感觉到梦蝶当真是可怕,置换世界而原住民毫无所觉,这种能力简直堪比某种被称为“主神”的东西,而五十二仙人中第一位和梦蝶进行交谈随后掌握了百骸幻境进入方法的田子方,那究竟又是怎样厉害的能人?
看着身侧的佳人,程知远忽然感觉双眼有些迷蒙,似乎是太累了而导致的。
头颅一歪,身子就要向地面跌去,而苏己伸出手,很稳当的接住了程知远的身体。
她的力气并不小,至少和她柔弱的外表相当不匹配。
苏己的目光转动,变得很平静,轻声道:“这几日相处,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但这虽然是百骸世界,是遗落的桑叶,我却也不能把身子交托给你,你是个好人,我们就这样待上一夜,以作夫妻之名好了。”
她说着,又轻轻伸手拂过程知远的后脊梁,心里叹道:你倒是还真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不过你作为重与黎的后裔,与他应当没有太大关系。
百骸幻境只是桑叶,属于遗落与截断的世界,我靠着武王的钺作引导,又靠着元圣遗留的力量方才进入此间,寻找到让武王钺复苏的八谷之物是必须要做的任务,但这并不代表自己要和以前那些女子一样献出自己的贞洁。
天水讼,君子以作事始谋;天雷无妄,君子以动机纯正赢得四方。
她转过身,带起了门与窗,掩上了缝隙,并且在上面画了些什么,就是这一瞬间,苏己忽然回头,耳中传来咔的一道轻声。
声音虽轻巧灵动,但紧随而来的,则是滔天的恶意!
她身躯一侧,一抹剑光悍然而至!
呼!
清风骤起,但并没有吹裂窗门,程知远早已不在床上,手里那柄剑的剑尖直指苏己。
“我大老远把你娶回来,不是为了让你蒙倒的,己,时间不早了,不如上床歇息?”
程知远觉得心中有点气,又有些警惕,但又有些好笑,心道我这辈子第一次结婚,结果自己老婆还把自己用法术蒙倒了,幸亏是梦蝶进入百骸幻境免疫一切做梦**,否则自己这晚上啥便宜都没占到。
还有,这个姑娘果然有点问题。
第八十六章 梦 · 夫妻打架(下)
苏己不可思议的看着程知远,心中有些迷糊,暗道他应该中了自己的镇印,不可能还处于清醒的状态才对。
这副身躯天生的媚意加上自己本门的镇印,不可能连一个小小的文官都放不倒。
心思百转,可那剑光却不讲太多的道理。
程知远的剑停留在半空,又是一扫,却有锵声响起,再定睛一看,原来是苏己的那嫁妆,即另外一把宝剑被她抽了出来。
程知远因为不能笑,所以看上去似乎是阴沉着脸,而苏己则是没有心思笑,这种情况下,自己是有理说不清,所以正在想着怎么解释,怎么蒙混过关。
不过看上去,这个少年似乎有些愤怒了。
“己,你应该给我一个说法。”
程知远压低剑尖:“你不会是刺客吧?”
苏己摇摇头:“妾若是刺客,夫君方才已经殒命在此。”
程知远:“那你便弃剑上榻。”
苏己感觉自己当真是栽了,眼下当然不能上去,她进入百骸的桑叶之中,这具身体所感觉到的触感,那是会真的返回到自己肉身上的。
上了床榻,便是成了真的亲,自己还是处子,这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把清白给了不认识的人?
少女不愿上榻,少年则持剑质问,于是下一瞬间,两柄剑交错而过,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剑刃相交!
旁人夫妻便是推杯换盏,到了此间,却是推剑换刃,那寒光暴闪,苏己与程知远交手三下,便感觉到对方的厉害,这少年的剑术居然如此之快,此等武艺不似寻常文官!
她的心思活络,想到周代诸多圣门说到底也是做学问的,那法力与武艺之所以精湛,皆是因为此乃立世之资本,如果空有嘴巴而没有强大的实力,则无人愿意多费时间听你言语,那些不过都是空谈罢了。
学问与法武,说到底就是理想与现实,现实强大,才会越接近理想的状况。
剑风呼呼,青萍飞舞,程知远与苏己交手,剑光带火,砍得屋里一片狼藉,同时也是心中有惊,方才有好几次,对方都找到了自己的死角出剑,而那些死角平素里,自己根本不曾发现。
若不是转剑过快,眼下局面已经翻转,程知远心道这个姑娘的眼力未免太过强大。
在战国时期,有一位叫做甘蝇的人,他弯弓搭箭,射野兽则野兽死,射飞鸟则飞鸟坠,他的弟子叫做飞卫,而他的徒孙叫做纪昌。
纪昌,就是传说中,那位练箭练到见虱如见大山,一箭可穿虱心之人。
任何细微的东西,在他眼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锵!
程知远的剑击在苏己的剑锋上,他猛地向前一进,剑刃几乎就要靠在苏己的脖颈上!
但就在此时,程知远的眼中见到一抹寒光,他立刻侧身收剑,两剑相互碰撞,苏己把宝剑向侧方一扬,擦着程知远的臂膀差一点就劈伤了他的胸膛!
