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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水鲈鱼     剑颂txt下载     剑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章 一夕阳,两白衣

    这是太学卷宗被放出来的第七天。

    不论是稷下学宫,还是云梦宫,都没有半点动静。

    整个天下似乎都被那一卷小小的竹简所难住了,困锁在某个障碍点上不得寸进,而诸圣们已经有人前去学宫询问,今年太学的卷宗有没有发放过来。

    监考们神情自然是很不好看,并且人人自危。

    于是以罗,彭,蒿三人为首,诸学宫监考联名上书,请求涂山王帮他们隐瞒这个事情。

    而青丘山上,一百七十四代王苏羡,同样对这个请求表示困难。

    圣人们来这里是讲学的,要想瞒过诸圣,必然要通过姜氏的家主与荀卿,只有他们二人同意,再加上自己,这才可能让外界不知道卷宗的事情。

    说起来惭愧,涂山王自己也有些抓耳挠腮。

    他这几天都陷在这卷卷宗中,而甘棠说她会解这个,但是一百七十四代王为了自己的面子而坚持说不用,结果现在发现,这个事情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但之前狠话已经放出去,现在去找甘棠,岂不是给先王耻笑?

    一百七十四代王自觉得丢不起那个人,别刚刚迎回先王,却被先王数落,说如今的青丘也不过如此,那自己可就真的把一世英名都毁在这道题目上了。

    而先王之前所说,要去见一见那个儒门的龙素,自己已经给她引荐了,学宫方面说龙素现在在单独的院子内,作为解答这道题目的主力,暂时不和其他监考待在一起。

    青丘的卷宗是很多。

    但是唯独没有《连山》。

    没看过的东西,其实也可推衍出来,但是数字的变化是无穷无尽的,所以无法推导出一个巨大的规律公式,那就必然不可能解读出那五十个阵列。

    涂山王找到了几个规律公式,所以他已经解开了第一题,没有参照龙素的答案,而是用他自己的解法。

    龙素是用假设法,苏秦是用阴阳变化。

    而涂山王,用的是“实复颠倒。”

    复者虚也,实者定变也。

    复虚之数是神灵遁迹,是那精微而玄异的归乡,存在和虚妄之中来回摇摆,就像是一根银针悬于大海之上,针尖影响的地方,是风,是气,是涟漪,是水面之下的倒影。

    这种智慧比龙素的假设更上一层楼,是在她的基础上延伸来的变法,甚至不太属于传统的易学,不过在易学之中的一无之变,同样作用于实复颠倒之法。

    但饶是如此,涂山王也仅仅解出了四个阵列。

    其实这是可以解出来的,依靠涂山王的智慧,乃至于整个青丘,整个学宫,哪怕不请教圣人们,也是可以解出来的。

    但是十二天,这个时间太短了。

    阵列有五十个,虽然越到后面越是容易解,但同样的,越到后面也越容易错。

    然而根源问题不在于这个,是在于时间。

    如龙素所说,解题肯定是可以解的,不知道就去试,反复的试验总有一天能够试出来,况且这么多人也都不是傻子,大家在不断的失败之中总是可以找到一些灵光,再依照这些灵光,就能逐渐推导出正确的公式。

    但还是老话,依旧是龙素所说的那样。

    时间不够,不够把五十个阵列全都解出来,而如果不把五十个阵列全都解答,这道题就等于白做,毫无进度。

    因为这五十个阵列,合在一处,才是这一次完成的一道题目。

    其实之前龙素说一百二十天,那都是说快了的。

    毕竟大家每日耗费的精气神明也需要补充,损之又损的话就会沦为颜如玉一样的下场。

    大家是来做学问的,死了的话就没有办法做学问了,过劳死这种加班制度是要不得的,但是眼下即使再不愿意加班的人,也必须要拼死拼活的去写去算了。

    时间已经过去七天了。

    还有五天,这一次稷下学宫的解题时间,就会超出最大期限,从而对稷下学宫的解题期限进行一次刷新。

    在外人看来似乎没有什么。

    但是对于监考们来说,这绝对是一次巨大的羞辱。

    他们从各个圣门内被选拔出来,不是为了到这里被这道题目打倒的。

    而且即使再退后一万步,当稷下学宫的卷宗被整理完毕之后,也就是说,在明年开春之前,至少要留三十天的时间把试题传阅天下,并且再给各个宗族去解答,这里面涉及的东西有很多,并且并不是每一张卷宗都是一样的。

    现在已经是秋末...不,事实上已经是冬初了。

    而二月二,就已经是学宫入学的时候。

    在这个月底,学宫的试题就要发放给天下众生,学生们有三十天的时间进行答题,而这其中还要算上往返快递的时间,所以很多学子们会提前三个月到达学宫附近,前来齐国,这也间接的促进了齐国的商业繁荣。

    提前三个月,一个月是准备时期,在这个月底接到卷宗,然后就可以省去路上的传阅时间,就地答完交上去,不然的话,若是楚国最南方的学子想要回答卷宗,这一来一回,都已经二月二开春了,结果卷子还没送上去。

    学宫还有一个月用来批改卷宗,确定收录名单。

    所以三个月的准备时期,此时被太学的这道题目挡住了步伐,这如何让监考们不心中焦躁?

    涂山王对此也十分无奈,他其实也抱着和这帮监考一样的心思,反正暂时解不出来,不如使用拖字决,然而他又想到这个卷宗进来的事情,荀卿当然是知道的,要问也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于是他给予学宫前山的回复就是这样,一字不差。

    晚死不如早死,早死还能死的好看点,而且这一次的题目确实是困难。

    但是涂山王觉得没有所谓,可是那些监考们却认为自己的脸面恐怕要被扒下来了。

    但是让姜氏家主与荀卿知道自己这帮人解不出来,那还得了,那不就和告诉各个圣门中的圣人是一样的了吗?

