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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水鲈鱼     剑颂txt下载     剑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章 迟来的报复

    这是一个混乱的年代,所以各种学说都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盗跖这种理论也是有极大的根据性的,或者说,他不过是把人性的一面去除,而把**的一部分无限制的放大。

    “但是人如果不懂得收敛自己的**,那就是一只野兽,这样的话,中原的人和长生之地的家伙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程知远和我说,文明之所以为文明,是因为人类懂得克制自己的**,是使人类脱离野蛮的所有社会行为与自然行为的聚集概念。”

    “正如同周易之中所写的,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这里的文明本是光明的意思,但是程知远和我说,那北方的长生,游牧的民族们如同草原上的狼群,他们依旧是野蛮的,他们置身于黑暗之中,而南方的中原,正是因为充满了光明,阳气在田,始生万物,人们懂得道理,能够制定律法,创造出惊人的财富,把贫瘠转为富庶,这是很伟大,很了不起的成就.....”

    “在这一点上,我深以为然。”

    子夏离开了云梦泽,他要安抚他那小徒弟痛苦的内心,让他明白,盗跖的学说可以接受,但同时也要保证自己的道理不被侵蚀,只有这样辩证着去看,才能不被他的道理所影响,否则不过是成为另外一个依附于他的精神的狂信徒罢了。

    人类是盲从的,大部分,往往随波逐流。

    这同样是程知远说的话。

    子夏叹息,心中很悲伤,这样的大才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弟子,亦或是自己的师兄弟,如果程知远能够投身在自己门下,或者说是在老师的门下,那么今日天下必然有道德,知礼法,民众耕有所获,不知饥馑,天下大治.....

    然而世间没有如果。

    “天往往喜欢给人开些玩笑,充满了恶意,我从不认为上天会对人间有半点好脸色。”

    盗跖已经答应子夏,会去找程知远,看一看这位最近以来,传扬天下的“程子”又是哪路货色,值不值得他盗跖听其一言!

    那么子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吗?

    他和盗跖交谈的这么多天以来,或许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子夏放声而笑。

    原来老师早已看懂了所有,当年老师所讲的话语中,尽是道理。

    老师虽然一生困顿,但是他依旧是世间极少有的圣人,他从春秋活到战国,来到如今之世,四千余年过来,老师依旧是那个老师,而自己依旧学有不及。

    “我请求盗跖去阻止程知远,是以乱制乱,是以古斗今,我这一次做的是对还是错呢,盗跖是荀况极力唾弃的存在,而我身为正宗的仲尼弟子,却去寻找盗跖来询问答案....但我并以此为耻,反而很高兴,因为我找到了答案,至于我的行为,让盗跖提早出世,山陵之约仍在,但却因我而破去,他离开云梦泽,对错与否,或许只有后人才会知道了吧。”

    “如果你能让盗跖都心服口服,那或许......你的道理,我会倾听并且尝试的.....”

    在子夏的身后,云梦泽深处,一道白虹冲天而起!

    大泽兴波,气开云汉,山陵震震,江水翻涌,上起万里清波!

    ————

    程知远离开了那座无名的山,此时天色已亮,一昼夜过来,太阳完成了一个轮回,新的光辉即将洒落在程知远的身上。

    北落师门之前很“好心”的提示,雍其实可以跟着程知远走,但是雍是憨憨不是哈批,他当然不会和一个天天想着把自己剁碎了的家伙在一起,即使程知远表示暂时没有这个心思,雍也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当赌注。

    所以雍决定开溜,北落师门的忠告很对,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少参与,一个不小心丢了命那就完蛋了,这辈子还没享受够,雍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享受下去。

    山上,北落师门后脚离开。

    山下,原本正要化白的天空,突然重新晦暗下来。

    程知远停住了脚步,他有些奇怪的看着天空,眉头微皱。

    “妖?”

    不可能吧,在大仙人北落师门的眼皮底下,有妖?

    一头飞熊,一位仙神,什么妖胆子这么大?

    “没有妖气....”

    程知远更加不明所以。

    他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一个黑影浮动,从眼中一闪而逝。

    程知远龇牙,双眼中的青白色让他清晰的看到那个东西。

    一个漂浮的......灵魂?

    嗡——!

    不需要过多言语,腰上宝剑争先飞出,洗血化为雷电,一剑当先,那个诡异的游魂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剑砍死!

    剑锋锐利,削落之后,那魂魄散为精气神明,然而飘飘忽忽,落下来的东西,居然是一个....纸人!

    大约只有巴掌大的纸,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就像是道教的神符一样。

    “神.....”

    程知远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很快,他的眼中,同样出现了三个游荡的“魂魄”!

    天空依旧不见光明。

    三个游魂口中发出了诡异的声音:“天下休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王朝不复,光阴永转,不知思,不知得,不知获,有食则有行.......”

    “代代如此,安宁太平.....”

    三个游魂的声音不可名状,程知远思考了一会。

    程知远踏前一步。

    黑暗中响起惊叫之声。

    那剑锋找到了驱使魂魄的人,在黑暗中划过一片血白的梨花!

    大风伴随着龙吟升起,那个人的胸口露出好大一片殷血,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但却带着一种僵硬的笑。

    “窃我圣门气运者.....找到了......榆青临之死,得以告慰....”

    程知远看着他被两把剑插中肩膀与锁骨,惨叫声让这个人哭喊出来,但是依旧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狂热。

    “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嘿嘿....我死了....呜呜.....放心,你很快也会死的.....我在这里等了很久,那只虎终于走了.....他知道我的存在,但他不告诉你....嘿嘿.....显然....他觉得我无足轻重.....你们都觉得我是个废物.....”

    “所以啊...你们才会遭殃.....“

    程知远再仔细看这片天空。

    他眯起眼睛。

    因为在此时,原本应该升起太阳的方向,却出现了一阵阵安宁的钟鼎之声。

    有车辇从天而来,缓缓驰骋,拉车的东西是五匹纯红色的骏马,在黑夜之中,显得极其显眼。

    程知远的眼瞳骤然收缩,因为随着这架古怪车辇的出现,四面八方的山林中,居然出现了无数的“纸人游魂”!

    密密麻麻,盖山蔽世!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夜下恶圣

    安宁祥和,但却伴随着沉重的夜幕,群星与太阳都被遮挡,程知远相信,世上并没有能够操纵天象的凡人,除非是另外一位大仙人驾到。

    但这个来者绝对不会是盗跖。

    “我进入黄厉原的时候,被我恰好抢了机缘,误打误撞杀了尸人傀儡的夜游子么?”

    程知远喃喃自语道:“当初我还有些小小愧疚,但是那家伙说话确实不好听,如今连这点愧疚也早就没有了,他拿不到,那是活该。”

    “大争之世啊,即使是当初我死了,其实也不该说什么。”

    “那黄厉原,嚣器剑的上一任主人,那死在黄厉原,连名字也没有留下的说剑人们,又该向谁去讨要,去报复呢?”

    “死了便是死了,所以到了北落师门口中,他是不知道黄厉原死了的说剑人们的,他只说上溯三代,那三代必然都是惊天动地,极为出彩的人物。”

    程知远转身离开,化为一片风雨,在夜幕山野之中逃窜。

    当机立断,果断跑路。

    虽然知道,大概这片山岳已经被黑夜蔓延,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域中一样,但是能不能走掉,有没有对方拿捏不住的疏漏处,这还是需要商榷以及探索的。

    那五匹红色的骏马拉着车辇向这片山野行来。

    “诸侯驾五,排场可真大,莫不是圣人亲至?”

    程知远想要发出一声嘲讽般的冷笑,无奈发布出来,只是觉得,那个死了的家伙,他的实力在其圣门之中也不算顶尖,真的值得为了他而对自己复仇吗?

    啊,或许问题不在于此。

    扯着大旗做自己想要的事情,这才是某些圣人的真意,并非世间所有圣人都是有道德的,圣人是一个境界,有些人不能被称呼为“子”。

    在此世中,凡是能达到“主执世间之境”者,凡是能达到“自开人间道理”者,便可以证圣,这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开宗立派,主执一方人间水土,不是说干就能干的。

    凡有道理者必有大执着,虽然圣人并不是原本意义上的“子”,但是他们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自己的一套世界观与道理,乃至于他们可以用这种道理去传道授业,所以,不论是世人多么看不起这个圣门,甚至恐惧它,厌恶它,但它既然存在,能够吸引许多的人投身其中,哪怕来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哪怕如孟尝君一般来者皆收,收的都是鸡鸣狗盗之辈,这也足以说明它的成功。

    那么在这礼崩乐坏的战国乱世,这个人能够以他的这种道理,用它所创立的宗门,掌握这人间中的一方水土,他就足以称圣。

    程知远对于这个世间的善恶概念已经和原本不一样了,他彻底融入了这方世界,并且在以一个纵横家?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到这片人间的混乱大潮中。

    陈龙右,子夏,杨乐都认为自己是一个纵横家。

    荀况认为自己是一个算学家。

    勾践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剑术不到家的说剑人。

    徐无鬼认为自己的道理浅薄,愚蠢且盲目,不能看穿生死。

    庚桑楚认为自己的道理不够狠辣。

    但这些人看到的,都不过是隔着水月的自己。

    如同惠子所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当初那小子被龙素所杀,他死前说自家圣人会报复,但龙素说他家圣人没有这个胆子。”

    “现在他家圣人出来了,是仲尼要死了吗?”

    程知远从一些蛛丝马迹之中推断出真相,而早在之前,他就已经从很多人口中,隐晦的了解到仲尼命不久矣的事实。

    孔子若死,在这个世界中,可以想象儒门会经历一场巨大的分裂与斗争。

    本来世界中的儒门八脉,应当是孔子死后才出现的,对孔子的道理产生的八种解读与分歧,但在这方世界,八脉成为了儒门的传承,竟然可以水火相容,这足以说明症结所在。

    强行压制的和平并非长久的和平,它终究会有爆发的一日。

    而现在,夜门圣人出现在此,乃至于不顾儒门禁令而来杀人,以大欺小,这种行为是违背礼乐的,能够解释的,便是仲尼将死,儒门将裂,而或许夜门圣人与儒门七十二圣贤中某些人有所勾连,而那些人默许了来杀死自己。

    是谁呢?觉得自己无足轻重,还是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

    亦或是针对自己的老师,故人?

    是针对颛孙师?子夏?荀况?

    这些程知远暂时还无从得知,不过他甚至想过,或许正是离开的子夏告诉夜门圣人,自己在这里的。

    这是一种恶意的猜测,虽然程知远认为子夏先生不至于做这种下作的事情,但是凡事都要向最坏的方向去想,如果子夏先生认为自己的道理会祸乱世间,那么本来就被评价为“不拘小节”的他,也许真的会弄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子夏先生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不在意一些小细节,譬如政治立场之类,而他与颛孙师的最大分歧也在于此,颛孙师是极其注重这种“细节”的。

    天空中的骏马似乎找到了目标,它们打着响鼻开始移动,缓缓的,逐渐掉转方向,向着程知远之前消失的方位驰骋过来。

    隆隆的战车,漆黑的天幕,那卷帘后的老人抬着眼皮,双目充盈血丝。

    “程夫子.....啊....原来是你.....”

    老人的声音很诡异,就像是剑与砂铁磨合的声响,且没有人能够听得到。

    “名传天下的程夫子,和当初,黄厉之原跑出来的小小蠹虫,怎么也对不上号,这天下姓程者多了去了,可为什么事情就偏偏这么巧合呢?”

    “夜门坏了天礼的规矩,不仅仅杀了守陵人,还把其余圣门弟子制成尸人....开什么玩笑,大争之世,入黄厉原的人都已经撕破了脸,不死不休之下,还讲究什么手段吗,纵横家玩弄天下的时候,张仪,犀首,苏秦之辈游说诸国时,他们讲究了手段吗?”

    “儒门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龙素?”

    “哈.....暂时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只是这小姑娘要敲打敲打,不过如今,这小姑娘迟早是我夜门的囊中之物,她的师父庇护不了她....”

    “仲梁,陈良二人....待死的庸人而已,澹台灭明也快死了,公夏首病重,如今,七十二圣贤中,和他们两人要好的,也只剩下句井疆一人,独木难支,他凭什么和秦商那一派争斗?”

    “呵呵....七十二圣,乃至于不列七十二圣的几位世之巨贤....可到最后,儒门百余圣贤,还能剩下几个人?”

    老人那充满血丝的眼睛动了动,神色变得无比狰狞。

    “陈良小儿,竟敢闯我圣门辱我!此仇不报....此仇不报.....”

    他说着说着,忽然转怒为喜,露出笑意。

    “或许该给炎儿说一门亲事了....在讨伐白鹿宫之后....”

第四百五十二章 请程夫子出来一见

    成山角,天尽头。

    白鹿宫中深处,山顶云遮雾罩,沧海汹涌,一人在礁石上,眺望西方。

    儒门大儒陈相到来,他见到那人遥遥眺望西方,对他开口,上有书信一封。

    “叔仲会执笔的信吗?”

