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三件大事
姜魁.....诸鬼侠之中,第一个来到人间,后来再也没有回到黄泉的幽门中人。
虞霜顿时叹了口气,一笑道:“原来我都在玩他玩剩下的。”
荀子道:“倒也不尽然,姜魁滞留人间的法子,与你不同,你的更好一些,说说吧,你这具身体是哪里来的?”
虞霜坦然:“不杀,不偷,不窃,不抢,不夺舍,我是虞霜,这句身体,原本是燕国某个士大夫家的儿子,他被人刺杀,那个士大夫也被杀死,这件事情发生在燕王哙时期。”
荀子目光一动:“原来如此,子之之乱么,你这具身体,居然是燕王哙时期相国子之的儿子.....难怪,那事情....有苏代的参与。”
虞霜道:“苏代,鹿毛寿,这两个家伙鼓动燕王禅让于相国,苏代我是知道的,搅屎棍正常,但是鹿毛寿那个家伙....我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动机。”
“这场动乱始于禅让,起于将军市的叛乱,盛于中山国的趁虚而入,最后终于齐国的大军,燕国被破,子之被剁碎在齐国菜市口.....”
虞霜道:“反正他已经死了,我这身体,也不偷不抢。”
荀子道:“所以,子之的儿子没死之前,你和他合一了,故而你算是半个活人?”
虞霜道:“和宣太后的情况也不一样,我的也是独一无二,在这一点上,老师,您也说的,我比姜魁要强。”
荀子:“第一个事件是庐山天道青火,第二个事件是什么?”
虞霜:“老师可曾听过‘天平经’?”
荀子:“曾有所闻,是衡世之经,但是仅限于典籍所写,终周一代,未有人得见。”
虞霜:“那是因为,天平经必须要在天道更迭之后,才会出现,那是书写新天道的空白简牍,究竟有多少片,连我也不知道,而出现的地点,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老师。”
荀子感觉有些疑惑。
虞霜道:“老师,世间八紘九野,说到底,南世九州也不过就是八紘之一,我们所能走到的地方,不过是长生,青玄,寥寥二三地罢了。”
“我的学识只能支持我在南世寻找,或许这里,有通向其他地方的远行天门。”
“那个地方,叫做天姥山!”
虞霜说的天姥山,自然就是在吴越区域的某座高山,他认为,能够通向天平经所在之地的远行天门,就是那座天姥山。
“天平经出世之地,未有人见也,但只要通过天姥山,或许便能抵达八方极远之地,当然,也可能,天平经会从天姥山浮现出来!”
“但不论是哪一种,对于世间的所有野心家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不可错过的机会,而这,就是礼崩乐坏之中的第二件大事!”
“天道改易,礼乐彻底不复存在,随后便是第三件大事。”
“天落!”
虞霜单手指天:“夏周妄代春商,火凤击玄鸟于梧桐树上......”
他的话没有说完,殿外,程知远走了进来,接上了虞霜的话。
“天礼毁掉了天常,断了他们的登天路途,王朝注定要毁灭,南天阳世的众生都要为一个决定而殉葬,万仙枯坐在天界中的岁月已经太过漫长,白色的马儿跨越苍茫的大河,桃源古地的红花也已经凋零。”
“天礼无度,天纲已乱,天纪俶扰,天矩混沌,天泽四散,五天尽殁,故使天界倾颓,无尽云海倒灌,化为不尽天钩缓缓下沉。”
虞霜愕然无比,程知远走来,向荀子见礼,而后道:“造化之妙,原来你早已是冲着大祭酒来的啊。”
虞霜咧嘴一笑:“老朋友...不,师兄,很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程知远道:“我早觉得你有问题,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是下面的人,我应该在这里杀了你吗?”
虞霜道:“不,你不会的。”
程知远摇了摇头:“第三件大事,为什么会涉及到山君的话?”
虞霜:“山君的话?”
程知远:“我开仙路时,在白璧黄泉所听到的,山君们的痛苦呼喊,他们最后崩溃了,在怒喝,指天骂地,说的就是这些话。”
“所谓的天落,就是不尽天钩吗?”
“白马是什么,桃源古地又在哪里?”
程知远:“你似乎知道的很多,幽门怎么会容许你这么一个大叛徒存在呢?”
虞霜笑道:“师兄,幽门从没有任何叛徒,我们都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罢了,仙人们不也是常常刀剑相向吗?”
道不同,要么不相为谋,要么至死方休!
“我听说师兄曾经有辩,言惠子悖论,所谓大同异与小同异,现在的局面,我与师兄,是小同异,小同异,可忍也,大同异,当伐之也。”
“你我道同,区别只是在于仙鬼之分。”
程知远倒是有点奇怪了:“难不成你要说,你准备拯救人间?”
虞霜笑道:“我只是想要让人间少一点祸事,毕竟如果这一次不插手的话,按照这三件大事不断发生,最后可能会......迎接一位道尊下降。”
“我不想变成奈何,如果这位道尊下降,那么很多事情都会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这位道尊就是荧惑,她如果下来了,那么我们就会遇到各种棘手的事情,因为世间的气运被扭曲了。”
“就像是当年周幽王时代一样,地劫遇靖,化为大凶。”
“至于天钩白马,桃源古地,这些东西,我也没有头绪,这是实话。”
程知远:“钩是索命,马是承负,这两个东西组合起来,给我的感觉十分不好。”
荀子此时道:“知远,你来找我,是要说入秦的事情么?”
他有意岔开话题,程知远和虞霜便也不再谈论这件事情,显然,荀子想要知道的东西已经知道,而虞霜能给出的类似于预言一样的东西,是从黄泉带来的,很显然,下面的人知道的,要比阳间的多一些,但也仅仅是多一些罢了。
程知远点头:“不错,秦王已向老师发出邀请,而这一次,学生或许也要比老师先行一步。”
他并没有保留,于此时此刻,展露出一丝神异非常的威严来。
.......
第五百一十三章 逃避不了的嬴异人
天命主宰万物。
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
荀子震动的心情难以平复,而虞霜亦是目瞪口呆,他从燕王哙时期活到现在,根本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天命在于一人,在天道未明的情况下,在这个更迭的时代之前,已经出现了天命的持有者!
但是程知远的解释很浅显易懂。
百骸之中,纣王所赠!
并且程知远把之前他所推测的那些东西,告诉了两个人。
程知远并不忌讳虞霜,这不是说虞霜成为他的师弟,他就放松警惕,乃至于把掏心掏肺,而是单纯的判断过,这些秘密,无足轻重。
至少对于黄泉中人来说,是无足轻重的。
包括百骸的进入,很多人都知道,子夏年轻时代,仙人田子方曾拜他为师,而子夏也知道仙人可以入梦,进入百骸,百骸的存在并不是秘密,只是程知远说的,是关于那些天神的魂魄,包括纣王,甚至说不定连夏桀也在其中。
还有,以及化人和西极之国的事情。
荀子异常震惊,他想到了很多,程知远的推测如果成立,或许会改写这个世间的历史。
百骸的存在,能够修改现实?
“还达不到那种程度,但是在百骸之中创造的世界,介乎于虚幻与真实之间,这一点不需要过多描述,很多人都是明白的。”
“不过,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可以影响现实的,只不过需要媒介。”
帝辛的天命真实的出现在了程知远身上,以往百骸的东西,除去所谓的八谷外,其他的一般都无法呈现在真实世界,但是天命这种东西,说它虚幻,它却又真正存在,说它存在,它却又看不见摸不着。
“对于天命如何使用,如何消除其中天纲的残余力量,学生准备前往秦国,拜见法家众圣。”
程知远如此说。
荀子沉吟了一会。
虞霜看了看两个,却是忽然一笑,拍地而笑。
“师兄要与周天子,争那天命么?”
他便道:“既是这样,不如先去求天子,给你赦封一个诸侯的位置?”
程知远看他:“纣王也是这么说的,但我又想了想,这不是和剔除影响的选择,冲突了么?”
虞霜道:“虽然不太了解,但我想来,是不会冲突的。”
“先要做的上诸侯,才能觊觎天子,而周天子式微,天礼的力量并不强大,眼下七国分裂世间气运,礼崩乐坏已在眼前,正是越衰弱的时候,赦封的诸侯,对于师兄的影响力才越小。”
“重要的是诸侯本身的位置,而不是诸侯的封号,那是微末之物。”
虞霜分析的很正确,程知远也有这么想过,但后来觉得,还是先去拜见法家稳妥一点,不过此时,听了虞霜的分析之后,荀子也开腔了。
“其实有理,虽然不太高兴,但是礼崩乐坏已经是不可挽救的事实。”
荀子长叹一声:“大周要亡了。”
“帮你弄个诸侯,倒也不难,前几年,诸侯的名头已经不值钱了,那些个圣门中,有点背景的圣子神子,哪个没有个诸侯的称号?”
虞霜插嘴:“那些个家伙,都是不入流的所谓诸侯,空有名分而已,谁把他们真的当诸侯呢,但师兄不一样!有地,有人,有名望,有威严,有天命。”
“这个诸侯下来,那就是板上钉钉,谁都得承认。”
荀子计较了一会,对程知远道:“你且缓行,这几日,便帮你讨个诸侯的名头,届时你拜见法家,也好说道。”
程知远目光一动:“老师的意思是......不想让我当秦国的良造?”
荀子斟酌着道:“不错...也有这个意思......你要知道,你当了诸侯,秦王就不可能给你封侯了,秦国最高是彻侯,但现在还没有人拿到这个荣誉,你要是进去,平位迁移,秦王若真想留你,就必须给你一个彻侯。”
“但这有点...太过分了,容易遭人嫉妒啊。”
“至于秦国,你如果想要争夺天命,就万万不能在秦国任职,否则......日后天律蔓延开来,你有气运牵扯在天律之后,要和秦王对垒,很亏。”
荀子都已经想到了以后的事情,程知远既有天命在身,那么秦王所许诺的少良造,就万万不能担当了。
与秦国牵扯太过分的话,受到天律压制,到时候可就.....完蛋了。
程知远自然也不敢保证,这个秦国就会和原本一样,二世而终,因为目前看来,嬴异人似乎不会再和赵姬接触了,吕不韦也没有把他当做目标,最重要的一点,嬴异人不会去赵国为质子了。
而他如今的价值,争夺下一代秦王的位置,很有机会。
这就已经改变了走向,至于嬴政.....其实程知远还是很期待的。
异人心里有喜欢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就是萧菽。
程知远心里头有了个想法。
迟则生变,不如趁早把这两个人弄到一起去?不过话说回来.....
程知远忽然背部一震。
萧菽,也是赵女啊!赵姬赵姬,不一定非要姓赵,赵地美女,也可以这么称呼....
“得,看来还是逃不过赵姬这个圈....”
荀子和虞霜在说天命以及任职的事情,程知远的思维却发散到嬴异人身上去了,但不论怎样,这个事情商讨之后,也是定下来了。
虞霜显得极其兴奋,笑道:“看来我留在人间,是一个极其正确的选择!”
“天命啊,谁又说得清未来的光阴呢!光阴无定也!”
“与秦争天命,学宫夫子也!”