    那他们找涂山王的意义又何在呢?

    ..........

    学宫前山的一处僻静院落。

    龙素埋首在书海之前,她的身边卷宗垒砌,堆得极高,而那道白衣倩影则是拿着笔墨,不断在竹简以及粗纸之上写写画画。

    门外。

    甘棠依旧着白衣,她的侧脸在门前,端着一盘之前从青丘侍女手中要来的吃食,来到这个院落,见到了她之前十分好奇的那个姑娘。

    龙素并没有关门,但她已经说了,暂时不接待任何人,所以当甘棠出现的时候,她抬起头,有些愕然,随后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这才了然。

    是青丘的姑娘,是来叫自己的?

    那应该是晚食的时候到了。

    她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天外,低矮的小墙上,那轮火红的太阳正在向着西山沉坠而去。

    将落入昧谷,会有四至六个时辰,消失在这片美好的人间。

    甘棠没有说话,却也顺着龙素的目光向外望去。

    她看到那轮夕阳,觉得很漂亮。

    夕阳的光洒落在龙素的身上,白色的衣袍上染上金辉,无比神圣。

    那自然是更加漂亮。

第三百零一章 二姑娘,献青鱼

    白衣的甘棠把那盘吃食端正的放在龙素的身前,而白衣的少女也回之以礼。

    甘棠仔仔细细的打量龙素,这种注视有些不礼貌,毕竟侍女是没有办法直接看着上位者的。

    这种尊卑之礼在很久以前就流传,但是在东周列国的时代,庶人见到各国的官差,却可以直视平视,甚至还有圣门会因为官员行为不检,不当,而一怒之下拔剑杀人。

    就如同程知远之前在赵国小巷中袭击赵迁一样,堂堂的王长孙,如果换做任何一个时代,被程知远这种高手突然袭杀,那么不论是有理还是没理,那都会变成没理。

    但是在东周列国的时代,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讲道理。

    不论是嘴皮子的道理还是动手的道理,总而言之,能够说服对方,那么,对方就一定会信守承诺,甚至久而久之,还会被你折服。

    墨家以前就干过这种事情,某位墨家非常著名的子弟用棍棒教育了一个憨憨,并且打一次说一次道理,最后对方确实是“心悦诚服”了,毕竟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嘴皮子的道理先讲,讲不通就用拳头去打。

    东周列国时代的逃犯身份其实根本没有太大的威慑力,齐国呆不下去不能去鲁国?得罪了鲁国不能去楚国?

    天下国家那么多,实在不行一路西进,只要你确实是个人才,那么秦国肯定是要的。

    而这种逃犯身份没有威慑力的时期,在后来的东汉末年也出现过。

    三国时期能说的上脸面的,从大将军何进上位开始,一直到三国归晋,很多人其实都是逃犯出身,或者说有了逃犯身份,只是因为政治混乱以及国家政策的轻拿轻放,使得逃犯...也就那么回事,改个名字,基本上问题就解决了一半。

    而尊卑之礼,也有一定的讲究,比如真正的侍女是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的,纵然是好奇也不应该,况且青丘的女子都是知书达理之辈,敢这样用目光注视自己的,虽然不含半点恶意,但这种目光之中,尽是一种对于美好事物的探寻与好奇。

    龙素何等聪慧的一个姑娘,她立刻就明白了,甘棠并不是所谓的青丘侍女。

    她的地位必然很高,能够自由出入前山后山,青丘的侍女却不敢向自己通报,那么这个姑娘必然是青丘之中的王族了。

    而自己在前山待了也有许多天,之前在大监考院的时候没有人来看望自己,偏偏在自己搬进院落的时候,来了一个青丘的王族。

    再谈前些日子,前院监考们似乎把那卷宗交给了涂山王。

    龙素眨了眨眼,身前的晚食是两条鱼。

    朝食鲤,暮食鲈,儒门对于鱼肉是有讲究的,孔夫子对于鱼类最喜欢的是鲤,而他以前曾经说过八不食,其中第二条就是鱼肉不新鲜,他是不吃的。

    这个新鲜的定义,是从水中捞上来,三个时辰以内。

    而有一种说法,至圣先师喜欢食鱼,是因为穷天道尊的缘故,道尊在经文中提过一句,治大国如烹小鲜。

    小鲜者,鱼也。

    当年至圣第一次见道尊,那时候至圣还是一个以相礼助丧为职业的年轻人,后来约二十年后,至圣请求鲁昭公作为引荐,让他在洛阳的藏书阁内见到了道尊,这是第二次见面。

    直至出关之前,他们还见过一次,至圣一生中见过道尊四次,最后一次见面,道尊离开,完成在人间的轮转,西出函谷归天复命。

    据说道尊喜欢人间的肥鱼,而至圣亦很喜欢。

    众生如鱼,悠然自得。

    南华真君亦很喜欢。

    龙素当然也喜欢食鱼,暮色夕阳,送来的当然是鲈,于是她看到前面的两条鱼,忽然很虔诚做了一个祭祀的祈祷动作。

    儒家的前身事实上就是巫的一种,侍奉鬼神的事情,但是后来儒家逐渐从巫师的角色转变,成为了礼仪的拥戴者,彻底摆脱了以前的身份桎梏,而鬼神之说被墨家拿起,但这并不是说,墨家就真的相信鬼神。

    墨翟就曾经私下里和学生们说过《明鬼》的真正意义,即“天下失义,诸侯力正”,也就是说天下已经失去了义,诸侯们用暴力互相征战,这已经破坏了原本的规矩,而天子已经形同虚设,在这种情况下,用物质界的东西去约束诸王显然是不现实的。