苏己终于带上一抹笑意,心思微转,对程知远道:“夫君剑术精湛,但终究少了些观察力,妾自幼年习剑,还不曾输给谁过,便是妾的父亲也远不如妾的剑法锋锐。”
“夫君落了下风。”
程知远眯了下眼睛,手中宝剑反转,而苏己心思活络,道:“今日夫君若是在剑术上胜了妾,这良宵一夜便任凭夫君安排如何?”
程知远摇了摇头:“安排是要安排的,但良宵,我倒是怕你半夜把我一剑杀了。”
苏己苦笑:“夫君多想了,嫁娶有剑,这是有苏国的传统,东山一片皆是如此。夫君且细想,若妾真的是为刺杀而来,为何开始不自荐枕席于商帝?”
程知远:“那你为何以法把我蒙倒?”
苏己:“妾还没有做好准备......”
程知远忽然道:“如此是你不喜我?那回头我把你换予革可好?”
苏己摇了摇头:“妾不敢,还请夫君给妾一些时间......妾新亡故国,心中悲戚,芥蒂未散,还望夫君海涵.....”
程知远不曾收剑,那寒锋依旧冰冷,不过心中有另外计较。
他隐隐听见苏己在自己被迷倒后说了些什么,但具体的未曾听清,只知道这个女孩也有她的计较,那自己作为百骸幻境的“外来者”,其实并不需要和她多做什么计较。
自己迟早会走,难不成自己离开了,老婆也跟着离开?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己说自己新亡故国,心中悲戚,芥蒂未散,但程知远已经有所觉察,这句话百分之八十是在放屁,这个少女心中想的东西,或许比自己还要多。
如果是苏己在谋划把她自己的身子献给纣王,那也是有可能的,在这个家天下的时代,只有那至上的一批人才是真正的永恒者,自己这些王公大臣,哪怕再受帝王宠爱,也终究只是臣子而已。
君臣之间,所差甚大,哪怕是如上古时代,那大禹召集天下众臣,防风氏不满大禹,故而迟到以甩大禹脸色,结果便被当场斩了,这便是君臣之别。
“她若是打着这般主意倒还好了,其实和我关系也不大,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夫妻.....怎么越想越来气.....”
程知远看着苏己,忽然想到即使是假结婚,自己现在也确实处于同房之中,那如果日后她再自己送给纣王身子,那自己岂不是跨越了七千年戴了一顶绿帽子?
越想越不对劲,看着苏己低头,程知远沉默一会,突是道:“之前你说,我今夜以剑胜了你,你便任凭我安排?”
苏己心道你的剑法我已经看出门路,虽然在百骸幻境之中,自己不再是龙素,也没有原本九重楼的法力,而是仅仅余下三重楼,但也足够胜你了。
“妾不敢欺瞒夫君,若夫君真可胜妾.......”
她话语未落,程知远的眼睛,忽然变成青白之色。
龙子睚眦之目!
苏己心中没来由的一惊,而程知远则是道:“君子一言驷马难....不对,你不是君子,但你我是夫妻,明嫁正娶,帝王作媒,这总归是没有错的!”
“今夜降不住你,那便探讨探讨剑理,这一举不得,总归是还有另一举可得的。”
........
第二天的清晨,比干上朝前遇到了帝辛。
而这一对叔侄说话,原本是在讨论征战淮南和吴夷之事,对于此事,帝辛表态他是要打的,而比干认为劳民伤财,应该休整一翻,于是二人打起嘴炮,但不知道怎么说着就跑偏了话题,而比干也从帝辛口中知道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叔父,你说有苏国的女人在结亲夜里都这么厉害的吗?孤,见过有推盏喝酒而同床的,听过插羽换袍而同寝的,可还从没看过也没听过,有练剑打到天亮的!而且,还要打赢了才能上榻?叔父可不知道,昨天晚上,那可真的是吵死了......”
“以后苏公要是进贡女子,孤得躲远点......”
这位商朝的帝王,在偷听了大半夜屋子的动静之后,很不满的向比干抱怨着。
第八十七章 梦 · 征三夷(一)
那一夜有三个人没有睡好,一个是程知远,一个是苏己,另外一个就是纣王。
打了一晚上,尤其是对于苏己来说,可以讲真的是极其惊险,好几次都被程知远的剑给压制住,若不是自己仰仗曾经九重楼的修行境界,仰仗自己曾经是第三山河境第三阶的修为与剑术理解,怕是昨夜真的被程知远给拿下了。
两人斗剑一夜,未分胜负,皆是打的累了,少女依着墙壁休息,少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单手拄剑立地,背后早已被汗水浸的湿透。
没有赚到少女上榻,只得了些剑道的要诀精髓,也不知是赚还是亏。
“苏己,你不累吗?”
“夫君不累吗?”
“来来来,不累接着打。”
“妾有些累了,夫君连剑都拿不稳了,怎么打?”
“谁说的,倒是我看你手都在抖,怕是已经抬不起手了吧。”
“夫君的腿一直在颤,夫君可是站不起来了?”
