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 天律之下!
庚金,辛金,西方的兵戈之气冲击程知远的身体,一瞬间,程知远眼前一花,仿佛有万千斧钺加诸于身形,十方剑影从天穹坠下,情急震骇,程知远浑浑噩噩,只是下意识大吼一声!
“来!”
嗡——!
不存在于真实中的呼喊,与不存在于真实中的斧光剑影,在这一瞬间尽数停下了!
说剑人身负天命而不可违背!
程知远的一只眼睛开始看不见了,被刀兵气盈满,但是一种久违的,伴随着痛苦而延伸出来的,冲破枷锁的快感,让他根本无法抵抗!
那只手仅仅抓住白帝神龛的断臂处,任凭天帝的威严如何镇压,程知远都绝不松手!
“你想死吗!”
白帝的声音极度震怒!
“天帝的气,天帝的威严,天帝的力量!岂能是你这渺渺之身,蚍蜉之物可以夺去的?强行承受,身躯顷刻间便会四分五裂,届时便是六道尊下界也救不了你!”
程知远却不管那么多,此时仿若化身饕餮,不知疲倦的汲取那些力量,他不仅仅在消化之前吞掉的帝气,还在继续尝试夺取新的!
力量正在水涨船高!
程知远剩下一只清醒的眼睛内也开始充满晦暗,但同时,八重楼的枷锁,在这一瞬间突破了!
第三境最上层,九重楼!
程知远终于来到了龙素曾经的境界,九重楼距离大修士已经只有一步之遥,突破到第十重后,经过庐山青火淬炼,就可以归返先天,那时候,天地之大,任凭遨游!
那是第四境十重楼,也就是所谓的“天象境”!
仙人入天象,呼风唤雨,驱雷策电!
而最欢乐的,不仅仅是程知远,黄蛇,还有睚眦!
睚眦虚影以肉眼可见的情况凝实,它贪婪的吞噬那些刀兵金气,西方白帝之气是最贴合睚眦的力量,白帝主杀伐,西方之金亦主杀伐!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造化!
每个家伙都赚的盆满钵满,这下就连往世神也准备插一手!
那只巨大的独眼尝试入侵天帝的神龛,白帝的声音再度变了:“你们这帮蠹虫!一个又一个,孽障,孽障!眼中毫无上下尊卑!”
神龛剧烈震动,但是阻挡不了往世神的入侵,姬寤生留下的东西,此时这个诡异的神明,似乎找准了自己想要夺去的“事物”。
白帝的神龛顿时一震!
“汝是何物!”
他的质问自然得不到往世神的回应,只有沉闷的雷声与那诡异转动的独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白帝神龛的头部,竟然是想要入侵帝首,将其取而代之!
诡异的纹路开始试图攀附白帝的脑袋,但是天帝虽衰,威严仍在,对于程知远这种“仙”可能效果下降,对于睚眦这种“龙”收效也不明显,而对于黄蛇这种“天子物”更是屁用没有,然而往世神再诡异,他也是“神”!
只要是神,就必须要直面天帝威压!
轰隆!
于是四个贪婪的瓜分者中,只有往世神遭到了重挫,那攀附的纹路褪去,往世神绕着白帝神龛转悠,试图从另外的角度入侵这个“牢笼”。
而白帝从被商君封印以来,虽然历代秦王都会在这里觐见,说些不好听的话,但被这样如同强盗般的夺去力量,还是第一遭!
这让白帝自己都有些懵!
自上古时期颛顼击败少昊,白帝西行,再到夏,商两代,再到他庇护过的飞廉,恶来,再到秦国祖先秦非子,一直到秦穆公,秦献公,秦孝公!
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当物件瓜分吞噬!
天帝尊严,在这一刻,丧失殆尽!
“你们...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可不论白帝如何震怒,他越是动怒,这个神龛的压制力就越大,这就是用秦法所约束的力量,它来源于《商君书》!
白帝从未曾如此恨过商鞅!
睚眦的气息拔高,黄蛇也吃饱了肚子,此时程知远在痛苦与愉悦两种感觉中反复横跳,他的气息时高时低,起伏不定,高时如山入云霄,低时如谷坠深渊,整个人介乎于浑浑噩噩与清醒清晰之间,但那庞大的帝气终究是被消磨殆尽,而九重楼的枷锁,也在这个时候,逐渐要被撑开!
仙人没有五境三阶十五重的说法,而是十二楼五城,所以十重楼天象境仙人足以与圣贤过招,而如果抵达十二重楼,那就是飞升边缘,即使是圣人亲至,只要不是墨翟,孔丘那种级别的大圣,几乎都不可能胜过“将飞升者”!
齐国的将飞升者有君王后,楚国则是北落师门,而疑似锁了境界,滞留人间的绝世强者,则依旧在楚国,那就是盗跖。
所以,九重楼突破十重楼,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就像是开闸一样,虽然慢但终究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然而对于仙人来说,就像是门扉里卡住了木头,要用极大的力量方才能撞开!
但一旦撞开,那所获得的力量,与之前相比,便是云泥之别!
“嗡嗡嗡——!”
六英宫中,那些铜质的金属烛台开始崩裂,不断摇晃,而程知远身上带着的宝剑们全部自己出鞘,飞舞在侧,白帝的气息被诸剑感应,连山剑阵自动布下,万千绵延的剑气之丝锁住程知远,似乎是为了防止帝气失控!
剑开始和鸣,天开始变幻。
.........
“今日...怎么了?”
天骤然阴沉下来,并且似乎有大风暴在酝酿。
六英宫之外,远方的咸阳宫内,法家的老人抬起头来,看到了天色正在变幻,而那发问的则是法家的一个年轻弟子。
法家老人转过身,在他身后堆放的一堆简牍边上,有一卷单独陈列的,那是《商君书》。
而那卷书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铺开了。
年轻的法家弟子凝神闭气,他感觉到今日似乎有些异常,而老人则是直接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六英宫。
自白帝被商君书锁在六英宫中已有数百年,如今商君书自动翻开,而一股强大的气息,若隐若现,正是在六英宫的方向。
老人想了想,在自己手中的简牍上,抹了一下。
整个秦国的天空中,似乎多出了一股强大的规则,那股规则不断向下镇压,试图抹掉那篡改天象的诡异力量。
“天律之下.....”
老人把手轻轻放在案桌上。
“百神无存。”
第五百四十三章 再借我一次,谢谢!
程知远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规则从天而落!
轰隆!
天律第一击!
他骤然如遭雷电霹雳之害,身形踉跄,砰的一下跪在白帝神龛前,而白帝的神龛也感觉到外面出现的第三股可怕威严,感到无比震惊。
“你这竖子,贪心不足,妄窃帝之威严,如今法家有圣人动,要用天律击你,将你镇灭在此了!”
白帝也心神摇晃,天律施威,纵然是他也很久没见过圣人借天律出手了,虽然那些圣人在他全盛时期眼中不值一提,但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的白帝已经衰弱到没脸见人,一个圣人借天律施威,即使他也要喝一壶,更何况一个九重楼的小修士?
法家老人并不知道六英宫中出现了什么问题,他只是以为白帝要有变故,因为气息和白帝的一模一样,所以直接动用天律镇压。
先镇压,再去查看,这种风格简单粗暴。
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降低风险到一个很低的水准,这是法家一贯的作风。
轰隆!
第二道威严降临!
天律第二击!
程知远感觉背负青天,一道道律法化为规则,正在从天上垂落,磨灭他刚刚吞噬的神道帝气,那些游离在半空中的力量都被聚集起来,而睚眦与往世神也在同时双双受到重创!
龙吟神吼不绝于耳,二尊者感觉到天律可怕,直接钻回程知远的身体内,而三者合一,依旧不能抵挡降临的天律,这也让程知远感觉到,这所谓的“天律”到底有多么可怕!
那么当初,自己借用的天纲,就是这种威力吗!
程知远龇牙咧嘴!
“当初我打伯邑考时还在嘲笑他,没想到风水轮流转!”
这下被锤的清醒了,但是法家圣人动手不留情面,事实上这是错误预判了,因为法家圣人以为的白帝复苏,所以正在用“足以镇压天帝的等级”的力量来磨灭“程知远”这个小人物。
这大概就是高射炮打蚊子,杀鸡用牛刀。
似乎是意外于两道天律都没有把程知远打死,第三道天律酝酿,这一次所衍化的,是一只虚幻的巨大手掌!
“权归于法,万民知所避救!”
“无有大罪!”
白帝震动的声音响起!
这只手掌,代表法家三派中的“法”之一派!
“术”体现在天律中是一根指头,“势”是一枚拳头,而“法”则是一只大掌!
程知远感觉到身体迟滞,天律就像是一道道锁链,锁住的不仅仅是有形的**,同时还有无形的精气神明!
“这也太乌龙了!我能就这么死了么!”
程知远咬牙:“哪怕是死好歹也要正面交手,这被误杀算个什么情况!”
“你打人之前不能先过来看一下吗!”
但任凭程知远怎么吐槽,天律是不讲究情面的,它只知道,白帝的气息复苏,按照商君定下的天法,这是不可以发生的,所以程知远此时在“它”的感知中,就是“白帝化身”。
“哈哈哈!”
白帝突然大笑起来:“我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大起大落,你可真是有意思!”
程知远听着笑声,突然动手,那大步上前,大喝一声“起!”
天命浩瀚,虽然纣王说过,不要随便什么事情都用天命,这会造成恶果,但此时比起天命带来的副作用,程知远更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秦国天律给秒了!
白帝的神龛被程知远以天命之“力”,直接扛了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
白帝震惊的声音从神龛之中传出,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人举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白帝不敢置信,即使是秦王也举不起他的神龛!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我乃天帝,你敢用我挡刀子!”
白帝的声音振聋发聩,怒不可遏!
程知远大喊:“既是天帝,就要拿出威严,庇护众生!帝!借帝躯一用!”
白帝这下真的懵了,什么庇护众生,刚刚不是你小子在吃我的力量吗!
吃我的用我的,还要拿我挡刀?!
我星星你个星星的狗东西!
话不多说,白帝的神龛刚刚被抬起,天律的第三波攻击已经来到!
那只大掌轰的一下压在六英宫上,整个咸阳城都看到了这一幕!
律法浩瀚,威刑凶猛,如天条惩戒世人,白帝的神龛被打的一震,他以天帝木塑之身硬生生抗住了这一掌!
但同样也帝气紊乱!
“竖子,把我放下来!天帝有天帝尊严,不是给你当盾牌用的!”
白帝几乎吐血,而程知远道:“放置的尊严不是尊严,拿来用的尊严才是真尊严!”
六英宫中的天妖神鬼不敢动弹,在浩瀚天律的镇压下感到极度的恐惧,这就是秦法的力量,或许法家圣人在力量上与其他圣人相差仿佛,但是仅仅凭借一道天律....便足以超越众圣之威严!
当年仲尼借助礼乐,一举成为世间至圣,也是这个道理,天道之道流转于心,这也是为什么,诸子百家拼了命的要君王们认可他们的学说,因为这样,他们就能给天道注入新的“道理”!
天律之威,虽然还没有扩散到整个九州,但是单单看此时的威能,其实已经不下于商末的天纲,甚至单指镇压的威能上,比起天纲还要高出不少!
轰隆!
第四击来到!
这一次是一枚拳头!
法家三派之“势”派!
这一击在于立刻奏效,比起掌来说更为刚猛,白帝的神龛又中了一击,帝气四散,而程知远感觉腹部是翻江倒海,身体内精气神明紊乱,越发混沌!
“你这竖子,你以为拿着我作盾牌,就能完全避免天律之威?你是在做梦!秦法有击精神之力,束心气之威,纵然贵为天帝依旧折戟,你也依旧在被天律影响!”
“现在这个天律攻击的是你而不是我!因为他认为你是我的化身!”