    对于墨家来说,儒家丢弃的鬼神是一柄很好的利剑,如果诸王相信鬼神的说法,那么就能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一种危险,使得他们的行为行事,自然有所顾忌。

    那么鬼神是什么呢?明鬼中说,墨翟告诉那些人,鬼神除了最古老的天鬼(天规)之外,其他的大多数是自己的父母亲人,以及天下百姓的死去亲人所化成的。

    这句话事实上就是告诉各王,他们连年征战,可能会导致自己气运的衰落,希望借由这种唬人的方法,让诸王有所忌惮。

    而且,鬼神之事,注重祭祀,但墨子本身又提倡节俭,所以对于墨家来说,鬼神可以聚拢民众的心,有了百姓就有了群众基础,这东西能用自然就拿来用,不能用倒也可以放置于一旁。

    如果说后来的曹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么春秋战国的墨家,倒是可以看做挟百姓以令诸侯。

    只不过这个行为终究没有做出格去,并且周代的人口密度实在是有些稀疏,而且各家经义的讲学,也注定墨家不可能用一家之言,把整个天下都拉到自己的身后。

    龙素简单的一个祈祷动作,让甘棠有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她有些好奇,于是身体前倾的了一些,而龙素睁开眼之后,把两条鱼中的一条,将那盘子推到了甘棠的身前。

    并且把竹筷也放了过去。

    这叫做分胙。

    是祭神之后,分食祭祀之食的一种行为。

    “子夏圣人为《春秋》作注解,谷梁赤先生为执笔,解中曰:生曰,熟曰,合为胙。”

    分胙既要求平均,又要求体现等级尊卑,由主祭者掌握分配权力,又从受胙部位和次序上体现受胙者的身份尊卑。

    “两鱼相等,素为主祭,与你一尾。分胙之时,不论是亲邻左近,凡在身侧皆可得之,此人神交问之礼也。”

    龙素盈盈微笑,甘棠自然也不是笨蛋,她既有真正甘棠的记忆,亦有后来身为神怪的智慧,对于周礼她并不陌生,于是当下便恍然大悟。

    龙素看了自己一眼,就知道自己不是青丘侍女,这该是在端放吃食上出了岔子,落盘之后,自己不该抬首看她。

    果真是个聪慧至极的姑娘。

    青丘的侍女那么多,根据苏羡所说,这里的侍女会不定时的更换,或许有时候一天能换上两三次,这是因为要保证知识的完整性,一个人待得时间越长,对于这里的环境就越熟悉。

    只有陌生的环境,才能保持住紧张感。

    对于卷宗,涂山氏自己,也是做到了严防死守,不让三宫卷宗的解题答案泄露。

    甘棠对此表示赞赏,又从祭祀的行为上表示与自己的相等,她是客,自己在她眼中或许是主,但也只是主家之侧,身份当然不如涂山王,而学宫中人,也算是半个主人,故而双方的身份地位,也是对等的。

    龙素是儒门最年轻的大士之一,前途无量,在客返主之道上,她用祭祀的方法,很有效的避免了自己的失礼。

    并且完美的弄出了另外一种礼仪。

    因为身份对等的话,自己是不应该给她盛鱼来的,自己装作侍女来,已经是失礼了。

    可既然盛了,龙素也看出来了,那么龙素知道,她就必然不能自己独自吃光,那就是对于甘棠这位同地位半主的不尊敬了。

    但如果是祭祀,龙素就可以作为主祭者,名正言顺的,把这条鱼还给甘棠。

    而祭鱼,这也是运用了一个典故。

    甘棠道:“孔子之楚,有渔者献鱼甚强,孔子不受,献鱼者曰:‘天暑远市卖之不售,思欲弃之,不若献之君子。’孔子再拜受,使弟子扫除将祭之,弟子曰:‘夫人将弃之,今吾子将祭之,何也?’孔子曰:‘吾闻之,务施而不腐余财者,圣人也,今受圣人之赐,可无祭乎?’”

    孔子到楚国去,有一位渔夫非常恳切地把一条鱼献给孔子,孔子不肯接受。献鱼的人说:“天气热,到远处市场上去卖,卖不出去,就想把它扔掉,可这样还不如送给您。”

    孔子拜了两拜以后就接受了。让弟子们将鱼清洗干净,并要祭祀它。弟子们说:“别人要丢掉它,现在您反而还要来祭它,为什么呢?”孔子说:‘我听说过致力于施舍而不糟蹋多余财物的人,是圣人。现在我接受了圣人的赏赐,怎能不祭祀呢?

    现在的情况,自己的鱼虽然不是废弃的,而是精心烹调过的,但是对于龙素来说,自己的不请自来,或许也是一种施舍?

    咦?

    甘棠的眼睛眨了眨。

    她轻轻一叹,鼻尖微红。

    看来这个姑娘已经知道自己来是做什么的了。

    儒门的姑娘有大智慧,但就是这些繁琐的礼仪,有些时候反而惹人不快。

    甘棠微微蹙眉,但并没有计较这些事情,她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龙素则是在等甘棠吃下第一口鲜鱼,这样她才能跟着吃食,否则就是失礼。

    “这鱼本不贵重,鲜嫩肥美,然而你这祭祀一下,倒推回来,我却又不敢吃了,因为它已经变得沉重干涩,我却是万万咬不动的。”

    甘棠微笑:“你说我是那献鱼的圣人吗?”

    龙素摇头:“难道您不是来帮助我的吗?”

    她说完,双手放置于膝前,恭敬道:“青丘的王族下来,或是前些日子,送予涂山王的卷宗有了回应,您是来助我的,既然这样,我想问一下,那卷卷宗,是不是《连山》呢?”

    甘棠:“自是《连山》,且我有解法。”

    龙素点头:“既是,您是来解稷下之危的吗?”