“那是你眼花了,因为一夜没睡觉。”
“那夫君也眼花了,因为夫君也是一夜未曾合眼。”
程知远扶着额头,心道这个姑娘怎么这么难对付,如今这副模样累得半死,早上还必须去面见纣王,现在连站起来都费力,这要怎么搞?
不去见纣王,不去上朝,岂不是让别人说闲话?尤其是革,那个家伙必然会因为嫉妒而愤愤不平,在纣王面前说一些“谗言”,这对于自己后面要进行的窃取青丘稷的事情极其不利,如果纣王和自己的好感度下降了那可怎么办。
正是想着,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音响起,院子里没有其他人,程知远回应了下,外面便传来女侍从的声音,说是时间已到,让程知远不要忘记了上朝。
程知远揉了揉额头,看着倚在墙边的苏己,叹了口气,对她道:“己,不打了,扶我起来上朝。”
他说着,把剑丢在一旁,苏己也把剑丢下,有些疲惫的过来,抓住程知远的手,把他从台阶上扶了起来。
三重楼的修士,比拼剑术,在不动那种惊天动地的“势”时,其实和正常的凡人比剑也没有太大差别,无非是剑术更快,更强,更准,更锋锐,更.....凶猛。
程知远如果动势,便是怕会收不住手杀了苏己,而苏己,或者说龙素,她不动势,其实也是怕失手杀了程知远。
就这样,两个人都收敛杀心,斗剑拼了一夜,结果却是未分胜负。
现在夫妻搀扶着上朝,诸多大臣见到两人都是面色古怪,程知远有些羞惭,而苏己倒是面色如常,显得恭顺。
等到了纣王面前,这位商朝的大帝顶着两个黑眼圈,看着程知远,忽然来了一句:“程,孤的爱卿,昨天晚上折腾的累了吧,真是辛苦啊。”
这话出来,诸大臣立刻都心领神会,低声的笑起来,而程知远更是感觉到革的那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然而这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纣王和程、苏二人明白,当然,后两者当然不知道,这位帝王偷偷听了他们大半夜的斗剑。
所以帝辛此时说的辛苦,那是真辛苦,打了一夜还没把老婆打上榻,搞个平手,这不是辛苦折腾是什么?
当然,比干也是知道的,所以他目不斜视,装作没听见。
幸好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后来繁杂的礼,女子上朝议政也并非罕见之事,程知远便亲眼见到诸臣子之中亦有女性,而商朝以前也有妇好带兵征战的先例,光是这一点上,后世也只有明朝的秦良玉可以与之比肩。
夫妻二人站在朝堂上,这里依旧是有苏国的议事处,帝辛并没有打算班师回朝歌,而是准备一鼓作气直接冲到吴夷老家,把他掀个底朝天,起码长江流域这一片是一定要在这一战拿下的。
比干听着帝辛与其他人的商议,摇了摇头,早上和帝辛的嘴炮并没有起到效果,但说实话,帝辛的话也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不能平息长江这一片的祸患,那么蛮夷就会不断进攻中原,只有把长江这一片彻底清缴,北方再抵达黄河,方才能够把整个大本营安定下来。
中原安则天下安,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而在帝辛说出关于押送粮草的问题时,程知远立刻站了出来,表示自己完全没有问题,当然最主要的目标当然是为了青丘稷,如果要对付吴夷,必然会因为水患而被阻挡。
帝辛坐在高台上,听完程知远的自谏,开口道:“程,你的父亲,与孤情同手足,更是孤的忠臣,你继承父业,担任这个职位,孤是万分放心的。”
“但是这一次,粮草中押送青丘稷的职位,却不能交接给你,孤另有人选。”
程知远顿时一愣,便疑问道:“大王.....”
话未说完,帝辛便摆手,道:“飞廉将军将担任此次押送之主职,只因淮南蛮夷多会发水的法术,故而孤便让飞廉将军拿青丘稷以平息水患,他施风术,可翻水归山;”
“程,你的意思孤知晓,并非孤信不过你,而是这一次,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有半点闪失,则我大商军队会遭受大阻,劳民伤财还是小的,孤的勇士,可是要死伤无数,你可明白?”
程知远微微低头,不敢皱眉,此时皱眉无异于给纣王降好感,于是心中计较该怎么说服纣王,飞廉将军如果担任主职,那么革必定也在其中,这个臭小子要是给自己使点绊子,那这青丘社稷怕是到打完仗自己都拿不到。
而正是此时,忽然身边的娇妻松手上前。
苏己上前:“大王,妾斗胆进谏。”
诸臣子皆目光移动,有人蹙眉,有人兴致勃勃。
帝辛:“程氏妲己,你且讲来。”
苏己低头:“妾以为,有苏国如今降于大商天威,更是与商合并,天下同亲,此事必然已被吴夷知晓,吴夷附近靠近干越之地,干越之地又与南淮接壤,三处三地,三王皆有通江蹈水的本领,我大商军队如果强行与吴夷交战,必被其暴雨所阻,进而陷入江洪之中。”
“妾所知晓,淮水在长江之北,长江在淮水之南,三夷皆在淮南之地,而上古年间,禹皇曾经擒拿淮水中一只怪猿,此怪猿唤作无支祁,生有三子,被南淮夷,干越,吴夷此三夷仰为供奉。”
帝辛失笑:“孤也知道这些事情,程氏妲己,你要说什么呢?”