程知远呸了一声:“天大的乌龙事件,既然这样,就只有赌一把了!烦死了,帝!再借我你的帝气一用吧,我要突破至天象境!”
程知远的背后浮现出一片浩瀚青天,里面似乎有风雨雷电互相交织闪烁,如是早已经等待不及!
白帝大怒开口:“还借,我借你这糟死的....!”
程知远:“谢谢!”
那一把将白帝神龛放下来,然后两手捉住断臂处,再是一抽!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临天象之境!
庚金乃天上之太白,带杀而刚健。健而得水,则气流而清;刚而得火,则气纯而锐。
白帝正是主宰金气兵剑的天帝,九天帝中,可以看做战神的位格,程知远再吞两道西方帝气,与此同时,以说剑人的身份,牢牢将两道帝气锁死在肉身中!
“只差一步!”
程知远额前的发丝无风自动,向上漂浮扬起,瞳仁里龙威盈满,影影约约,居然从额头上逐渐生化出两只龙角来!
南禺山山神正身!
白帝神龛震惊:“你……怎么还有一个神位!这是,这是上古山神的身份!”
山海时代的神灵早就俱都消散,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上古山神苟且偷生,活到了当世?!
九大天帝下达的抹杀令,众神坠落入龙渊化为妖神,怎么会有漏网之鱼?!
白帝再度被程知远的身份所震,那场抹杀,他正是发起者之一,怎么可能不知道后续情况!
绝对不应该有苟活者!
“啊……”
程知远的身形逐渐向着南禺山山神的模样转变,与此同时,往世神与睚眦的特征也伴随着程知远的山神化而显露出来!
血肉重化,归返先天!
腾!!!
一抹肉眼可见的青色火焰,忽然凭空出现!
白帝已经有些麻木,他活了这么久,天地都在围绕着道进行转动与运作,但像是这次一样,同时在一个人的身上发现多重不可理喻的事情,他从降世到如今,只见过两次。
“天之青火。”
白帝开始回忆,咫尺青天资质的人,突破第四境时……不,不能说所有,但在程知远之前,张仪自称是没有去过庐山,是自得青火。
“咫尺青天与天道青火,难道是铜炉和火炭的关系吗……”
但是张仪也只是自述,白帝并没有看到过天之青火自己出现的这种情况,但如今,他看到了。
不可理喻,难以置信。
这或许与咫尺青天的资质有关。
咔嚓!
炸雷震动,天色重新开始变幻,这一瞬间,天律也被撼动,庞大的上古威严从遥远的山海时代降临,奋力的,把这约束天帝的无上律法高高抬起!
“举起来了!”
下落的拳头被挡住了,但是新的天道似乎无法容忍这种挑衅,比起温和的天礼来说,天律之威,绝不容许蝼蚁挑战!
它无比的霸道!
法不留情,胆敢以力抗法者,皆诛之!
咔嚓!
又是刺目的宏伟雷光!
天仿佛要崩裂,程知远在对抗天律,但是天律也在对抗更加久远的两股力量!
律法蔓延入过去,却在某个时间戛然而止,它遭到了排斥,那是来自于“夏之天矩”与“商之天纲”的力量!
轰!
程知远因为产生南禺山正神的变化,夏朝初年,圣皇启遗留的天道邀请在此时……生效了!
不完整的天道,没有资格向逝去的完整天道进行挑衅!
程知远昂首而啸!
那是浩大的龙吟!
青火熊熊燃烧,虽然不能与庐山的火源相比,但也确实是货真价实天之火!
“难道咫尺青天,就是天道的碎片,在前方天道逝去后,落入人间而形成的?”
白帝看到程知远有些失控,同时也为这股力量的来源进行思考,显然,自己的帝气不过是成了引导作用,真正可怕的,或许是咫尺青天者本身。
那么,第一等资质,以前是叫做羊脂玉,如今是和氏璧,人如宝玉,白帝思索着,如果自己的猜测为真,那么咫尺青天应该毫无疑问,是凌驾于和氏璧的。
六英宫上空的天象变化已经超出了法家的预料,云与雾绞杀在一起,就像是有两股庞大的力量在暗中厮杀,法家老圣人神情愕然:
“这是什么?不是白帝的力量?”
老圣人是杜仓,曾经担任过秦国相邦,在东西二方称帝事件中,楚怀王为合纵长,本来依靠秦国的韩国跳反,与其余四国亲近,成了带路党,五国大军兵临函谷关,秦国不得已去帝号退之,当时杜仓大怒,在五国退走之后,上谏秦王,拟计攻楚。
杜仓相秦,起兵发将以报天下之怨,而先攻荆!
又配合苏秦乱唱双簧,这才有了后来齐楚之乱!
结果是齐国差点灭国,楚国都城被破,秦军一战打废了淮北,报仇雪恨!
老圣人是个狠茬子,平时也不太讲情面这种东西,如今卸任相邦,乘着李老祖还没挂,专心负责修订天律,但今天的事情,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嗯?不是白帝的气了?这股庞大的神威是什么?”
杜仓扶着窗栏,瞪着眼睛,眼看着天律被一点点抬起,他相信被商君书吊打了两百年的白帝绝对没有这种本事。
不,看起来,似乎是因为天律受到了限制,不能完全压制对方?
这怎么可能!只要入秦,就会被秦法所束缚,不可能有反抗的余地!当年惠文王初年,魏国太子当街杀人,一连触发了三条秦律,直接就被秦法抹杀!
除非,秦国内部,出现了另外一个“国中之国”!以此才能抵消部分的秦法,但这是不可能的!
秦国,是大一统的秦国!决不允许有任何的分裂势力!
即使是魏冉,华阳,他们也没有本事,更没有资格制定自己的律法与规矩!
四君封地在外,但人俱都在咸阳城中,这正是因为秦王不可能容许国中之国的缘故!
杜仓眯起眼睛,思索计较,把那卷简犊铺开。
“不管你是什么,出现在六英宫,如此巨大的神道气息,必然要毁掉!”
杜仓张开简犊,但就在此时,那简犊上,由第一枚竹简开始,一道巨大的裂纹突然迸开!
砰!
竹简散乱,宛如从中炸开,杜仓瞳孔骤然一缩,正当此时,六英宫中,已然是风雨大作!
程知远身上的天之青火内,黄蛇缠绕上去,同时胸口佩戴的凤玉开始帮程知远压制失控的强大力量!
随着神志逐渐清明,那股强横的气息终于抵达了临界点!
程知远竖起手掌,划开一道剑势,随着他手掌的移动,整个天地间,有无数金铁之物,给予他震耳欲聋的回应!
程知远感受着那股伟大的力量,他以一手,指向……湛湛青天!
冥冥之中,人间万般变化,皆为剑光来助!
咸阳城中,上到将军王侯,下至贩夫走卒,坚固如精金神铁,腐朽如禾锄铁镐,一切金性之物,此时全部刃锋向西,如觐见天子一般!
程知远声音响彻于宫中,背对白帝,却让白帝精神恍惚,仿若看到另外一尊“天子”的背影!
“走遍千山,行过江河,踏六国尘埃,入西方青玄之土,时过境迁!”
“今日,我终入天象!何其快哉!”
六英宫上,大气凝固,天翻地覆!
一道青白色的浩瀚剑芒贯穿日月,将秦国的天律,撕开巨大的豁口!
一步临天象!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万数梨花开长空
天律的简犊被剑气粉碎,杜仓呆若木鸡,只看着地砖上散落的竹简渐渐化为青尘。
他的年轻弟子浑身颤抖起来,见到了他从修行至今,从未曾见过的情景。
“秦法……”
“崩了!”
秦国的法是支持秦国走到如今地步的重要支柱,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记录秦法的其中一份简犊,就这样……碎了!
杜仓手都在抖,胡须无风自动,脸色苍白,立刻回神,对他那弟子道:“你待在这里,看护这些青尘,我要去六英宫一趟!”
杜仓转身,而这时候,他亦感觉到咸阳城各地都有强大的气息出现,正在疯狂赶向六英宫的方位!
“祁毋山,陈龙右,百里邙……秦国的剑宗们么……嗯?!”
“太阿剑!连秦王都来了?!”
感觉到一股特别强大的剑气,那是太阿的威严!
“这怎么回事?”
杜仓瞪着眼睛,因为秦王是向着自己这个方位来的!
不是应该去六英宫吗!
您来我这里做什么?
杜仓一下子有些傻眼,却也没有等上多久,嬴稷亲自过来,大急道:“老相国,你方才做了什么!”
杜仓如实道:“六英宫中白帝复苏,我以天律镇之!”
嬴稷面色苍白:“坏事了,我刚刚把一个重要人物放到了六英宫中,怎么转头白帝就有动静了!”
杜仓也是一震:“这……”
嬴稷道:“坏事了!虽然以天律击白帝不错,但您何至于动用这等威势!那人怕不是被震死了!”
他摆摆手,但杜仓一把拽住他:“王上还请听老臣一言!”
“方才,除去白帝,还有第二道强大的神威……”
嬴稷听着,眼中的惊诧之色越来越大……
————
“发生什么了!”
数位剑宗聚集在这里,百里邙盯着陈,祁二人,沉声道:“我听说今天有一个人被送进去了,你们两个知道?”
陈龙右沉着脸:“程夫子确实是暂居在这里,这是王上的安排!”
百里邙:“谁能被安排在六英宫?他是哪个国家的使臣不成吗,这个程夫子是什么来路?”
陈龙右:“张仪之流,新学宫组建的发起者。”
百里邙目光一凝:“那就是新学宫的大祭酒了?”
陈龙右并不知道程知远在新学宫中担任什么职位,所以只是摇头表示不清楚。
百里邙抽剑出来。
“闹出这么大动静!即使是客也未免太过分了!”
他推开门扉,几位剑宗以及赶来的卫尉军士兵从六英宫大门处鱼贯而入。
轰!
突如其来的浩大风雨,六英宫的区域内,与咸阳城直接就是两个世界!
滂沱大雨不曾停歇,却都是血红如血,天地晦暗,宫阙门扉已经彻底裂开,浩瀚的风聚集在天地之中,呼啸着施展它们无处发泄的强大力量!
百里邙侧过头。
他看到一株梨花树。
“陈龙右……这里原来是有梨树的吗?”
百里邙的神色严肃,陈龙右与祁毋山双双一震!
其实也不止是他们两位,后面亦有另外两位剑宗,呼吸的频率也开始下降。
“剑势大成,指剑为界。”
在几位剑宗的眼中,那株梨花树上开着的白色花朵,这在冬季盛开的逆物,上面全部都是一道又一道纵横交织的剑气!
美丽之下,是极致的危险!
“不止一株!”
一位剑宗低声开口,他们看到,在另外一个方向,还有两株同样的梨花树!
还在增加!
一株又一株,当他们的注意力离开原定方位时,在他们再度回头后,他们未曾关注的地方,便会长出梨花树来!
“有意思!”
百里邙神色挂霜华:“张仪之流可没有这么高的剑术!”
“我等既然进来,这厮还开着剑界,是存心看不起我等?”
“有意思!”
他手中剑刃嗡鸣一转!
“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嚣张!”
话未尽落,人已化虹!
百里邙身影已至宫阙之前!
晦暗的天宫,唯有一人大放光明!
剑不合鞘,如龙升鸣!
百里邙的额头被剑锋撕开,鲜血溅射,他的长剑击在宫门,却被一株梨花托起。
剑气淹没了他,百里邙大吼,他的剑向前狠狠击下!
“荆山!”
这是剑的名字!
一股无匹的大势被他聚在剑锋上!
“荆山独玉,日落阵云!”
恍惚间,天色变幻,有一轮火红的夕阳想要奋力撕开这片昏暗天幕,百里邙全力出手,但便是此时,陈龙右顿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百里邙转过头,看到腥风血雨中,有一头不真实的雾水蛟龙在翩翩起舞。
“斩蛟剑!”