    甘棠眨了眨眼,微微扬起眉眼,显得光月无边:

    “不,我是来看你的。”

    龙素微笑:“是因为‘素’这非青丘之人,解出《连山》一列,使得涂山之上众学士产生疑惑了吗?”

    甘棠噗呲一下笑出来,只是摇头,连连摇头。

    她是道,学士们未曾疑惑,明眸如烛,洞若观火,已知连山之变。

    这自然是假话。

    不过龙素却是点了点头,却是肯定的道:

    “看来您解出来了,但是涂山众学士还未曾解得。”

    她一下便戳穿了甘棠的假言。

    甘棠这下又眨了眨眼。

    她真的对龙素越来越好奇了。

    “你怎么知道的呢?”

    龙素恭敬回应:“若是涂山之上,众学士已经解得,您方才必不会发笑。”

    甘棠更加不解:“为何?”

    龙素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甘棠面色疑惑,龙素解道:“至圣先师告诫子路贤者,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然而世间众生,与圣人之道相悖,往往喜戏,故知之为不知,虚者也。”

    甘棠越发惊讶,而龙素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世人质实,不尚智巧,言论未详,事实先著。可我未见事实,只闻巧语,故涂山未解,而巧者必有所恃,故您有解法,而涂山诸人未有。”

    “故学宫中,我为第一解者,您心中好奇,必来寻我,而若是涂山众人皆解,您便也没有寻我的必要了。”

    龙素依然微笑,白衣胜雪,背对残阳,映照熠熠光明。

    “届时涂山卷宗,该当早已回在我手。”

    甘棠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学渣。

    她从没有感觉到这种从头至尾的碾压,自己没有说出几句话来,眼前的这个儒门姑娘,已经把自己所有的行为,来意,身份,乃至于未曾见到的涂山众学士的答案,都剖析的一清二楚了。

    这种人....也难怪,只有这种人,才能够解出连山这种怪书。

    她的智慧,已经不能说是天才,应该说是妖孽?

    妖者莫名也,龙素的智慧已经超乎常理。

    至少在同年龄段上,没有人能够超越她。

    甘棠看着龙素,逐渐出神。

    她越是看她,越是发现,这白衣姑娘,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事实上,从一开始,甘棠不自觉盯着龙素,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熟悉感。

    但在此时,在这残阳之下,短暂的烈烈明光中,甘棠终于想起来,她在哪里看过眼前的姑娘了。

    那是像,非常的像。

    像是程知远曾经经历过的幻境中,那个叫做苏己的姑娘。

第三百零二章 三连环,侯人漪

    苏妲己,青丘历史中谜一样的女子,她并不是某位王,也不是哪一代的大学士,大将军,她只是国君的第三女,甚至没有嫡长女的身份,即使拿到如今也不能称为公子。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却在商周交界的年代,谱写下了传奇般的一抹笔画。

    据说她最后是消失了,周朝的记载,她是在朝歌城外,被姜子牙所杀掉了。

    那个传说中致使商朝覆灭的元凶之一的苏妲己....不过程知远记忆中的是苏己,他没有称呼过妲己两个字,那个少女也和后来的妲己全然不同。

    在周朝的记载中,妲己是涂山氏中的一抹阴霾,但对于她的记载却只有零星的只言片语,甘棠是在妲己的时代之前,所以在前往青丘山之前,她并不知道,这个叫做苏妲己的女子,居然有这般精彩绝伦的一生。

    周朝的星官认为,姜子牙是北斗中的杀星,即天枢星,又称小天罡星,而妲己则是桃花星,与勾陈,太阴为敌,被天枢所制。

    甘棠觉得这个女子真的是有意思,但她的所作所为,又违反了青丘的条例,用自己的智慧与美色去祸乱天下,当然,事实的真相或许未必如此。

    周朝的记载是如此写的,但是当年发生了什么,甘棠是不知道的,毕竟那是在她之后很久很久的事情了。

    龙素同样也不能妄语,毕竟那是在她之前很久很久的事情。

    甘棠认为这不是巧合,程知远记忆中,幻境内的那个苏己越看越像是眼前的龙素,但甘棠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开口去询问对方,而是默默把这种相似性给记了下来。

    或许龙素是苏己的后人?

    在这个时代,周人并不相信转世轮回,事实上,佛陀还没有东来,而这片天地之间,是否有佛还要两说。

    没有佛自然就没有轮回,但是转世的说法,只是一种鬼神的警告,墨家倒是偶尔会用这种方法来劝诫那些贵族,虽然收效甚微就是了。

    周人认为,强大的人是星辰下界,死后魂归九天,重返天界,而他们这种思想的有力证明,起码在这个时代的有力证明,就是一直流传的九天主宰,以及六道尊,六天帝,五十二谪仙人。

    天上并非没有人下界,仙人是否真的被谪下且不谈论,起码至圣先师,确实是和穷天道尊交谈过的。

    而且周幽王时,地劫道尊下界,这才让幽王的气运崩塌,这也是属于他自己没有扛过,没有做好准备。

    昼夜,善恶,生灭,涨落,升降,晦明,南辕北辙,这些都是大阴阳的轮转体现。

    所以除了星宿下界说,剩下的就是黄泉论,这是被郑庄公证实过的事情,所以大家基本上也没有异议,而第三个,就是相似的血脉后人。

    这种情况是最多的,几千年过后,出现相似的人,那是古老的血脉在产生作用。

    但让甘棠不解的是,龙素并不是青丘的子民,她身上虽然有淡淡的青丘气,但和自己并没有根源血脉上的共鸣性。

    如今自己的这副躯体,既流淌着青丘的气,也流转着程氏的血,所以血脉二话,但龙素明显和哪个都毫无瓜葛。

    她的青丘气并不属于涂山一系,像是后天获得的,而且极其淡薄,也可能是在学宫中参悟了青丘的法术,所以才掌握了一些变化。

    所以,在甘棠仔细思考了一下后,发现后人血裔这个论调貌似也说不通。

    甘棠眨了眨眼,发现龙素意外的有些神秘。

    嗯....龙氏不神秘,神秘的是龙素。

    她记得,程知远在幻境中,和苏己是夫妻来着。

    甘棠的身体向前微倾,仔仔细细的打量龙素,末了又摇头,失笑三声,与她道:“越是聪明的姑娘,可能越是遭人害怕呢,我听闻你解出了《连山》,确实是感到好奇,所以才向涂山的王请求见你一面。”