程知远道:“秦未必不好,有时候,天子也并不是只有一个。”
虞霜忽然又道:“接下来师兄入秦,若是不介意,带我一个如何?”
程知远瞥了他一眼,虞霜道:“有些事情,想见一见宣太后,我去秦宫,代师兄照料异人,说不定,还能窃取秦国气运......”
“不过这事情,我为师兄谋,可别让异人知道。”
程知远摇头:“不要你谋,你别乱搞就行,带你一个也无所谓,宣太后....话说你们在人间,还有不少同道么。”
第五百一十四章 乐正氏西来
程知远拜见过荀子之后,回到了住所。
行程很匆忙,在处理完毕洛邑的琐碎事情,顺便帮助墨子通过了人事应聘后,接下来的目的地就是秦国法家。
法家的人物一般会出现在蓝田大营附近,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是在咸阳聚集起来了。
眼下正是礼崩乐坏的前奏关口,蓝田大营那里应该是没有法家的重要人物了,那么说到底,程知远必须要入咸阳,不过这一次,入咸阳作使者的是虞霜,他才是明面上的正使,至于理由么,当然是以新学宫建成为缘由,拜谢秦王了。
上一次入秦的是苏厉,只不过苏厉当面的是宣太后而不是秦王,秦王自己跑到武关和楚王对线去了,而且现在秦国内部的权利,也并非完全在秦王手上。
正如秦王准备找时间打掉四贵,宣太后现在也面临着一个很困难的抉择。
程知远听到了一阵悦耳的声音,那是瑟声。
“谁?”
感觉了一下气息后,程知远显得有些愕然。
新学宫建好的一处偏殿中,颜如玉在这里正襟危坐,她身前是二十个乐师,这里面也有周王室的大小丘正,但是就是这些专门弹奏礼乐的音乐大师,在颜如玉面前,却如同学徒一般凝神闭气,他们弹奏“瑟”,这是一种类似于琴的乐器,但是历史要比二者都久远。
颜如玉此时显得很威严,仪态端庄:“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土女。”
那名乐师在弹奏,非常小心,但突然,弹错了一个音节。
颜如玉顿时脸一沉,而那名乐师却是额头立刻冒出汗水。
“居樾先生,雅瑟几弦?”
居樾先生擦汗:“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十五弦。”
颜如玉盯着他:“为何弹错?”
居樾先生苦笑一声:“心神疲惫所致。”
颜如玉冷哼一声:“身为乐丘正,本就是侍奉礼乐之人,如今天子不出朝,诸侯不来见,故而周礼不兴复,乐师无事,礼师惫懒,成何体统?”
“身为乐师,却连帝舜时期的伶人都不如?”
居樾先生面色很不好看,这是侮辱,乐丘正乃是有道德礼仪,知识极高之人,这是承袭自远古葛天氏的司乐之官,岂能与贱籍的伶伦相比?
颜如玉看到他脸色不悦,更是来气,便伸手,抽出一根杨柳枝,居樾先生顿时面色一变,连忙道:“大乐主勿起,樾自罚,樾自罚,奏曲十遍。”
颜如玉的杨柳枝是带着精气神明的,这抽打一下可是皮开肉绽,程知远也不免咋舌,此时过去问道:“这是做什么?”
颜如玉却一改常态,此时站起,行最正式的礼仪。
“此地已命名为黄宫,乃司礼乐之所,我奉大祭酒之命,担任大乐正,负责对他们进行....培训。”
后面这个词是从程知远嘴里学来的。
颜如玉指着那帮乐师:“周乐不正,这些乐师明明是周宫乐丘正,却每日吃的白食,竟是连最寻常的《小毖》都弹不对劲。”
“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肇允彼桃虫,拚飞维鸟。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
程知远点了点头,这一首诗歌确实是符合学宫情景的,虽然这首诗歌最开始是周成王自我反省,并且震慑大臣所用,但是用在如今,也可以作为鞭策,激励学子士人的诗歌。
并且这首诗歌本身“出身”高贵,用在新学宫,旁人便懂的,新学宫乃是抱着救世的崇高理念,来到这里的士人,不是来贪图享乐,来耍嘴皮子的,而是要真正脚踏实地,避开那些**的勾引,真正做出一番事业来。
居樾先生苦笑一声:“大乐正恕罪,自今天子继位以来,西周公不作礼乐,沉湎权斗,我等乐师平素里只在祭祀之时,弹奏《清庙》,《维天之命》等寥寥四曲,其余时间,西周公不允许我等擅作礼乐,故,许多人乐师,从生至死,奏乐不过二三数矣。”
“礼乐无用,已为世人所认同,我等,亦是如此想的。”
居樾先生的话有些沉重,但颜如玉却道:“正是因为礼乐已经崩坏,无用至极,所以才让你们来到这里学习,接下来的礼乐,不是为一个人所作,而是为天下人所作。”
程知远看着颜如玉训斥这些乐师,心中有意思的想到,这算不算新时代的文工团宣传部?
那二十个乐师都擦着汗,颜如玉又让他们罚奏,那一想起来,手指就钻心的疼,即使带了木扳指也是一样难受,筋骨受不了。
颜如玉哼哼道:“年轻时荒废习乐,到如今,以前缺少的东西都要重新回来学,所以人啊不要偷懒。”
颜如玉重新坐下来,拿出古瑟,对程知远道:“我新作了一首曲子,之前被阿妍的事情耽搁,未曾送于你听,若夫子无事,不妨听一听?”
程知远刚想说可以,却不料此时,来了个不速之客。
“在下也有首曲子,不才拙作,敢请大乐正一听!”
那门外进来一人,先向程知远行礼,再向颜如玉行礼。
而在这人边上,却是李斯过来,拱手道:“师...夫子,这位是乐正晋,从魏国大梁而来,言称要应征大乐正之职。”
他又上前半步:“师兄,是儒门派系,连缀宫。”
连缀宫,与白鹿宫一样,是乐正氏的儒门殿宫,而乐正氏在八脉之中人缘还可以,基本上属于中立派,不太想参与到其余圣贤的权利正统之争当中。
但这个器宇轩昂的家伙,显然想在新学宫中出出风头。
显然,门口考核的家伙中,有人把他放进来了,意思不言而喻,又牵涉到学宫争斗,看起来像是要压一压程知远一派,又像是借此机会,让程知远表个态?
“有意思,谁把我看做学宫继承的敌人了?这人来的可真是有趣。”
程知远点了点头,向他还礼,而颜如玉却没有还礼,乐正晋道:“大乐正何其无礼也?”
颜如玉失笑,把瑟一置,拨出音律,声音躁动,钻股挠心,便是乐正晋也不由得气息一顿。
“来砸场子的,要落我脸面,我还能给你好看?”
“要当大乐正,有意思,便看你有没有那个斤两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雨无正》(上)
谁也没想到,今天会弄出这等有意思的事情。
这或许是一个插曲,但是无疑很吸引眼球,就连刚刚安顿好住处的,最不喜欢音乐的墨子也来凑热闹了。
当人们看到墨翟来的时候,自动给他让了个位置,墨子却连说不用,他依旧穿着麻衣,只是腰间已经挂上新学宫里,荀子弄出来的讲师牌。
黄宫中,颜如玉置瑟于身前,气定神闲,而来挑战的乐正晋亦是胸有成竹一般。
“呀,夫子!”
魏琼勾踮起脚尖,看到了程知远,顿时满脸兴奋。
她摸了摸身上的箱子,那个木箱子与她形影不离,当她比较激动时,就会下意识的去抚摸,仿佛箱子里的那些数字,会给她带来安心。
女公子想要向前去,但是前面的士子已经聚集起来,她有些失望,但好歹守住了自己的一片高地,而幸运的是,前面并没有比这个“高地”要高的人在。
“一个大乐正而已,干什么弄得这般阵仗?”
有人不解,窃窃私语,这些大多数是不习礼乐的士子,是稷下学宫中的多数派。
“这不是以前的周礼周乐了,你忘记了吗,新修课程中,就有乐曲一项。”
“其实我觉得吧,这没什么用,所谓乐曲戏剧,不能安邦定国,承平时赞颂君王之物.....乃古之糟粕也。”
“足下偏激了,古时尧作《咸池》,舜帝作《南风》,无不是歌颂上古时期天地美好,百姓安居之景色,而为什么会有这般美好景色?还不是因为圣王贤德,军队强大,能安定四方?舜帝之功,流放四罪,四凶,其威昭昭.....所以依照程夫子,大祭酒所言,以后军队之中,也要置乐师。”
“军队之中放置乐师?”
有人大惊失色,连忙急促道:“胡言乱语,这是要做什么,军队岂能沉溺于这等声糜烂之事?”
那边上士子就道:“不不不,你错了,程夫子言,那叫做....军乐团,说是可以鼓舞士气,这是有历史考究的,据说武王伐纣时期,巴人为前锋,前歌后舞,山为之崩,地为之覆,伐纣大军士气高涨,而纣王七十万大军听闻军乐,溃不成军,踩踏俱死,血流漂杵....”
那士子说的头头是道,把前面那质疑者忽悠的一愣一愣。
“是,是有这回事,兄台高见啊!原来是这样!”
那被护佑的人顿时一拍脑袋:“不愧是程夫子,果真有真知灼见!这么说起来,以往兵家,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战法.....”
“不知足下何方人氏?在下清河崔氏....”
“原来足下是齐国公卿之后,鲁国世卿之族!”
“不敢当不敢当,祖上荣光,后辈微矣....”
两个人开始商业互吹,而这边那人笑着道:“在下虞氏,名霜。”
崔氏士子心中想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好开口,因为虞氏应该是来自于虞国,而历史中虞国干了一件很蠢比的事情,那就是贪财而借路给晋国,然后自己就扑街了,同时还留下了唇亡齿寒,假道灭虢的故事......
“诶呀呀,足下,原来是上古舜帝之后啊!”
他也只能这么吹了。
就是尬吹。
好在虞霜脸皮足够厚,顺着杆就向上爬,加上高超不下于程知远,嘴皮磨合速度直逼张仪的忽悠技术,很快就把这个家伙忽悠成功,成了军乐团创办的脑残粉之一,开口圣王,闭口贤德,差点就要说程夫子威加海内了。
虞霜正吹着,忽然感觉到有人盯着他,他一回头,那种感觉又隐没在人群中,虞霜挑了挑眉头,想到大祭酒和自己说的一些话,心中暗暗计较起来。
“乐正氏到这里来,可以说是人才吸引,但是就这样一路被放到黄宫.....开什么玩笑,大乐正好歹也是学宫的重要职位,这种岗位说通过就能通过?”
“要么是宋尹派的人在搞事情,要么就是鲁派的人,看起来是有人要对程知远打压,试探态度,这学宫内,为了下任大祭酒的位置,争权夺利的事情倒也真不少.....看起来一个个都是礼仪不苟,内心里一肚子坏水.....”
“是程知远最近风头过分,摩弄四国,间杀云中君,使得有些人感觉,他是成了威胁么....”
