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垂名于千古青史
“既非仲尼,也非墨翟。”
程知远伸手,拍在了这位司刑的肩上。
沉重如山岳下压,这位司刑顿时脚步一个踉跄,因为那一瞬间的压力而面色苍白,而程知远又立刻收回手去。
“是谁给予他们的宗派?是君王吗?”
“有,但不全。”
“归根结底,是因为世人。”
程知远道:“如果你不相信,那么我倒是可以和你们打个赌,我去另外一个国家,如果那个国家能实行我的法....当然,法也要因地制宜的,因时而易,但核心不变就可以,如此如此,若真的能够全面实施......”
“秦法将不足为道矣。”
司刑猛提起一口气:“你这厮!”
程知远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声音。
“你们可以联名写个推荐信,或者公车上书,让秦王把我撵的远远的,譬如名义上把我流放到燕国,反正我是不介意的。”
“好了,那么再说说刚刚的话。”
“世人喜欢这门道路,那么就可以去实践,儒门有七十二位圣人,实际上的数字还不止,但这么庞大的儒门,三上门之首,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去用这些圣人....这是为什么?”
“儒门行于天下,却不为君王所授.....法家也看不惯儒门,不如你来说一说?”
另外一位司刑冷笑道:“儒生迂腐!这大争之世,列国伐交,频繁往来,强则强弱则亡,昔年犀首合纵锁函谷,昔年张仪连横乱六国,这滔滔大世,兵之战,法之律,墨之工,农之事,纵横之局,名之辩,阴阳之测.......哪里有迂腐的儒家的位置!”
“靠着礼乐就能打败对手?周天子的时代早已过去!唱诵礼乐,唱诵仁义道德?儒家习剑,却不喜欢行侠仗义,故才有子张持剑离于雁门;儒家知法,却依旧尊礼,故而有子夏传道于西河;儒家明德,却依旧鼓吹上古圣王之道,故而有墨翟入世教以大德!”
“诸子百家,六十圣门,三百道路,一半脱胎于儒门,然而身为百家源头的儒家,却遭到各国的冷遇,这其中,原因,道理,还不是因为....愚蠢吗!”
“身有通天之本领,却依旧希望回归三代之古世,何其荒谬可笑!”
这第二位司刑的声音更是震动,诸理官几乎是拍手叫好,属实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而如果墨家的人在这里,恐怕要脱下草鞋给他拼命鼓掌。
程知远又问:“好,说的好,不过有个问题,这么多儒门,哪个才是你说的迂腐儒生呢?抛开子张,子夏两脉,还有六脉,也包括荀卿。”
第二位司刑皱眉,想了一下,答道:“子思,孟轲,曾参,万章,皆可谓为其中代表!”
程知远道:“那就是说,子思一脉,是儒家正统,是真正的儒门?”
第二位司刑觉得哪里不对,刚下意识要开口,就被第三位司刑拦住了。
“不!他们不是儒门正统!”
第三位司刑是旁观者清,不悦道:“你是偷换概念!儒门正统,至今还没有定论,仲尼的真正继承人究竟是谁,也没有结果!”
程知远一拍手:“那你的意思是,前面所说的那些人,子张,子夏,其实都算是儒门正统了?那他们也不算离经叛道啊!”
程知远又把手一挥:“所以,儒门,儒家的定义,从何而来?”
“你们说子张,子夏他们不算正统的迂腐之儒了,但是,他们又没有脱离儒家,还是正统之儒,那么,你们说了算吗?”
“你们代表的是什么?”
程知远看着三个人,袖子一甩,红布抽出风声,走到理官团队的前面,用一种极其可怕的目光扫了他们一圈!
所有人,全都汗毛耸立!
“代表的是儒家的对立学派!那评价本就并不是公正的!”
“所以你们的评价,什么都不是!”
“你们有人不承认子张,子夏的地位,但是一谈论到儒门宗主,八脉之尊,儒家之圣,还是会把他们算上,为什么?”
“因为你们说的不算,儒家说的才算,而儒生们,各自勾心斗角,打的难分难解,却都是在为了自己所忠实的理想!当年,你们也是,所以才会有各种‘攻讦’之事!”
“荀卿还曾经著书立传,把诸子百家骂了个遍,但最后,诸子百家不是依旧照样吃喝?”
三位司刑皆憋着一口火,第二位司刑怒道:“你这是玩弄文字,你这是藐视法言.....你....你.....”
“我?我什么我?”
程知远猛然上前一步,那一下子,仿佛有龙目直视,正是犹如天灵心中一声大喝!震得十方鬼神惶恐,**天妖尽窜!这位司刑心头怒火陡然消弭,浑身冰寒如坠龙渊地狱!
“儒有八脉,子张子夏不合,其弟子常常互相攻讦!然而,到头来,谁说他们不是儒家圣人,不是八脉宗主?”
“白鹿宫,仲良氏,仲梁子乃鲁人是周礼正统,而陈良子乃蛮夷楚人,为何仲梁子甘心与陈良平起平坐?”
“昔年秦穆公起由余于西戎,怎么,由余因为是戎人,就不算秦国功臣了?”
程知远盯着他们:“算不算?不算是不是?”
那个理官便是连连摇头,又一愣,而后艰难的连连点头,然而还是觉得不对,顿时有些茫然起来。
“真正胡说八道的,正是你们这种理念。”
“我说了算?”
“那要看是什么事情,你的命在不在手里,取决于你反不反抗,这时候你可以说你说了算,起码你抗争了,而不是等死。”
“但涉及到追根溯源,涉及到社会,涉及到人身,涉及到将记载于青史之事时!”
“你们....说的都不算,数千年后的后人,看到你们的奋力抹黑与各种胡乱评价,最后,也不过就是一笑置之,给予的答案,也只是‘古人单纯’四个字而已。”
“为什么要通法,取法为了什么?”
“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程知远向前去,三位司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却是心气皆散,竟被程知远直接撞倒在地!
咚!
程知远止住脚步,看向三人。
“法家中人说我不算法家,但你们说了不算,法说了才算!”
“律法如何开口?”
程知远道:“我当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以法治民,民依法,法强民,民爱法,法强国,国可恃民,方得天下!”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说到底,谁承认我是法家第四派的宗主?”
“是此天下已知之矣!垂作千古,溅于竹帛,青史已记,不可改也!”
第五百八十八章 血溅霸宫
天律并不是一卷竹简。
就如同永乐大典并非一本书,而是数十上百本一样,构成天律的竹简也有很多,它们整整齐齐被码放在东、西、北的木架上,昏暗的室,上面偶尔透露下来的光,而光影下面,哪怕这里是天天打扫,依旧充满了细微的尘埃。
程知远想要看的,是天律与天道的状态。
帝辛授予自己天命,除去他所传授的用法之外,在把商朝的一切痕迹洗干净之后,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摹刻下新的,且独属于自己的道理?
天律可以给自己答案。
程知远看到了两个老人,那正是之前鼓动内部的司刑、理官们出去阻挡程知远的两个“青公”。他们在霸宫内部的地位,相当的高。
“法家第四派?”
一位青公抬起头,咧嘴,刚要发笑,然而下一瞬间,一柄宝剑便拍在了他的脸上!
剑锋没有任何犹豫,差点就将他枭首!
这青公神色骤然僵硬,而边上那位才将将反应过来,惊愕之下便是赫然大怒!
但是程知远手中出现了第二把剑,并且杀意毫不掩饰!
“你!你要做什么!”
青公的心中猛然一寒,而程知远把剑锋嗡鸣一转,锋锐擦着这位青公的脸点在他的肩膀与脖颈上!
“我不对外面的理官动武!是因为他们都是法家的基石!法者,至公至正,不该有半点徇私枉法的情况,我希望以道理去说服他们,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职责!”
“但是你们,你们这些藏在污垢之中的,又脏又臭的腐朽物,善于揣摩人心中最阴暗的一面,由此来达到控制,洗脑那些理想还没有被现实击垮的年轻人,让他们成为你们手中的刀与剑,这种行为......”
咚!
那位青公被程知远一剑拍的横飞出去!
“你——!”
另外一位青公猛然站起,却被程知远一下子锁住了喉咙!
“等你成就圣人,再和我动手吧!”
程知远的手死死扣着他的脖子,这位青公的眼睛瞪得老大,此时其中居然浮现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那是他从没有想象过的,但却曾经在梦中大汗淋漓的醒来,他觉得会有一个人来惩罚他们这些背叛者,但是没想到,居然是法家第四派这种狂乱之宗!
“你不是告诉外面的那些弟子,要以身殉法,效商君之事吗!”
程知远的手臂如钧铁般一动不动!
“怕什么?我居然在你眼中看到了恐惧?法家不都是不怕死的人吗?怎么,下面的人愿意为法而奉献一切,上面的指示者,居然对殉法这种事情,无法接受吗!?”
“那....你们又如何能高高在上?自己都不相信法,自己都不遵守法,鼓动旁人,散播谣言,你们要颠覆秦国?还是准备自立为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真是儒家所说的话?我和杜仓谈论,有些句子必须要正确的断句,但是即使儒家弟子遍布天下,错误的论调还是散播了出去,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攻讦之术啊!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够让后人痛恨另外的圣宗?不,他们千百年后把你们的论调挖掘出来,最后给予的,也不过就是古人单纯且倔强的嘲笑罢了!”
那位青公的脸上发白,已经喘不上气,浑身上下的精气神明都被压制,而另外一个被一剑拍飞的青公,则是慌张大吼:“程知远!你敢在天律面前放肆!你自称法家第四派宗主,却眼中毫无法度!”
“霸宫之下,岂容你这虎狼子随意由来!”
锵!
剑锋猛然把那位青公的脸划开极大的豁口!
“啊!”
鲜血飚射,那位老人吓得魂飞魄散,气的是连连发抖,猛然捂住自己的脸,神色苍白,但是手臂上又多出了一道伤口,他忙不迭再捂住手臂,然而肩头又迸出血来!
及至眉头,腹部,小退,胸膛,至少有十余处出现剑伤,这位老青公吓得连连后退,刚刚明明只是一剑飞过,但这些伤势,他根本没有看见是如何造成的!
“呵!”
程知远的声音中气十足,同时带着极大的蔑视。
“打击政敌,本无不可,诸子百家都是如此,墨家儒家,互相攻讦更为激烈,但是,你们这种灌输给下一代的不良思想,着实是有大问题。”
咚!
被程知远掐着的老青公脸色憋得通红,他的喉咙已经再被捏碎,吱嘎喀拉的声音连连响起,至最后,程知远猛然把他向边上一丢,而这位老青公二话不说,一口猛血就吐了出来!
“你们以为,天律之下,我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程知远顿时摇头:“可惜,我想嘲笑你们都做不到啊!”
“你们和我讲霸宫的规矩?”
“法家第四派,就一定要尊奉天律?!嗯?秦国的秦法,那齐国的法家不是法家?韩国的法家,不是法家?”
“笑死人了,霸宫的规矩?我要不是为了下一代人着想,就是砍进来又怎么样?全都砍伤,不是没有人做过这种事情。”
“你和我一个不是秦国的人,没有秦国户籍的人,讲秦国的法律,讲霸宫的规矩,妄图在这种规矩中,把我拿下?”
程知远双手张开,复又收回,语气也平淡下来。
“那就做好付出严重代价的准备。”
“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被人拿剑指着,有人要指我,那我肯定要指回去。”
锵!
那柄宝剑飞回,洗血剑回到程知远手里,妖气迸发,对着青公的的大腿就斩了下去!
剑锋划过,腿脚飞落,鲜血暴动,那位青公哀嚎一声,瞪大了眼睛!
“啊——!”
大腿被砍掉,程知远甩出剑锋上的血,而另外一位青公口中也咳血不断,浑身颤抖!
程子入霸宫,二青公则一残一哑!
剑合鞘!
咚!
三位剑宗与封章圣人进来,他们早就看到这一幕,但却一点表示也没有。
陈龙右盯着那被斩了一条腿的青公,一言不发。
背弃秦国,乃至于背叛秦律的人!
既是法家第四派宗主动手,那就属于法家内部先行解决的问题,随后,才要移交给秦国律法,因为这里是霸宫,情况特殊而已。
“这两人已经违反了秦律。”
陈龙右看向封章,而封章圣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
态度很明显。
“竹简上有灰,灰尘有些重了,让我看不清东西。”
封章背对着陈龙右,如此说道。
第五百八十九章 终究还是躲不过!
