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间无趣,不如不来
大泽内,有人浮了出来,还登上了半沉的天子骏,所有人,包括已然半死不活,疯癫混沌的火门弟子张羊,都赫然转头,无比惊骇的看向大泽之中。
那个身影他们并不陌生,就在方才,这个人还用自己的小聪明,狠狠坑了一把各位圣门弟子。
“是那个鬼神!”
白甲小将愕然,他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没有死。
刚刚不少人都看到了,那条先前吃了烽火的黄蛇,拖着那具鬼神占据的活人尸体,一头扎进了大泽深处。
结果现在,那个鬼神又活过来了?
众圣门弟子的面色非常不好看,这其中,以陈忠为最甚。
“鬼神!”
有人高声呼喊,然而程知远只是看着天空,此时有些出神。
黄蛇从大泽中钻出来,尾巴一甩,把那破烂金刀丢到天子骏的车舆内,随后顺着程知远的小腿肚,一路攀爬上他的肩头。
“嘶嘶。”
高兴至极的吐着蛇信子,黄蛇昂着头,不断点着程知远的脑袋,示意是我救了你,还不赶快感谢我。
但程知远没有什么反应,因为天上的乌云,几乎已经飘荡到了大泽上空,约莫不到五十丈。
这已经可以称呼为“乌云盖顶”,或者说.....“天塌”。
程知远是背对着大泽边缘的,也是背对着那些圣门弟子的。
“那个鬼神出来了,现在幽王烽火就在他身边。”
可以看见,天子骏的车舆华盖上,幽王烽火正静静停留着。
原本准备立请圣人出手的各位弟子,心思猛然就活络了起来。
如果不是必要,谁愿意以身为诱饵?
一个不善,那就是身死神灭的下场。
黄厉之原的天地变化,是周文王定下的,本身就是不允许外人打搅,所以黄厉之原才有变天一说。
天一变,万物皆变。
这时候,是黄厉之原,是这片天地最脆弱,却也最凶猛的时候。
白衣少年的目光注视向不远处,此时倒是笑起来,又面向陈忠。
这位吕门的春秋弟子,脸上颜色,难看的几乎如舒亦山的厚重苍潭。
他就像是那苍潭之内,吊着的那株枯海树,根须扬起,进退两难。
“凡事何必做绝?”
白衣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种嘲笑,陈忠此时面色渐渐恢复原状,眼眸冰冷一片,如亘古不化的东昆仑风雪。
“哪怕我已经和这幽王烽火无缘了,你们也不可能得到。”
他的眼神,眼光,如同锋利嗜血的刀刃。
“这个鬼神他不会听命于你们的,而且你,刚刚对他也有杀意!”
陈忠口上如此说,但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这帮家伙真的得到了烽火,那么他吕门圣人便会第一个出手降临此方天地。
万事不可失先机,一步失去步步失去,若是文王六十四卦盘倒也不需要这般赌气,关键就在于这是周幽王的烽火。
那是让世间所有圣人都会抖动面皮的天子信物。
完整,非凡,镇压一切不臣。
这就是号令天下的无上神物。
“那个鬼神!快过来,把幽王烽火交给我们!”
白甲小将向大泽中呼喊,好看的眉头倒竖起来,英姿飒爽,而白衣少年则唤了一句,让他不要如此莽撞。
就你这样喊,傻叉才会把信物交过来。
“鬼神兄不必移动,就在那方与我们交谈便好。”
白衣少年的声音依旧那般无孔不入,在此的所有人都明白,除了那一直在笑的童门娃娃之外,其余所有人,都难以抵抗这种慈悲之音。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这是个狗屁一样的慈悲为怀,不可作数。
程知远终于低下头,随后侧过身来。
白衣少年心中有数,只要愿意回身,就表示这个事情还可以谈谈。
“鬼神兄,不知尊姓大名?”
他很恭敬的请教,却是浑然忘记了,在最开始时,包括他在内的圣门弟子们,是如何对待眼前这个鬼神的。
厉长生死了,程知远也知道了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程知远感觉从没有这么好过,那浑身上下似乎有用之不尽的力量,澎湃的血气在天怒下咆哮,身体内藏着的龙蛇翻滚不休,大河滔滔而去,一臂挥洒,或有千钧风雷意气。
握着,松开,程知远其实并没有在意白衣少年说的是什么。
眼中,第五尊人影出现,如此五影分矗五方,这意味着,程知远手中的剑,起码在所谓凡人,或者说第一境户枢之内,同等人物击来,几乎难以找到死角了。
轻轻扭动了一下后颈,骨骼在大泽深处焕发新生。
“....鬼神兄不愿告诉我们的名字,这也无妨。”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退了一步,他眼中并无怒意,但边上,不少人的眼眸深处,已然出现了愤怒与杀意。
区区一个下贱鬼神,说的好听给你配个神字,不好听了,就是个孤魂野鬼,既然都是被抓入了墨门金器,还真以为自己和以前一般高贵?
真把自己当做东皇太一手下的国祀诸神了?
“现在我们是弱势,想要不付出代价,或者说,不付出那么严重代价的话,唯一的路,就是从鬼神的手中把烽火换回来。”
无生门少年微笑:“虽然,烽火归位,这里必然会有圣人出手,但....折寿的终归不是我们,损了气数的,也不是我们。”
他的眼角余光落在某人身上。
得到的回应,自然是冷漠森寒的目光。
陈忠已起杀心,暗想着,纵然在这里把你夺了,又或者等圣人出手,把你捏成肉泥,你无生门中殇圣既然讲究人间无趣,不如不来,那便让你们这些弟子也真的不来好了。
无生门少年依旧微笑,心中同样在想着,吕门上下两张口,吞天食地,美名其曰上谈春下言秋,悠悠千年以言叙之,然实际上纳天地众生,岁月光阴为己身,不服你们的,事实上就不列在春秋之内,是当诛杀的叛逆了。
身处乱年,人们在饥、饿、荒、战中挣扎,九死一生,难有活路,反不如苕一类植物,活得自在,生命旺盛。
天地之下本以人为贵,可到如今众生竟至于觉得最大的遗憾就是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如此反而无比羡慕那些无知无觉的植物,乃至说出“不如无生”的话,当真是悲哉痛哉,可谓愤极恨极。
若天地众生都如吕门中人一般,那这样的春秋不如不要,人间有趣吗?自然无趣了,那么如果无趣,自然又是不如不来。
无生门贵死,但也不轻易劝死,虽然无生少年认为自己是个混账,但觉得,比起这陈忠和那白衣少年来,或许自己,才更加慈悲。
第三十二章 予我烽火,还你人间
吕门说春秋论的是生,但在无生少年看来,这帮人一没有得到儒门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二没有明白法门的“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三没有学到墨门的“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思想。
所以好的不学,坏的倒是装了一箩筐。
“其实,我们并没有敌意,如果鬼神兄想要的话,我们可以做出一些交换和让步。”
白衣少年依旧在谈论,他温润的笑道:“必如,我们可以让鬼神兄得到香火,所谓神者,不是最重香火吗,那么以一村,或者三村之地换取这烽火。”
“我狮门圣人,可以为鬼神兄立宗庙于三村之地。”
立宗庙,等于成为村子的庇护祖先,享受香火,等到百年,千年之后,未必没有化归正神的可能。
这是根据宗庙庇护的人数来决定的。
程知远根本没有听,依旧在感悟身体的变化。
白衣少年微等了一会不见回应,微微皱眉道:“那....一庄?”
一庄,便是十村。
开口涨了三倍多。
程知远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高天。
那种亲切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了,他甚至觉得,如果现在对着乌云大吼一声,或许,那些青风暴雨,就会立刻落下来了。
白衣少年却认为,这是鬼神依旧在坐地起价,他面色也有些严肃,不好看了,可依旧在谈,又竖起手指,缓缓且沉重道:
“一野,如何!”
舍,村,庄,野,郊,甸,县,聚,邑。
依照人数来排,当然,聚指的就是大规模的村庄,而邑其实也有城的意思,一般是大诸侯的封地。
至于小诸侯.....村,庄,野,郊....县,都有可能。
十舍为一村,十村为一庄,十庄为一野。
十野为一郊,十郊为一甸,十甸为一县。
十县称聚,十聚乃成都邑。
邑,若是称城,也无不可,不过要是单单说到天下一城,那指的必然就是洛阳城。
而至于乡,这个词汇不可乱谈。
原本周代,离天子五百里地外,便是甸,但在此世......这个,可不仅仅是五百里了。
此世春秋,非彼岸春秋!
此世战国,亦非彼岸战国!
白衣少年吐出条件,然而程知远直到这时候,才缓缓低下头看向他。
身躯从侧着,渐渐转到正面。
可依旧不说话,眼中似乎满是嘲讽,但事实上,程知远并没有想太多。
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幽王烽火。
一人注视着一火,白衣少年的面色则是阴沉的滴水。
他再也不笑了。
“鬼神兄,未免心气太大了点,一野之地已然是百村千户,这立下一个宗庙来,不到百年你就是正神,难道你还想要一郊,乃至一甸之地吗!”
“一郊之地,千家万户,灯火齐天,一甸之地,那便是十万人家,鬼神兄,你如果真的想要这么大的一片地方,不如和我门中圣人谈谈!”
他语气有些不善:“我不过一小小弟子,给出一野,最多半郊,已然是我的极限!”
程知远注视着那团烽火,耳中风雨之声越来越响,当然,白衣少年的声音同样传入进来,只是在单纯的风雨内,显得有些嘈杂。
这就是幽王烽火,这就是所谓天子信物?
让这些圣门弟子打生打死,乃至于拔刀相向,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甚至....可以为之前他们看不起的人低下头来。
虽然厉长生不是自己,但好歹用的是自己的肉身。
程知远有些庆幸,那个家伙也算知道点最后的好歹,没有给这帮顽劣的混账跪下。
否则,自己还不得自剁双腿?
这可丢人丢大了。
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天是因为天护佑着人世,跪地是因为地养育了万物,人世中诞生了万物,万物中出现了你父母,于是你出生了,跪父母,是感谢给了自己一条性命。
不论这是父母的本意,还是无意。
既然你来到了世上,那他们必然是受得这一跪的。
但这些圣门弟子,蝇营狗苟,说是奸佞便又抬举了,说是乳臭未干,却心狠手辣,故而程知远想到了一个词语。
魑魅魍魉。
哪里有半点圣人意?
白衣少年阴沉着脸,那山海门黝黑少年哈哈大笑,对程知远喊道:“我说,鬼神兄,这家伙可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你不答应他的条件,这自然是无比正确的!”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给我山海门,作为交换,我们可不像是这狮门一般小气!”
黝黑少年伸出一根手指,咧嘴道:“一条山河龙脉!”
此言出,众人皆惊,一条山河龙脉,便是不需要供奉,哪怕没有人烟,凭借调理这条龙脉的功绩,也可以上表周天子,得一山神之位。
这可是真正的正神,已然胜过宗庙祖先,比起都邑城隍,也丝毫不让。
那城隍,可是周天子唯一承认的八位正神其一,而诸山神与城隍几乎相等。
白衣少年的面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一条山河龙脉,哪怕是小的,也抵得上至少五县之地,若是大的,那自然就是一座都邑。
“山海门好大的手笔,但是你之前也曾羞辱过这位鬼神兄,恐怕这笔买卖不好谈。”
干戚门披甲少年冷笑,对程知远道:“鬼神兄,你若是把这烽火交给我干戚门,我可以告知门中圣人,请他予你一件铁幕甲!”
山海门少年顿时瞪起眼睛。
“铁幕甲,青天铁所铸,此铁乃群山虬结之精,引帝怒而伐之,雷光淬而不毁,出世时青光照碧落,大至西天,遮盖东霞,如幕布掩饰,青天盖苍天。”
“又称……铁幕青冥衣!”
“青天铁,这世上十万大山才出一块,纵米粒之大,也抵得上世间千甲,你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你干戚门又有几块青天铁?”
山海门少年几乎是不可置信,这种东西何等珍贵,岂能是这个弱鸡便轻易许诺的,当下便对程知远喊到:
“鬼神兄,你莫要上了他的当,这铁幕之甲乃是青天铁所铸,你应当知道青天铁是什么东西,这种宝贝,他怎么可能给你!”
“怕是一等拿到了烽火,便立刻杀人翻脸!圣人拘于礼数,干不出来这种事情,但他可难说!”
黝黑少年显得有些恶狠狠,状若要吃人,可此时,将巨门的士子道:“我以十块独山玉,不知道可否抵得上那山河龙脉?”
没有人把干戚门的话当真,青天铁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拿出来。
崇丘门少年顿时一笑:“独山玉啊,孕神之玉,你也是大手笔,既然这般,那我只好.....许诺一片天地了。”
他对程知远道:“鬼神兄,如果你将这烽火交给我崇丘门,我可上禀圣人,允许你前去神民之丘内,聆听先贤教诲,以成天神之位!”
“什么山神,什么国祀,哪里比得上天神大道?”
“神民之丘,乃青龙葬地,世间唯一,流年青龙,昌曲同度,乃天一尊圣,称孟章神君!”
崇丘门少年笑着,如胜券在握般道:“鬼神兄,你此次若予我烽火,我便还你一片人间!”
第三十三章 神人主天,圣人主世,仙人主风雨(上)
话语已经撂下,铿锵有力,而其余诸人,面色皆变。
“你放屁!青龙葬地,怎么可能随意给鬼神出入,你这心思也是歹毒,这鬼神兄若是进去,怕不是一个照面就被青龙之气给吞了!”