    “你没让我失望,或是该说,你让我有些惊喜过头了。”

    甘棠的眼中泛起涟漪:“纵是我不来这里,你也应该能解出《连山》,你所缺少的,只是时间的沉淀,但你的道很不错,能解连山者,必在大道之前,看起来你一定有很厉害的师长。”

    龙素恭敬:“幼麟之趾,行得无波山水,却碰不得巫山沧浪。师长如巫山沧浪,我如幼麟之趾,然而麒麟总有入林时,无波处亦卷涟漪。”

    甘棠笑意盈盈:“怎么说?”

    龙素回以一笑:“门宗传承重要,但素私以为,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此为子曰之一。”

    甘棠讶异,愣了一会,才点点头,思索一下,便免不得拍案叫绝,同时感慨,那位至圣先师的大智慧。

    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人能够使道发扬光大,不是道使人的才能扩大。

    儒门开辟至今,不是儒门的传承如何厉害,而是弘扬儒门之道理的人,十分厉害。这种人,不仅仅是至圣一位,每一个儒门弟子,都是弘道之人。

    至圣四见穷天,果然有非同凡响之处。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儒门那些性格各异的圣贤听命恭从吧。

    她认同着这个姑娘,却突然又有些伤感。

    时间的沉淀,她正是被这种虚假的沉淀所蒙蔽了如此长久的岁月。

    如今的天地,比起当初的小小石碑,自然是要来的更加广阔。

    可那个该死的仙人,却还没有到达学宫的动静。

    甘棠觉得,程知远一定是在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下就有些棘手,眼看稷下学宫的卷宗就要开始发放,而自己如果帮助学宫解出《连山》,哪怕仅仅是一部分,依照这帮聪明人的智慧,很快就能从中找到一定的规律。

    太学这一次的试题,说起来,即使是甘棠看了,也有些感到困难。

    但对于她来说,只是有些困难,其中有几个需要攻克的地方,一旦被攻克,这道题就迎刃而解,而至于前面很多,甘棠都是可以慢慢算出来的。

    这个慢慢的时间,当然比学宫中的监考们,要快上很多很多。

    但甘棠现在突然不想帮龙素解题了。

    因为程知远还没到,如果他没到,这道题目解出来,他赶不上今年开春的考试,那可怎么办?

    甘棠很纠结,于是体现在外在上,有些失神。

    龙素见之则问:“可有难事?”

    甘棠点头:“有一亲人未至,言称是不日便来,可至今还没有抵达齐国的消息。”

    随后,似有意,似无意,轻声呢喃道:“眼见开试,程知远,你为何还不来?”

    龙素的眼睛眨了眨,忽然无声。

    那夕阳坠入蒙昧之谷,落在天边的山河后,最后的光芒收敛起来,龙素的头微不可查的垂下,那双眼睛意外且惊讶的眨了眨,同时心神内泛起阵阵清漪。

第三百零三章 四怀疑,呈者见

    程知远,这个名字,在龙素的脑海中,那是极为清晰的。

    黄厉之原的初见,自己受到剑圣的指点前去查看,当时斩掉了那不尊天礼的夜游子,而程知远那时衣衫粗朴,着实是让人难以相信,他居然是天门说剑人。

    仙人行走世间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极其难见,但终究是有的,而五十二仙人中,说剑人在世间的活动较为频繁,历史上有名有姓的说剑人,譬如欧冶子,飞升之后,便是他的女婿干将为说剑人,还有卞庄,徐夫人,专诸,越女.....每一位说剑人的都或多或少影响了历史的移动与发展。

    包括更早时代的,也就是周幽王之前的,很多已经遗失记载,甚至只剩下一个名字的说剑人们。

    于皇,南歌子,白蒿,金履,都人,朱顾瞻,山海客,陈仲参,谢丘潮,乔婵,青岁......这些人只在典籍中留下了零星的笔墨,大部分都已经失落在古老的四千七百年前。

    ......

    这些人中,譬如金履,据说这位说剑人出现在世间的时候,喜欢穿着黄金做的的鞋子,他到底叫什么没有人知道,即使有人知道,那名字也已经遗失,所以后来的人都叫他金履。

    金者贵也,履者鞋也。

    曾经有人猜测,甚至翻阅典籍查找证明,认为他应该是无终王,或者是孤竹王。

    有人说他是望帝,但被驳斥,望帝是不可能穿着金靴子的,这源自于古蜀国的青铜文化,而且望帝早就已经死了,他并不是和无终,孤竹,同时代的存在。

    而像是山海客,这位的记载根本没有,只有一个称号。

    在这些人中,记录最多的是朱顾瞻和谢丘潮。

    前者源自于飞龙朱襄氏,有人说朱顾瞻就是前周(西周)时代那位隐者朱张,对于他的记录,也仅仅只有寥寥几笔,曰为“周昭王时人,字子弓,古之隐者,不仕。”

    朱张明显是世家之人,而朱顾瞻则是庶人,名讳的二字与三字之差表达了身份的不同,所以有人说,朱顾瞻事实上就是朱张的另外一个身份,而他始终不出仕于昭王,也暗中契合了他的仙人身份。

    事实上,昭王时代,不断扩大康王的疆土,这时候去帮助昭王,必然可让这位天子“猛虎插翅”,然而也只有仙人,七窍玲珑一颗石头心,才不会被那种利益诱惑。始终坚持着天门的道义。

    而后者,谢丘潮,他是鲁国谢丘氏的祖先,谢丘氏与谢氏同出于任氏,是姜氏的分支,鲁国出名的那位大夫叫做谢丘章。

    有传言说他是天下剑宗之一,但未有确凿的证据。

    但如今,鲁国已经逐渐衰弱,并且速度极快,所有人都看出来,鲁国的命运,要么被齐国所吞噬,要么就是被楚国所灭。

    鲁国,是最尊奉天礼的国度,世间曾称:“周礼尽在鲁地”。

    ......