程知远感觉到天命的牵引,他在第三个记载天律的简牍后面,看到了所谓的“天道”。
那是一团火,青色的火,与庐山的烈火,模样是一模一样!
只是这团火里,充满了秦国所代表的“玄色”。
玄青,青玄?
原来是这般?
“秦是黑.....玄色,从商,为商之后裔,天律亦与天纲有相通之处,道中气息....”
程知远看到这团火,下面有油台承载,但里面装着的是水,而不是油。
“天之青火,不需要燃烧的媒介么?”
火在水上?
“火水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
但秦国应该是没有文王大卦的,不然当初秦王也不会看到山天大蓄而那么吃惊,但是这个阵盘,显然又是完完整整的火水未济卦,这...文王的卦与天道的火,莫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程知远不免想到那句话“伏羲氏窃仙法于天,始得连山”。
伏羲,周文王,连山,道火……
程知远盯着这团安静的火焰,那冥冥中的联系,仿佛有来自更加久远时代的声音在诉说。
“六十四卦,火水未济是最后一卦,象征着事业未竟,火势压倒水势,救火大功未成,故称未济。”
程知远伸出手来,道火并没有温度,就像是一团空气,但是程知远感觉到那浩如烟海的力量蕴含在其中。
“火本身是纯粹的道之载体,是属于天道的一部分。”
“庐山的青火,未曾降临的天之道火,是完整的道种,那正是相当于天道。”
“天律不完整,秦国得到了道火,所以法家顺着商鞅的邀请来了,所以术派,势派都和法治派合为一体。”
“商鞅的老师是尸子。”
“商鞅曾经在公叔痤麾下当中庶子。”
“商鞅给秦国变法,在真正看到变法产生成效之后,便拿出了这团火。”
“从此,天律的雏形诞生了。”
“商君之法,秦必遵之。”
“这是缺损的,道的种子,但是可以补全,秦国有法制,道火会自己修补。”
“……秦国的国运被窃取……”
“十二年后……国运恢复,便必须从窃运者手中毁掉另外一个相同的国运。”
“道不可两分……国运不可有二。”
程知远的眼中看到无尽山河,百年岁月!自秦孝公从商君手中取得青火,这团火便成为了天律的载体!
诸子百家,认为一统天下就能实现天道的更迭,这是没有错的,但他们手中没有这种青火!
嗡!
程知远目光忽然一震。
孝公之前的时代,还有影像,但却是破损不堪的,零零散散的。或许并不是这团火所继承的过去岁月,而是沾染了其他青火所浮现的片段!
程知远看到一根巨大的钩子!
而那钩子下面,天与地交界之外,那是一座极其熟悉的建筑!
鹿台宫!
“纣!”
帝辛的宫殿!
这是天纲毁灭时候的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浩大的钟鼓声音,那是天礼的力量,这是古来礼乐代替纲常之事,而商朝的纲常,其实是祭祀鬼神,而纣王的时代之所以天纲崩毁,是因为纣王废掉了鬼神。
等等,鬼神在殷商之上?
还是……天神?!
“可惜,更前面没有记载……我看不到了。”
程知远感到一种共鸣,正是这种共鸣的力量,才让程知远看到了商末的事情!
程知远此时,想到了山君们的胡话,同样,虞霜也很认真的,在荀子面前说过这些胡话。
“天礼毁掉了天常……天常便是天纲,但只说天常,是因为常乃恒定,纲则是统治者定下的规矩……礼乐并没有使得统治者跌落尘埃……”
“断了他们的登天路途……谁的?是山君的?不,是鬼神众!”
“南天阳世的众生为一个决定而殉葬,指的是纣王的决定和牧野之战吗?”
“万仙枯坐在仙界中的岁月已经太过漫长……万仙?”
“再之后,就是白马天勾,桃源古地的传说……”
“天勾是……一个时代的天道覆灭之后,才会出现的东西?”
“这就是虞霜所谓的天落?”
天道更迭之前,上一任天道覆灭,便有天勾下降,破灭旧道,而新的天道更迭之后,按照虞霜的说法,则有天平经出现于天姥山,书写新的天道之章。
这一切,似乎绕不开所谓的天界!
仙人所飞升的白玉京?
程知远眯起眼睛,试图查找一些记录,但是秦国的青火很年轻,并没有白玉京的记载。
看来它应该是商朝末年,被天勾带下,随后一直神隐在人间,直到二百年前被商君发现。
嗡——!
青火出现波动,在与程知远进行共鸣,澎湃,充沛的天道之力从蛰伏转向活跃,程知远此时试探着,让自己的天命之力活动,并且试图驱使青火。
“懂了!”
程知远的瞳孔中,如同剑花一样散开的光明,每一柄剑上都映照着一片火光。
“天律,四周的简犊不断投入其中,得到青火的认可,铸就秦国不可动摇的秦法,由此,秦法可以监察到秦国任何一个角落,这就像是赵国浑天仪一样的能力,并且更强。”
“秦国就像是一个蛋壳,里面流转着无尽的,独属于秦国的道,这种道,叫做【法之制】。”
“而如果要洗掉我天命中,天纲与商朝的影响,那么,需要一个完整的天道之火……”
程知远突然沉默下来。
不然,不完整的天道火洗礼之后,天命会更迭为“秦”……并且强制不能更改,与秦绑定,而不是“洗掉”。
因为当世属于“周”,礼乐的火会洗掉属于商朝的东西。
天道的火……
完整的天道火有吗?
有的。
正是庐山即将降临的,空白的天之青火!
没有被任何人染指过!
“到头来,还是要去一次!”
程知远大声的叹了一口气!
从最开始,了解到庐山青火时,恐怕就注定了,至强者们是绝对绕不开它的!
因为那是道啊!诸子百家,莫不最想让天下行使自己的道理!
“我虽入天象,但庐山之中有堪比圣人的十二重大仙人,我的实力还是偏弱。”
程知远看向眼前的秦国天火,心中升起一种大胆的想法!
不用天命驱使,而是借秦之天火淬炼精气神明,不知可行与否?!
第五百九十章 神游!
自程知远见天律,已有十五日。
青火加身,程知远安然定坐,天地与其相远,万物与其相去,世间岁月与其不染分毫,泾渭分明,犹入化中。
化?幻化也。
就像是存在于世间,又远离世间,既消亡又诞生。
那涌动的热浪,虽然没有温度,但却依旧让程知远的身形,显得逐渐虚幻起来。
霸宫之外,那些理官们想要进去,却发现天律在阻挡他们,十五日的浸淫,程知远仿佛独自占据了天之律法,而让整个霸宫,又重新慌乱起来。
“为什么十五日了还没有出来?”
“他对天律做了什么手脚!”
三位司刑很害怕,那心头的阴影重新涌上来,几乎要从喉咙吐出,理官们大量聚集,但是天律锁死了进入这个殿门的路,而里面,从阴暗的窗口后,隐隐约约,似乎有吞吐的火光,闪烁不休!
秦国的天之道火,居然开始活跃了?!
“该死!”
一位司刑愤怒的捶打门扉,然而天律锁定之下,此门坚固,不可撼动,纵然圣人亦不能破开!
“自天律定下,从没有人能与天律直面十五日!”
那位司刑虽然愤怒,却也感觉到恐惧!
即使是以前的两位青公,也只是与天律面见十日,之后就必须要退回来休息,调养身体与精气神明,可如今.....程知远,这个刚刚被承认为法家第四派宗主的人,他居然第一次见到天律,便与天律直面了十五日!
这何其荒谬,何其可怖!
“到底....怎么回事?”
而在宫内,程知远只觉得自己是脱胎换骨,这么一趟下来,天道青火淬炼了精气神明,那种巨大的提升....无可言喻!
难怪世间都说,渡过庐山火的人,与没有渡过庐山火的人,简直就是一重天与一重地,犹如云泥之别!
难怪当初孟破并不是很强,却被不少人忌惮与敬重,全是因为他渡过了庐山火!
渡过天之道火的灼烧,精气神明之强,便十倍于曾经!
松散的会被凝实,本就夯实的会变得坚固不可摧,程知远感觉到,这十五日来,这秦国的天之道火,在顺着自己的引导,试图补全自己的“仙人缺陷”!
天道之力何其浩大,即使是一部分,也不可小觑!
程知远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仙人缺陷正在处于被弥补的状态中,但是诡异的一点,十五日下来,虽然一直在进行弥补,但似乎....杯水车薪?
天道之力.....何其浩大?
“缺陷不应该有这么大,难道是道火不全的缘故,还是因为,道火不能与仙人缺陷相互汇融贯通?”
仙道的水很深,不管是郑庄公,伏羲氏,亦或是别的仙人,大家都有缺陷,并且自古以来似乎都无法弥补,这期间肯定有无数人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最后呢?
典籍残缺不全,记载全都靠脑补,重要的关键行为与举措变成了猜测。
仙人的缺陷,似乎真的没有办法补充,于是很多人,把飞升寄托为最后补全缺陷的方法。
这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穷途末路吧。
程知远的精气神明已经累积了十五日。
一层一层,就像是夯土一样,不断的捶打,凝练,不断的压缩,压缩....抵达到精气神明的极致!
锵!
程知远竖起手指,剑气迸发!
“并指为剑!”
这是屡受程知远吐槽的一件事情,凡是任何有点本事的人都会并指成剑,而他却久久学不会,只能以连山易模仿,不过如今这个事情可以不用再提了!
我程知远,终于也会这装逼拉风的一招了!
锋锐,震荡,不可阻挡!
这剑指上萦绕的剑气,强度坚韧到可怕!
嗡嗡嗡!
几柄宝剑开始轻微的鸣颤,表达出它们的惧怕!那正是因为这剑指的威力!
程知远手腕一转,向宫殿后面的墙壁指过去!
咚!
一个巨大的空洞豁然成形,整个宫阙都在摇晃!
轰隆——
霸宫震颤,外面的理官们神情紧张,而三位司刑更是手足无措!
程知远也被震的愣了一下!
这仅仅是一指而已!
“厉害!厉害,让我想想,这得取个拉风的名字.....”
“大罗剑指!”
当初陈龙右用剑指对付自己,程知远起两千剑甲迎战,那时候自己闯了一个名头叫做大罗天剑术,虽然是临时吹嘘的......
但是现在么!
“大罗,最高最广,无先无上!”
天之道火果真威神莫测,精气神明锤炼到这般地步,还可以进行锤炼,程知远待在这里,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极限所在,而秦国的火焰也没有驱逐自己的意思?
于是,一转眼,又是十日!
外面的人已经有些麻木了,三位司刑脸色苍白,很多天都没有睡好觉,自从那一日,程知远施展大罗剑指,使得整个霸宫颤动之后,这十日以来,几乎日日夜夜,霸宫都在不断的震荡与摇晃!
轰隆!
突然而然,天律锁死的门户洞开,程知远猛然倒退出来,整个人身上,青色的火焰蔓延至宫阙之中,而程知远两指向地一点!
咚!
霸宫震动,大地摇晃,而宫阙之内,那些青色火焰瞬间收敛回去!
“危险!”
程知远显得有些狼狈,秦国的青火居然想要让自己帮它干活!怪不得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排斥自己的意思,原来是觉得,自己可以承载天律,所以想要把自己变成类似“神侍”一样的玩意!
天道使者?我可没有兴趣!
“这也算是道火的本能吧,道火是没有意志的,只是凭借本能来进行活动,它感觉到欢快,希望我与它行为一致,但很可惜,我终究是我,不能为秦法所同!”
程知远捋起发丝,三位司刑猛然向他看来,而就在这个时候!
那身形虚幻,程知远如同化入幻境一般,直接作烟云飘散!
“一点好处,原来化人感觉是这般.....”
程知远的声音出现在霸宫之外!
“譬如化人,若有厌生死心,超生死心,止名为妖,不名为道!”
“此法名为——”
“神游!”
第五百九十一章 我见青山,青山见我
形体不动但精神瞬间已经游荡于天涯海角,海市蜃楼也留其影,茫茫西漠亦见其踪,这便是神游的表面意义,而程知远所掌握的神游.....几乎可以肯定,这便是幻化人的法术!
《列子·黄帝》:“昼寝而梦游於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
“神游之意,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非停滞亦非枯死,而是实实在在,幻化至于彼方!”
程知远出现在霸宫之外,幻化的躯体逐渐凝实,似乎是完成了从虚无到切有的转变,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如果硬要说的话.....
“神妙莫测,倏起倏灭,生者有形尽为虚无.....”
身躯幻化,程知远再度出现时,则是来到了城西学堂!