苏己道:“有苏国出自青丘涂山,自上古以来,便传有平息水祸的妙法,而此法要青丘国君一系,借助青丘稷方能施展,如此可使得那三怪再难以兴风作浪,法力尽去。”
帝辛顿时直起了身子:“程氏妲己,你是说,青丘一脉,是有办法镇压那长淮三怪的?”
苏己道:“火从根起,木长于幼,水自源来,若截断源头,凿开江脉,那纵然是暴雨倾盆,三夷也发不得大水了。”
第八十八章 梦 · 征三夷(二)
帝辛却是没有想到青丘主脉还有这么方便的能力,他是知道青丘稷可以抑制水祸,但没想到,居然还可以配合有苏国主,来一出斩草除根的绝活。
手托着下巴仔细思考,商朝并不反对女将上阵,也不反对女子议政,于是帝辛在短暂的思索之后,询问了飞廉的意见。
飞廉当然想要建功立业,没有什么比真正的军功更加实在,他眼看这一次原本只有三成把握的行军变成了七成,除非是傻子才不乐意带上这姑娘。
当然,苏妲己没有军功,严格说起来也并非文武之官,更是来降之国的君王之女,故而最多只能和“臣子”沾边,所以她的夫家程知远也是必须要带上的,如果真的成功了,那这般功劳,有很多部分是要算在他的脑袋上的。
而且飞廉也认为,这两家刚刚结亲,当然不能只带着苏妲己,这其一么,有夫妻新婚的成分在内,这其二,便是怕苏妲己给自己下绊子,比如弄丢了青丘稷之类的。
帝辛可以信任苏护,但是作为臣子的飞廉自己,必须要多留一个心眼,主上怎么做是主上的事情,自己有些东西,自己知道就好。
“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明日启程。”
大朝会的事情告一段落,帝辛拍板,随后离开之时,比干走了过去,似乎又和他在说些什么。
革倒是很开心,眉飞色舞的,看着苏己那张精致的俏脸便是满心欢喜,那头一转,看到程知远,立刻便换上一张臭脸。
但是很快他就被他老子一脚踹到一边,飞廉笑呵呵的和程知远拱手,明晰了第二天的行军内容以及大致路线,包括何时离去,并且请程知远立刻做好准备。
“这一次,或许便要仰仗程小大人夫妇了。”
程知远不敢怠慢,飞廉毕竟是和自己“老爹”一辈的人,与帝辛的关系亦是相交莫逆,不然帝辛也不会格外看重“程”与“革”这两个小子,毕竟能力虽然强大,但如果不得帝王欢喜,那只会被忌惮而不是被看重。
帝辛如果还不懂打仗,那天底下,起码在这个时代,就没有懂得打仗的人了。
毕竟未到岐山,火凤还没有衔书,姬昌也没有造反,而姬发更是尚处于鲜肉青年的状态。
在谈话结束之后,革虽然被踹了一脚,但是依旧很兴奋,正想着怎么样给苏己展示自己的坚实臂膀,然而他在看见那对少年少女互相扶着离开之后,便又是一脸吃了酸水似的表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想喝口老醋。
.......
百骸第七日,天阴,有风。
飞廉为诸军士施展赶风之术,程知远察觉飞廉之法,他居然可以参悟出一丝剑理,因为契合风道,而程这具躯体,或者说这个名字,隐隐可以追溯到上古的风后。
风后亦有风伯之称,风伯,其实是古老时代的风崇拜而衍生的职位,而风后,是因为他是伏羲后人,姓为风,名为后。
风伯是职位,风后是名字。
遂古三圣时代,风伯是飞廉,但那个飞廉是蚩尤的弟弟,而商朝的大将也是飞廉,但这个飞廉就很靠后了,就好比古老的时代,被称呼为祝融的人有很多,那是因为祝融是一个官职,而叫做羿的人也有三个,一个是最古老时代的射日之圣(大羿),一个则是后来夏朝初年的世袭射师(司羿),最后一个,那就是有穷氏的国君,世人称呼为“后羿”,往往混淆,会把前两人的功果都加在他的身上。
程知远顺着飞廉的风法行进,感觉到自己身边隐隐生出剑鸣。
可惜嚣器不在手中,洗血也难入梦境,自己身上带着的,是苏己嫁过来时候的那两柄雌雄剑之一,雄剑名为白狐,雌剑名为台桑,取意为大禹娶涂山氏于台桑处的故事。
这并不是唯一的剑名,这两把剑确实是上好的霜剑没错,但输就输在没有自己的名字,白狐与台桑,所有的有苏国人结合,都有这两把剑,而所有的雌雄剑,都叫做白狐与台桑。
剑的灵性,三分在于铸者,三分在于其主,又三分在于剑名之上,那最后一分,才是剑躯本身的锐意。
剑虽名白狐,但实则为无名之剑也,空有锋锐,却无剑性,无剑理,无剑意,无剑灵。
程知远与苏己靠拢在一处,看的是旁人艳羡不已,但却无人知道,这夫妻二人,实际上各有计较与心思,而巧妙的是,两人谁也不知谁。
.......