    那提剑男人转头,他的两鬓苍白,显然年纪并不如看上去的年轻。

    “老师病重,这是提前给我们写下信来......”

    陈相心中一惊,他没有拆信的资格,所以当听到仲尼将死的事情时,顿时是惊讶不能自己。

    “宫主.....这....”

    陈良道:“东方泰山的气息越来越弱,怎么会这样呢,梁父也没有办法阻止这股气息的跌落,因为当年道人荣声期说,老师就是泰山,故而如今泰山气落,证明老师命不久矣。”

    陈相一时间心乱如麻。

    陈良接过信来,那卷竹简被他打开,果然是叔仲会的笔迹。

    “荣声期找到了老师.....”

    陈良没有笑,也没有欢喜。

    道人找到圣人,未必是什么好事情,虽然世间都知道,道人代表吉凶祸福,但大部分人见到道人的时候,基本都是凶事,少有福事的。

    陈相顿时很高兴:“荣老来了!那老夫子有救了。”

    陈良道:“未必,荣声期所掌握的道术,并非是丹道,他不能让人突破生死变化,而且老师的生死变化已经走到了尽头.....”

    陈相道:“哪里是尽头啊,生死变化,世人都知,那几乎是只有仙人才能达到的后两重,老夫子如今已经到了大破灭,如果他闯过去,那么世间的礼乐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陈良:“没有必要。”

    陈相:“啊?”

    他大惑不解,但是陈良立刻就解释了:“礼乐是靠老师来维持的吗?不,是靠天子,是靠诸侯,是靠着周,但是如今周已衰,如日将落,已不可挽回。”

    “太阳沉入虞渊的时候,有人试图挽回它吗?有的,上古时代夸父逐日,但是最后他死了。”

    “如果这个国家的礼乐道德,到了一个要靠教书先生来维持的时候,这个国家也已经与死亡相差无几了。”

    陈良失笑:“我乃楚人啊.....老师死前,尚且要坚持回到鲁国,即使如今鲁国已经不在,但是泰山依旧矗立在那里,等到我死之前,我也要回去楚国,代马依风,狐死首丘,我的故乡不在这天尽头。”

    陈相听到这番话,莫名的,他心中产生一种危机感,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危机感来自于何方,但是却又无比清晰。

    就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了一样。

    “宫主?”

    陈相想要询问,但是陈良摆了摆手:“不必多想,有些事情越是恐惧,越是疑惑,来的越早,故而不去想,做好自己的事情,完成自己的准备,充实自己的智慧与力量,当危难来临时,能够做到在立身与沧海,受到惊涛拍岸而巍然不动,这便足够了。”

    仅仅是几句后,陈相心中的那种不安感尽数消退,他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便告辞离开。

    只是在走之前,陈相忽然顿足,发出一声感慨:“仲梁先生去了哪里呢,他已经从白鹿宫出去游学许多时间了,以往他出去游学,并没有过这么长久的。”

    “我听说他第一站去了赵国,公夏首隐居在那里,靠近雁门关,而第二站去了魏国,句井疆先生在那里居住,现在呢,您说您想念楚国的故土,仲梁先生是到了楚国吗,还是去了秦楚交界的地方呢?”

    “澹台灭明先生似乎就在那里吧。”

    陈良笑了一声,陈相则是道:“所以现在白鹿宫是有难了,故而需要您坐镇在这里,所以您才会说狐死首丘的话语,因为您认为您会在这里呆很久很久了。”

    “我等会做好自己的事情,还请宫主也相信我等。”

    陈相离开礁石,陈良依旧眺望西方。

    “秦商他们和谁有勾结?夜门的鼠辈又要出来做要作怪吗,是上一次我闹得还不够大,是上一次我骂的还不够狠?是要我闹得再大一些,把你们满门上下尽数诛杀了吗?”

    陈良呢喃道:“久不动手,天下剑宗,我的位置,足足一个百年不曾更迭。”

    “或许如今,也可与勾践比试比试,他坐了三千年的天下第二,不知道困倦吗?”

    陈良骤然失笑:

    “或许在找到渔父前,他是不会困倦的吧!屈子见得渔父于汨罗江上,越王却找了千年没有结果,造化如此!何其....妙也?”

    ...........

    儒门分成了两派?

    不,并不止,荀况,子夏等人都属于额外的立场,在这次的斗争上,仲,陈二人明显处于极其弱势的一方,而秦商仅仅是几个派别中,势力最大的那个。

    打击敌人,扩大自己的学说影响力,这只是斗争的目标其一。

    最重要的,一家之言,天下不能有两个以上的声音。

    两个也不行。

    ...........

    程知远坐在山野之中一天一夜,他不知道天地的时间变化,但是可以大致感觉一下。

    好吧,感觉其实也不太准确。

    夜幕依旧高悬在天空上,而那个老人似乎已经知道程知远的名字了。

    老人手中的宝剑嗡鸣,似乎在发出挑衅,剑声震颤,回荡与夜幕之中。

    “程夫子,为何不出来一见,躲躲藏藏,哪里是当年稷下高士的风采?”

    “程夫子,出来一见可好?”

    程知远心道,我乃小人也,但这句话不能说,以免发出声音而暴露自己。

    果真是一位圣贤来了,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所谓的夜门主圣,休圣辛卯子,但是这位老人物那股强大的力量,和程知远曾经感受过的,勾践的,蔺相如的,荀况的,子夏的,都相差无几。

    是从圣么?

    所谓从圣,便是在开道之圣的后来基础上攀登而成的圣人,他们对于自己的道理开发不足,不能达到开宗立派的程度,也不能被称呼为子,故而与七十二圣贤也完全不能相比,相当于圣人中的第四梯队。

    而衰老的从圣,可以看做是第五梯队。

    不过再老的圣贤也是圣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象也能踏死成年的老狼。

    程知远在思考应对的方法,这老头阴的很,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过来送死,然后暴露自己的坐标,他再用一种诡异的方法“传送”过来,而北落师门不认为那个小人物是什么东西,故而就根本没管。

    “趁着这个时间关口被算计了,过两天楚王看不到我,还以为我跑路去了秦国,那就糟了。”

    程知远计较着,他抬头看着天空,忽然感觉到那片夜幕更加的深沉了。

    有闷雷从辽远的天宇中时隐时现。

    “夜幕不能完全隔绝天象,但天象在夜幕之外......”

    程知远忽生一计,他握住洗血,嘀咕道:“当年和相虺战于汾水,他口中喷雷,我以风雨导之,于是满地皆生电光,使得浊浪天水尽是光明。”

    “风雨导电啊....用连山试探角度,精确计算之后,若能以天旦一剑劈开夜幕,使得大风雨导自然天象进来.....”

    “说不准,便要让你好好渡一场‘天劫’了!”

    程知远心中定意,只是此时又心道:

    不过,先蓄个力吧。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天劫剑法(上)

    众所周知,放大招秒人之前都需要蓄力,而现实世界也不是二维平面游戏,在这茫茫山野之中找人,尤其是找一位已经与周遭风雨融合为一的仙道中人,这不是圣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仙人身份的不可捉摸程度仅次于道人。

    老圣人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那老脸皱着如同盛开的绚烂菊花。

    “夫子不愿意出来,可真是无礼啊,老朽也不愿意过分逼迫,只要夫子和我去门中走上一遭,当面致歉,这件事情也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毕竟圣门是要面子的,夫子如今名扬天下,世人皆以夫子为人间高士,难道夫子还怕老朽的门派对夫子做些什么手脚,譬如软禁之类的行为吗?”

    “老朽可以做出担保,夫子入我夜门,那必然不会受到半点苛责与为难,谁若是敢为难夫子,夫子尽可以来找老朽。”

    “诶...夫子当真不愿出来一见?”

    老圣人呵呵的笑,依旧是那么“和煦”。

    “老朽的时间可有很多呢,不如咱们就在这里聊聊天,等到夫子想通了,再和老朽一并乘辇离去,老朽就在这里等候.....”

    “夫子可要想清楚,眼下可没有人会来带夫子走的,只是老朽也奇怪,夫子来到楚国做什么呢?据说夫子不是该在洛邑吗?”

    “夫子若是还在洛邑,那该多好啊,老朽也不至于在这山野之地,冒昧前来请夫子随老朽回归圣门,自然当奉上猪肉,作为见面之礼,再与夫子一并参见天子,而后再郑重请夫子同行,这才算是做足礼数。”

    话语之中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程知远是脑袋有问题,自己跑出安全区到了这楚国,正好又赶上孔子快挂了的事情,夜门对上次陈良冲击门派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和秦商等人“精诚合作”,既然已经依附,那么也是觉得可以出来溜达溜达了。

    挂上了儒家圣贤的挡箭牌,出来行事就有了名分,不是他陈良可以阻挡的了。

    程知远把一切杂音都挡在耳外,根本不进行回应,而在精神世界中,与往世神一并动用连山易,开始对周围的夜幕进行推敲。

    在不断的失败与错误之中,可以逐渐接近“正确答案”,即使宝剑被折断一万次,那也是推衍中的假像,并不会造成损失,只是唯一损耗的是精气神明。

    但要强行干掉一位圣人,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就是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引天雷,只有自然的力量才能击垮一位圣人,而第二个办法,那自然就是让小黄蛇动手。

    只是动用礼乐征伐之后,自己的身体可能要垮一段时间,这期间是很危险的,前两次都是如此,而且触发条件也让程知远有些不能接受,眼下并非是无计可施到了拼命关头,所以这种手段还是留着最后用吧。

    程知远的左袖里,十三把白玉剑滑落出来,蓄势待发。

    这十三剑是保命所用,程知远不打算把十三玉剑用在开天引雷这种事情上,因为洗血等宝剑似乎对于引天劫很有兴趣,以至于兴致勃勃。

    妖剑对于天雷感兴趣,这让程知远闻所未闻,要是说斩蛟还行,毕竟是圣贤佩戴过的,但是你一把妖剑不怕老天一个霹雳打下来让你魂飞魄散?

    好吧,洗血作死的性格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除了之前差点被雍吃掉,洗血到目前为止确实是还没有怂过。

    程知远抬起手,操纵连山易,于是这片山野之间的地气被调动起来。

    他藏在风雨里,冷眼旁观这一切。

    西方的山峦中传出微弱的剑气,老圣人浑浊的目光一瞬间就变得清亮起来。

    他转过身对着那个位置抓了过去,于是山陵崩坍,土石尽为尘沙,哗啦啦的声音伴随着缓缓向四周扩散的灰云,老圣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冷然。

    他什么也没抓到。

    程知远在此时抬了抬手,于是东方的某个位置,出现剑气。

    老圣人立刻转身,向那处压去。

    于是南方,于是南方偏东,于是北方,于是西方......

    各个地方的剑气逐渐连接成一个圈子,老圣人把这些地方都犁了一遍,但根本没有找到程知远的踪迹。

    他的嘴角咧开,似乎是怒极而笑。

    “夫子好手段,是在戏弄.....在羞辱老朽啊!”

    “老朽看起来像是猴子吗?”

    老圣人有些怒发冲冠了,他的胡须无风自动,眉毛也隐隐约约飘荡起来。

    程知远在风雨中抬头望天。

    夜幕依旧深沉,但是在推衍之中,程知远知道,这种夜幕是一种域,正如以前所言,域是低于界的东西,但构成是差不多的,都是强大的精气神明所化出来的,也和涂山死境差不多。

    境,域,界,区别在于境是独立空间,能够置换现实世界,而域是把现实世界染上特殊性,相当于瞬间改造,譬如妖类的妖氛就是如此,不论是祟日还是火照之路,亦或是茫茫黄泉,彼岸花海,还是后来雨霖铃的大雾,都并没有置换掉原本现实世界的区块。

    而界,则是立足于域之上,但又添加了类似境的东西,就是分界的意思,很简单。

    但不论是境,还是域,亦或是界,其中维持的关键,造化的根本,都在于“精气神明”四个字上,这也是生根维持的根本,也是一切众生能够修行,存活是,施展法术的关键所在。

    人的玄秘在乎于自身而不在于外物,故而有了精气神明的开发。

    所以,程知远与往世神推衍,计算出来的,是老人的精气神明,与这个域之间,互相维持的关系。

    老人移动时,他把这个域张开,那么域是与他一起行动的,在域内同样不可以离开,和境,界一样,无数的精气神明如同丝线一般流转在域内,因为这片夜幕并不是真实的。

    它是法力所造化,它是精气神明所维持出现,一旦主宰者出现衰弱,那么就和程知远自己无法维持风雨界一样,就像是一个泡沫,噗呲一声,炸碎无影。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天劫剑法(下)

    程知远感觉自己此时就像是一个黑客。

    他不仅仅在黑入这片夜幕,也在尝试与老人那柄剑构筑联系。

    当然,程知远自己不能保证,所有的剑都可以为自己所操纵,但是说剑人对于万剑的影响是不变的,因为此时,那柄剑的兴奋感中,明显有很大一部分的敌意开始消退,转而感觉到说剑人的影响,就和入魔一般轻轻呢喃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兴奋呢,还是因为即将杀死剑道之主的刺激,这是你毕生没有体验过的全新行为,身为剑,一定对这种事情感到很激动与着迷。”

    “........”