数十日过去,学子们早已回归过来,李悝大师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去,透过那重重门扉,看到了虚幻的程知远。
他的目光落下。
程知远再度神游而去!
“砰!”
李悝大师推开门扉,不可思议的看着外面空无一物,只余尘埃的街道。
“阴阳之变归于消亡.....”
程知远的幻化之体出现在秦王宫前!
“大道造化万物,其巧至妙,其功至深。”
程知远看到了嬴稷,而嬴稷不假思索的挥出了太阿剑!
飞沙走石,天崩地裂,剑锋落下,却什么也没有斩中。
秦王看着之前程知远幻化的地方,感觉到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
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出入秦王宫?!
“常信常存,无极无穷.....”
程知远来到宣太后府邸,此时的宣太后身边,鬼火萦绕,黑影甲士感觉到仙道中人的出现,立刻撕开门户与竹帘,然而黑影甲士的动作,与鬼火的燃烧吞吐,都在同时停下。
没有人,没有一人。
宣太后惊愕的看着空荡荡的竹帘。
“惑于是非,昏于利害.....被过眼云烟所吸引,不知惯常恒久.....”
程知远出现在荀子身边,看到他手臂抬起又落下,荀子转过头去,但圣人明显感觉到程知远的气息,然而他的身边....什么也没有。
荀子没有动,保持这个姿势很久,才渐渐收回了手。
“迂诞恢诡,荒诞不觉。”
程知远出现在一处奇怪的丘陵上,这里有祭祀的高台,但却看不见守卫,四面八方有浩瀚且绵长的城墙把这里圈了起来,纵然那是人力所不能望见的遥远。
西垂之地,那两座中央的雕塑,左侧是帝蛇,右边是天鸡。
程知远看到了,天鸡腹上刻印下的名字,号曰陈仓,这正是秦文公梦见的天鸡名字,同时也间接影响了某个地方,后面被命名为“陈仓”。
定秦剑已经归位,插在两座雕塑中间,感觉到程知远的出现,定秦剑顿时发出极其响亮的震鸣!
那让整个天空都为之光亮!
但是程知远消失了。
于是定秦剑有些失望的蛰伏下去。
“神凝者,想梦自消。”
程知远转过身,幻化的足踏到一处空荡荡的高台。
这是一座高入云天的楼台!
程知远看到前面楼台的祭祀处,有一位神灵看守,那位神灵似乎看不清自己,但表现的十分愕然,他的气息很衰弱,似乎是周宫八神!
程知远当然不认识这位,这位是代表后稷的“司啬”!
神的声音无法被程知远听到,程知远看到他很惊慌,试图阻止自己,但是脚步一动,那位神灵便被甩在身后。
神愕然,震骇的缓缓回头。
他手足并僵。
“幻化人....幻化人!”
西极之国的幻化人!
司啬神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能看到这个幻化人,但是这个幻化人的模样,气质,与昔年那个幻化人完全不同!
程知远登上了高台的中央,云雾渺绕,根本看不清下面起伏的图案。程知远极尽自己所能,向高台的远方眺望而去。
这座楼台高有八千尺,比终南山还要高,筑,雕梁画栋,巧夺天工。
程知远身边出现靡靡之音,美丽的少女们含羞带怯,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她们似乎是云雾化成,却又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朦朦胧胧,眉间楚楚,我见犹怜。
她们修饰娥眉,玉石的耳环叮当作响,身上披着东阿的细布,挂着齐国的绢绸,丹红的唇,明白的齿,眼睛似乎能够说话,只是看一眼,便让众生沉醉。
但程知远没有什么感觉。
是因为仙人铁石心肠?不,这倒不至于,程知远是有喜欢的人的。
这些少女,有些比龙素要漂亮。
但是,她们是虚幻的,是虚假的,是迷障了眼睛的烟云,是不存在的灿烂美好。
“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
“阴阳之所变者,谓生谓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随起随灭,不易生死.....”
程知远挥袖向远方:“冬起雷霆!”
轰隆!
天地之间飘荡大雪,雪花之中溢满雷光!
“夏造华冰!”
哗啦!
大雪化为晴空,云海翻滚如龙,冰珠坠落,蝉鸣响于千山,程知远再指一鸟:“飞者走!”
那鸟儿落地长出双腿。
程知远一指一位舞女:“走者飞。”
那舞女背上顿时生出双翅,化为天使。
“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昼想夜梦,神形所遇,物化之往来,觉自忘,寝不梦,几虚语哉?”
程知远拂袖,轻轻一指点在那天女的眉心。
天女跪下,眼神朦胧而迷魅,程知远在她额前轻捋起一抹青丝。
“迂诞恢诡,荒诞不觉.......魂兮归来。”
天女眼中迷魅尽去,在这时候化为一少女,四周那些舞女全都化为重重幻影,而这个小姑娘居然以肉眼可见的状态,从虚幻化为实质!
少女作揖,诚心而拜,点化之恩,使得虚幻之物能入真世,是如再生父母!
她那眸子变得灵动,渐渐泛起泪花。
“昔年郑卫之舞女?”
程知远问了一句,少女拜下,泣不成声,而台下,司啬神早已看傻了眼睛。
生生造灵,凭空化物!衍怪、精之诡谲,化,仙、妖之荒诞!
在变化舞女之后,程知远感觉到有些虚弱,双眼向下面望去,朦朦胧胧,天地山河尽收眼底,而秦国的上空,一条巨大怒龙抬起头来,而在赵国上空,一条与秦国巨龙相似模样的怒龙遥遥向峙。
燕国的天空上,一只巨大的眼睛在四下移动。
齐国的天齐渊,楚国的东皇府邸,魏国的大梁城,韩国的棠溪谷.....
程知远看到了天尽头,崂山海,那背负青天,足踏莲华的仙人,一掌压下了巨熊浮游。
程知远再看远方,长生之地,匈奴蠢蠢欲动,而赵长城上,那一千余恒山武士,穿梭匈奴数万大军之中,一人一铁杖,横扫千军,万夫不当!
看到了洛阳城,看到了周天子,看到了涂山,看到了岭南,看到了....牧野朝歌。
程知远看到了整个南世,长生,青玄,甚至到了龙原,灵山!
一匹白马,一株桃树,一株梧桐,一座天姥山!
那是整个“春秋”!
我欲筑化人中天之台,则下视四海皆飞埃!
程知远的身形从这里消失,他来到一处并不华美,反而有些简陋的屋子。
这是齐国,是天尽头。
姑娘停下了写字的动作。
龙素忽然抬头,她转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却不知道,程知远就站在她的旁边,什么也没说,呼出一口气,化为风,翻动了她那放在简陋书桌上的竹简。
龙素感到愕然,她抓住竹简,看到后面,还没有写字的地方,出现了两列文语。
那是程知远的恶作剧: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第五百九十二章 冲突之始
“谁?”
龙素拿着竹简,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
她不解,困惑,从来都很清澈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现问号与迷茫。
“我见青山...多妩媚.....”
龙素看了一会,忽然很生气!
这种句子,她以前似乎看过.....
珠沉渊而川媚,玉韫石而山辉!
“程知远!”
但不论龙素怎么呼唤,四周都没有回应,那一束阳光从简陋的屋子中照下来,正好洒在她的木案上,老旧的杨木似乎焕发了新生,龙素在这里站了很久,最后把竹简重新放回了阳光照耀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又似是无奈,又似是不太轻易表达的欢喜。
她靠着自己简陋的木案,第一次,不想写简了。
————
秦国,因为程知远的幻化游走,已经高度戒严,秦王亲持太阿临驾霸宫。
他已经问过李悝大师,得到的答复,并不出乎于他的猜测。
“参见王上!”
三位司刑不敢无礼,连忙过来,秦王扫了他们一眼,冷笑了一声。
“三位数十日前好大威风,以后三位,见到孤亦可不拜。”
三位司刑冷汗直冒,嬴稷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你们犯了秦吏中的哪些错误,等到咸阳处政务处理完毕,自然有新的司刑过来代替你们,到时候,你们自己该受什么惩罚,自己去领受!”
“我觉得,杜仓这次,不会给你们好脸色!”
秦王言辞很重:“程夫子何在?”
“禀王上...他.....”
三位司刑欲言又止,实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最后勉强,终究是让秦王懂了之前发生的情况。
程知远见天律二十五日,出来时,神游幻化,流落青冥不见,恍惚窅冥,不可捉摸揣测,他们并不知道程知远怎么会变成那种样子。
但是秦王心中却有些震肃。
幻化之法.....秦文公时代的史书中,曾经记录过西极之国幻化人的事情!
这不仅仅是见于周穆王的时代,幻化人在数个时代都出现过,只不过在穆王的时候,闹出的动静最大罢了。
幻化之法,这世间几乎没有地方能够阻挡他的进入,秦王进入放置天之道火的殿内,他看到秦国的火焰变得十分活跃,他在转过身,再出来。
程知远重新回到霸宫之外。
“参见王上。”
秦王盯着程知远,盯了好一会。
“没有通告,私闯秦王宫,可是重罪。”
“不过今日,便算了。”
秦王把殿门关上,来到程知远面前,忽然道:“正巧,今日夫子幻化至孤宫中时,孤正刚与诸臣商议完毕。”
“夫子以为,秦若此时攻赵,胜算可大否?”
秦王忽然有此一问,程知远道:“秦王欲取何处?”
“....上党!”
秦王侧过头,眼中闪烁着凶光:“太行山下,八关尽归秦手,则俯瞰中原,虎吞乾坤!”
程知远:“三晋唇齿相依,魏国有水利之盛,韩国有强弓劲弩,赵国则最为可怕,现在攻上党,为时过早。”
秦王看着程知远。
“阏与,先攻阏与。”
嬴稷依旧不死心,程知远道:“赵国有数名强将,圣人不在秦国之下,如今穰侯被逐,秦国正一帅,动乱刚平,不易多起兵戈,即使是阏与起战,秦未必能胜于赵。”
嬴稷道:“我重金买通了匈奴人,赵国长城边关烽火连绵,他还有兵力与我相抗?”
程知远点明道:“恒山武士虽强,但赵国以恒山武士为奇兵,而非主力啊,王上以为,调开了恒山武士,就一定能打得过赵国的军队么?”
秦王看着程知远,而程知远知道,这一仗如果开始打,正是阏与之战!
秦国确实是打得过赵国,单单看纸面数据是这样的,但最后的结果,是赵奢出了奇计,大破秦军。
秦王最后终究是摇了摇头:“夫子是一点办法都不愿帮我想?”
程知远道:“王上见谅,在下初入人间,居于赵土,赵国虽与在下没有生养之恩,但却有收留之情,再说,秦国人才济济,若王上真想打,那谁也劝不住。”
秦王问:“能赢?”
程知远:“不可说。”
————
马车的轮子转动起来,程知远已经完成了自己入秦的目地。
冬雪尽去,春日将来。
“拖了这么久的儒门比试...还会举行吗?”
“现在也没有意义了吧,都已经彻底闹翻了。”
虞霜这段时间消失了很久,但是在回家的时候,屁颠屁颠的又出来了,程知远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虽然有些警惕,但想来这个小子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情。
荀子还要在秦国留一段时间,受到范睢的热情招待,而吕不韦表示,要先行去燕国打点打点上下,探探情况,故而就不随程知远去洛阳了。
在离去前,程知远的目光,看到了一丝鬼气。
“师兄,不必去。”
虞霜的头也看着那处,忽然一笑:“师兄舞动了定秦剑,造成了一些变故呢....本来到秦国的,我以为会是杜伯,或者是孟尝,没想到.....变成了太子申生。”
程知远看向虞霜,虞霜道:“我只是告诉她,如果她不想回归奈何,便要记好我给她所算的时间,这是一笔交易,她一直都不知道,对方会什么时候来找他,但我帮她算出来了。”
“现在么....太子申生,恐怕已经被诸圣人拿下了吧!”
话语刚落,程知远的马车行驶到灞桥,而咸阳城方向,浮现出一道惊天动地,随后又瞬间消逝的浩瀚鬼气。
太子申生,已被秦国所擒!
有心算无心,太子申生受到定秦剑影响自然跑来,当年申生冤死,后来在曲沃显灵,曾经愤怒的告诉晋国,他已经把晋国的国运给予了秦国.....
