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千山鸟飞绝
虞霜对程知远低声道:“人家在后面吊着,你在这里骂人干嘛啊,范茅厕这种话都说出来,给小心眼的撇胡子听到了还不得头上冒火?”
程知远身躯微仰:“有什么骂不得的,范睢从开始就对我抱着敌意,怪里怪气的家伙,这次我入秦,秦王要见我,和他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怕我抢他饭碗。”
“说白了,上次丢面子啦,那口气不顺,憋死了。”
程知远的口气有些无聊和无奈,虞霜嘴角一咧,差点没绷住。
杜棹影的脸色则是更黑了。
程知远对他道:“杜剑宗,你说你们这位相邦,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要烧我,可真的是有意思啊,我何德何能啊,小人也,小儿也!”
“黄口竖子也!”
杜棹影叹了口气。
小程夫子,你们说归说,但不能当着老秦人的面去骂秦王任命的相邦啊!
这不是在骂秦王没有眼光吗?
但是老杜转念一想,秦王又让程夫子入秦,而小程夫子又把自己好一顿乱夸。
杜剑宗,老杜,这位老秦人不得不长叹了一声。
弯弯绕绕,这些纵横家的人就喜欢勾心斗角,在他看来,相邦也不是君王,君王说一相邦说二,大不了设两个相邦,分而治之,一个贯军政一个管民生,两不耽误,就像是秦惠文王时期的嬴疾和张仪一样,这多好呢。
范睢也是的,非要和一个小孩子勾心斗角,就算是扳倒了他,你能拿什么好处?
欺负小孩子还是怎么的?
赢了没有好名声,输了更是烂透,杜棹影摇了摇头,这时候倒是有些认同程知远的话了。
范睢这家伙,真的是手段偏激,惹到他的就要想办法搞一把。
杜棹影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荒山大野,对程知远道:“夫子放心吧,那两位,起码在我还在护送夫子的时候,他们不敢出手,再说了,相邦也不可能违逆王上的意思而去伤害夫子,顶多就是使点绊子。”
程知远:“绊子好啊,只是绊马索下了,可不一定能绊倒我这匹千里驹啊!”
太阳西垂,践踏黄尘,第一个驿站已经抵达,呼雷豹累的气喘吁吁,而雷首则是用鄙视且嘲笑的目光看着它。
但当大马准备低头去挤兑小马的时候,程知远忽然伸手过来了。
那手掌并不大,可是却含着很大的力量!
“咚!”
雷首的脑袋被一掌推开,头晕目眩,杜棹影早已下马,在和驿站主交谈,看到这一幕,什么也没有说。
“!”
雷首很生气,脾气暴躁的大马顿时勾头看向程知远。
但它紧跟着,便开始打起冷战!
那双青白色的瞳孔蕴含着大恐怖,巨大的龙角豺狼出现在雷首的眼中!
宏伟的阴影倒映过来!
“不要败坏自己的名声,以大欺小不是什么本事。”
雷首头使劲在抖,吓得是拔腿就走,但被杜棹影一把捉住缰绳,他向程知远抱拳,随后恨铁不成钢的把雷首扯到一边栓了起来。
呼雷豹盯着雷首,脑袋朝向的方向没有动弹。
程知远摸了摸它的鬃毛:“还记得你以前跟着浑邪乌檀的几天么,现在你可比那时候要壮实多了。”
呼雷豹低下头,第一次用脑袋顶了顶程知远。
“不错,雷首么,虽是好马,但却不大,咱们的目标...先定个小目标,比如,穆王八骏。”
程知远驻足在原地,虞霜负手向里面走过去。
荒凉的天空下,两位剑宗背后猛升寒气!
那双眼睛极其可怕,而在等位上,他们的气势一度被压制,就像是有一片浩瀚青天镇压下来!
“不得了!”
左侧剑宗死死握住腰挎的剑柄,气息起伏剧烈,似乎有些难以抑制自己,但那双手剧烈抖动,却是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剑宗!不下于天下前五十的剑宗!这种气息我只在陈龙右那几个秦王护卫身上见过!”
剑宗的脸色苍白,他们这种九十余位的,虽然也是天下剑宗,但是和前面数十位相差实在是太远,依旧是拿陈龙右举例,光狼之战为先登,杀敌无数外加一位前任第三十的剑宗,这种实力简直就是妖孽附体!
右侧剑宗唾骂了一声,看向他:“我看相邦不是要防备他的嘴巴,更是怕这家伙一剑把他杀了吧!”
左侧剑宗目光游离不定,此时程知远终于回过头去,那种可怕的注视从他们身上消失,此时两位剑宗已然是大汗淋漓。
“我还想去试探他,差点中计了,怕是过去便回不来了,说来奇怪,他看起来境界不太高,怎么有这种气势?”
“此子乃非常人啊,小心为上!”
他们不知道,刚刚锁定他们的,乃是“天命的注视”。
不仅仅是睚眦与往世神,还有天命的力量,天命的规格甚至碾压秦王,即使是秦王被那么看着,也会感觉到不自在,更不要并非秦王直属的两个九十余位的末位剑宗了。
两位剑宗对视一眼,右侧剑宗道:“要不以灵鸟传讯,先行回报相邦?”
秦国继承白帝的能力,有驭万鸟之术,也就是说,任何间谍只要被认为是疑似人物的,那么他在进入秦国的一瞬间开始,基本上就已经置身于漫天的监控摄像头下面了。
左侧剑宗看了看天空,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猛然回头四面环顾。
右侧剑宗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也意识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附近,千山无鸣啼,万径绝羽翼!
没有鸟儿靠近这里!
“有东西,这家伙是真有本事啊!我没见过这些鸟怕过谁,就算是西周公那老东西进来也要规规矩矩!”
右侧剑宗有些欲言又止。
左侧剑宗道:“我们今夜先等等,等到靠近蓝田大营,那处便有青鸾火凤,万鸟只听鸾凤之声,不尊外物号令,那时候,看他如何用驱鸟的手段!”
只是二人还没有动作,忽然耳中传来了清晰的磨剑声。
一下一下,带着刺骨的森寒,从驿站中飘荡而来!
“二位,这天寒地冻的,不进去坐坐,暖和暖和?”
少年人的两把剑从中间分开,一边一把,从上方斜着滑落,砰的一声被两只手掌捉住剑柄,稳稳当当。
分别抵在两个剑宗的脖颈上!
第五百二十八章 画地为牢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两剑宗的手放在剑柄上,但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因为程知远的两柄剑会比他们的动作更快,更迅速的斩掉他们的脑袋,
右侧的剑宗脑袋里只有一句话在回荡:这小儿什么时候来的?
“八重楼...不应该啊.....”
右侧剑宗声音沙哑。
八重楼的境界,怎么可能让两个大剑宗反应不过来呢?
左侧剑宗不发一言。
程知远的剑刃调转了方向,从刃口对准脖颈,改为刃面贴着。
冰凉与森寒,锋锐直接与下巴的软肉触及到一处。
“两位不如公虚怀,远不及陈龙右。”
这句话从程知远的口中说出来,两剑宗便是心中剧烈震动。
公虚怀,吕不韦门客,刻舟求剑的主人公,天下剑宗五十六。
陈龙右,秦王嬴稷近卫,战时为都尉,天下剑宗第三十。
“来吧,报个名字。”
程知远的语气并没有笑意。
但这只是单纯因为他不能笑而已。
“蔡仲临。”
“许牡骅。”
程知远点了点头:“左,蔡剑宗,天下第九十五位,右侧,许剑宗,天下第九十六位,你两人连排位都是一起的,但并非是老秦人啊。”
蔡仲临低声道:“入秦则为秦人,祖上分家,太行以西亦有蔡氏。”
程知远点了点头,而右侧的许牡骅则没有说话,似乎显得很紧张。
“今天一下午,自日西向斜谷,便在说范睢的坏话,二位可都记得清楚了?”
“若是记得清楚了,那便离去,把话原原本本告诉范睢吧。”
程知远收回了其中一把剑,但是另外一位剑宗便立刻变了脸色。
“你要做什么!”
右侧剑宗许牡骅如蒙大赦,而左侧剑宗蔡仲临则是怒容满面。
程知远道:“自然是一位留下,一位离开,怎么,两位都不想走,那也行啊,按照之前说的吧,反正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打算.....”
“夫子不急!在下这便走!不敢叨扰!”
黄口小儿改了主意,不要请两人都进去坐坐,这自然是好事情,否则在杜剑宗的面前,那真的是丢尽了脸,两大剑宗被一个小辈生擒,说出去倒也不配再顶着天下剑宗的名头了。
许剑宗连忙起身,离开宝剑的击杀范围,而蔡剑宗眼皮直跳,却又不能侧头,因为洗血剑的锋刃就贴着他的脖子,向上一剐就是半张脸被削掉的结果!
许剑宗用鼓励的眼神看向蔡剑宗,大概意思就是老铁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搬救兵。
程知远打了个哈欠。
蔡仲临额头青筋绷起,这时候,驿站的方向也走出一人,正是杜棹影。
“杜前辈!”
蔡仲临如见希望,连忙向他呼喊,但杜棹影却一言不发,只是站在远处摇了摇头。
见此情景,蔡仲临一颗心立刻跌入谷底。
秦王布置的剑宗,没有营救他们的义务。
蔡仲临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程夫子欲以荆条缚我入蓝田耶?”
程知远:“把你脱光了玩捆绑,你以为我是变态吗,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思有邪,该打。”
“只是我也不能落了越王面子,给你们两个跟踪到现在,让我这个新宫讲师的脸向哪里放,放走一个给你搬点猴子....哦说错了,搬点救兵,再留下你来,当个震摄的标靶。”
“我看看,给你插在哪里好一点。”
蔡仲临双眼怒睁,猛烈挣扎,程知远哗啦一剑,鲜血飚射,剑气直接劈在蔡仲临的身上,把他一剑斩出十余丈远!
跌跌撞撞砰的一下摔在地上,但好歹剑已出鞘,随后反手劈来的便是浩瀚的剑啸云海!
只是下一瞬间,蔡仲临眼前梨花盛开,四面八方腥风血雨忽然升起,一刹那就将他的剑气击的粉碎!
“呼风唤雨!”
他大吃一惊,剑气被破,浑身上下中了一百三十一道剑击,麻衣尽碎,浑身浴血!
锵!
宝剑拄地,后面山石尘埃尽归齑粉!蔡仲临双眼圆瞪,肌肉颤抖,精气神明波动极大,被生生从中间劈开,丝线缠绕不能归附!
“仙....道!”
他这下终于明白那种不和谐的感觉从哪里而来了!
原来是剑仙!
程知远把洗血剑插在地上。
轰!
一道剑气从大地中升起,浩瀚的精气神明穿过了蔡仲临的身子,从胸膛贯穿到后背!
精气杀精气不伤血肉,蔡仲临中了这一剑,精气神明彻底被砍掉一半以上!
锵!
剑声戛止!
天色黑暗,群星高悬。
不杀人,只伤身!
“夫子!”
杜棹影终于说话了:“夫子泄气,也差不多了。”
程知远:“你想错了,我哪里是泄气,我既无喜亦无怒,如蔡许之流,剑宗之身为人效命,与你一般,也说不上谁高谁低,只是他来找我,我总要有个表示,来而不往非礼也。”
“别盯着我,我也不去觊觎庙堂;可若是他要盯着我,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向秦王献些定四海之策了。”
“莫要到时候向天哭喊,言‘既生睢,何生远’,那为时已晚矣。”
程知远语气毫无谦逊,更是全然不客气,显得无比霸道。
话语一落,程知远身上数剑飞出,啸鸣不能遏制,围绕蔡仲临转了三圈,于是地上出现了三圈剑痕!
“我也不给多,三道剑牢,破的去自己离开,破不开就等人来救吧,若是你听过我的课程,知道连山易的运算,这三道剑牢,并不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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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马车的轮子滚动起来,天从黎明慢慢移动到暮日,一连三日之后,青玄的方位出现了风声虎啸,当一位着青衫铜甲的剑宗率人赶来时,蔡仲临已是骨瘦嶙峋,三日未曾饮***气神明因为剑牢困锁,而消耗大半,几乎油尽灯枯。
这位剑宗饶了三重剑牢一圈,他身边有人叹气,过来提点,终于是把这三重剑牢解开了。
砰!