    程知远的眼睛盯着天空,看不见的往世神同样透过程知远的双目望着天空。

    夜幕之中流转的精气神明,几乎清晰可见了。

    龙瞳之下看见的那些精气神明,就像是当初,程知远去看妖氛中流转的妖气,去看鬼道中人施展渊海界时,流转的鬼气一样的清晰。

    随着老人的移动,夜幕之域也确实是出现了薄弱的地方,域是有中心的,这个中心就是老人本身,靠近他越近,这个强度也越高,越远,强度越低。

    ........

    那柄剑的名字很长,四个字,恐怕世间铸剑之人很少有人会为宝剑起这么长的名字。

    但天馀尺五并不觉得这很麻烦,相反,它认为自己这个名字霸气极了。

    不过今日它准备做的事情,或许更加霸气。

    说剑人,千年不见的仙道剑主!

    仙道剑主,传言中为万剑之主,不与其他多言,只是因为它能够通晓所有宝剑的内心,一旦建立联系,那么所有的宝剑都会觉得,仙道剑主才是能够被它们认可的人。

    剑也很哀伤,被铸造出来之后,世间很少有人能够与剑相通,大部分的剑是遇不到名主的,即使是名剑,也不能遇到合适的人,天下的剑这么多,天下的剑客满地走,比狗还多,却很少能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

    万剑之所以尊崇仙道剑主,正是因为它就是少有的,万剑被铸成以后便会知道的,那个正确的人。

    对于剑来说,比起上阵杀敌,亦或是不能得遇名主,更加倒霉的事情,大约是被某些贪婪的君王所索取,最后被摆放在案头,年复一年的等着生锈,这恐怕是身为名剑最悲伤的事情了。

    它们是凶器,不是礼器,如果想要好看,大可以用鼎来装饰,毕竟这家伙还能煮肉,但谁见过用剑切菜的?

    天馀尺五的嗡鸣声穿透山野,它也在试图寻找那个仙道剑主。

    但它没想到的是,那个剑主不等它去找出来,却自投罗网的来了。

    “白云目断无飞翰,夜将剑铗於谁弹?”

    “天馀尺五,剑名....好生威风。”

    天馀尺五发出一声比较沉闷的剑鸣,宝剑轻颤,之后再没有声息。

    ............

    老圣人以为是宝剑不屑于继续发声,也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低笑着说了一声:“今日不能以你立功,你却是失望了吗,诶,到了我们这种程度,凡事都要讲究利益,程夫子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贤人,岂能让他轻易死在你的锋刃上?”

    “说到底,我的爱剑,你还不够资格去砍杀他,如果要杀死他,也只有门主的剑才有资格,他还有用,所以我不想动武,我想求他,请他和我回去。”

    “当然,他如果不能顺我意,那我也只能无礼了。”

    老圣人并没有在意宝剑的变化,自然也就感觉不到宝剑中生出的那股失望感。

    天馀尺五似乎想起来了,他最初的剑主也不是这个老头子,只是因为圣人能够在广义的最大程度上发挥剑的威力,所以天馀尺五在他手中显得格外锋利。

    但现在,或许是跳槽的时候到了。

    老圣人没有在意宝剑,只是把剑放在了膝前。

    然后剑自己跳了起来,光寒的刃贴着他的脸孔向上擦去。

    老圣人愕然的神情跃于剑刃的寒光中。

    惊天动地的一记剑气,四面八方的山野为之倒卷,而老圣人被那一剑划破了脖颈,他愕然无比的看着那跳起来的剑,在短暂的呆滞之后,他顿时怒不可遏!

    “一把铜剑,竟敢弑主!”

    老圣人怒气喷发,而天馀尺五忽然向天空斩去!

    它飞到极高出,从天空坠落,却犹如千万神山聚于一点,极重的威势,诠释了四个大字!

    “天倾西北!”

    老圣人蓦然大惊,他听到了程知远的声音!

    但是他此时扬起双手,天馀尺五上流转的已经不再是他的精气神明,故而宝剑不能回鞘,而老圣人气的半死,却又听到万山万野之中,四面八方的山谷内尽是回音!

    “你或许是工资开的低了,剑都不想干了呢。”

    重重叠叠,根本找不到程知远的真身,而老圣人此时对四周呼喊道:“程夫子!哈,这是你的手段?”

    “原来如此,仙道说剑人是这种本事,我还不知道呢......看来我活的还不够久远,也是,仙人之间,前几代说剑人都死在黄厉原,世间没有他们的记载,我生错了时代,故而缺少了经验,这真是可惜。”

    “不过你之前不是不想出来见老朽吗,如今为何出来了,是真以为老朽不知道你身在何方?”

    老圣人的目光转动,瞬间盯向北方的某个位置!

    “夫子何必再躲藏!圣人比起圣人之下者,犹如天与万物的区别,鸿沟不可逾越,小手段岂能拦住老朽!不过都是徒劳!”

    他抬起手,咚的一声,居然把那倾天一剑抵挡住了!

    吱——嘎!

    巨大的剑威没了圣人的力量加持,确实是远不如曾经,而老圣人伸出左手,向着北方那一处抓去!

    程知远的眼中,清楚的看到中央的精气神明越发混乱,而北方的那一片天空,精气神明变得极为浓郁与厚重。

    但精神集中在一处,另外一处必然不能兼顾,一心二用事事不成,何况一心三用乎?

    而相对的,程知远找到了薄弱之处,在老圣人与天馀尺五纠缠的时候,一旦宏伟剑光,从东方大地上腾空而起!

    黎明划破了夜空,天旦的剑光分开沉重的夜幕,自然天空的雷声变得清晰,程知远现身于老圣人眼前!

    “说剑人!”

    老圣人气急败坏,只是这一次,他看到程知远的身边,下起瓢泼大雨!

    程知远抬起手举向天,轻声道:“雷雨天不要拿金属物体指着天空,会导电的。”

    “你可曾见过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老圣人抬起头来,他看到天幕顶端有一把飞剑!

    什么时候上去的?

    他瞪着眼睛。

    程知远在远方开口,在离去前道出两个字。

    “电,来!”

    老圣人的眼内,已经看不到正常的世间,那巨大而又宏伟的雷电,就像是瀑布一样,如同游动在苍天的巨龙一般,被大雨引导而下。

    老圣人伴随着一声震动的吼叫,淹没在雷海中!

    “天象境!”

第四百五十五章 碎嘴先生

    老圣人被电光灼烧,从未有过的痛苦让他不断惨叫,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所面对的居然是一个十重楼的天象境仙人。

    短短两三年而已,对方就有了这么巨大的变化?

    从古至今,修行最快的仙人也没有这么迅速,这么快抵达十重楼,他不怕飞升之厄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老圣人自然无从知晓,他痛苦哀嚎,努力要从电光中挣脱出去,只是天上雷电的力量何其巨大,不对自然有敬畏之心的人,从不知道这股力量究竟有多么可怕。

    而且这些电光可不仅仅是大自然的雷电,那是被仙人引导下来的,成为风雨界的绝大助力,精气神明混杂在其中,缠绕不断,就像是一种引导,就像是导电时的引子,从程知远抛出去的精气神明为引,再导入老圣人的精气神明之中。

    抱薪救火,自然是越救越多。

    “程...氏....小儿!”

    冲天的,出离的愤怒,老圣人咬牙,强行支撑着精气神明,他浑身缠绕着电光从银白色的天幕中逃脱出来,双手撕裂电光幕布,身上的衣衫早就化为灰烬,而身躯上血肉焦糊,溃烂的不成模样。

    他耳中听到程知远的诡异声音:

    “我这招剑法,借天地之力,向人间砸去,专惩人间,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转砍那些....亏心丧胆之徒!”

    他**着向前冲出去,虽然狼狈,但是并没有因此死去,老圣人带着滔天怒火欲进行追逐,但没有飞出多远,他便心中升起巨大的危机感。

    天空中有一柄白玉剑飞舞着。

    他猛然转头,看到第二把白玉剑。

    随后第三把,第四把,第五把.....

    十三把奇怪的白玉剑把他包围起来,随后剑尖齐齐指向天空。

    冥冥中,有精气神明如牵丝一样被引导过来,老圣人惊慌不已,这时候才明白自己一头载入了第二个圈套中。

    “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雨声粗!”

    泼天大雨未曾停止,伴随而来的,是不知道从何方抵达耳中的程知远之声。

    十三白玉剑成为了新的引导着,宏伟的十三道天雷电光再度降下!

    “竖子安敢欺我!”

    老圣人再度被当头一击,于天咳血,风雨雷电四者相从,互相流转之下,所诞生的超世之力直接把他从天空击入大地!

    程知远的声音响了起来:

    “竖子不欺汝,竖子都没出来呢!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

    外表严厉而内心虚弱,以小人作比喻,就像是挖墙洞的小偷吧?

    “老圣人若是过了这一关,小竖子人头拱手奉上。”

    这是一记重创,老圣人感觉血肉与骨都要分离糜烂了,圣人的**虽然强大,但也不是堪比神金铜铁的,锤炼肉身者确实是有,可他并没有这个方向的特长。

    他听到这句话,气的浑身发抖,大口吐血。

    第二次雷圈,十三道雷光给他当头一击,老圣人拼了命从雷沼中爬出来,电光让他的血肉骨骼都要化为糜烂的肉泥,身上的皮已经没有一处完好无损,老圣人发出惊天且恐怖的吼叫声,其中悲切与愤怒,足以说明他此时心中燃烧的火焰有多旺盛。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

    “圣人果然厉害,这都不死!但老而不死,是为贼也,老圣人称一声圣,想必不是贼,若是贼,那也是...贼中圣啊....”

    程知远那嘲讽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地上的泥土开始鼓胀,恢弘的地龙咆哮着从泥泞中升起,老圣人被地气冲击,那些地龙的力量直贯天宇,随后这里裂开大缝隙,无穷无尽的流沙向中央坑洞倒灌而来!

    老圣人吃了一嘴的砂砾,他大吼着从中挣扎而出,圣人的气息张狂外放,已经没有半点彬彬有礼的模样。

    “看看你,蓬头垢面,**在野,哪里还有半点圣人模样?”

    程知远的声音又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老圣人浑身发抖,大吼大叫,上蹿下跳,就像是疯魔般:“安敢辱我,安敢辱我!”

    “硕鼠!可敢出来,堂堂正正一战!”

    老圣人叽里呱啦的骂着话,不断搜寻程知远的气息,但是接下来,他抬起手,发现落在手掌中的雨水变成了血红色。

    他一抬头,漫天遍野,那些之前他夜门放出去的游魂,全部被一柄又一柄的血剑挂在了天上。

    就像是数万个尸体,死不瞑目的向下看着老圣人。

    这种场景很惊悚,但是老圣人头皮发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种惊悚的场景,而是藏在那些游魂身边的,无穷无尽的剑气!

    “老圣人何以出龌龊之语啊?诶,那便应老圣人之邀,堂堂正正一战。”

    程知远那混账般的声音再度出现了,就像是....留言一样,但却算的极妙。

    连山剑阵!

    万道剑丝垂落人间,每一道都带着天雷的力量,那电光萦绕在上,老圣人的瞳孔已然缩到极致,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如山一般沉重的雷云沉没,老圣人几乎要晕过去,剑气的锋利带着电光的痛苦与刺激,风雨浪潮,汪洋之中没有一处安稳能够脱身的地方!

    山中出云,云里藏山,连山剑阵最基本的一招运用,便是叠山象!

    起起伏伏,一波又一拨,无穷无尽,借助天地之力,便无往而不利!

    “第四次了,你还要中几次计?诶,唯上知与下愚不移也!(论语阳货)”

    程知远的声音虽然冰冷,但那种嘲笑的意味不加以掩饰,老圣人并不能听出这是故意激将,因为他此时的智商已经全部被怒火烧的一干二净。

    他就像是一只野兽,咆哮着硕鼠二字,在剑阵之中横冲直撞,他的血肉被剮掉,耳朵被割裂,鼻子被削去一块,剑气与雷丝密切配合,伴随着腥风血雨,老圣人眼中只剩下一片殷红。

    直到一柄剑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龙渊照海势!

    梨花卷起,最凶猛的一剑当头劈挂,老圣人被这一剑差点砍断了脖颈,堪堪危急之下亡命似是在地上一滚,这才躲开了要命的一击。

    老圣人趴在地上,大口喘息,他的精气神明已经被天雷消耗的所剩无几,再加上他本身就是衰老的圣人,此时陷入虚弱,再听到四周不断响彻,变幻位置的剑鸣声时,他的脸上居然出现了惊恐的神色!

    “不要!不要!程夫子,饶老朽一命!”