不过学宫内部的权利争斗,也只是以打压排斥为主,至少没有人敢动刀兵,那就是白痴。
因为程知远是新宫建造者,也是发起者,同时更是三宫宫主都见过的人,他对于祭酒的位置确实是一个有力的竞争人选。
有点心思,不甘心很正常,换做是任何人,眼看着自己就要上位了,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要能力有能力,要学历有学历,搁谁谁心里都添堵。
是的吧,你要是只是有些能力,那大家都欢迎,但你能力太高,已经让人感觉麻烦了。
虞霜暗戳戳继续和其他吹水,同时散播他那一套理念,果然不出所料,那些窥视的目光又出现了,而且这次不是一家,是很多人。
看来在这些人心中,已经把虞霜定位为程知远的有力支持者了。
“你们不在意下面的士子学生,认为他们的力量围脖,倒是似乎都忘了,这一届的新学生,可都是程知远带起来的,师与弟子的关系是最重要的,你们盯着上面,但却不抓下面,结果下面是空中楼阁,上面可就不能长久咯.....”
虞霜不看他们,心中全是计较。
这时候,程知远作为裁定,倒是参与了这一次的音乐比试,颜如玉与乐正晋开始试音,叮咚的声音不绝于耳,而后随着两道一前一后的嗡鸣,双方都做好了准备。
乐正晋先交付,他选择的是《白驹》。
程知远眉头一挑。
乐正晋笑道:“曾闻程子有言,白驹烈马,忽然而已,在下深以为然。”
程知远没有说什么,而场外,魏琼勾则是翻了个白眼。
那是夫子写给龙素大士的,关你屁事,恶心人。
程知远另一侧,颜如玉也交了她的简牍。
简牍被打开。
乐正晋顿时一窒,随后摇头大笑起来。
“真是疯了。”
场外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因为颜如玉所选择,要弹奏的歌谣,是《雨无正》!
这是一首周幽王时期,大臣怒骂天子之歌!
第五百一十六章 《雨无正》(中)
《雨无正》?
就是连程知远也颇为诧异。
不论是弹奏什么,其实也不应该弹奏这首歌曲。《雨无正》放在现在的大环境下,简直就是在戳着天子的脊梁骨骂,但是考虑到新学宫这块地都是从天子手里买的,这刚放下碗就去骂娘,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确实是,虽然天子不能把唱这首歌的人怎么样,但是道德上是不是有些不好看?
好歹手里的田地都是从天子手里换来的啊。
程知远摸了摸后脑勺,两眼观天。
周围的学子们也都处于一种寂静态,好半响才有人说话。
“《雨无正》?”
“这.....是不是不太好?”
“大乐正这是做什么呢。”
士人们自然不是傻子,能混到这个阶级的,在春秋时代的,脑子没有不好使的,即使是三等士人中的最下层级,他们对于人情世故也是明白通透的。
讲道理,有一说一,这时候弹奏雨无正,着实不地道。
而且,对方唱诵的是白驹,显然政治正确,又无形吹捧了一下程知远,再对比颜如玉,这高下是显而易见,也不知道颜如玉犯什么毛病,居然选的是这一首。
程知远耳朵动了动,瞥了一眼颜如玉,看到她一点也不慌。
得,这次装逼的不是自己,就看她怎么处理了。
乐正晋心中大石落定,他信心十足。
“客人先请。”
颜如玉对程知远点点头,程知远眨了眨眼,不待说些什么,颜如玉便直接道:“若是我先,怕他听了之后过于羞惭,掩面而退,到时候,旁人少不得要说些闲话!”
她声音忽然拔高,目光在人群中骤然一扫!
人群骚动,却有几个人直接避开她的目光,显然就是这一次放乐正晋进来的哪一派,究竟是鲁派还是宋尹派,还是三小派,暂时还不得而知。
毕竟她虽然是灵怪,但只要对方不在她的书册里,她却也没有办法窥视人心。
这番傲气十足的话从她口中说出,仿佛理所应当一般,乐正晋便有些不愉悦,原本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却没有表现出外在的不服气,而是依旧很有礼貌的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瑟摆在身前,乐正晋双手放下,眼眸微闭。
他的食指轻动了一下。
“宫——”
第一个音节响了起来,弹动一下,所有人的内心,忽然就像是平静的水潭泛起了一道涟漪。
乐正晋的眼中,已经没有悲欢喜怒,他进入了状态。
在他身侧,就像是有一片沧浪环绕,而他则在大石上,在沧浪中,那些水平静,此时还没有流动,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沧浪,而是应该叫做镜湖。
瑟弦再度被拨动。
“皎....皎——白、驹。”
“食....我——场苗。”
他那温润的声音开始响起,同时伴随着悦耳的瑟弦音,五音仿佛化为他的护法天神,在他的身边环绕,而以他为中心,悦耳之声,绕梁不灭,不断向四周扩散而去!
“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嗡——!
瑟弦调升高。
“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他的声音有些高,古老时代的诗歌自有自己的一套唱法,其实和后世无法想象的谱曲音并不太相同。
那些瑟弦拨动的声音,直击人们的心田,像是山泉,像是马儿,人们的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是一个人坐在镜湖上,四周的水化为沧浪,随音而动,随他而动,人们更看到一片草场,那是河套,而一匹白色的小马,欢快的在原野上鸣叫。
白驹烈马,白驹烈马!
虞霜在人群中,对人开口:“为此诗者,以贤者之去而不可留,大夫乘白驹,为周武王饯送箕子,为其扼腕叹息,因为后者不愿意留在王都,武王爱才,又不能强留,只能让他,自归山林,依依不舍啊......”
“白驹白驹,乐正先生选择这首诗的意思,很明确了,所有在这里学习的士子们啊,你们要做那被武王饯送的箕子,要如他一般,为世间所称颂,成为世间擎天架海的贤者,这样啊,君王们才会懂得珍惜,世间有诸贤,方能真正平定。”
虞霜这番解释,自然被程知远听得一清二楚,最关键的,边上那帮已经被他忽悠瘸了的家伙们,居然一副十分感动的样子,涕泪横流,并且全都赌咒发誓一定要成为对大周有用的人才,如此才能报答学宫的知遇之恩云云。
“属实阅读理解满分,语文课代表。”
程知远的目光好不容易才收回来,感叹虞霜的这种传销能力简直与庚桑楚不相上下。
很快,他的奏乐结束,所有人都沉浸在一副美轮美奂的幻想中难以自拔,诸位的士子们,随着乐正晋最后一曲诗歌弹奏结束,仿佛看到了无边的光芒,而那匹小白马啊,它向着那无尽的光明奔腾而去,就像是所有来到彼方的士子游生。
所有人都在这副“画”中看到了自己,那匹马又何尝不是他们呢。
“贤者必去,而不可留矣。于是叹其乘白驹入空谷,束生刍以秣之,而其人之德美如玉也。盖已邈乎其不可亲矣。然犹冀其相闻而无绝也。”
“勿贵重尔之音声,而有远我之心也。”
有士人感动至极,此时不由自主的抒发他内心的真实情感。
这才是真正的贤者与圣王啊!
而在这里面,有些来自魏国的人,秉持着武王不圣的论调,本想在这个时候出言反驳,但是周围的人都被感染,那些人再看看自家里面,发现也有相同派系的人激动的稀里哗啦,顿时便泄了气。
只能弱弱的抗议。
“假的,都是假的,大乐正千万别输给他!”
有人跳出来,倒是一朵奇葩,这大概就是最早的粉丝后援团了。
乐正晋弹奏完毕,微笑着,如春风如空竹,他向程知远问:“夫子以为如何?”
程知远点了点头:“依依不舍,温然可念,风致最有余。”
乐正晋这副脸孔笑的更开心了,甚至连身子都不由得坐的直了一些。
“好,好好!大家说好不好?”
“好好——”
虞霜在外面发动群众喝彩,一帮人在那里鼓噪,而程知远看了他一下,便有些奇怪。
这家伙是要捧杀乐正晋?他对颜如玉这么有信心?
第五百一十七章 《雨无正》(下)
乐正晋向场外行礼,以示感谢,而有人则是大赞道:“乐正先生之曲,真乃天音也!”
“此曲只因天上有!”
这些人吹得确实是不含糊,不过乐正晋刚刚那番弹奏也确实对得起这种水平,虽然儒门八脉之一的乐正氏之儒是“属辞比事”之儒,说白了是类似“史官”一样的儒生,不参与斗争,只着重记录历史,但是乐正氏,这个名头,还看不懂么。
乐正氏最早就是“乐师”。
孟子的徒弟是乐正春,正是因为他会礼乐,所以孟子才收他为徒弟,但没想到乐正春的本事很大,甚至有些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孟子本人对于这种事情,并没有表示喜闻乐见的态度,甚至有些担忧,因为在他看来,乐正春不能秉持真正的天礼,他似乎与子夏一样,喜欢择优而仕。
乐正晋向颜如玉笑道:“大乐正,承让了。”
颜如玉的眼睛依旧保持着平静,没有半点乃至于丝毫的波动。
“人籁而已,承让与谁?”
乐正晋面色一顿,失笑道:“何为人籁?”
颜如玉:“风漏于孔洞,人以气聚风而吹之,所发之音,可扬尘土,恶者使人烦躁,善者使人舒适,但终究其音,不过是凡尘之曲,可称小雅乐,却算不得大雅乐。”
乐正晋依旧微笑,认为不过是颜如玉的藐视与不服气而已,便问:“人籁之上,何解?”
颜如玉:“人籁之上,是为地籁,地籁者,昆仑之雪,常山之风,不息不灭,不止不绝,万窍怒号,如天地亲至......你,还差了一点。”
乐正晋是真的气笑了:“大乐正这话,意思是,您已是地籁?”
颜如玉:“不,我乃天籁!”
乐正晋:“天籁何解!”
颜如玉:“一切只在曲中,不可言传而述也!”
她话语落下,单手置于瑟上,三指轻动,第一道声音就此响起!
无声无息。
乐正晋什么也没听到。
他有些茫然,随后眼中露出一丝惊愕和嘲笑。
但很快,那种神情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浑身就像是触电一样,那种舒麻的感觉,从脚底窜到天灵,润入四肢百骸,他差点呻吟出声来,两眼逐渐变得圆润,不解且疑惑的瞪起。
颜如玉的眼睛只看着那瑟。
她动了第二指。
“雨——无、正....”
“浩浩昊天,不骏.....其德。”
仅仅是第一句,所有人眼前,就像是突如其来的风与雨,那天地之中变得晦暗下来,天帝的威严仿佛真正降临在此方,所有的人不自觉的开始发抖,他们全都下意识抬起头来,他们看着那黄宫的穹顶,但此时,眼中所能见到的,只有一片晦暗的“天”!
“降丧饥馑,斩伐......四国......”
“旻天疾威,弗虑......弗图。”
“舍彼有罪,既伏......其辜。”
随着颜如玉的手中的音乐以及她那悦耳又如泣如诉的唱诵响起,整个在场的所有人,仿佛跨越了数千年,回到了当年周幽王还活着的那个时代!
他们能看到远方的山,能看到那摇晃的兵甲!
他们能看到奔流的水,能看到掷玉于殿的臣!
他们能看到饥荒的野,能看到路边丧命的骨!
他们能看到奔腾的马,那鬼方的君王就在其上!
他们能看到天地间翻滚的泥泞,那是天子再无明光!
昊天啊,为何不修德行!