蔡仲临摔倒在地,青甲剑宗便去扶他,而他起身,语气愤恨至极:“竖子困锁三日辱我,若不讨还,决不罢休!”
青甲剑宗面色难看:“你这蠢笨的家伙,这三重法剑,画地为牢的手段,是你能对付的么,若不是你二人露了行踪,岂能自作至如此境地?”
“再说,那程夫子也未曾要杀你,只是警告罢了.....你就此打住,回去之后,不要面见相邦,直接前去秦王身前,自有分说。”
青甲剑宗口上安抚,心中计较:此子性格强硬,不容反驳,天纵英才,世人都说他与张仪仿佛,但事实上,如今看来,其实与商鞅相同。
这等改革大派,若是入秦,恐怕会对老氏族产生二次冲击,如今秦王不喜旧势力,故而提拔范睢,如今又请此子入秦,是要对老氏族大清洗了.....如此说来,老氏族若是知晓,必然迎来疯狂反扑,如今咸阳,当真是龙潭虎穴,我这番来,既为秦王效力,但那穰侯、泾阳君对我亦有提携之恩,着实是两面为难.....
第五百二十九章 四贵之祸
程知远心中同样计较许多。
秦王不是傻子,上一次应该看出来范睢害怕自己丢饭碗,而范睢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秦王这次提前请自己入秦的背后意义,从这一点上来说,不知道范睢是真傻还是在配合秦王演出,但不论是哪一种,程知远倒也不介意帮下忙。
乱就乱的更厉害一点.....
反正别牵扯到自己就好。
“算算时间,范睢一旦当上相邦,魏冉,高陵君,泾阳君,华阳君,这四个家伙的好日子也似乎快到头了....”
范睢在楚国和程知远打嘴炮被骂的半死,回去之后自然要趁着搞四贵的时候发泄下怒气,在这之前,范睢已经在朝堂上大骂魏冉,差点把魏冉骂到心肌梗死。
四贵在秦国代表的意义很不一样,魏冉倒还好说,他纯粹就是贪心,贪权,毕竟年轻时候为秦国出生入死,又提拔了如白起,胡伤等一干名将,到上了年纪有有些放不下手里的权利,这是正常现象,他本人还是支持秦王的。
说来很奇拐,现在很支持秦昭王嬴稷的宣太后,在嬴稷还在赵国为人质时,在秦武王刚死时,她所想立的秦王,是嬴芾,也就是泾阳君!
嬴芾和嬴壮,当时是两个争夺秦王大位的有力人选,嬴壮属于秦惠文王一边,本来是当狗的,但是惠文王没拴住,他就扑腾上来了,然后被魏冉剁了。
当然这个事情的发生前提,还涉及到一个人,也就是赵武灵王。
赵武灵王力主嬴稷登基,认为他孱弱不会给赵国带来过大威胁,于是碍于赵国的压力,魏冉趁机把他大侄子接回来,同时干掉了嬴壮,而嬴芾见势不妙就急流勇退,支持嬴稷为王。
四贵中,魏冉代表的秦王一系的贵族,而剩下三个,像是嬴芾,其实背后的支持者,也有孟、西等老氏族。
至于白....已经不列在其中。
经过商鞅变法的打击之后,如甘龙,杜挚等一帮守旧贵族被剿灭,孟西二族因为不善于耕战而逐渐沦落,而白乙丙的部族因为擅长耕战而逐渐占据郿县,成为第一大族,同样,白氏也开始与孟、西二氏离心离德,逐渐成为新秦人。
穆公之时,三族互相联姻,相顾首尾,同进退,然而如今白氏却态度暧昧,这便让孟、西二家大为不满。
而能够让老氏族继续苟延残喘,不至于彻底泯灭在秦法之中的机会,也只有四贵中的泾阳君才能给予。
既不想完全成白氏一样的新秦人,互相分家,秦法规定,男子成年就要分家:令民父子,兄弟同室息者为禁;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
也就是说,你不分开,家里多一个人,那就多加一倍税前,你老氏族要是有钱烧的慌可以交,中央政府拍手欢迎。
也就是这道法令,拆碎了宗族的维系,一二三代人还能保持来往,但一旦过了四代之后.....
这也是孟、西二族恐惧的源头所在,认为上千年的传承就要至此湮灭。
“四贵威胁王权,后面也有老氏族最后反扑的影子,这时候让范睢在前面吸引火力,大开嘲讽技能拉怪,大骂魏冉却不说泾阳、高陵的事情,指桑骂槐。”
“又让剑宗前来大张旗鼓接我入秦,是要转移老氏族注意力,从而引蛇出洞,一网打尽,彻底完成变革....秦昭襄王还是那个秦昭襄王,他的时代,就要来啦....”
“他老妈宣太后这次也要被打掉了.....”
程知远觉得自己这个推测应该是正确的,天下没有白来的关怀,或许从武胜关自己骂过范睢,并且秦王得知自己之后,从那“可王天下否”时,就已经把自己纳入他的计较之中了。
少良造看起来是一个良性的邀请,不仅能让人感觉他大度,更能给天下塑造一个榜样,当然同时还可以恶心楚王。
不过秦王当时的邀请,应该是真心的,他是随手落棋,要用的时候自然就会有棋子来找他。
对弈于天,搏于天下四野,其他国家的君王比起嬴稷来,确实是差了一些,毕竟吃的盐多就是本钱啊。
当马车停止的时候,四周荒凉的山岳也开始变成原野,天空中未曾飘落大雪,但寒冷的气流不断从西方吹拂过来。
程知远从马车上下来,站在丘陵的顶端,眺望前方那宏伟的山野。
蓝田大营!
距离如此遥远,也能清晰看见蓝田大营的营墙,巨大的区域被框出来,庞大的攻城器械囤积在此地,而秦军操练的声音震动天与尘埃,兵戈挥起,生风掠地,凛凛金光,让万兽都惊恐退避!
“来了!”
程知远感觉背景音乐变得更加急促了。
远处的蓝田大营之中有长鸣响彻,一位将军乘青鸾飞出,杜棹影终于松了口气,对程知远拱手:“到此为止,在下的任务也算完成,幸不辱命,可复见秦王了。”
“夫子此去,万万不可再得罪人了。”
杜棹影在临走前提点了一句,程知远道:“果不其然么,以范睢为前躯,再使在下为奔属?”
杜棹影没有回话,他知道程知远的意思,这句话很**了,是说的望舒飞廉。
稍微代入一下,这句的意思就成了“天帝发动战争的时候,使望舒为先锋,用飞廉当后军。”
程知远对杜棹影还礼,后者于此告退。
“距离法家与漆雕的比试,还有四天。”
“倒也不长久。”
有人带路,又有驿站补充体力,自然来的快,加上呼雷豹本身也属于异马龙驹,自然不是寻常凡间马匹的脚力可比拟,像是嬴异人当然一个人跑出来,找不到路又没有好坐骑,自然是在山水间半死不活了很久才走了出去。
那乘青鸾的将军下来,摘了盔,见得年轻至极,只比程知远稍年长些许一般。
“在下蒙武,奉秦王命,在此等候先生多日了。”
蒙氏的二代将军,秦国的中坚力量,蒙武!
这个时间,蒙武确实是也只有二十岁出头,年轻的很。
程知远向他介绍虞霜,同时颔首:“觐见秦王之事,不知可否稍缓,四日不出,法儒之比就在蓝田,这等大事,岂能错过啊。”
蒙武一笑:“先生放心,秦王早已猜中先生来意,还请先生、虞夫子,同与蒙武先入咸阳,四日之后,王上会与二位先生,同来此间,观摩法儒之争!”
第五百三十章 借剑杀人泾阳君
急促的脚步声在长廊里回响,孟乙歆着中大夫袍,急切的进入一座长宫。
“臣孟乙歆,拜见泾阳君!”
身为孟西白三老氏族的领头家族,更是名将孟明视的嫡后,孟乙歆对于商鞅的法律一直是保持着高度警惕,然而自孝公变法至如今,三家越发离心离德,族人已经繁衍至第四代,而与前三代不同,第四代族人,即使常年被第二代先辈带着串门联络感情,却也依旧认为秦法大过宗族之法。
照这样下去,第五代族人将彻底成为新秦人,互相之间老死不相往来.....
宗族之法不可废,宗族更不可溃。
抱着这样的想法,毫无疑问,能够拯救孟乙歆的,只有曾经争夺过秦王大位的泾阳君!
高大的门扉吱嘎着打开,仆从引孟乙歆进入其内,泾阳君正在处理自己带来的封地事务,简牍被他摞在一起,堆的很高。
他的封地是在宛,也就是河南南阳,距离咸阳足有八百里,但封地这种东西,很多封君往往不会去封地赴任,商鞅封于商地,却也依旧在咸阳,张仪封在商於,魏冉夺取陶邑,但他们本人除了拿那里的税收之外,自己还是待在咸阳的。
这里是政治权利的中心,离开了这里,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如果还想要脑袋的话,就不要贸然去封地赴任。
泾阳君抬起头,停下刀笔,孟乙歆上来拜见:
“拜见泾阳君,程子已经进入蓝田大营!”
泾阳君目光没有丝毫异常:“来了么。”
孟乙歆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急促:“王上要动手了!”
他满脸都是担心,眼中甚至还藏有一丝疯狂和惊恐。
泾阳君抬起头来看他:“怎么,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孟乙歆神色难看的很,泾阳君语气平静:“在商君变法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想到了,怎么,甘龙、杜挚之死,还不够让你们警惕?”
孟乙歆行礼:“还请泾阳君示下,接下来我等该如何应对?”
“泾阳君也不要欺瞒老朽了,难道王上对我等老氏族施展分刀剐肉之法,便不会对你等动刀子吗?只怕是太后自己都难逃此劫!”
他说着,拳头捏的死死,不敢松开。
泾阳君砰的一掌拍在案桌上!
“那你想怎么样,孟乙歆!你是要造反吗!”
孟乙歆却也是气到极了:“泾阳君!都到这时候了!咱们别绕弯子,来点真格的!难道真要让王上把我们弄了吗!”
泾阳君的怒色一瞬间收敛:“像你这么急的人,成不了大事情,难怪白氏混的风生水起,你孟氏却凋敝的厉害。”
“如今王上已经凑齐飞马走狗,范睢以为望舒,程子化为飞廉,一前一后,先礼后兵,已经是给足了我们面子,当然,也有时间。”
“但你这么急,我问你造不造反,怎么,你还真有此意?忘记了嬴壮、嬴雍是怎么死的了么?”
孟乙歆不说话,只是恨恨抖了两下袖子。
泾阳君道:“我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我也是保王派,不和嬴稷作对,他登临王位,也有我的功劳,你懂么?他不是一个善茬。”
孟乙歆脸色变幻:“那,到底要不要杀程子?”
泾阳君伸手制止道:“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不要告诉华阳君,也不要和高陵君说,孟乙歆,我知道你和我弟弟有来往,并且十分密切,但我也要奉劝你一句,不要被眼前的恨蒙蔽了眼睛,和我弟弟一起走向愚蠢的深渊。”
“记住,不然你性命难保。”
泾阳君的警告让孟乙歆心思一沉。
高陵君处有泾阳君的耳目。
“你要记得,杀程,不是为了你那可笑的‘恐惧’,而是为了让秦王重新重用我等!眼下的局面,秦王执意要拿走权利,你该做的是配合,不是反抗。”
孟乙歆怒极反笑:“泾阳君!你傻了不成!王上若是取了你的权,下一步,不就是流放你吗!高陵君不相信,看不懂,你这么聪明,怎么糊涂啊!”
“糊涂的是你!”
泾阳君蓦然瞪起眼睛,一股可怕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十二重楼大修士!