    老圣人单手做出止状,喘息着,且急切道:“夫子且听老朽一言!夫子乃人间高士,当有大义在身!老朽不过一庸人而已,杀老朽是一时之快,但祸患大矣!夜门失圣,必然悲怆报复,夫子何必作茧自缚,杀老朽容易,但放老朽,则更有利于夫子啊!”

    “夫子饶命,是老朽自作聪明,前来搜寻夫子,好回去向辛卯先生邀功劳,是老朽糊涂,是老朽糊涂啊!”

    “夫子放老朽一命,老朽感恩戴德,万死不能报答,必效法当年晋文公之事,对先生退避三舍,先生出于何处,老朽绝不靠近先生三十里!先生入楚,老朽便去秦,先生入赵,老朽便入韩,总之绝不与先生相见!”

    他的尊称从夫子换成了先生,期间转换的毫无违和感。

    老圣人忽然感觉到脑袋上有寒意,他背后不知何时变成一片黑暗,那一柄剑悬在他的脑袋上,剑尖距离天灵不足半尺。

    老圣人龇目欲裂,不敢回头,只是不住向前方叩首。

    “先生慈悲!”

    那黑暗中持剑之人没有动静,大约三四个呼吸后,才轻声叹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老圣人低着头,他眼中的恐惧逐渐变成狰狞与得意。

    绝大的黑幕突然从他的身下升起,而把那持剑之“人”淹没在黑夜中的,还有老圣人的疯狂笑声!

    “夫子!还请长眠于昏旦之末,永沉于朝靡之间吧!”

    “夫子!竖子!你是个鬼的夫子!孽障!孽障!哈哈哈!”

    老圣人转身一把抓住了那柄剑,夜幕重新降临,他在喘口气的同时,那狂妄的笑声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他抓住的那柄剑,是他自己的剑——天馀尺五。

    黑暗中并没有持剑之人,那道声音是程知远的,也是这柄剑中发出来的。

    但更像是一种幻觉。

    老圣人瞠目结舌,他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陷入了长久的呆滞之中,就像是突然失去了目标,那么自己刚刚到底在和谁作战?

    他的狂妄与得意,何其可笑?

    只是此时,那程知远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出现了:

    “诶,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古代人有三种毛病,现在恐怕连这三种毛病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古代的狂者不过是愿望太高,而现在的狂妄者却是放荡不羁;古代骄傲的人不过是难以接近,现在那些骄傲的人却是凶恶蛮横;古代愚笨的人不过是直率一些,现在的愚笨者却是欺诈啊!

    老圣人的眼睛瞪起,血丝充满,发出惊天动地的悲愤啸声!

    “何以如此欺我!!!”

第四百五十六章 跑路之法

    程知远本身自然是跑了,作为跑路高手,在刚刚那吓唬人的龙渊一剑刺出去后,程知远便功成身退,成功开溜。

    “吃亏是福,老圣人不懂吗?”

    黑夜外的声音已经离的极远,老圣人踉跄且有些无神的站了起来,他的那股怒气几乎要把他自己都烧的化开,那股被羞辱与戏耍的悲愤是常人不能想象的!

    圣人啊,立足于世间的顶点,哪怕他已经年老体衰,却又怎么是一只硕鼠,一个小竖子可以如此戏耍的!

    “老夫....老夫...老夫定要把你捉住,把你碎尸万段!”

    老圣人已经彻底癫狂,接连不断的中计与羞辱,对方仅仅是找到一个突破口就给自己造成了天大的麻烦,结果这下自己不仅仅是损失了数万的游魂,连自己的脸面,还差点把性命都搭上了!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纵然他程知远真是世间极少的天才,是张仪,犀首那种玩弄天下者,他如今也依旧弱小,自己乃是一方圣人,岂能容他这般放肆!

    “你逃了,你逃了!说明你还是没有办法杀了我,因为打不过我这才逃了....你还是怕我,我要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哪怕是楚王的宫殿前!”

    老圣人说的话都是气头上喊出来的,这时候他的智商基本上已经喂狗,完全是语无伦次,只为了解气和让自己清醒一点而在发泄罢了。

    但是单单言语上的辱骂不足以让老圣人清醒,他握住天馀尺五,双眼通红,充盈血丝:

    “逆剑,恶剑!老夫带你不薄,把你从那庸主手中解放出来,你却如此背叛,戏弄老夫!今时今日,断你在此!”

    他握住宝剑,不顾剑锋的反抗,上面的鲜血直流,他似乎要硬生生把那宝剑给拗断!

    【说剑人讲的倒也不错,我这般威风的宝剑,岂能落在你这老迈匹夫手里,这全使得我威风不再,只沦为走狗般的东西,着实丢人。】

    老圣人握剑的动作一缓,他的脸色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看,刚刚那道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但似乎是从剑中而来的?

    他手腕猛地一哆嗦,那宝剑居然跌落在地,而老圣人捂住耳朵,惊骇道:“幻法!又是幻法!程氏小儿!竖子!硕鼠!你休想再骗我上当!”

    天馀尺五本来都做好被折断的准备了,但是老圣人这一出惊恐变化,着实是让他完全没有想到。

    宝剑飞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直冲云霄而去。

    而老圣人就这样看着那宝剑离开,他等了很久,捂着的耳朵才放下来,这时候居然不怒反喜,对着前面空无一物的野泥地骂道:“小竖子!只要老夫什么也不做,你那骗人的把戏就不能对老夫起什么效果!”

    “哈哈!老夫不折那剑了,老夫才不上你的鬼当!”

    老圣人瞪着眼睛,直至大约一刻之后,他才逐渐从癫狂中恢复正常,此时他那红润的脸色才逐渐变得苍白,神智也清醒了些许。

    但与此同时,程知远留下了一句话,在天地之间,由一道剑气传递而来。

    老圣人猛然转头,察觉到那道飞射而来的剑气,顿时神色大变,连忙向左边一滚,但那剑气还没落在地上,噗呲一声却烟消云散!

    老圣人目光有些呆滞,他听到了程知远最后的留言。

    “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

    老圣人听完之后,神色涨红,几乎当场再吐血来。

    他心气升高,其意难平,简单来说就是血压暴升......

    程知远这话说的很直白,用在当下情况,大致意思就是,老子已经跑了,你个哈批,自己吓自己啊。

    再看看老圣人自己,出场时候威风八面,现在浑身焦糊,血肉糜烂,精气神明低落,一派要死的样子,而且还疑神疑鬼,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柄剑的反叛而开始的。

    “硕鼠...硕鼠...老夫被戏弄的可惨....呵哈哈......咳....”

    老圣人的手都在不住的抖,他现在衣不蔽体,蓬头垢面,浑身焦糊,像极了一个野人,怎么也不可能和中原的正常人联系起来。

    “我要扒了你的皮当衣服!”

    但是再怎么发泄,老圣人也已经找不到程知远的踪迹了,他两眼通红,但料想程知远必定跑不远,那么离这里最近的城池是哪里,是楚国都城郢邑,程知远必然是在楚都附近落住.....

    “向楚都的方向去!”

    老圣人知道这是他最后阻击程知远的机会了,一旦触及到楚都附近的国野,那么就进入了神门的区域,云中君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他是没有机会了的。

    “真是精彩!”

    但恰是这时候,他身后突然有人出声,老圣人惊悚回头,却见到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仗着圣人的身份,以大欺小,却被对方完美破解,随后接连被戏耍,以至于弄成...这副模样。”

    “这就是堂堂夜门圣人?小家伙,你是谁,六十圣门还有你这种废物?”

    那年轻人是笑着的,但话语说出来却极其狂妄与欠打。

    老圣人盯着他,就像是看鬼一样,看了半响,忽然发出狂笑。

    “你叫我什么,小家伙?”

    老圣人的语气很阴测:“你又是什么东西,本事不知道如何,这偷鸡摸狗,遮盖气息的手段倒是挺高明。”

    他估摸了一下,忽然道:“我就说,那只硕鼠怎么会如此轻易的离开,原来是有人给他善后。”

    年轻人愕然,不免失笑:“我可不是给他善后的....不过你这样一说......”

    年轻人嘴角咧开,显得有些可怕:“帮他除去一个后患,倒也不难.....不不不,杀了你的话,应该是帮他结下了梁子,不过他估计也不会在意.....”

    老圣人的眼角直跳,他神情狰狞起来,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怒极反笑。

    现在是什么人都能骑在自己脑袋上拉屎拉尿了?

    “既然是同伴,那你的人头,老夫要了!”

    年轻人笑着,笑着,在这句话之后,变得严肃下来。

    “小家伙,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把自己看的太老,我在四泽聚啸山林,横行世间的时候,你估计还在娘胎里没生下来。”

    “刚刚那程氏小儿怎么说的?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年轻人走了一步,老圣人的眼中便陷入一片血红,他呆滞的看着前面,精气神明从眉心中逃逸出去,而他耳中最后听到的声音,是那年轻人的自我介绍。

    “盗跖之名,早已不传世间?”

第四百五十七章 豺狼在邑

    盗跖的气息依旧狂放不羁,北落师门想到自己路过云梦泽时所感受到的这股力量,不由得从心中最深处感到敬畏。

    盗跖杀了一个圣人,抬手而已。

    “没想到程夫子还得罪了不少人,居然有圣人出现要擒杀他,这可不像是名满天下的夫子会遭受的待遇,看起来程夫子以前并不是一个好学生啊。”

    北落师门晃晃悠悠,他离开了很远,而盗跖则在以极高的速度,向着楚都方位飞掠而去。

    仙人盗跖,来无影去无踪,天下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天下也没有人能使他畏惧,即使是当年的仲尼也依旧被呵斥,他唯一尊敬的是颜回,但也仅仅是尊敬而已。

    .........

    楚国的郊野,程知远费了大力气才逃遁回来,他摇了摇头,心中却是已经开始警惕与自省。

    “程知远啊程知远,是这段时间你走的路过于顺畅了,居然小觑了很多人,也忘记了很多潜在的危险,更全然记不得,这是一个礼崩乐坏,道德沦丧的非常之世。”

    “夜门曾经被陈良所摄,不敢有半点造次,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我来到了人间的何处,所以长久以来没有找我,但如今仲尼将死,儒门眼看就要四分五裂,夜门站了队,就自以为能够出来了,能够到处的游荡,乃至于进行一些报复.....”

    “不,真的仅仅是报复吗?夜游子而已,估计是预备圣子一样的东西,这种东西不是有很多吗,为了区区一个夜游子来对我进行骚扰,擒拿,甚至有一位圣人出面,这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立于世间最顶端者,是这么容易就能被请动的吗?呼来喝去,全无一点圣人的气度。”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最初为了什么,那这一次,他们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什么。”

    程知远抬起胳膊,晃了两下,用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自言自语:

    “黄帝血?”

    唯一能让夜门惦记的,耿耿于怀的东西就是这个,黄帝柏的汁液,也就是所谓的“黄帝血”,这是意味着,只要把自己抓回去,他们就有办法从自己的血液中分离出黄帝血吗?

    还是说,直接用自己的血液作为次品替代?

    应该还是有效果的,虽然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欲拿这个东西作什么。

    “诶,早说么,早说我献点给你,你也不用咋咋呼呼的,给个小礼品,没有蛋糕拿稻谷,粟米来也行啊。”

    程知远看着远方,虽然言辞中十分“愧疚”,但是语气却没有半点波动。

    估摸着现在那老头气急败坏,但是要杀死他估计还有点困难。

    圣人毕竟代表了这个世间众生修行的极致,虽然说这种老圣人的身体机能以及精气神明肯定不能与壮年圣人相比,在诸圣之中也估计只是从圣,毕竟夜门这种反社会到极致,不思进取的思想,肯定不会有多大的发展。

    原本历史上,诸子百家,但是事实上流传下来最有名的只有十二家,而余下的,也只有童家等在史书上留下了寥寥几笔,更多的则是以流星的方式闪耀在当世,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燃烧殆尽,半点痕迹也不留下。

    “不能强国的道理,不能达到集权于君王的道理,不能实现称雄于诸侯的道理,乃至于半点哲学思想也不含有,仅仅是胡思乱想的道理,这种道理,没有存在的必要。”

    “是时代在选择道,而不是道在选择时代,道是不知其所来,亦不知其所去的,道是没有公私的念头的,道是无形无相却又有名可言的,作为一种崇高理想,道是不能被人为驱使的,但是人可以凭借不懈奋斗,来短暂的实现某种‘道’的轨迹。”

    程知远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楚都走去。

    在他走过田埂之后,那在田埂中的一个瘦弱年轻人抬起了头,他穿着麻衣,额前的头发有些散乱,鬓角处滴落汗珠,在田埂中勉力的劳作着。

    程知远没有看到庚桑楚,因为庚桑楚在此时完全失去了“仙道”的气息。

    但是庚桑楚感觉到了程知远,他转过头,讶异的看着程知远的背影,直至注视着程知远消失在羊肠小道的尽头,伴随着落日的金辉。

    尺在不远处呼喊:“庚,你在做什么,动作快点,太阳要下山了。”

    “这就来。”

    庚桑楚抹了一把汗珠,抱着手里的稻杆,向着尺所在的方向行去。

    程知远走出了很远,他隐隐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于是回过头,就如同老鹰和狼回头一般,貌似凶狠的转头,那黑暗中的仙人看到了,哪里是一个人在转头,那就是一只青白色长着龙角的豺狼。

    “豺狼在邑龙在野,睚眦么。”

    盗跖直视那双眸子,但从来无往而不利的龙瞳,这一次却没有看到盗跖。

    程知远挠了挠头,转身走了。

    盗跖的嘴角咧了起来:“真稀奇,真稀奇,楚国什么时候聚集了这么多的仙家?个个有本事,个个有个性,那有神位的老虎在云梦泽外徘徊三番不敢进去,那明明是厌恶世事的庚桑楚却在稼田里忙碌,而有位号称名满天下的程夫子......”