陈龙右面色大沉,那条蛟龙是白色的,正是当初程知远窃剑之后,所施展的三蛟龙中,最强的一条!
连他陈龙右都从没有见过这条白蛟!这应当就是斩蛟剑的真身!
“百里邙!收手吧,他状态似乎不对劲!”
陈龙右身边,祁毋山顿是大喝,感觉到昏暗宫阙中那位夫子至今没有说话,而四周的剑威杀气却似乎越来越重了!
“这个混蛋,我们是在帮那程夫子试剑吗!六英宫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帝的威严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了?!”
“祁毋山!你能感觉到白帝吗?”
一位剑宗发问,祁毋山摇头:“感觉不到,就像是……消亡了!”
所有剑宗心神顿时大震!
“这绝不可能,天帝应该是被隔绝了,这个小程夫子是什么来头!”
诸剑宗昂首,却听天空传来炸雷般的震喝!
“陈龙右,你连自己的剑都看护不好吗!既然你剑为他所夺,今日我便帮你讨回这个公道来!”
百里邙挥光化雨,兵锋直指剑蛟!
陈龙右眯起眼,锁蛟剑被他一把拔出!
“不可!你还想再被摄走一剑吗!”
祁毋山连忙阻止,但陈龙右深吸一口气:“夺剑之辱怎敢忘却,只是平常碍于大局,不能与他二次比试,如今程夫子状态不对,疑化神鬼之姿,这个时候,当然要好好和他切磋一下!”
祁毋山瞪大了眼睛,而陈龙右已经长啸一声,直接入天而去!
“斩蛟重回,哪里需要你的帮助,百里邙,给我退下!”
二剑宗踏天而降,此时宫阙中,程知远抬起头来,手掌拍地,一道剑光切开云海,鼓动天地嗡鸣,悍然飞出!
万数梨花,放于长空天上!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天下无双(上)
剑飞长空,白崭舞之剑啸传于天之九野!
分!
浮光掠影,一化万千!
伴随着嘈杂且如蜂拥般的浩瀚剑鸣,那映入眼帘的,是无穷无尽的雪白花海,陈龙右眼中再也见不到其他的颜色,他挥起新的锁蛟剑,奋起全力,向前方刺出一击!
“神人击剑势!”
这一剑拥有“洞穿”山岳的力量,剑威力最大的招式,不是劈与斩,不是挑与扫,而是刺击!
剑本轻盈之兵,却可施千钧之力,两侧开刃,前后皆起寒光,劈砍之威虽不如刀斧,但刺击绝不弱于矛戟!
剑乃短兵之宗!
梨花海被陈龙右一剑洞开,大瀑布般旋转的花海,在陈龙右眼中,是美丽与死亡并存的钟乳洞,数以千万计较的剑气连绵成云,厚重如山,只要自己有半点松懈,这美丽的白花洞窟,就会立刻坍塌,用那无尽的剑芒把自己绞杀的尸骨无存!
“天空中已看不到云霞,所剩所余,皆是剑光所成!”
陈龙右心神不止一次在震动,这才多久,他就已经不能有把握斩杀程知远了,当初在汉水边缘,子夏讲道之上,程知远靠着两千秦剑倒戈,才堪堪把自己困住,却也不敢与自己正面冲突,而是困不能杀,溜之大吉。
当时誓言,犹在耳畔!
程夫子一念之仁,可来日,陈龙右却不会放过你!
但至如今,这才三个月,九十天而已!
那誓言真的还能实现吗!
陈龙右心中凶性大起,两眼中弥漫龙威,阵阵蛟龙嘶吼从他口中吐出,恍惚不明间,他似乎化身为一只巨大的黑蛟,摩弄十方洪雷!
“神人落雨势!”
锁蛟剑是一种长剑,模样与楚长剑很像,相差的尺寸也不大,被陈龙右挥舞起来,从天向下握住剑柄,狠狠以剑锋击向六英宫!
剑锋一瞬间变大数十倍,如同天威惩戒世人,浩瀚花海中,剑气环绕,陈龙右的剑锋,从六英宫的房梁上直接刺了下去!
垂天一剑!
当——!
剑锋激荡起的威气把四面八方的木头与门扉都打成碎屑,整个六英宫的前方,六分之一的区域被陈龙右一剑击开,坍塌的瓦砾与废墟中,那一只手伸出来,白皙的腕,向上延伸。
仅以两根手指,夹住了落下来的垂天剑气!
“这!”
祁毋山等三位剑宗没有参战,但在瓦砾坍塌之后,尘埃虽扬,却被风雨压低,他们能够看到其中的那两根手指,而那把半个天幕都拉下来的庞然一剑,就这样被戏谑的止在指间!
其中震骇可想而知,对于诸剑宗来说,打磨了一辈子的剑招,绝对是每个人都不会外传的绝技,这其中蕴含的心血可想而知,这种招数,绝不可能被轻描淡写的用**接下!
但这个事情就这么发生在他们眼前了。
三剑宗中,有人敢到莫大羞辱,同时怀疑这个世界已经应该彻底崩了。
庚金辛金之气,可伤一切血肉,亘古不变的铁律,何况此时,天上两大剑宗与下面的程夫子,其中差距还没有大到云泥之别,基本上是旗鼓相当,却发生这种情况,难道连天道自己的规矩都坏了吗?
“轰!”
梨花海中杀出一道剑影,陈龙右压剑没有松手,而天空中,百里邙挥起荆山大剑,如同挥动山岳神斧,掀翻云霞,震碎梨花,其势摧巍而不可挡也!
“得!罪!了!”
大喝之声就像是天官震怒,荆山剑悍然击下,居然是两大剑宗联手,陈龙右主先,待到与程知远僵持时,百里邙在以势大力沉的一剑直接定鼎此战终结!
“移钺伐山势!”
荆山大剑坠落,目标却不是程知远,而是锁蛟剑!
“以剑击剑,剑气合一,其势如神州陆沉,不可阻挡!”
“这是合击大势!”
三剑宗围观,看到这平素里不对眼的两个人突然联手,还一瞬间施出如此厉害的合击剑势,顿时是心神剧震,骇然有之,羡慕有之,但更多的,还是扬眉吐气!
谁敢以肉身抗金铁!
咚!
剑击剑!神音缭绕,大宗万象为之沸腾!
轰!
两指变成五指而已!
四周的,激动的情绪冷却下来,祁毋山三剑宗的胸膛起伏,他们呆呆的仰头,因为此时场上的局势,其实并没有改变。
荆山剑.....被挡住了!
烟尘此时终于渐渐尽落,灰蒙蒙的朦胧画卷中,程知远左边身子外面的麻衣已经破掉,化成了碎布,露出了里面火红的火浣衣。
剑气被程知远单手抗下。
谁敢以肉身抗金铁?
今日此人便在此处了。
程知远已经清醒了很多,但是却没有和眼前的人说自己已经清醒过来,那心中自有计较,既然自己已入天象境,之前又疑似化神鬼,不借助这发疯的劲头,好好熟悉一下自身的本身,那不是可惜了吗!
既然要闹,就要闹个痛快!
似乎是长久以来的憋闷,在此时都得到了发泄,失去了两道情感之后,不会笑也不会愤怒,活人如果长年不笑,不怒,心中积累的抑郁可想而知!
五指向天空一抬!
锁蛟剑,荆山剑,那巨大的锋刃已经不能再向下半寸,被一点点,一点点的高举起来!
“欺人太甚!”
三剑宗中,有人浑身气的发抖,金铁之威何以被如此羞辱,二剑宗战不下他,便再加上一个好了!
剑气长啸,那位剑宗腾天而去!
剑光寒气拔斩于四方鸿野,荆山剑,锁蛟剑旁,再添一剑!
天下剑宗四十七位,玉臂山人李震海,剑号玉工!
丹青非异色,轻重有殊伦!
“神明扶风势!”
第三道天下剑宗的剑威加入进来,天上的花海笼罩,数以万计的剑气已经化为封野,祁毋山身边,最后一位剑宗道:“便是此刻,也不谈其他,这人能以一人战三大剑宗而不落下风,这可绝不是什么张仪之流的说客了!”
“若此时不上,日后必然后悔,祁宗师,我去了!”
飞燕横空,第四道剑宗之气托天而来!
天下剑宗第四十一位,西陵神剑妫冯风,剑号莺梭!
“黄华鸣钟势!”
此番前来五大剑宗,已有四人参战,而程知远入天象之后,一人独斗四大剑宗,气势拔高,彼高一尺,我高十丈,竟依旧是丝毫未落下风!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天下无双(下)
四大剑宗身入白梨海内,身加诸剑气,却不闻不问,只是各从花海中挣脱一手,以精气神明护住自己,同时向下合力镇压!
四方剑宗之威,这里哪个不是天下的佼佼者,能号称剑宗之人,哪怕是九十余位,在圣人之下也皆有一席之地!
祁毋山额头冒汗,这眼下的情况却是收不住手了,双方打到上头,任何一方出了事情,这回去都无法交代!
“如何闹到这般地步!”
祁毋山大为恼恨,但他个人立场却不允许他帮助程知远,他亦有所察觉,想到如果自己加入其中,或许便可逆转一方战局。
“罢了!先擒下程夫子再说吧!”
他终究是秦人立场,事情已经打到这般地步,容不得他再从中和稀泥了,祁毋山终究要为秦国考虑,若是他帮助程知远,那么不日之后,这场战斗的结果便会传于天下,秦国四剑宗,也必然失却颜面,纵然事后秦王或许不怪罪,可剑宗之间,难免会以此结怨。
闹到最后,对秦国是绝对无利益的。
而程知远则不同,对于祁毋山来说,程知远被带到六英宫本就有“待观察”的意思,而且程知远自己也不是来找官作的,此战结束,不论他是胜是败,回到学宫,都可以和别人说,曾经他一人独斗五方剑宗,虽败犹荣。
程知远输的起,也不丢人,但秦国几剑宗,已经是联手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如果还打不赢......
“你们这帮糟心的!”
祁毋山大骂一声,拔剑而起!
何以踌躇不前,进退维谷!
第五位天下剑宗降云而来!
天下剑宗第三十一位!陶唐氏祁毋山,剑号萍踪!
梨花盛开,四大剑宗感觉到第五人加入,如心有灵犀,同时震动自身精气神明,那顿时在当中合力打开一个豁口,祁毋山前来,既是下定决心,那便出手不留半点情面!
“天帝征南势!”
陶唐氏来自帝尧的传承!
祁毋山习剑五十年,重归陶土悟剑二十载,终于照见帝尧背影,方得此一丝天帝剑意!
他平素从不动此剑势!本来这一招,是为了越王所留!
程知远也看到那一剑,甚至终于在心中出现了一丝丝的“欢喜”!
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只有曾经在与相虺厮杀时,才出现过一次!
明明已经没有了欢喜的情感,但是当面对强大无匹的剑意时,仍旧会为之兴奋!
这种感觉!
彩!
程知远的气息骤然拔高,身后巨大的睚眦出现,同时还伴随着一个人形黑影!
“天帝剑……或可参悟。”
程知远双眼中,死气弥漫!
这一刹那,整个停留在六英宫附近的,凡身上持有金铁之物者,俱都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危险!
仿若置身于万丈青天,又似坠入龙渊之下,其生其死,皆由不得自己!
常人不入六英宫,尚且如此,呼吸急促,面色苍白,自更不用说,处于死气风暴中心的五大剑宗!
那种扑面而来,如泰山压顶般的死之极尽之气,几乎让他们胸膛都要炸开!
以一敌五!
百里邙置身剑海中,震动无比,精气神明剧烈波动:“此子究竟什么来路!陈龙右,你的言辞不实!”
“这天下间,纵然是天下第五也不能以一敌五!我等五人列位皆在苏秦先生之上,五人合力,全力出手,即使是赵惠文王子嗣,庐山赵渊,天下第五也要暂避锋芒!”