孟乙歆顿时吓得面色一白,差点没站稳,泾阳君在一怒之后收敛了气息,竖起手指在半空中虚点,也不看他,是平和道:
“你是真看不透啊,蠢,蠢到家了。”
“春秋时,齐简公派国书为大将,兴兵伐鲁,鲁实力远不敌齐,形势危急。仲尼之徒子贡分其形势,认为唯吴国可与齐国抗衡,可借吴国兵力挫败齐**队。”
“于是子贡游说齐相田常,田常当时蓄谋篡位,急欲铲除异己,子贡以‘忧在外者攻其弱,忧在内者攻其强’之理,劝他莫让异己在攻弱鲁中轻易主动,扩大势力,而应攻打吴国,借强国之手铲除异己。”
“田常心动,但因齐国已作好攻鲁的部署,转而攻吴怕师出无名。子贡便去劝说吴国救鲁伐齐,如此师出有名,田常兴意,子贡再入吴,与夫差言:如齐攻鲁,势强必将伐吴,大王当先下手为强,联鲁攻齐,吴国可抗晋,霸业成矣。”
“子贡马不停蹄,因吴国战胜齐国之后,定会要挟鲁国,鲁国不能真正解危,于是他愉偷跑到晋国,向晋定公陈述利害关系:吴国伏鲁成功,必定转而攻晋,争霸中原。劝晋国加紧备战,以防吴国进犯。”
“后来如何?夫差挂帅,率十万兵偕三千越甲攻齐国,鲁派兵助战。齐军中吴军诱敌之计,陷于重围,齐师大败,主帅国书同数大将死于乱军。齐国请罪求和,夫差全胜之后,移师攻晋国,然而晋因早有准备,击退吴军。”
“如此,借剑杀人,鲁危解矣。”
泾阳君道:“如今秦王要动手,他便是齐简公,这范睢就是大将国书,要来伐我等诸封君,老氏族,我等便是鲁国,那谁可与范睢抗衡?”
“自然是程子也!楚国武关一会,程子怒斥相邦,致范睢呕血,此仇极大,如今范睢在前,程子在后,却不能同心,范睢为恶犬,程子却不是为秦而来,故我们应该先亲近程子,与其相交,这程子就是吴国,程救我等而伐范睢,非他本意,而是要我等因势利导才行。”
“让他二人矛盾爆发,我等只说范睢,不言程子之恶,程子终究年少气盛,若破范睢,必然骄狂,此时王上失却恶犬,程子亦不为他所用,便只能暂且按捺,而我等便自愿交出封地私权,保爵位不失,示好王上,打掉程子,从鲁化晋,坐收渔利。”
“但这一套里,还需要一两个送死的人。”
泾阳君看向孟乙歆:“高陵君,便是这个矛盾爆发的关键,我愚蠢的弟弟,最适合做这种脏活累活。”
“你若回去,便与高陵君一道向范睢进言,就说程子入秦,他相位不保,纵然他明知是坑,却也不得不忧,如此,给你们一个开头,后面怎么游说,便看你们的临场发挥了。”
“我料他应当周旋些许,随后当大肆索要尔等之权,钱,粮!拿此些筹码,以奉秦王,再对付程子。”
第五百三十一章 灞上赴会高陵君
如钻过了桃源乡的隘口,当蒙武带领两人前往蓝田大营的时候,却不是从天而去,虽然少了些逼格,但是程知远看到,蓝田之地,不远处甚至有密集的农田与屋舍。
一条水流从秦岭余脉上奔流而下,向西北缓缓流淌。
这便是灞水。
灞水清澈,河床上亦有永远不会离开的挖矿人,那些或柔或刚的玉石矿,太阳照耀在上面,看上去朦胧如炊烟.....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程知远看到这一副景色,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这句诗,虞霜在旁边,兔子耳朵一竖,顿时拍手道:“好诗好诗诶,就是和诗经的格式不太一样。”
“来,让我改改.....”
虞霜嘀嘀咕咕,在不断篡改李姑娘的诗,蒙武在前面给程知远介绍四周的布局,甚至更不吝惜多说一些那些攻城器械。
“这些都是公输家和西方之墨所制作的么?”
这些攻城的器械,很多都是依照军阵量身打造而成的,士兵们灌注自己的精气神明,可以把这些攻城器械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所谓团结就是力量,这对于纪律性极高的秦军来说,是再完美不过的辅助工具。
在稷下学宫的时候,就曾经看过墨家所制作的特殊器械,只不过这些都是法器,需要注入精气神明,在这个神魔版的墨家之中,自从墨子不再制作器械之后,三派墨家里,西方之墨似乎开始向着暴力美学发展了.....
简单粗暴,注入精气神明就能启动,啥,你问我机械原理?不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程知远就像是一个好奇宝宝,使劲勾头张望。
不知道有没有高达诶......
在程知远看来,西方之墨对于机械科技的科技树似乎点歪了,开始向炼制法器一类修仙派走了,真怕什么时候,他们真的给秦国搞出歼星舰来......
咚咚——!
程知远忽然抬头,目光动了一下,指着一个高大的铜铁结构器械道:“那是什么东西?”
蒙武也顺着指引望过去,所看到的是一个不知该如何描述的铜坨子,像是编钟中的大钟放大了无数倍。
“据说是从稷下学宫中带来的设计图纸,但是现在制作起来还很困难,失败了很多次,主操作师是曾经在稷下学宫学习过的东方之墨,蕖衍,蕖子也。”
程知远目瞪口呆。
蕖衍,那不是当初稷下考卷里,设计塔吊题目然后很多人没做出来的那个出题人吗,后来还和自己辩论过.....
等等,这么说,他入秦了,而且那个玩意....是蒸汽机?!
程知远挠了挠头。
这秦国的画风和列国怎么不太一样啊!
人家修行你搞科技,而且搞得似乎比自己手下的墨家还好!
这也怪不得,西方之墨的动手能力远远凌驾于东与南两派,东方擅长嘴遁,南方擅长修行.....程知远看到那些小黑点,一个个都是西方之墨的人,顿时两眼放光!
这都是人才啊!远远比自己手下的那些个家伙要厉害多了,要是能弄一两个西方之墨回去,过不了两年火箭炮都能搞出来。
“我去,实业救国,科技兴邦....我有点不想偷秦国气运了.....”
程知远有些无奈,这下是真的有了点动摇。
干脆就在秦国当个少良造,混混混到秦相?
“这西方之墨要是搞出一个精气神明催动的蒸汽机....等等,这玩意不就是机械之神吗?动力熔炉?”
画风越来越不对劲,程知远头勾着,一直注视着那个大机器,直到马车离开能够看到的范围,一路向咸阳奔去。
还好的一点,这里还没有出现手搓炸药的那帮疯子方士,不然大秦就真的要变成另外一种情况了.....
不是列国不给力,奈何秦军有ak啊!
还有,那周围的农田中,耕作的老农,看起来是个地位不高的农夫,但事实上,人家很可能就有官大夫的爵位在身!比程知远这些外地的教书先生,地位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这都得益于秦国的军爵制度。
“过了灞桥,再从灞上渡过渭水,咸阳就已近在眼前了。”
蒙武对程知远道:“先生不必遗憾,过几日,先生与王上同来蓝田时,那些器械军备,保管让夫子看个痛快。”
不过,就在一行人要登桥时,灞水西岸竟早有人在此等候。
蒙武见到那帮带剑宽袍之人,目光一肃,对程知远道:“那是高陵君。”
“哈哈,蒙将军,多日不见,更加威武些许!”
高陵君率人过来,他没有带兵,身边跟着的也只是执剑侍从而已,他先与蒙武行礼,再与程、虞二人面见。
“听闻程夫子来秦,悝是欢喜至极啊,早在年前,夫子于稷下大开其讲,言天数五十五余,悝亦侥幸,得夫子所说计算之简三二篇,观过之后,惊为天人。”
“悝心慕夫子久矣,恨不能远行齐国,洛邑一见,如今夫子入秦而来,悝,激动难耐,特来灞上相迎,还请夫子赏脸,悝在此地,为夫子接风洗尘。”
悝,是高陵君的名字,他叫嬴悝,很巧合,他和李悝的名字是一样的。
蒙武皮笑肉不笑:“高陵君,程夫子是接了王上之邀,如今要直入咸阳宫,高陵君的接风宴,还是推推吧!”
他这般说着,便上前伸手,要给程知远开道,此时青鸾展翅高飞,地起大风,而那些执剑武士被大风一吹,皆是踉跄后退,蒙武对准一人,伸手一拨,那剑士便连兵器都没拔出来,便被一掌掀到一旁!
高陵君同时伸手,抓住了蒙武的手腕。
“将军何以如此啊?夫子在前,岂不让夫子看了笑话,言我秦人不知礼度,都是与西戎之辈苟同?”
他气息身高,蒙武却也冷笑,寸步不让。
“高陵君,现在这是要做什么,要违抗王上的命令,强行劫人了?”
高陵君微笑:“我视夫子为我不拜之师,如今夫子入秦,我只是想请夫子一叙而已,这点小小心愿,将军都不肯满足吗?”
蒙武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公子悝,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高陵君忽然一笑,他从袖中抽出一份简牍,递给蒙武。
“我....当然知道,将军且看.....”
“此乃秦王手书!”
蒙武神色,顿时一变!
第五百三十二章 郑声淫,佞人殆
高陵君手中简牍是真,蒙武认得,那简牍末位盖着的印,确确实实是秦王嬴稷的章玺!
这又是怎么回事!
蒙武有些懵,明明是秦王要求他带程知远先入咸阳宫的,可如今高陵君突然来到灞上,并且出示了自己拥有秦王亲下章玺的简牍,这样一来,原本可以看得见的情况,一下子就变得模糊了。
蒙武料高陵君也没有那个胆子敢私刻秦王章玺,这里毕竟是咸阳,但如今秦王准许高陵君先为程知远接风洗尘,这行为,他是真的没看明白。
这两个人素未平生,亦不可能神交已久,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甚至高陵君在之前都没有表现出对程知远的敬重,否则咸阳内,蒙武他老爹应该已经有所听闻才是。
这就连说一句久仰久仰都欠奉啊!
但是王命不可违,蒙武虽然满腹疑问,却也只得退下,他放下手,高陵君也把抓住蒙武玩腕部的手掌拿开,随后立刻变作一副笑脸,很开心的迎上程知远二人。
“御者驾起,左执剑在前引路!”
“夫子,请!”
高陵君虽然是作请的动作,言辞之间也十分客气,但程知远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不容置疑。
这并非是一种平等相交的态度。
高陵君的演技,在程知远看来有些拙劣,显然对方之前的说辞都是废话,他或许根本不在意自己,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能让他做出这种行为。
那便是利益。
“承蒙高陵君厚爱,既有秦王手书于此,这灞上之邀,在下若不去,那是大大的失礼。”
程知远还了一礼,同时也想看看,这个家伙有什么情况,他到底想押着自己做什么呢?
连秦王的态度都变了?
程知远目光微转,心中计较,莫非自己之前的猜测有误?
不应该,秦王是一定要对四贵动手的,这帮家伙跳的越欢,死的只会越快,就像是魏冉,明明是坚定的保王派,平素里也只是贪了一些,为秦国征战也劳苦功高,但是他错不该与其他宗氏封君眉来眼去,更是怂恿白起帮他去攻打陶邑,扩大自己的封地。
这触及到一位王者的底线了。
虞霜斜靠在马车上,嬉笑道:“高陵君这般,居然连秦王手书都请了出来,诚意满满,真是盛情难却啊......”
程知远看了他一下,虞霜便眨了眨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现在不好离开,而且虞霜认为,高陵君应该不会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
当然,程知远认为,这个事情,最大的关键不在于四贵,而是在于秦王,但不论怎么说,四天之后的儒法之比,自己总是要看的。
软禁?这种情况不是不会出现,嬴稷在这方面确实是有黑历史,楚怀王和孟尝君都上过他的套路,尤其是现在程知远入秦,情况其实和当初孟尝君入秦很像,都是秦王大力邀请,但是请过来,态度忽然改变,甚至起了杀心。
鸡鸣狗盗这个成语,就是出自孟尝君,孟尝君在逃秦的时候,他门客中有两个人出了大力气,一个会学鸡叫,一个是擅长盗窃,就叫**鸣狗盗。
鬼知道是为什么....哦不,鬼也不知道。
马车很快驶过灞上,蒙武和大部队分道扬镳,他要去的目的地是秦王宫,而高陵君自然是去自己的府邸。
呼雷豹拉着马车,停在了高陵君的府邸前。
“夫子,请!”