    “身上的凶性比起厉鬼还要大上三分。”

    盗跖负手,望着远方浩瀚的神道之城,他的身影一晃,就这样直接闯入了神门的地盘!

    天神的力量不能加诸于他的身上,盗跖想要进入的地方,世间没有人能够拦住他,哪怕是东皇太一的座椅前,盗跖只要想去,他就能去。

    而在这一日,程知远刚刚回到楚都,楚王已经按耐不住,开始行动了起来,只是前两日程知远突然离去,使得楚王疑神疑鬼,所辛驿馆中,程知远的马还在,楚王是看出来,这匹马并非凡马,乃是通了灵的,于是找来御马的师傅,经过“交流”之后,得知程知远只是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于是楚王就等,等了两三天。

    他这一次刚看到程知远回来,顿时眼中大亮,在驿馆前迎上来,拉着程知远的手,感慨道:“先生若有急忙之事,何不先行与本王相谈,若有能帮的上忙的,本王必然倾力相助先生啊!”

    楚王这般说着,却又道:“前些日子,庚先生与先生相继离去,本王甚是忧心,今日先生平安归来,本王心中大石也终于落下,只是单见先生,却不见庚先生,也不知.....”

第四百五十八章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庚桑楚不见了,程知远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在那一天他被自己骂走之后,就似乎人间蒸发了一样,楚王这次来,其实除了表达关心之外,第二点就是因为要施展计策了,他心里不太放心,总怕出问题,又怕自己两个人跑路撒手不管,这才来连续蹲点,而第三点....楚王已经得知,那一日是程知远把庚桑楚骂走的了。

    所以楚王这次询问,到最后,露出了尾巴来,大致意思就是希望程知远能与庚桑楚和解,然后去把庚桑楚找回来。

    对此,程知远表示,庚桑楚去寻找他的道了,自己那一日是在和他辩道,而两个人道不同,并不是因为计谋与对秦,对神道的态度而产生分歧,仅仅是因为道理观念有差异不能相融而已,故而请楚王不要多心。

    对于庚如昼(桑楚)的计策,程知远表示绝不干涉,并且十分赞同。

    楚王似乎还是有些不满意,他挠了挠头,一个王者做出这种不拘小节的动作,足以说明他现在确实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时间已经定下了,这种事情不可拖延,秦王的书信已经于今日寅时三刻送到,两日,两日之后,秦王同意与我会见于武胜关。”

    楚王叹息:“先生所说果然不错,秦王虽然震怒,但是依旧婉拒了我要入秦的意思,我依先生所言退了半步,秦王便答应带大军驻扎过来,与我会于武胜关。”

    “我出武胜关,看上去是亏输了,但事实上,与两位先生所料并不差,秦王不想再捉一次‘楚怀王’,所以行为上较为小心。”

    “接下来,就是割让那包括平靖关在内,淮西十六城的事情了。”

    “另外,除去七十四城,其余诸城都已经在购粮了,三倍的价格,那钱是和雨一样的向外面洒!老氏族,功勋,左徒,柱国,各位卿大夫,本王的钱袋子算是空了,国家的债务,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山了啊。”

    楚王感觉到压力极大,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虽然之前听程知远与庚桑楚两个人叽叽呱呱说的挺带劲的,但是要真到了实施起来的时候,那种压力几乎让楚王喘不上气来。

    不成功便成仁啊,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楚王也知道自己不押老本,这一次要是失败,以后就真的是安安心心当个傀儡了,估计神门再也不会让他掌握一星半点的权利,怕不是以后云中君都要搬个小木凳坐在他边上临朝听政了。

    “两日之后武胜关谈判,我想请先生随我一道同行,事关乎楚国,更关乎秦王孙生死,先生为秦王孙之师,哪怕不在意本王的生死,也要关心关心秦王孙吧。”

    楚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意思就是你和我去吧,搞一波,没你心里不踏实。

    程知远道:“王上何须担忧,此次武胜会见,在下是必然要去的,王上的性命重要,秦王孙同样很重要,于我而言。”

    楚王拜谢:“那就全都仰仗先生了。”

    程知远连忙还礼,于此时想起北落师门的话,于是向楚王问道:“有一事想问王上,王上派军镇守庐山,可是因为那青火降世之事?”

    楚王点头:“不错,庐山青火突然降临,而且这一次降临的火焰非同寻常,过去庐山之火都是从人间而发,自平王东迁以来,已经熊熊燃烧了四千余年不曾熄灭,庐山之道也成为世间剑宗争相比试的较量之地,但这一次......”

    楚王的目光动了下,咬了咬牙,低声道:“先生可莫要卖了本王!”

    程知远没有说话,保持沉默,楚王低声,且身上流转法力,蠕动嘴唇道:“这一次降世的青火是从天而发,自天人隔断之后,从未曾有过天火降于人间的事情,根据云中君所说,这一次降临的青天烈火,似乎能让东皇....重回九天!”

    “这是东皇太一成为唯一天帝的契机!这是云中君的话!”

    楚王说这些话,心里直打鼓,他是害怕被云中君知晓的,但程知远则是更为震动,且更加不解。

    《左传》有言,人火曰火,天火曰灾。

    程知远想到北落师门话,他说这一次的事情是关乎到仙道法运的,但是会有巨大的损害,所以他们一些仙人聚集起来,商量了个中立的方案,那就是让楚王当背锅侠,来抗这个伤害,把问题引到楚国来。

    北落师门所说的三件大事,一是鬼道异动,二是飞熊出现,三是青火降于庐山顶。

    “青天烈火会带来什么?能让仙人的法运改变,能让人间的天帝归于九天,而且还对于楚国来说,是一次大灾厄?”

    “庐山...没有什么事情,看来我还是离庐山远一点为好。”

    程知远不想招惹麻烦,虽然北落师门说他也有可能被卷进去,但是程知远确实是不想再参与什么大事件中了,起码在他自身实力不高的情况下是如此。

    这一次出现的仙人,基本上没有弱的,都是自己的上一代,或者说是上两代,他们本身实力远超于自己,光是庚桑楚,北落师门两个人,就已经把自己压的死死的。

    更不要说云梦泽内还有一位更强于北落师门的“盗跖”!

    “庐山可以避免,但是云梦泽却必须去,我来楚国的目的之一,本就是为了黄粱而来的。”

    程知远叹息,要不是秦王孙被掳,自己早就应该踏上前往云梦泽的归途了,哪里会陪着楚王这个事批去武胜关见秦王呢。

    ...........

    两日后,寅时。

    汨罗江上。

    太一殿前。

    两位仙人的脸孔似乎重叠,而嘴角一左一右勾勒起微笑的弧度。

    江上的仙人逗弄鱼鹰,殿前的仙家望见神门。

    他们两个人同时开口,声音重叠,犹如魔障,隔着百千里之遥远,却于某不可闻之世重叠于一起!

    北落师门张开血盆大口;庚桑楚从睡梦中醒来坐起;轩辕十四在树下睁着眼睛。

    白光涌动的门扉后面,坐着的某位东方天帝蠕动着嘴角。

    程知远在跟随楚王离开时的身形骤然一顿。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第四百五十九章 冥厄之会

    浩浩荡荡的军马开入平靖关,过了这里,不需要多远就是楚国的武胜关。

    秦王望着这座雄关,他无时无刻都在想打过这冥厄三关,然后策马扬鞭横扫楚地,只是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楚国是一块硬骨头,虽然腐烂,软化了很多部位,但是总体完好,秦国若是要强攻,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就像是当年天下霸主魏国一样,不信邪的去攻秦国,老秦人拼力死战,结果秦国未灭,而魏国却元气大伤。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不过很快这座关卡就会是我的了。”

    秦王带领大军开拨进来,他进入平靖关后,不得不防备楚国的袭击,毕竟他自己以前就有过欺骗楚怀王的事情,故而这一次,他在进入平靖关前,已经调回白起,胡伤,魏冉等人,让他们驻扎在附近,一旦自己这里出现变故,则立刻强攻平靖关。

    而跟着嬴稷进来的,四个面孔作为护卫,其中一个人是程知远熟悉的陈龙右,而另外三个都与陈龙右一般不苟言笑,但是他们的气势,无一例外,并不输给陈剑宗。

    毫无疑问,这四位都是天下排名前四十之内的剑宗!

    四大剑宗作为护卫,又有数位将军带领大军埋伏在远方山野,这就是秦王嬴稷敢进来的原因所在。

    秦王来见楚王,楚王自己出武胜关,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而自己孙子被神道掳掠的事情,秦王虽然并不在意一个无名的孙子,但是他依旧要表示出自己十分愤怒。

    秦国的虎须,是谁都能捋一捋的吗?

    东皇太一?与白帝相等的天帝而已,白帝已经被关在了笼子里,东皇与自己素来没有什么交集,但这一次,秦王要告诉他,你做出掳人的决定,是大错特错。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当然,秦国内部也有麻烦问题,嬴稷的对手不是外人,而恰恰正是自己的舅舅魏冉,以及自己的母亲宣太后,还有两个弟弟。

    这就是秦国四贵,嬴稷的权利并不完全在自己的手上,但是在关乎到国运大事的问题上,嬴稷依旧拥有最高的决策权,但世间没有哪个王者愿意被人掣肘,即使是当年周公旦辅佐成王,也是在成王成人之后就把权利奉还了。

    所以嬴稷找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这个人找到了自己。

    与他一并被四大剑宗护卫在当中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猥琐的男人,两撇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和越王勾践一样,给人以不好的感官。

    但这个人却是嬴稷忠实的舔狗,而嬴稷这次带他来,正是因为这个人告诉自己,或许楚王请自己会于武胜关外,是有诡诈之处,但并非是怀王之计。

    “到底有什么问题,必须要看过才知道,楚王在信中居然主动要求割让淮西十六城,就算是熊横再无能,但他父亲是间接死于王上手中,他心中岂能没有仇恨?”

    “割地也不可能割让这么多,自古以来,割地无不是割飞地,淮西十六城于楚何其重要,于秦又何其重要?所以楚王这一次,卖的药,不是好药,但若说是毒药,可能毒性也不是太大。”

    秦王转过头,对那人道:“范睢,前面就是武胜关了,楚王手里拿着什么药,你可准备好,擦亮眼睛去辨认了吗?”

    范睢眯起小眼睛,这个动作让本就有些猥琐的他看起来更加难看了,但是那双小眼之中闪烁着智慧与阴狠的光彩:“在下既有离朱之目,不敢让我王失望。”

    秦王颔首:“好,楚王这次弄什么武胜会盟,肯定也不是他自己的计策,我倒是要看看,屈景昭三家,是哪家出了人才,给他弄的这般会盟之计?”

    范睢心中计较着,同时看着那巍峨的武胜关,不由得心生感慨,谁能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是一个到处躲藏的魏国逃犯,靠着牢房看守郑安平的帮忙才逃脱出来,不得不化名为张禄藏在尉县西乡里,瘸着腿,歪着牙,装作乞丐,直到那一日,一个路过的商人和自己交谈,当时心中估计那商人的本事不小,于是便谈吐得体的和他说了一番为政之道。

    而那商人似乎也很有兴趣,于是自己借着那商人的关系,终于搭上了秦国使者王稽这条线,最后,见到了秦王。

    人生大起大落,何其玄妙。

    范睢想着自己当年不过是一小小门客,而如今,已经成为秦王身边的红人。

    下一步,便是那秦国丞相之位了,魏冉在那个位置上坐不久了,秦王的心思,秦王的权利,又岂能被四贵所分离?

    敢染指王权者,必然要做好被流放,被杀死的准备。

    而直至到了秦国,偶尔听闻当年自己遇到的那个商人消息,此时才明白,原来那个商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吕不韦!

    在政治界知道他的人并不多,但是如果在修行界,那么世上最年轻的半圣,这个头衔,已经牢牢卡在他的头上!

    并没有让秦王等待太久,楚王的车队,很快,好好荡荡的从武关之内开拨了出来。

    ..........