程知远摇了摇头。
马车走过灞桥,在灞桥的边上,有一位老人正在垂钓,马车与他擦肩而过。
水波轻泛,吊钩垂直。
愿者上钩。
————
自程知远离秦,七十五日之后。
阏与之战落幕,赵奢、许历,率领赵军出奇计,大破秦军,秦军主将胡伤战死。
季春,儒宫白鹿宫显异像,大试开始,诸圣齐聚,八脉弟子,尽数汇集于天尽头!
第五百九十三章 少说话多看
钟,鼓,礼,乐。
白鹿宫从没有过如此的戒备与严肃。
八脉最后的比试,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到来。
过去的计划已经赶不上时代的变化,八脉的弟子,各位圣人麾下的势力,在浩大的钟鼓声中,从白鹿宫的山门处,熙熙攘攘的走了进来!
人头攒动,每个人都是神情严肃,凡是能来到这里的人,都不是普通的弟子。
陈相坐镇在山门处,他抬起头,看到了子思。
“嘿!”
不屑的笑声毫不遮掩,子思的身边,数位圣人冷眼相看。
曾参,南宫,澹台,他们都在。
“见过述圣!”
陈相冷笑之后,还是得向他行礼,毕竟礼不可废,就如同当年仲尼再不喜欢阳货,还是被他坑的必须去见他一样。
子思还了一礼。
“八脉中人,笑到最后的,恐怕不一定是你。”
子思身后,传来声音。
漆雕晖来了,憋着一股怒气,而曾参他们看向漆雕晖的目光,无悲无喜。
“漆雕,无礼了。”
曾参说了一句,声音苍老,但却中气十足。
“无礼?!哈!”
漆雕晖怒叹道:“乱秦之事,尚无说法,曾参!我还尊你一声曾子!你可有脸吗,出入秦国,遮掩身形,取走随侯珠,偷偷摸摸,这岂是大丈夫,岂是君子所为!”
曾参面不改色:“随侯珠本就是儒门至宝,既是我门所得,便为我门所有,君子?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有何不可?”
曾参道:“秦乃虎狼之国,能知几分仁义道德?”
漆雕晖气红了脸,正是怒发冲冠,而南宫,澹台等圣人也都冷眼相看。
子思却不想和漆雕晖掰扯。
他向白鹿宫深处走去。
“漆雕,这一次,八脉本就当有一个决断,你要算算结果来源,不急躁,因为我们也正要这么做。”
“陈年旧事,当好好拿出来看看,过去的,现在的,都要有个说法,然后,才有未来的。”
“这一次之后,天下儒门,未必还有你们的位置。”
漆雕道:“曾参,曾参!你是老糊涂了,儒门的道理,天下没有人敢于深用,我们是不是儒门,看的恰恰是过去,过去决定现在,有没有我们的位置,也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门前的冲突眼看一触即发,这时候,山道上走来了一个目盲的老人。
子夏。
他被杨乐搀扶着,动作显得有些不利索。
“子夏。”
子思回过头,看到这个目盲的老人,十分感慨。
昔年老友,同门师兄弟,今日已经皆成古人。
“儒家八脉……”
子思的声音有些伤感。
“说到底,不过是一群古人在争罢了。”
————
“圣人说到底都是古人。”
舞是一个儒生,他出生低微,母亲曾经为人做过舞女,后来齐国短暂毁灭,他的母亲出逃,嫁给一个黔首,生下了他。
直到如今的齐王复国之后,他回到齐国,遇到一个老儒……总之,经历了很多事情,最后拜在儒门。
他的老师是齐国的一个官吏,据说老师的老师的老师,也就是师祖是七十二圣贤中的子羔,只是他并没有亲眼见过。
他同时也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子羔一脉是做官最多的,他从小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人上人,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周朝,这确实是一个王侯将相真有种的时代,出身不好,一切不好,六国大多数看重身份,齐国还算好一点,有知识就能得到尊重,还有稷下学宫。
如果不懂知识,最好是加入秦国。
“我来白鹿宫是想要看看能不能遇到师祖,不是说儒门圣人都会来吗……”
“我是哪一脉?我也不知道,师祖在哪一脉,我就是哪一脉了。”
舞皱着眉头,询问身边的人,该说是少年还是青年?
“你老师呢,没和你一起来?怎么,难不成你也是和我一样来找自家师祖的?”
程知远摇了摇头。
“我家老师比我先来,我处理了一些事情,这才姗姗来迟。”
舞顿时不满:“这可真是无礼,儒家最讲究礼仪,哪里有老师独自先走,弟子后头才到的道理呢?”
程知远:“是啊,确实是没有这个道理……但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处理很多简犊。”
舞有些揶揄,轻声一言:“咦?处理简犊,难道你是小官吏吗?”
程知远道:“不是,我就是个穷教书的。”
舞哦了一声,心中不免嘀咕,穷教书的,有什么可处理的繁忙简犊?
程知远看到他那种神情,补了一句:“其实是批改作业来的。”
舞皱了皱眉,似乎理解了一些。
但他很快却又摇了摇头:“教书没有前途,祖师子羔,也是最后才去教书的,像是我们这么年轻的人,当然要抱着扬名四海的意气!”
“老人教书,是为了传承学识,而我们,应该盼着出人头地去。”
“像是这一次,若是我为祖师所在的一方争光添彩,拿到了那柄武王钺,昭示儒门正统在我……”
舞说着,开始兴奋,连气息都有些粗重起来。
程知远有些奇怪,这小子凭什么这么轻易就觉得自己一定能拿到黄钺?
自学考试上来的和系统学校出来的高材生比拼,没有太大优势吧。
正当程知远想要问一问他这个迷之自信从何而来的时候,舞倒是又开口了:
“对了。”
舞皱起眉头,对程知远道:“你说你是穷教书的,那你老师估计也不是八脉里面的重要弟子,咱们虽然初次见面,但遇到就是缘分,我还是要送你一些忠告。”
程知远道:“洗耳恭听。”
舞严肃道:“八脉弟子,多数自视甚高,脾气不好的,言辞激烈的,听说也有很多,到时候你跟着我,少说多看,不要贸然出风头。”
程知远很认真且很真诚的点头:“多谢,多谢。”
舞颔首:“嗯,知道就好。”
“我虽然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圣门大会,但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正是白鹿宫中的弟子,届时可请他为我们引路。”
第五百九十四章 论子之德与战
舞带着程知远来到白鹿宫的山门前,门口处,依旧是老陈相在。
“咕嘟!”
舞此时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前面那是一位近似贤者的人啊,陈相算是很出名的人物了,可平时只能听说,却从没有见过。
在恭恭敬敬参见过之后,陈相对于两个来寻找本家的儒生并没有太大阻拦的兴趣,自然是很爽快就通过了。
“在下舞,曾求学于稷下学宫。”
舞恭敬回应:“家中师祖是子羔。”
“子羔……那就是颜回一脉的,无伐善,无施劳……子羔先生虽然做官最多,但也是最出色的,仲尼曾经屡次称赞他……”
舞顿时显得有些欢喜,但又尽力克制,谦卑道:“家师素来遵从师祖之思,秉持古来之训诫,为官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徇私舞弊。”
陈相看向程知远。
程知远道:“在下曾游学于稷下学宫,始得恩师授业。”
“家中师祖,仲尼也。”
陈相愣了一下,随后哑然失笑。
程知远道:“万般儒道,皆由仲尼而出,天下儒生,莫不同为一宗而已。”
“好,好,好。”
陈相赞了赞,显得很满意。
而舞的神色有些拉了下来,这时候,两人进去,舞刚要试图斥责程知远,陈相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
“你……你这小子,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了,你叫什么呢。”
程知远行礼:“今人而已。”
陈相顿时又是一愣。
而后,他摇了摇头,抚掌道:“有意思,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
“儒家素来讲的是以古鉴今,你却不说名字,而自称今人,怎么你是要以今非古么?”
程知远:“倒也并无不可。”
陈相:“里头坐着的,都是古来圣人,今日却有一小小儒生,自称今人而欲比圣贤?奇哉怪哉!”
“行吧,今人,你且去吧,只是有一句话还要听一听。”
“那儒家八脉各方弟子,可没有喜欢听你这奇怪言语的人,辩证之事,白马非马,这是名家喜欢玩的文章,在这儒门云集的地方……玩这种纵横家的口舌……可不受欢迎啊。”
程知远行礼:“多谢陈相先生提点,在下必然铭记于心。”
那两人转头,舞顿时就不乐意了,对程知远不满的斥责:“不是说了,让你少说多看吗,现在倒好,说不定还给陈相先生一个你我都是喜辩之人,学的是歪理邪说的坏印象!”
“让你少出风头,你却非要说上两句?”
“家中祖师仲尼?你这不是废话吗,儒家祖师当然是仲尼,你在这上面玩什么文字呢?”
舞很是不高兴,同时感觉程知远不仅把他给陈相的好形象都败光了,还连累了他一起被归类为擅长诡辩的小人范围。
这可真是烦人透顶了。
程知远则是道歉:“心中一时欢喜,竟然忘了,这场合已变,是我心中看到儒门正统所在之地,忘乎所以所致。”
舞哼了一声:“儒家可不喜欢诡辩,实事求是才是正道,你既然心中欢喜,那在这儒家圣地,自然更该谨小慎微才是。”
“总之,你再说话,少说,我带你去本是好意,怕你不知道又说什么胡话,却没想到你可真不靠谱,算了,你说话时,却也该多想想,莫要连累了我便是。”
程知远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确实是这样,于你无益啊,是我孟浪了些。”
两人又向前走,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这里当然不会出现交易市场之类的东西,倒是随处可见儒生在互相讨论,多数是以古喻今的事情。
“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
这讲的是季氏准备讨伐颛臾的事情,孔子对此很反对,认为颛臾是鲁国的藩属国,不应该进行讨伐。
冉有则是认为,如今颛臾城墙坚固而且靠近季孙氏的封地,现在不夺取,后世一定会成为子孙们的忧虑。
孔子则是认为君子厌恶那些不肯说自己想要那样而偏要找借口的人,也就是指桑骂槐了。
仲尼本身并不是很赞同用拳头解决问题,讲究“先谈再打”,他本人是反对战争的,主张德治,但是如果再深入了解一些,就会明白,孔子虽然反对战争,但如果真的必须要打的时候,他的主张是力求一拳把对面打的起不来。
这种反差与他的反战思想显得格格不入,所以很少被人提起。
孔子并非主张“不战”,而是主张“慎战”,不喜欢发动无意义的战争,当然在后人看来,确实是有些不具备防患于未然的思想。
《论语》:子之所慎,斋、战、疾。
并且,孔子还认为,如果真的要打,那么将军必须有勇有谋,而不是是个菜逼就能上。
《论语·述而》记载: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
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在这里,孔子赞成的是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并且提倡“足食”,“足兵”再打,也就是说兵强马壮粮草齐全,此时战斗,万无一失!
这种兵家思想,其实和后来王翦很像,总结就是“结硬寨,打呆仗”,泰山压顶势不可挡,平推过去,不吃你任何计策!
但程知远听了一会,就开始摇头,舞还有些奇怪,却听到程知远说:“仲尼从来没说过以德可完全服人,他说的是先教而战。”
“治国之道,一曰养德,二曰养力,要文武张设,德力具足,外以德自立,内以力自备,如此,慕德者不战而服,犯德者畏兵而却。”
程知远说了一通,又道:“这些人,只得皮毛而已。”
舞神色顿时一变,一把拽走程知远,因为他看到那些个儒生已经向这里看过来,并且其中有人似乎已经听到了之前程知远的话。
“你真是,尽惹麻烦,仲尼之道传下,尚有七十二圣贤出,你用你的道理去和他们的理解辩,到时候这些人若是恼火了,吃亏的还不是你我!”
“不和他们打好关系也就罢了,还到处添乱!”
舞狠狠说了一句,气的不行。
程知远则是道:“只是不忍愚蠢之人大说其语,刚刚那些人,是子思一脉的吧。”
“明明知道本意,却还如此传道,却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舞顿时变色:“住口,岂能非议圣人!好了,你不要再说话了,否则,即使我在白鹿宫认识人,也保不住你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烛火(上)
在程知远看来,舞这个临时认识的朋友,还是很靠谱的,有点虚荣心太正常了,在这个时代,如果是平民,或者说贱籍拜入了圣门,成为其中弟子,那么有了骄傲之心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这是一个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
春秋战国,多少人魂牵梦绕,这个时代虽然是“王侯将相真有种”的阶级社会,但同样,也是“诸子百家入人间”的风流之世。
那名垂青史的人物中,包括卫鞅,张仪这些人,他们曾经都是平民庶首,是进入了圣门,拜在了尸子,鬼谷这些人门下,他们的才华才得到开发,才得到认可。
仲尼开私学之先河,其实啊.....