高陵君站立在门前,请程虞二人进去,随后目光一闪,两个剑士便把门户紧紧关了起来,转过身去,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程知远摇了摇头。
宴无好宴啊。
美酒佳肴自然是宴席间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在经历了一通毫无逻辑的互相吹嘘,以及根本在扯谎的久仰大名之后,随着美女舞姬的登台,宴席间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似乎也逐渐开始活络了些许。
虞霜倒是很感兴趣,这些舞女都是职业的,不像是田地人家,譬如张苍他大伯家,就是地主豪绅,但是就是这样在乡县里可以算是土豪的人家,也没有职业舞女,他们的舞女都是侍女充当的。
职业的跳起舞来肯定比非职业的好看,有好几个舞女都是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类型,甚至有些轻佻的向虞霜,程知远抛媚眼。
程知远的眉头跳了一下,张了张口,边上虞霜却是直接回了一个媚眼。
这回一下不得了,这小子本来长得就俊俏,只是一下,反到是那舞女怦然心动,微微低头,有些害羞,这可是稀奇大事。
“郑乐。”
虞霜忙着和舞女们眉来眼去,边上的人也多有轻蔑之色,而程知远则是轻声开口,向高陵君道:“高陵君,这是何意啊?”
高陵君大咧咧坐着,笑道:“夫子不喜欢郑乐吗?不好听吗?”
程知远点了点头:“好听,自然好听,郑国的礼乐,出了名气的。”
但这句话,是话里有话。
郑声淫,佞人殆。
程知远在外界看来,剑法从越王,学识从荀况,而荀况乃是儒门圣人,虽然离经叛道,被不少人抨击,但再怎么抨击他,他依旧是八脉之一的主宰,地位放在这里不可撼动,故而在八脉没有决定正统是谁之前,八脉都是仲尼正统。
那么,这里,就要提到郑乐了。
对于儒门弟子来说,在他们面前放郑国的礼乐,这就是羞辱。
仲尼不听郑乐,极其厌恶,但他虽然并不限制弟子们听,可往往会对弟子们讲述,他为什么不喜欢郑国的礼乐,原因正是因为轻佻放荡,不严肃。
久而久之,在儒门弟子面前演奏郑乐,就成了一种羞辱的方法。
程知远注意到周围的蔑视目光,已经不仅仅是针对于虞霜那副色魔的样子,而有更多的,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真是有意思。”
程知远感慨了一声:“郑乐大好!当浮一大白!”
说着,便端起酒爵,把其中的甘醇之水一饮而尽。
高陵君眼中满是戏谑,但此时却也不再羞辱程知远,而是拍拍手,怒道:“怎么错了音律,郑风是这样演奏的吗,给贵客看了笑话!都滚,下去!”
那些舞女,乐师,顿时止音而退,而虞霜则是又向一个舞女眨了眨眼,那个舞女正是最开始挑逗他的姑娘,此时耳朵根子都红透,低着头不敢抬起,就这样退走了。
高陵君眯起眼睛,对程知远道:“夫子好气魄,当得起在下一拜。”
“比起仲尼那种坐不住的,夫子,倒是更像是天下贤士!”
毕竟听着郑国礼乐而不会勃然大怒,拔剑而起的儒门弟子,在这战国之世,可真没有几个!
第五百三十三章 半壁江山与死
高陵君见程知远面不改色,又喝了一口酒水,忽然伸手招了招。
四周的阴暗处,出现数位配剑的秦甲士。
“卫尉军?”
虞霜正从小姐姐走掉的可惜感中回过神来,看到那些甲士的配置,颇为意外,确实是很像包围咸阳城的驻守军团。
众所周知,咸阳作为秦国的政治权利中心,有三大军拱卫,中尉,卫尉,还有一个是郎中令军。
三军中,中尉是野战部队,蓝田大营中很多一部分就是中尉军,而卫尉军是拱卫咸阳的守备部队,相当于汉之羽林军,唐之龙武军,宋之禁军。
至于郎中令军,那就真的是咸阳宫中的高级守卫了,首先每个人都有官职,而且人数不超过千人,选拔的身份多数为良家子,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这是天子近卫。
“能调动卫尉军.....高陵君,本事不小啊。”
程知远平静开口,高陵君却是把酒爵一放,挥挥手,那些配剑的甲士便默默退出去。
“怎能让剑光污了这酒宴?”
高陵君呵呵一笑:“他们可不是卫尉军,我何德何能,敢驱使卫尉军为我当剑斧手,不敢不敢,王上若是知道,非得把我狠狠训斥一番。”
一句话里就可以明白,如今的四贵,权利大到了何种地步。
“夫子,咱们说正事吧,试探到现在,夫子可能也恼了。”
“开门见山,在下想请夫子为门中客。”
高陵君行了一礼,但态度依旧倨傲。
程知远摇了摇头:“这不是请人为门客的态度,我听闻,范睢为秦王所得时,秦王五拜而得范睢,如今我比范睢更强,高陵君却以这种态度来请我效力,不觉得可笑么?”
高陵君咧嘴:“夫子也觉得,自己比范睢更强?”
程知远顺着他的话道:“范睢么,小人也,武关一会,空口白牙一张嘴,但说破了天以前也就是个蹲茅厕的,为什么在魏国不受重用,甚至还被污蔑,反而到了秦国,就得到重用了呢?”
“诶,还是溜须拍马,来的厉害啊,说明秦王喜欢听好的。”
高陵君的眼神略有光彩,恩恩的应着。
程知远接着道:“秦王需要一个小人在前面,又需要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在后面,那么自然就是在下了。”
高陵君哈哈大笑:“不错!夫子所言极是也!想那范睢不过是一个蹲茅厕的蠢货,何德何能,敢骑到我的头上拉马尿!”
“秦王的手段,太明显了!重用小人,不过是借口!范睢有什么才能,废物而已!嬴稷不重用宗族亲人,反而去依靠外人,他必不得长久!”
高陵君大声喝骂,目无法度,但酒席四周,却没有一个人出声,那些高陵君的门客,就像是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程知远。
“啊,夫子,你也听到了!”
高陵君哈哈笑着,脸孔却显得有些扭曲起来。
“秦王想杀我,泾阳想害我,华阳想利用我,这偌大宗室,竟无一人,是我的亲兄弟啊....”
他砰的一拳砸在案桌上!
“程夫子!我羞辱了你!你也是和范睢一样,你觉得你比范睢强?也就强在纵横之上!”
“你也就是一条狗!不敲打你,你尾巴就翘起来,翘上天去了!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命令你!”
程知远不急不怒:“我听说,昔年张子入秦,落魄至极,以至于一点清水都喝不起,被人乱棍打于街头,有人扶他起来,他却逢人便问,自己的舌头还在不在。”
“纵横家么,就是靠着一张嘴吃饭的,这也是一门口技,范睢技不如人,我自然可藐视他。”
高陵君的神情一瞬间从怒气勃发恢复到平淡,就像是精神分裂一样。
“帮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等我坐上秦王大位,这秦国江山,分你半壁,有如孝公与之商君!”
程知远依旧淡定摇头:“不是帮忙的态度,哪里有先羞辱,再恐吓,最后再要求人的呢?”
高陵君蓦然站起身来:“程夫子,你以为王上让你来,真的是看中了你的才学吗,就如我刚刚所说,他不过是让你来当条狗的!”
“少良造?哈!军功爵位,对于你这种能人来说,随手就能赐下!那白起,胡伤,他们仰望了一生的彻候,便是给了你又怎么样,就是嬴稷一句话的事情!”
“昔年商鞅入秦,孝公拜为左庶长,公子虔自愿降为右庶;昔年犀首入秦,惠文王立拜为大良造!爵位?不是王一言而定的吗?你和我说秦法?”
“他能给的,因为他是秦王,那我为秦王,你要的,我也能给!”
高陵君双手张开,如疯癫般:“范睢是他用来对我们下手的刀!而你是秦王招来的狗,你或许不忠诚,但你凶猛,而且不会对他下手!”
“他用你,来防止我们对他反扑!但我们察觉到了,所以我要来这里抢你,但是他也察觉到了,但他却给了我一封手书.....”
“他认可了我?荒谬,何其可笑啊!他觉得,他能掌控你......他觉得,我,或者泾阳,华阳,他们也会来拜会你,但他们也会无功而返!”
“嬴稷...太可怕了,他足足谋划了三十五年!从他上位那天起!他前十五年装作孱弱,太后把持朝政,但事实上,他一直在.....算计!”
程知远看向高陵君:“若在下不为高陵君谋,高陵君当如何呢?”
高陵君的眼睛赤红:“夫子!夫子!你为我用,半壁秦国都是你的!你不为我用,我又不想死在你的手里,我也不想让嬴稷的算盘如意,更不想你投靠泾阳,华阳......我没有什么本事,只有杀人一途。”
“夫子,你听那郑乐,不感到愤怒吗?但你能做什么呢,我也就和你一样,在这咸阳城,偌大的咸阳城中,我又何尝不是那个听着郑乐而愤怒的儒生呢!我也只能和你一样,端起酒爵,大声赞美道‘秦王威武’!”
程知远的目光忽然移动,看向外面。
他理清了很多事情,从刚刚高陵君发疯似的说出“杀人”时,程知远大概就有了计较。
高陵君刚刚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剑,还没来得及介绍,这时候外面有甲士前来禀报,一共四层传递。
“君上,中大夫孟乙歆,从泾阳君处来拜。”
高陵君低声道:“他来...拜我做什么,不知道我在接待贵客吗!”
那甲士如实禀告:“说是要请君上,一并前去相邦府上。”
程知远看向侧头无言的高陵君,轻声道:“看来,你这次的疯狂,杀人,掀翻棋盘,也都依旧在你哥哥的计较之中啊。”
第五百三十四章 你怎么骂人啊你
孟乙歆一路走进来,看到满殿狼藉,然而大殿中,只有高陵君一个人在自己饮酒,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高陵君,这是......哈哈,何故独自饮酒啊?”
孟乙歆看着高陵君的眼神有些古怪,而高陵君自己一个人坐在中央的案桌后,仰起头把一爵酒水饮尽,两颊有些红润,胡须一抖一抖,满是晶莹酒水,似是醉眼朦胧的看着他。
“孟大夫!哈哈,大夫来的正好,来来来,你我二人痛饮,痛饮!”
高陵君下来,一把拉住孟乙歆,十二重楼的强大臂力让孟乙歆脸色顿时一扭,他本身只有七重楼的水准,毕竟是大夫而不是武将,注重家族生产而不是战斗,被高陵君这战争厮杀过的人物一捉,立刻就极为吃痛。
“诶哟,诶哟!高陵君,放手放手...老朽可吃不住你这一抓!”
孟乙歆连忙拍打高陵君的手掌,后者哈哈大笑:“中...中大夫!你身子,怎么这么虚啊!”
听着高陵君有些虚浮,结巴的语气,也知道他是喝高了,孟乙歆顿时不高兴,同时心中也是咂舌,这家伙什么毛病,能把一个十二重楼大修行喝成这样,估计没有八大缸是办不到的。
“高陵君这是什么话!老朽年迈,岂能与你相提并论,你擦老朽一下,老朽怕是就要下去,拜见先王了!”
孟乙歆瞪了他一眼,高陵君则是继续哈哈大笑,大袖一挥,不待孟乙歆询问,自己便是开口道:“这帮家伙....你看,左边右边的,一个个都没了!不胜酒力....着实无趣也!”
“我,大办宴席,请他们吃一顿好的......有错吗....这帮人,还不给我脸色.....还敢不喝....一个个都,嚣张至极......都给我撵走了.....”
高陵君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向自己的酒爵里倒酒,孟乙歆一巴掌打在自己脑袋上,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莫喝了,莫喝了!”
他大叹一声,又呵斥四周的值班士兵:“你们这帮家伙,高陵君喝得这般昏暗了,还不阻止他,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那些甲士用一种冰冷的眼光看着孟乙歆,其中一个人瓮声瓮气的回答:“没有高陵君命令,我等不可参与任何事情。”
孟乙歆瞪起眼睛:“这可是你们的主君!”