    “秦王不入武关,正是因为害怕我也用他当年的计谋,秦王又怎么可能在自己的手段上跌倒呢.....”

    讲真话,楚王刚刚有一瞬间,真的是想过用秦王自己的计策来对付秦王,但是程知远突然告诉楚王,秦王此次带大军来,以秦王雄主的身份,不会把自己放置于险地,入平靖关是第一险,故而此时淮西城池附近,应该已经布满了秦国大军。

    这话让楚王心里猛然清醒过来,同时额头上不自觉的流出一滴冷汗。

    楚军和秦军在这里打起来,肯定不是好事情,这次的主要目地是驱虎吞狼,对付东皇太一,所以楚军不能和秦军产生矛盾冲突,任何的都不行,自己要放低姿态,必须要诚心诚意,这样才能演出最完美的效果。

    程知远在车上,随楚王的辇来到约定和谈的地方,这里已经被造出了一座亭子,毕竟两位诸侯王,不可能席地而坐学习曹孟德与袁本初,面子么当然是要的,一座亭子,虽然临时搭建颇为简陋,但好歹也有遮风挡雨的功能。

第四百六十章 躲到茅厕的人

    楚王与秦王见面,稍微“寒暄”了几句,当然说的都是虚情假意之语,嬴稷与熊横有杀父之仇,自然不可能融洽,但是表面上的皮笑肉不笑,还是要做到的。

    “程夫子?”

    在秦王身边的陈龙右看到了楚王后面的程知远,他低声失笑,眯起了眼睛。

    这三个字出口的时候,陈龙右身边的一位剑宗看向了程知远。

    眼神并没有凌厉,也没有咄咄逼人,但反而是这样不带有任何凶烈的平静目光更让人感到可怕,所谓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饿极了的老虎在捕猎前往往悄无声息。

    程知远向陈龙右颔首致意,而秦王听到陈龙右的声音,眼神微动,笑道:“子邗与此少年相熟识?”

    陈龙右:“我王,这位是名扬山东的程夫子,惠子诸题中,飞鸟不动,飞箭杀人,以及千年不破的玉连环,都是他所解掉的。”

    秦王听到这三个字,他这时候想起来了,最近似乎确实是有一位程夫子名扬山东诸国。

    当然,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上次陈龙右回禀,阻挠了他带走子夏的人中,就有这位程夫子。

    程知远看到陈龙右却没看到尉丹,看来尉丹在楚国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依旧是间者?

    陈龙右是任务失败,后来逃脱了昭融的追杀,并且......

    “这位是?”

    楚王看着陈龙右,秦王道:“陈龙右,天下剑宗第三十。”

    “望山龙!”

    楚王心中一震,上一次楚国剑宗,天下第七十九的天门关郡守昭融去追捕陈龙右,结果被他所逃,而昭融反而中了陈龙右设下的埋伏,挨了一剑,伤势不轻。

    双方排位差距太大,而楚王心中凛然,陈龙右是四个护卫之一,那么说另外三个也是排在四十之前的剑宗?

    天下四十,以苏秦为分界线,苏秦之前者皆举世无当,苏秦之后者则排位常常变更。

    但如今苏秦虽“死”(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苏秦未死),但是第四十的剑宗位置并没有更迭,所以暂时还是以苏秦为分界线。

    正是因为天下前四十的剑宗剑法盖世,故而他们的位置不常变更,所以当年陈龙右作为一个无名小卒,先登死士,攻上光狼城头杀了随镞的时候,才会让天下震动。

    秦王呵呵的笑,皮笑肉不笑:“恭喜楚王,得一位大才辅佐啊。”

    他心中计较开了:“武关会盟,也是程先生的主意?”

    楚王道:“程先生乃秦王孙嬴异人之老师,同为天子使者,此次入楚递交太学卷宗,却不料遇到神道掳人之事,程先生怒不可遏,故而前来与本王一起,于此武胜关前,会见秦王,共商逼神之事。”

    秦王哼了一声:“东皇太一,楚王啊,你身为楚国之王,却管理不好你治下的子民,任由他们信奉鬼神,借助他人的刀,终有一日,这刀会砍到你的脑袋上来。”

    楚王惭愧:“是,秦王所说不错,如今大错已成,神道坐大,王室无大权,故只有先把此事处理,好给秦王,给程先生,给天下一个交代。”

    秦王没有说话,此时落座,而楚王也同入席,只是接下来,那范睢却代替秦王说话了。

    “楚王之意,是请秦派兵,共攻神门,还是单单以秦王之面,去告诫东皇太一,让他放人?”

    区别在于先兵后礼还是先礼后兵,看起来只是一个顺序颠倒,但是释放出的信号却大不相同。

    范睢道:“自古以来,本国世子入他国为质,是常有之事,譬如贵国左徒春申君,陪同太子完入我秦国一样,但是,如果是非自愿的掳掠,这便是欺辱大国威严,不仅仅是面子的事情。”

    “人是在楚国的地盘上丢了的,而这次会盟,也是楚王您请求的,我王虽然震惊愤怒,但是料想楚王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故而才亲自前来,与楚王商议结果。”

    楚王“唯诺”着:“这话从何说起,这当然不是本王做的啊,天下间哪里有直接掳掠的事情呢,神道不尊人道礼乐,故而行事才不顾及手段.....”

    范睢面色严肃:“那是神道的事情,但是人是在楚国的国境内丢的,楚国自然要负责任,楚王想要推卸责任,恐怕没有那么轻松。”

    楚王盯着他,又看秦王:“所以,为了表示歉意,楚国愿意割让淮西...十六城。”

    秦王笑了笑:“不够。”

    楚王沉吟一会:“还要什么?”

    秦王失笑:“要什么你都能给?熊横,这般,不太对吧?”

    “我秦国寸土寸金,当年张仪以六里商於地欺骗汝父,你楚国的土地不值钱吗,说让就让,说给就给?”

    楚王道:“楚国疲弱,难撑战事,若是秦王愤怒,倾秦国之力来伐,楚国难以抵挡,必然元气大损,死伤无算,与其这样,不如主动割地求和,望秦王记得秦楚故交,姻亲之好....”

    秦王:“嗯,这是实话,你楚国现在确实是国力大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招惹我秦国,而我秦国若要强攻你楚国,若是打虎不死,反被虎噬,故而不值当....”

    范睢在一旁敏锐的接口:“我王仁义,楚王,这淮西十六城虽是极好,但不如再多给一城?”

    楚王的脸色变了,范睢道:“去市场买肉还送一片荷花叶,这冥厄三关,已给其二,不如再来一关?”

    楚王道:“先生啊,买肉时,肉贩子还要讨价还价一番,你开口就要冥厄三关,若全数归秦,我楚国失却西方屏障....割了地,你总得给我留点墙,防范虎狼吧?”

    范睢顿时忍俊不禁:“秦乃虎狼之国啊,楚王倒是真性情,只是低矮的墙壁,一翻便过,虎狼真正席卷而来的时候,只凭借一面关隘,楚国或许不能坚守,倒不如三关尽送,这样,楚国对秦国不设防备,秦国也懒得去搭理楚国了。”

    程知远此时忽然道:“会有猎人把屋子拆掉,主动迎接猛兽吗?三关予二,已经给足了面子,这位先生,人心不足,巴蛇吞象,可莫要噎死了。”

    范睢看向程知远,眼中闪过标志性的狠辣与精明:“程夫子,夫子不是该关心秦王孙的安危吗,为何又为楚王作说客呢?”

    “程夫子,是向秦还是向楚?”

    程知远:“眼下秦国楚国共讨神道,必须二国合力,秦王孙才能安然无恙,二国因为一关区区尺寸之地而开始内斗,这不是让神道看笑话么?”

    “这位先生,莫要因小失大,因噎废食啊。”

    范睢笑了:“在下吃饭从来细嚼慢咽,从不曾噎着。这一关之地,说大不大,但秦楚能否通力合作,还是要看这一关的分割问题啊。”

    程知远:“楚国本因为秦王孙失却之事而愧疚不已,故而主动表示要割让淮西十五城,这平靖关是楚国的诚意,但足下却贪心不足?还要武胜,大隧二关,这岂不是得寸进尺?”

    “楚国拿出诚意,秦国却还要多拿,可俗话以说,言多必失,取多必落,再说了,平靖关拿下,秦国大可驻军于此,远望武胜,若楚国有半点风吹草动,大可来伐,又何必多此一举?还落个贪心的坏名声?”

    范睢笑:“连吃到嘴里的,都有可能被人家夺走,所以只有吞到肚子里,才算放心,程夫子乃世间高士,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程知远:“很好,那你是要十七城,还是要秦王孙?”

    范睢:“夫子何意?”

    程知远道:“要十七城,武胜关开,楚军尽撤,秦军俯瞰中原,但也莫要忘了,神道同样可以借此侵秦,楚王割地,这十六城中信仰未复,乃是好心,但武胜关乃神道香火旺盛之地,秦军拿去,东皇震怒之下,神道不来伐秦吗?”

    “好吧,就算是不来伐秦,那么东皇会不会杀了秦王孙作为报复?”

    “那如此,两王会于武关,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秦王不是为了要人来的,还是单单只是垂涎这淮西城池,连子孙,连声名,连大国威仪都不要了吗!要行此,乞讨施舍之姿态?”

    “如此行事,如果先生告诉我,秦王告诉我,说秦国就是为了这淮西十七城来的,那么好,楚王便可把十七城拱手相送!还....帮你拆了神庙。”

    范睢一下子噎住了,因为这问是根本不能答的,或者说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秦王孙,而不是为了十七城。

    师出无名,不可动也,大国威仪扫地,秦国若是没有政治正确,那恐怕是真的难以在中原立足,山东六国可以容忍虎狼之国,但是不能容忍一个没有任何底线的国度。

    范睢叹口气,用一种略显古怪的腔调道:“夫子说笑了,我王来此,当然是为了王孙的安危!那咄咄逼人的是东皇太一,可不是我王,也不是我秦国啊,只是楚国要让秦国来救人,发兵也好,先礼而后兵也好,秦国也不是矛戈,可以随意被人借来使用。”

    “若是什么代价也不用付出,那么其他国家,是不是都可以来这一出?在下是相信楚王不会做假劫这等龌龊之事的,但是其他五国呢?兵不厌诈啊。”

    “像是先生这样的人,能看破欺骗之术,但我等计较不足,难以揣摩,而且先生乃王孙之师,从身份上来讲,也是我秦国贵客,怎么....呵....一点不为王孙着想,先生是不是已经丢了为师之道?”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不是你的鬼神而跑去祭祀,是谄媚,该让你见义勇为的时候你却袖手旁观,是怯懦无能。

    范睢这话虽然说的庄重,但其中含义明显是阴阳怪气,意思是程知远自己的弟子遇到了为难而不去救,反而跑到楚国为政在这里和自己争执,哪里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程知远打量着范睢,点了点头。

    喷我?

    程知远问道:“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范睢:“在下魏人,范睢。”

    程知远恍然:“原来是范睢先生,久仰久仰!原来你便是那须贾门客,卖魏通齐,被魏国国相魏齐追杀到茅厕里的范瘸子啊!”

    “你自己不就是靠着欺骗活下来的吗,又怎么能在这里,用这种下作的心态,来揣摩侮辱各国的君王呢!”

    程知远拂袖,差点抽到他脸上:“躲在厕所的人,也配身处高堂之上吗!”

    场地中鸦雀无声,范睢的脸变得无比苍白,嘴唇哆嗦,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第四百六十一章 睚眦在此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但程知远心道范睢不给自己面子,好好谈话突然扯到什么为师之道上,那咱们也就和你好好掰扯掰扯,反正三句话不离茅厕,我看你还有没有脸在这里继续夸夸其谈。

    范睢此时已然是怒极,颤抖着,手指指着程知远,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四大剑宗不自觉的用眼神瞟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范睢明显感觉到其中有一道戏谑的目光。

    他出现的突兀,本就是通过吕不韦搭上了王稽这条线,王稽相当于秦国驻魏国大使馆大使,他本人的地位是比较高的,因为不是临时使者而是常驻,所以也有直接面见秦王的机会。

    故而,他的出现,始一走出,在开始时于秦国朝堂上那番献策,已经让魏冉大怒,而很多高手似乎也对他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说客有些不服气,但范睢明白,想要让人服气就要拿出真本事,并且要拿得出成绩来,就像是当年的张仪一样。

    范睢自比为惠文王麾下之张仪,但是他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提及曾经在魏国的屈辱经历。

    他面相狰狞,此时对程知远怒极而笑:“好...好,夫子言辞毒辣.....但一时之辱,不代表一世之辱,夫子以在下过去所受之羞辱,来侮辱在下,这就是楚国的...待客之道吗!”

    程知远打了个止的手势:“打住,不是楚国的待客之道,你刚刚怎么说的,我乃秦国贵客,怎么又变成楚人了?呦,感情这国人身份,在您嘴巴里是上下两排牙齿一碰....说换就换的?”