    龙素在听见程知远三个字的时候,脑海里闪烁过寥寥的回忆,她对于程知远的记忆,也仅仅止步于当世说剑人五个字。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甘棠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脑子里第二反应,则是在幻境中遇到的那个“程”。

    当时龙素就有点怀疑,那个小小的押粮官,自己在梦中的化身“苏己”名义上的“夫君”,他的神态着实是有些像程知远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但就是觉得很像,不仅仅是容貌,还有发愣时的神态,以及他在吴军中发狂,连续斩杀吴人剑士的状态模样,也像极了当时与夜游子厮杀的程知远。

    第一次怀疑是在“洞房”的时候。

    第二次怀疑,是在斩杀吴人士兵的时候,不仅仅是那种狂态,若说狂态很多人都有,那么程氏,当时所说的一句话让自己特别在意,那是在自己念诵祈祷颂文的时候,程氏突然说的话。

    他当时制止了自己。

    【“不要念,让大雨下,让这个风继续刮。”】

    风继续刮,雨继续下,冒着要发水的风险,居然让自己不要念诵停雨的颂文,在那种情况下,行为有些过于不合常理。

    而世间众生,只有两种最喜风雨。

    一是龙,二是仙。

    不过,如果仅仅是这样,或许可以认为程氏是某一代的说剑人,毕竟他后来召出了一柄锋刃,力量似乎已经达到了诸侯之剑的程度,甚至是天子之剑?

    但是,在呼唤了那可怕的一剑之后,程又说过了一句话。

    他是对着革(恶来)说的。

    【“真的,因为你现在就活在梦里。”】

    或许是她自己多心,但事实上,程说出这句话后,龙素心中原本那微小的疑惑已经扩大。

    因为龙素自己,就是借助儒门的力量,从现实中进入百骸幻境去取青丘社稷的。

    那是借助元圣周公旦遗留的力量为媒介,用武王钺作为引导,寻找八谷之一的青丘社稷,以此来让武王钺重新的,完整的复苏。

    这种复苏本应该是在儒门内进行的,这样会让儒门与武王钺的联系变得无比紧密,同时也只有儒门的设备才能让武王钺安全且不被损坏的复苏过来。

    但是上次自己认为如果那时抛弃程而离去,是失去了仁义道德,所以吃掉了青丘社稷,让武王钺“有缺陷”的复苏了一会。

    传说仙人的精神会化为梦蝶,由此,他们可以自由行动在真实与虚幻之间。

    有记载的进入过百骸,抵达过钧天广莫之野,西极幻化之国的仙人,是某一世的田子方。

    最后一次的怀疑,是程氏自称自己不喜笑。

    据龙素所知,从黄厉之原中,跑出了一位仙人,并且击伤,乃至于斩杀了各家圣门的优秀弟子,那位仙人使得一柄铁剑,身后负着一柄石剑。

    自己见到程知远的时候,他就带着一柄铁剑与一柄石剑。

    以及最后,程氏突然说的一句“同道中人”?

    用的是疑问语气。

    自己本应该在飞龙醒来之前,喊出程知远三个字。

    如他回头,那自己的猜测便已经得到印证。

    龙素的手指轻轻碾在竹席上。

    甘棠向她看来。

    “我认识你的亲人。”

    龙素缓缓开口:“当年在黄厉之原,曾经与他有过一段交集。”

    甘棠的眼睛亮了亮,有些意外。

    龙素直视于甘棠。

    “只不过,我未曾想到,程知远居然是青丘子民。”

    她看向甘棠,不解且真心的问道:“不知您,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第三百零四章 五天时,往来言

    程知远当然不是青丘子民,而甘棠确实是是的,只是此时面对这种询问,倒也不能直接说自己的来历,甘棠对于龙素还是有防备,至少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很有熟悉感与亲切感的“陌生人”。

    难道一个正常的人面对一个陌生人,会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都戳出去吗?

    纵然当时赵国内部,在邯郸的星宿府里有很多人都看到了自己的诞生,但是那些人分布在五湖四海,而且他们知道便知道了,也不会无聊到去说,再退一步,哪怕是说了,在凡人间,信息的传播,传着传着就成了流言蜚语,再传传,得了,成了神话中的人。

    就像是后世,很多人说自己的身份信息早已被泄露,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不然也不会接到那么多骚扰电话,但是信息泄露归泄露,真正面对一个刚见面不久的人,你会直接把自己的所有身份和来历,身份证明交给他吗?

    除非你是去买房子,而你对面这个人是银行放贷款的。

    所以甘棠眨了眨眼,咧嘴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而龙素见一问没有得到解答,她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心中的沉默不会带到现实之中,如果现在能够反应心灵的状态,那么或许会发现龙素与甘棠的心里都是一片沉寂。

    这叫相顾无言。

    但是现实中,龙素当然不可能失礼,说把甘棠晾在眼前很久,她在现实中只沉默了一顷刻,体现在闭口之后,微微顿了一下。

    这只是在酝酿措辞,看上去并无不妥。

    “学宫的开试还有些许时日,如今最少还有五至十天,如果有所需要,素可以为您留下一分学宫的考试卷宗,等到程知远来学宫时,您可转交于他。”

    “交卷的时间是一月之后,而公开分等的时间,是二月初二,届时,如果他成功通过,您可以让他入兵剑科,只是可惜,据说今年剑圣未曾回复荀卿的邀请,故而可能不会来学宫开讲。”

    不过他状态有异.......