“孔丘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程知远不无感慨的和舞说道:“有多复杂呢,他遵守礼制,愿意为天礼抛头颅洒热血,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周公定下的礼,希望恢复古之三代的圣王之治,但在另外一方面,他又看到世事如此黑暗不可挽回,春秋尚可,而到了如今,已是礼崩乐坏道德不存,他在春秋时开了私学,这又何尝不是在挑战周宫的礼呢?”
“古时候的知识,最早是由巫来掌握,后来巫成为了儒,儒衍成士,士人与贵族,而那个时候的士人就代表贵族。”
“平民,哪怕是国人都不可能是士,只有仲尼,他开了私学,于是天下不论贵贱的百姓,都能学到知识,于是士人的身份,原本贵族垄断的这一处,被他打破了。”
程知远道:“有人抨击他,有人厌恶他,有人喜欢他,有人尊敬他,但我觉得,仲尼是一个复杂的人,十分的复杂。”
舞有些无言,思考良久。
二人在四周走着,也有儒生听到了程知远的话,上来与其辩论。
“仲尼教化众生,当然是有大德,这并不违背周公的礼啊,因为仲尼也是在教导更多的人心向礼乐.....”
儒生们显然对仲尼十分尊崇,认为程知远说的不对,仲尼教导大家学礼,并没有违反古制。
舞生怕程知远再说出什么不着四六的话来,便不假思索,立刻把他从这里拽走了。
因为周围,程知远的话已经吸引到很多人,这里开始成为一个新的讨论区。
聚集的越多,那些奇怪与厌恶的目光就越来越多。
“好了好了,别辩了!”
舞很生气,他决定现在立刻就离开讨论区,白鹿宫给各位儒生准备了各自的休息区,但实际上那些屋子实在算不上华丽。
儒学到如今,已经有了很大的分歧,八脉各有不同的理解,其中有一点,就是生活品味。
最早的儒生讲究吃的不需要太好,穿的一般化就行了,每天要走很多路,要常常劳作,其实和墨家也差不多,只是墨家更寒酸一些,但随着时间推移,后面的儒生吃的要求越来越高,穿的服饰也越来越华丽,自己给自己学派定的破烂规矩越来越多,甚至标榜自己是古来专门负责祭祀的尊贵人物,于是.....死循环开始了。
舞和程知远住的地方,可以说并不能让舞满意,甚至让他想起自己以前那段艰难的岁月了。
“还有五天,八脉之中,子张先生那一脉还没有回来。”
雁门关遥远,而且如今赵国与匈奴激战,程知远是知道子张为什么没回来的。
在恒山武士的队伍之中,程知远看到了颛孙师。
这位儒门的大贤,加入了对抗匈奴的战争浪潮之中,而八脉这里,已经有人在提议,废掉子张这一脉的正统性了。
舞拉扯程知远,与一个人擦肩而过。
夜幕很快降临,聚集的儒生们也各自回来,程知远看到舞正在整肃衣冠,似乎要出去的样子。
“我要去拜访我的旧友,你先睡吧。”
舞如此表示,背对着火烛,面向黑暗。
程知远的手抚上火烛,下一瞬间,整个人都从这个屋子内消失无踪。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咚——!
门扉被冲破,有数人神色阴冷的大步进来,每个人都提着剑,但是这间屋子里,却只有一盏静静燃烧的火烛。
“哈...哈....”
舞的手有些颤抖,他跑到了自己旧友的地方,那个旧友出门迎接,并且给他披上了一层单衣: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不简单,今天晚上你出来是正确的,有些人要对那个青年动手,这事情和你无关,千万不要卷进去。”
舞的嘴唇发白:“我和他也算是路上认识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旧友道:“有人要取他的性命,你如果在里面或许会受到波及,我是和他们说好了,让你先找个借口离开,不然你也会被杀死在里面的。”
舞感到不可思议:“这里是白鹿宫啊!这是圣人的眼皮子低下,谁敢?”
他话说到这里,忽然止住,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即失魂落魄。
旧友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这很正常,八脉都想让自己成为儒门正统,为此争斗不休,如今仲尼已经没有办法来到这里,这个青年,被一些人认为,或许他代表的就是仲尼。”
舞颤抖道:“这不是欺师灭祖吗?”
旧友叹息:“师祖在心便好。”
其言意不言而喻。
白鹿宫甚至对这件事情都是默认的,而且不能被很多人知道,所以才有晚上出动,八脉争斗,争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各家脉主,除去子夏,颛孙师二家还能约束,其他的,在脉主衰弱之后,基本上都已经变了最初的味道。
舞开始哭泣,他觉得自己违背了德与道,更背叛了礼。
旧友的身边,响起了一声叹息。
“他们居然觉得我说的是仲尼的意思,那就很有意思了.....中原人,总是喜欢以自己的恶意去揣测旁人的道理.....”
旧友浑身顿时一僵,而舞愣住,眼角还有泪水,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
在这间屋子的烛台边上。
程知远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说说?”
程知远的语气很轻,但是旧友却不假思索的拔出剑刺向程知远!
锵——!
剑刃刺杀了程知远,旧友的额头全都是汗水,而他的另外一边,程知远又出现了。
毫发未损。
旧友僵硬的抬头,他的前面空无一人。
“说说?”
程知远伸手一指。
那柄剑立刻脱离旧友的手飞走,被程知远摄去。
舞看的目瞪口呆。
旧友却根本不回应,直接一拳打破筑门,夺路而逃。
外面,响起了诡异的鸡鸣,同时,无数的剑气,开始向这里移动。
第五百九十六章 烛火(下)
“我在八脉什么人都不认识,只是说了一些仲尼的道理,居然连白鹿宫都袖手旁观?”
程知远看向舞:“舞啊,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吗,现在我要多说几句,你觉得如果仲尼来了,他看到这些人,这些样子,这....还是儒门吗?”
“武王的黄钺,他们真的有资格执掌吗?”
“毫无大德。”
程知远看着烛台,火焰吞吐间,似乎有人间在其中沉沉浮浮。
舞瘫软下来,跌坐在地。
“你怎么来的?”
舞的声音像是呢喃,程知远平静的回应:“我无处不在。”
这里安静了很久,程知远摇了摇头:“舞,走吧,你待在这里,会受到波及的,你是个好人,只是不要过分的淌入儒门争斗的这团浑水之中,你知道吗,这一次来杀我的人,说不定和南宫,澹台二位圣人也有关系。”
“或许也不仅仅,单纯是因为仲尼的原因吧。”
舞哪里还想在这里留着,他咬牙坚持着爬起来,向外面哆哆嗦嗦,踉踉跄跄的走,程知远的声音就如同恶鬼的梦呓,在耳边,在心头,在魂魄的深处,萦绕不散。
“走,离开这里,有多远走多远。”
“清水入污塘则水污浊,人啊,终究不能与蠹虫同住的。”
程知远清点了一下来者,那些佩剑的人都不算高手,但是程知远不想在今晚开杀戒。
说着,身形飘飘忽忽,在一瞬间幻化而去。
不多时,疲惫的一拨剑士抵达了这里,但很无奈,又扑了一个空。
————
“他是谁?”
陈辛在第二日来到山门前向陈相询问。
“昨日那个自称仲尼弟子的人,他是谁,一夜之间,那些谋杀者接连扑空,都以为自己撞见鬼了,我也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离开的,这种神乎其技的法术.....真的存在?”
“不会是鬼门的人吧!”
陈辛询问,陈相摇头:“上山人多,岂能尽知,他自称今人,颇为有趣,我便放他进来了,却不想有人居然要杀他,实属稀奇。”
“动手的还是子思一脉?”
“暂时不知道,不过子思一脉也各有各的思想啊。”
陈辛道:“昨夜闹出动静,如今那些剑士已经被我拿下,这帮人,连刺杀都弄不好,也配学人当刺客。”
说是这么说,但是陈辛也知道,昨天晚上那种诡异情况,实在是不正常。
“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也就罢了.....但现在,乌合之众而已,不值得再多关注了。”
陈相叹了口气:“仲尼.....仲尼,仲尼的道,早就没了。”
昨夜的骚动显然让不少人被影响到,于是白鹿宫火速动手抓捕了这些剑士,诚然如陈相所言,这帮人都是白日里的儒生,纠结起来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但至于到底是谁是幕后主使,去教唆这些儒生前来刺杀程知远的,暂时还没有结果。
这一下,不少人开始心中发慌,开始要求白鹿宫给出一个说法,这里面甚至产生肢体冲突,乃至于拔剑相顾,毕竟自己的人身安全如果得不到保障,那还说个卵蛋?
冲突持续了很长时间,第二日,第三日,雁门关的颛孙师依旧没有回来。
这意味着子张一脉可能不会参加这次的大会了。
与此同时,其余各脉的英才俊杰都已经崭露头角,在各脉之中打出名声,几日的辩论,以及维护秩序,这些人得到了大部分儒生的高度认可。
孟氏之浑安;
乐正之乐正陶;
仲良之縯谞;
颜氏之余牯;
漆雕氏之北伯婴;
荀氏之司马夝、虞霜;
子思之望业、杜门甲、岷、灵芷。
子夏之杨乐。
这里面,子思学派一口气推出了四个人,同时也表现出子思一派的庞大势力。
第三日的夜晚,这些英才聚集在一起,相互谈论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出现的剑客,以及为什么会产生袭击,袭击的对象究竟又是谁?
虞霜掏着耳朵,听着他们兴致勃勃的讨论,甚至延伸到仲尼是对是错的问题上了。
“四百年前的道理,四百年后不一定适用,古圣与今人,孰是孰非,也不是一张嘴就能判断的。”
众人相谈许多时,其中杨乐向虞霜套近乎,询问道:“荀氏之儒中,可有一位姓程的.....”
“为何没来?”
虞霜嘻嘻笑着,顾左右而言他。
“程?”
忽然有人开口,原来是听到了杨乐的声音,便有些不屑:
“你说那个自比张仪而乱天下的恶贼子?”
子思一脉的望业冷哼一声:“这样的人,岂能入这儒门之地上,荀氏正应该是清理门户,把这等害群之马诛除才是。”
“比不比得上张仪我不知道,但他却让很多地方失去了德,这倒是真的!”
望业之后,縯谞也突然开口,发表看法,他是知道程知远这个人的,这些日子也没少听程知远的消息,而他们的梁子早就结下,大约是在当初龙素从百骸回来的时候。
“他也比得上张仪!”
縯谞的神情阴沉无比,至于乐正陶则是不发表太多看法,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小人罢了。”
倒是孟氏浑安附和道:“以诡辩著称于世,其实并无大才,不堪大用也。”
他们大多数对程知远的一些风言风语,当是笑话来听。
杨乐沉默,却无形之间觉得这些人有点愚蠢,程知远到底有多麻烦,那是连盗跖都认为需要见一见的人。
杨乐曾经也如他们一样,坐井观天。
“是啊,是该诛杀他!”
虞霜忽然大声呼喊,倒是把杨乐吓了一跳,而其他几个人都是笑:“看看,连荀氏的人也看不起那靠嘴皮子的家伙!”
虞霜则是嘻嘻的笑:“因为旁人诛人是用刀斧,害的是性命,而程氏诛人,则是用的言辞,直杀本心,所以天下人都害怕他。”
“害怕一些面皮被撕开,露出腐肉,害怕一些羊皮被烧坏,露出狼爪。”
“哼!”
子思一脉中,杜门甲重重的哼了一声。
烛火摇曳,烟雾幻去。
哒哒.....
程知远捧着灯火,来到了一扇简陋的门扉前,轻轻敲了敲门。
“别敲了,我刚回来。”
后面,那个高大的老人,握着一柄杀猪刀,站在程知远背后,投射的阴影,如同一座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程知远没有回头,而是轻声道:“流言蜚语,曾子杀人。”
杀猪刀的锋芒,被洗血妖剑挡住!烛火飘摇,刀剑之光四射十方!
锵——!
第五百九十七章 最后的儒家
剑与刀一触即分,刀光翻转,杀猪刀直接将程知远“劈死”在当场!
“尸体”向后倒下,却在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幻化为云雾消失。
曾子握着杀猪刀,缓缓转过身去,刀刃一点,又是一具“尸体”直接被捅死!
“神游!”
曾子眯起眼睛:“果不其然,其前夜中,诸儒生剑客屡次扑空,而对手却幻化万千一般出现于八方各地,让人疲于奔命,我起初还有疑惑,觉得不该是这神游之法,但现在....”