干戚门弟子顿时怒笑起来,这崇丘门的小子同样是在信口开河。
众人面色变了又变,崇丘门少年则是气定神闲道:“鬼神兄入神民之丘前,我自然会请圣人为他洗练鬼神之身,鬼神之属,近似鬼道,毕竟世间四大众生,鬼道最凶,亦是最下。”
“你说我要坑他,事实上,最坑人是你吧。”
世间四大众生,人、妖、鬼、仙。
人乃有情众生,妖乃非人众生,鬼乃半情众生,仙乃无情众生!
不过说是四大众生,可人为主,妖为人之假造,为辅,剩下的,仙只有五十二人,鬼只有三十三人。
真正的鬼,是九泉中人,幽门弟子。
这世上,真的少见鬼,更少见仙。
不是没有天门弟子出现于人间,而是说,仙,都是一些无情之人。
众生在山下,鬼在土里,仙在山上,故而便少见了。
崇丘少年摇摇头,嗤笑道:“青天铁,说拿就拿了,说给就给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家圣人知道这事情,还不得一斧把你脑袋砍了下酒吃?”
干戚门少年面色阴狠,手中大斧嗡嗡震动。
童门弟子咯咯的笑,对出程知远道:“大哥哥,他们都是坏人,其实没有一个真心实意要和你做买卖的,不如把火给我吧。”
程知远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烽火,此时幽王烽火内似乎透露出一种讯息。
有些排斥,它并不喜欢程知远。
“嘶嘶!”
黄蛇攀在程知远身上,脑袋搁在少年的肩膀上,冲着烽火吐信子,看它的神情,似乎是在道谢。
因为厉长生打通了第一境的关系,程知远的年龄倒退了点。
烽火没有回应,它依旧停留在华盖上,是因为,另外一边,那些圣门弟子的气息,让它更加不喜欢。
太过浑浊了,而且....皆是逆反之人。
它乃是周幽王遗留的天子之火,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得去的?
完整的天子信物,可不是穆王八骏那样浑浑噩噩的东西。
于是少年知道,这团火,必然有着自己的判断与意志。
它或许不会说话,但它不是傻子,更不是死物。
程知远的手抚上肩头,摸了摸黄蛇的脑袋,后者舒服的眯起眼睛,吐着信子,心道这狗大户总算活了,亏得自己知道这里是积石山,里面有烽火也有酒坛,不然就冲着天宫(草屋)都几乎崩掉,那放在外头必然是死定了。
嗯,多亏狗大户碰到的是本蛇啊,你这狗大户,看一看,要不是本蛇救你,你都挂了,还不多给本蛇弄点金子?
那金刀已经啃得有些烂了,不过还能吃上一段时间,现在狗大户活了,那自己就跟着狗大户混了。
长期饭票不能丢,饭来张口的美好日子在向着自己招手。
“嘶嘶!”
黄蛇感觉到春天的脚步临近了。
咔嚓!
一道惊雷突然打过,就好像是警告一样,让黄蛇顿时一缩脑袋。
春天来了,却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脑门上,表示不要蹬鼻子上脸?
这也太无情了。
“嘶嘶.....”
黄蛇有些幽怨的看着乌云密布的无垠高天,里面似乎有一只眼睛盯着它。
天上的乌云离大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二十丈的位置。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程知远忽然开口了,他看向那个童门娃娃,忽然一笑:“他们都说了,能够给我什么东西,那么你的呢?”
这话出口,其余圣门弟子面色皆变。
什么意思,这童子任何东西都不曾许诺,这就要达成交易?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一处。
童子咯咯的笑:“我有嘉果。”
嘉果乃世间异木之果,它的果实像是桃子,但更加的红润,它的叶子如同枣子,花朵是黄色的,花萼是红色的,如同烈火一般。
嘉果长于天之尽头,若是吃了,便无忧无虑,长生久视,不会疲劳,没有痛苦,没有伤病。
这果子听上去如此美好,但诸多圣门弟子听闻之后,便面色皆变。
世间万象,对于苍生无趣,但对于圣门来说,可是有趣的紧。
童门自己都不敢吃这个果子,倒是到处拿着去送人,得小逍遥的后果,便是子孙尽绝,前路不见,因为这个果子,什么无忧无虑,那不正是死亡吗?
死了,便是无忧无虑,便是长生久视,便是不会疲劳,便是没有痛苦,更没有伤病。
嘉果食之,欲得逍遥者,九死一生。
这,谁敢吃?
“得了吧,这果子你们自己圣人都不敢吃了,虽然童门之道从嘉果而来,但是你们的天真之心,在我们其余圣门弟子看来,实在是太假,也太可怕了。”
“赤子之心,你们童门从第一代祖师到现在,就没有人修得过,这种心,必须要天生,后天之人染上世间污浊,赤子蒙尘,便已黑心。”
狮门的白衣少年淡淡开口,复又突然一笑,摇头道:“这么多人,到现在,还在为了幽王烽火起价增价,你们一个个,都看不起我吗?”
山海门少年冷笑:“正是看不起你,只能拿得出一野之地的家伙,不是穷酸是什么?”
众人互相讥讽,往来几番,也就渐渐沉默下去,齐齐望向程知远。
“鬼神兄,你需要做出决断。”
白衣少年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宛如对程知远下命令一般,斩钉截铁。
如若不从,怕是不能安然离去。
但程知远忽然一笑,那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在众圣门弟子皱着眉头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股冲天的血气从身上爆发。
天上的乌云也微微散去了些许。
仅仅是些许。
但已然让诸弟子色变。
“不对!这股血气,你不是.....你难道.....”
白衣少年眼眸猛然瞪起,这股血气一爆发出来,所有圣门弟子便都明白了,这个人并不是厉长生。
鬼神没有血气,哪怕夺舍了活人肉身,一时半会也不敢如此运转这么庞大的血气!
“你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
陈忠目光一冷,此时程知远拔出嚣器剑。
铁剑嗡鸣,带着一丝凶狠剑意。
陈忠目光一眯:“你......是剑门弟子?”
程知远不回话,只是把嚣器剑向着天上一举。
剑尖朝天。
一道惊雷猛然打过。
听得大泽上,金车前的少年,踌躇了一下,似乎是斟酌着,最后试探着,至最后的最后,坚定的开口,声音变得朗朗无情。
风声鹤唳,响彻青冥,却无人能听清那说了什么。
只是不知名的言落,天地之间,忽然刮起浩荡的....凶猛青风。
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如剑斩躯。
白衣少年首当其冲,他俊美的脸孔上,被风刮出了一道伤口。
来去无影,鲜血淋漓。
诸圣门弟子皆是一怔,而后其中,便有数人颜色猛变!
“你....究竟是谁!”
驭风,开口呼风,这种事情,不是正常修行之人可以办得到的。
如圣人,如世主,如帝师,哪怕是大士,也可以驱散风霜,但是...驱散归驱散,一言就能驱散,但要呼唤回来,却麻烦的很,又是登台,又是作法,又是祈骧,驱走容易,呼唤来,却不是那么轻易的。
哪怕强如东皇太一,执掌苍天之运数,可以挪转星斗瀚光,他呼唤的风霜雨雪,也不是真正的天之力,而是他自己造化出来的风霜雨雪,本质上是法术而已,故而随手拈来,但真正的天威天象,这些东西,却是不归他管。
他虽然主天,但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因为人间有礼,天穹诸世,亦有礼制。
白衣少年没有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人,这不在他的计算之中。
他可以感觉到,对方动用的,是真正的天威。
那是不可揣度的力量,虽然很弱小,但是对于现在的自己等人……
不,不仅是现在!
他面色凝重无比,抬头注视着厚重的云海。
天上的雷霆滚滚,仿佛如重锤般击打在所有人的心头,那就是巨大的利剑,可原本无人能握,但现在......有些不对劲了。
天象的剑不是他唤来的,但他却可以调动。
这简直不讲天礼。
除非……
所谓天礼之说。
“神人主天,圣人主世,真人主山川,道人主吉凶.....”
白衣少年的声音有些干涩,神情越来越不可置信,同样也越来越阴沉。
“仙人......主风雨!”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第三十四章 神人主天,圣人主世,仙人主风雨(下)【求收藏求推荐啦!】
所谓仙人主风雨,这风雨二字,指代所有天象。
风,雨,雷,霜,,雪,晦,明。
一入天门便是仙。
程知远眯起眼睛,手中的剑向下压去,原本一只手握剑,现在改为两只。
因为手臂上传递来沉重无比的压力,好像要把这柄剑生生按下去。
欲借其威严,必承其重担。
程知远深吸一口气,手中的剑微微颤抖,但依旧剑尖向前,于是晦暗的天象开始笼罩,盘踞于大泽之上。
白衣少年面色难看,没有想到,那头鬼神附身的居然是一位天门弟子。
随便找个躯体,便是那人间都不见的天门仙人,那鬼神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
当然,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运气可太差了。
黄厉之原正是变天之时,也是这片葬地最凶猛与最脆弱的时刻,即使这个天门弟子,本身的修行并不如他们这些圣门弟子,但....在天象之下,如果天礼所记是真的......
风雨越盛,仙人越强。
这是天礼之制。
世有世礼,天有天礼,世有世乐,天有天乐。
这是不可违背的。
当然,儒门的圣人似乎曾经提过一句,自从郑国君敢用那柄弓箭射向周天子之后,这世间与天上的礼乐,似乎已经有崩塌的征兆了。
普遍认为,这是周王室衰微所导致的后果,源头在于当年“葛一战射散天威”之事,如果不赶快立下国教,那恐怕会步上殷商后尘。
起码天礼天乐,在现在的天下,决不能崩塌掉,事实上很多人,包括诸多圣人,亚圣,都有着担心,如果礼乐崩坏,那么天地人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殷商的废墟,或许可以做出答案,就好像是来自七千年前的无声嘲笑。
殷墟在嘲笑洛阳。
山海门黝黑少年身上被划开血口,那些青风如利剑,下手狠辣不留情,他嘶了两声,臂膀上被刮开的血肉蠕动,渐渐恢复原状。
山海门中人以山河龙脉调理自身,气血强大无比。
但饶是如此,那种疼痛,依旧让黝黑少年惊异道:“我们都不能动用法力,他怎么可以?”
“他不是在动用法力,他是在借用天象之力。”
吕门陈忠沉声,冷笑道:“这个家伙,没想到居然是老天爷的崽子。”
“什么意思?”
“天生仙人。”
他骂仙人是老天爷的崽子,正是因为仙人可以调动风雨。
陈忠摩挲了一下手臂,在上面有一个印记,好似烙铁打上的一般。
山海门少年盯向他,见到那个印,神情微凛,但却表情玩味:
“你现在就要请圣人?”
所有人同时把目光放向陈忠,后者神情一瞬间就冷冽下来,言道:“这是最好也最简单的办法。”
“住手吧陈忠,现在事情还远没有到需要圣人出手的地步。”
幽王烽火不可得了?这倒是未必呢。
白衣少年缓缓开口,却是依旧面向大泽,他对着程知远开口,从最开始的阴沉面色,渐渐变化为肃然,而后,归于平静。
“兄台,可否放下剑来?”
他的眼中有着计较,此时对着程知远开口,已经想的很明白,一位天门弟子标志着什么,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天门弟子本身能加入圣门,那他的价值虽然不及完整的天子信物,但却要比残缺的天子信物来的要高。
且他挥剑下来,这立刻就会恶了数位圣门,天门弟子虽为仙人,但也是会死的。
仙只是多个山而已,还是人在前的,圣人站的比仙人更高也更远。
生而为仙,只是身份如此,并不是说他真的有可以比肩圣人的力量。
呼风唤雨确实强横,可圣人一言又可以把风雨驱散,没了风雨加持,仙人的本事也就那回事而已。
这还是来源于天礼,圣人出口,乾坤大清,阴阳风雨晦明,皆要匍匐在地。
刚刚和他交谈的东西依旧有效果,或者,不如说幽王烽火加上天门弟子,这两样的珍贵程度,已经可以让白衣少年吐出一点有用的代价了。
哪怕拿一邑之地来换,也未尝不可。
虽然仙人主风雨,在天象之下仙威强横,但想要击破他们这些圣门弟子,也并不不是那么容易的。
“兄台,你现在有两条路,要么把我们全都杀了,要么大家坐下来谈谈。”
白衣少年道:“你可以收起你的剑,当然,我们之前的交涉依旧有效果,而且现在,如果你答应加入我,我可以为你引荐,让你成为圣人的亲传弟子。”
“天门之主只是一个象征,事实上你们无君无师,等若游子,不必拘泥于世间礼,一徒不侍二师,这种规矩,对于你们天门弟子,并不适用。”
“世上从没有人见过南华真君,比起确实存在只不过少有显圣的六天尊来,南华真君与奈何之王,根本就是一种概念而已。”
“烽火交给我们,天下的大乱便可以平息,兄台,我等生在世间,总归要为世间做点什么,当为往圣继绝学,当为万世......开太平。”
“兄台,需要三思啊,圣门中人,手段可不仅仅如此。”
白衣少年把招揽的话娓娓说出,而他身旁,其余圣门弟子也纷纷开口,表示他们之前的许诺依然有效,而且天门弟子的身份,可以保证程知远,不论是去哪一个圣门,都可以得到圣人亲传的地位。
言语之间的明道暗枪,绝不比真刀真枪来的要弱半点。
对自己的话中,依然满是自信,满是威慑与威胁。
程知远记得,儒门的龙素,包括石六他们,都和自己讲过,天下三百道路,六十圣门,皆为来学,独那剑术乃是往教,知许师父寻弟子,决不许弟子寻师父。
而一入剑门不可回头,更不能拜师于他人,如果拜了....不,或许根本拜不成。
不可入圣门,因既不能被传授心法,亦不能去宣扬学问;入天门剑路所依仗者,唯有剑耳,圣门之法,皆有道理蕴育,故剑门之法,若不愿为道理所束,则不可多与外物瓜葛。
剑之锋锐,一往无前,若三心二意,必无所成。
“嗡”
嚣器剑轻轻颤动,发出一种威慑,它虽然品级并不高,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但此时却也表达出了自己的傲意。
剑者,自然要一往无前。
所有人都知道,剑这种东西,一旦弯曲超过某个度,便会哐啷一声折断。
程知远并不相信这些所谓圣门弟子,幽王烽火是一个烫手山芋,而自己需要的是天子骏,虽然烽火并不喜欢自己,但此时烽火却待在金车上,那是因为它更不喜欢其他的圣门弟子。
烽火不离,故天子骏也不能动。
而且,程知远心知肚明,如果没有烽火压阵,现在自己估计早就被这帮人给杀掉了,之前他们对厉长生动手,可是半点也没有手软。
天子信物当前,什么都可以讲,但只要他们的法力恢复,那就不需要再谈了。
或许各个圣门之间互相忌惮,会短暂达成一种和平,但只要自己选择了任何一个圣门,恐怕也是被群起而攻之的下场。
圣人的出手,互相的博弈,天门弟子的身份,显然没有天子信物来的厉害。
一个菜鸟的命和一个能让天下太平的周天子之宝,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卸磨杀驴这种事情,山海门少年的话说的很实在,圣人碍于天礼做不出来,但是这帮小子....真不一定。
而且,正如那个白衣少年之前所言,仙人也会死,程知远倒是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南华真君座下的说剑人,或者说,庄子五十二篇,皆有一个对应的仙人。
我等承此经文,便是仙身,一入天门,不可回头。
那么,看似很多的选择,事实上只剩下了一个。
想要真正的自由身,不受制于人,那么.....