那甲士道:“我们正是在遵守主君的命令!”
孟乙歆这下是没有脾气了,好么,感情这帮家伙一个比一个倔,不过也是,高陵君手下的那帮甲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忠诚度绝对可靠。
“好了好了!高陵君,你醒醒酒,和我去见见范睢吧。”
孟乙歆把高陵君按下来,高陵君眼中似乎还有抹不开的迷糊:“什么....范睢?”
“范睢?见他干什么!”
高陵君一把甩掉酒爵,当啷的声音传来,孟乙歆诶呀一声:“你喝醉啦!”
“尔母婢也!你才喝醉了!”
孟乙歆脸色顿时一黑,你大爷的,喝酒就喝酒,还骂我老娘几个意思,要打架?
好吧,老子还真打不过你。
“高陵啊......这见范睢,你不记得,王上邀请了洛邑的程夫子么,他现在已经过了蓝田大营,入了咸阳了。”
孟乙歆忍气吞声,好好和高陵君说话,却没见到醉醺醺的高陵君,惺忪的迷眼中隐藏的一抹阴晦光华。
“程.....嗝....哦,是他啊.....我找他干什么来着....”
高陵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孟乙歆掀了掀下摆,蹲下来道:“你找他,不就是怕他来当狗的么。”
“秦王要对我们动手了,现在,范睢在前面,针对我们已经提出了一些意见,魏冉在和他对骂,如今程知远入秦,想来很快这个冲突就要扩大了。”
“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啊,既然秦王又找了一个更厉害的,那我们,便去见见范睢,从他那里找点突破口。”
“范睢这个....诶!你别把鼻涕向我身上抹!”
孟乙歆连忙躲开高陵君的一只手,而这家伙醉醺醺的,爬起来依靠在案头,缓缓点着脑袋,半睡又似醒:“你...讲,我听着...”
“嗯。”
孟乙歆忽略这个插曲,继续道:“现在程子入秦,虽然短时间看上去,都是为秦王效力,但之前在武关,范程二人是有怨的,此时必不能同心协力,而范睢更是睚眦必报的一个人,我了解他,他虽有谋划,但却贪财,小心眼,必然容不得程知远。”
“他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更何况秦王这次拿回了一颗石头呢。”
“所以,我寻思,这是咱们的好机会,程子入秦,充当后盾,但这个事情结束之后呢?还不是范睢倒霉么,他不会看不清楚,程子入秦,他相位不保啊。”
“刚刚脱离茅厕的困扰,他会甘愿再回去吗?”
高陵君露出诡异的醉酒微笑:“茅厕侯....”
孟乙歆的眼皮跳了一下,不由得心中哀叹,这高陵君今天发什么毛病,喝酒都把自己喝成傻子了,这看来还不止喝了八缸酒。
“算了,还是等你酒醒了再说.....”
孟乙歆摇了摇头准备离开,然而高陵君却在这时候突然一把拽住了他。
“啊.....你看不起我?”
高陵君满脸通红,孟乙歆心道坏事,而高陵君一把扯着他坐回去:“讲!你给我....嗝!讲来!”
孟乙歆哭笑不得:“你醉了啊!”
高陵君一指戳在孟乙歆脑壳上:“尔母婢...你才醉了。”
孟乙歆无奈叹气:“好好好,讲,讲给你听!”
“我们说到哪里,哦,说道地位不保,行吧,反正回头你酒醒了,还要说一遍。这范睢得知自己相位不保,他肯定要对付程子,这样咱们就有了共同目标,我们可以商量么.....”
“老氏族和诸封君,可以退后一步,让一些利益出来,换取生存空间,范睢么,我们给他送钱,这家伙就是个貔貅,贪财的很,有钱,有粮,他就会向秦王建议,驱逐魏冉,保全我们,魏冉么,权臣,我们呢,我们可是秦国的支柱,不能缺失啊.....”
“这个计划里,送魏冉去死,再打掉程子,他也要死,但是要让范睢杀,我们不能动手,你啊,先以封君的身份出面,亲近他,告诉程知远,范睢对他图谋不轨,你可以帮他铲除范睢,只是要让程知远给我们,留点生路。”
“程子与我们亲近,这时候,你再去二次找范睢,说程子如何如何,我们是真心向范睢的,到了时候,高陵君你配合范睢,弹劾程子,当中罗织罪名,杀了他,以你封君的面子,更是王上的亲弟弟,这事不就成了吗?”
“魏冉之后,范睢必然受到猜忌,这样一来,他也会被秦王铲除,我们呢,依旧高枕无忧啊......等到嬴稷年老,他也只有两个儿子,嬴倬在魏为质,嬴柱身体又孱弱,届时......”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太阿谁主!
孟乙歆离开之后,程知远从转角处走出来,高陵君坐在地上,虽依旧无形象,但是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着实是一箭四雕的算计,这泾阳君,好人都让他当了,要命的事情都让我来做。”
高陵君转头:“在下对于演技还是颇有自信的,太后身边魏丑夫,他父亲,曾经与我善(交好)。”
程知远道:“着实逼真,酒不醉人人自醉。”
高陵君顿时一声轻笑:“说的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的笑意全无。
“杀人诛心,魏冉不是我们这边的,送死也就罢了,我却也被当了抛弃的棋子,泾阳,你何以如此对我!”
“王无血亲!可你还不是王呢!”
高陵君起了身子,看向程知远:“他既说给我听,也说给你听,你现在哪里都去不得,入秦,就是一个笑话!”
程知远不疾不徐:“然而我入秦的目的,只是找法家而已,承蒙秦王厚爱,欲驱我为犬。”
高陵君瞪大了眼睛,顿时噗呲一下笑出来。
“厚爱,为犬!我听说你伶牙俐齿,纵横家都自叹不如,你这种人会给人当狗?”
“我给你半壁江山你不要,去给嬴稷摸头?我不信,你就是再看不起我,也不至于这样。”
程知远道:“可是狗也会咬人,未必不会噬主。”
高陵君:“那你就该死,咬了主人的不是狗,那叫白眼狼。”
程知远张开双臂比划:“天下有这么多人都想我死,但我依旧活的好好的。”
高陵君深吸一口气:“此番种种恶事,皆由嬴稷所起,若不是他硬要逼迫我等,又岂会走到如今地步!”
程知远:“那高陵君想要怎么办呢,是杀了我,还是软禁我,亦或是把我放了?”
高陵君哈哈大笑。
“杀,杀!现在杀这条路也走不通了,还有一个华阳君呢,谁又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程夫子!小心你的性命吧,或许你某一日起来,已经身首分离。”
高陵君指向门口:“既不愿帮我,便滚吧,白请你吃这顿饭了。”
程知远真的有些感慨:“高陵君,你真是傻的可爱。”
“不过既然你请我吃饭,我也落了人情,虽然你拿郑乐羞辱我,但我并不在意,说实话,郑乐很好听。”
程知远向转角喊了一声,虞霜走出来,两眼中满是不满。
“干什么,扰人好事”
他正和那舞女进展飞速,程知远这一打断他,顿时让他不高兴了。
“干什么?同处一室,你还真准备和舞女双宿双栖了不成?干正事了。”
虞霜顿时老大不乐意,冷笑道:“你有龙素,我就不能找姑娘,我记得你当初在学宫,晚上觉都不睡,和龙素在房间里干嘛了都?”
程知远义正言辞:“嫉妒的人一般头发掉的快,我当然是和她在学习。”
紧跟着转过身去:“高陵君,我告诉你,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散了甲士,顺从秦王的意思,如此可活命,要么现在就造反,不要让嬴稷反应过来!”
“只要你动兵,且成功冲入咸阳宫,华阳君和泾阳君,必然以保护秦王的名字动私兵,这咸阳城内,你们几个人是权势滔天,私底下,不少甲士吧?”
“二君动,名义上是救王,但实际上呢,不说也懂,所以,这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见到太阿剑了!”
程知远说完,带着虞霜离开,后者还恋恋不舍。
高陵君闭上眼睛,紧紧皱着眉头。
他忽然泄气。
真的要,杀进咸阳宫么?
开玩笑,程知远已经说明白了。
入咸阳宫,要么被秦王杀死,要么被华阳君,泾阳君用正义的背刺捅死。
“他们不会放过你。”
高陵君向程知远的背影提点:“老氏族必杀你而后快,从商鞅到犀首,再到张仪,嬴疾,范睢,他们被压抑的时间已经太长,已经到了,发疯的边缘。”
——
程知远与虞霜走出高陵府邸,门前的几株梧桐树高大且光秃。
脚步停住,程知远的目光看向某个方向。
“剑意之大,全然不去遮掩?”
程知远在虞霜的不解下向那个空白的方向发问,而就在此时,在虞霜与程知远眼中,那个空白的方向……真的变成全白了。
什么也没有留存下来,白茫茫,空荡荡,不管是草木还是土地,亦或是远方的风景。
只有一个黑影从空白的画布中缓缓聚集。
“想不到,无论咸阳宫暗示多少次都无用的高陵君,居然被夫子,两句话就说服了。”
黑影持着一柄长剑,虽然纹丝不动,但一股可怕的气息,正在从他的身上向外扩散。
不可抑制,不可抵抗。
程知远却没有出剑,而是轻声道:“若是方才,高陵君一心要杀了在下,足下会怎么做?”
黑影道:“自然是救夫子了。”
程知远点了点头:“秦王的话,在下还是相信的。”
虞霜顿时瞪大了眼睛。
程知远对他道:“我不知他是秦王,但我知道那柄剑,那柄剑,叫做太阿。”
“天下剑宗第十。”
虞霜顿时反应过来了。
说剑人直接窥视剑名,正常操作罢了。
“哈哈,夫子慧眼。”
黑影发出笑声:“只是孤真身不在此地,只能以黑影持太阿相见,还请夫子勿要怪罪。”
“不过这剑宗第十,倒也不是靠着这太阿剑得来的,世间之人极少知道,秦王亦是剑宗之一。”
黑影道:“我本不愿兄弟相残,但走到如今地步,他们自己也是自作孽而不可活。”
“不过,高陵君说他敢许诺夫子半壁江山,可我却是万万不敢,夫子还需见谅了。”
“但我想来,若是异人为王,夫子应当可添为相邦?”
程知远摇了摇头。
黑影秦王道:“看来如今的秦国,还有些不能打动夫子?”
“那么我想,未来的秦国一定可以,接下来,夫子要如何应对老氏族的刺杀,以及泾阳的黑手呢?”
程知远忽然道:“秦王,有些事情,您或许想错了,如果秦王真的想让我辅佐嬴异人,那么如今我入秦,不是在这里攻于心计,而是……”
“尽快驱逐四贵,以我为相邦!”
程知远的手向着秦王黑影身前虚空一抓!
黑影手中,太阿剑骤然一颤,似要飞走一般!
天地为之一暗!
——
咸阳宫中,嬴稷瞳孔显示龙的模样,骤然猛缩!
第五百三十六章 太阿倒持(上)
“开什么玩笑!”
嬴稷的声音让部分的内侍慌忙进来,但在秦王的怒斥之下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很快,陈龙右,祁毋山一并进来,嬴稷盯着他们的神色,二剑宗拱手,聆听秦王谕令。
“太阿谁主?”
嬴稷开口发问,祁毋山不解:“王上何意?太阿正在王上手中。”
“在我手,却不为我用,旁人也能调遣?”
祁毋山一愣,摇了摇头:“剑若认主,已不可能再被他人驱使,生灵宝剑更是如样,非凡之物必有非凡之气,如太阿这等宝剑,非一代雄主不能持之,否则或有祸患。”
“春秋时欧冶子与干将二人合力铸出丰城,太阿二剑,丰城剑埋,不知所踪迹,太阿剑献于楚王,昔时晋国听闻此剑神异,引大军来攻,欲夺此剑,楚王挥剑,天崩地裂,飞沙走石,电闪霹雳,晋军以为天神下界,军心大散,昔时楚王几有当年鲁阳公挥戈返日之威,世间无不为之大震。”
陈龙右也道:“太阿退敌之事确实是有,但世人皆以为太阿剑主为楚昭王,然而楚昭王只与晋国战过一次,且晋国与吴国引十八国兵合力伐楚,昭王大败而逃遁,与太阿退敌之事不符,故,窃以为,太阿之主,当是楚庄王。”
嬴稷道:“楚庄么,孤也常常自比楚庄王,确实如此,楚庄王应当才是太阿之主,若是楚昭,未免太过于藐视孤了,孤亦为太阿之主,岂能与这等废物同列?”