“程夫子,久闻大名,却不知道还藏着这么一手绝世上法?这西极之国的神游幻化,南世可不常见啊!”
程知远的身形幻化出来,握洗血而立。
“流言蜚语,曾子杀人,这果然与您曾经的故事一一应对,不知我何处得罪了圣人呢?”
程知远的脚边,火烛不知何时被搁置,曾参的目光微微一凝。
强大如他竟然也没有察觉。
“是因为,我杀了秦商先生么?”
那脸孔之下的身体被火光照耀,但光芒延伸不到脸孔,从脚开始向上,至胸膛而止,火浣布在里面露出的衣角显得鲜红如血,以至于程知远的面目模糊不清,罩于深邃黑暗之下。
“秦商死于你手,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唯以直报怨而已!”
曾参的手指从杀猪刀上抹过:“说剑人能驾驭万千宝剑,行得了咸阳的金铁之气,不知道我这柄杀猪刀,还能不能入你仙眼?”
程知远看了下那柄刀:“这是曾子曾经,教育自家孩子时所用的那柄杀猪刀?”
“言必行,行必果,曾子杀猪,以教其子,这是一柄好刀,它不下于庖丁解牛的奏刀,那柄刀曾在庄周手中。”
曾参的目光出现剧烈波动。
程知远了然:“原来您也知道庄周这个被隐去的人,他不就是南华的化身么?”
曾子杀猪是曾参以前的一件为世人传颂的事情。
曾参的妻要到集市,她的儿子边跟着她边哭,曾子妻说,你回去,等我回家后为你杀一头猪。妻到集市后回来,曾子抓住一头猪要把它杀掉,妻子制止,讲述刚才只不过是与小孩子闹着玩儿。
但曾子却说,小孩子是不能和他闹着玩儿的,小孩子是不懂事的,是要靠父母而逐步学习的,并听从父母的教诲。如今你欺骗他,是教他学会欺骗。母亲欺骗儿子,做儿子的就不会相信自己的母亲,这样不能教育好孩子。于是就杀了猪把它煮了。
儒家的事迹,先秦之前的先贤,他们的行为都是符合道德的,尤其是曾子,虽然被很多人说他为人迂腐,但就像是荀子一样,先贤有独属于自己的闪光点与道理。
曾参的道,便是“诚”与“孝”。
他的圣号是“宗圣”!仲尼曾以《大学》授曾参!
同样与漆雕启属于仲尼的亲传弟子!
“言必行,行必果!你杀我老友,我自然要给他讨个公道。”
曾参直视程知远:“而且,如今你这个离经叛道的子,来到这片土地,却在奇怪的宣扬古早的学说,四百年前的道理,四百年后还会适用吗,这是仲尼的话!但理不同,道是一样的!可在你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来的,也是为了武王的钺?但很可惜,这一次,荀况不可能拿得到那柄钺,八脉从此,将为历史!”
程知远:“曾子,子思一脉与其说是子思创立的,不如说是您创立的。”
曾参曾受仲尼所托,教导子思,子思的父亲孔鲤先于孔子而亡,在原本历史上,仲尼后来也死去,所以说子思基本上就是曾参一手带大的。
“我可以理解为,您在为子思除掉竞争对手?”
程知远道:“这难道不是溺爱吗?”
曾参:“我是古人了,古人总要为今人做些什么,子思虽然也是古人,但是比我要年轻,而如今,只需要这柄黄钺在手.....”
“周武之力,周公之礼,周成之乐,尽在儒手,天地正统,归于吾脉。”
“八脉.....为什么要有八脉?”
曾参忽然问程知远:“程子,你也是子了,秦国一日入天象,仙道十重,也可与从圣争锋锐,一言呼唤西天,也曾拿起定秦剑,杀秦商匹敌亚圣.....你知道你现在在世上的地位,很重么?”
“你代表了一个新的学派,它叫什么,还没有名字,但我们不敢接受,就像是法家弟子宁愿撞死霸宫也不要让你入内一言.....”
“你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程知远:“变化,或许是好的,也或许不为世人所接受,但可以慢慢来,天下有七国,可以慢慢试。”
曾参摇头:“来不及了,变法至少要四代君王才有成效,如秦国一般,不论是儒还是法,试推行,重要的是要让这个国家承认这个制度。”
“不承认,就像是申不害变法那样,一世而亡,韩国卑弱,列国不耻。”
“八脉就是这种变化下的大恶!”
曾参开始陈说利害,并且言辞激烈:“原本仲尼只有五个弟子,以诗书礼乐春秋传之!后来门徒渐多,弟子渐长,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竟也开始出现这般派系,那般学问,仲尼都觉得有道理,不吝啬赞美,但最后呢,竟然孵化出八脉这种东西来!”
“这些人,看得见表面,抒得尽理想,说的是天大的道理,包括荀况、漆雕、陈良、颛顼师!谁又还记得儒家之根本在于诚,之根源在于礼乐,之本来面目在于大德之道!仲尼周游列国,在陈蔡间被困于野,粮绝七日,弟子饥馁皆病,不得行,而仲尼依然‘讲诵弦歌不衰’,连子路都对此一时产生怀疑,只有颜回能以理解,认为‘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是有国者之丑也’!”
“如果乱了礼乐,八脉啊,八脉各自的道理都不同,如同墨家三分一样,彼此敌对,连圣人的话都曲解,那天下还有儒家吗,儒家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曾参道:“还有两人,何其可笑?公羊高,谷梁赤.....祸乱啊,祸乱啊!公羊高的思想和法家有什么区别?借儒家的皮,说鬼神的事,行法家的中央集权!”
“这是什么?姜太公的四不像还差一不像呢!”
曾参言辞尖锐,恨铁不成钢,且对程知远道:“程子,你觉得变革是好事情么?如果是该变,怎么变,怎么脱胎,还是说一切打碎推倒重来,那先贤究竟为什么.....谈道呢?”
“所以,我在争,儒家正统,只有子思可以承负,儒必须是儒,有诚,有义,有德,有道,有理,有直,有怨,有诗书,有礼乐,有——”
“春秋!”
第五百九十八章 说不通就打
最后的儒家么?
坚持自己内心的正确,为了自己心中的信仰而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被人说是俗儒,不同于世了,不被其余学说所接受了,依旧要坚持儒门的道,这是什么?
不忘初心么?
或许也有吧。
程知远都有些动容,不是因为曾参的话,而是因为他话语中表达出来的态度与坚持。
曾参道:“你知道魏武卒吗?”
“曾经吴起也是我子嗣曾申门下的学徒,但我子嗣不识当世名将,错逐了他,后来在魏国,在魏文侯的统帅下,任命吴起为将,提七万兵,吴起日夜操练,其中五万号称魏武卒,天下莫能有能挡者,秦国西河大败,二十年不敢涉足中原半步!”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
曾参的语气变得感慨与哀伤:“魏武卒也有衰落的时候,后来者不懂得如何带领,没有守道者,没有护道之人,这道也就走不下去了。”
“齐之技击,不可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锐士。”
曾参的语气意味深长:“如今儒门就如同魏之武卒,谁都想插一手,不会带兵的,不会练兵的,不会打仗的,不会统御的,看不清战略方向的,还有只会耍嘴皮子的。”
“这就是八脉,这就是各个儒家的分别!墨家是墨子隐匿,生死不知,禽滑厘管不住下面的人,这才有相夫,相里,邓陵三家分墨各称钜子的荒唐事情。”
“至于法家,本来就没有统一过,结果,在商鞅,申不害,慎到三人都死去之后,反而法家一统,齐法家秦法家,本非一源,倒也不必互相攀关系。”
程知远:“我不该和您说任何话,因为没有意义,您问我该不该变革,事实对您来说是不应该的,您想要做儒家的守卫者,护道人,想要拨乱反正。”
“您看不惯其他的学说,认为他们偏离了原本儒家的道,但是大争之世,我私认为,应该发扬的是儒家的精神,而不是流落于形态,拘泥于腐朽的圣门。”
程知远比划了一下,大概是个方形:“条条框框总是不好的,就好像是门,我们看重的不是门这个框架,而是门所发挥的作用。”
曾参没有说话,在安静的听着。
程知远道:“门的实质作用是什么?当然是抵御外来者,是‘保护’,是‘界限’。”
“我们要的是这两个核心,所以,不论是木门,铜门,石门,铁门,都是可以的,但我不是要那个框架,不是要那个固定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曾参忽然失笑:“不要框架....没有四四方方的东西,怎么会有门呢?凡物之诞生,必有其起始,门最初的出现,正是为了堵住豁口,如此才有了四四方方的东西。”
程知远摇了摇头:“您看,您果然根本不接受其他的意见,或许从某些方面来说,您也是对的,有些时候,有些文化,倒也确实是不能掺入太多的其他砂砾在内。”
“如果您不能让天下都认同儒门的精神,那么就只有把天下其他的学派全部打倒,这倒也是另外一种病态完美的传承。”
曾参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或许是真的老了,实在是看不得那些乌烟瘴气的变革,八脉把儒家搞得支离破碎,我深深明白,靠着道理无法说服某些人,譬如...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何方的仲尼。”
“是仲尼,造就了八脉!如今儒不入国,人间无乐土!事何以至此?如我之前所言,夫子之道至大,天下之国至丑!可如今夫子已经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也换不来哀怜,国依旧丑恶。”
“儒家,可怜。”
“说德,这些人比我更能扯,说德是有极限的,那么,就用拳头,用刀子。”
曾参:“我素来不赞同子路的以拳服人,讲述道德之事,但事到如今,子路反而去了卫国作文官,而我却操起了拳头和刀子,这真是世事难料,变古易今。”
他的刀子指向程知远,高大老人仅仅是站在这里,就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这位可不是从圣,也不是亚圣!
他在主圣之上,是“子”!
这种等级的圣人,如果程知远选择硬碰硬,那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我和您打,没有胜算。”
程知远很坦然:“如果定秦剑还在,倒是可以一战,可以试一试。”
“想多了。”
曾参淡淡道:“定秦剑而已,伤得我,但你也要死,不要小看了‘子’。”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劝说你的老师荀况不参与此次争斗,你本人也是一样,第二个,现在在这里被杀死。”
曾参的语气不容置疑:“八脉之外还有公羊谷梁,我决不允许再出现你这样的乱道之人,八脉已经足够耻辱,再多三人,便是天翻地覆!”
程知远在这时,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曾子杀人,是真的杀了人吗?”
曾参直接给予回应:“是杀了。”
“杀的是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人。”
咦?
程知远顿时觉得有意思了。
曾参杀人,杀的也是曾参。
曾参道:“鲁国南武城,那个曾参杀了人,流亡逃窜,我为了正名,便去找他理论,谁知他竟暴惧交加之下竟欲杀我,被我夺刀,一把抹掉了喉咙。”
程知远觉得这倒是新解,因为曾参杀人的事件中,曾子也确实是很久没有回来,而且后面也没有说曾参到底怎么了,只是说流言蜚语之可怕,让曾参的母亲都逃掉,以此来警戒世人。
但看来,在这个世界中,曾参久久没有回家的事情,似乎得到了解释。
“我为何杀人?我可以不杀他。”
曾参道:“他不过是一介懦夫,我不敢称当世君子,但好歹也是丈夫,顶着天立着地,犯不着杀他这个庸碌之徒来污浊我名,但我还是杀了他,为何?”
“因为他坏了我的道!曾参杀人,从此之后,曾参就真的杀人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明白,但程知远却是明白的。
三人成虎,黄河难照,曾参本意是想让他自己去投案,但结果对方却要杀他,于是念头不得通达,既然对方动手,那便怪不得他了。
这种人,杀性不改,决不可留,若一日饶得他,日日皆去坏道,则道糜矣。
曾参作出决定之后,便是十分果断了。
杀猪刀的刀光下压。
“我知道你有神游之法,斩不得你,但只要你还在这儒门大会之中,我便日日夜夜都来找你,所以,还请回答我!”
曾参面向程知远。
程知远则是道:“您已经说了,武王之钺,该给大德者。”
“古人可敬,今人可伤。你们说大德者乃天地之参化,却又要去据理力争,何其可笑?”
程知远直面道:“不耍嘴皮子了,这一次,黄钺归属,结果如何,要看各方努力,单凭一把杀猪刀....曾子,您可威胁不到我!”
锵——!