天地的灾难,皆由你来降临!
真正有罪的人,你不去惩罚!
那些无罪的人,却要曝尸荒野!
天子听言则答,谮言则退,我却哀哉不能言语;
那些能说会道之徒口若悬河,我却维躬是瘁,而他们却俾躬处休!
善恶无辩,阴阳不分,天地无宁,世间永混!
何以济世救人!
就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臣子,他站在茫茫荒野之上,地无禾梁,路有白骨,天地都凋敝,而那些狂妄的,奸佞的小人,他们依旧坐在朝堂上,奉承着君王,放大天子的骄傲,以至于让他看不到自己错误的地方!
他们高居庙堂,却不知道这人间,已是民、不、聊、生!
所有人都感同身受,毫毛都要炸裂,这种张力,这种跨越岁月的力量,那种刚正不阿,却又无能为力的痛苦呐喊,是光阴,是时间,是白驹烈马也不能阻挡的!
谁来为天下开辟正道?!
轰隆!
就像是惊天动地的炸雷!
不可触及的霹雳神威!
一种豪情气魄,一种承担,一种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情感,就如洪流,如雷泉般涌动起来!
颜如玉的声音很悦耳,但却又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天地为之悲愤,万物为之和鸣!
“如何……昊、天……”
如、何、昊、天!
你为什么这样啊……我的……苍天!
士子之中,无数人脸涨的通红,胸膛中气息翻涌,一定要抒发,必然要呼吼出来!
“如何……昊、天!”
第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从虞霜所在的方向。
随之,就像是感染,第二道声音开始附和,紧跟着,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如何,昊、天!!!”
整个黄宫大殿,明光猎猎,士子学生们脸孔脖粗,额头青筋绷起,用力嘶吼!
“辟言……不、信!”
“如彼……行、迈,则靡……所、臻!”
“凡百……君、子,各敬……尔、身!”
“胡!不相畏——不畏……于天!?”
山崩地裂,云霞倾泻,这股大合唱的感染力,就连墨子也被刺激到,他似乎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奔走在各国,那些君王却都喜欢奸佞的小人,而不能善用他的道理。
墨者名满天下,但最后呢,依旧输给了这个世间,输给了这个时代,而那些腐朽的奸佞,依旧高居庙堂!
“如何……昊!天!!!”
墨子的声音也加入了其中!
虽然苍老,但无比有力,而周围的士子们,他们的头昂的更高,胸挺得更前!
“嗡~”
随着最后的一个音符落下,颜如玉这才抬起头来,她看向面色已经苍白如纸的乐正晋,语气依旧如最初一般。
“乐正,可懂得何为天籁否?”
乐正晋站了起来,但是腿忽然一软,踉跄一下,咚的一声又跌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苦笑不已。
“班门弄斧,说的就是我了吧。”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主动权归谁?
在黄宫的事情结束之后,数个儒门士子聚集在一起,他们神色有些忧愁,彼此交换着意见,而说的正是黄宫中事。
“那姑娘不愧是古之灵怪,颜如玉在《谁人氏》中的介绍是通读万卷藏书,乃古之圣贤精魄所成就,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在礼乐上也有此造诣,这样一来,新学宫里,掌管礼乐的黄宫肯定不能为我们所用的。”
“不要如此悲观,虽然乐正氏输了,但是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大乐师。”
“诸位可听过‘响遏行云’?”
一位儒门士人看向四周,那诸遭士子之中,有人面色一变,恼火道:“龚勤,你也变得喜欢投机取巧了,秦国的乐师,能有什么本事。”
那提出意见的,名为龚勤的士人被呵斥,但却不恼火:“在下以为,既然有名,必有所长,秦人击缶,为世嘲笑,但即使是这样的环境下,却也有如响遏行云这般的人物出现,秦青、薛谭,二人造诣,在下以为,不下于俞伯牙。”
“哼!”
名为安如的士人不屑:“我辈中人,平素里最厌恶的便是秦人,虎狼之地,不与中原同,性异凶残!让秦国的乐师来帮助我们,夺取新宫的权利,那我宁可一头撞死在那大周龙柱上!”
龚勤抚掌大笑:“好!足下居然有向死之意,那便快请吧!”
他说着,还做出一副邀请的姿态,此时边上的人看出来了,原来这家伙早就发火了,便看安如瞪着眼睛,那手已经放在剑柄上,周围的人连忙劝阻,把两人拉开。
“二言不合便要动刀剑,岂还有君子风度否?”
这出声劝阻的人名为霍袭梁。
“他也配!”
龚勤冷笑:“君子不器,不当拘泥于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礼秦人而请之,又有什么不可呢?子曾经曰过,要不耻下问,你这诗书春秋,文王诸易,都是白读了?”
安如也是争锋相对:“虎狼之子,这么做是在拂我等的脸面!我便不信,这硕大中原,竟连一个可比肩俞伯牙的人都没有吗!”
“新宫起,黄宫司礼乐,我儒门最以礼乐自居,为中原正统,为复兴天礼天乐而不懈斗争,如今眼看萌芽初起,你却不想着让我们的人在其中占据高位,反而要去请秦人?”
安如冷笑起来:“好吧!便是你去请那秦青、薛谭!这响遏行云二人,又真的能比得过奏出天籁之音的颜如玉吗!”
霍袭梁连忙压住他:“不要激动,莫要激动!”
他这边打圆场,而后沉默数个呼吸,缓缓言道:“其实也有办法。”
几个人都看向他。
“不必请响遏行云二人,有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霍袭梁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几个人中,以龚勤为首,三人面色顿时一变,而龚勤则是连连摇头,失笑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霍兄,原来你竟非我派之人啊。”
霍袭梁忙不迭道:“何出此言啊!”
龚勤道:“你是宋玉一派的,不为我鲁派中人,真没想到,最先出来作对的不是宋、尹派的,而是宋玉一派的人。”
霍袭梁叹息:“都是一家之人,何必闹得这般不可开交?足下能同意秦青、薛谭入洛阳,难道这尺寸山河间,还容不下一个游子么?”
龚勤沉默,霍袭梁继续道:“宋玉本为公子渊,曾事从屈子,十七即为大夫,著《高唐赋》,世人无不以为神,震动天下,而公子渊,也有邹衍先生的大力举荐,以他的德行,威望,身份,家世,宗族,文采,全都可以堪当此任啊!”
“这黄宫宫主的位置,便是为他量身而造!”
霍袭梁甚至微微站直,双手也约束到自己的腰带前交叉垂下。
“况且,公子渊不太喜欢约束,这稷下大祭酒的位置,鲁先生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他最多,不过是图一个黄宫主的位置,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儒门还是这个儒门,稷下还是这个稷下,纵然诸脉分开,打散入新宫之中,礼乐之仪,依旧把持在手,我等诸士,本为一家,何以作两家之言啊?”
他振振有词,而龚勤本就没有多大的排斥,并且当霍袭梁表达出,不需要响遏行云二人,而是转为公子宋玉的时候,安如那边也基本上妥协了。
“黄宫宫主的位置把持在手,公子渊必全力支持鲁派,绝不叫其他人有半点可乘之机。”
霍袭梁又加了一句,安如则是道:“那么,程夫子处,可否尽力打压?”
他们心照不宣,程知远最近的风头太可怕,简直有当年张仪之威,而且他还很得到学宫中一些大佬的看重,不仅仅是荀子有这个意思,乃至于其他那些圣贤,听到程知远,他们也会下意识点点头,甚至有些人还会陷入抉择与两难之中。
是利益至上还是学宫的知识传承至上?
很多人都会选择后者。
当然,这是在大是大非面前。
本来,鲁派要对付的敌人,只有宋尹派,但是宋尹派的两个主要人物年纪都很大,他们能接替荀子,但不可能接替太久,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让年轻的人上位呢?
学宫之主的倾向性,很大程度会影响到以后学宫内的主流风气走向。
学术迫害,打压异己,这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存在的,只是多和少的区别。
他们这里正在商讨,忽然,这处隐秘之地的门扉被打开,寒冷的风从漆黑的天幕内灌入下来,诸士子猛然回头,而那处走进来的则是一个让他们感到无比震惊的人。
“各位,要在新宫获得主导权,又何必偷偷摸摸!”
这人进来,诸人不敢动弹,而他走到几士子前,微笑道:“墨翟可当得讲师,却不知道我当不当得?鲁仲连是个不错的后生,我,其实也很支持他。”
“或者说.....子思一派,愿意支持他!”
你道来者何人?
儒门七十二圣贤,秦商也!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虞霜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儒门七十二圣贤,真是烦人,子思一派到底要做什么?打压程知远,又谋划对付荀子,他们似乎还要对白鹿宫下手,真就是仲尼要死,没人压制,要出来兴风作浪呗?”
“儒门正统?什么是正统,胡说八道,当天下只有一种声音的时候是何等可怕?这种声音是有利于人正面情绪增长的,那倒是还好,但若是一种消极躲避的思想,这个世间会乱成什么样子?”
虞霜喋喋不休,随后住口。
他的身边,有一道新的音乐环绕,颜如玉忘我的奏着瑟,那是她答应要给程知远所听的新的乐曲。
名为《姮娥》。
“千古广寒,折尽白发;羿狩于山,桂女青华......托身于月,太阴登天,怅然有丧,无以续之......”
颜如玉所奏的这首歌曲,是来自于古老夏代的传说,大羿的妻子与大羿分离,姮娥将死,大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其徒逢蒙贪婪,往而窃之,不成而欲害桂女......
总之神话离奇,不足以以历史记之。
程知远听着这首歌曲,亦听清楚了虞霜的喃喃自语,他望向黄宫之外,对几人道:“新宫开辟,拔地而成,它是一卷新的简牍,没有任何人的污染,我们是它的缔造者,是我们把它举了起来。”
“仙也好,神也好,圣也好,道人,贤者,真人....哪怕是最普通的凡人,他们可以在新宫的简牍上,写下自己的传说,写下自己的故事,但不能把这个简牍据为己有。”
“这是大罪孽,它不是一个提线木偶,它是天下的中央,它将成为一个传承。”
“你们知道吗,山海彼方还有一个天子。”
“他时时刻刻想要屠灭中原的人,他自称是夏后氏的嫡传,但夏后氏为祖先,中原亦有夏人,他却从没有想过要留手。”
“北方,有虎视眈眈的鬼方,戎原,匈奴!”
“他们的力量,并不比中原要弱!”
“新宫,是我们的道统,不为夏,不为商,不为周,不为任何人的自我谋划,谁如果想要伸手,把新宫的一切给破坏掉,想要让这个孩子,变成听话的傀儡,变成可供他们玩弄的**!他就该死!”
程知远的眼中,杀气沸腾!
“这里教导的,不止是种田,不仅仅是刀兵,不仅仅是纵横捭阖!新宫,这是集整个天下之力所打造,它是一个强健的婴孩,它的哭,笑,啼声,足以震动天地!”
“新宫的未来可期待,它一定会长得顶天立地,跨越江,河,湖,海,使得四面八方没有相错的声音,使得天地人间,没有排斥的人文。”
“七王毕,四海一!”