“这程氏子,以一敌五,与我等相抗!我等二人时,他一敌二,三人时,一敌三,四人时,一敌四……我等越强,他便越强,胡诌八扯!这世上哪里有这种人!”
陈龙右沉着脸,他也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是身边,玉臂山人李震海开口:“他不是一个人在与我们相抗衡!”
李震海的眼中闪烁红光,气息流转,看的东西比陈龙右他们更清楚!
“咸阳城中一切金行气,尽汇六英宫天上!”
他神色大为震撼,瞬间明白了什么情况,他们参战的人越多,提供的金行气便越多,于是,程知远便越强!
遇强则强!
其他四大剑宗都为这种答案而震惊,而陈龙右震声道:“不过是旁门左道罢了!”
他虽然已经与祁毋山有些猜测,觉得程知远应该是五十二仙人中,消失已久的说剑人,但毕竟没有得到确切证据,而且这个猜测,其实还让陈龙右内心更加不服气了。
说剑人就比他们厉害?
习剑数十年,风霜雨雪,吃了那么多苦,仅仅因为三个字就要承认他厉害?
放屁!剑者之间,若一定要分高下,则必要有决死之心!
但巧了,程知远亦不缺少决死的气魄!
打到兴头,倒也没有收手的道理!
程知远一只手抬起五剑,另外一只手,张开五指,直向五剑摄去!
荆山,锁蛟,玉工,莺梭,萍踪!
来!
五剑遭摄,剑心动摇!五大剑宗面色顿时一变,皆是不顾梨花剑海的阻挡,那只各自伸出去的手纷纷向下一捉,紧紧握在自家剑柄之上!
程知远用力向下拖拽,剑气被他捆成麻绳!
五大剑宗用力握住向上拔起,精气神明已尽数沸腾!
“抓住自家宝剑,不要被他摄走!”
百里邙也知道厉害了,这下顿时大喊,而程知远在下面计较:
“显得我和反派似的!”
但是,言尽于此!
程知远突然松开手掌!随后并指,却非放出剑气,而是驱使它山剑飞出!
河山鼓剑,大地游龙!
天公擂鼓,雨师开道!
五剑宗感觉到那股拉扯力突然消失,第二反应就是“中计了”!
同一时刻,大地游龙剑,贯穿天幕,土行金行,天罡天鼓,铺天盖地的剑意,将五大剑宗的精气神明,尽数撕开一道豁口!
五剑宗面色齐变,几乎是同一瞬间,五处精气爆碎,它山剑升天而去,五方长空,五大剑宗从天而坠!
程知远挥起手掌,如挥舞剑!
这是一把诸侯之剑!
但是手掌以剑形击之,五剑宗坠天,正是此刻,一柄无上威道之剑从东方而来!
人无影,剑先至!
太阿剑,秦王至!
轰言正是天塌时的怒叱,太阿剑落下,却没有建立功勋,程知远掌中流血,五指如钳,捉太阿之锋芒于手中!
压在身前!
程知远拿着太阿剑锋,任凭它怎么震动都挣脱不开,终是畅快道:
“千般剑锋,皆捉于这一双手掌!五方剑宗,倒也不差!只是不晓得哪个曾言,血肉之身,不可以金铁试之?”
程知远猛地捉太阿向地掷去!
六英宫门阙地陷,太阿剑斜刺入废墟中,五剑宗以身试剑而败,秦王赶来,见此一幕。
程知远张开双臂,面向东方。
手掌心血,漏入尘埃。
何其快哉!
第五百四十八章 是龙是狗
嬴稷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让他不仅仅面色阴沉,更是有一种震怖在内心极深处迅速弥漫。
百里邙,祁毋山,陈龙右,李震海,妫冯风。
程知远以一敌五,而此五人,其中有三位都是天下前四十以内的剑宗,实力毋庸置疑,五人联手,正如百里邙的怒言一样,纵然是天下第五也必须要暂避锋芒。
嬴稷的目光看向废墟之中的太阿剑,他径直走过去,后面法家老圣人杜仓面色一变,刚要阻止秦王,却见嬴稷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秦王拔起太阿剑,那剑锋插入废墟之中,深入地底足有三尺,半根剑都没入其中,嬴稷把太阿拔出,剑锋嗡鸣,似乎犹有不平之意。
“夫子好本事。”
嬴稷收剑入鞘,太阿过长,此时看嬴稷抛剑入天,那神剑有灵自己入鞘而来。
程知远长长呼出一口清气,却是连半点污浊都没有,那仰望高天,只觉得天之高远而无穷极,俯瞰大地,只觉得地之广袤而无穷止,这般浩瀚天地之中,万象风雨,金行诸气,皆为自己所用,正是来去无踪迹,翻手覆乾坤。
这便天象境,一入天象,便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仙人入天象境,便可以真正操纵天地间的浩大风雨,如程知远方才操纵整个咸阳城内的金行气,作为精气神明源源不断的供应!
敌人越强,他便越强,当然,除非遇到一个不用金铁的,单单凭肉拳打天下的莽撞武夫,这种人就比较难以对付,不过这也是相对的,虽然金行气不能增加,但对方面对一个天象级的陆地剑仙,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这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有对立面,相生相克如五行而循环不可止。
“秦王谬赞。”
嬴稷听着这个回答,突然变脸,哼了一声:“夫子既已经清醒,为何不收手,以至于我咸阳城六英宫倒塌至如此模样!”
程知远对嬴稷道:“王上让我暂居此间,可却是不安好心,这六英宫中,住的是谁,王上不会不知,却还把我放在此处,是让我与白帝,多多谈心么?”
“那这骚乱,终归是王上所挑起来的啊。”
嬴稷顿时一窒,刚要怒斥,程知远便大手一摆:“王上还有错漏处!既然惧怕白帝复苏,又为何让在下与白帝同处一室?天帝之威岂是你我可以揣测,天帝存活上万年岁月,岂能没有通天手段留存?”
“白帝复苏,天律无故击落,竟然是敌我不分,皆要镇杀!”
“在下是不得已而起身抗衡,幸而白帝怜悯,赠于在下数道天帝气,这才使在下突破至天象境界,只是突破之时,这漫宫的天妖神鬼皆来觊觎,在下神志不清,而秦王宫五大剑宗不由分说,以那荆山剑主为主导,居然拔剑伐向在下!”
“呜呼哀哉!若非在下技高一筹,刚刚怕是已经被五剑宗劈下,落得个五剑分尸的下场了!在下所作所为,皆是为自保而已!只是这天大的误会,却又不知从何处可以说起啊!”
程知远一通胡话把嬴稷差点绕晕过去,但好歹秦王不是傻子,嬴稷以前骗楚怀王的时候也是满嘴跑火车,这都是和张仪学的饶舌,老秦人以前不饶舌,饶舌自嬴稷开始。
“这臭小子骗我!”
嬴稷过了没有两三秒就回过神,他当然知道程知远这一番话里大部分都是胡诌八扯,但这些事情的起因又绝对与他说的分毫不差,这就是语言的艺术,明明知道是骗人的鬼话,但是一问之下又全都是真的,这就让人很烦。
白帝怜悯,赠你数道帝气?
我信了你的鬼话!
白帝那家伙现在力量衰弱的厉害,到这种程度还要赠你帝气?他不想办法骗你把他拖出去,然后附身你就算是好事情了,怎么可能大度无私的送你那要命的天帝气呢!
但是嬴稷知道这是鬼话,却没有拆穿,反倒是后面跟来的老圣人杜仓听见,顿时勃然大怒,对秦王道:“王上,这小子又是何人,怎么尽在这里说胡话!”
嬴稷暗骂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他说的胡话,用你讲。
“好了,这次事件纯属误会!”
嬴稷盖棺定论,不允许双方再产生冲突,同时也沉着脸,很严肃的告诫:“今日本是给相邦封侯的好日子!却出了这等误会,以至于封侯大典到现在还没有准备,孤还有许多事情未曾处理,夫子今日以一战五,败尽秦国英雄,也算是扬名立万了!”
“还有老相国!”
嬴稷向他走了两步,却没有完全下台阶,老圣人过来,嬴稷瞪着铜铃似的眼睛,低声的斥责:“以后动天律的时候,看清楚再打了不成吗!”
老圣人眉头挑了一下,胡须抖了抖。
嬴稷当然知道,这六英宫炸成这样,倒也不全是几个剑宗玩命打出来的,里面还有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咎于老圣人杜仓!
这尼玛让你砸白帝,结果闹成这样子,事情越来越大,维修不要钱吗!
嬴稷说着,背太阿剑入六英宫中,老圣人抖着胡须,盯着程知远,上下打量:“小儿哪里来的?”
老圣人方才已经知道,这个少年就是秦王说的贵客。
贵客?
鬼的贵客!贵客是过来拆家的?
程知远眨了眨眼,请问道:“听闻秦王称老先生为老相国,那老先生是.....”
老圣人胡须连抖:“法家,杜仓!”
程知远顿时傻眼了,而老圣人指着这四周废墟:“刚刚老夫动用天律时,就是你在阻挡老夫?”
程知远点了点头,欲说些什么,老圣人一把拽住自己胡子:“你记得这件事来!以后咱们走着瞧!秦律的简牍都被你弄崩了,老夫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怪物!”
“自商君变法以来,秦律还从没有如此丢人现眼过!来来来,到底是老夫学艺不精,还是你过于妖孽,正好过几天,老夫等法家诸子要和那漆雕之儒比试一场,你到时候也等着,咱们划下到来,提手练练!”
老圣人发了一通脾气,转身欲走,这让程知远挠了挠头。
“老相国啊......”
程知远双手放下,负在身后,老圣人侧过头来。
“我们就事论事,我来秦,本是有教欲请于法家,为我解惑,但今日之事,我却看出法家的弊端。”
“先击而后看,先刑而后判,律所规定的一切就是准则,不论事出有因,事出于何因,可这天下许多事情,并非是泾渭分明,阴阳离错的,法家之法,过于暴戾了些。”
程知远认真道:“若我今日死,便也是法家误杀,但法家之人,会因为误杀了一个远来之人而感到愧疚吗?自然是不会的,当然魏太子在秦国当街杀人,被斩于市,是因为他触犯了律法!但当年商君变法时,公子虔未犯半点错误,却因为太子之过而要被割掉鼻子,这是他应该得的吗?”
老圣人眯起眼睛,指着程知远:
“能说会道不假,但是你要和我辩论,还不够资格!”
“法,高于一切!是龙是狗,等到法儒之辩上,老夫等着你的高招!”
他说完,转身离去。
第五百四十九章 伐天者将替天行恶
六英宫中,嬴稷看到了被移动的白帝神龛,两只金行之手已经不见踪影,嬴稷的眼中闪烁莫名的意味,而白帝的声音开始在残破的宫阙内回荡起来。
“你送来的好人....真是个好人....”
那言辞虽然平淡,但更像是无能为力之后的发泄,咬牙切齿之意几乎都要透过神龛蔓延到真实世间。
嬴稷看出来了,白帝衰弱了,比起自己上一次见他时,更加衰弱了。
这种衰弱速度是不正常的。
“程夫子窃取了您的帝气....不会真是您给他的吧?”
嬴稷开口,但怎么听,怎么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白帝的声音冰冷:“天从不遂人愿!你想借此杀我?”
嬴稷摆摆手:“不不不,从来没有,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孤的控制。孤本来只是想让您和他碰一碰,孤觉得这样或许会出现一些新的变化。”
“但现在这个变化虽然不是孤最想要的,但....怎么说呢,有些歪打正着吧。”
白帝声音愤怒:“开口称孤,你不过是一个装着大人模样的臭屁娃娃!”