洗血,嚣器,斩蛟,白崭舞,四剑嗡鸣,尽数出于四方,程知远抬起一指,精气神明骤然汇聚!
曾参一步来到程知远面前,刀锋呼啸,荡走四剑,刀锋回转,连杀二尸,刀光凌冽,剑气皆破,便是此时,刀锋一转——
程知远两指打在刀锋上,精气汇聚如山!
“大罗剑指!”
第五百九十九章 饭和油(上)
曾参的杀猪刀骤然崩开一个口子!
刀锋空落,曾子瞳孔骤然一缩!
刀锋再耍!
杀猪刀发出暴怒的斩击,程知远并指为剑,两指准确且狠辣的打在刀刃上!
嗡——!
亢长的嗡鸣不止是剑指击打铜铁所发出的颤抖,同时也是四剑飞舞,齐齐进攻的信号!
剑气化风!
曾参却是一步不动,直接甩手,一掌横打,四剑顷刻须臾便被震飞!
他冷哼一声,刀刃向前一送!
身为站在圣人顶端的曾子,在此瞬间,赫然用上全力!
哗——
程知远的“尸体”被分开,大罗剑指被击的偏移出去,杀猪刀的刀芒直接分开前面百丈天空!夜幕星河被割裂,巨大的撼动使得白鹿宫内所有人都能感觉到!
仅仅是一个瞬间的全力!
“哼!”
动静大了,这并非是曾参的本意,这一下便不好收拾了,因为闹得这么大,白鹿宫肯定需要一个说法,如果陈良来了,那便会有些麻烦。
也只是有些而已。
在另外一侧,幻化的云烟重新聚集,程知远的手里,托着一缕发丝。
即使是有幻化之法,在刚刚也被斩掉了一些头发,若是再慢一些,怕是真的要血溅当场。
曾子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也没想到自己不拿定秦剑,居然也能在一招之下把他的杀猪刀打出豁口。
“您惊讶了。”
程知远道:“只有面对强大的对手,以及饿到极致时,猛虎捕猎才会用上全力。”
曾参把杀猪刀轻轻甩了一下:
“刀虽破,却不重要,这只是一把寻常的杀猪刀。”
曾参看向程知远:“是我在工师手里,用三枚小刀币买来的,便宜的很。”
程知远看着那柄刀。
原来这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仅仅是因为曾子握着它,所以它就成了削铁如泥,斩金截玉的圣兵。
然后,刀的边上,出现了一枚亮闪闪的珠子。
程知远目光骤然一缩,身形刹那幻化成虚无散去!
而也就是紧跟其后,原本程知远站立的地方,天地元气,万象光景全都化为虚无,仅仅是一个刹那之后,那个地方重新恢复成正常的状态,但区别在于....尘埃不见了。
在这天地之中,何处没有尘埃?
现在,有了。
“神游...幻化人的绝技,他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曾子的手里,那枚宝珠熠熠生辉,正是随侯珠!
根本就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程知远这次跑路的也极为果断,当曾子亮出这枚珠子的时候,程知远二话不说直接幻化而去,可想而知,如果没有幻化人的法子,此时的程知远,恐怕已经成了曾参的阶下囚!
曾子感到很麻烦,幻化人的神游法一直让很多人都羡慕与不解,但历代也没有人说学过,或者开创过类似的法术,而幻化人本身与世人也无过多交集,他在历史中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时至如今....这个祸乱天下的程知远,居然掌握了神游法。
“幻化者,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硋,云雾不乱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生者有形尽为虚无,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倏起倏灭,迂诞恢诡,荒诞无稽,神妙莫测.....”
曾子低头,看向了随侯珠。
“就差一点,随侯珠还是对幻化人有威慑力的,只是可惜这一次被他逃走,下一次他已有防备,荀况早知是我从秦国取走了随侯珠,正见秦商之死...”
他用力捏住了宝珠,低沉的啸声犹如孤独且落魄的野兽一样。
生死之数,是天地之参化!
曾参把随侯珠握在手中,向后方一镇!
就是须臾瞬息,陈良已经出现,剑出一寸,但正被随侯珠所制约,剑光一定,而后星河四分!
曾参已经消失无踪!
天空中,产生的可怕情景,比起曾参刚刚那一刀更加厉害,陈良磨剑百年,但今日第一次重新出手,结果却不尽如他意。
“随侯珠。”
陈良的眼神阴沉下来,这东西落在子思一脉手中,再加上他们对武王的黄钺志在必得....
随侯珠,武王钺,这都是天地间的至尊器,前者是春秋双至之一,后者乃是第二把天子信物,随侯珠内有山河大象,武王钺号令天地万军,这两两相加,便是千军万马、一方人间!
————
时间已至。
颛孙师终究没有从雁门关回来,诸子等待的已经不耐烦,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托也没有必要了,该来的已经都来了。
但前一日夜中,所发生的斗争,实在是惹人注目。
到底是谁与谁进行了交战?白鹿宫的说法是三位圣人稍稍切磋了一下,但大家觉得,这恐怕不是稍稍切磋的程度,而是已经到了“拳脚相加”,显然有些动了真火气....
那么,交战者究竟是哪三位,已经众说纷纭,普遍放出来的消息,是其中一位,是陈良祖师。
而其他的儒脉,并没有给予这些流言蜚语半点正面回应。
“陈良祖师,仲梁祖师回来了。”
远去周游列国拉赞助的仲梁子终于回来了,这无疑是一件好消息,虽然晚了点,但是还是引得很多人侧目,陈良笑了起来:“好,我现在便去接他。”
白鹿宫主事之一回来,这下人就不缺了,但是陈良还没有下山,甚至都没有离开辩论的宫阙,忽然便止住了脚步。
门扉处,仲梁已经回来,而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真是热闹!”
那个剑士看了看四周的人,咧嘴失笑,他长得并不好看,但所有人都目光一肃!
气氛诡异的停止了,四周寂静,那些弟子也有些懵逼,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圣人们都看着这位剑士。
“荒谬。”
曾子最先开口了,沉着脸道:“此乃儒家之地!八脉尽聚于此辩论正统之事,你这厮如何上的来山!仲梁子,你可知他曾羞辱仲尼,如今却使他入宫,此是何意!”
仲梁子道:“非我所请。”
曾参目光移动,而荀况此时道:“是我请的,怎么,难道我荀氏一脉带自己人,还要向您汇报一下么?”
荀况请那位剑士进来,同时对面色各异的各位儒家圣人道:“这想必也不用介绍了,天下已经无人不知他的名讳。”
“越王,勾践!”
第六百章 饭和油(下)
“哈哈,曾参,拉着一张老脸可真有意思,怎么,我不能加入儒家吗,别带有偏见!”
勾践径直走到荀况边上坐下,他的动作很轻,很随意,但是所有圣人都绷紧了精神。
“你的剑术又高了,庐山一剑天下震动。”
陈良回应,那一次确实是让他心神摇动,一剑击败二十六位剑宗,天下莫有能挡之人,着实可怖。
勾践:“陈子磨剑百年,百年许多,未曾出剑,如果动剑,必是石破天惊!老夫静候此剑!”
勾践向他行礼,而陈良也还以剑道的礼仪。
这两位说起来其实都是古人了,勾践比陈良要稍稍大一些。
众人皆不言语,仲梁子也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很疲惫,连续走了四国,魏楚齐赵,至于所谓的“赞助”,有是有,但是和想象中的有差距。
仲梁坐下,似无心似有意的开始抱怨:
“一碗麦饭和一碗稻饭都能填饱肚子,但是让人来选择,一定是选择稻饭,你捧着麦饭去给一个吃饱的人,他未必理会你,但如果你捧着稻饭去,他便会喜笑颜开多吃两口。”
“若是能再来上两块牛油,尝得三分肉味,那更是……啊。”
仲梁子望了一眼漆雕晖:“你去秦国无功而返也就罢了,但是让后面捧着稻饭的人也被赶出来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诶。”
漆雕晖顿时忍俊不禁,笑道:“仲梁先生,不关我事啊,我的麦饭是有牛油的,秦王正好吃法家的稻饭吃腻了,我去的正是时候,只是可惜,有人过来,把我的麦饭打翻了,我也没办法啊。”
澹台灭明此时把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杵了杵。
“秦王尝麦,只是图一个新鲜而已,你们不论是麦饭,还是稻饭,其实都不合他的口味。”
漆雕晖冷笑了一声:“那您是吃够了麦,食够了稻,把碗口一砸,想吃点别的,也不让别人吃?”
澹台灭明失笑:“你的东西,他的东西,都不合买主的口味。”
“端木赐曾经在鲁国经商,被人打了出去,因为鲁国人看端木赐卖的是郑国的稻谷,便认为端木赐是一个不尊天子与礼的脏人,端木赐去郑国卖洛阳的货物,人们却都只是看看而没有购买的,因为洛阳有的郑国都有,还更便宜,更好。”
“端木赐屡次碰壁,终于摸清楚了门道,卖东西,首先,你要知道买家的口味。”
“秦国吃不下儒家的饭,不论是麦饭还是稻饭,你就是多加点牛油,他也就只是扒拉两下而已,吃,随便吃点也就算了。”
“因为秦国喜欢吃的是肉,牛油虽有牛味,也是开了荤腥,但终究不是肉啊。”
澹台灭明道:“你说我端起碗吃饭,放下碗拆台,也有点道理,我不做任何否认,只能说你来的晚了,如果早一点……还行,我说不定还在犹豫,就自己离开了。”
“也不会闹得满城风雨。”
漆雕晖看向南宫适,又看向曾参,子思,冷冷的吐了口气。
“老套的饭自己吃腻了,就以为别人做的也是和你们吃的一样?”
澹台灭明失笑:“百姓穷苦的时候,家里有一块油就能开心一天,即使什么都不做,看着那块油就开心。贵族家里有几十块油,有牛油,猪油,鱼油,羊油,却依旧天天愁眉苦脸,因为他们吃油已经吃不出真正油的味道。”
“儒家就是油,道理是饭,你的油换了皮,还是油而已,变不成盐巴,油腻的吃多了,也要吃点咸的,但你……似乎,不会做吧?”
漆雕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道理反驳,而圣人之间的辩论,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
这最开始的命题,就是饭与油。
那些儒门弟子,年轻的都有些傻眼,他们以为儒家大会决定正统,本应该是有一说一的就事论事,拿出诗书礼乐春秋来,各自印证自己的道理,可没想到……居然要先行辩论?
“我师兄说过,世与时移,时与世易,过去的那一套现在可吃不开了!”
虞霜这时候施施然说了一句,北伯婴,灵芷,岷等人都沉默不语。
这句话也印证仲尼曾经说过的话。
诸子当然会有辩论,当年孟轲也在稷下学宫是个王者,至于张仪那就更不必说,骂的稷下学宫无人应答。
而且张仪和儿说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张仪是一路靠着嘴皮子白嫖浪到了秦国,而儿说刚出大门因为不带钱就被城管查了。
众所周知,诸子的地位不是靠着拳头打来的,更多的还是靠着讲道理,像是孔子这些人,是实在遇到杠精了才会动手。
所谓懂得道理是让你心平气和对憨批讲话,拳头是让憨批心平气和与你讲话。
“饭和油,你们儒家,还真是离不开这两样东西啊!哦,还有一个,鱼!”
勾践此时开口了,笑道:“我虽然没有什么文采,却也能多说两句!”
“昔年,我越国灭吴,打通齐鲁,勾连中原时,吴人靠齐,与中原往来较多,也有北人常走,故而喜食鱼麦,稻也常吃。”
“而我越人,靠楚相近,不吃麦,只食鱼稻。”
“北人南人,风气迥异,有人喜欢吃干的,有人喜欢吃软的,那时候,我鼓励国家生育,奖酒肉,肉都是猪肉,可酒,出了问题。”
勾践笑道:“吴人吃不惯越酒。越人吃不惯吴酒,于是,我去楚国进酒,这才算消停下来,民众也都安心耕耘,不再郁郁。”
“我窃以为,儒家之前说的事情,和我所说的,也差不多。”
“但关键在于,天下吃了几千年的礼,现在却不吃了,不是礼出了问题,而是人变了。”
“仲尼曾经向我兜售他的礼,我嘲笑他,但现在,我觉得荀况的道理很好,这碗饭我也就吃了。”
“问题在哪呢?很清楚了不是吗?”
越王勾践的笑声很爽朗,诸圣的目光都在游移,若有所思。
荀况的身边,云雾汇聚起来,就在众圣的眼皮子底下,程知远出现了。
“四千年前的人吃的欢喜,四千年后的人却如嚼土石!这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
程知远向诸圣行礼拜见。
“儒家,程知远,见过儒家众圣贤——”
“有礼了!”