百骸第十日,天昏,大雨。
军队在被飞廉下了“群体祝福”之后,那行军速度几乎可以说是坐地一日可行千里也不为过,在这片百骸骨幻境中,与程知远真身所在的周朝天下是一样的,原本的地势疆域被无限扩大,从青丘走到淮河,再从淮河走到长江,按照如今的行军速度,应该早已见到淮水的影子,但飞廉仍旧告诉程知远,他们还要如此行军三日。
后三日,只会更快。
天地仿佛被扩展了数十倍般,总而言之,周代也好,商朝也好,这片大地都是一样的,广袤而无垠,唯一和程知远前世有些接壤的,或许除了相同的地名与大概的地理位置之外,其余的根本就是一个异世而已。
而人间所知道的“南世”也指的就是这片大地,南世之外还有青玄之地、孤桑尽头、东极之土......这些尽数都不在原本的认知之中。
程知远为苏己撑起木伞,披上蓑衣,后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苏己依旧认为程知远是百骸幻境中的人,而巧了,程知远也是如此认为的。
只不过,程知远看出苏己的行动,似乎有些疲惫,这和其余的军士都不太一样。
苏己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风在水上,吹散水的位置,自己这副身躯属水,涂山传承,其实最受不得烈风。
........
百骸第十三日,天暗,风聚无雨。
山野广袤,木林稀疏,泥土肥沃,程知远背着苏己,不声不响的走在队伍里面。
少女这一次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是难以支撑下去了,身为曾经在真实世界中的九重楼修士,如今居然要一个三重楼的少年来背,纵然她再是不在意男女之情,再是觉得此地是为梦幻,再是铁石般的心肠,此时也裂开了痕迹。
苏己整个身躯都盖在蓑衣里,只有一条缝隙透出去,她看着外面的阴暗天空,感受着少年的背部温暖,一时之间有些脸红,但想想这个人不过是梦境中的虚无产物,便也就释然了。
阴天越来越暗,里面似乎藏有巨怪山鬼。
苏己感觉到四周的潮湿气息越来越重,这甚至已经不属于正常的水,而是近似于泽,或者说洪、涛之类的的变化,水的善性尽去,到了这时候,留下的只有恶性。
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面,水可利众生,亦可害众生。
苏己从蓑衣中伸出头来,在程知远耳边低声呓语,这动作就像是在咬着耳根子,后者目光一动,脚步放缓。
正是同刻,霎时间,一道惊雷忽在天上划过。
天钟震,人鼓响。
闪耀起,让世间皆是白光。
山野尽头,落雷映照,大山崩碎。
大商的军队停止行进,飞廉立戟抬头,他见到的是一尊伟岸的身影持大枪站立在前方,身高七丈,立地顶天。
随后,四面八方吹响吴夷号角,暴雨随应,倾盆而落。
“吾乃吴国之主奔云!”
第八十九章 梦 · 征三夷(三)
奔云,非妖孽之流而属神怪一系,乃淮祸水神无支祁第三子,能出入风云,吞噬虎豹,但曾有传说,奔云陨落在上古禹皇治水事件之中,被大禹用神耜砸死。
不过现在看起来,如果不是大禹留手,便是传说有误了。
那七丈高大的身躯踏地裂山,奔云仰头一声大吼,顿时山呼江啸,雷石迸裂!大商之中,立刻有人被这道声波扫中,直接震得肝胆俱裂而亡。
身躯内五脏被撼成肉糜,飞廉大吼让士兵后撤,此时虽然有人死亡,但这些押粮兵并不慌乱,毕竟这些家伙名为押粮,但实际上每一个都是足有堪比周代五重楼修行的精锐士卒!
四周的吴夷士兵冲杀出来,吴夷擅使剑与矛,尤擅矛枪之法,奔云大怪抬起巨枪,这一扫之下无人能挡,唯飞廉顶上,手中大戟一扬,当的一鸣,顿时是巨响惊天。
“武尊!”
奔云这一枪被震的手掌发麻,顿时惊讶,他口中的武尊,其意便是相当于周朝的十二重楼修士,也就是第四境顶峰‘惊天合意’之人。
具体的名称不重要,只需要知道,飞廉是五境之下第一人便可以了。
但如此看来,奔云大怪与上古传说相比有些弱过头,果然还是他老子更加厉害,说来说去,被不少人忌惮的淮水长江三大怪,事实上也就是十二重楼到第十三重楼的级别。
连十五楼的门槛都没过去,距离预想中的圣人级差的未免太远了一点。
七丈高的神怪和九尺的飞廉打在一起,这般不论怎么看都有一种诡异与震撼共舞的感觉,能够摇晃人的心灵,巨大的枪与神威凛然的铜戟斗在一处,交缠而坠,四周雷霆滚滚,飞沙走石。
“所有人退后,保护中车!”