嬴稷拍了拍神龛:“娃娃就娃娃吧,反正您是老祖,您说了算,只是老祖啊,您变弱了,自上古至如今,您恐怕从未曾如此弱小过。”
“这也算是天帝吗?您现在的状态,已经不配和东皇、天齐这些天帝争雄了。”
白帝声音依旧冷冽:“没有我,秦国必亡!纵然你真的完成人道伐天的伟业壮举,灭掉了六国,但是天帝不会消亡,没有我镇压国运,秦国纵然一统天下,也必二世而亡!”
嬴稷哈哈大笑:“二世而亡?您多虑了!”
“如果真的完成人道伐天,天帝尽殁,怎么可能只传二世就灭亡?秦国至如今,从孝公变法,不是孤自夸,如今秦国已是四世明君....而孤,下一代,孤相信,亦是明君。”
“哪怕是如嬴壮,嬴雍,泾阳高陵这些人,他们也是有才华的,只是孤,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所以孤比他们更厉害。”
“您看看.....连这些被淘汰的....粗糙的砂砾,都夹带着美玉的光华,其他国家,那些继承者,就只是河堤下的淤泥而已。”
“如何与秦相争?”
“哈!”
“天下统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每一代的太子,公孙,都会离开秦国,到天下民间去历练,只要秦法还在,秦国不说万世基业,但千年,总归还是有的吧。”
“简公,出子的时代,秦国如此混乱,全都拜您所赐,难道您是想说,如果没有您,当时秦国已经亡国了吗?”
白帝:“不是吗?”
嬴稷:“是吗?”
“是个屁!”
嬴稷一拳砸在神龛上,巨大的神龛被这一拳直接砸回了原本未曾搬动的位置!
地在隆隆作响,嬴稷的神色狰狞的可怕:“如果没有您从中捣乱,穆公霸业未尝不会持续下去!所以您才是秦国混乱的源头,其他国家,没有天帝的约束之后,哪一国不是变得更好了?”
“最显著的,不正是三晋吗,晋国天帝消亡后,三家分晋,赵国拜星宿,魏国拜水涛,韩国掘于金铁之威,如此即使是最弱的韩国,也曾经有着一段时间的强大。”
“只是他地理位置不好,而且...秦国,觉醒了。”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太阳未必都从汤谷起,也可能....从虞渊升。”
嬴稷伸手,对神龛指指点点。
“秦没有你,会更好!一代,一代,乃至于十代百代!二世而亡?你是在做梦!”
嬴稷负剑转身!
“这暗无天日的废墟,倒也映衬了您的衰亡!愚公移山,一世不成有百世之续,孤死何足以惧?还有后人在!”
嬴稷今日也算是发泄出来,而白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一开始,嬴稷就准备借助这次变故削弱自己,只是这一次出现的变化,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也没有想到会弄到这么大,差点就不可收拾,但最后的结果,依旧是白帝衰弱,这也算是歪打正着,遂了他的心意。
过程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已经过去了,结果是好的,这就足够了。
白帝的神龛彻底被黑暗吞没,而秦人也已经彻底不再需要这位帝了。
恍惚黑暗中,白帝的叹息声幽幽响起:
“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太过于乐观的评估,不仅仅是对自己,也是对未来,我觉得,我已经预见了....秦的灭亡。”
白帝的神龛周围,有一圈虚无的圆环出现了。
“元始天道蠢蠢欲动,已经在秦国附近徘徊许久了,楚国有人开始刻意引导,可你却还丝毫不知......元始天道对于诸天帝皆有抑制力,我不能在人前告诉你......”
“我祸害过这个国家,也曾经深爱过她,但最后....我只能作一个看客,目睹着一切的发生,而不能去挽回....或许...或许....错误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
“是多年以前,第一次生出贪婪之欲的时候吧。”
白帝的目光幽远:“九天主宰抹掉了山海众神,但自己也被名为贪婪的怪物所吞噬,开始要命的汲取人间的气运,这名为贪婪的巨大怪物,它是真实存在的,但即使是我,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重新降临人间。”
“元始天道可怕,贪婪巨怪更加可怕......人道伐天,可笑啊,天帝成为贪婪化身之前,山海众神已被侵蚀,以至于夏朝末年妖孽并起,龙渊大乱,伐天者终将替天行恶,山海众神,诸天帝,最后是谁.....”
“是人道之皇。”
“神,帝,皇,都逃不脱他的控制....”
“我期待秦,成为那个东西的傀儡.....”
“暴!秦!”
呓语越来越浅薄,最后消弭于永恒的黑暗中。
————
安国君府邸。
曾经远在燕国的嬴渐赶了回来,而安国君的二十余个子女,也只有嬴异人没有回来。
体态有些富贵的安国君看着跪在下方的二十余子女,沉声道:“召你们回来,是正式的告诉你们,王上已经确定,我如今是秦国太子。”
二十余子女中,有人面色开始欣喜。
“哼!”
安国君的目光扫过去:“但也要告诉你们一件事,那就是公孙,也由王上自己确定了!我没有插手的余地!你们之前,有消息灵通的,应该已经知道了!”
“新公孙,是异人!”
二十余兄弟姐妹没有说话,但可以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气氛,开始在子女之间酝酿。
身处最后的嬴渐,曾经的天下剑宗老幺,把这一切,尽数看在眼中。
第五百五十章 少年,让我当你妈吧
“异人成为公孙我并不意外,程夫子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云中君都被他算死了,不论从任何方面来说,与各方势力都有交好的异人,无疑比起我们来说更为适合公孙的位置。”
在安国君的交代结束之后,有几个子女向嬴渐靠拢过来,他们或是试探,或是询问,但是嬴渐都一一回绝,表明了自己的中立立场。
他不想牵扯进任何多余的纷争,任何一点都不想有,这种手足自相残杀的情况,为了一个公孙之位....呵,德不配位的人,只会死的更快而已。
再说了,当着如今的局势,还想着为自己谋取公孙之位?
嬴异人也决计不再是当年的那个羸弱少年了,他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这些子女们,这些兄弟姐妹们,以为自己在安国君的庇护下,已经是有所成就,他们的出生比起异人来说,无疑是高贵的,然而....
不能接受一个庶子的崛起吗?
嬴渐停下了脚步,安国君从后面走来,严肃道:“我有事情要你去做。”
嬴渐行礼:“父亲,儿已知道,这便前去夏夫人的住处。”
安国君沉默了一下,嬴渐这个小子虽然平时很不靠谱,在天下剑宗中也只是排在最后一位,但是出奇的从没有掉下去,这么多年,挑战天下剑宗者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但嬴渐却终究能稳稳当当站在那里。
只不过这一次回来之前,安国君听说,常年不湿鞋的嬴渐,也跌到沟里去了。
他输给了一个东极来的女剑师。
安国君对这件事情不置可否,挑战的胜负历来皆有,天上的浮云虽高,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有的时候,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之后没有重来的心。
“去夏夫人处之前,你先去华阳处一趟。”
嬴渐显得有些疑惑,安国君道:“有华阳的口谕在,那些人会收敛一些,这些不成器的家伙们,内斗是一个比一个在行,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
安国君道:“那到时候,倒霉的不仅仅是他们这些蠢材,还有我!”
嬴渐道:“儿明白了,王上的意志不容许旁人阻挠,如果出了事情,父亲会再度丢掉太子之位,毕竟大伯还没死。”
“当年王上也同样是在赵国为质,后来才被接回,大伯与父王,谁都有可能是太子。”
安国君点了点头,目送嬴渐离开。
他回到府邸,着人更换衣裳。
“今日相邦的封侯仪式还进行吗?”
安国君这句话是明知故问了,但边上的侍卫又不能不答,只是如实言道:“王上说向后推推,或许要到法儒之辩之后了。”
“程夫子啊,初来秦国便造下这般大的动静,不愧是能在楚国计杀云中君的狠人,说起来,今日我能得太子之位,倒也要必须感谢他。”
“若不是他力保异人,将对方从云中君手上救回,异人也难以得到王上的器重,而我,更大的可能依旧是醉生梦死。”
“只是一觉之后,乾坤颠倒,岁月也换,让人难以清醒啊。”
边上有侍女过来为安国君更换衣裳,安国君却也不避讳她们。
因为只有自己的话传出去,很多人才能过的安心,太过有秘密的人容易遭到猜忌。
这就是安国君自己的处世之道,圆环如肉球,软硬都能吃。
“作为异人的先生,他是不世之才,王上还想让他为秦国相邦,这或许让范睢有了些危机感,这两个人遇到,听说武胜关的羞辱,范睢还没有讨要回来,以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不对程夫子用阴计呢。”
“不过,他或许也有顾忌,有些时候,对方又有武力,又有智力,油盐不进的人最是可怕,也最难对付。”
“我要去见一见这位程夫子,作为异人的父亲,理应和异人的夫子联络联络感情。”
————
“你觉得如何?”
华阳夫人和蔼的征求嬴渐的意见,而后者则是思索再三,诚恳道:“让异人认您为母亲...但那只是养母而已,这没有什么用处....”
华阳夫人道:“夏姬依旧是他的生母。”
嬴渐拜了一下:“还是需要征求夏夫人的意见....嗯,华阳夫人勿怪,我在外久了,不习惯说绕话,可能有些直言不讳,让人心烦。”
华阳夫人摇摇头:“不必在意,我也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话,你说的是对的,毕竟是夏姬的孩子,我想要让异人作为我的养子,我不瞒你,这也是为了我的未来考虑。”
嬴渐的目光动了动。
华阳夫人道:“不久前,有一位很年轻的半圣见了我。”
“他知道了我的苦恼,便是膝前无子嗣,于是一言便点出了我所担忧的实际问题所在,我如今虽然年轻貌美,但终有一天会老去,朝颜易逝,没有子嗣,才是病根所在。”
“如果我没有依靠了,恐怕我的下场,也不会比之前的夏夫人好上多少,或许我更加接受不了山峰与谷底的颠倒,会自杀,会....会做出很多我现在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异人作我的养子,我不仅不会阻挠他与夏夫人,相反,我还会建议王上,让夏夫人得到应有的待遇,我只是想找个依靠,找个可以依靠的孩子。”
嬴渐行礼:“华阳夫人的话,我会如实带给夏夫人听,想来夏夫人深明大义,应当也会同意华阳夫人的提议。”
“毕竟,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只要不是鼠目寸光,都会去做的。”
嬴渐放下手,忽然又问:“那么那个所谓的半圣,究竟又是谁呢?”
华阳夫人也并不避讳:“他自称,是吕不韦。”
嬴渐沉默了几个呼吸,道:“吕不韦最擅长做生意,而且一般的买卖,还入不了他的眼睛,如今他来这里做生意,提前和您通气,又正好赶在程夫子入秦之前.....”
“他是前不久,在洛邑包下了天子酒水,太青红云的买卖还不够,这又想揽一笔更大的活计啊。”
.....
第五百五十一章 吃我范某人正义的背刺
夏夫人生的很端庄,虽然没有华阳夫人美艳,但一眼看过去,可以感觉到夏夫人有一种平和的气质,让人不能生气攻击她的心思。
是的,极致的温和,但同样,也让她的性格显得有些懦弱。
只是在这一次,针对嬴异人的事件上,夏夫人却表现出了难得的自主决定。
“我愿意让异人认华阳夫人为义母。”
嬴渐道:“能把自己的儿子让出去与旁人平分,也是一种无私。”
夏夫人笑了笑:“你啊,出去这么久,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嬴渐拜了一礼:“不敢忘记夏夫人幼年对渐的教诲。”
夏夫人侧过首,望着幽远的天:“从两年.....不,三年了吧,三年前,异人从这里离开,他那时候还小,我望着他,却不能给他遮挡风雨,我不受良人的宠爱,是我的过错,却连累了孩子,这是不应该的。”
“我还记得他拙劣启程的背影,他说要去东方学艺,他说他会隐藏自己的秦人身份,他不想让别人看不起他........他做的很好。”
“他现在已经是大秦的公孙!”