想要在变天之前出去,就只有.........打。
把这帮人全部打的趴下,便畅通无阻了。
于是,积石山下,大泽之前,浩荡辽远的风,又变得更加大了一些。
毕竟,天有不测风云。
第三十五章 出剑之后,当如疾风骤雨(求收藏求推荐!)
“赔钱货,你能和幽王烽火交流吗?”
程知远对着黄蛇开口,后者发出嘶嘶的声音,并且疑惑的盯着程知远,两只小眼睛一眨也不眨。
赔钱货是在叫我?
程知远的眉毛挑了一下。
“当然是在叫你,你吃了我那么多金子,你说这谁养得起你呢,不是赔钱货又是什么?你以后要是跟着我啊,就叫赔钱好了。”
程知远的声音忽然有些闷:“还想吃金子吗?”
“嘶嘶!”(发出赔钱的声音)
“对面那些人身上有,我去帮你抢过来。”
“嘶嘶?”(发出抢钱的声音)
“你告诉幽王烽火,请它多呆一会。”
“嘶........”(发出从心的声音)
黄蛇的两只眼睛成了一字,喝醉酒般的摇动前七寸,同时又使劲的晃动脑袋,似乎在表示,它并不能命令烽火。
但碍于金子,黄蛇决定还是试一试。
于是小蛇从程知远身上移动脑袋,试探性的靠近烽火。
其实,烽火才是大佬,黄蛇只是和它混的比较熟而已。
后者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是静静的燃烧。
“嘶嘶!嘶嘶!”
黄蛇的眼睛瞪了起来,随后迅速攀爬回去,那神情有些激动,又有一些慌乱,但碍于蛇身不能开口吐出人言,只能不断的摇晃脑袋。
天要变了,烽火并不同意长久停驻,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
但好在,它现在还没走。
程知远感觉自己能理解一条蛇的意思,也是很了不起了,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点猜测,这条蛇,恐怕也来历不小。
毕竟这天底下....反正程知远没见过吃金子的蛇。
而且还是用啃的,这简直不讲生物法则。
手中的铁剑颤抖的越来越剧烈,剑鸣之声响彻在乌云天下,程知远的双腿发力,感觉到气血的运转,那种轰鸣之声,那种震荡之意,还有那种....庞大的....力量。
感谢大泽,感谢黄蛇,感谢烽火。
更要感谢厉长生。
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简直就是鬼神楷模。
这一个跳跃,直接到了大泽边缘的水中。
程知远感觉到了那些风在托着自己前行,毫无疑问,抛开自己的气血之外,最大的功臣就是这些风。
御风而行,这种....奇妙的经历,当真是让人有些着迷。
风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宛如最温顺的羔羊,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在面对那些圣门弟子的时候。
羔羊,会化作群狼。
诸圣门弟子面色微变,但这不是惧怕,而是有些无奈与嘲笑。
“你选择了最不智的一条路。”
白衣少年的神情带着一种怜悯与悲哀,似乎为程知远的决定感到无比的可惜。
“你本来有可能成为圣人亲传门徒的,但现在,你既然执意与我们为敌,那就没有办法了。”
白甲小将眯起眼眸,开口道:“纵然是仙人又如何,手中的剑不过是下品的兵器,只是稍微锋利一些而已,我们虽然不能动用法力,但是气血尚在,还有一半,手上,神兵利器,足以弥补双方差距。”
陈忠冷然道:
“这里圣门弟子,宗、派之弟子,足有十数人,以一当十,靠下品铁剑斩断神兵利器,若不是得了失心疯,就是意图祸乱天下的叛逆。”
吕门中人开口,那不服他们的,就不在春秋之列了,是要被诛杀的人了。
杀意弥漫,入山,入尘,入泽水,入烽火之内。
幽王烽火在这一刻,突然升了起来,虽然并不高。
但是,就在它离开天子骏的一刹那,白骨骏马便开始挣扎,于是它所拉扯的那辆金铜战车,开始缓缓从大泽中拔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盯向幽王烽火。
在遥远大泽中央的那团火焰静静燃烧,但是所有人,包括程知远,心中都升起了一种感觉。
这团火,正在嘲笑自己这些人,就像是一位天子用无比蔑视的目光注视着天下诸侯。
它在观战,在看着圣门弟子与天门弟子的交手,它停留在天子骏的华盖上,其意不言而喻。
谁胜了,谁就能得到它,包括天子骏。
“坐山观虎,不愧是周幽王的烽火,这种秉性当真是一脉相承,如此看来,当年被十位圣人谋逆实属正常。”
“一团火焰而已!也敢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拉尿了!”
“狂妄,太狂妄了!周幽王先行为恶在前,若不是他执意要拔除圣门.....今日周王室,若不是周幽王当年之过,导致王室大落,后来的周天子,又怎么会被郑公遣祝聃,用一箭射散天威!”
“后来的周桓王才应当恨死他这位祖宗呢!”
“够了!不要多言!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们都白学了吗!你们自家圣门没有教过,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妄议天子之事......那十位圣人的骸骨,可还被压在洛阳城下呢!”
白衣少年猛地一声怒喝,瞬间止住了其余圣门少年的不满话语,他的身体虽然看上去有些虚弱,但声音与气势,从来不弱于人。
当然,他也可能,一直都是这般“虚弱”。
这是程知远看到的,并且感受到的。
狮门的白衣少年,所谓的慈悲人士,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流动到他身边的风,开始减弱了。
而其他人身边的风,依旧很强势。
“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庶人剑,无异于斗鸡。”
程知远此时忽然觉得这句话当真有道理,眼前这帮圣门弟子,可不就和泥坑边上天天咯咯哒的老母鸡一样让人烦躁么。
那么,宰了几只下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人有旦夕祸福么。
程知远从大泽的边缘,从水中迈出步伐,然后,嚣器剑震动,嗡鸣斩出。
发如苍雷,动则有千钧坠顶之力!
寒光猛颤,闪烁秋水之波,杀人之刃,从来都讲究一个凶字!
程知远眼中,渐渐出现了血丝。
龙素曾经和程知远说过,少动杀意,但现在,杀意不出,死的就是自己,有时候人在此方,身不由己。
白甲小将第一个冲了过去,手中的剔骨刀,对着程知远的脑袋就捅出去。
他完全有信心,一个照面就把对方斩于刀下,毕竟虎门乃兵门所出,最擅斗战!
身披庚金白甲,手持着剔骨之刀,靠着以前厮杀之熟练,他想不到自己如何会输。
于是他眼睛眯起,已然把程知远看做是一个死人。
这刀凶毒,斩骨不斩肉,然而,嚣器剑一震,发出刺耳的鹤唳之声!
同时,大风咆哮,青风倒卷,聚于剑尖之上!
仙人,主风雨。
打了一个照面而已。
却恰似疾风骤雨至。
白甲小将眼前一花,身躯猛然一痛。
就像是被谁扯了一下,随后,眼角余光所见到的,就是一片飞舞的甲叶。
只看到一具身影根本不停,只是眨眼须臾,剑置于身前,足踏于尘上,飞如白驹过隙,动如天下奔雷过江!
他从白甲小将的身边侧掠而过,毫无犹豫一剑横斩,复转手劈下,此时已至十丈之外,十丈之前,不过瞬息光寒,直把干戚门的大盾斩的猛然裂开豁口!
而白甲小将,虎门的这位兵道天骄,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铠甲被方才横斩的一剑劈碎,右边的肩膀,直至程知远的剑掠过三个呼吸,落到干戚门的大盾上,至此瞬间才猛的喷出....那汹涌如地泉般的鲜血来!
白甲小将面色瞬间煞白,身躯顿时一软,思考停滞,眼前骤然陷入黑暗!
血洒黄土之上!
而又是这一瞬间,干戚门少年的大盾已然被嚣器劈开,他重甲面具之后的脸孔满是惊愕,胸前猛然一痛。
冲天的气血鱼贯而入,将他的胸口处,斜着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伤痕。
风声剑声,鹤唳嗡鸣,掺杂在一处,正如那铁剑的名讳,是嚣器。
人间甚是喧嚣,既欲得清静,那便不如去死!
铁甲与血肉混合在一起,干戚门少年喉咙一甜,瞳孔猛缩,面甲之下,哇的一声,猛是喷出血来!
青甲殷红!
直至此时,四周的其余圣门弟子才猛地回神,面色瞬间皆变!
而他们回神,剑已重至!
那道剑光,带着狰狞的气血,再度折了回来!
狂风中,人影忽现,持剑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
这也是圣门弟子们,第一次见到这独属天门的仙人之剑,带着那璀璨的....血色寒光!
天威隐于剑尖,收而不现,若要动用,必然如也“疾风骤雨”一般!
嗡鸣之下,混乱暴起,只听到一声刺耳厉喝:
“杀!”
“何谓隐之天?”
“大寒甚暑,疾风暴雨,大雾冥晦,因此而为变者也。”
《淮南子兵略训》!
第三十六章 笼中之兽,凶而暴戾
笼中之兽,受伤时必然疯狂,这座大泽就是斗兽之地,当然,或许也是斗鸡之地。
鲜血之上,飞舞的,溅射的,那些是本属于圣门弟子的骄傲与轻狂!
“拿下他!”
山海门少年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根铁鞭,对着嚣器就打过去,然而他的鞭子落空之后,腹部在转瞬间就被劈开了一道“壮阔”的豁口。
那简直就像是某种猛兽的利爪撕过一般,但缺口之整齐,却又与猛兽不符!
不知道那头猛兽,是那柄剑,还是持剑的人呢?
或许两者皆有之!
他面色顿时一白,大吼道:“挪天力士!”
直接镇压了翼伯的那个小巨人踏步而来,拳头猛然挥下,但青风一卷,聚于剑尖,程知远被风托行,一步飞腾而起,嚣器剑尖点在挪天力士拳头之上。
顺势一划,反手,向上一斩!
一道狰狞血口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本该坚硬不受利器所伤的挪天力士,在这青风咆哮的一剑之下,依旧不能开那铜皮铁骨的无伤特例。
该受伤时,还需受着!
“是黄厉之原的天象加持!”
白衣少年面色已然没有之前那般胜券在握了,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天门弟子发怒,同样,也是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被称呼为“仙”。
相比起同等境界下的“人”来说,“仙”,无异于站在山顶之上,他们俯瞰自己,如苍天之上的白云俯瞰水草之侧的牛羊。
仙,山中人也,亦可看做山上人也!
他本来认为,纵然是仙人又如何,面对圣门弟子的神兵利器,他不过刚刚取回身体的控制权,正是虚弱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得过这里十几个人。
在此的圣门弟子,哪一个不是年轻小辈中的佼佼者?
在此的圣门弟子,根本没有想过,会被这样一个突然蹦出来的仙人打的鲜血飞溅。
被那利剑劈开的,不仅仅是圣门的威严,还有他们的骄傲。
何等放肆,何等张狂....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你是在和此地所有圣门为敌!”
“你狂妄!”
“这天下间不会有人敢庇护你,纵然是东皇太一也不敢和众圣为敌!纵然是周天子.....”
嗡!
“啊!”
惨叫响起,有他宗与别派的小弟子被嚣器斩过,手臂飞舞起来,血染青衫!
剑光划过,如成圆弧,只在此刻,必然是血溅苍穹,一人一剑,快如苍雷,发似银电,游如青蛇,飞如白虹!
同样,带着一片沸腾的烟火!
速度之快,乘风而来,杀人而去,在幽王烽火创造的压制环境中,那剑光几是无人可挡!
正似太阳,翻如太阴,没有潇洒,没有惬意,没有风花雪月!
真正的剑,只有一个凶字!不论世人怎么美化这柄兵器,说是仁义之兵也好,说是君子之器也罢,但终归有一点,剑这种东西,从创造的最开始,就是用来割头的!
它永远是一件凶器!