“书同文,车同轨,度量衡将统一,八纮九野,天汉之水,莫不聚集于此方!这世上所有人,写的文字都会是一样的。”
“谁敢把新宫,变成他们自己的后花园,肆意修剪,那他们就要为自己的愚蠢与自大,付出代价,即使是圣人也是一样!”
程知远的声音掷地有声!
虞霜此时才明白,为什么程知远要力主建设这座宫殿,这是新生,亦是道统的传承,以后所有的仙人可能都会汇聚在这里,乃至于圣人,道人,他们在这里留下道统,而那些考入新宫的学子,他们会记得颜如玉所弹奏的雨无正,他们会记得,如今这天下是何等乱世,他们会奋发图强,他们会聚集起来,这股力量,天下没人可以阻挡。
如果张仪,犀首,孙膑,庞涓,苏秦,苏厉...这些人都为一个势力效力,那么天下是不是早就一统了?
这就是同样的道理!
新的学宫,不是哪一国的人才培训基地,其实也不是一个公立学校,它更是一种传承,是一种道统的传承,只要新学宫还在,中原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强者出现!
虞霜感觉到了可怕,他突然觉得,即使黄泉鬼门关大开,但只要晚上二十年,到了那时候,是不是遍地都是人间的圣人?
那时候,黄泉是绝对没有赢面的,他们也只能回去,继续阴阳两不干涉。
仙与鬼,天与地的战争,从亘古时代就一直持续,于是因为他们的战斗,祁连山裂开了,昆仑山也被打成四片,他们都是在为了道理,他们的道理.....
他们在用自己的道来改变四方天下!
但是他们失败了,从古到今,都是如此,然而虞霜仿佛在程知远身上看到了这种希望。
他感到震恐,又有些茫然,从当年子之之乱结束,他复活以来,从没有生出过这种恐惧。
如果仙道出现了天子,是不是又会重现当年周穆王的情景?
不,或许比起周穆王登临中天台,俯瞰八方诸侯,还要可怕!
在程知远的口中,他没有提到半个天子,没有提到半个诸侯!
因为在他的计较中,天子也罢,诸侯也罢,最后所有的力量,都会集中在一个点上。
道统!那么谁是道统的护持者?
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天子,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
虞霜在此时,下意识喃喃开口:“仙道本无为.....”
程知远转向他:“无为,无不为!”
就像是炸雷轰响于耳畔,虞霜低下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人要遵循自然之理,顺应自然的运行,不必去干预自然的运行,不做不必的事,但也必须去做,去做那些,人作为天地的一份子,所必须,且该做的事。
程知远看向颜如玉,也看向虞霜,缓缓道:“曾经我在黄厉原被人追杀,那些圣门弟子,无不是想要靠着天子信物,来帮助他们的门户,掌握世间的真理,然后把整个人间的倾向倒向他们。”
“他们说,区区一命,何足道哉,要,为天地立心......”
程知远摇头,大摇其头。
“我从一开始,便明白,他们不配,这句话,震动千古,岂能是蝇营狗苟之流,可挂在嘴边的?”
“我指着这片天与地,这座宫,立在当中,人从其中走出,他们能效法‘重’,托天而起,能效法‘黎’,按压大地!”
“这才是我们的道统!也是天下该有的正道!”
程知远抬起手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程知远张开双臂:“为万世开太平!”
第五百二十章 越王一剑!
不仅仅是颜如玉与虞霜两个人听到了这番话。
学宫中,无数位圣人都在沉默,唯有越王看向天空,他看了很久,似乎要把那片云彩都瞪下来,良久良久之后,他长呼出一口气,忽然飞身入天。
圣贤们的目光随之游移,他们注视到了越王。
勾践凌天而去,但是与此同时,整个天地间的风云都在呼啸,就像是有一位仙人临凡。
黄宫中,因为勾践那股强大的气势不加以掩饰,程知远的怒火逐渐熄灭,他与颜如玉,虞霜二人出去,他们看到了那在半空中时隐时现的圣人。
勾践没有说话,也没有狂笑,他只是沉默着,但又像是在向世间索取什么。
他伸出手来,于是风云汇聚成剑。
虞霜诧异非常:“仙....法?”
颜如玉摇头:“没有仙道的气息。”
“自然是没有的。”
一位圣贤出现在黄宫,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他抬起头,对三小解释:
“那是勾践悟了三千年的一剑,他始终未曾能够跨出这一步,但今天他跨越了。”
“了不起,他终于从仙道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程知远三人向他行礼,颜如玉则口称:“拜见邹衍先生!”
阴阳家圣人,邹衍!
邹衍颔首,他笑道:“大乐正,你出名了,雨无正,必会被新宫奉为必修之乐,只是可惜,天下间,你的这种手法,是没有人能够复制的。”
“天籁啊,即使是秦青,薛谭....恐怕也差了一些吧。”
程知远目光一动。
他记得祭酒大人说过,邹衍圣人中意的学宫继主,应该是宋玉。
高唐云梦,神女西来,宋玉不仅是一个美男,更是春秋战国时代,最为浪漫的男人,才气惊世,千古留痕。
邹衍的手指向天空:“看吧,这是毕生难以见到的一剑,曾经春秋时代的霸主.....从东海那株名为春晖的大桃树,一直到西海的青天原,那株名为秋霜的梧桐树,从过去到现在,从周平王东迁至周敬王第四百一十三年的最后一天!”
“自春秋末年以来,打磨了足有三千年的一剑!”
邹衍自己的神色也变得兴奋起来,他为此而惊叹,因为他居然能看到越王勾践迈出那关键性的一步。
他在剑道的成就上举世无双!
他曾经是世间最负威名的六大铸剑宗师之一!
而如今,作为一个纯粹的剑者,他从程知远的话语里,听到了什么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本是圣门之中,人人都知道的一句话,这片世间的人不会知道,在另外一片没有神魔的世界中,这句话要到遥远的,千年之后的未来才能听见。
直到那名为张载的士人呐喊出这四句话!
但在这个世间,这句话究竟是谁所说的,没有人知道,只是懂得,自从有圣门以来,很多人都把这句话作为自己的教条与信仰。
但更多的,更多的圣门,只想着用这句话作为幌子,来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于是有圣人坐视不理,于是有鬼方,犬戎,匈奴大破边关。
于是有周平王勾结戎夷的消息传来。
于是周幽王被北方的君主杀死在他的都城!
于是.....于是便有了如今这礼崩乐坏的天下!
“圣人们口口声声,念诵着这句话,却不知道这句话是谁所说的,至今为止也没有人知道,但这句话贯穿了过去,我相信它也会跨越到未来。”
“这天下变成这副模样,又何尝不是诸子百家,三百旁宗,六十圣门的原因呢?”
“诸子啊,我们走上了一个错误的道路吗?”
“为了推崇我们自己的学说,而去让万千的庶人流亡在战火之中!即使是杨朱,墨翟,因为学术之争而大打出手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仲尼年轻时,曾问道穷天,到他老了,穷天依旧告诉他,他还没有悟。”
“仲尼如今要死去,于是泰山也要崩毁,但天下却没有人再愿意相信他的理念。”
“这数千年过来,大家究竟为了什么?”
这煌煌天地之间,只有邹衍站在这里,新宫中,不论是稷下的,还是云梦的圣人们,贤者们,都在沉默以对,他们或许是在思考,亦或许是嗤之以鼻。
有人反思,就有人顽固不化。
但他们都在看着越王,等着他刺出那一剑!
“说那句话的人,是张载。”
程知远忽然开口,邹衍看向他:“程小夫子,如何而知呢?”
“这人,又是谁呢,他是商的人么,他是与微子启、商容、比干一样的贤者么?”
“还是说,他是夏代的人,他是与汝艾、乌曹、费昌、关龙逄一样的能臣圣子么?”
程知远道:“他存在于你我所不能明白的时代,他并非是一个完人,但一生都忠诚于他自己的理想,他是一片旗,更是一只手,这只手不倒下,过去未来的所有人,都会望见他,学必如圣人而后己!”
邹衍叹息,是惋惜,也是感慨:“不存于你我可知的时代,是百骸中的人,还是尧舜时代,亦或更前方的圣者?”
他忽然看向程知远,一笑道:“也或许是更后面的人么?”
程知远不置可否,只是心中震动无比。
邹衍感慨:“我知阴阳,知五行,六气,七星,八风,九运,但这世间依旧有太多事情是我看不见的,程夫子,你说对么。”
程知远不置可否:“自然是对的。”
两人进行了一番谁也听不懂的交锋,而邹衍也再度抬起头来。
天空中,越王已经把风云化为的宝剑舞动起来,他在云海中出没,他身边天地都晦暗,整个天象为他而动,但他并非仙道中人。
这是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一剑!
奋灵德,合风云,超忽荒而躆昊苍!
勾践把手中的宝剑向一方天空刺去!
剑锋平整,刃上有毫气微动。
如流逝的光——
天空开始崩裂!
这一剑出去了。
自洛阳起元,跨越十万山海,那柄剑落向南方,飞临至楚地,直压庐山而去!
轰!风雨暴动,霹雳剑光,整个庐山都在摇晃,那些强大的剑宗们暴起剑气,而整个天空,都被勾践的一剑给彻底照亮!
足足二十六位剑宗合力,却被这一剑尽数劈落,吐血坠入尘埃!
越王勾践畅快的笑声从遥远天之彼方,浩荡传来:
“我当濯足万里外.....”
“却怪尘土生青天!
第五百二十一章 天下最大的威胁!
震骇世间!
整个庐山的剑宗,他们之中并非全部人都迎天而去,只是那二十六位狂傲者皆是当世剑宗,并非避隐之人,故而为了当世剑宗的名望,在面对天下第二这震动人间的一剑前,他们绝没有退让的道理!
但是如今他们输了!
二十六位当世剑宗合力,剑气嘶鸣之下,便是五万大军也能挡得上三天两夜,然而如今,却敌不过天下第二的一剑!
“我当濯足万里外.....”
“却怪尘土生青天!”
天下第二十七的剑宗张离吐血,两眼凹凸,身躯弓起如青虾,单膝跪地不能起身,他浑身剧烈颤抖,在刚刚一瞬间,他几乎感觉已经看到了三重泉!
咚!
一个人踏足在他身前,山石都被他踩的粉碎。
其他人皆是单膝叩地,甚至有人双膝抵地,浑身浴血,然而此人站立,依旧未曾低头,只是身体的僵硬表明了他此时恐怕也是筋骨碎裂的情况!
天下第五!
张离想要站起来,但是浑身却如过雷劈般痛苦,而在他边上,一人低声喝骂:“不能动!千万莫动!”
“你....姒微明.....”
天下剑宗第十四位!
姒微明也是口角溢血不能遏制,但他努力顺平气息,身躯僵硬在原地不动,低声道:“顺气,压住自己的精气神明,不要抵挡!咳.....当年门主,还未曾有这般可怕!”
张离身边,天下剑宗第四十九位的舒鲧双膝碎裂,跪在地上,口齿开合,那血流的比姒微明要厉害的多:“是了,你当年是在越王的门下,他创立剑门之后,你是第六批入门的弟子。”
姒微明想说话,却胸口发闷,剧烈咳嗽起来,两眼收缩,好半响才吞吐道:“肺....伤了.....”