“但今日,孤尚且不能完全发挥太阿之威,太阿却差点被另外之人摄去,这是何意?”
陈龙右也是一愣,看向祁毋山,后者顿时失笑,腹诽不已,暗道你看我作甚,我脸上又没有花,看秦王去啊。
见到两个剑宗的态度,嬴稷大概也心里有了数,对二人道:“看来,二位剑宗也从未曾遇到这种事情?”
祁毋山道:“习剑甲子,从未曾听闻有人可凭空摄去认主之剑。”
“大王,莫不是中了诅咒?”
这种话此时还不算什么禁忌,要是后来的时代,像是汉武帝那时候,弄个巫蛊之祸,哪个将军要是敢直接和皇帝说你中了诅咒说不定出了大问题,估计他第二天脑袋也就没了。
但现在是列国,而且诅咒的法子,在秦国也不是什么忌讳和稀罕事,以前秦国就写过“诅楚文”,上面的文字讳莫如深,十分难懂,但大概意思就是通篇骂人的话,虽然可能不会带上以马为半径扩散到全宗族的祖安语言,不过也绝对不是啥好话。
画个圈圈诅咒你,老秦人最擅长这招了,毕竟秦国和东方诸国的国内法术体系不一样,不论是神魔时代,还是正常历史向,秦国内部,巫师还是有很多的,这一点上和赵国、楚国很相似。
反观其余四国,都不再遵从巫,所以巫的生存空间被压榨,只能投靠向其他区域。
嬴稷摸了摸下巴,显得很难受,而就在这时候,陈龙右眼中,有一股明光越来越炽盛,他对嬴稷道:“我王容禀!”
嬴稷一看他:“讲。”
陈龙右深吸一口气:“不敢欺瞒王上,这种凭空摄去认主之剑的手段,在下在数月之前,有幸见过一次!”
此话一出,嬴稷目光顿时一凝,而陈龙右同时跟着道:“臣亦听闻,武安君,应当也见过!”
“就在昔年,我王遣臣,带两千兵马潜入楚地,招揽子夏先生时,程子亦在听讲诸人当中,而这摄剑的手段,也正是他所驱使的!”
祁毋山顿时大惊:“陈龙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认主有灵之剑,岂能为他人所纵!”
“臣绝非虚言!王若不信,可请武安君!”
陈龙右看了祁毋山一眼,神情严肃,表示自己绝不是没睡醒。
嬴稷的手指敲打案桌:“讲,仔细讲述。”
“禀我王,当时程夫子以一人之力,驾驭秦剑两千余许,漫天剑光,化为兵甲,连臣的斩蛟剑,亦被夫子摄去了,至今却是尊他为主,再不回归。”
陈龙右拍了拍自己的剑鞘,里面是另外一把“锁蛟剑”。
正如他所言,天下蛟龙行洪水并不是只走一座桥,只不过斩蛟剑对他来说,是澹台灭明曾经暴打河神,斩其羽翼的神剑,更是澹台明灭送给他的师徒信物,有些特殊的意义。
不过陈龙右也正如他自己所言,若是师徒之情与君臣之情同时放在面前,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君臣而不选择师徒,哪怕是秦王下令,要杀了澹台灭明,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流一滴眼泪。
但,这也或许是澹台灭明当初愿意收下他的主要原因所在!
纯粹的忠诚,不信不义不孝,而对于澹台灭明来说,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种人,真的是比看到恐龙都要罕见。
这种人,最是契合儒门,或者说他的思想。
绝对的忠君!
当然,澹台灭明也知道,是什么促成了陈龙右如今的性格,对于他来说,他是生于秦王嬴稷执政中期的人,他的幼年是困顿的,而他能有如今的地位与成就,都是秦国给他的。
秦国在他的心中,重于不周之山,为了秦国,陈龙右能舍弃一切。
所以,嬴稷也同样相信他,无条件的相信。
此时的嬴稷,听到这句话,以及那些描述,顿时神色极为阴沉。
连认主的宝剑都能摄走?
“应该是说剑!”
祁毋山深吸一口气,仔细想了想,与陈龙右异口同声的开口。
“说剑人!据说春秋早期,说剑人‘金履’就有这种本事,能够开口摄剑,不论是否认主的宝剑,都能被他轻易取去,化为他所使用,后来的说剑仙人中,几乎没听过有谁有这种能力,没想到如今......”
嬴稷看向他:“金履又是何人?”
祁毋山道:“惭愧,我王此问,臣不能答,非是不愿答,而是不知如何答,金履身份神秘,有传言,他是孤竹国君,亦有言,他是无终国君,还有人说,他是令支国王,亦或是屠何国人....”
陈龙右接口:“全都是已经消亡的古国啊.....”
祁毋山道:“不错,所以金履的记载十分有限,远不如谢丘潮,干将等人,他流传下的手段,也只有这摄剑一招。”
第五百三十七章 太阿倒持(下)
嬴稷失笑:“也着实是有意思!”
他狠狠砸翻了案头,怒道:“既然这样说,岂不是周天子的剑,他都能摄走!那这天下的共主让他来当,岂不美哉!”
“荒谬至极!太阿之剑,岂能容他人染指!”
陈龙右面色一震,开口道:“王上若欲杀程知远,臣愿往之!”
祁毋山一听心中大道不好,立刻开口:“王上,程夫子不可杀!”
“眼下三宫方定,越王悟剑,七国刚签盟约,这前脚签了协议,后脚便杀了三宫魁首,这秦国得罪的,可就不仅仅是六国了!”
“那鬼谷门北郭子师,阴阳家邹衍,儒门荀况、环渊、接子、邹爽.....越王勾践,这至少是七位圣人啊!”
嬴稷抬头:“七圣又如何?”
祁毋山顿时一窒。
嬴稷虽然是在问,却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他仿佛试探性的问道:“勾践一剑劈开庐山,你是要说,二十六剑宗都挡不住他一招,我秦国与他战,是以卵击石?”
“我秦国,没有六圣么?”
嬴稷的语气逐渐平静下来:“世人皆称秦国为虎狼之国,若是连区区七圣都对付不了....还算什么虎狼之国?”
祁毋山道:“何以是区区七圣?!这里面至少有三道宗首!”
陈龙右则是态度和他不同:“祁前辈!我秦国什么时候,连七个圣人都对付不了了?”
“你是被越王一剑吓怕了!”
祁毋山气道:“陈龙右,天下剑客,无不为越王一剑而震肃,当时你也一样,休说旁人!”
“总之,三宫若开罪,于秦国百害而无一利,王上!不过区区一个摄剑之事,何以谈到这等掀天地步?不应该的!”
嬴稷突然叹了口气。
“可动太阿者为雄主啊,可我当初在武关,在经过与程知远一番交谈之后,我便知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一遇风云,便要化龙。”
“我秦国,不想当这个风云,他不想为异人作相邦,是否有更大图谋?”
嬴稷看向两剑宗,指着他们,又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年纪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我从那夫子眼中,看出了不一样的神采。”
“你们知道,越王一剑之后,学宫中,有人给我传讯,但那字条虽多,我却看到上面只有六个字。”
嬴稷失笑:“猜猜看,是哪六个字?”
这肯定不是我爱你或者十点还钱。
两剑宗不敢猜,也猜不到。
嬴稷哈哈一笑,对两人厉声震言道!
“七王毕,四海一!”
轰隆!
就像是有炸雷现在突然打响在咸阳宫中,两剑宗神色顿时大为震动,嬴稷则是道:“这句话正是出自那程夫子之口!”
“异人送别程夫子时,后者入秦,他们交谈时,我送去的人,记下了这番话。”
嬴稷说道:“后面还有两道传讯,那第二道,你们知道我的好孙子,说了什么话么?”
二剑宗已经不敢再说什么。
“哈哈...他说,吾师,当为尧舜!”
嬴稷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整个咸阳宫都被气浪包裹,震动摇晃起来!
“简直混账!狼子也!”
“大秦千年社稷,他竟然说要拱手相让!”
嬴稷的神情已经变得很可怕:“但,在今日之前,我也并不在意这种事情,因为我觉得,那不过是孩子所说的,不成熟的语言,当异人成为秦王之后,他会知道这个位置的责任,也会知道,老秦人都在看着他呢!”
“但如今,我怕了!你们懂吗,就在方才,我是真的怕了。”
“不是因为嬴异人,而是因为这个家伙,因为这程夫子,摄动了太阿剑!这表明他是可以继承王之位的,也是可以觊觎天子之尊的!”
“我拿着太阿剑,尚且会被他差点摄走,如果异人在位,怕是要真成为尧舜了!”
“舜囚尧,逐丹朱,三年不使其与之相见,天下尊舜,丹朱崩于丹水!”
“魏国史官写的胡诌八扯的玩意,我看,就要在秦国上演了!”
陈龙右的脸变得阴沉下来:“单凭那六个字,便当诛杀!如今既可摄动太阿,必当除之而后快!”
“不可!”
祁毋山深吸一口气,对秦王道:“王上三思!程夫子不能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番程夫子入秦,只是为法家而来,其实并没有觊觎王宗之心,王上怎不想想,程夫子何等绝顶聪明的人物,他既然已知道太阿之名,又岂会不知道庄王故事,难道他不知道太阿剑代表什么意思么?”
“一言颠倒四国,世人称颂可与张仪并列的英才,如今天下的年轻英雄中,程夫子已赫赫在列,这等身份,不亚于昆仑、雷泽等大宗圣地传人,这般英才,怎么会如此愚蠢,在王上面前故意挑衅呢!”
“陈龙右,你是与他有怨,但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今日,不可再生事端!”
祁毋山出面劝诫,拱手行礼,嬴稷深吸数口气息,微微点了点头。
“我虽怒,但也知你说的不错,秦国虽然不惧怕七圣,但却不得不考虑后面带来的恶果。”
嬴稷道:“孤不是傻子,不会一怒之下如楚怀王般愚蠢,纵然很怕,很愤怒,但孤亦知道,七圣人不足为惧,可怕的是,山东六国将继续联心,秦国的统一大业,很可能继续搁置下去。”
“我与你们二人说,嬴柱虽然无大德,但也无大过,故而方立他为太子,换掉嬴倬,你们也知道,这是为了我孙异人铺路,若没有程夫子这个大变数,异人必将统一天下,完成我完不成的事业。”
“如今一切都在变好,如果在这个时候,让山东六国以及三宫彻底联手,秦国将撑不到异人登基,我也难以给他们留下一个完整的秦国。”
“届时,一人之死,天下合纵,我便不是秦国雄主,而是千古罪人了。”
嬴稷吐出数口浊气,摇了摇头:“失态了,但是虽然出现了巨大的变数,可接下来的路却不能不走,既然这样,原本的迁相计划是不能用了......”
“如你所言,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我是既怕又怒,又恨又爱,拿捏不下。”
嬴稷传来一人,对他道:“去相邦府上,告诉他,明日,他当封侯。”
封侯定心,范睢便会转移重心,知道自己不会被替换,而去对付程知远了。
背锅你去,交换利益,我来。
第五百三十八章 华穰贵胄(上)
太后府邸。
魏冉落座,宣太后看着这个满脸不服气的老弟弟,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发出无奈的叹息。
“范睢那就是个小人!秦王不懂得察人,反而要对我首先发难,我当年也为秦国立过赫赫战功!上次华阳之战,若不是我浴血在前,白起他能神兵天降?!”
“这小人只会误国!姐姐,你知道他之前在王上面前说了什么,他说秦国此时,应当趁着赵国猛攻楚国的空隙,三晋不能首尾相顾及,当直攻韩国,直插中原!这是他的远交近攻之计,但这是错的!”