白衣少年的怒斥随着剑光撕过,戛然而止!
他猛地回神,从那种暴怒的情绪中找回自我,但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在微微颤抖!
原来失去了法力的自己,居然如此孱弱。
圣门的威严,被那寻常人间中的铁剑,狠狠砸到地上,践踏,践踏!
踩到尘土之中,劈烂在乱石堆旁!
“如果我有法力,如果我们还有法力,如果我们还能动用‘势’.....又岂能让你这般放肆!”
白衣少年甚至都没有看倒下去的白甲小将,反而是猛地看向陈忠,喝道:“你还有什么后手,别藏着掖着了!”
话语正落,山海门黝黑少年,第二次起身,第二次出手,第二次,被斩成重伤!
这位血气最旺盛的少年,轮番经历打击,最终倒在程知远剑下,这一次是真的遭到重创,因为他的脖颈处,那颗大好头颅,差一点就被削掉了!
他应该庆幸,庶人剑绝杀的两剑,一剑决肝肺,一剑斩颈领,他居然都扛了下来,而且还没有死。
只不过那血喷的,实在止不住了。
“我的亲娘!”
黝黑少年捂着自己的脖颈,面色煞白,他头一次感觉,原来死居然是这么可怕。
以往只有他杀人,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哪怕是之前和干戚门少年对打,被砍了一斧子,也没有这次来的惊险刺激。
只是影子一闪,眼睛还没看到东西,脑袋就差点搬家了!
这怎么可能是第一境户枢的水准!
起码接近第一境圆满,甚至是...第二境了!
但这不可能啊,如果这少年是第二境,哪怕是第一境近似圆满,也不可能会被那个虚弱的鬼神差点夺舍。
山海门少年胆战心惊,面色苍白且颓然,被刚刚那一剑削破了胆气。
“狗老子的....怪物!”
这就是仙人?
这就是天门?
借助天威,借助天象,御风而来,化剑而落!
这他娘还讲不讲天礼了!
他看见白甲小将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看见干戚门那个杀才差点被一剑劈烂了心脏。
他再也不敢插手这场战斗了,再去一次,怕是这脑袋真的要飞了!
无生门少年和童门的孩子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然而风声鹤唳之音瞬间传入他二人耳中,两人面色瞬间大变,还不曾回头,就被两道剑光穿了肩胛!
撕肉开骨,断筋放血!
两人一个闷哼一个大哭,身子如皮球般的滚着,凌空飞出去,那剑力极大,直是把他们强行向前一推,就如同推向那大战场上的葬坑一样。
程知远的眼中,五道影子分列五方,青风咆哮,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脱,这是头一次,程知远感觉自己的剑居然那么凶猛,感觉自己的速度,居然那么快。
之前的晦暗与沉重,似乎消失无踪,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纵然知道这是再入血障的情况,但眼下,却已然不能停止了!
火门的张羊中了一剑,然后....接连被斩了十余剑!
他轰然倒在血泊之中。
杀,杀,杀尽这些魑魅魍魉!
趁着现在,自己还能控制自己的情况下!
风来!
心念只是这么一动,大风便倒卷而下,峡谷之中无数厉风化作利剑,将巨门那位士子被一剑砍断了胳膊,胸口从上而下被撕出一道“深邃长峡”。
鲜血狂喷而出,手中准备好的兵器还不曾挥舞出去,自身便已经中剑而倒!
而崇丘门那位,原本说要还给程知远一片人间的少年人,已然被剑光劈开了小腹!
虽然重伤但却未死,但看见,这崇丘门少年手中死死攥着的一枚泥印,已经被分毫不差的截成两段!
他面如死灰,捂着小腹,在地上轻声哀嚎,却万万不敢站起。
那脑袋上,有着一道殷红的血线!
第三十七章 仙人失去了什么
白衣少年知道,如果现在他再不出手,那么他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因为陈忠已退,而程知远已然拔剑而来。
狮门的慈悲人,此时面色剧变,眼中尽是狰狞与愤怒,再也没了半点慈悲。
青莲转黑,不救世人。
狮门圣人造化九色宝莲,分赤青黄白黑绿紫红绀,每一朵莲花都代表了一种不同的力量。
且对应人身。
白衣少年咬破嘴唇,殷红的血流淌,沾染。
“大礼天官,人有九藏,参之以动!”
“心为君圣,赤色宝莲,天之正色!”
他的心脏突然响彻一道如大鼓般的声音。
白衣少年的气血突然涨大。
仅仅是气血而已,依旧没有任何的道与法,但在此时,他的气血,甚至已然超过了被削减了一半的山海门挪天力士!
一拳震出,扬起漫天尘土!
手掌压剑,赤血挥洒!
“调用九藏,狮门的莲花,一朵花对应人的一藏,人身有九藏,五神四形,据说狮门的圣人曾经在医门求学,这正是当初在医门内悟得的绝技。”
“人自身就如宝藏不曾开启,不需要借助法力,人的身躯内炼出一朵无色莲华,若是遇到九藏之中一藏衰竭,顿时可用此莲补上。”
陈忠略微顿足,转头看见这一幕,眸子微微眯起,但就要在彻底离开战场的时候,忽然一股极大的戏谑之意降临在他的身上。
直接抵达了他的身神之底。
陈忠僵硬的止步,艰难的转头,所映入眼帘的,是在遥远大泽之中,天子骏华盖上的幽王烽火。
烽火不允许有人离开。
“该死的....东西!”
陈忠发现,这个天子信物确实相当棘手,即使没有程知远,自己这些圣门弟子在面对这团火的时候,或许也根本难以翻天。
程知远不过是一只螳螂而已。
这团火,才是最后的黄雀。
“不,其实应该说是捕雀人才对。”
陈忠冷冽的盯着那团烽火,双拳紧紧握着,他同样有自己的底牌,并且不比那狮门的莲花要弱。
等到圣人动手,一切都会终止。
陈忠如此想着,而就在此时,地面轻轻摇晃了一下。
尘土扬起,很微弱,地下的深处,似乎有大鼓在震动。
咚咚,咚咚!
仿佛是在回应狮门少年的心跳声。
陈忠听见了这道声音,虽然微弱,但确实出现了,他把注意力放置在狮门少年身上,既然烽火锁死了这里的道路,那么自己哪怕是不愿意,也要来当这个渔翁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烽火觉得自己是捕雀人,但却想不到,这里惨兮兮的黄雀们,拥有呼唤天上大雕的力量。
终年打雁者,必然被雁所啄杀,幽王生前就是死于自傲,可没想到即使是他死了,他遗留下来的天子信物,依旧这么傲气。
太傲了不好,刚过易折,这世上能玩闹到最后的,哪一个是直着腰的?
多多少少,都有些佝偻,哪怕人称世上最睚眦必报的东越剑圣,也曾有受大苦难的时候,他所受的屈辱,几乎能把一位君王彻底摧残成疯子。
现在弯腰了,后面如果能杀回来,这就不叫心意不通顺,而是“堪破壁障,斩了金绳,截了玉锁”,否则心意不顺,日后必然有大难临头。
忍一时之气,争千秋功果。
有的人就是刚戾忍诟,性格无比刚烈,但却又能忍受耻辱。
非是今日不报,而是来日再报,且今日报仇,小雨零落,来日报仇,那便是暴雨倾天。
只到那时,就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不过这世上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忍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用这句话。
因为陈忠明确的知道,黄厉之原的天一变,圣人之力立刻就会降下。
幽王烽火再是厉害,现在它也只是一团无主之火,威能打了折扣,也就只在自己这些小辈蝼蚁面前耍耍威风。
他不相信,圣人出手,会拿不下这团火。
到那时候.....
勿谓言之不预也!
“不过比起幽王烽火,它有资格把圣门威严死死按在地上,但我却不曾想过,原来天门弟子,也可以办到这种事情。”
陈忠的目光已经移动到远处的争斗之中了。
仙人主风雨,圣人主世间,然而有些人,生来为仙,而圣人,却要不断修行才能到达。
这之间的差距,未免太大了些。那么,得到一些东西,必然就会失去一些东西。
天礼如此,仙人纵然强横,也在天礼之下。
所以陈忠在想,仙人究竟失去了什么?
嗡嗡嗡嗡嗡!
剑颤之声交织一片,风声鹤唳响彻六面八方,白衣少年眼中充斥血色。
他面色苦闷,咬牙,愤怒,各种复杂情感交错,他承认,他真的小看了这个“仙人”。
手掌挥打,击中程知远的同时,他自己身上,必然被劈开两道狭长剑伤!
一换二,怎么看都不公平!
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满盘皆输!
他的脸孔上已经被撕开两道血口,眉心中那朵赤莲印记,仿佛确实置身滔天风雨之中,悲苦兮兮,飘摇难定。
累累剑光,累累剑伤。
越来越靠近死亡!
程知远的青风,让他第一次完整的明白,为什么很多儒门弟子在歌颂风的时候,总是会带上一句“肃杀”。
世间八风,纵然是春风也有杀意,只是以往自己看见的只有春风化雨的慈悲,从不曾见过,如果春风经过峡谷,荡起黄尘,便会化作无比凶猛锋利的兵刃!
眼中出现的寒光,昭示着身躯的停顿!
他咬牙切齿,双手悍然砸出,五指转眼都被削掉,赤血溅身,染红白衣,这一下,是真的如同风中残烛,无力回天去了!
脑海中最后的不甘心,向着高天怒吼,这个人要和众圣为敌,要和世间开战,何等危险!
应当让圣人出手,斩了他的性命,夺了他的人神,散了他的功果,剥了他那天门弟子之身!
纵是死后也当挫骨扬灰,只因为圣门的骄傲与威严,被他一剑劈的荡然无存!
世上如何会有这等人,让自己丧了圣门之意,落了圣门颜面,等死后坠入大幽之土,早无面目可见那九色莲台!
天门剑子不死,他心永世不安,这等恶徒,放入世间,必然造化大乱,当诛,当诛!
“请圣人诛......”
白衣少年浑浑噩噩,脑中思绪疯狂,可正此刻,他那耳中猛地听那巨大厉吼一声,骤如苍天炸雷般响起!
他脑袋猛然一晕,眼前大黑,顿是心脏被震的直接一定,破绽大敞!
“死!”
人影如白驹过隙,须臾之前,便已掠过身旁!
一条胳膊扯绞而起,碎骨烂肉扬起半片高天,剑上寒光抹过颈领,正带着喉咙上的血线眨眼延长,随后,正是那颗大好头颅,转瞬飞天而去!
欲杀人者,人恒杀之!
“我不想死.....天下....太平.....”
头颅的话语远去,重重坠落在地上,却是被一剑削去了眼珠,强行瞑目!
没了脑袋的白衣少年,那脖颈上喷出冲天的血水,如下雨般洒落在黄沙之中。
无头尸体轰然倒下,至此场中诸圣门弟子,死的死,伤的伤,抛开陈忠之外,已无一人站立。
“魑魅魍魉!”
程知远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那胸中一口意气已经开始散了。
乌云盖顶,雷音轰鸣,黄厉之原的苍穹,在这一瞬间,变了天。
大地微微震颤起来,幽王烽火,从天子骏上不断升高。
陈忠盯着程知远的侧影,似乎要把这个少年的脸孔,把这个,将所有圣门威严和骄傲狠狠劈落在地,横扫一空的天门弟子,把他的容颜,狠狠烙印在心中。
绝不会忘记。
他嘴角咧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头颅低垂,双眼闭合。
于是身躯上的春秋烙印,忽然熠熠生辉。
春秋交替之时,圣人讲道之日。
狼烟乘惨势,鬼带愁吟。
宋孙锐《兵火》
第三十八章 山河鼓剑(上)
黄厉之原的规矩,同样属于天礼之一,越是强大的人,被压制的越是狠,尤其是带着人间的家伙们。
这里面针对最狠的就是圣人。
所以,按照六十四卦的变化......
“圣人出手,要折损寿数,还要损了圣门的气运,于是,哪怕是再痴傻的家伙,也不可能斗胆逾越天礼,对黄厉之原动手动脚。”
“天子信物让众生眼馋,可.....损命,折运的代价,显然更加承受不起。”
“故而,只能趁着黄厉之原变天的时候,偷偷摸摸的进去,这样把损失降到最小,而且也能最大程度的,在其中发挥出自己的部分力量。”
“虽然限制很大,时间很短,但总比进不去要好。”
跛鹿野的土地上,泥土散发着一股清香,这里刚刚下过大雨,靠近溪水的地方,已然烂的不成样子。
百村千户是一野之地,跛鹿野这里的村子乱七八糟,各个村口巷里也是五花八门。
落地巷深处,一家破烂门口,灰石板前的门槛上,坐着一个捣药的老大爷,他身上的麻衣破破烂烂,一边捣着,一边听着身后,门槛里传来的嘀嘀咕咕声。
他面色变得很愁苦,捣药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十里常亭,廖灵和刘烈又要做什么,再是乱来,可真要请人治治他们了。”
门槛里的中年男人拿着一块石头,对着一柄镰刀磨蹭,下面还有无数个相同的,甚至更大一些石头,可这些都是上好的磨刀石,他却拿来蹭镰刀。
那镰刀锈了,看上去年纪不小,后面的木柄子也有些烂了,晃一晃,镰刀的头子都在颤抖,似乎一个不注意,就要掉下去。
“请谁来治?都怕坏了规矩呢。”
“怎么没人治,如果都不愿意去,那就我去。”
“你去了,这破屋子怎办?”
“倒了就倒了,不受这鸟气。”
捣药老人突然骂娘,狠狠的把那捣药杵一丢,里面正在磨刀的男人顿时站起身,一把将老人按回去,赔笑道:“您消消气。”
“我上哪消去!”