夏夫人的笑有一种感染力,让嬴渐都不免为之动容。
“还有谁的孩子,能在短短三年脱胎换骨,有这么巨大的变化?”
“即使是昔年的惠文王流于山野时,也没有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蜕变吧!”
“我为他而骄傲,也为他而感到庆幸,他遇到了一个好的先生,他曾经说,他一定要去远方看一看。”
嬴渐低声道:“但异人却没有和您说过,他早年吃不饱,穿不暖,在山野间,渴饮朝露,饿食浆果,疲惫不堪抵达齐国,却被人偷了卷宗,不能进入学宫答问,被抛弃在大道上,忍受寒风大雪的璀璨,更遭人以马蹄践踏......”
夏夫人沉默了,却依旧带着一种欣慰的笑。
嬴渐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是啊,经历过这般的人生,才更加完整与精彩,这是一个王所必须经历的故事之一。”
夏夫人忽然问道:“你知道很多事情,渐儿,异人他,有心仪女子吗?”
嬴渐一愣,失笑道:“我在学宫中,曾有数名好友,或为讲师,或为其中士子,故而知道一些常人所不能知之趣闻,夏夫人啊,这才哪里到哪里,却已经为异人张罗起亲事来了?”
夏夫人笑了笑:“大人了,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了。”
嬴渐也是笑了笑:“倒也有趣,夏夫人一定要门当户对?”
夏夫人愣了下,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
“说是这么说,但只要他喜欢,就是个庶野的庄稼女,又有什么不可呢。”
嬴渐道:“我听说,异人对一位赵女有些意思,萧姓,家道中落,曾与程夫子,有些故交,当年在稷下学宫之前......”
嬴渐把一些事情说了出来,而透露出的一个惊人信息....
他所谓的好友,正是司马夝!
夏夫人就这么听着,当听到其中一些事情的时候,她也不免为那个姑娘的父亲之无能而感到气愤,又为那个姑娘拼命买马赚钱的事情而感到开心。
“华阳夫人也会喜欢这个姑娘的,她很坚强。”
夏夫人笑着道:“这那里是娇贵的赵姬啊,这分明就是可以忍受饥荒而不会倒下,如栎树一般坚强的秦妇!”
嬴渐说完,抚掌道:“若是夏夫人与华阳夫人皆有此意,倒是可以趁此机会,让那程夫子,为异人伐柯。”
伐柯,就是做媒牵红线,兼职证婚人之类的意思。
嬴渐接着道:“而且这门事情很不错,那萧小姑娘,与我好友,是以徒侍师的身份,而我那好友,又是程夫子好友,更是稷下学宫大祭酒,荀况荀子的弟子之一,这两两相碰,可谓是亲上加亲.....”
不论是政治意义还是男女意愿,都算是最好的了,夏夫人忽然问了一句:“那程夫子,不知有无婚约呢?”
嬴渐一愣,摇头道:“据说是....对某个姑娘有些意思,可惜,恐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夏夫人似乎有了很大的兴致,但她并不是一个特别八卦的女人,她之所以有这么一问,无非是想到如果考虑政治意义,无疑是联姻来的更好一些。
间接性的关系总归是有很多不方便的方面,远远不及直接性的关系来的好一些。
“夫人这些日子,若是要出门去,在下必当相随,不敢离去,还请夫人见谅。”
说完了媒婆什么的,接下来就是直入正题了。
为了防止那些不过脑子的傻三代对夏夫人动什么手脚,嬴渐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必须寸步不离夏夫人,直到这次封侯大典以及法儒之辩结束,到时候,该抓的抓走,该放逐的放逐,估计秦国,能消停一段时间。
————
“相邦,这里是黄金百两,请您过目。”
一位侍者自称代表老氏族,给范睢送了百两黄金之后便告辞离去,范睢看着那几大木箱的真金,面上的冷笑越来越浓重。
“看到程知远来了,所有人都怕了,这是第二次表态了,又是五箱子黄金,老氏族还是有钱啊,还是有钱......”
“你们想要借我打掉程知远,是知道我与他有嫌隙,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又仔细想了想,这笔买卖不太划算,好像我和他联手,把你们打掉更为划算一点。”
“黄金百两在手,又能得到王上大力支持,更不会与程知远结怨,这一石三鸟的好事情.....我为什么要为区区不到千两的金子,和那二位翻脸呢?”
范睢昨日没有封侯,心里面真憋屈,结果想着想着居然给他想通透了,觉得现在憋着不讲,临了关头反手一个正义背刺,好像得到的好处更多一些。
范睢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是的,我堂堂范某人,要做的事,那是顶天立地,名垂青史的,咱们的背刺,一切都是遵照大王的旨意,老氏族说到底,在逐渐成熟的秦**功制度下,已经不再需要了,如果不思改变,而是妄图“恢复”老氏族的荣光,勾结封君犯上作乱,那就应当按照秦律....
范睢拿起一锭金子,狠狠踩在脚下!
就地正法!
第五百五十二章 人之初,性本_?
咚咚——
咚咚——
呜~——
苍凉的号角声与厚重沉重的擂鼓声联合起来,尘埃在音律的威严下不住震颤。
法家几位圣人已经抵达,而漆雕氏之儒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秦王下了新的命令,今日朝会,范睢之前未封的彻候之位,也已经确定下来了。
应候。
这个应字,有些让不少人开始敏感了。
应什么?
这个字大有文章的。
是表示范睢是千里马?
有些人神色就显得很不好看。
孟氏与西氏族长互相对视一眼,似乎交换了一些信息,但具体的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范睢上去,接受了封侯的仪式,也是在这个时候,范睢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是扬眉吐气,不再是曾经那个对茅厕有心理阴影的小人物了。
封侯拜相,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范睢心中升起一股大气魄,感觉自己便是吕尚与之文王,周公与之成王!
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但事实上,这也确实是巅峰了,不过短短这般时间,范睢已经位极人臣,这也就是春秋战国时代特有的可怕之处,只要你真的有大才华,直接面见君王,若是对上眼了,立刻就是客卿,相邦的位置砸下来!
列国之间,大争之世,不需要占着石坑不如厕的人!这种人,走多远滚多远,没有国家要的!
在场诸人心思各异,贪婪者有之,欢愉者亦有之,嫉妒如孟长,愤怒如魏冉……
而程知远,在听到封侯两个字的时候,心中虽有感慨,却没有太过于震撼。
更多的,则是一种平等,甚至是俯视,审视的奇怪感觉。
这状态的源头,来自于纣王的封侯,亦是来自于程知远突破到了诸侯剑第一境的原因。
诸侯三等,候,只是最低等的位置。
封侯,称公,相王!
唯有这三等,才算是诸侯!
而君,则是“至尊”的意思!也是王级之下,可以为王所封分的最高等级!
所以当年秦公敢封卫鞅为君,其实一来是已经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二来更是兑现他当年的诺言,与变法强秦者平分秦国!
程知远本身已经具备诸侯的命格,故而他除去没有周天子,或者诸王正式承认之外,其他的位阶都与诸侯无异,所以,程知远才能摄动太阿剑!
因为秦王如今,也还是诸侯罢了!
故而,周天子,或者诸王的认同是很重要的,起码在礼崩乐坏的如今颓废之世中,是肯定要拿到的,这也是纣王当初的叮嘱。
在此过程中,程知远感觉到除了高陵君之外,还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
魏冉,华阳君……这些人把自己当做了政治斗争的砝码,认为自己有左右这场战局的力量。
嗯,毫不谦虚的说,自己确实有。
程知远侧过头去。
他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并不是华阳夫人或者夏夫人,而是宣太后。
她身边站着虞霜,低眉顺眼,唇红齿白,表现的一副我很乖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宣太后新收下,用来代替魏丑夫的新伶人。
但程知远看出来,虞霜的气息很放松,反倒是宣太后,有一丝不正常的浮动。
她似乎在警戒着虞霜。
“看来鬼道也并非铁板一块,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对黄泉的家伙们也同样适用啊。”
程知远见到范睢下来,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后方,把中央的场地让出来给法儒的圣人比试,而他站着的位置离自己很近。
都在秦王空位的边上。
范睢的眼角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似乎无意间侧过头,与程知远的目光接触。
程知远的眼神似乎有些游离不定。
而几个老氏族的首领则很庆幸似的呼出了一口气。
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会错了意。
至于另外一边,双方选手已经入场。
法家,儒家,这一日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法家老圣人这边有足足三位圣贤,这确实是让人不禁倒吸数口冷气,为了儒家区区一脉之人,出动了三位圣贤,足以说明法家对于儒家的厌恶程度。
但是漆雕氏之儒却一点也不慌的样子,为首的虽然只有一位圣人,但是来的门徒倒是不少,乌泱泱一片。
“漆雕氏之儒源头是漆雕三圣中的漆雕启,也有人称他为漆雕开。”
程知远身边那不远处,范睢突然开口,语气莫名,却是说给许多对漆雕氏之儒不理解的人所听的。
“后来,漆雕氏之儒吸收了其他学说的一些长处,逐渐发展壮大,包括天下之墨家,洛阳之穷天,楚国之道祖的一些思想,甚至包括了……法家。”
“而在儒门当中,漆雕氏,别看名声似乎不如子夏,子思,颜回,曾参这些人,但是,漆雕氏却是儒家八派当中,最具备争夺正统地位的一派!”
程知远的耳朵如兔子般矗立起来。
似乎记得,龙素和荀子都要参与,乃至于自己也逃不掉的,那场一拖再拖的儒门辩论会,因为仲尼的重病而一直拖延,大家都想借此机会一举夺取儒门正统的地位,已经全然不顾仲尼的想法。
那么,作为本为压制儒门分裂而产生的八脉会试,自然也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所以,白鹿宫中,陈相他们才会说,这次如果白鹿宫失败,那么面对的可能是灭顶之灾!
仲尼一旦死去,下一瞬间。儒门必然四分五裂!
“……这其中,漆雕氏之儒,这一派之所以是争夺儒门正统最有力的竞争者,全是因为当年仲尼把《尚书》交给了漆雕启!”
范睢的声音落下,许多人面目在茫然之后,陡现惊恐。
尚书……也就是《书》!《诗》、《书》、《礼》、《义》、《春秋》!儒门五宗之一的《书》,居然是仲尼亲传给漆雕氏的?!
掌握五宗,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漆雕氏之儒,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他们认为,人之性,有善有恶。”
“人之初,性本善?本恶?本无也?”
范睢笑道:“商君以为,人之性格,既贪婪又丑恶,故要以刑法约束,压制人心中的恶面,此等论调,与荀子先生曾经的论题,亦是一样的。”
范睢忽然对程知远问道:
“程夫子,以为如何呢?”
第五百五十三章,君当爱法,法当爱民,民可为法而死!
程知远道:“人之初,性本恶,我的观点与老师一样。”
“不妥。”
范睢还没有继续和程知远吹水,漆雕氏之儒中,那位圣人却是呵呵笑着,看向了程知远。
“程夫子,世上最年轻的‘子’,老朽漆雕晖,真是久仰夫子大名了。”
“如雷贯耳。”
程知远向他还礼,漆雕晖道:“夫子方才与应候言,人之初,性本恶,此言与商君,荀子相同,商君以为,人之恶意,需要严刑峻法不断打磨,方能压制,却不能消除,而荀子认为,人之恶,需要不断劝说,教化,如此当能把人之恶意消除到最小。”
“程夫子以为商君之言妥帖,亦或是荀子之言妥帖?”
漆雕晖一番话,让杜仓的目光警惕起来,法家三圣人中,有一位冷笑:“先言不妥,再让程夫子抉择他老师与商君之高下!”