舒鲧口中血流的越来越厉害了,他挣扎着抬起剑,对着自己手臂便刺了过去!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左臂暂时被“激活”,他瞬间点住自己身上的穴位,那身躯内流转而不受控制的精气神明方才得到遏制,而这居然是以自残为代价才能办到的!
“勾践.....尔母....婢也!”
舒鲧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现在才稍稍好一些,张离没有动,调整着自己精气神明的运转,但那股暴烈的剑气却不受控制,他身边的天地元气都被带动,不断的在他身边徘徊,仿佛要强行帮助他“修炼”一样!
但这时候进行修炼,无异于找死!
这时候,赵渊动了。
只是始一动弹,便呕出一口血来,身形踉跄,好歹是没有跪下去。
只是这般情况,让姒微明,张离等人看的更为心惊了。
天下第五,受了这一剑尚且如此.....
勾践到底怎么回事,他在三年前讲学于榆次河丘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厉害!
不,简直是判若两人!
“纵然是天下第二也不可能这么强.....这简直是....”
礼乐征伐之剑!
不亚于天子之威!
但这也仅仅是他们的判断,因为他们没有人见过天子之剑,即使是前不久,周天子手中的锟铻剑自主击秦,也没有对秦王手中的太阿剑造成多大伤害,不过是掀翻了一个行宫罢了。
真正的天子之剑,只有越王勾践见过。
而如今,勾践似乎已经站到了他曾经难以为敌的对立面去。
仅以一剑击败二十六位当世剑宗!
“这就是门主苦心为夫差所准备的一剑。”
姒微明缓过气来,喘息着开口:“这一剑领教了,其实,倒也不亏!”
这一日,庐山大震,天下为之骇然!
————
秦国,数位剑宗遥望洛阳的方向,祁毋山,陈龙右等人心神剧震,那一剑的威势应该已经超过了圣人可以掌握的最高程度,甚至引动仙人才能呼唤的天象!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王望着洛邑的方向,范睢在侧:“我王不必担心,越王早已不是人间的王者,他所追求的,无非是剑道而已。”
秦王摇了摇头,对范睢道:“范叔啊,这种级别的人,不能留的。”
范睢点头,没有说什么。
秦王侧过身去。
“姚先生,您怎么看?”
在秦王嬴稷的身边,所站着的老人,赫然就是程知远的便宜老师,也是当年在赵国开染坊,更是平原君赵胜故友的姚老头!
他亦是徐夫人的剑道三十八篇中,龙伯舞剑篇之主!
“勾践已入古往今来罕见的剑道极境,虽不为天子,但却也再无所约束,正是龙归沧海,不可捉摸!”
姚先生负手:“诶,老朽入秦已有两载,却还没有悟出那名为‘山阴何处’的一剑,却没想到....”
范睢问道:“姚老先生若是剑势大成,可否与勾践一较高下?”
“嗯?”
姚先生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傻子。”
范睢面色顿时一沉。
姚先生蔑视他道:“怎么,老朽说你你还不服气?你看看这天,你看看这地,尘埃都被震成三块,天下间的草木都向南方倒下,鸟儿们转移了迁移的路线,连游走于天空不受约束的重云都被聚起,到这种地步,天地万物皆系于一剑,这怎么可能是我一个人打得过的?”
“即使是剑势大成,也达不到这一状态,越王这一次是有天神相助......”
“是不可复制的巧合,是趁着南华打盹,才证得了这无上剑境。”
姚先生一叹:“诶,从今以后,剑门的那些剑宗,再也不敢在越王面前摆谱子了,这一剑下去,半个庐山的气焰都被斩开,一剑击垮了二十六位当世剑宗啊.....连天下第五,第七,第十二都没有挡住。”
“从此以后,剑客们都会希望在洛阳大显身手了,因为那里有天下最负盛名的剑客。”
秦王没有说话,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祁毋山,陈龙右等人则是沉默以对。
“越王勾践啊,何其危险的人物,他比孤年长三千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古人....但他太危险了,不论他有没有威胁到孤的性命。”
“在秦灭六国之后,决不能容许有这么厉害的人存在于世上......他是大敌,古人,就应该老死山林,不要再出现于当世,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第五百二十二章 吾师当为尧舜
诸子会有自己的抉择,在那一日程知远说出了那番话之后,在勾践踏破人间不见的一重境界之后......
如何能把理想与现实结合起来,而不产生剧烈的冲突呢?
这或许是他们以后要学习,思考的道路。
马车的轮子徐徐转动起来,程知远准备入秦,同时他也已经告诉了学宫的诸子,安期声欲取黄粱,为山海彼方的天子,打开鬼门的关隘。
不需要多久,诸王便都会收到这次通告,以学宫的势力,可以遍及这片人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除了长生之地。
呼雷豹再一次充当了拉车的劳动力,但小马也明白了很多,成长了很多,拉车也是一个考验技术的活计,比起自己肆无忌惮的驮人冲撞,显然拉着一辆马车全身而退的技术要更高一些。
小马驹有信心完成这次入秦的活动。
程知远带上了虞霜,而嬴异人却被他留了下来,异人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在和程知远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送别话语之后,嬴异人叩拜下来。
“做什么?”
程知远要把他搀扶起来,但嬴异人却没有起身,而是连续拜了九次。
于是程知远也明白了。
嬴异人不可能放下秦国,即使他被秦国排斥,但是只要秦王要求他回去,他还是会回去的。
如今秦国内部的形势,基本上已经明了了。
在程知远说出那四句话之后,在整个学宫为之震动之后,嬴异人自然也不陌生那四句话,只是他想的更深远一些。
因为程知远说了“七王毕,四海一”这种句子。
也就是说,程知远的意志中,连秦王都是不该存在的。
嬴异人没有问程知远,他会不会窃取,或者斩断秦国气运,他是聪明的,知道这种情况一定会到来的。
虞霜手托着腮,看着嬴异人第九个拜礼结束,忽然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么,秦国似乎已经有另立太子的风声传出来了。”
嬴异人抬起头来。
“啊.....”
虞霜一兴致勃勃的样子:“你父亲安国君,说不定要被提上正位了,而嬴倬,可能要失去太子的位置了。”
嬴倬是嬴柱的兄长,嬴柱就是安国君,也是后来的秦孝文王。
如今嬴倬在魏国做质子,而秦国内部,居然出现了换掉太子的呼声。
“这个呼声是谁放出来的呢,又是为了谁呢?”
虞霜打量着嬴异人,忽然一笑:“未来的秦王啊,你觉得呢?”
嬴异人摇了摇头,对虞霜道:“虞师叔此去,不安好心。”
虞霜道:“这是什么话,你把我看做什么人?”
他摆了摆手,程知远拍了拍嬴异人的肩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嬴异人忽然问了一句。
“若有朝一日,异人真正登为秦王,届时异人必会扫平先生。”
嬴异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低着头,程知远只是挥了挥手,嬴异人却是忍不住,没有得到程知远的回应,便又猛然抬头:“先生不在这里训斥学生么?”
程知远靠在马车边上,看着嬴异人:“若有训斥之日,便等你当上秦王之后,你我相见在谈吧,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
是的,为时过早。
嬴异人愣在那里,久久没有移动,天空开始飘落雪花。
程知远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天空。
“虞霜啊,你说,如果这个天下,突然出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战死的士兵,那种冲天的怨气,能不能震裂黄泉的壁障?”
虞霜在马车的另一侧,听到程知远的询问,思索了一下,道:“过去也不是没有......你说凭空出现鬼门关么,那要看阴阳之间的间隙大还是小。”
程知远翻过头:“十年之后,或许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虞霜摇头:“这礼崩乐坏的世间,每一天都在发生惊天动地之战。”
.......
嬴异人注视着马车的离开,彻底消失在风雪之内,他回过身去,却感觉脱了力气,而王翦,李斯等人也在后面,他们看着嬴异人,都没有说话。
韩非是不看时节的,虽然结巴,但还是问了:“你.....为什么...说,说,这种....种....无尊卑....卑之话?”
这也是所有人想要问出来的。
嬴异人看向他,向他拱手:“师叔....”
韩非虽然也是学生,并且在公众场合称程知远为夫子教习,但私底下作为荀子的弟子,他也是程知远的师弟。
“师叔也听见了,虞师叔所说的话,秦国正在经历变革与动荡,太子的废立,岂能是如儿戏一般更改?但我大父(爷爷)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或许正如虞师叔所说的一样......”
“他会立我父亲为太子,而我......”
李斯:“秦王么?我们该对你换称呼了呢。”
嬴异人拜下,连称不敢。
李斯哼了一声:“毕竟你若是为秦王,我们都会被你杀了吧?”
“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嬴异人抬起头,从礼仪中恢复,慢慢站直了身子。
“七王毕,四海一,这是要灭了秦国....上千年的传承,不能亡于异人之手,而等到异人若真为秦王,那么先生必然已经要开始压灭各国。”
“天下一统,异人支持,但如果不是秦国一统,异人便必然死战。”
李斯皱着眉头,他想到了之前那个梦,梦里的世间,确实是秦国统一了。
只不过那时候,是六王毕。
而程知远所要的,是连秦王都要灭去!
嬴异人看向远方:“虞师叔,恐怕是冲着秦国气运去的,我曾经听先生讲过,当年在赵国,赵王丹有僭越之心,但诸臣都不希望他僭越,于是平原君找来一个姓姚的老剑客,一剑斩断了赵国的气运大龙,我想,既然世上有这般手段,那么总不会只有一个人通懂。”
“我希望这次先生入秦,能够看到他想看的,也能看到他心中希望实现的,如果先生能够真正在秦国......”
嬴异人叹了口气:“若是先生真正能留在秦国,那异人登位之日,自当.....效法尧舜而后已!”
第五百二十三章 龙素的准备
儒门,白鹿宫中。
诸弟子在通读诗经,这是每日早晨的早课。
龙素自然也不例外,她在诸弟子中来回踱步,因为她是今日的教习。
诗经三百篇,由仲尼选修而成,此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她自己最近也在用功,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很快儒门的八脉会试就要开始了。
来年启起,八脉会试已近在眼前,虽然因为一些小事情耽搁了大半年,但是并不会造成多大的困扰与麻烦。
白鹿宫这次压力很大。
因为龙素从黄厉之原取到了武王钺,姬发的天子信物可以说是极其强大的,但是武王钺的破损亦是十分严重的,而龙素上一次在百骸中,因为救程知远而动用了武王钺,这让武王钺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
宫中之人对她的行为很不满意,已经不仅仅是他师兄一人。
但龙素认为自己做的没有错。
自己是在行使君子的权利,所作所为都符合一个君子的定义。
若是见死不救,还能算作是一个君子么?
那秦人,皆为虎狼之子,却尚有百步不救罚二甲的严厉法规,难道以礼乐为正统的儒门弟子,居然还不如秦国的虎狼之人么?
但龙素也知道,那些人的诋毁,大部分都是因为嫉妒罢了。
武王之钺啊,天子的信物,更是周武王的兵器,这种东西,如果被圣人掌握,很快就能复苏,而白鹿宫也会迅速成为天下儒门的魁首,这代表的政治意义绝对是非同凡响。
而作为持钺者,倒是很有可能被选为白鹿宫的下代继主!