捣药老人盯着男人,忽然道:“你们不干,我去找乐毅。”
“诶哟,您可别去,找他干什么啊?”
中年男人一愣,随后就是面色一扭,忙不迭拦住老人。
“找他干嘛,找他收拾廖灵!还无法无天了是要?十里常亭放在那里是给他们看皮影戏的?那不如找影门圣人明天到他火门的北春山前唱两曲?”
“我这话放在这里,烛圣敢唱,就不知道他廖灵敢不敢听!”
中年男人忙道:“他廖灵当然不敢听了,那怂包烂货,看见烛圣可不得吓死。”
捣药老人道:“那他这衡圣可还当得?”
中年男人忙不迭道:“当不得,当不得,他算个狗屁衡圣啊,自己都出手欺负小辈了,有个狗屁的公平。”
捣药老人哦了一声:“那我找他去。”
“我的亲老哥,你消停下好吧!”
中年男人差点被带沟里去,立刻烂在捣药老人身前:“您可不能走,这一走,那天下的药草可怎么办?”
他指着门槛处歪歪斜斜的两排字。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您杏林中人,讲究的是悬壶济世,何必与那烧火的二愣子一般见识。”
捣药老人怒道:“我在这里捣药,他们在那里吹牛皮,说什么天下太平,然后反手一巴掌弄死一票,心里算盘打的劈啪作响,那我这一个铺子又能医几个活人?”
“你南门不是讲究众生平等吗,话说不孬,人间世为重,积极入世,使棠之剑与大赤钩镰,主旨是以我身定天下太平,主意在舍身忘死,你他娘现在怎么不去,照着给廖灵脑袋上一剑!”
中年男人一置,顿时委屈道:“他又没干啥事....”
捣药老人瞪起眼睛。
中年男人立刻赔笑:“给他一剑,必须给他一剑!”
他话说完,捣药老人直勾勾盯着他,好半响,突然拿起药杵就照着中年男人脑门上打!
“你不是说给他一剑的吗,你!你他娘倒是出剑啊!还有镰刀!镰刀!你藏什么!你往....往哪里藏!”
破烂院子里鸡飞狗跳,中年男人灰头土脸,突然怒道:“秦越人!你别蹬鼻子上脸,好歹我也是一方圣人,你这拿捣药铁杵砸我成何体统!”
“天子脚下!还有没有天礼,有没有王法!”
捣药老人一愣,诶呀一声,气道:“你还敢顶嘴,谁说这一百天之内来当我学徒的,你还敢端着你那圣人架子?”
中年男人顿时怂了:“你老打也别真打啊,这一药杵下来天下间要死多少魑魅魍魉啊!”
捣药老人顿时停住了,在这句话落下之后,他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不干了。”
“啊?”
中年男人有些出神,心道这老头又整什么幺蛾子?
捣药老人,这位医家的第一圣人,同样也是天下最老的一批圣人,他就这么坐了下来,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种日薄西山的暮气。
他活了很久了,大约有六千年了。
圣人可活千年,这个千年的数也是有差别的,立道圣人,活的最久,因为后面所有走这一条路的圣人,都在遵循他的道,他的礼,他的乐。
走的人越多,立道的圣人,活的就越久。
“天下乱了,礼也要崩了,乐也要坏了,周天子的天威也马上就要散了个干净,世间四大众生,仙和鬼不谈,人和妖.......”
“魑魅魍魉越来越多,妖就是从人心变的,人心坏了就成了妖,我的药能治天下百病,我的手能医天下所有顽疾,却唯独治不了人心。”
“捣什么药,倒了!”
老人站起来,捧起那药臼就向着门槛边上的溪水沟走去。
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别啊,别啊!老先生,你可是世间最善之人,这一臼药就是天下五百万人的命,你要全给倒了,这天下便是生灵涂炭了!”
捣药老人捧着药臼的手微微一抖,最后叹息了一声。
“学医救不了天下人,拿这些东西给他们续命,其实和吃毒也没有差。”
老人的话语落寞,中年男人有些无言以对。
于是远在天边的一只毛驴背上,剑圣碾碎了手里的砂砾。
他的脸孔有些狭长,若是给看骨相的人见到了,必然说他是长颈鸟喙。
剑圣面色不善的抬起了头,拢了拢身上背着的一包剑,咧开嘴角,眼看着另外一方天域尽头落去的流星。
十里常亭内,衡圣廖灵伸出手,在尸圣刘烈的允许下,借助了吕门弟子的肉身。
圣人之间,不知道做了什么交易,但肯定,有值得交换的好处。
流于表面的,无非是你帮我取车,我借你弟子肉身一用,前去取火,毕竟火门相比吕门来,要更加觊觎幽王烽火。
他的手掌布满老茧,眼中燃烧着光明,五指缓缓向身前木碗中的水面压去,于是,碗中之水,开始荡起连续且不间断的......涟漪。
碗口中倒映的山河,瞬间就矮了一头。
但就在此时,一道鼓声忽然响起来了。
从矮了一头的山河内传出,如重锤般打在他的心口窝上。
第三十九章 山河鼓剑(中)
积石山变得沉重无比。
雷音不停歇,闪电躁动狂怒,大泽之中突然涌出清泉。
程知远托着疲惫的身躯,向陈忠走去。
嚣器饮血,嗡鸣不断,风声鹤唳,更显猖狂。
四周的那些弟子,艰难的蠕动残躯,只想着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他们被那一剑削破了胆气,对于程知远已然是避无不及。
眼中的血丝越来越浓,眼看要再次发狂。
可就在此时,程知远的脚步停下了。
心神中,一道声音振聋发聩。
那是龙素的声音。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是文王的一卦,也是世间所有人都知道,更是天下最不值钱的一卦。
龙素得到了这一卦,把它用口头语送给了程知远。
这是交之以仁,来日,程知远当报之以义。
这就是缘。
世间所有人都不需要这一卦,而唯独从东极之外而来的程知远,恰恰正需要这一卦。
有了这一卦,他便也是这世间“君子”之一了。
那么,既然是君子,当以天为榜样,绝不可走歪门邪路。
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仙?
仙站在山上,理应比人看的更远一点。
程知远眼中的血丝迅速褪去,很快就恢复到清明状态。
“扯了玉锁,斩了金绳。”
在紫府天宫中的那柄古剑,上面的血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锋利与璀璨。
完全没有古朴与锈蚀的样子了!
幽王的烽火升的越来越高,天上的乌云内,透露出一片巨大的火光。
从积石山的上空,向东绵延,向西绵延,向南向北....仿佛是无限远,不知道蔓延到哪里去了。
但想来,不管是纸人,还是草人,还是石人,尸人,都能够看见,这片覆盖黄厉之原的巨大火光。
火山汤海,持危扶颠。
轨物范世,光融天下。
这只手掌下来的时候,黄厉之原所有的山峦都开始下沉,就像是被强行按压下去,这大手向下落去一寸,黄厉群山便崩塌一丈,寸寸如此,丈丈如是。
这才是真正的天塌之景。
黄蛇吓得不轻,赔钱货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恐怖的东西,那只大手明明带着滔天的光明,但在它感觉来,这玩意却是不怀好意。
大手要拎起积石山,但是猛地一抓,一握,然后,陈忠的肉身上,豁然崩开一个大口子。
他低垂的头颅,鼻血喷涌而出,洒了一裤子。
但这家伙现在仿佛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连生气都几乎断绝了。
这就是那些圣门弟子说的请圣之法,有大危险,一个不慎,自己小命就会玩完。
现在看来,原来是圣人出手,以他们的肉身作为处于黄厉之原的载体,那么一切的责罚都会回馈到他们小辈的身上,借助文王六十四卦的漏洞,在黄厉之原,越是弱小的人,受到的伤害便是越小。
当然,如果小辈的肉身崩毁,那么圣人瞬间就要受到所有黄厉之的反扑。
这是一位天子定下的规矩,乃是正统的上古天礼,起码在还没有礼崩乐坏的情况下,圣人要是违规,必然要遭到重创。
不过,如果礼乐崩毁了,或许圣人的这次出手,后果会更加严重。
所以,这些来到黄厉之原寻找天子信物的小辈弟子们,都只是第一境,并且挑选的,还要是第一境中精彩绝艳的天骄人物。
嗯,虽然这些天骄,现在都被一个拿剑的疯子砍成了残废,断手的断手,断头的断头。
但这并不能说,是这些小辈太弱。
恰恰相反,小辈们很强,但是,人和仙比,在天象威临的情况下,不能正确判断敌我双方的实力比,被大片秒杀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都已经知道仙人主风雨,还敢托大,所以说武力上的高手,不一定擅长带兵,很有可能打着打着,就把大部队带沟里去了。
圣人之手要取山离去,但积石山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当年周穆王喝酒喝了整整一天的位置。
所以那个酒坛留在了这里,最后被一起带到了黄厉之原。
昆仑门派人前来,寻找穆王的天子骏,想的就是上古时代,周穆王和西王母有一段香火情,起码看在面子上,加上定海针的威能,半推半就,或许就可以取到一辆天子骏。
再说了,昆仑门虽然也有野心,希望当世周天子能够把自家供奉为国教,但他们又很清楚,尤其是山圣王阐,他更是清楚无比。
昆仑门距离洛阳实在是太远了,而他们自己又不能搬离,因为他们是西王母的守墓人。
东昆仑在下,在外,有五层山,处于人间;
西昆仑在上,在内,有四重天,处于.....天上。
东昆仑一山更比一山高。
西昆仑一天更比一天远。
玉虚峰在最远的,也是最后一座天的门户前,那里有世间最高的山峰,玉虚峰。
昆仑门最后还是失算了,或者说,山圣想的,太过美好了一点。
总而言之,苏逢雪的脑袋不太灵光,被张羊耍了,同时,又出现了程知远这个大变数。
昆仑终究离洛阳太远了,哪怕是镇压八极之所,他也哪一个都不挨着,先天劣势。
倒是和白帝宫走的有些近了。
火门圣人把积石山向上提,但是那大泽中的清泉,喷的越来越高了。
于是这片大山也变得越来越重,山峰不仅没有倒塌,反而是在大泽前的陈忠,现在已经七窍流血了。
黄厉之原从原本的节气天,开始转变为惊戾天。
节气有序,惊戾无序。
那只燃烧着无边烈火,缠绕着无边光芒的大手,猛地晦暗下去。
火焰与光,迅速被乌云与雷霆驱散。
圣人当然不甘心,于是狠狠向下握了一次。
“噗!”
所有的人,不单单是陈忠的肉身,包括其余的残废弟子,乃至于程知远,都如遭重锤砸破胸膛,一口鲜血哇呀一声就喷了出去!
这并不是针对他们,因为天礼尚在,但是他们属于被波及。
这不在天礼的管束范围之内。
“他要强行让这座山臣服....可我们受到牵连,都要死了!”
山海门黝黑少年的声音满是惊恐,他胆气已然被程知远一剑斩了个干净,现在又要面临死亡,已然是面色惨白无比,哆哆嗦嗦,和原本的那个桀骜人物全然不同了。
“咳!”
程知远吐出血水,双眼中满是愤怒,手中的铁剑发出悲鸣,但更多的,则是一种拼命的意味。
天子骏,就在前方!
第四十章 山河鼓剑(下)
圣人的压力再度降临!
又是一口老血,程知远的膝盖差点就碎了,瞪着眼睛,大口大口的拼命喘息。
就在这时候,大地震动,那道鼓声重新出现了。
咚咚,咚咚!
圣人的手掌,在这道鼓声响起来的时候,变得有些焦急,他不断的拽拉积石山,弄得大片的黄厉之原,近似天崩地裂!
程知远口中的血流停止了,脑海中瞬间恢复清明,只是此时,手上却有动作,原来是黄蛇把它山剑取了出来。
心脏的跳动频率,似乎和这突如其来的鼓声渐渐重合了,程知远感觉到,原本平复的血气正在重新跃动,兴奋,这让他顿时面露苦色,咬牙试图平复。
可很快,程知远发现,这一次的血气,无比的平稳,但又带着一种庄严浩大...与厚重。
这鼓声清晰无比的烙印在脑海深处,黄蛇吐着信子,摇头晃脑,忽然缠在程知远的臂膀上。
忽然,那只大手中传出声音,惊诧而又讶然,那是圣人见到了黄蛇,并且....发现了什么。
程知远清晰的听到了“天子信物”四个字!
于是一股巨大的危险,瞬间席卷上心头!
程知远拎起它山剑,拔腿就跑!
圣人的手掌向下一寸。
山岳陡然又矮了一丈。
程知远猛地喷出第三道鲜血,飞溅一尺,整个人滚出去,就像是被谁从后背拿大锤轰了一下似的,肉身内翻江倒海,五脏六腑皆差点移位。
“天子...信物!”
瞪着眼睛,黄蛇缠在手臂上,程知远心道,为了天子信物不惜滥杀无辜吗,不是说有天礼在,圣人不能杀生的吗?
正是这个念头一起。
程知远忽然就彻底明白了。
现在黄厉之原变天了,文王的约束出现了漏洞。
而且圣人也并没有想要杀死自己。
他在压迫自己.....不对,他是在压迫积石山。
幽王烽火,穆王黄蛇,加上一辆天子骏。
哪怕他折了半条命,恐怕也要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程知远的它山剑插在地上,口中赤红一片,咬着要,忽然大笑道:
“好一个圣人!”
为了取到安定天下之物,必要的牺牲是一定要有的吗?
程知远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踉跄爬起,仰头看向高天,忽然吐出口气,朗朗笑道:
“但是我还不想死啊,我从东极之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送人头的。”
“赔钱,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圣人的话我听到了,你也是天子信物!”