第六百零一章 程子的道理
“程夫子。”
漆雕晖倒是出人意料的,先一步和程知远打了招呼,这也是正常,毕竟好歹也算是曾经同一战线的队友,在这个时候,敌人的敌人都是朋友,更何况是曾经一起在秦国搞过事的队友呢。
曾参的目光一直落在程知远身上。
“曾师。”
子思询问:“这便是神游?”
曾参点了点头,南宫适,澹台灭明都是道:“在秦国时,未见他会这等法术。”
“神游乃幻化人之法。”
南宫适提点:“自古以来,九野难见,幻化人至中原次数甚少,这神游之法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幻身之术,贯金石而无碍,入水火而不伤,远游八极,行入四海,不可琢磨,荒诞恢诡,神妙莫测。”
儒家的众圣贤目光显然都集中在程知远身上,而这种突然的出场方式,也让某些弟子神情紧绷起来。
縯谞盯着程知远。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百骸中出现的,微不足道的假人,故而我与龙素说,为了一个假人的性命,不值得赌上黄钺的完整,我被驳斥了。”
“但后来我才听说了,原来你,也是从现世进入百骸的人。”
縯谞的这些话当然没有当面说出来,眼下诸圣贤都在,各位圣人,从漆雕,南宫,澹台他们的态度来看,显然是把程知远当做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圣贤来对待,而他,不过是儒门的一位大士罢了,在这种级别的谈话中,连洪儒都不能插嘴,他又算什么呢?
縯谞的气性有些大。
“我倒要看看你哪里可比张仪!”
上次关于龙素处置黄钺的冲突,是縯谞对程知远不满的原因起始,后来还被陈相呵斥,而让縯谞所不能接受的是,龙素对于一个“假人”居然还谈论什么仁义道德,君子之命,简直是没事找事。
黄钺损害,这本是可以不发生的事情!
而縯谞更是认为,自己好歹与龙素算是师兄与师妹的关系,这么多年的大道同门,比不上几日的梦里夫妻?你都知道是假的你还在里面呆着做什么?
但后来,当知道程知远是活人而不是假人的时候,縯谞的感觉就有些复杂了。
大体是十分的不服气与烦恼吧。
所以縯谞不仅仅是讨厌程知远,也讨厌龙素。
君子不该拘泥于某些道德,而龙素无疑是太过于尊奉那些道理,固执的让人厌恶,不懂变通的姑娘着实不让人欢喜。
这让縯谞其实有了些与白鹿宫不同的想法,但是面对子思一脉的招揽,他同样也表示过拒绝,无他,道理不合而已。
程知远感觉到某个人在一直盯着自己,那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过去,縯谞立刻微微垂首,避开了程知远的视线。
现在还轮不到他与程知远对话,而且比试法力,他肯定不是对手。
那么,也只有在道理上,才能试一试压过对方。
几脉的天才中,倒是有人对程知远的身手表示怀疑,并且十分希望与程知远过两招,譬如子思一脉的望业,他就认为程知远乃是乱天下的恶贼子,他身为儒门正统,正应该代替老师清理门户,恰好程知远名义上是荀况的弟子,这样徒弟对徒弟,望业很希望自己击败程知远,由此扒开这个“小丑”的无赖面皮。
縯谞对这个家伙的脑瘫想法,嗤之以鼻。
孟氏之浑安,颜氏之余牯,这两人的想法更是奇葩,浑安认为程知远乃纵横之人,以诡辩著称呼于世间,实则毫无大才,更不堪一击。
縯谞并没有纠正他们想法的意思,反而很乐意看到这帮傻子和程某人产生冲突。
死道友不死贫道,你的冲突就是我的利益,你问我为什么不帮你?
果不其然,望业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若不是杜门甲拉着,恐怕现在就要站起来大声呵斥,并且试图当着众人剥掉程知远的脸面。
程知远这次看到了望业。
“曾子之旁,可有大才?”
程知远有意思的向曾参问了一句,曾参边上,望业已经蓄势待发,跃跃欲试,然而下一瞬间——
“没有,不过是一帮愚蠢的孩子罢了!”
曾子一句话,直接把自己门户中四个天才弟子全部定性为蠢货。
这种操作,让不少人目瞪口呆,子思一脉的四个天才也都傻了眼睛。
縯谞的目光动了动,而这时候,边上的北伯婴低声道:“子淀兄,曾子这句话,颇有意思啊....”
縯谞嗯了两声。
确实是很有意思,是不想起冲突,还是不想让自家的弟子受到程知远的“污染”?
“说四个弟子是愚蠢者,那便是说程知远是天才了?这羞辱自家弟子来避祸?”
北伯婴失笑:“曾子果然是人直心快,但同样.....”
他的面色逐渐严肃下来:“我老师说,程夫子乃千年一出的人物,盖代的先生,我等与之相比较,犹如萤火欲与皓月争其辉华,皓月欲与金乌较量光芒,皆是不智的愚蠢之举。”
“我本以为是老师过于赞誉此人,但后来深入了解,却发现此人着实是可怕。”
“他先仕赵,得平原君赵胜推荐,大破了当时长生三子之一的浑邪乌檀,马战将其击败,后离赵而入于洛阳,侍奉于天子太学,两年前,太学出卷,一卷连山天下不解,便是他所出。”
“此时,算是初显锋芒,再后来,又前去稷下学宫讲学,便是此时,一战成名,天下皆知,有好事者,称其为子。”
“后,一手促成三宫合并,建立新宫,自天子手中取得昔年桓王耕作之地,稷下之前,更收留了秦国如今的公孙,昔年的弃子嬴异人,再为联合诸国入留三宫而亲身赴楚,闻子夏讲学于汉水之畔,与庚桑楚辩证于楚国庙堂之高,与楚王赴武关会见秦王,定下神国攻灭之道,害死云中君.....”
“此时,世人有流言蜚语,将其比之为张仪,唇枪舌剑,杀人诛心。”
北伯婴道:“再之后,便是入秦之事......我儒门圣人秦商欲以儒法乱秦,被其所杀。”
“漆雕氏对程夫子如此了解?看来也曾有过拉拢的意思,这还没有经过荀夫子同意,如此做,可着实不地道。”
縯谞回应了一句,随后指了指前面。
“圣人当前,你我有许多话,稍后在谈。”
北伯婴笑了笑:“当是如此,不可无礼也。”
几个年轻天才中,杨乐第二次见到程知远,脑海中盗跖曾经的嬉笑怒骂又回荡起来,让杨乐脊背发寒,低下头神情有些恍惚,还没有从那次的阴影中走出来。
圣人之间的谈话,依旧在继续。
诸弟子凝神静听,不敢遗漏。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说的极好。这世上的相聚虽然欢乐,但终究有散去的一日。”
一位圣人开口,这位是有若,同样是子思一脉的人,但是却不与其他人相同,比起曾参,子思来说,有若的思想更为接近仲尼,也更为平和。
同样,有若的模样,也像是年轻版本的仲尼,不过虽然年轻,但是和荀况,漆雕晖相比,也依旧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古人。
“儒家的问题,程夫子有解答吗?”
比起曾参的强势,有若便显得很平和与近人,曾参的强势是从以前就有的,仲尼以《大学》传授曾参,曾参却反问数个问题,以至于仲尼也有答不上来的,而至于斥责子夏的事情,就是很多人对曾参固有印象的起源了。
子夏是何等人物啊,他的母亲和孩子死了,悲伤的哭泣,但曾参却作为好友跑过去骂他,子夏说我没有罪孽,上天却让我孩子先我而死,而曾参骂他的话让后世的许多人都有些难以理解。
他说,死了儿子,你就哭成这样,哭瞎了眼睛,说明你把儿子看的比你老子还重要?
曾参骂人的话虽然不中听,被人说是太过直接,但是事实上却没有大问题,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你与其哭泣儿子,哭瞎了眼睛,不如留着眼睛去侍奉自己依旧还活着的那年迈的老父亲,逝者已逝,生者犹存。
这一点上,和庄子、四贤几乎相同,曾参的生死观非常直白。
生者珍贵,逝者安息。
程知远面对有若的问题,言道:“我二师已回答此问,吴越之地,虽同处大江流域,却民风不同,吴似中原越似楚地,吴人不喝越酒,越人不喝吴酒,犹如齐之法家入秦,秦之法家入齐,水不同泾渭分明不相容。”
“澹台先生说了,漆雕氏会做稻饭,麦饭,牛油饭,但却不会煮肉,所以秦国吃两口,但吃不长久,我窃以为,这句话是对的。”
程知远向漆雕晖行礼,漆雕晖还礼:“程子请明言。”
澹台灭明若有所思。
“肉和饭的烹调方式,完全不一样,肉可炸,煎,蒸,饭却不行,那就糊了。”
程知远甩开袖子,压在双膝上:
“秦国要的是统天下,不是缓,六国不能喘气,儒家的作用是什么,漆雕氏没有明白,当然,述圣,诸位,恐怕也没有明白。”
“救天下?造化乐土?曾子所说的,传承真正的儒门?我倒是要多说两句。”
程知远拿出一把剑来,是白崭舞。
“天下之剑,之利莫过于越剑,之坚莫过于秦剑,之凶莫过于魏剑,之长莫过于楚剑。”
“这柄剑叫白崭舞,乃我入楚时收服,是一柄真正无瑕疵的楚剑。”
程知远道:“君子佩剑,可有不佩者?”
“你佩吗?”
诸圣人皆回应,自然是佩的。
程知远把剑插在身前:“剑所开造之后,本是一兵,为何会有四地十方之分化?且风格迥异?”
手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
指间力大,铜剑嗡嗡作响,威风凌冽,是一口极好的楚剑,阵阵虎啸,寒威猎猎,白崭舞显得有些兴奋,因为程知远在此时,兑现了曾经的诺言。
这一次后,天下儒生,无有不知白崭舞之剑者。
“秦人使楚剑,负剑太长用不惯;越人使秦剑,虽然坚固却不够锋利,不得劲;燕人舞越剑,怎么甩也拿不出花来,笨拙如鸡;楚人用燕剑....嗯,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说完,场地中,顿时有很多人齐声的笑了起来。
越王也是抚掌发笑,因为还真是这个理。
“以秦人之身,挥舞楚国之剑,必不得力,儒家是剑。”
程知远把剑放下。
“诸国是君,剑侍奉于君子,君子有自己用剑的风格,君子择剑,剑亦择君,但我们的这柄剑是可以改的,如果君子是秦人,就变得坚固,全力侍奉于他,如果君子是楚人,就变的长且华丽,慢慢侍奉于他,如果君子是越人,是燕人.....”
“但各位要知道,剑不论怎么变,侍奉于哪位君子,各位都要知道....这东西,是杀人的。”
程知远在剑锋上抹了一下,肉凹陷进去,但白崭舞收敛了所有的剑意与锋锐,没有伤到剑主。
“君子与剑融洽,则如商君与之孝公....我只能用这个例子,因为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君臣相洽乃至于平分国家的事情来了。”
“儒家做不到,是真的做不到。”
“剑是杀人的,要记住这一点,不管怎么变,如果有朝一日,剑失去了杀人的效果与能力,那那个时候,剑也就不该称呼为剑了。”
“剑老无芒,人老无刚,国老,道老...当如何?”
“国灭!道消!而已而已!”
儒家的作用是什么?
诸圣恍如梦醒,这场辩论刚刚开始,便已经落定尘埃?
仲尼的道究竟在讲什么?
“想?”
程知远看向所有人,又摇摇头:“想不出来么?”
程知远看向越王:“老师还记得公尚过么?”
诸圣之中,有人面色微变,若有所思。
越王笑道:“昔年之公尚过,如今之荀况,当下之你,都乃世之大才,昔年子墨子派遣公尚过入越,我曾接待仲尼,嘲笑于他,于是连轻慢公尚过,然而......”
“此人大才!我不屑于仲尼的道理,但是却愿意用五百里封地换他与墨子入越,只是可惜的,当年墨翟心系天下,此事终究未能成行,倒是公尚过辅佐于我....转眼已是千年云烟,世事无常。”
“这数千年,天下没有怎么变过,春秋是春秋,有春秋的道理,列国是列国....或者说战国是战国,有战国的道理。”
战国,列国伐交于战事,正是好称呼。
程知远向他行礼:“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诸圣听闻,短暂沉默,不经尽数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