飞廉的声音传遍四周,商朝士卒们拔剑护住中车,四周的吴夷纷纷持矛提剑杀来,一时之间喊杀震天,当中大部分都是高呼着全歼商军,扬吴王天威的话语。
昏暗的天,风与雨混杂,影子的轮廓中满是鲜红,但在浑云的压制下,便是连最让人心惊胆颤的血也开始变得黯淡无光,蒙上尘土与泥水。
剑光带着巨大的势,不论是周还是商,对势的运用都是完整的。商朝的士卒提起长剑,那介于越剑与楚剑之间的五尺半剑,却是程知远从没有见过的兵器。
但却意外的好用。
吴人的矛撞击在剑刃上,仿佛就等着被削,士卒们齐齐出剑,堪比周代五重楼的强横力量直接展现无疑,第一波冲锋结束,吴人们的尸体撞散了草丛,在狂暴的风与滂沱的雨水下,追赶者不知从多远的地方包围而来,远方的林中有牧影者赶着雾气,汹涌的浪潮皆是剑的寒锋,那些悍不畏死的吴人杀来,呐喊与响动,震塌了土丘也撕碎了这片山野。
数道人影从不同的方向扑将过来,其中一人出手凶烈,长矛如恶毒的虺龙般击出,但他对面的那位商兵更不好惹,手中的五尺半剑猛地一挥,躲过了他的长矛,而这位商兵的剑则已经把这个出手威风吴人劈成两截。
那已成两断的身体被剑的强大力量砸的飞出去,撞在四丈外的树干上滚落下来,后面的枝干也应声而断,这具尸体浸透了血与水,但后面还有更多的人不要命一般的冲出来。
商军凶猛,吴人亦不甘示弱。
昏暗的天地中,剑影矛光,微弱但却冷冽的光芒完美勾勒出一片剪影。商人手中挥舞的剑锋准确无误的斩杀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吴人,直至此时,吴人才发现问题,这帮人似乎并非寻常的士卒,而是一些受过专业训练的精锐剑士。
一个失手的吴人被商人用五尺半剑削去了脑袋,那圆滚滚的玩意呼的一声旋转着飞出视野,坠在远处的泥水中,披散头发,脖颈上血肉齐整,显然死时毫无痛苦。
惊雷劈打,飞镰与奔云越战越酣,后者有些开始烦躁,心道却没想到眼前遇到了硬茬子,本以为靠着自己的神力可以取胜,却哪里想得到当场见到了一位武尊级的人物。
此人勇武不在他之下,如此看来只有发洪一条路可走,但此时商人被自己一声惊吼居然还没有吓破胆子,死了人在他们眼中看起来仿佛十分正常。
商**队中,奔云是知道几个精锐编制的,其一是玉龙军,玉甲白车,身穿白衣,白羽白剑,人不过千,擅骑战;其二是崇帝军,黑袖短甲,身持双剑,擅刺杀,人不过三百;其三则是大乙军,人数最广,披铜衣戴兽面,内里皆穿麻袍,五兵操练,人数有五千以上,擅步战。
这些拿剑的像极了黑衣的崇帝军,并且人人皆擅使剑。
奔云目光一动,忽然心生一计。
飞廉与奔云厮杀,来回打的风雨哀嚎,却忽然感觉对方有怯战之意,顿时心生凛然,暗道不好,这家伙是想逼退自己,然后跑到山顶发洪!
若是被这家伙走脱战场,那自己这帮子精锐士卒便要全都栽在这里了!
吴人水性好,但商人不行,毕竟诸商人地处中原,黄河哺育,与长江水系可是不熟!世间江河湖海,乃至天雨皆有不同水性,否则哪里来的“泽川泷,泓”?
飞廉纠缠奔云,不让对方离开,铜戟压枪,纠缠如柳,脚下一刻不停的步步紧逼,步伐不大,凶猛迅速,连环的脚步踏推,犹如铁牛犁地,取正中位置,忽然上下一晃凿开臂膀,两腿一提,左右开弓踢上胫骨,转眼间二人打出几十丈余,一座小丘直接崩毁消失,二人如虎狼撕咬,谁也不肯善罢甘休,非得是一死一残才能了却此事。
飞廉纠缠,却不见到奔云眼中闪过的一缕精光,这究竟是谁中谁计,谁纠谁缠,可还不一定吧。
更多的同伴冲过来,吴人有从树丛中包抄的小股部队,在大雨天不能用弓箭,准头会有失误,所以更仰仗于白刃战的拼杀,正是有个吴国百夫长吼起来,让所有突袭者都聚集,其中许多人便忽然见到,商人军队中,有一个背着少女的少年,持剑在其中冲杀,勇不可挡。
剑锋泣血,锋芒横扫,只是锵声音之后接着刷刷两下,便是一大片鲜血如蒿草般飞了起来,溅起极高,喷涌如泉,这一幕被突袭队尽收眼底。
断臂与矮个子,开心掏肺,鲜红灼热且腥臭无比的血,伴随着无数湿透的,被踢出去的泥土与乱草,一并飞舞在空中。
“呀啊”
铜矛的寒光刺出,试图挡在那少年归去的路前,然而只一个照面,少年的眼睛已经变成青白的色彩,手中宝剑单手一翻,连人带矛把那吴国悍卒斩成两段!