程知远看向黄蛇,而缠绕在他手臂上的赔钱货,此时高高昂起脑袋,对着天上的圣人手掌,小心翼翼,却又极快速的吐了两下蛇信子。
它脑袋一顿,而后一摆,做出一个横扫的动作来!
“要我向天上挥剑?这有什么用?”
“嘶嘶!!(发出确信的声音)”
“好,我挥!”
程知远双手握住它山剑,不作他想,随后,狠狠向着高天一挥!
心中甚至,默默念出了一个斩字。
当然,杀死圣人的奇迹并没有出现。
但是.....
咚!
就像是击响了一座大鼓般,那浑厚沉闷,却庄严浩大的声音,响了起来。
仅是一击。
程知远顿时一怔。
这和之前的鼓声,几乎是一样的,只有很细微的差别,比如,自己这一剑打出的鼓声中,居然带着一点点的鹤唳之音。
为什么挥舞它山剑,会出现这种鼓声?
“嘶嘶嘶!!!(发出跑路的声音)”
黄蛇在程知远挥完这一剑之后,顿时催促他赶快逃跑,大泽之内清泉暴涌,而大地忽然开始剧烈震颤!
风雷汇聚,地动山摇!
程知远见到天子骏开始有了动作,立刻抛弃这里所有的敌人,托着踉跄残破的身躯,猛然发力,乘着青风就飞跃了天子骏的车辇上。
烽火燃烧着,忽明忽暗,这交替的很有规律,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和之前响彻的鼓声,几乎频率是一模一样的。
它似乎在挑衅天上的圣人手掌。
对于幽王烽火来说,天下所有众生,几乎都是逆臣,尤其是以那些圣人为首!
于是,它要怎么做呢?
幽王烽火觉得黄蛇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以前是,现在也是,最开始的它拍打了一次地面,于是就有地龙醒来了。
不愧是灵鼓化身的宝剑。
那现在,它要跑路了,现在所作所为,就算是给它来一次饯别礼。
可要好好收着!
黄蛇缠在程知远腰上,规规矩矩当个裤腰带不敢冒头,但那双眼睛眨巴着,里面怎么看,似乎都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白骨骏马撒开四蹄,终于从大泽中扑腾而起,那动静极大,惹得其余所有残废之人,尽数向天子骏望去。
苏逢雪在天子骏上昏迷,程知远看见他,顿时失笑一声:“我们都在受罪,你倒是睡得舒坦呢!”
讲起来,之前程知远从大泽中能出来,还是多亏了掉到水里的苏逢雪。
不过现在可不是讨论“报恩”的时候。
他说罢,将这个自己的“恩人”,直接远远丢到大泽的对岸去了。
程知远猛地一扯缰绳,白骨战马拉起金铜战车,从大泽之上飞腾而起,凭空碾出滚滚黄尘!
黄蛇疯狂的吐着信子!
“嘶嘶嘶嘶!!!!(发出腿上绑草的声音!)”
圣人的手掌再度向下一压。
但就在这一个瞬间,天地之内,忽有战鼓轰鸣!
咚!
之前程知远挥舞它山剑发出的,带着一丢丢鹤唳之音的鼓声,重新回荡在天空之上。
圣人手掌顿住,随后......瞬间暴退!
火云倒卷,向着天空极高处收回!
他居然放弃了拿走积石山,开始向着乌云之上消失,正是在从黄厉之原中撤走自己的力量!
程知远回过头,看到这一幕,惊讶万分,但当他的眼睛从天上移动到地上时,便一切都明朗了。
大地仿佛活了过来,有巨大的龙抬起了头颅。
龙抬头,春风至。
周天子葬地,有地龙起陆!
原本整片黄厉之原中,被圣人所压制的山河,在这一瞬间,全都齐齐活了过来。
一条,两条,三条.....无数,难以计算!
它们化作了龙脉,龙脉变成了地龙,然后,昂起首,向着高天冲去!
一剑鼓动山河起!
龙吟九天,震动惊戾风云,远方的山岳之中有铜衣甲士浩浩荡荡冲天而去,显然,那就是石人口中的铜人们了,也是为周天子守陵的真正将士!
火门圣人退了,那只大手收回的极其迅速,任何的天子信物全都不要了,唯独留下一抹火光,掉到大泽之畔,将倒在血泊中的张羊收了回去。
吕门陈忠的肉身,同样被火光所包裹!
程知远看的目瞪口呆,当然,他心中如明镜一般亮堂,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挥舞那一剑而唤醒的这些山龙,最多,那一剑只是起到了一个引导作用。
目光从群山众龙之上,移动到腰间的黄蛇。
这个家伙狗狗祟祟,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一尾巴扫起十万大山的主。
“那么,赔钱货....或许还有一个帮手。”
程知远再度转过头,望向一处天空。
什么也没有了,幽王烽火,已经不知所踪。
程知远的脑海中,那道剑鼓之声突然又一次的响起。
大鼓震动,而鼓,在往古岁月中,乃是能够通天的神物!
咚!咚!咚!
蓦的,这声音落下之后,程知远的胸口心脏处猛然一痛,如要被绳索绞死一般!
“呃!”
双眸猛地瞪起,面色煞白,额头上汗水狂涌,居然连气息也难以喘上!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眼中天旋地转,万物朦胧!
砰!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金色的华盖,随后,巨大的黑暗便席卷上来,淹没了视线和思想,他的身躯向后一仰,登时跌到在车舆之内,晕死在天子骏中!
只留下那马蹄声声,奔腾不息,金铜战车带起不属于人世的尘土烟云,迅速的.....向着人间行去!
“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阳关曲》
第四十一章 山花烂漫
人间南世,赵地。
自七千年前至今,周天子分封八百诸侯,代替他治理天下江河湖海,然时间日久,诸多诸侯有生不臣之心,再加上幽王灭圣之事,各地诸侯与周天子,早已是貌合神离。
圣人与诸侯一拍即合,圣人为诸侯筹谋划策,诸侯则为圣人开讲学之门,如此诸侯各国气数日益增长,而周天子之运,则如江河日下。
巨鹿之野,一株刺柏树下。
一位赤膊老将与一位长衫老人盘腿而坐,他们的前方放着一副棋盘,手中捏起的黑白棋子轻轻放下,清脆的敲击声响起,极其的悦耳。
现在可以看出来,黑棋气焰嚣张,步步紧逼,而白棋已然不敌,龟缩一隅之地,和受气小媳妇似的被黑棋欺凌。
老将军瞪着眼睛,一只手扯着胡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手中拿着白棋,举棋不定,心神摇晃,咬着牙齿似乎极其愤怒。
而另外的长衫老人则是露出笑容,时不时还打趣似的看向老将军,这让那位老将气的不轻,思索再三,把白棋落到了其中一个空挡的位置。
“啧啧啧....”
长衫老人失笑,随手落下一枚黑字,这一下,瞬间就把白棋彻底逼到了穷途末路,赤膊的老将军瞪起眼睛,那顿时激动起来,一只手瞬间就压在棋盘上!
“诶,不要生气。”
长衫老人笑眯眯的,伸出手,一下子拍在老将军的手腕上,后者顿时吃痛,面色涨红:“你这个老东西,就他娘只会碎嘴,夸夸其谈倒是一把能手,有本事和老子真刀真枪的干!”
长衫老人抚摸着胡须:“打仗是一码事,下棋又是另外一码事,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而下棋却是有规律可寻的,我上战场当然不是一位兵门圣人的对手,但是说到下棋,嘿嘿....”
老将军气得半死,他盯着棋盘上的白子,眼中几乎喷火,愤怒不已。
“局势已无可挽回。”
长衫老人指着白棋,又点点黑棋:“你看,用天下的运势来表达,这就很直观了,白棋是周王室,黑棋是各路诸侯与圣门,现在天下大势是如此,很多人都已经急流勇退,我的意思是.....”
赤膊老人面色陡然一黑:“造反这种事情,是不是应该私底下说?”
长衫老人诧异非常:“赵国多少年前就已经称王了,除了礼制还没有逾越过天子之外,洛阳城还对邯郸有什么管控力度吗?”
他挥了下手,那些黑白棋子全都消失无踪,化作两团烟云,轻飘飘坠入棋盒之内。
“天下的亭台楼阁,宫城池观,镇压八极之所,本来洛阳城能够管控天下城邑,是约束诸王侯公卿的重要之所,但现在,我看那座城池已经有些名不副实了。”
“邯郸上空居然出现了龙鸣,这表示了什么,天下的运势都在向上攀爬,唯独周朝已经撑不住了。”
“只不过,因为周天子还活着,故而洛阳城余威尚存,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长衫老人的眼帘微微垂落:“已经七千年了,殷商也不过万年岁月而已,周朝的命数已经尽了,当今天子厌圣,已然有玉石俱焚的姿态,毕竟七千年威势,谁也不敢先当这个出头鸟。”
赤膊老将诧异:“那你还让赵国当这个马前卒?”
长衫老人叹息:“总要有先行者,而且一步先行,步步先行,抢得先机,才是制胜之道,不过我没有那么蠢,赵国是要先走,但不能在现在跳出来。”
“否则,其余的诸侯国,相信是很乐意为周天子剿灭叛逆的,我赵国猛士虽然悍不畏死,但天下八百诸侯群起攻之,加上圣人大义,纵然赵国有数位圣人压阵,也绝对不是天下的对手。”
长衫老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茶水,仰头抬袖饮下,呼出清:“对了,北边现在怎么样了,鬼方还在蠢蠢欲动吗?”
赤膊老人哼了一声:“有老夫在,他们过不来,长城上,第四境的高手足有千位,夏天的惊雷就要到来,赵国的熊熊火焰将会把北方的天空染上绯红的云霞,这等不世之功如果建立,我赵国气运必然大幅上升。”
他的一只手拍在棋盘上,这查探天下运势的黑白棋盘顿时出现一丝裂纹。
“这一仗打完,我看看天下还有谁敢嚼舌头,说我廉颇不能打了?”
长衫老人笑呵呵的:“老当益壮,老当益壮,那看来,我也需要多清剿清剿赵地的妖了,礼崩乐坏之前,万妖横行,纵然是二十八星宿府现在高手尽出,也是力有未......”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忽然转过头去,看向西南的天边。
这位儒门玉圣眯起了眼睛,他的视线投射到万里苍天之外,落在人间的原野之中,绕过高渺的山岳,穿过蜿蜒的长峡,飞过大河的波涛,最终停留在一片破败的村落前。
但到最后,村落的附近,居然有厚重的云霞遮盖了视线,只能见到其中上下闪烁的两道青与白的息。
青色晦暗,这是绝纤尘,白色淡淡,这是山流云。
人分三六九等,九等人资以玉来分辨,以势来观察。
“你怎么了?”
赤膊老人皱起眉头,顺着长衫老者的目光向着远方望去,然而他所能见到的,只有一些浮动的云霞。
“我见到有天资不错的人出世了,应该是刚刚出生.....”
儒门玉圣的眼神眯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是世间最善于观人资质者,毕竟完璧归赵这四个字,就是在叙说他曾经的功绩。
君子如玉,众生如玉。
“所以你想要再收一个弟子!”
赤膊老人顿时急眼:“蔺相如,够了,你儒门还不够壮大吗,这个得给我!”
蔺相如摆摆手:“等等,我还没有看清楚,这个有些古怪,在最九等与四等之间徘徊不定,就像是有人在刻意遮蔽一样,让我看不真切。”
“九等青玉绝纤尘,四等白玉山流云.....这两个差的太大了,什么意思,如果仅仅是九等资质的人,怎么会给我这般的刺激?”
“上下浮定不动,到底是什么?”
玉圣眯起眼睛,向着前面继续看去,随后,眼中所见到的终于开始清晰,是上白下青,颜色淡然冰寒的天空。
青白交错,寒潭似水,天开一线。
这位儒家的大圣人,当他见到这副情景的时候,瞳孔立是骤然一缩,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跌碎在地上。
.......
河丘,不过是扶摇洲上一处不显眼的山脉,纵横也不过就八千里之地,相比起那些所谓的名山大川,可以说是渺小到了极点。
毕竟以丘来称之,便能够知道,这片山脉的起伏并不蜿蜒如龙,反而有些平缓,并且并不高大。
马蹄的声音踏踏而来,最后骤然消失在原野之上。
高低起伏的小小丘陵,满山遍野撒开欢子生长的野草野花,一株海棠树旁,程知远踉踉跄跄的走着,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醒过来了,但是却感觉到有某种不对。
程知远看着山花烂漫,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办法笑出来。
他没有欢喜的情了。
第四十二章 河丘榆次,三位剑士(上)
黄蛇从程知远的手上窜下来,它满眼都很震惊的看着那些小黄花,在轻风的吹拂下,黄色的花朵微微摇曳,好似在和它打招呼一般。
这条天子灵鼓所化的黄蛇,是头一次见到“花”这种事物,黄色的小花在人间烂漫的开着,带着春天里最美好的记忆,它们哪里都能生长,生命力极其的旺盛。
小蛇窜进黄花群中撒泼打滚,那种芬芳虽然淡淡的,但是它能够闻到,这是一种润蛇心扉的香气,让它想起当年在黄厉之原中所见到的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同样带着一种芬芳,不属于人间,更不属于葬土。
“嘶嘶嘶嘶!(发出开心至极的声音)”
小蛇用尾巴揪下黄花,戴在头上,左摆摆脑袋,又摆摆脑袋,两只水灵的眼睛眨巴着,很快又眯起来,蛇信子收缩吞吐,这样的景色,大致可以称的上是心花怒放了吧。
但程知远看着黄蛇的动作,下意识摸了摸眉心。
他的手有些僵硬,目光显得有些茫然。
不能笑,笑不出来,甚至看见这样美好的景色,心中连一丝欢喜都没有。
程知远看着这片天地,忽然感觉到无限的孤独。
这就是人间吗。
他坐在海棠树下,看着在野花中窜来窜去的黄蛇,神情有些黯然。
右手垂落,左手不自觉的捂住了胸口,在那里,火红的心脏跳动的依然炽烈。
我是活着的,但为什么没有了欢喜之情?