仲梁大人已经老了,他很有可能提前隐退,而陈良大人是楚人,他终有一日也会回到楚国,不会呆在成山角的天尽头,那么白鹿宫内,要让谁来做主?
之前想的,最好的便是持钺者,所以那一次,进入黄厉原的儒门弟子,尤其是白鹿宫弟子,也并不是只有龙素一个人。
但恰恰结局弄人,很多人都不希望龙素得到,然而她就是得到了。
这自然会招致有心人的不满。
龙素的脚步顿住,她教导这些弟子要做一个正确的君子,而不是一个表面的君子,那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甚至有些期盼八脉会试的到来。
这一次的辩论,或许不会输了。
皓首穷经了很久,龙素已经有了充足的信心。
“听说,楚国......”
楚国的事情,龙素也有听闻,此时看向门扉处,陈相与陈辛走了进来,龙素连忙上前行礼。
陈辛看了一眼龙素,忽然失笑,欲说些什么,陈相便打了他一下。
陈辛晒然,他刚刚想说,你那相好的夫子,在楚国弄出了破天的动静,现在据说又向秦国去了,不知做些什么。
但陈相瞪了他一眼,阻止了他说出这句话来。
八脉会试在即,这时候说这种话,不利于白鹿宫的稳定,尤其是如果传出去,被其他脉的人诋毁,那么结果可想而知,不仅仅是白鹿宫自己人会闹事情,还会招致流言蜚语。
这两人没什么关系,不要硬扯!
这是陈相的态度。
陈辛有些无奈,看着龙素有些不解的神情,陈辛咳嗽了一声,转而说起近来各脉弟子中的杰出人物。
“来年开春,据说子夏先生会回来,他近年来新收了一个弟子叫做杨乐,究竟水平如何暂时还不得而知,但一定要小心。”
“子夏先生的弟子,没有庸才,各个都是治世,乱世之能人。”
“颜回一脉的人据说憋着一股气,有个叫做余羽的,极为突出,年纪与你相当,据说是去年刚刚出现的人才。”
“至于曾参,乐正,近来没有什么动静,不能掉以轻心。”
陈辛细数来年可能遇到的敌人以及潜在对手,而陈相在他说完,加重语气道:
“但我们最重要的敌人还是子思一脉!”
“龙素,你是在稷下学宫有过名气的,也与那人论过道理,你是咱们白鹿宫年轻一辈最厉害的,八脉会试,决定武王钺的正统权,你万万要赢。”
陈相面色严肃至极:“不容有失,现在已经不是面子不面子的事情,说不定会关乎到我们一派的生死存亡。”
龙素心里一紧,点头称是。
陈相盯着龙素看了一会,确认她没有因为那人的原因出现什么心里波动,这才继续道:
“至圣将逝,子思一派自诩正统,现在已经开始针对其他派进行打击了。”
“儒门将要大乱,漆雕之儒入秦,动作极大,显然他们也有争夺正统的意思!”
“而且还有一个人……”
陈相一只手扶着额头:“还有孟轲,他自己一个人……便已经极其麻烦了。”
龙素沉吟些许,随着道:“似有所闻,至圣曾想过传儒门之主给孟子,但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陈相冷哼一声:“便是谁都可以,恰恰是孟轲,他不行,更不配。”
“孟轲,一个自以为有大才,但却落魄至今的老朽罢了,舍生取义之道确实是为人称颂,但他骨子里依旧是一个迂腐不化的人。”
“但太过于蔑视礼乐也不行,有人说荀况……呵呵,不可能的。”
陈相在这里批评孟子与荀子,随后却又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对龙素语重心长道:
“素,你要知道这次事情的严重性,大义正统是否在我等处,便只能看你这个,真正拿到武王之钺的人,能不能护住这柄黄钺了。”
陈相说完,向外走去,陈辛落了半步,嘴唇蠕动了几下。
那些声音传道了龙素的耳中,她显得无比愕然,随后又不免露出奇怪的神色。
“那小人入秦了,他入秦做什么?”
龙素此时才得知近来发生的事情,而且信息量有些大,让她一时半会难以消化。
总之,那小人似乎更得志了。
龙素抬头,陈辛已经走远,她看着陈辛背影,陷入了沉思。
清澈明晰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怀疑。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
过去不会,未来,应该也不会。
第五百二十四章 圣人分析研讨会
冬至,大风雪。
今日是新学宫开始第一批自主招生的日子。
前面,像是李斯,韩非,王翦他们,包括后来预定要进来修行的南搏身,高长恭,曹亭这帮人,都是属于稷下学宫,亦或是云梦宫的弟子,他们等于是原本就挂着学籍,学校合并之后继续上,所以不属于新的一批。
江山代有才人出,儒门最近比较出名的人,像是陈相所提及的余羽,就是去年刚刚出现的人才,而余羽的天赋极高,只是有一点,在今年冬至日时,他公开表态,抨击新学宫的作用,认为废除天礼的教学,是大错特错的行为。
稷下学宫中,礼乐虽然没有多少人学习,但好歹也是有这个科目的,只是老师常年缺席,学生们心甘情愿被占课而已.....
但现在,新宫已经说明,不再用天礼天乐作为学宫正统,而是把礼乐仅仅定义为寻常的考试项目,并且重新定义了礼乐的含义。
众所周知,周朝是以“乡举里选”的方式,即由“乡老”等人物,选拔本乡土的贤士,经过地方长官的层层上贡,直达中央,上贡到王的贤士,由王亲自考试。
在周代以前的社会中,只有统治集团家族的成员才有可能接受教育而成为知识分子,也就是所谓的“士”阶层,而朝廷的各个组成部分,实际上主要由统治集团内部成员所世袭领有,具体表现就是周代的“世卿世禄”制度。
在这种制度下,即使有某种举荐选拔,也基本上不超出宗法家族的范围。
像是姜子牙那种山野的贤人,要被举荐起来,这种情况在周朝后来的行政体制之中,几乎是很少很少的。
但是,到了礼崩乐坏的时代就不一样了。
孔子设置私学,允许三根腊肉拜师的行为,就是在挑战士大夫阶层的利益,而百家由孔子而兴,纷纷效法,各自开课,这也就导致官学不吃香了,同时士大夫阶层也再也没有办法牢牢把控政治,只好做出让步的行为。
但如今,程知远所做的事情,比起孔子来说,还要过分。
荀子看了那余羽抨击学宫的文章,当邹衍,接子,环渊等圣贤都过目之后,荀子便笑着问他们:“大家觉得,这个孩子怎么样?”
接子冷笑:“狂妄之辈,有什么好说的,认不得这‘科举’之制,蠢货而已,说什么不尊礼乐,藐视天子......”
“如今新宫开设,遭到抨击,只是因为进一步挑战了士大夫的底线,这样一来,就连宗族自己不传的秘法都有失落的可能性,这些人当然坐不住了。”
“子思一脉,好行为啊,不过这是儒门的事情,大祭酒,你被针对了呢!”
接子开门见山,一针见血,直接说出这个名为“余羽”的孩子,肯定是老宗族中的天才少年,不然去年他突然冒出来,加入子思一脉,并且很快就名声大噪,怎么看都有点诡异。
毕竟程知远成名还用了三年,龙素更是五年才让天下所知,这个家伙,一年时间,走的比这些天才都要远?
接子把这些话说的清楚,邹衍则是唯恐天下不乱般的鼓起掌来:“漂亮漂亮,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果然是妖孽人才.....”
环渊撇了下邹衍:“话不能乱讲,你屁股下这块地,还是从天子手上租的。”
邹衍嬉笑:“又不是不给租金,西周公再贪婪也不至于自己打自己的脸,按时给钱什么事情都没有,再说了,天子他还在乎这些话?”
这倒是大实话,都已经开始卖酒赚外快,租田搞开发,天子本人基本上也就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了。
至于亡不亡的....周天子表示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就躺着,混与躺轮回不止,这把混下把躺,他娘的国家能不能振兴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荀子摇了摇头,微笑着道:“是啊,子思对于正统的继承权,开始争夺了,连我,也不能避免其中啊。”
“这是当然的。”
环渊双手置于膝前,严肃道:“稷下学宫本来就是天下一等一地方,列国士人,半壁从稷下而出,当年秦孝公不惜重金请田文子从稷下赴秦,力陈十恶政,这才坚定了秦孝公变法的决心,稷下乃是天下的头脑,而云梦,更是出过张仪这等乱世之辈。”
“如今三宫合聚,荀况先生依旧为大祭酒,这等权利,也不下于一方诸侯了吧!”
“这么大的势力,天下的桃林都为大祭酒所栽种,这子思既然自诩为仲尼正统,他又岂能不对大祭酒下手呢?”
荀子沉默不言,而邹衍则是道:“秦商等人,都是子思的忠实拥簇者,而曾参更是子思的老师,这一次的行为,要说曾子不懂,那肯定是假的。”
“曾参终究也活成了他讨厌的样子,谁还记得,当年曾参骂子夏.....”
邹衍越说越说来劲,而周围的圣贤们都沉默以对。
驺奭此时插嘴:“新宫不可被他们染指,我听说,最近某些学派有些动作。”
他的目光移动到环渊身上,环渊呵了一声:“看我做什么,祝缪的事情我只是提及了一下,就这样把我打到反派,是不是不太好?”
“照这样说,邹衍先生还是宋玉派的领军人物,是不是也该看押起来?”
邹衍咧嘴一笑:“看押起来也挺好,那些小家伙啊,为了个稷下学宫大祭酒的位置争破头皮,却不知道这个位置可不好当啊。”
荀况道:“如果我入秦,归来卸任,不传给小辈,让你当这个大祭酒,你觉得如何?”
邹衍顿时一愣。
剩下三圣贤都拿目光瞄着他。
“这这不行,不行不行,在下才疏学浅,再说了,我平时就喜欢观天看地,天地之大,远胜于人间斗争,我就是推荐一下宋玉,你们要是不信我,把我关起来算了。”
邹衍双手一摊,显得极其光棍与干脆。
但不管怎么说......
“不论如何,我听说,前两日有一个圣人潜入了新宫,无声无息离去....某些人似乎知道,但却不报,所以,在这里说一下,鲁仲连如果有任何出格的行为....各位.....”