那身影杀出拦截,奔行走动犹如虎豹开巡,山野大地,远方稀林,有十余道身影发现包围网破裂,立刻持剑合围过来。
剑与矛交错,杀意与杀意对冲,昏暗的天空下惊雷打过,电光耀世,数名冲上来的吴人突然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程知远青白色的眼睛并非如人的模样,当中带着一种震慑心神的可怕与凶猛,他的身后隐隐出现一只巨兽的影子,却不知是幻觉还是虚想,让那些吴国人感到心神突然慌乱起来。
有后来杀红眼的人催促前面的懦夫,那些见到龙瞳的家伙心中越发惶恐,忽然有人丢弃手中的兵刃,后来的红眼凶徒便扬剑把丢弃兵器的吴人砍了,但接下来,程知远深吸口气,剑刃上渐渐升起一片霜白。
一朵梨花悄然盛开。
然后轰的一声,在山野上梨海白壁绽放,高洁之中尽是血红。
苏己越发虚弱,她感觉到四周粘稠的湿气越发沉重:“大雨倾斜,这是发洪前兆,这里或许不只有奔云一尊神怪,夫君,必须尽快拿到青丘稷....!”
锵!
十余人跟过来,试图攻击少年身后趴着的女孩,却不料那蓑衣中伸出宝剑,锵的一下便刺穿了一个突袭剑士的脖颈,紧跟着程知远一把抓过那柄剑,开口道:“操什么心,有我在!”
苏己顿时一愣。
他两剑在手,不容苏己再说话,直接跳进人堆,顿时是如开无双一般!
白狐剑的剑锋随着手臂而翻舞,冰块一样的剑刃贴在对方的身体上便宣告了这个人的死亡,锃亮的铜矛,锈蚀的兵刃,好的坏的一起招呼过来,却都被那白狐剑砍了个稀碎。
连续不断有吴国悍卒想要截杀少女,但都被少年杀死,那手中的剑是锋锐的,血腥的气息飘荡在四周,但苏己却有些出神,从以前到如今,还是第一次说要被如此保护。
但却不觉得丢人,反而有一种不曾体味过的感觉。
苏己这么想着,最后也只有自嘲般的微微一笑。
或许是一个好梦?有些不敢做的事情,甚至从没有体味过的感觉......
程知远背着苏己,身体四肢犹如灵蛇般的飞速游走,白狐剑上隐隐纠缠一种凶猛的势,又像是龙气,四周的吴人手中矛剑还没有沾到程知远的衣衫,他们的手筋、脚筋以及四肢上的肌腱便早就被铜剑撕开,骨肉分离,残骸飞起,扬在山野内。
“滚!”
程知远杀出重围,隐隐间龙威四散,睚眦怒目震慑心灵,不少吴人顿时心生胆怯,就这样原本十分凶猛,硬生生降到七分,再被眼前这少年凶狠一震,又去了四分,下场便是溃逃而走。
程知远呼出一口气,立刻向着中军冲去,一路上再杀数人,终于背着苏己找到了革,而后者则担任护卫中车的紧要职责。
“革,快把青丘稷拿出来!可能要发水了!”
程知远急促的开口,革手中的宝剑斩掉一个吴国刺客的头颅,左手直接掐死一个冲上来的杂碎,随后转头,不满且怀疑的吼道:
“青丘社稷事关重大,岂能因为你说怀疑要发水我就交给你,拿手谕来!”
程知远顿时发怒,然而他身后的蓑衣掀开,苏己探出头,虚弱的开口道:“真要发水了。”
少女一开口,革瞬息便变脸,立刻微笑道:
“好,就在中铜车的箱子里,那你快去拿吧。”
程知远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大骂:“我你.....你这舔狗必然不得好死!”