最后在天子骏上是因为心脏剧痛而晕厥的,醒过来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忽然,微微低垂着的头颅前,出现了小黄蛇的脑袋。
它嘴巴里咬着一株黄花,蜿蜒的爬过来,把黄花放在程知远的手心里。
“嘶嘶嘶。(发出不要伤心的声音)”
黄蛇眨巴着眼睛,讨好程知远,后者想要笑一笑,但却依然是那副冰冷的脸孔。
丘陵起伏,野花遍地,海棠树处处都有,自己依靠着的这一株长势稍稍有点好。
不远处传来争吵的声音,程知远缓缓转过头去,耳朵动了动,身子扶着海棠树站起来,看到在左前方大约三十几丈远的位置,有两个剑士站立。
海棠也被喷的低下头颅,两个剑士争吵的面红耳赤,其中一人甚至已经隐隐有拔剑倾向。
他们在谈论剑术的轨迹与剑术的用法。
程知远听了一会,觉得很有意思,但又听得两人争辩:剑乃上善之兵还是下恶之物?
他摇了摇头,走了出去:“哪里有什么上善下恶,一把杀人的东西而已,但纵然是要杀人,也要有一个意,可以告诉自己究竟为什么而舞剑....”
“嘶嘶?(发出疑惑的声音)”
黄蛇高高昂起头来,一朵小花被它倒扣在脑袋上,看上去有些奇怪和可爱。
两个剑士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当程知远走过来的时候,这两人同样注意到了不远处出现的人影,在这山野黄花盛开的春天,能够见到第三位剑士,这本是人生之中的一件快慰之事。
志同道合之人,世上少有,但现在么,还是胜负高下更重要一点。
两名剑士停止了争吵,齐齐面向他,左侧那位麻衣剑士一把抓住程知远的手臂,激动道:
“这位兄弟,你来的正好,我们刚才正在这里讨论剑术之辩,我认为剑术乃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攻伐之法,但这个家伙却认为,剑术应当走诡道,不应该走堂堂正正之路!你看,他说的这分明就是邪路!”
麻衣剑士神情之中带着怒火,而边上的青衫剑士则是道:“剑本是凶兵,再怎么美化掩饰,都不能抹除这种东西生来就是要杀人的事实,既然是杀人,那又讲究什么堂堂正正呢,不择手段,达成目标才是最好的。”
程知远目光动了动,这说的确实是正确的,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于是点点头,给予回应:“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剑本来是凶兵,是为杀人而生的。”
青衫剑士顿时面露欣喜,而麻衣剑士则是脸色涨红,愤怒道:
“杀人之兵不假,但天下都明白,亲君子而远小人,剑乃百兵之君,既是君王,哪里有阴毒诡谲之人得天下的道理呢!”
程知远点点头,神情冰冷,这是因为失去欢喜而使然。
麻衣剑士说的也是正确的,听着麻衣剑士的话语,他不免记起龙素当时对自己所吐露的那番言论,又想到自己的前路,于是道:
“你说的也是正确的,剑乃兵中君王,虽为杀生,却是带着一种傲气,我曾听人说过,天下六十圣门,三百道路,皆为来学,独剑术乃是往教,只许师父寻弟子,决不许弟子寻师父,由此,剑者傲然,可见一班。”
麻衣剑士的脸色从愤怒变成愕然,最后化作欣喜,哈哈大笑起来,高兴道:“对!就是这个道理!剑虽然为凶器,但更是君子,遂古时轩辕黄帝以剑胜蚩尤,二人都是堂堂正正而战,如果剑道诡谲,那岂不是说,黄帝之尊,是用下乘外道胜的蚩尤吗!”
“如此,置我人祖于何地?”
青衫剑士面色冷然下来,此时不满道:“蚩尤非是正统,但黄帝也非正统,炎帝才是天下本来之主,黄帝乃是北狄,蚩尤本为南蛮。”
“遂古三圣中,黄帝与蚩尤二人本来就都是非中原正统!”
他话峰一转,意图用遂古三圣之分来扳倒麻衣剑士,后者面色顿时愤怒起来:“你....”
“话不是这样说的。”
程知远对于黄帝蚩尤之战,当然是熟悉的,而眼下,这片人间中,貌似并不认为蚩尤是妖魔,而是尊为遂古三圣之一,这和后世华夏的人文三祖的定义极其相似,这样一来,其实是很好办的。
既然有这个定义,那么一定有定义的人,不管这个定义的人是谁,反正总而言之,不可能是身前的这个小剑士。
你想要反驳别人,顾左右而言他,那么就直指问题本源便好,诡辨之说,说的好听是这么叫的,再好听一点就是名家子弟,但如果难听一点....
那就是个杠精。
对付杠精还不好办么,把杠卸了!
程知远指了指麻衣剑士,又指了指青衫剑士,道:“你都已经说出了遂古三圣,那么我问你,这个名头是谁定下的?”
青衫剑士面色一变,立刻沉默下去,闭口了。
这是谁定的,当然是周天子定的,更有三大上门的承认,儒门那位至圣先师都下了定论,墨门的巨圣甚至亲自去祭祀过遂古三圣,而所有的规章制法都是法门极圣定下的,他一个小小剑士,说的好听一点是剑门的外门弟子,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一个偶尔听过剑圣讲道的路人剑士。
可剑圣讲道时,也说过剑术是可以诡谲的。
但现在,他并不敢反驳程知远的问题,因为他没有那个本事去反驳,说把黄帝与蚩尤从遂古三圣的位置上拉下来,他没有那个资格,更没有那个胆子。
青衫剑士额头绷起一点青筋,面色阴沉,而麻衣剑士则是哈哈大笑,高兴的不得了。
程知远则冰冷的看着两人,此时此刻,他是货真价实的面瘫了。
虽然青衫剑士不说话,但程知远倒是还有话要说:
“不过,既然你们问我,那我也说说我的看法。”
听到这话,两位剑士带着一丝期待看向程知远。
第四十三章 河丘榆次,三位剑士(下)
程知远拔出嚣器剑,见青锋锐利,缓缓以手抚其剑躯。
“剑,又称轻吕、径路、长铗,生有双刃,而有双刃者,必会自伤。”
“这和人是相似的,可以与人为善,也可以一言不合就杀在一处,剑者,心之刃也,伤人,亦伤己。”
两位剑士目光微动,若有所思,屏气凝神,静待程知远的下文。
“杀人救人都不过是一念之间,剑不会自己伤人,但它却有伤人的资本,既然生来为兵,那天生就是为了杀生而生的,不管怎么美化,这都是一柄凶器。”
“但是,一昧的为了追逐凶戾,而放弃了兵器自己本身的寓意,你们觉得,轩辕黄帝铸出宝剑,可为什么这种兵器,是两面开刃的呢?”
程知远的手抓住了嚣器剑,这柄宝剑微微震颤,锋利的剑刃把程知远的手掌撕开了一道狭长的豁口。
鲜血滴答的流淌下来,那种刺痛深入心中,让程知远明白,现在自己确实是活着。
两位剑士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程知远要自伤。
“剑这种东西,是用来杀敌吗?”
程知远询问两位剑士,麻衣剑士点头:“当然是用来杀敌的,堂堂正正的杀敌。”
青衫剑士点头:“自然是用来杀敌的,诡谲不被察觉的杀敌。”
程知远的目光凝在剑上:“是的,这兵器当然是杀人用的,但是如果仅仅为了杀人,让它单独一面开刃,譬如刀,不是更好吗?”
“刀挥舞时,可伤不到自己。”
这话说出,两位剑士皆是一愣,而程知远的左手依旧握着嚣器剑,殷红的血液滴滴答答的从指尖缝隙中流落下来,滴在荒草之上。
“当然是因为,剑这种兵器,不仅仅是用来伤人,更是用来警示自己的。”
程知远的语气平淡:“轩辕黄帝铸出剑这种兵器,不仅仅是为了击败蚩尤,更是为了警示自己,要记得这天下是怎么来的,要记得自己是如何击败其余敌手的,不要昏庸,不要浑噩,不要凶暴残忍。”
“时时刻刻,只要握住剑,就能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自己不该做的。”
“剑的寓意是人赋予的,君子,什么是君子,正直智慧,为人所尊,以善对善,以恶对恶!”
两位剑士中,麻衣剑士似乎悟到了什么,那双眼越发的闪亮!
他更加肃穆与凝神了,不愿意落下半个字,如学堂中听夫子讲学的小小少年。
程知远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明明如寒潭,冰冻三尺,去让人移不开目光。
“君子本在其位,而行无拘其内外。本富贵,行无乎富贵贫贱。本东北,行无乎东西南北。本患难,行无乎安逸患难。君子所至必得也!”
“亲君子而远小人,剑乃君子,握剑者,如遇君子。”
两位剑士神色皆变,听得是大为震动,如天雷鼓荡,振聋发聩,麻衣剑士无比兴奋,直是激动道:“是!这才是,这才是亲君子而远小人的真正意义啊!”
“多谢先生教我!”
他神态变得无比恭敬,惊程知远为天人,而另外一位青衫剑士则是面色变幻,虽然同样震惊于这段发言,但他依旧疑惑,问道:
“这是谁告诉你的道理,还是说,是你自己臆想的东西?”
程知远缓缓松开手中的剑,平静的摇头:“我只是站在一位剑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思考黄帝为何铸剑,像是这种双面开刃,伤人又伤己的兵器,其中蕴含的,真正意义究竟是什么。”
青衫剑士神色陡然剧变,勃然大怒道:
“你...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剑术就是下乘,就不是君子,而是小人?”
“荒谬!我曾听过剑圣在梨花海中讲学,圣人曾经言过,剑无常势,术无定形,从手而握,从前而出,知晓要落于何方,这万般剑意,只要斩中便是上乘之意,什么君子小人,都要杀敌了,还讲究什么手段吗!”
锵!
他青袖鼓动,猛然拔剑出来,嗔目怒道:“我若是在此把你一剑杀了,你还和我讲什么君子小人不成?”
程知远手中嚣器一震,他看着青衫剑士,轻言道:“君子,小人,皆由心定,你若是真想杀我,而不是因为愤怒欲分高下,只希冀讨得口头之利,那你便拔剑来吧。”
青衫剑士浑身颤抖,怒不可遏:“你倒是真把自己当成圣人不成!”
程知远道:“你都说了,剑圣言过,剑要从手而握,从前而出,知晓要落于何方,你现在如此暴怒,想要斩我,那我问你,你要斩我哪里?”
青衫剑士陡然一愣,脸上愤道:“我斩.....何处不斩!”
他手中宝剑扬起!
但下一瞬间,程知远的剑突然点到了他的眉心处!
就如同剑神童子初见程知远时一般。
一丝殷红之血缓缓下落,嚣器剑发出桀骜之声,相比之下,青衫剑士手中的宝剑则是发出一道晦暗的嗡鸣,僵硬的停留在半空,仿佛泄了一口精气,变得有些颓然。
赤唇转白,青衫剑士面色涨红,浑身剧烈抖动,程知远收回剑去,摇头道:“我如果要杀你,便斩你眉心,便断你头颅,什么诡谲光明,一剑出去,让人反应不过来,哪里又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君子以善对善,以恶对恶,意气之争,怒火上头,可你也要知道剑落何方,我听完你的话,便明白了,你根本没有了解剑圣所说的真正含义。”
程知远的眼中升起一丝怜悯:
“知其表面而不知其所以,实是如对牛弹琴,猢狲听曲。”
是啊,这不是很浅显易懂的道理吗,当青衫剑士把剑圣的话说出的一瞬间,程知远就明白了,剑圣究竟讲的是什么。
不要被自己的本心蒙蔽,要明确的知道,剑尖究竟要指向何方。
这一剑或许很长,或许很短,或许如光,或许如雨,但总归会落下去的,不论是到清风荡起的衣角,还是到滔滔滚滚的江河。
青衫剑士面色惨白,剑圣的话语,程知远的解释,以及他自己的理解,三种声音交错不定,但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程知远说的或许是对的。
这种愧疚,这种愤怒,这种复杂而又无力的情感,那么练剑到如今,皆是曲意,从不曾有直,那练剑到如今,又有什么用处!
对人发怒,持剑要斩,却不过眨眼就被别人点剑于眉心,生死不由自己!
何等耻辱,何等悲哀!
青衫剑士越想越怒,越想越恨,如钻入死胡同般,猛地握住手中的剑,两臂一抬,对着自己的脖颈便横剑而上!
锵!
麻衣剑士面色惊变,突然出手救人,然而就在他的剑抵达的前一秒,程知远的宝剑,已然落到青衫剑士的剑躯之上!
宝剑被一击挑飞,此时麻衣剑士的宝剑才姗姗来迟,这种情况,让后者登时无比惊骇。
程知远出剑之速,一如方才点剑于青衫眉心之时!
麻衣剑士不需仔细思考,便明白,如果只论速度,不说剑势,程知远或许远在他的手段之上,不说杀人,就连救人都慢了一线,这不得不服,实是甘拜下风。
“也确实只有这种高手,才能说出剑如君子,警示己身的天人语啊,杀人救人,不过一念。”
他收起对于程知远的惊叹,随后看向青衫剑士,怒道:“荆轲,你怎得说不上两句便要自刎,心智脆弱竟至此地吗!”