“阁下祸水东引的手段,玩的真是炉火纯青,程夫子乃荀子弟子,多年经受荀夫子教诲,自然认为法家惩戒手段过于严厉,如此,我法家必然不服气,倒是不和你争斗,反而我等两家性恶派却先斗起来了?”
“漆雕氏祖上怕是养鸡的吧!撒米斗鸡,这怕是祖传的手艺了!”
漆雕晖听着这位圣人呵斥,笑了两声:“却是瞒不过法家人物啊,罢了罢了,这等小手段,倒也羞于使去。”
“只是我以为,足下二家所言皆不妥当,人性是既善又为恶的,严刑峻法不可断,但不可全取,我听闻告子曾言:无善无不善;仲尼曾语,性相近,习相远。”
“所以,其实我只是想要指出荀子论点中的不足处,应该摒弃全数为恶的观念,不应当一棍子打死,人之中,亦有生来性善者。”
“上古帝王生时……”
漆雕晖引经据典,先夸了一通上古帝王,再说他们生来就有德行,看起来像是子思一派的“俗儒”的说辞,就知道夸夸其谈,搞政治斗争扯虎皮拉大旗,但法家三位圣贤却没有一丝放松。
因为这根本不像是漆雕氏之儒的作风。
范睢不免失笑:“列位!漆雕氏之儒,大隐于市,有守道之风,可什么时候变得和子思一派一样了!”
却不料漆雕晖点头道:“人本有两面。”
“正如应候所言,漆雕氏之儒,是大隐于市的修行者,是尊天礼法的大成者,任侠尚廉,安贫乐道。不应该冒出和子思一派一样的说辞,但应候啊,这又何尝不是我这一派的两面性呢?”
漆雕晖道:“荀子那般聪慧在对待礼的态度上却也迂腐;孟子那般愚钝小气,却在面对大危难时能舍生取义;子夏是万法之宗,却也曾经因为哭丧母亲与儿子而遭到曾参的怒嘲而不敢还以颜色。”
“如今日之秦国!”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正戏来了!
“秦之法,严刑峻,虽然强,但刚过易折,不宜久存!”
“还需——变!法!”
漆雕晖直视杜仓,老圣人冷笑起来:“你是为自己而来,还是为了在秦国有一立锥之地,亦或是……”
“为了可笑的天下大义而来,为了那山东六国,貌似无辜的……王侯百姓?”
杜仓猛是怒喝:“漆雕晖,你若是为学派而来,老夫还高看你三分,若是来给人当说客,休怪老夫撕了你的脸面!”
漆雕晖:“杜仓,你错了,我不是为任何人而来,而是……为秦国计较!”
但这话出来,不仅是法家,围观群众也多有低沉哄笑之音。
魏冉不冷不热道:“如果给说客分个等级,您无疑是最低劣的一等了。”
“秦国早已变法,若是再变,不是变法而是乱国!”
为秦国计较?
这不是废话,哪个说客不这么说,老掉牙的开场白了。
漆雕晖却是真的叹气:“秦国吃的太快了,需要缓一缓,消消胃口,凡事都有两面性!不可以走去极端!”
“秦法之强,强在转移内忧,得军功者授以爵地,因为天下广袤,土地极多,但如果六国尽殁,如果有朝一日,天下定于秦法,功无可,地无可分,难道要不远万里前去更西方,征天毒之地吗?”
“劳师甚远,弊大于利!”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忘战必危,好战必亡!”
“人心若散,则秦灭矣!”
漆雕晖严肃道:“非是废弃秦法,而是要改良秦法!祖宗之法,莫非不可变吗!”
杜仓哈哈大笑起来!
“漆雕晖!法,是用来制人的,王之下,你我皆同,强行公正!”
“而不是让人肆意去篡改法律!法,有它的绝对性与公正性,并非时祖宗之法不可变,而是如今,不需要变!”
“法是一切根本!如勒住天地的缰绳!若是谁都能改法,今日你一笔,来日我一划,法将不法,国将不国!”
“法制,法制!是依法之制度,更是要以法来制之!”
“你想要借助秦国变法,来为接下来的儒门八派之争敲定结局,想法很好,但行事,或许有些愚蠢了!”
漆雕晖道:“法非人所制也?秦法也是商君所写,既是人写,自有考虑不周之事!二三百年前的人,怎么能看到二三百年后的事?”
“时与世同,事与世移,日月将错,星辰亦是百年一换!”
二人激烈争辩,如火如荼,此时范睢见到秦王动了下眼睛,望向远方而不看近在咫尺的二人。如是受意,便开口问程知远。
“夫子以为谁胜?”
众人都看向程知远。
程知远却是顾左右而言他道:“人之生,固小人也。”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
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所谓两面,其实不存在的,人本就是只有一种本性,称之为本能。”
漆雕晖与杜仓皆没有言语,等待下文,只是本能二字,让他们有了些遐想。
程知远:“不可学、不可事而在天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
伪即为,意即人类的作为。性和情是天生的,人不可干涉,也不应该干涉。但人的后天选择、思考、学习、行事,却完全取决于人,应该由人自己承当,“天”也同样不可以干预人事。
“人本不懂法,法从何来?天降也?商君之法,等级之法,强国之法,但在我看来,却不算法制,充其量只能说,是‘以人驭法而制之’!”
“《商君书·算地》:夫治国者,能尽地力而致民死者,名与利交至。”
“治国者讲爱民、利民等不过是手段,目的在于用民。”
杜仓冷着脸:“国君不为用民,算什么国君?”
程知远制止了他。
“错,用民不当为国君所用,而是应当为国所用。”
杜仓:“国君即是国!”
程知远摇头:“国君非国!法非君法,当为国法!”
“不是你秦君遵法制,而是应当让这个国,本身就该有这般法!法非君之法,实本为民之法!”
“君当爱法,法当爱民,使民护法,可为法而死战,君持法而令民,民爱法而心甘情愿为国效死,君当为民而颂之,而不当持法以为驴鞭!”
“如此般,天地之间,便莫有可挡者!”
声音振聋发聩,响彻天听!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万法之法
法家的思想,说到底,虽然开启了法制之先河,但最终还是为统治阶级服务,只不过这个统治阶级,变成了君王一个人,而非是大部分人。
这也是老氏族从统治阶级降低到被统治阶级的根本原因。
以往宗族之法大于国法,国法不可审宗族之法,而商君变法之后,宗族之法低于国法,甚至被引为私刑,而几乎被废弃,老氏族威严不再,民众不再惧怕世家宗族,而是以秦法之刑令为根本,老氏族若是敢僭越秦法,那就要被杀鸡儆猴。
不论是法,术,还是势,三派的核心思想,都是“为君定法”,法之一派,是秉承“人亡而制不息”,这就是法制之治,从三家之说来看,也是最好的一种,人死而制存。
术则是以君王之身施展驭下手段,讲究如何以阴谋算计控制臣下,也就是所谓的政治斗争。
而势,君持柄以处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治也;势者,胜众之资也。即“独裁”主义,君王要有绝对的威严,以独裁而得无为之治,臣不敢不尊君之令,君令即法度,乃至于一言一行都让臣子恐惧。
但今日,程知远所说的这一些话,则有些颠覆法家三派的意味。
因为程知远所说的法,非君之法,而是民之法!
“荒谬无稽!”
杜仓大为震怒:“升斗之民,生来有性恶,不以法治之,民者好逸恶劳,如何肯为国效死,民与法本就是对立面,秦之法已是天下最上之法,改无可改!”
“若使民纵法,君将不君,法将不法,国将不国!”
从某些意义上来看,杜苍的话其实也并没有错误。
程知远却是摇头:“我只是说法当为民之法,但要如何让民爱法,你做不到,便不要说旁人也做不到。”
杜仓指着程知远:“夫子可知当年秦国私斗成风,此风因何而止?”
程知远:“商君立刑,杀缚私斗两村三百余人,其私斗主谋腰斩弃市,协从者重罚,私斗乃止。”
“正是如此!”
杜仓大喝:“人之性恶,贪婪有欲,不以法度治之,欲物无止也!凶厉不息也!无公斗之勇,而喜于私斗,这样的民,如何使法为民,如何使民爱法,你来说说!”
“你说法若是维护民之利,那也就是说,让他们继续打下去,打光了才好吗!”
老圣人是真的生气,程知远所说的话,既是法家之道理,却又背离法家之核心,是貌合神离,离经叛道之语!
然而却不想程知远反问道:“你不使民众知民智,知大义,知善恶对错,政府不为民众寻找安身立命之地,不把民众生计放于首位,不想着如何解决私斗根本,流落于表面,却只想着以严刑峻法压制民众,若此非弱民,又何为弱民!”
“此也为法度!漏豁如天!”
程知远大手一挥,其袖猎猎作响,杜仓脸色一肃,沉着面孔道:“使黔首知智,使其霍乱纲法么!士修书数十年,尚且不能全遵从本心,仍受**驱策,若使民开大智,国不亡否?!”
程知远:“放任自流当然会亡国,但基础教育从来刻不容缓!”
“关键在于下一代人!黔首之子虽然贱,却也有向学之心,仲尼开私学之先河,第一次使得学子无贵贱之分,遂有圣门出,天下庶人为之欣喜!士者高高在上,浑然不知民心所向四字!”
“春秋时代,国人可以废立乃至于驱逐不贤的国君,至如今,却再无国人敢这般作为,是因为如今的君主威严远远强于过去,如今的各国民众,无论是国人还是黔首,都远远愚昧于过去!”
“你们害怕变法,因为乱的不是国……”
程知远看似是指向杜仓,但却是指桑骂槐,在点戳很多人!
“乱的是你们的国!”
这种变法过于可怕,很多人听得都是脊背发凉,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士的代表,是秦国体制内还能存在的,为数不多的强大贵族。
国与贵族之国,有根本的不同!
“你想说,春秋故法更好?!程夫子,我未曾想到你居然是这般愚蠢之人!”
杜仓神色很难看,法家的存在目的就是中央集权以及弱民,若是民强君弱,确实是有可能重新出现春秋时代国人驱逐国君的无厘头事件。
程知远叹息一声,像是恨铁不成钢道:“罢了罢了,你这老圣人这般愚钝,其实恐怕也不是愚钝,而是不愿意听从我这骇人的话吧。”
漆雕晖适时道:“夫子所说是极有道理的,但却与世之法流不符啊!”
“依我所见,儒也好,法也罢,都乃一道之极端,而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一昧走咸,走淡之路,若是儒为表,法为骨,岂非更好?”
漆雕晖给出了他此行的答案之一,但是杜仓却并不买账。
而程知远则是震声道:“此之中庸,不堪用也!”
“表象与里象皆变,但核心未变,便不过是只披了羊皮的狼!”
“怎么士之利为国之利,民之利非国之利吗?说到底,各位在意的,既不是士之利,亦非民之利!”
“而是【权之利】吧!”
程知远这就是**裸在这场辩论赛上撕开了所有人的脸,但在场的人却也没有几个能说出不对二字的!
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漆雕晖沉默一会,而杜仓则是冷笑道:“那仲尼也曾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士都不懂的东西,民会懂?”
程知远:“哦?可我怎么听说,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呢?”
杜仓为之一窒。
程知远:“断句很重要,我相信您是知道这句话真实含义的,只不过,与商君书相悖罢了!”
“就事论事,仲尼之道过于理想与迂腐,不可用于国事,但可用于国智,而商君之道,若不弱民,则远胜仲尼多矣。”
“以法之制,兼儒之德,行墨之事,法既为人民诉求,有国方有为人民之法,无国则法不存,法护民,使民有!民之命、权、利,在不违背法律时皆能得到保障!如此,其法正,民不令而行!”
“一切法律中最重要的法律,既不是刻在简犊上,也不是刻在铜柱上,而是铭刻在万民心中!”
第五百五十五章 法家第四派!
“你我之间,话不投机,道不相谋,究竟如何,谁高谁下,还是请秦王定之吧!”