    范睢哑口,程知远伸手指着他,这一下差点点到他脑门上,范睢吓了一跳,连是蹦起来一样的后撤一步,给他眼睛都吓得收缩了起来。

    “你怕什么?”

    程知远手指也没放下来:“你指着我我没动,我指着你你怕什么,怕死?怕死来什么武胜关?怎么,走秀来了,是想要在这里逛一圈走个政绩?是想要多拿两关,然后向秦王邀功?”

    “你以为你是谁,张仪,犀首,苏秦?”

    范睢眼中充满恶意,他狞笑道:“领教了,夫子伶牙俐齿......但我这个人,是睚眦必报的....”

    程知远忽然吐了口气,他向前一步,而这时候,秦王放在腿边上的太阿剑忽然急剧嗡鸣起来!

    范睢看到程知远的眼睛变色,青白二色直映入他的心神,而在程知远身后,一只如豺狼般的,长着龙角的异兽,向他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龙吼带着风,肆虐于山危界(精神界)中,范睢的三魂七魄就像是被一吼之下震的离体般,他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眼中俱是震恐,竟是一步三晃,足下一滑,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范先生!”

    秦王大惊,眼睛也微微瞪了起来,而范睢被这一步吓得魂不附体,手臂剧颤,而再在他身后,四道影子映照过来,原来是四大剑宗有出手的意思!

    “做什么?我可没有威胁范睢先生,看来是楚国的这亭子赶了工期,质量不好,板地湿滑,以至于范先生足下一空,摔落在地上。”

    程知远没有拔剑,他只是走了一步,只是此时,那双变了色的眼睛也不遮掩,就这样扫过所有人。

    他看向范睢:“范先生,我已经听到了你的请求,但是我很不喜欢。”

    范睢十指剧抖,深深呼吸了数次,陈龙右蹲下来把他搀起,范睢依旧是魂不守舍,心胆俱丧一般,不敢直视程知远,只是不出安重复着惊骇的呢喃:

    “睚眦....睚眦!”

    秦王眯起眼睛,此时陈龙右及时开口解释:“我王,这位程夫子,也身负龙吟之力。”

    陈龙右有剑道三十八篇的一篇,所以能施展龙吟龙气,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而眼前,结合范睢恐惧的呢喃,秦王有些不可置信,眼前的程知远,居然有龙之九子的气?

    “睚眦怒目,兵道龙子。”

    秦王皱眉,而范睢被对方一吓成了这种模样,也是让秦王有些失望,他开始确实是很看好范睢的,而且范睢的计谋也确实是厉害,却没想到.....

    不,不是范睢太弱,而是对方有些凶,咄咄逼人比起范睢更胜一筹,如果当初在朝堂上,和魏冉争执的人不是范睢,而是这程知远的话,估计魏冉已经被气出心脏病当场去世了。

    程知远没有动,只是一直盯着范睢,而刚刚模样还很狰狞的范睢,眼下却是神色苍白,意志恍惚,直至程知远那声呼喊,他才稍稍缓和一些,但是再也不敢与程知远对视了。

    “这就对了,咱们好好商谈,不要你一句我一句的阴阳怪气,范先生,我尊敬你是秦王上宾,也尊重秦王,但是你把我个人的为师之道,捆绑在我替楚国说话上,这样不好。”

    “我怎么教学,是我的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人现在在神道手里,我自然要帮楚国说话,不然呢,人家杀了我学生来报复你,好啊,我顶多就是个护弟子不力的骂名,而你怕不是要被钉在秦国的史书中,等到下一任秦王即位,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程知远那手指又差点指在范睢脑门上,吓得他一个激灵忙不迭往后躲,而当着秦王的面说这些话,程知远是完全不顾及秦王的脸面一样,虽然秦王本身的神色也有些怪。

    他的余光在看范睢,似乎在计较什么。

    事实上,秦王的打算很简单,也不用等到下一任秦王,就在他嬴稷手上,范睢做到相国之后,基本上他也就做到头了,取舍只是在于杀与不杀。

    嬴稷喜欢范睢,或者说,喜欢一个唯命是从的毒辣小人。

    “你说我傲气,笑话,我有傲气的资本,而范先生,您还是先踏踏实实,脚踏实地做些事情,不要好高骛远,这本是一件双赢的计较,却因为你,闹得不欢而散,你还自觉有功,却不知道给秦国带来了多少损失,简直是愚蠢至极。”

    “少给我整你那些歪歪绕绕的,小手段,如硕鼠偷粮,偷得了一时,但总会被抓住,那下场可就凄惨很了!”

    范睢喘着气,这位历史中以离间计闻名的毒辣之士,此时才刚刚从躲茅厕的阴影中脱身不久,本以为能够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个功劳,却没想到三两句被骂的体无完肤,还差点被对方直接吓死。

    睚眦必报?巧了,对面就是睚眦。

    人家来一句“我也是”,这不得让人吓破了胆子?

    程知远从头到尾称呼对方为范先生,或者范睢,而不称呼对方的字,那是因为程知远不想让对方占自己便宜,虽然这个时代并没有这个概念,但程知远自己心里过不去,所以更要用张狂无礼的呵斥姿态去骂他。

    范睢咬牙,胸膛急速起伏,欲言又止,但还不等他开口,程知远又是一拂袖!

    “再说一次,好好谈,不能谈就请你滚出去,请秦王谈,大不了一怕两三,那样的话,淮西不要说十七城,连一根毛你们都拿不到!”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万里秦风

    范睢咬牙,从上一次躲藏茅厕....咳,从上一次出逃魏国,化名张禄东躲西藏以来,这些日子终于挨到了秦王的接见,眼看就要春风得意,走上人生巅峰,却没想到这次随同秦王出使武胜关,却被这劳什子程夫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仇恨是记住了,但范睢绝不敢当场发作,他感觉自己似乎对这个年轻人有阴影了,一旦想到刚刚的情况,他脑子里就会出现那只狰狞的豺狼。

    那只豺狼的可怕容颜就和他的性格一样,但是范睢却无比惧怕,感觉不到半点的相同与认同感。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叶公好龙的病症,越是与某个东西相似,越是喜欢某种事物,但当那事物真正出现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却没有喜悦,只有几乎窒息一般的恐惧。

    “程夫子,范先生地位尊贵,如此言语有些失礼。”

    陈龙右看了一眼秦王,这才对程知远开腔,而程知远忽然对陈龙右道:“陈剑宗不想杀我吗?”

    陈龙右坦然:“当然想,但眼下乃是谈论国事之地,陈龙右一介武夫,岂敢僭越我王威严,岂敢当面拂去楚王威仪?故而只与夫子好言相谈,夫子不动剑,陈龙右便不动剑。”

    “杀夫子之机,来日方长。”

    程知远却是道:“可惜,只怕你这一次不杀了我,以后你就再也杀不得我了。”

    这句话十分狂妄,就好像是再说,现在不杀我来日你必然后悔,因为来日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然而陈龙右却是微笑起来:“那不是更有意思吗,夫子上一次以剑阵困我,是因为杀不了我,故而才抢马匹逃去,如果夫子能够有把握杀了我,那么我与夫子,倒是可以既分胜负,又决生死了。”

    陈龙右说的都是实在话:“那日之耻,来日必报,夫子一念之仁,只是困了陈龙右而不过分加诸斧钺,虽然以夫子当初之剑,杀不得我,却也可以给我造成暗伤,然而夫子依旧未曾做,只是跑路离去,但程龙右来日,却不会放过夫子。”

    “夫子的剑,夫子的法,夫子的龙气,陈龙右必然笑纳。”

    程知远背过手去,此时秦王开腔:“好了,私人恩怨到此为止,我们言归正传。”

    他看向程知远,正色道:“一座武胜关而已,程夫子说的有道理,冥厄三关去其二,平靖关都给了,也不在乎武胜,如果本王想打,迟早的事情,楚国哪怕把这武胜关铸造的如天一般高,如山一般厚,本王也能给他挖塌了。”

    程知远直接夸赞道:“确实如此,中原众生皆有愚公移山之志,但以秦国国力,这武胜关又岂能与王屋太行相提并论,若秦国想,我所料,不出半月,武胜必落。”

    秦王呵呵一笑,而楚王没有说什么。

    “既然如此,十六城便是十六城。”

    秦王道:“先生与楚王,可与东皇告知,让他速速放人,不然,这十六城彻底为我秦国所有,他便是放,我也不给了。”

    楚王苦笑:“窃公孙之仇不共戴天,本王必然告知东皇知晓。”

    秦王忽然对程知远道:“先生既为异人之师,又破了千年玉连环,在中原名声似乎不弱,既然如此,正好乘此机会,请先生与我一道回秦,待异人归来,先生与异人,好在秦国安定,如此,也不必奔波劳累。”

    来了,这秦王果然是得了好处还想捞点,而且名真言顺让人挑不出毛病,这眼下协议还没签呢就想着挖人了。

    程知远却没有回绝,反而很有意思的回答道:“入秦入楚,皆无不可,只是在下此番入楚,不过是递交文书而来,负洛邑信使之职,而本来若无此事,在下与王孙递交完文书之后,便当返回太学。”

    “秦王应该也收到了我三宫合并的文书。”

    秦王点头:“不错,三宫合并,可喜可贺,学问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应该有国界之分,哪个国家有利于士人发展,他们就会去哪个国家,都是公平竞争吗.....”

    他说这句话着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如今秦国厉害了,肯定有很多人向秦国跑,而且关键一点,秦国的国君不像是当年魏国国君一样,来个人才,话都不说就撂到一边,秦国往往会对人才进行考察,哪怕是范睢也是一样,还是白吃白喝王稽家饭菜许多天,才被秦王点名的。

    而像是弱小的国家,在眼下情况几乎明朗的前提下,像是韩国,燕国等,基本上不会有爬起来的机会了。

    当然,虽然也有很小概率,譬如韩国,燕国的学子中出现了开无双的超级人物,一举振兴小国,但这个几率有些太小了....因为春秋战国,包括商鞅能够把秦国变得强大,其实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地理位置问题。

    想要种田好好发展,必须要有个门口,门口把住,外面的人进不来,自己当然可以好好发展暴兵,而像是韩国,赵国,魏国,这些四战之地四面漏风,当然不好守,也不容易强大。

    魏国急速强大而又急速衰落,赵国算是偷偷摸摸苟着发育,但也因为他边上是不太想动弹的齐国和比较弱的燕国才能发育起来的。

    程知远道:“三宫合并,简牍需要整理,事务繁多,入秦之事,或许要等上一段时间,不过我听说,我家老师最近似乎有入秦的意思。”

    秦王的目光微动:“哦,是.....”

    程知远:“自然是荀况。”

    秦王顿时笑了:“好好好,荀祭酒入秦参观,本王必然要好生招待,不能让天下士人看轻了我秦国,觉得我秦国寒酸了。”

    程知远道:“王上当示我师何景?”

    秦王道:“兵之雄,甲之坚,矛之锐,戈之锋,剑之利,法之正,律之严,民之安,猛卒之勇!声不流,乐不污,服不佻,恭俭敦敬、忠信不楛,风之淳朴,百官克俭。”

    “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

    “万里秦风,通于九衢!”

    秦王忽然一笑,气魄极大:

    “敢问先生,此般国度,可王天下否!”

第四百六十三章 先生可为少良造!

    荀子入秦的原因,已经变成了自愿,而秦王也不再像原本历史中那般,对荀况不太感冒,反而是颇为期待这位儒门圣贤的到来。

    程知远的推脱合情合理,而且如果荀况作为程知远老师前来,那么,自己那名为异人的孙子,是不是也要和荀况称一声师祖公?

    这倒是有意思了,秦王心中自有计较,安国君的二十几个子嗣内,嬴异人是哪个,说实话,秦王都没有印象,本来么抱孙子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情,但是当你有二十几个孙子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无所谓了。

    爱从来都不是均等的,一个孙子或者孙女,自然受到独宠,但二十几个.....谁看得上眼,谁有本事,谁才能受到一国之君的青睐。

    这是有代价的,被受到青睐者,如果有了小君子的称呼,基本上....便是公孙了。

    因为嬴异人他老妈地位并不尊崇,所以外面的人称他一声秦王孙是给面子,但实际上内部人员不能这么叫,他老妈夏姬的地位在那些嫔妃内比较卑贱,所以才有了原本历史中,嬴异人为了取得真正王孙地位,而拜华阳夫人为义母的事情。

    如今,这个不得宠爱的孙子,居然阴差阳错为自己拿来了梦寐以求的淮西十六城,秦王当真是感慨,世事无常,楚国刚把自己的太子送到秦国为质子,这头东皇太一就绑了送信的秦王孙,然而一个不得宠爱的王孙,和楚国的太子,这地位孰轻孰重,还用说吗。

    倒也是风水轮流,沧海更替,当年秦国何其卑弱,而如今,经孝公,惠文王,武王,加上自己,四世秦王之力,把秦国打造成当今超世之强国,也正是如此,秦国四代而不衰,越发强盛,反观列国越发卑弱。

    也正是如此,秦王才有底气坐在这里奚落楚王,也正是如此,秦王才有本钱开口,言兵甲之雄坚,法律之严正,人民之安乐,士大夫之公明,也正是如此,秦王才有胆魄,在程知远这位“天子使者”面前直接发问“此般国度,可王天下否!”。

    嬴稷一只是一个很狂妄的秦王,而他也确实是为秦国做出了绝无法磨灭的贡献,可以说,原本历史中,嬴稷发动的战争,打下的版图,奠定的天下格局,至少让嬴政少奋斗了二十年。

    “一个不得宠爱的王孙,换取淮西十六城,以此道伐中原,终入吾掌中矣,只是没想到这个异人还有不小关系,程,荀等人引为其师......”