“韩国去年,这才刚刚献上了宝剑,表示心悦诚服,咱们这后脚就掀翻了协议,要去露出虎狼辞色,那以后天下列国,谁还敢和秦国结盟?”
“况且魏王新登,其弟信陵君负有威名,不可小觑,范睢却认为魏国胆气已破,不足为惧,鼓动王上伐韩,试问,师出无名,如何伐之?”
宣太后道:“何以师出无名!去年韩国献剑,送太阿而隐丰城,分明是想要首鼠两端,这还不算师出有名吗!”
魏冉张大了嘴巴,似乎第一次认识自己这老姐。
这什么狗屁理由,你居然能说得出口,这也太蹩脚了吧!
“你...姐姐,你这也是疯了吗!”
魏冉还欲在言,宣太后却狠狠瞪着他:“范睢怂恿王上攻伐韩国,远交近攻之策,从大方向来说并无错漏,你在这里诋毁范睢,想要让我去阻拦他,更不让王上攻韩,你心里到底为了什么你没有数吗!”
“陶邑,你心里不就是还想着你那陶邑吗!为了你那破地方,秦王当初受得羞辱还少吗!为何秦国现在喜欢撕掉协议,这事情不是从你开始的吗!”
宣太后骂魏冉的绝招就两个字,陶邑,甭管魏冉叽歪什么,这两字一出,他立刻就避而不谈。
这招百试不爽。
魏冉被一通臭骂,脸色难看之极,果然不谈前面的事情,而是狠狠拂袖:“我不谈这个,我就说,我为秦国流过血,我为秦国中过箭,我为秦国南征北战,我为这秦国立过大功!”
“这大秦的河东之土,起码有半数是我的功劳!白起,胡伤,何骞!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我提拔起来的!”
“他怎敢卸磨杀驴?”
“当年没有我,嬴壮那条狗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方去!”
“当年没有我,他怎么当得上秦王!”
宣太后顿时脸色大变,她抄起自己的太后玉玺,对着魏冉就一把砸了过去!
这一下力量不小,森罗鬼气瞬间爆发,魏冉被一玺砸在脑门上,只觉得脑袋里有万鬼呼啸,额头见血,却是精气神明骤然紊乱,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功劳岂能挂在嘴边!魏冉,你太放肆了!”
魏冉被一通鬼气镇杀,顿时威风去了一半,他浑浑噩噩,好不容易在宣太后的怒喝声中清醒过来,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摸额,满手鲜血。
宣太后愤怒无比的指着魏冉:“事到临头你还不知收敛,功劳这种东西,王言有便有,王说无便无,是你自己可以给自己评判的吗!”
“你还搞不清楚,秦王为何对你第一个动手吗!”
宣太后恨铁不成钢:“魏冉!你也是老臣了,到了这时候,还不懂得‘功高震主’四字吗!”
魏冉瞪着眼睛,胡须直抖:“我是他舅舅!”
宣太后大呵:“你是他谁也没用!”
魏冉胸膛起伏不定,却是憋了半天,只吐出三个字:
“我不服!”
“穰侯又不服什么了?”
外面的宫门打开,宣太后眉头顿时一皱,呵斥道:“魏丑夫,你怎么看顾大门的!”
魏丑夫过来拜见,而边上那人把他搀起,对宣太后道:“姐姐莫恼,是我让他开的。”
魏冉看到来者,顿时大喜,同时又怒气冲冲:“华阳君来的正好!”
“你说这个事情!那范睢敢在王上面前进谗言,前些日子,王上未去武关时,你也看到了,那家伙仗着一张臭嘴,差点就把我当场气死在朝堂上!”
“可恨我堂堂君侯,便被他这般小人,硕鼠,一通数落,若非那些家伙拦着我,当时着实是要一剑把他杀了喂狗!”
华阳君拍拍魏冉:“穰侯莫恼,范睢跳梁小丑而已,何足道哉啊。”
魏冉急促道:“诶呀,这还叫跳梁小丑?他刀都要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亏我还是保王派,还是他二舅公!他居然让那小人拿我开刀!”
华阳君失笑不已:“穰侯啊,一百多岁,快二百的人了,都是老头,破了二百大关,你我可就都算是古人了,王上今年也百三有四,都老了,还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我这里有个消息,照你这样脾气,还是不和你说,省的你气死咯。”
魏冉抬头:“什么消息?”
华阳君微微笑笑,面向宣太后呈禀:“就在方才不久,王上宣布了,明日,要对范睢.....封、侯!”
“什么!”
魏冉瞪起了眼睛,那一股火气从脚后跟冲到天灵盖,差点给他炸的当场飞升仙界。
“范睢这种硕鼠,也能封侯!岂能让我与这小贼并列!”
魏冉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去找嬴稷,但宣太后猛然一拍桌子,吓得他立刻站了回来。
华阳君依旧是笑,不疾不徐:“穰侯啊,其实你该高兴,这一次封侯,范睢不会再对付你了,放心,这绝不是他要老虎开河口,而是他有一个更加棘手的敌人来了。”
魏冉目光动了动,宣太后的神色中满是疑问。
华阳君道:“穰侯,你与白起将军前往武胜关伏击时,可知道,程知远这个少年人?”
魏冉皱眉:“知道,一个教书先生,据说是纵横家的,嘴皮子可厉害.....”
他说到这里,眉头舒展开了:“后来我还听说,范睢在武胜关辩论落败,却是被这个教书小儿骂的呕血,着实是解气!”
说到这里,魏冉也反应过来了,只觉得胸口中一口恶气骤去,哈了一声:“这是好事情啊!”
“哈哈哈哈,范睢那只耗子,是碰到猫了啊!难怪你一点也不急!”
魏冉称赞华阳君,但同时又有疑问,言道:“不过封侯又是什么意思,这程知远,是王上请来的?”
华阳君失笑:“哪里啊,王上是后请的,人家本来就是来见见法家,想来,也是商讨商讨学术之类,但如今么,他已入局中,身不由己咯。”
“范睢那种人,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但这只耗子,未必斗得过那只姓程的猫啊。”
第五百三十九章 华穰贵胄(下)
宣太后的眉头紧紧蹙着,她感觉这事情有些不太一般,既然是嬴稷半路邀请别人来,又为何要给范睢封侯,立刻对付人家?
这不是有毛病吗,即使是邀请孟尝君,后来翻脸那次,也没有说闹出这种奇怪的情况。
老氏族反扑在即,华阳,穰侯等人亦是心怀不满,宣太后出于亲情是站在华阳,穰侯等人这边的,但是出于为了秦国的大义,她又必须支持嬴稷,着实两难。
“这程知远,虽非圣人,却与那蕖衍一般,有‘子’之盛名,这天下间,不达圣人便能封‘子’的,寥寥无几。先前,我在初次听闻这人名头时,就问过刚入秦国的蕖衍,言他与此子,谁高谁低。”
“那答案,却让我想不到啊,蕖衍曾是稷下高士,如今入秦,更是兼具东西两大墨学之大成,既有理论,也有实践的手艺,但在谈到这程知远时,他却连连摆手,所用比喻——是萤火怎敢与皓月争辉!”
魏冉也震了一下。
华阳感慨道:“萤火怎敢与皓月争辉,皓月又怎么能比得过太阳呢!这番评价,让我震动无比,后来此人在武胜关,凭借一枚假玉玺,诈死云中君,又摩弄四国攻楚,世人评价,此子凶险,不下张仪!”
魏冉的眼中闪烁过奇异的神采,沉声道:“这哪里是一只猫啊,这分明是一头老虎!”
宣太后道:“明日封侯,看起来,莫不是老氏族已经与范睢达成了某种协议?”
华阳君摇摇头:“泾阳可是保王派,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呢,高陵,听说在家喝醉了,喝的不省人事,差点把鼻涕抹到了孟老大夫的衣服上。”
魏冉眉头皱成川字了:“这个没出息的。”
华阳君:“暂且不知道王上对这两人的关系,做什么态度看,我也不敢贸然暴露我在府邸中的探子,而且,我估计王上已经知道是谁了,所以,一直都未能搜集到有用的信息。”
“诶,君王心思难解,如今我等坐大,也确实是威胁到了王上的底线咯。”
华阳君是秦王的大舅公,但是相比魏冉的不服气,愤怒,以至于要撒泼骂娘,他却一直显得很有底气。
“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就交了权吧。”
华阳君这话说的光棍的很,魏冉又瞪起了眼睛,上下扫着他,华阳君哈哈一笑:“这般老了,得个善终,倒也不错,何必淌这趟浑水呢。”
“倒是穰侯你,也得找个退路啊,不然陶邑这一件事,怕是能被人骂一辈子。”
“退路哦.....什么是退路,就是回旋的余地。”
华阳君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宣太后。
“彼节者有闲,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闲,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馀地矣。”
宣太后的手指骤然握紧!
魏冉脸色顿时一黑,宣太后却是微微低下了眉头。
华阳君说完,与二人定下明日见面时间,这便离去,魏冉此时也欲离开,却被宣太后一把叫住。
“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魏冉拱手,却有些不愉快,但他看到宣太后的手居然在抖,顿时心中一凛。
他转过去,看了看那扇关闭的门。
空气寂静,魏冉低声道:“可是方才华阳言语有不妥之处?”
宣太后沉默了很久,魏冉也首次没有不耐烦。
“.....魏冉。”
宣太后终于说话,却瞳孔收缩,神情痛苦。
“你随我时间最长,如今这事,我告诉你,千万千万不要再牵扯任何多余的闲事了。”
魏冉不解,宣太后的眼睛化为两双鬼瞳,幽暗的火看着门户外的华阳君,越走越远,直至对方彻底离开这座宫殿的台阶,宣太后才对魏冉道:
“他劝你找退路,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害你!你万万不可找任何退路,否则就会被他当做弃子抛出!”
“华阳啊....华阳....何至于此。”
魏冉被说的有些懵,他回头看了看,又回过头来在看看,满脑子都是问号。
宣太后一瞬间觉得十分疲惫。
原来最大的灾厄,是华阳君。
“他野心巨大,这世上不交权的人,性贪的人,反而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不贪的,也轻易就容易放权的人。”
“这种人,要么是真的不贪恋凡尘俗物,如白玉京的那帮石头人一样,要么,就是有窃取国家的野心!就如当年的田襄子一样!”
“魏冉,你觉得,华阳是前者,还是后者?”
魏冉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宣太后扶额:“我本想劝你收手,但现在,你却不能收手了,你还得继续贪下去,华阳在利用你,你稍有一步走错,便落在他的网里了......他想窃国!”
“彼节者有闲,而刀刃者无厚......”
“牛体的骨节有空隙,刀口却薄得像没有厚度,把没有厚度似的刀口插入有空隙的骨节,宽宽绰绰的,对于刀的运转必然是大有余地的.....牛体就是秦国.....他把自己比作刀.....骨就是...秦王....”
宣太后同样也满身冷汗,华阳君突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又想做什么?
这是刻意的,这却让宣太后也摸不清自己的这个弟弟了!
魏冉深深吸了几口冷气:“他,要做什么,难道要废秦王吗!”
宣太后忽然猛地盯向魏冉,魏冉被吓得后退了半步,而此时,宣太后一字一顿对魏冉道:“回去之后,你只做一件事,其他的,你依旧照着以前的来.....”
“交出半壁兵权!”
魏冉神色顿时一变,宣太后道:“你若不交兵权,将来,你必会尸骨无存!若是交出去,不论华阳怎么对付你,你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魏冉做心理斗争,但口头上应下,他离开之后,想着名头还有范睢封侯,程子东来的两件大事,又想到如果自己失去了兵权,那岂不是也沦落为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野兔子了么?
“兔子在面临老鹰扑食的时候,是没有抵抗能力的.....姐姐,人为刀俎,我不甘为鱼肉。”
他这般离去,却不曾想,早已离开,行走在山野间的华阳君,似乎听到了魏冉的话,不免在嘴角,咧开了狰狞的笑容。
第五百四十章 万妖之主
秦国咸阳,暗流涌动,但造成这一切骚乱的罪魁祸首,反而不再急躁,施施然来到了咸阳宫中。
“秦王暂时身体有恙?”