    仙人不可入圣门。

    龙素的眼神光微微下移,倒是有些猜不准程知远的意思,他既然不能学习圣门道理,也就是说,他是来学宫挂名,加入之后,应当会在藏书殿去观书。

    仙人的道理是自己悟的,只能借鉴,参照而不能照本宣科,这貌似是强制的举一反三,但是不能传播圣人的道理,那对于圣门来说就有些鸡肋,虽然仙人本身是极大的战力,但却没有任何一个圣门会去主动收一位仙人当弟子。

    这似乎是默认的规矩,龙素自然也不敢开这个先例,姑且便当做是不能传播道理吧。

    而如果想要快速的了解各类典籍以及世间的变化,那么稷下学宫,确实是一个极佳的选择,而且在这里,还不用被圣门的道理与教义约束。

    学宫是一个开放的地方,海纳百川。

    龙素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她自然也有所保留,而她虽然表现的似乎无事发生,但甘棠心中却是有了猜测。

    她虽然在龙素面前显得有些愚钝,但是本身智慧亦是极高,于是那猜测越发大胆,最后被她按捺下去,未曾开口谈述。

    【或许那个苏己就是龙素,既然程知远可以进入那什么幻境之中,为什么不想一想,龙素或许也进去了呢?】

    【不是仙人...不是仙人就进不去吗,这可不一定。】

    当然,这种念头想想就好,甘棠当然也不会直接质问,毕竟这和自己关系似乎不是特别大,万一真的有这事情,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秘密可言,而或许会触及到儒门内部的一些情况。

    隔墙有耳,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就是这个道理。

    有些看似没有问题的事情,如果被捅出去,那或许就会产生问题。

    甘棠知道,儒门对于女子素来便有些轻视,这个轻视倒不是轻蔑的意思,而是觉得女子比较麻烦,对于儒门来说,如果不是特别优秀的女弟子,那么一般是不收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当然,这句话不是说至圣在骂人,而具体意思是“女子”与“小人”,他们都很难培养自己的浩然正气,难养身、心、性、命,所以与之相处要有远近分寸,太近了容易失礼,坏了规矩;过于远离,又容易招致怨恨,而不利于儒学的传承。

    通俗易懂的讲述一下,那就是说他们想的多,而且容易把思想带偏,不利于做学问。

    女子不一定说的是女人,大多数指的是王者身边的“宠臣”,当然因为这个时代大部分王宠爱的都是女子,所以.....而且孔子当年见过,以及读到过很多女子乱政的事情,即使不算褒姒(毕竟非自愿),还有譬如骊姬,夏姬,文姜,宣姜,哀姜,南子,卫伯姬,声姬,孟姚,这几个本身的主动性就极强,所做的那些行为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并且造成的后果也很恶劣,这难道不算是乱政吗。

    那自然是算的。

    孔子见这种事情比较多,并且亲身经历过南子与卫伯姬之乱,所以他对这种事情是深有感触。

    小人说的是与君子相反的人,不一定是指的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凡是以最大恶意揣摩旁人的人,大约都能算作是小人。

    《大学》里讲: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孔子所说的“小人”是指“未修身”所有人,“君子”是“小人”通过修身达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境界,才是“君子”。

    而在这一点上,荀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传统儒门所认为的小人一类,因为他主张人之初性本恶。

    所以至圣说出这句话,事实上是有对天下时局糜烂的一种哀叹。

    因为世间众生,皆是女子与小人,纵然有人为君子,君子复可回于小人,这意味着礼崩乐坏,道德沦丧,人们争相而追逐“利”,忘记了“礼”,或者说,“礼”成了“利”的一层皮。

    故而因为孔子的经历,儒门对于女弟子的要求,算是很严格的了。

    当然,在正常的历史之中,似乎是根本没有女子成儒的,这也是程知远最初见到龙素时产生的疑惑。

    不过既然是另外的世界发展,那么这个设定当然是可以接受的。

第三百零五章 六气转,王为生

    剑圣当然不会回复荀卿的邀请。

    因为勾践现在正在对着一座小小的剑阵苦思冥想。

    这看似是很寻常的一座剑阵。

    初步试探之后好像也并不高深。

    但是当自己尝试解决这个剑阵的时候,却突然发现。

    这个剑阵的变化,是自己从未曾见过的,里面似乎有易的影子,但自己按照周易来解,却完全找不到可以对应的东西,于是勾践用剑气试探了一下,这就是之前,祭酒大人在太学西门门槛上看到的那道剑光。

    勾践很小心,尽力不去破坏这座剑阵,因为他准备把这座剑阵解出来给那个少年看看,让他看看,仙人的本事,是远远不如圣人的。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似乎不应该这样想。

    这就如一个死胡同,而为了自己的面子,毕竟已经解了一天一夜,然而却越解越麻烦,有时候勾践真的想一剑劈了这个连山剑阵,但是看到远方若隐若现的太学西门,他便又强忍住拔剑的手,再度愤怒的坐了下来。