青衫剑士的宝剑跌落在地,他神态凄惨,咬牙握拳,程知远看着他,露出不解的神情:
“不过一次论剑而已,何至于此?”
青衫剑士凄怒道:“我如肉牛,更是猢狲,愧对剑圣讲学之意,如何不当去死?”
程知远摇头:“牛亦有得道之日,猢狲也有舞棍之时,凡握剑之人,不要轻易谈死。”
青衫剑士看着手中宝剑,狠狠插入荒草泥土之中!
“今日之事,永记于心,今弃此剑,从头再来!”
第四十四章 赔钱货的高傲(上)
青衫剑士踉跄而去,只留下一个让程知远产生无限遐想的名字。
荆轲。
在后世,或者说,在华夏世界留下过传说之名的刺客,当然,荆轲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只不过,他刺杀秦始皇的行为,确实流传了千古。
所谓失败乃成功他母,今日的两剑,不知道会对这个世界的荆轲产生什么影响,或许他不会再去燕太子丹的麾下,也或许,他会重新寻找剑圣问道。
但不管怎么样,荆轲走了,弃剑于此,打算从头再来。
能够舍得的人,一定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程知远有些期待,期待着再一次的见面,而另外一位麻衣剑士,当然也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同样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
“在下盖聂,想请先生回我赵国二十八星宿阁一叙,讲论剑道真解,不知先生能否移驾?”
麻衣剑士神态诚恳,毫无半点作假,确实是虚心求学,事实上,在刚刚程知远两剑击出之后,他就明白,在不用势的情况下,自己出剑的速度,是不可能比得过眼前这人的。
人都有不足,需要请教,取长补短,方为行走世间正确之道。
但对于程知远来说,盖聂,这同样是一个神秘的人。
生卒年不详,只知道是战国末年剑客,出现于《史记卷八十六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因为剑术问题谈论不合,盖聂对荆轲怒目而视,然后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荆轲怂了,然后被盖聂吓走,有人让盖聂把荆轲找回来,盖聂派人前去,结果得到回禀是荆轲早就驾车走了。
小黄蛇游过来,刚刚荆轲一脸狰狞的模样,着实把它吓了一跳,但后来又看到荆轲横剑自刎,黄蛇就有点想不通了。
这片世界这么美好,你干嘛如此暴躁?
又有吃的又有玩的,还有漂亮的小黄花,和自己的鳞片一样鲜艳,多好看呢!
“嘶嘶!(发出高兴的声音)”
黄蛇摇晃着脑袋,盖聂这时候才看见一直藏在荒草山花中的小家伙,见到它如此灵性,顿时心中惊讶,再看两眼,却忽然愈发觉得欢喜。
实在是漂亮的很,这小蛇居然如此灵动,有如此灵性?
“果真是天人身边会有灵物相随,善,大善!”
盖聂伸出手指,轻轻戳向黄蛇,小家伙睁着大眼睛,满是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麻衣剑士。
这人笑的怎么这么不怀好意呢?
小家伙鄙夷的看了盖聂一眼,没有用头去触碰,而是很高傲的把尾巴一抬,啪嗒一下搭在了盖聂的手指上。
尾巴尖尖,卷起来,上下晃晃,就当打过招呼了。
盖聂顿时愕然,但很快便摇头大笑起来。
“灵物,灵蛇,真灵性,居然还有自己的傲气,看来长久在兄台身边熏陶,也有了分辨万物尊贵卑贱的能力,如此倒是和人有些相似了。”
盖聂把衣衫下摆一拂,没什么形象的蹲下来,挑逗小黄蛇道:“蛇儿,我问你,你既然有此灵性,愿不愿意当个人啊?”
黄蛇眨巴了两下眼睛:“嘶嘶?(发出不明所以的声音)”
盖聂咧起嘴巴,看向程知远:“先生,这小家伙当真可爱的紧,它的名字叫什么呢?”
程知远面无表情:“赔钱货。”
盖聂神情顿时一僵。
黄蛇很高兴的眯起眼睛,嘶嘶嘶嘶的叫个没完。
尾巴摇来摇去和小狗一样,盖聂见到这一幕,又是诧异又是混乱,嘴角扯了扯,对程知远斟酌了一下,道:“呃....真是....好名字,对,是好名字啊!”
他啪的一拍手,龇牙道:“黄蛇鳞片如金箔,太阳之下闪烁辉煌光彩,这正如精金一般,绚的人睁不开眼睛,可不就是金在手中却无福消受么,是赔钱,是赔钱啊!”
“赔的是假钱,来的是真金!”
盖聂把黄蛇一通乱夸,又把程知远一通乱夸,弄得后者扶了一下额头,嘴角扯了扯,却笑不出来。
程知远是真的想笑,但是又真的笑不出来,憋得要死。
不过这样一个打岔,之前的沉重气氛倒是消失了不少,连带程知远自己因为失去欢喜之情而产生的茫然无措之感,也散去了大半。
盖聂嘿嘿的笑,看着小黄蛇:“所以,小家伙,你愿意当个人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别看我这么邋遢,事实上,我可是二十八星宿府中的北方七宿星主,北天第一星主斗木獬。”
“只要你说你愿意当人,点个头来,你现在立地就有人身。”
盖聂此时笑着,明明是很和蔼的,但看在某蛇眼中却好像诱拐小姑娘的坏叔叔一样。
黄蛇眨巴着眼睛,疑惑的看向程知远。
“这是...封正吗?”
程知远知道,民间五仙(狐黄白柳灰)有讨口彩的说法,只要遇到能人或者善人,开口说它们像人,那么不久之后,它们就能化作人形,并且会回来报恩。
但如果说不像,那么就会被记恨,招致报复。
但程知远也知道,五仙之事,起源与萨满教,后来结合道教才成为这种传说,对于现在这个时代,虽然是七千年的另世周朝,但也会有这种封正的说法吗?
“呃,差不多,不过我不是圣人,圣人封正是立地成神,像是我们这些人,只能让它们成人。”
程知远目光动了一下:“成人,还是成妖呢?”
盖聂听着这话,很是奇怪:“成妖?妖可不是一个种族啊,天人为何发出如此询问?”
他的目光凝聚起来,熠熠生辉,忽然站起:“人乃四大众生之一,世间最多,妖为四大众生之一,世间次之!《左传》曰:人之所忌,其气焰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
“圣人曾云: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偏向异端为外道。”
盖聂微笑:“这是穷天道尊说的,也是世间的天礼之一,人间本无妖,是人心坏了才出现了妖,世间众生,凡顶天立地者,穷苦也罢,富贵也好,山魈水猴也行,凡做善事,凡行圣举,凡无愧于天地众生,此类之物,皆可称人。”
第四十五章 赔钱货的高傲(下)
程知远想起龙素的话,此时盖聂所说的,和龙素之语无比相似。
妖乃人之假造,人若疯狂,嗜杀无度,七恶俱全,便是成妖,如此世间人人得而诛之。
黄蛇大概也听明白了盖聂的话,顿时露出一种鄙夷的神色。
它高高的扬起脑袋,吐着信子,很不屑的用尾巴做出了拒绝的“手势”。
哼,本蛇还以为你要把本蛇弄成神呢,弄了半天原来是变个人,本蛇可曾经跟随过周穆王混吃混喝,你区区一个二十八....二十八什么来着?
黄蛇愣了愣,吐了两下信子,想到忘了就忘了吧,然后瞬间把这个事情抛之脑后,一溜烟的窜到程知远的腿边上,然后顺着大腿一路向山窜去,直至攀爬到脖颈上。
“噗噜噜!(发出鄙视的声音)”
谁也不知道一条蛇是怎么发出噗噜噜的声音的,反正盖聂被惊到了,而程知远拍了它脑袋一下,微是佯怒道:“赔钱,不能无礼。”
“嘶嘶~~(发出饿了的声音)”
黄蛇和程知远耳鬓厮磨,看上去和一个受气的小姑娘似的,委屈巴巴。
盖聂晒然一笑:“罢了,看来这小家伙觉得蛇身更好一些,倒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话说完,又对程知远再度发出诚恳邀请,而程知远也对于二十八星宿府升起了一点兴趣。
在盖聂的解释下,大致明白了,二十八星宿府,是赵国官方的捉妖机构,名义上属于秋官司寇直辖,但事实上,真正主管二十八星宿府的,是一位儒门圣人,尊讳为“玉”。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这位圣人在赵国任相,而名字,程知远也十分的熟悉,那就是蔺相如。
“现在正值天下大乱的时候,妖气常兴,二十八星宿府也忙的是焦头烂额,赵国的边境长城外还有鬼方的军队虎视眈眈,不过还好,夏天就要来了。”
盖聂咧嘴一笑,眼中发出惊人的锐气:“夏天到了,惊雷响起,赵国的熊熊火焰会把天边都染上绯红的云霞,没有任何敌手可以逃脱,鬼方那些先锋军的末日将要来临!”
他的腰间那柄宝剑嗡嗡作响,似乎在回应其主的战欲。
程知远想到自己现在无处可去,更是身无分文,虽然食欲什么的都下降了,但是人生在世手头是一定要有钱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呢。
退一万步说,如果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总要有钱去坐个马车什么的,总归不能只靠两条腿跑吧。
程知远叹了口气:“我现在没有去处,那便多谢盖兄收留我了。”
盖聂眼中顿时精光大放,欢喜至极:“这是哪里的话,先生肯入二十八星宿府,那是天大的好事情,怎么能算是收留,这话讲的实在不好听。”
“先生的剑理高明,远胜于我,虽然是第一境,但出剑之速,若是我与先生在咫尺之间,料想方才那一剑是万万反应不过来的。”
程知远真诚道:“承让了,只是剑速而已,唯手熟尔。”
两人定下前路,盖聂领程知远离开山野,八千里河丘,归属榆次,后者乃是都邑,虽然规模远远不如邯郸,但能够冠以都邑之名,足以见其分量与广袤。
走了没有多远,程知远便见到了一些村落,原来这片山野并不是荒芜的土地,在更远处,依稀可以见到隐藏在山林间的田野。
靠榆次城越近,四周的村落便越来越密集,十舍为一村,十村为一庄,十庄为一野,十野为一郊。
现在所见到的,已经越来越近似一郊之数,这一郊,就是万家灯火。
“我本来是斩了一个妖物,正在回去述职的途中,正好遇到荆轲那个家伙,便与他.....谈论了一会,结果越说,我们两人的分歧便是越大,到后来,便是先生出现在此。”
盖聂说着,把自己之所以出现在山野处,与荆轲论剑的原因说的清楚,此时四周的村庄已经越来越多,而山野间的土地上,也开始出现规划好的道路与石阶。
“话说先生怎么如此不苟言笑?”
“我......笑不出来....”
“这....是这样....是盖聂失礼了。”
“....这不是天生的。”
盖聂的目光动了动,看向程知远,略微沉吟一下,随后道:“先生是被人下了诅咒?”
程知远望向他,盖聂一笑:“这有什么,好办的,只要斩妖十头,就可以向秋官司寇报备,以功勋换取一次愿请,如果是秋官做不到的事情,还可以请求面见圣人,请圣人为先生祛除诅咒,简单的小事。”
程知远:“怎么说的,好像见圣人很容易一样?”
盖聂笑了:“换做是太平时代当然不容易,但现在是万妖横行的时代,杀十妖,这并不难做到,二十八星宿府里有很多人都如先生一般,是有愿请要实现的。”
程知远若有所思。
继续走着,迈过喧嚣的人海,跨过微末的小花,直至那座雄伟的榆次城出现在程知远的眼中,到这个时候,后者才明白,这七千年岁月,此世的周朝,终究不是自己那片天地中历史所记载的周朝。
咕噜噜!
忽然有什么东西顺着风滚到了程知远脚底下,啪嗒一声发出嘤嘤嘤的喊叫声。
那是一个圆滚滚的小果子,和松果有些类似,程知远伸手把它捡起来,此时这小果子突然跳起,五官俱全,那眼睛笑眯眯的,笑道:
“哈哈,盖聂大傻蛋,又上当了,我没哭哦!”
它蹦了两下,突然发现眼前的人并不是盖聂,盖聂那个大傻蛋就在一边无语的看着它。
“咦?你是谁啊?”
松果瞪着眼睛,奇怪的看着程知远,当看见程知远那冰山般的神情时,松果便笑起来,嘻嘻嘻道:
“干嘛冷着一副脸啊,笑一笑啊,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松果自顾自的说起话来:“殷商时,有个平庸的人建造了一所精美之室,室中宝物繁多,最珍贵的是金燕与银马,有一日,他听闻仙人盗跖要来偷东西,顿时把宝物都藏起来。
半夜,仙人盗跖如约飞来,神不知鬼不觉窃了其中一只金燕子,主人后知后觉,匆忙赶到,见到银马尚在,顿时安心道:还好还好,燕子丢了,马还是完好无损的,我很高兴,没有全都丢了。
结果这话一落,仙人盗跖就从柱子后面转头看来,猥琐一笑,对主人道:
你高兴的太早了!
说罢,伸手把马腿掰断,扬长而去。”
松果说完,自己突然笑的满手掌打滚,而程知远扯了扯嘴角,依旧笑不出来。
盖聂见到这一幕,立刻就要把那果子取走,心道这不是揭人伤疤吗,而他还没动手,身边极近处便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开心果,回来,别在旁人身前讲不好笑的笑话。”
女子冷着脸,清丽绝卓,盖聂见到她,顿时一笑,对程知远介绍道:“这位是梁鹊,二十八星宿府中,北天第五星主危月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