邹衍的头忽然垂下来,眼中闪烁起危险的光彩。
诸圣沉默,皆是不语。
第五百二十五章 不能面见法家
依旧是大风雪。
又是一年翻过去。
在新宫中,诸圣人讨论如何对付即将到来的危机时,程知远的马车也已经逐渐靠近了秦国的边疆。
奔波数十日。
风雪伴青云。
函谷关已经近在眼前。
程知远看到这座雄关,心中那是感慨万千的,从古以来,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太多奇伟壮丽的事情,而函谷关绝对在这些事件中榜上有名。
老子出关,紫气东来三万里,收关尹,点徐甲,函谷关不仅是一座军事关隘,更是一个充满了传说与神话的地方。
关卡的通过审查很严格,程知远递交了简牍,守关的秦卒在经过轮番核实之后,大概耽搁了一两个时辰,这才让程知远过去。
雄关漫道,过了函谷,一条大路直指蓝田大营。
而蓝田大营的另外一条道走出去,可以顺势南下,抵达武胜关。
只是那条路很不好走,交通不便,所以蓝天大营设置在两关道路交汇处,依山傍野,可攻可守,更是秦国囤积战争器械以及操练军马绝佳地带。
战国之世,各种战争器械已经很是齐备,举凡被后世视为“无敌利器”的大型器械,大体都已经用于实战。
更不要说,如今已经到了战国后期。
一进入秦国境内,那种肃杀严肃的气氛,便立刻扑面而来。
与其他国家完全不同,没有悠然自得,在函谷关外的时候,虽然很多区域也是秦国管辖,但大体上还没有过分的严肃,但是一旦进入函谷关,就感觉背景音乐都跳了频道。
秦国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笑的国度,老秦人从战火中渡过苦难,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历四世秦王之发奋,方有数千里疆土。
“过了函谷关,要到蓝天大营,便是从南世进入到青玄了。”
虞霜指着四周逐渐荒凉的景色:“函谷关只是秦国在南世的跳板,当年秦献公时,河西之战,精锐尽丧,函关易手,几乎到了国破人亡的关头,若不是孝公执意变法,重用商鞅,也不会有如今的虎狼之秦。”
“世事变幻,无常无常也。”
虞霜的目光有些迷幻,他叹了口气,在子之之乱爆发的时候,秦国已经不是秦孝公在执政,而是秦武王,他倒是很想见一见嬴渠梁那个千古人杰,可惜,生不逢时。
哒哒!
这时候,呼雷豹警觉的抬起头来,它看到远方有寒尘扬起,遮天蔽日,一匹巨大的龙马踏地而来,声势惊天,呼雷豹连忙拉着马车调转方向,而此时,那龙马背上却有一人高声大喝:
“可是洛邑程夫子吗!”
程知远向那人高声回应:“你是何人?”
那龙马背上的人高声呼喊:“在下杜棹影!奉秦王之命,特来接程夫子入秦!”
他声音震荡,尘埃被他惊起,而虞霜讶异的睁大了眼睛,对程知远道:“够牌面!天下剑宗第三十一位!”
“杜棹影,佩剑‘神官’,据说乃天外陨铁炸开,经受天雷地火霹雳所铸,浑然天成,坚硬无比,当年持剑剑主以为天神赐兵,便把此剑命为神官。”
秦王之前就和程知远说过,请他入秦,没想到刚过函谷关没有半天,便有一位堂堂剑宗前来迎接,看来是秦王早已布置好的,料算到这一两月程知远便会来秦,早已派人在这里等着消息了。
龙马停蹄,鼻生白烟,那额头如钢似铁,身上银光凛凛,呼雷豹和这匹龙马一比起来就像是发育不良一样,而呼雷豹与龙马对上目光的时候,龙马也表达出不屑与藐视。
“雷首。”
程知远认出了这匹马,在稷下学宫中翻书时,也曾看到一篇介绍马匹的简牍,其中就有过这种良马的描述,只不过这匹...连鹿角都生出来了。
确实是很像穆王那八匹真正的龙驹。
呼雷豹也和雷首很像,总之,雷首是一种极品的好马,若是拿来比较,即使是在没有法力的正常世界之中,也不会下于汗血宝马,可与赤兔、乌骓比肩。
“程夫子!”
杜棹影哈哈大笑:“秦王有言,命在下转达,王上知会在下,若夫子有朝一日入得函谷,令我立刻前来迎接,并且转述一言,只道‘夫子还记得楚国之约’么?”
程知远目光动了下,杜棹影笑道:“程夫子入秦,实乃我秦国喜事,秦王有言,只要夫子愿意,少良造之爵,乃至于大良造,都可以拜下!”
虞霜对程知远挤眉弄眼:“可真是有面子的很了,秦王居然开口就要少良造,大良造,这是什么等级,你可真是出名。”
程知远道:“少良造暂且不急切,杜剑宗,此番入秦,承蒙秦王还记得当年玩笑之语,但在下此来,乃是为见法家之人.....”
“还请剑宗带路,引见秦王,待在下说明来意,请秦王准许在下,面见法家中人。”
杜棹影目光一动:“法家.....夫子所言法门诸圣....嗯,正好,最近有件有意思的事情,关于面见法门诸圣,恐怕,夫子要等等了。”
程知远道:“是法门在修订天律,不许外人叨扰的缘故么?”
杜棹影道:“有一部分,但非全部,主要是....不知夫子可知漆雕氏之儒?”
程知远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漆雕之儒怎么了?”
杜棹影笑道:“只是漆雕之儒,比夫子要提前入秦,如今,正与法家约定,十日之后,在蓝田大营一决雌雄呢!”
“漆雕之儒要和法门一决雌雄?”
虞霜插嘴,显得极其诧异:“他们这是闹哪一出,难不成还想让秦国重用他们,摒弃法家么,这眼看天律修订就要完成,秦王不会犯糊涂吧?”
杜棹影失笑:“秦王自然不可能犯糊涂,这漆雕氏之儒啊,入秦来,特意找法家比试,其实是大有深意啊,所以,夫子近来,恐怕还要多留些时日,暂且不能面见法门诸圣人了。”
程知远与虞霜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感觉到这事情似乎有些意思。
仲尼将逝,一脉儒门突然入秦,要与法门决高下?
所求何事也?
第五百二十六章 平素里谈笑风生
去往蓝田大营的路途并不顺畅。
秦川绵延八万里,横贯南世青玄,纵然有一条大道直通秦国腹地,但这一路上也多是山路,杜棹影的雷首龙驹倒是经常跑的样子,而呼雷豹显然开始有些体力不支。
但是小马驹倔强的很,除了鼻子里喷出的气,在奔跑时是一声不吭。
太阳落向西方,程知远没有从这位杜剑宗口中得到更多关于法儒对赌的事情,总而言之,这位剑宗从头到尾就一句话,咱们先见秦王,见过再谈其他。
但程知远其实已经有些不太想见秦王了。
毕竟这一次入秦,不是干什么好事情,按照荀子的说法,和秦国沾染太多气运纠葛,不利于接下来的操作。
虽然程知远本人心里其实挺喜欢那个少良造的爵位的,但是人们还是要面对现实,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秦国之内,应该有人反对我入秦的吧。”
程知远忽然对杜剑宗说了一句,杜棹影微微一愣,微笑道:“哪里的话,夫子何以发问?”
“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怎么,范睢还没有坐上相邦的位置吗?”
程知远看向杜棹影:“有人视我为张仪呢。”
杜棹影心思一震,苦笑道:“夫子莫要试探在下,在下只是奉秦王的命,至于相邦的想法,在下不管,也不想猜,更不会奉命。”
程知远道:“秦国现在大的战略方针是什么?”
杜棹影:“战略....方阵?”
程知远拍了拍马车的边:“就是秦国接下来要打谁,向哪里扩张,有没有计划,大的方向是什么。”
杜棹影失笑:“夫子见秦王,必有答案。”
程知远:“秦王秦王,你开口秦王闭口也是秦王,真的是不透露半点口风啊,我现在有些怕了,想要回去,我可真怕一入秦王宫,就被乱刀砍死了。”
杜棹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任务只是护送程知远抵达蓝田大营就算完成,后续的护送任务有其他人担任。
虞霜的目光一直盯着车马后面。
有剑宗在跟着他们。
“杜棹影心不诚,但他确实是效力于秦王而不听命于其他人。”
虞霜向程知远开口,并不避讳杜棹影:“若是范睢请人来的,不管是跟踪你还是要杀你,那他也都未免太小气了些,不像是能做大事的人。”
程知远叹了口气:“不,你错了,范睢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只是他个人性格导致了行事手段有些激烈,诶,你别看我给他这么高的评价,我可不是在夸他。”
“一是一,二是二,再厉害的远交近攻之策,也不能抹掉他曾经躲粪坑茅厕的污点,小人也是真小人,君子那是谈不上。”
杜棹影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好装傻充愣当没听见。
程知远却大摇大摆的和虞霜聊天,浑然不在意那两个跟踪的剑宗。
“不过很巧,我也是一个小人,小人遇小人,恐怕这就是他比较烦我的原因吧,他怕什么啊,怕我入了秦国见了秦王抢了他的风头?”
“嗨,我都不想见秦王,怕耽误了他处理政务,可惜秦王爱才呢,他让人远行函谷关来迎接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是我吹.....”
“这秦国现在的相邦啊,总是喜欢搞这种不知所云的小动作,我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你不喜欢我就走么,也不抢你饭碗,但是你又不直接说,我就来了,当然是无可奉告,你又不高兴,毕竟秦国也不是你家开的,我干嘛要通知你.....”
“所以搞事情之前一定要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蹲茅厕也不能忘记看简牍,我这么年轻都还经常翻阅简牍,参加考试,勤修不缀,仲尼修的《诗经》是给你放在那里当摆设的吗,没事看看《天论》也行......”
虞霜点了点头:“程夫子自然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杜剑宗你说呢。”
杜棹影:“.......程夫子大名,天下有闻。”
他瞄了一眼后面空旷山岳,里面有两道气息时隐时现。
这小程先生,怎么突然话多起来了?
杜棹影不知道程知远肚子里买的什么药,但想想看,表面一层看起来,应该是故意说的这些讽刺话,是为了让那两个家伙带回去,激怒相邦?
没什么好处吧?
难道程夫子真的是冲着秦国相邦位置来的,少良造还不满意?
杜棹影心中一震,暗道极有可能啊.....
年少英雄,这时候若是担任一国之相,那必然是声震四海,而同样,听陈龙右他们讲,上一次在武胜关的辩论,相邦似乎被程夫子三两句话说的吐血....这高下立判,也难怪相邦如此惧他.....
程知远还在喋喋不休:
“明白这意思吗?我告诉你们我是身经百战,游过万水千山,见得多了,外面的什么大人物我没见过,什么赵王何、丹,楚王熊横,齐王法章,君王后,越王勾践,周天子,匈奴人,平原君,蔺相如,荀师,邹衍,云中君,东海道人安期声,我还在做梦时候见过伯邑考和纣王。”
“懂不懂啊,你看看上次越王一剑劈庐山,二十六剑宗躺地,这比那范茅厕、秦国诸剑宗不知道高到哪里去,这秦国剑宗也就那样,你再说我,我跟越王是师徒相称,平素里谈笑风生....”
杜棹影的眼角直跳,程知远骂秦国诸剑宗,岂不是把他也带上了。
真是狼心狗肺啊,枉自己还大老远去接你!
后面两个随行的剑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身上气息起伏不定,左侧剑宗胸膛不能平复气息,对右侧剑宗道:“早听陈龙右说这个家伙诡诈且多谋,又生得一张伶牙俐齿,上次把相邦都骂的吐血三升,这次相邦让我们盯着他,这货却是发现了我们,一直在这里骂!”
“真是黄口小儿,竖子之流,就这样的一个碎嘴孩子,能把四国摩弄于鼓掌之间?我不信!”
右侧剑宗也表示同意:“这一路骂过去,相邦处暂且不说,秦国的脸向哪里放,不知道的还以为王上找了个流氓来当相国。”
左侧剑宗眯起眼睛:“咱们计较一下,必须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来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