程知远看了看那个郎中令,点了点头,在对方客气的阻挡下,去了偏殿休息。
至于虞霜,他从进入咸阳的时候,明明人还存在,但四周的那些郎中令,却都如瞎了眼睛一样看不到他,乃至于在虞霜站在自己身边时,那个引路的咸阳邑大夫还在问,和自己同来的另外一位夫子怎么没到。
虞霜说自己要去宣太后的住所。
那当然不是去偷情,不过私会倒是真的。
“有些意思。”
程知远知道,出现这种反应,那肯定是因为之前自己差点摄走太阿的原因,但这也正是自己想要展示给秦王看的。
政治斗争如同漩涡,秦王在看过自己摄动太阿之后,必然对自己大有防备,那么第一层的目地也就达到了,那就是暂时,秦王不会把任何大权交给自己,也就是说.....当个无忧无虑的挂名教授便可。
和秦国切断联系很容易,但人脉关系却不能毁坏,好不容易在武胜关留下点好印象,总不能就因为自己有天命在身而立刻翻脸骂人吧,这不是和楚怀王那个家伙一样的愚蠢了吗。
那府邸出现在程知远眼前,但让程知远颇有诧异的是,那府邸粗略观看,明明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但在程知远的感觉中,危险程度却不下于龙潭虎穴。
咸阳宫并不是一座宫,它是一个宫殿群的笼统称呼,秦王会见诸人时,往往在咸阳宫中的章台,这与楚国的章台有些相似。
“回夫子,此乃六英宫。”
那引路的郎中令给程知远作介绍,而三字一出,程知远便不免摇头了。
六英宫,那是秦昭王回来的时候居住的地方,后来赵武灵王诈称自己是匈奴使者,来拜见秦王,着胡服随入秦,主要目地是看一看自己选的这个“秦王”到底能不能按自己预想的走,因为嬴稷上位时,是赵武灵王力主他登基的,原因正是因为觉得嬴稷孱弱,不足以续秦强。
但这一次六英宫事件之后,赵武灵王就知道了,自己的选择应该是错了,这个嬴稷不仅不是一个废物,反而是一个极其棘手的人,养儿子行动自此成为养爹行动,但赵武灵王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当嬴稷反应过来匈奴使者非匈奴人时,赵武灵王已经一溜烟跑出了咸阳城,行出函谷关,早就用遁字诀绝尘千里而去了。
“六英宫不该作为招待所啊......这是直接把我当成敌人软禁了...嗯,起码最初的目的是达到了,只是这结果有些偏差。”
程知远指了指六英宫:“里面应该没有刀斧手什么的吧?”
郎中令愕然,摇了摇头,但却也没有说什么。
程知远眯了下眼睛,迈步走了进去。
后面的门户吱嘎一声关闭,郎中令的额头露出冷汗,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掉,而程知远看着满地无人打扫的落叶,与泥泞,再看看那半遮半掩的门扉,不由得开口道
“怎么,两个王者曾经见面的地方,难不成还会有鬼么。”
“如果有的话,那我倒是很想见一见。”
程知远负剑入宫,满地的落叶没有动静,而那半遮半掩的门扉也没有在料想中的晃动。
只是脚步停止在门扉前,程知远望向里面。
在六英宫的最深处,放置着一尊神龛,那座威严的雕塑,两只手散发着淡淡的金色!
西方之金!
祀白帝之壁!
“天牢啊......没想到关在这里的不是鬼,而是一位天帝!”
轰隆!
宫阙两侧的烛台猛然燃起火光,漆黑一片的昏暗大殿被直接照亮!
本不算高大的神龛,在这一瞬间,带着一种玄古时代的恐怖气息,向门扉处镇压而去!
这是程知远第一次面对天帝级的力量!
轰!巨大的震动与声音,然而庞大的风与威严在冲击到程知远面前六尺时,豁然崩开向两侧击去!
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中斩断!
凌冽的寒光从剑的锋刃向下滑落,程知远左手掌心渗出血来,而煌煌天命爆发,硬生生将那股天帝的力量从中截断!
“呼——”
剑刃从上垂下银色瀑布,甩入斜下方,程知远抹了下嘴角,满是血迹。
“危险啊,秦王可真是不安好心……”
“不过如果说这就是天帝级的威严,似乎……有点弱了。”
震不死自己一个八重楼的修行者,自然是弱的很了。
最深处的神龛发出震动的声音,摇摇晃晃,闪烁着烟火。
“你……是谁的后裔?”
“为何能截断帝威!”
“天帝之威,纵然秦王也只能受之而不可劈开!”
程知远道:“或许我比较帅?”
神龛哑然,没有回应,似乎被这种不要脸的自我夸赞给噎住了。
即使是天帝也不擅长应对不要脸的人。
程知远向前走了一步。
烛火顿时剧烈摇晃起来,四面八方都出现了鬼神的虚影,他们或持剑,或取戟,或掌握轮珠,黑色虚影看不清面容,回荡在此的只有那一双双如鬼火般的幽暗目光。
“自嬴稷继秦王大统以来……”
白帝的神龛重新发话了。
“至如今,秦王百三四年,自当初赵武灵王在此窃夺秦国国运,使得秦赵国运平分以来,自这六英宫荒废……”
“凡此甲子之内,秦国所镇压的一切天妖神鬼,全部扣押在这六英宫中!”
咔嚓!
仿佛有撼世惊雷从天而降,程知远看到地砖迅速结霜,那些鬼神妖怪的虚影,身后俱都出现一根根粗大的铁链,居然是被硬生生锁在这里的!
这种场面,给程知远带来了极大的心灵震动。
“凡**九州,凡秦国曾经征讨之地,一切怪异邪祟,皆亡于秦剑,亡于秦法!”
“这六英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诸怪鬼神,只有我可以镇压,你进的来,未必出得……!”
白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就这么看着,那些鬼神虚影,在程知远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张牙舞爪,在他踏出第二步时,沉默不动。
而此时,程知远踏出了第三步!
巨大的独眼与睚眦虚影出现,程知远的眼睛变成青白色,而所有的鬼神妖怪,似乎一瞬间见到了他们的至高主宰!
哗啦……!
铁链摇晃,所有的天妖神鬼,全部面向程知远,谦恭垂首,尽皆跪下!
第五百四十一章 食帝者!
纵然是天帝,也从未曾见过这种景象!
白帝的神龛剧烈震动,并且发出极其愤怒的巨大吼声!
整个六英宫都在摇晃,天地变色,帝威弥漫:“都给我站起来!”
“站起来!”
然而平素里,极其惧怕白帝威严,以至于言听计从的天妖神鬼们,在此时,却对白帝的至高命令置若罔闻!
神龛的摇晃越来越剧烈,白帝开始发怒,但他的一切伟大力量都被镇压在神龛之中,锁死在这小小的木匣内,被钉死在这破败的石壁上,所能渗透出去的,仅仅是极少的一部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白帝早已不是全盛时期,他如今信仰流失,早已神力枯竭,不可能与东皇,天齐这些还十分活跃的天帝相提并论。
甚至比起昊天,他都差了一截。
即使是天帝,也需要信奉者。
即使是天帝,也需要被人记得。
遗忘是最残酷的刑罚,如今秦国在做的事情,正是让子民把他遗忘!
“竖子也敢辱我!”
白帝的命令已经无法被那些天妖神鬼接受,而程知远提剑在手:“我说的可不是不要脸的话,你看,我这么帅,连这些天妖神鬼都认可我了。”
程知远当然不会傻到和白帝说“天命在我”这种蠢话,纣王传给自己的天命,这种被无数人觊觎与忌惮的力量,怎么可能轻易暴露?
别人瞎猜和你自己承认,去当靶子,这是两码事情。
白帝的目光在神龛中注视着程知远,他想到了很多,于是逐渐把意识转向其中一个方向。
“你……有天子信物?”
这是白帝可以想到的,唯一可能震慑天妖神鬼的情况,那就是对方持有天子信物,并且与天子信物完美契合。
历代周天子死后会遗留天子信物,昔年并不是没有人拿到过,白帝在秦献公之前,还处于十分活跃的状态,只是简公,出子那个时代,因为王权斗争而让秦国混乱起来,其实也是白帝有意为之,是想要削弱秦公的力量。
但万万没想到,秦献公是个老阴逼,在继承人问题上,白帝给出神谕让他选择嬴虔,结果献公二话不说,拍版嬴渠梁。
再之后,商鞅来了,堂堂秦国天帝,被杀鸡儆猴,镇压在了这小小的神龛当中。
数百年暗无天日的镇压!
白帝注视着程知远从中央走过来,他每一步落下都有清晰的回音,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秦王嬴稷。
王的资质。
那背后驮着一片湛湛青天!
“圣人之上的咫尺青天么!”
白帝有些动容,即使是嬴稷也没有咫尺青天的资质,他最开始只是满江红,是秦武王死去,嬴壮,嬴雍等具有秦王命格的兄弟都被杀死后,他才一跃成为第三等的紫气东来,有了圣人之资。
第二等的咫尺青天。
白帝在很久以前,见过一个。
张仪!
“有趣!有趣!你到底是什么人,嬴稷怎么会把你这种怪物关在这里?还是说,正因为你太过于天资卓绝,让他感到惧怕,所以才把你关到这六英宫的吗!”
“你是他的儿子,还是宗室中的其他人!”
“你想出去吗,不如与我合作,离开这令人痛恨的地方!”
白帝此时更感觉到一股同根同源的神力,那是神的位置!
“你还有风神的神位?!太过奇妙,难道是天意要我在今日脱困吗!”
“你……我可以与你做出交换,你用你的神位承载我的存在,我则给予你天帝的力量!”
“这个秦国,你说了算!”
白帝的提议不得不说,十分具有诱惑力。
但是程知远走到白帝的神龛前,第一想法不是在思考白帝的请求合不合理,而是想到曾经,有某个人对自己说过的一些话。
苏厉在去洛阳得路上,和自己说过,神位是可以提升的,当初那个野神,不过相当于秦国七级公大夫,地位并不高。
而楚国鬼神事件,那些野神都是淫祀,不入正流,没有神位,至于云中君,这种活蹦乱跳的大神,也不是自己可以正面击败的,所以用计把他弄死了。
但如今,一个不能动的,且权限极其之高的正神,就在自己身前!
这天下万神,谁比得过九天帝!
如果取了天帝的神器,相当于把天帝的神位吃掉,那么……
白帝感觉到了异常,他的神龛上爆发出威严,阻止程知远的靠近!
“竖子!你在想什么!天帝之力借给你,尚不满足,竟妄图窃帝而代之?!”
程知远停下脚步,一点也不避讳,很理所当然道:“不错,相比你的提议,我觉得把你吞掉更好一点!”
白帝的声音冷冽:“我虽被镇压,却也不是你这种小辈可以触及的存在!”
程知远点点头,表示认可:“你说的对,所以我不会贸然吞掉你,以免产生反作用。”
“虎死不倒架,对付你这种天帝级的怪物,必须要谨慎再三。”
程知远抖动袖子,赔钱货从里面一溜烟的窜了出来!
“赔钱,咬他!”
其实不需要程知远再说什么了,白帝神龛的两只手是用狗头金雕刻的,黄蛇看的眼睛都已经发直了。
“嘶哈!”
啪叽一声,黄蛇就把那块金子给啃了一大块下来!
“孽障!”
白帝震怒,然而只是一眨眼。他两只手就少了一只!
整个六英宫中,天帝的威严骤然下降了一个等级!
程知远顿时眼睛一亮!
“帝!您的威严,不如前了!”
果不其然,帝威对于小黄蛇毫无作用!
白帝的神龛剧烈摇晃起来,此时小黄蛇已经吃掉了白帝的一只手,接下来,小黄蛇自然把目标放在了另一只手上!
程知远向前靠近,白帝的威严向他毫无保留的释放,但是因为帝威下降,所以气息衰弱,程知远一把摸到了白帝的断手处,猛地就是一抽!
一股庞大的天帝神气从断手处被程知远拔出,那股帝气躁动,散发着无上的力量,却没有人进行引导,眼看着就要自我消散,正是此时,程知远捉住帝气,化为风雨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