杜仓脸色有些苍白,刚刚程知远一通话竟然让他都有些动摇起来,心神不能宁静。
法,究竟为君之法,还是民之法?
国法非君法,而是民法?
以法制兼儒德,行墨之事,这种乱炖菜羹一样的制度,真的有可行性吗?
“错了,那依旧是法!”
杜仓豁然抬头,却见到程知远注视着他。
“老圣人心中所思所想,在下大约能猜到一二,老圣人现在依旧所不能明的,无非是法或不法的问题。”
“但我要说的是,真正的法,当不谋取私利,君是因法而高贵,非来自世家宗族之力,官无常贵,民无终贱!”
“商君曾言,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但我要说的是,不仅仅是王子!天子犯法,更要与庶民同罪!”
这句话说出来,尤其是在君主专政制度的秦国,可以说很是离经叛道,甚至有些危险了!但是因为程知远前几天的大闹,加上他现在所处的身份,就好比陈珍骂魏王一样的,秦王还真没办法把程知远怎么着!
当然,嬴稷也不是一个不喜欢听谏言的,否则范睢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故而程知远话虽然难听,但构筑的一副蓝图,其实已经让嬴稷有所触动。
君是因法而高贵。非因世家宗族而显赫!
嬴稷感觉自己似乎即将抓住什么重点,却又始终隔着一层朦胧,即使程知远已经把话说到这般清楚,嬴稷依旧感觉这层道理始终和自己有着一股无形的隔阂。
那似乎是永远不能拉进的一点距离。
“这有些太累了。”
嬴稷的突然出声以及叹气,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聚集过去。
程知远则是对嬴稷道:“君主本就是一种很类的工作,所以什么是君,什么是王?”
“王者,人主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程知远道:“君王本就应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葬亡为社稷!这才是对君王一生最高的评价!”
漆雕晖显得似乎有些高兴,却也有些古怪道:“这便是孟子的道理,没想到程夫子作为荀子的弟子,居然也……”
“凡事都要辩证看,漆雕先生之前不是也说过吗,荀子大才,但对待礼乐却迂腐,孟子小气,却也能在大是大非前舍生取义,人啊,世事啊,本就不是固定的!”
“故也如此,无恒定之人,便无恒定之事,更无恒定不动之法!”
“时与世移,事与世易!”
漆雕晖沉吟许久,感慨道:“也曾闻夫子于稷下讲学,三日而惊四方,过去难免以为是荀子为新宫造势,多有夸大,但如今看来……名与才实,果真不弱于圣矣!”
他这句话虽然难免有再度抬高捧杀之嫌隙,但漆雕晖却也至少有七分是真心实意!
法家三圣相顾无言,术派与势派的圣人并没有说话,因为如今的术与势都是依托于法治派而存在的,法派的论点其实也包含他们的论点,如此三家逐渐有融合的趋势,只是如果按照正常走向,真正要集法家之大成,那还要等到如今新宫田地里,那个结巴少年韩非,走入秦国朝堂才能开始。
咚!
太阿剑鞘点地,发出沉闷声音,嬴稷神情严肃,语气缓慢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家各有其道理,我看,老相国不如把程夫子算为法家第四派,这样一来,也就是内部争斗,只需纠结与法,倒也不必思考法如何之于国。”
杜仓则是哼嗯两声:“王上不知,当年商君见申不害,相谈一半时,慎到来访,申不害立刻离席避而不见,商君不解,慎到则言,法度斗争极其剧烈,术势两家水火不容,道不同不相为谋,故申不害绝不会见他。”
“法家门户斗争,可比小心眼的儒门八脉要厉害多了!”
杜仓明着说这话,却也不忘记挖苦一下漆雕晖。
嬴稷失笑:“我的老相国啊!今日辩论,不日便会传扬出去,程夫子所言离经叛道之法,则也必为人所知!你若现在不说他为法家四派,待不日之后,法家受人攻讦,遭外人抨击而无法还以颜色,这事情落出去,到时候可要大损名誉的!”
程知远却不免稀奇道:“王上何意,我非法家之人,说我是法家第四派,我是不承认的。”
嬴稷则是变脸,呵呵一笑:“知法者皆可算为法家,乃至子夏先生,也是一样的。”
“当初我派人入楚,请子夏先生入秦,也正是抱着这一层心思,子夏先生,其实可为法祖,骨子里其实也是离经叛道之人啊。”
这句话倒是实话,儒门圣贤中,就以子夏的一帮子法家弟子名气最大,子夏又号西河圣人,这也是因为他曾经在西河讲学,李悝,魏文候,吴起等都屁颠屁颠过去混过课程的原因,而子夏堂堂一位大儒,教导出一堆法家弟子,也是咄咄怪事。
不过子夏这种奇怪的技能,倒是被荀子完美继承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位是不是把教学技能树点歪了……
嬴稷很不在意的打哈哈:“再说了,一人身兼数派也并非没有过,程夫子以前不是老被其他人说是纵横家的么,这有什么!墨子也曾脱胎于儒家,许行曾经求学于墨子,这年头,谁还没有个几家学说傍身呢!”
秦王打的算盘是很美的,程知远若是成了法家第四派,那么加上人尽皆知的和嬴异人的关系,他就会被彻底打上秦国的烙印!
而最关键的,这个烙印洗不掉,如果去其他国家,其君王必有忌惮而不敢大用,而在这里,到底用不用程知远,却是秦王说了算!
说白了,程知远这就成了秦国的超编人员!
不过老圣人却很不甘心。
法家第四派?
那这算什么?所谓的新法家?虽然秦王的意思并没有说要改秦法,但这种暧昧态度,着实让持商君书的正统法家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个年纪很轻的少年人,却有着一剑撬动列国的力量,这力量不是来自于外部的血肉,而是来自于他的思想!
那种恐怖的,不为世事所接受的,离经叛道的思想!
第五百五十六章 华山将倒
法儒大辩收场的有些草率,但是给予所有人的冲击,却不亚于那些长篇大论,漆雕晖认为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程知远所提出的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而法家众人却拿着商君书堵住了秦王宫的大门口。
“决不可让此子为我法家第四派!”
杜仓没来,但是这件事情传出去后,法家内部反应激烈,主要是尊崇商君书的一帮子人都很不爽程知远提出的问题,并且为其中那可怕的念头而感到恐怖。
他们甚至,仿佛自己已经看到,民使君法,使得国无国,民非民,如树倒猢狲散一般,让秦国瓦解的结局!
“此子绝对是乱天下之人,王上如何想的,居然让他入秦!”
“关起来!不能让他祸害秦国!也不能容许他玷污法家!”
“商君呕心沥血之笔,这法为君而驭民的道理,正是秦国强大的根源,但如今若是王上听从了这程知远的话,真的把权利倾向民众,那便法将不法!”
“不错!王上甚至屈尊降贵,让他勉强为我法家第四派,而那厮竟是好坏不识,自己甚至不承认言法家法度之事!”
“王上,我法家何时需要这般,看人脸色了!”
“诸位!”
那领头的法家人物振臂一呼:“我等知法,明知法度在此,却依旧叩拜秦王宫,正是要以身试法!我等为道而亡,为正统而争,为秦法而死,名垂于竹帛,就在今日!”
“我等要见王上!”
郎中令军很快聚集过来,甚至调动了卫尉军把守外部,防止出现问题,而法家诸士又是绝不可以伤的,郎中令们都有些焦头烂额,这帮子平时只知道写律稿的家伙,今天是发了什么疯,在这里胡闹?
“闹大了!”
魏冉登阶而来,看到了这一幕,脑子里立刻就懂了,这帮家伙以为自己的秦之法统要被污染分化,当年法家是从稷下学宫出去的,法治派始于商鞅,而商鞅又得于魏文侯,李悝,吴起三人变法留下的资料,从此得法治之大成,彻底与申不害的术治派,慎到的势治派分割开来,并且成为三派之首,也是最成功的一派。
如今齐国还有法家的另外一支,也就是“齐法家”,在门第之见上,秦法家承认齐法家与自己同出一门,毕竟法之思想都是来自于管仲,但是秦法却决不允许齐法入驻,也不许齐法家参与秦法编篡,以至于有秦法家的地方,看不到齐法家的身影。
就像是当年东方之墨谢子贤欲见秦惠文王,宣扬理想,然而西方之墨的首领,唐姑果,大为愤怒,直接告诉秦惠文王,这帮家伙都是夸夸其谈的货色,不值得一见,而这件事情,后来谢子贤回到东方,便说西方之墨诋毁东方之墨,从中作梗。
门第相同,不代表所认可的道理也一样,就像是儒门八脉,墨家三派,各执己见,却也有互相跳槽的人,只不过一旦跳槽,也就意味着他放弃了自己之前的理想,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入宗派的人都是为理想而奋斗终身的,能够中途改换理想的,其实很多都成为了了不起的人。
但是,旧有的理想在没有证明前,怎么能说它是错误的?
就像是程知远批判商君一样,这自然不为尊崇商君的秦国之法家所接受。
眼看事情要收不住,有激进的份子甚至开始大声朗读商君书!
魏冉脸色一沉,立刻上前去,而那些法家弟子看到魏冉,立刻哀声道:“穰侯何来,为法来否?”
“不为法,为你们!”
魏冉不冷不热:“都堵在这里做什么!闹就能让王上出来?”
“王上如果下了决定,你们即使是撞死在这里,他也不会听的!”
为首的法家士子中,忽有一人站出来,大声道:“穰侯公正,还请穰侯为我等做主!”
“事关乎法家大统,不可迟滞啊!”
魏冉吓了一跳!
在秦王宫面前见不到秦王,转头让自己做主?
老子是不要命啦?
他顿时脸面一沉:“放肆!王上在前,我岂能代王,休要胡言,否则便立时将你拿下!”
“那大辩时,秦王到底是怎么说的,你们应该清楚!利弊权衡,你们说不愿,你们要代表法家,杜仓都没有说话,轮得到你们来代表!”
魏冉感觉不对劲,于是没有久待,法家士子继续怨声载道,而嬴稷在秦王宫内,其实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二舅公还是胆怯,不如大舅公般阴险,诶,说到底,二舅公只是贪心些,其实对于君主来说,贪心的人才更好管控。”
“但二舅公啊,你缺忘了,贪心,不能贪到君王头上去的,母后让你小心了吧!现在你连话都不敢乱说了。”
嬴稷想起当时辩论上,宣太后身边带着一个人,那个应该是和程知远同时来的,他的师弟。
他的师弟怎么会和自己母后站在一起?
嬴稷知道其中事有蹊跷,但是稍微思考了一下,他决定还是不再参与这件事情了。
宣太后做出过很多事情,有些甚至不被理解,譬如色诱义渠王,但宣太后绝不会对秦国不利。
“老相国这样太过分了。”
秦王宫中,站在嬴稷身边的一位华服中年人轻抚其须。
“泾阳。”
嬴稷开口,然而所说出的那个君号,却是足以让无数人吓得瞪起眼睛!
四贵之一的泾阳君!也是被认为最可能谋反的人!
“王,杜仓没来,这法家弟子堵门,恐是他所授意,想要以此来向王上表示法家之愤慨,防止王上摒弃商君法。”
泾阳君道:“从古以来,想要挑战商君之法者亦是甚多,如孝公时甘龙、杜挚,惠文王时之公子虔、公孙贾,武悼王时之陈庄,这些人皆是犯上作乱,试图摧毁秦法,但是法家之人,从商君时开始,就从没有一点危机感。”
“不是他们没有,而是他们不怕,老氏族乃愚蠢之物,不足以与法家相抗,秦法坚如华山而不可摇晃,现在,他们怕了。”
“华山将倒,焉能不惧?”
泾阳君跪坐下来,嬴稷喝了一盏酒,轻声道:
“所以,程知远说的话,从另一方面来看,是法家最怕的,也是最不全的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