    “回去,安国君要好好培养一下这个孩子,当然,前提是他要完好无损的回来....我相信他必然会回来。”

    秦王的心中在呢喃,而在这里,也是当场签订了盟约,不过秦王本人,还多要一个条件。

    “不要你这武胜关了,本王要程夫子一个承诺。”

    程知远有些意外,而秦王笑道:“如之前所言,望夫子可以来秦一游,不管多久之后。”

    入秦?入的进去,只怕是不好出去,只好效力了吧。

    徐庶入曹营,有去无回么。

    程知远也不遮掩:“秦王要我的承诺,让天下人看看,秦王爱才,三年五年,七年十年,都等得起,如此,千金买骨?”

    秦王哈哈一笑。

    程知远却是坦然道:“那行,承蒙秦王看得起在下,当三宫合并,事务渐息之后,在下必然入秦一游,既然秦王拿出千金诚心,在下做一回马骨,又何妨呢?”

    秦王眼睛微亮,这老人笑的开心:“好,那本王先招待荀祭酒,再静候夫子来秦。”

    “若夫子有意,少良造之位,虚席以待!”

    他这话说的也敞亮了,国家风范向这里一摆,荀子看完秦之强盛,回去之后还不死力推荐?正好三宫合并,秦王这是不费一兵一卒,直接收拢了天下士人,而当那些人真正入秦之后,恐怕就不会走了。

    而直接许个少良造,这就不得了了。

    二十等功勋之中第十五等,大良造的副手!

    程知远却不推辞,言道:“既然如此,秦王也请记得此言!”

    秦王大手一挥:“桐叶封叔虞,君无戏言也!”

    这是周成王的典故,当年周成王即位之时,年纪尚幼。有一次在和叔虞嬉戏时,周成王将一片桐叶削成珪状,并且煞有介事地说:我以桐叶册封你。后来成王亲政,周公以记此事,成王允诺,以一片桐叶为信物,封叔虞百里唐土!故而在此世之中,周成王的天子信物,就是这片桐叶!

    这也是历史中“君无戏言”的开端!

    反倒是楚王,此时心中没来由一股郁结之气,有些忧心忡忡,虽然程知远并非是他楚国之人,而是天子使者,但是楚王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请程,庚二人行上大夫事,结果封赏未定,人家秦国就表示他那待遇好,想跳槽只管说,来了高官厚禄等着。

    这让楚王手里捏的官职一下有些寒酸了起来。

    当然楚王也很震惊,秦王一个少良造的重职,说甩出来就甩出来,眼皮都不带眨一下!而他楚国,若是说要甩个令尹,那楚王肯定要被老贵族的唾沫星子淹没了。

    楚国割让淮西十六城,秦国收下割让书,于是问道:“文书已收,章玺已下,楚王何时完成交割?”

    楚王道:“待我回见东皇太一之后,让他放人,方可交割。”

    秦王眉头一挑,这时候,范睢又说话了。

    “若是东皇不放人如何?楚王又要撕毁协定吗?如上一次秦楚战争一样?”

    楚王一窒,胸口起伏两下,忽然怒道:“本王承诺,一定尽力而为,况且这文书已签,章玺已下,便已经是定了论的事情,这土地之事,不比兵法诡计,我楚国若是背此割地之约,秦王大可堂堂正正来伐楚国,言明楚国割地,又言而无信之事。”

    他被说到现在,却也是动了点火气,突然对范睢骂道:“我以诚心待秦王,你这小人却百般饶舌,我楚国速来以礼乐拜交而闻于列国,承诺守信,当年秦国骗楚,张仪以商於六里地,谎称六百里,欺骗怀王,怀王相信,不曾听屈原,陈轸之劝,却是直接派人与齐国断交!”

    “一次断交不成,张仪谎称抱病不能来见,怀王以为是自己态度不够诚恳,这又派人去喝吗齐王,直骂的齐王三魂升天,七魄乱起,暴跳如雷,彻底绝交。”

    “我楚国素来信守承诺!可不比你等外邦秦客,诡诈多端!”

    他不说秦国诡诈,而是说外邦秦客,因为不管是张仪,还是范睢,包括商鞅,犀首,魏章,当年都是外来者,并非土生土长的秦人,而恰恰有意思的是,正是这些外来的“谋臣”,大大强大了秦国,反观秦国本土人士,除去一个文武双全的嬴疾外,并没有像样的谋臣出现。

    范睢被这一通骂,顿时又碰了一鼻子灰,楚王站起来,双目瞪着犹如吃人的猛虎一样,熊横再是懦弱,他也不至于被一个区区秦臣呵斥,泥像尚还有三分火气,何况人乎。

    秦王也是知道楚王是给面子,当然,他虽然看不起楚王,或者说看不起列王中的任何一个,但是该有的面子还是得给的,就像是西周公那个老家伙,虽然他对自己是唯唯诺诺,但自己也不能真把他当下人一样呵斥。

    所以秦王一笑,定了论调道:“好了,就这样了,老秦人从不饶舌,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而且我也想看看,东皇太一,是真的铁了心,要和我秦国作对吗。”

    “如我们之前所言,望楚王回去速速转告东皇太一,不要等到秦军拆了他的庙宇,他才反应过来要放人换他的城池香火,那时候,可就不作数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莫须有也

    “王上当真相信此次楚王说辞?”

    两王离开之后,范睢心中郁闷,且有些难以平静,这次事件他几乎没有出力,开局想要表现一下却被程知远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时候范睢甚至有些后悔起来,自己干嘛犯贱去没来由的拨撩那少年人?

    牙尖嘴利,三句话不离茅厕,范睢几乎要吐血,心中把程知远记恨上,但是一想到对方那双眼睛,还有那道豺狼般的睚眦幻影,他的心神就没来由的一颤,惧怕的感情一跃而起,甚至超过了报复的心。

    秦王在马上,冷笑道:“当年秦楚之战,楚王表示不打了,结果反手就投了东皇太一,眼看着我秦军要赢了,那长江水忽然停止,却是楚国神道出手,居然还让长江水神,帝女奇相卖了黄河冰夷一个面子。”

    “黄河神啊,大河神!河伯河伯,非楚国之神,乃天下之河伯,却为楚神效力,东皇太一许诺你甚么好处,你远隔千里,却要为楚国作那香火人情?”

    “还是说,单纯是看不惯我秦国之人呢?”

    秦王对于楚神道是极其痛恨的,当年淮西一战,秦军伤亡不小,而楚军借助神道的力量杀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乃至于原本到手的淮西诸城又被夺了回去,这一来一落,人口丢失不知凡几,这其中仇怨,岂能轻易善罢甘休?

    “熊横懦弱,甚至不如楚怀王,范叔(字叔),你刚刚看到了吗,我说要给程夫子少良造的职位,我说到做到。”

    “你看看熊横,那眼中就差把嫉妒写在明面上,可笑啊,我秦国拿得出这职位,我敢给,他楚国拿不出,也不敢给。”

    “楚国非楚王之楚国,秦国实乃秦王之秦国!”

    范睢听到这句话,顿时心中大喜,秦王这句话的意思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在秦国内部开始最后的大清洗了,也就是要对魏冉,宣太后,以及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等五人动手了。

    这就意味着,为秦王建言献策的自己,短时间内并不会失去信任了,那既然秦王给自己发了态度,表示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那接下来就是自己好好表现,挽回印象分的时候了。

    什么,四贵五个人?开玩笑,四大天王有五个不是常识吗。

    “范叔,我和熊横签的盟约,这卷文书,你说最大的作用是什么?”

    秦王向范睢“询问”,而范睢诡计多端,心思缜密,虽然为人是真小人但却有智慧,此刻程知远也不在,自然脑袋清醒,立刻回道:“楚国真正主宰乃是东皇太一,楚王这卷文书,给予王上的,其实并没有淮西十六城。”

    “王上拿到手里,这东西最大的作用,是‘师出有名’!”

    秦王笑:“不错,正是师出有名啊!而且是天下堂堂正正之名,我秦国终于可以拿下这淮西十六城,这卷盟约,胜过一切狡诈诡计!”

    “我不知道熊横怎么想的,但料想他那蠢货也弄不出割地的计谋,肯定是那程夫子给他出的主意,要想再来一次张仪之约,亦或是稍稍改进些许?”

    范睢闭眼,大约三四个呼吸之后,对秦王道:“王上,在下认为,楚王割地,神道不让,如此,秦,神,两方必然有一场争斗,但不论是哪方获胜,楚国都是赢家。”

    “这不行,一个强大的楚国,脱离了神道的控制,那么就离糜烂远了一些......王上,驱虎吞狼,中计了!”

    范睢惊讶,而秦王道:“范叔,你不必做作,早就看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好假装惊讶的呢?”

    范睢失笑:“让王上数落了,是在下的不是。”

    秦王道:“我用千金买骨,程夫子愿意当骨,那他要用肉来引我这头老虎,我又不好拒绝,毕竟这块肉确实是没有多少毒性,而且鲜美无比啊。”

    “既然这样,我便连神,楚,一块都吃了吧!”

    秦王神色严肃下来:“嬴异人,我的好孙子,他还有用处,楚王回去,他说要禀告一定是真的禀告,但东皇太一未必肯放人,肯定也有条件,但不论如何,楚王这次割城,神道肯定怒不可遏,而我秦国,要提前接收这些城池。”

    “这到时候.....文书一宣,简牍一展,天下无人可说不是。”

    “死一个孙子无所谓的,不过他死不了,荀况,程夫子,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孙子死呢,这可真是有意思,我拼命把自己的孙子向火坑里推,而我的对头处,却要拼命把他拉出来。”

    范睢道:“可我王,在人未曾见到之前,我等如何起兵,文书在手,是好处,却也是坏处,我等不能奇袭,因为这样,道义不在我等。”

    秦王道:“道义确实是不在我等,但先取地,后取人,亘古不变的真理,范叔,你说说,我们怎么样才能让道义在我不在他人?”

    范睢低头,沉默思量,秦王也不急躁,那马匹缓慢踱着,也不知道是多少步的时候......

    “引火烧身。”

    不是范睢的话,而是后面一位剑宗的话。

    范睢转头,神色诧异,因为他刚刚也想说这四个字!

    那剑宗并非陈龙右,而是之前看了程知远一眼的那位剑宗,此时看到范睢注视自己,失笑道:“看来在下抢了范先生的话,罪过。”

    “不不不,讲,请剑宗讲来。”

    范睢忽然心中极喜,因为他不知道,他想得办法,和这位是不是相同,如果不相同,自己后说话可以稍加补充,完善形象,还能卖这位高手一个面子。

    范睢现在认识到,自己身没有半点功夫,也不能像苏秦,犀首等人一样,说着说着上去就是两脚,自己要被人家踢了还没半点招,不如.....

    他心思转动,转瞬之间就过了两三个念头。

    陶唐氏祁毋山.....

    秦王道:“祁先生请讲。”

    那剑宗道:“《左传》云:夫兵;犹火也;弗戢;将**也。玩火者**,引火者烧身,神道的香火,不知道能不能点燃我秦国的狼烟?”

    他语气温和,但说出来的计策,却视人命如草芥。

    “在楚王回禀之前,请楚国神道来戮我秦人,等到木已成舟,剑已饮血,楚王刚刚禀告东皇,此时大错已成,秦国出兵,名真言顺也。”

    陈龙右猛然看向他:“祁前辈,神道龟缩楚国,如何入秦?”

    祁毋山淡漠反问:“你怎么就知道,神道已经龟缩了呢?”

    陈龙右一时不能理解,但此时范睢大笑,只是说了四个字。

    “莫须有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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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颂介绍:
一本《庄子》,原本的寓言哲学之书,却成为了无上的仙道典籍?程知远来到了新的天地,犹如一梦黄粱。————东周列国记:说剑人与渔父相见于穷桑之野,渔父言誉己枪而贬剑,蔑询说剑之人,疑问天下剑术尽头何在。说剑人不答,渔父复而言之。问:“剑术之道有几重几境?”答:“无重亦无境,剑道之中,只有两剑。”问:“嘻!何解也?”答:“唯一心,一意尔。”问:“噫,先生,何以教我?”答:“一曰赤诚,二曰肝胆!”剑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