第九十章 梦 · 征三夷(四)
血腥与冲杀,剑锋割开喉咙,滚烫的赤水喷洒,与雨水泥水混合,搅在一起,纷乱的气息弥漫,惊雷让大地震颤,让无数交战的甲士疯狂的嘶吼。
混杂着,人群奔跑的脚步声,兵器折断的哀嚎声,一片晦暗的大雾弥漫过来,浓重潮湿的水气覆盖了天与地,万事万物都被雾水浸透,麻衣湿水之后逾发沉重,并且还失去了一部分抵挡锋锐的功能。
一双可怕的眼睛在大雾中出现,黑影的轮廓出现在大丘的顶端,土丘被他的力量撕开一道道宽阔的凹口,大地也陷落下去,泥水开始顺着那些凹陷汇聚,渐渐...越来越多。
淮水的支流,乃至于淮水的本流离这里也不远,这一片有充足的水汽给他们利用,蜿蜒的山丘又是蛟龙最好的咆哮地点,当那只苍角的白蛟发威之时,不论是商国人还是吴国人,都要心怀恐惧的死去。
在天地的威严下,任何胆敢作乱的家伙都会遭受到最严厉与最无情的制裁,而他们,就是上天或者说淮水派来的制裁者,是代表天地的神怪。
大雾中的神怪目光严厉,远方山野中厮战的两国士兵被他尽收眼底,这场攻防,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显得不能理解,吴国的士卒皆是精锐,但他们大部分的战斗意识与技巧,在一对一的时候十分强横,但在这种大规模的厮战中,弱点立刻便暴露了出来。
人数至少五倍于商,但现在居然已经有溃败的景象出现。
商人擅战,中原之人勇猛无比,并且因为操练的性质不同,他们更具有纪律与威严,甚至淡漠生死,这种淡漠并不是如吴国人一样嗷嗷叫着激发血性,商国的人开始沉默了,但是他们手中的兵器却显得越发残忍与锋利。
咬人猛兽往往不叫,因为那除了昭显已经毫无作用的威慑外没有半点其他效果,保存着自己的力量,一剑斩杀一个敌人,保持着自己的精神,做到每一次出剑都尽量不要有偏差。
相比之下,吴人凶狠,来的快,去的也快,终究是没有纪律,一哄而上,乌合之众,一旦没有成功冲破对方的防线,那么被对方坚持下来,最后士气崩溃的,往往都是这些人。
顺风之仗打的无比勇猛,逆风之仗败的也极其之快。
在正面的对杀里,吴人的意志已经明显弱于商人,烈火燃烧的时候从不给予旁人以声音,而是渐渐蚕食,直至突然一个瞬间,暴起,把整个天空都映满流光。
吼叫固然能助长声势,但有时候,无声的沉默则更加令人胆寒,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只军队到底有多么强大与恐怖。
所谓陷阵之志,有死无生,不外乎如是了。
战场上,什么是真正的勇士?
只有两个字:不溃。
兵刃交接,高强度的厮杀,血性能够带动人的浑身肌肉,达到短暂的爆发,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可不要命三个字也不是停留在嘴巴上,不是喊着我不要命就可以真不要命的。
当面对鲜血与尸体,还有那真而又真的宝剑时,大部分人反应变慢,心跳剧烈,瞳孔收缩,气息粗重,颤颤巍巍,二十几的小伙子变得和八十岁的老头一样不敢举手。
这时候就离溃败不远了。
........
程知远取出铜箱中的青丘稷,与此同时,天空上忽然打过一道惊雷。
每一滴雨水中都倒映着苍芒,此时只需要把这青丘稷握住,然后默念三遍田子方留下的句子就可以直接回归真世,至于百骸世界,不过是一些幻境,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世之中是周的时代,商早已灭亡,既然注定要灭亡,那么早灭一点晚灭一点也无伤大雅。
程知远倒也是想一走了之,但眼下终究也不是铁石心肠,再说了,发水在即,这个时候取到青丘稷,那终究还是救人要紧。
“晦气。”
这不是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吗?
把青丘稷交给了背上的少女,那少女拿到青丘稷的时候,也是心中微微一颤,之前算计,如此渴求的青丘稷,在眼下的这个关头如此轻易的就拿到了。
虽然正符合自己的计划,但总是感觉....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讲,五味杂陈。
原本预定的计划,是到战场上,在主动权居于商朝一方时再取然后离去,可现在主动权在吴国三怪手里......是现在离开还是救人?
儒门君子,儒门君子,如果自己现在离开了,那便是小人吧。
短暂的思索,少年少女都是一样,都有立刻离开的本事,但却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那就是救人。
程知远想的是帝辛好歹给自己拉了媒,而且说实在的对待自己不算薄,现在一走了之未免太过没良心,而苏己的意思则是纠结君子还是小人的问题,毋庸置疑,如果现在处于被动的情况下离开那就是小人无误,这几天好歹吃喝都是别人供的,还被这少年背着走了老远,现在跑了估计以后儒心会受到影响。
苏己的眉心中灼热起来,隐隐有一柄钺形的印记浮现,似乎渴求着那三株青丘稷,但苏己张开口,只动唇齿而不发声音,默念了什么文字之后,眉心中的灼热光芒便不甘心的被压制下去。
“现在我是信物之主,你必须听我的,我意已决,不容质疑。”
少女深吸口气,双手握住青丘社稷,喃喃念诵一些在百骸之中接受的“记忆”,其中就有如何控制天的方法。
乃久雨之意。
白雨滂沱,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小了些许。
“大雨退了!”
商军之中,革捏死一个吴国士卒,发现大雨开始明显变小,顿时哈哈大笑,四周商军士气一振,齐齐踏出一步,铜甲凛然,而吴国士卒则士气齐齐一落。
但同一瞬间,一片大雾忽然弥漫过来。
铺天盖地,雾气之中衍化百兽之貌,凶猛的声音震天摄雨,穿过山冥,程知远心中猛然危机大起,瞬间连退,但巨大的力量劈碎了铜车,余波溅起,把程知远震的直接摔倒在地。
大雾中的黑影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一柄巨大的铜剑在地上犁行,湿漉漉的水气聚集在剑锋上,从雾中反照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