    纵然露水打湿了衣衫他也未动。

    纵然又是一夜风雨他也依旧不动。

    不论是寒气还是阴气,全都无法靠近他身边百步之内。

    阿妍在早上采桑的时候看到了剑圣。

    她有些害怕,因为这个长相阴狠的大叔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一直坐在地上不起来。

    于是阿妍就小心翼翼的跑了。

    而剑圣则是很愤怒阿妍突然的闯入,因为她打断了自己刚刚抓住的一点头绪。

    于是这一天白干,因为剑阵的变化,又要从头开始。

    第二天的时候,阿妍就再也没有去勾践在的那片桑麻地了。

    “那个大叔怪渗人的。”

    采桑女是这样评价剑圣的,殊不知这种话,如果被荆轲那些听过剑圣讲学的人听到,那怕不是要拔剑出来和她至死方休了。

    三千年剑道圣者,逼的其他以剑道成圣的人物,不得不取一个其他的尊讳。

    剑圣之名,只给世间剑道最强者。

    作为天下剑宗第二的越王,站在他前面的,还活着的人中,只有如今的天子。

    确切的说,是天子手中的礼乐之征。

    周天子本身没有什么威严了,而岁月之中,也有一个人击败过礼乐之征。

    那个人是郑庄公姬寤生。

    周桓王算是历史中比较挫的一个天子了,至少勾践是看不起他的。

    发动了礼乐之征居然都能被人击败,这已经让人极度无语,虽然有人说,那是因为天子离开了王室洛阳,导致礼乐之征大幅度衰弱的缘故……

    或许也有这种因素?

    但是周桓王作为周平王的孙子,难道不知道自己爷爷设了什么禁止的规矩吗?

    这个倒是历史遗留问题,大可不必谈论,勾践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阵,觉得极端的烦闷。

    他就开始咒骂,从地上骂到天上,声音和雷鸣一般,太学中,祭酒大人的脸色极为精彩,荀操试探着问,要不要把剑圣撵走(劝),祭酒大人便很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

    荀操很为难:“要不,请进来?”

    正在藏书殿门口的程知远打了个喷嚏。

    祭酒大人也是心中难受,一位圣人在太学门口鬼哭神嚎,到处骂娘,这真是太过于失礼了。

    这传出去,对太学倒是不好了,难保不会出现有心人去添油加醋,说太学又骗钱了。

    这种名节上的事情,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比性命还要重要。

    头可断血可流,名节不能丢。

    祭酒大人觉得很麻烦,知道程知远之前是为了躲避剑圣,虽然不晓得两者之间的恩怨纠葛,但是眼下的情况,也总不能让剑圣老在太学西门骂天……

    剑圣骂了一个白昼,至晚上似乎休息了一会,祭酒大人在隔日的清晨去拜访他,然而却遭遇了闭门羹。

    荀操不知道祭酒大人和剑圣谈了什么,只知道等了一个时辰之后,祭酒大人怒不可遏的走了回来。

    走路生风,龙行虎步……额,总之就是一副极其不高兴的脸孔。

    “什么狗屁剑圣,我还要看他的好脸色?老夫乃天子宗氏,干什么要向他这个前夏余孽唯唯诺诺!”

    “去!让他就在那里呆着,最好一辈子都别起来了!看给他能耐的!”

    祭酒大人拂袖而回,荀操咳嗽一声:“大人,剑圣在咱们西门,这不走的话,难免被人……”

    他眨了眨眼,意思是你之前自己说的让他走,不然说不定会被有心人利用来打击太学声誉,毕竟圣人出行各地无不是传道授业,哪里有圣人到人家教育机构门口乱骂的。

    结果没想到,祭酒大人又是瞪了他一眼。

    “被人什么?被人个屁我告诉他!”

    他指着外头正是勾践的方向。

    “这种混账东西也是圣人,三千年内就没人治得了他,我就不搭理他,让他骂吧,骂破天了反而对咱们有好处,去他爷爷的。”

    祭酒大人此时的行为有些失常,痛斥了一番剑圣之后就回去了西学。

    荀操大惑不解,但料想祭酒大人肯定是因为太学的事情被羞辱了。

    估计是祭酒大人委婉的对剑圣说在太学西门骂天影响不好,然后被剑圣讥讽了。

    估计大差不离。

    此时的时间,在遥远的齐国,正好是甘棠见龙素的时候。

    夕阳西下,远方有两位白衣姑娘对而论道,然而稷下学宫,被两位白衣姑娘讨论的程知远,正站在西门门口,看着远方那片起伏的桑麻田。

    勾践还没有走。

    关键是他也没进来。

    这家伙怎么成了太学的看门老大爷了?

    程知远心中疑惑不浅,心道连山剑阵那么简单的东西,自己是一天就悟出来的,眼下虽然做了些改动,但是也依旧是第一变而已。

    第一变是叠山。

    程知远还没有琢磨清楚第二变“藏山”的关键,不过快了。

    第一变实在是不难,知道变数就能求得生门所在,不然眼中尽是死门,在程知远看来,第一变的要意,很直白,就是一个“叠”而已。

    等到第二变的“藏山”开始,就有很多人看不清楚数字之间的关系了。

    程知远能把“藏山”运用在题目之中,但是还不能运用在剑阵之内,这就和理论是理论,实操是实操是一样的。

    理论上不等于实际上。

    这剑阵只是打个掩护,怎么一位圣人解了这么长时间?

    程知远看着勾践的时候,勾践也在凝望着他。

    程知远哪里知道,勾践虽然同样学识渊博,但是他对周易的理解只是片面,三千年都只想着追杀仙人,剑道超绝,哪里会去仔细学习周易。

    他又不是以易证道的圣人。

    而且哪怕是仔细学习了也没有用。

    这天下连至圣都没有看过连山,对于勾践来说,那就更如同解天书一样。

    剑阵好破,可阵法中蕴含的道理,是他钻研到现在都弄不明白的。

    勾践觉得这简直是对于自己极大的羞辱。

    他的手在剑柄上摸索,做着心理斗争。原来身后的八剑,已经有一柄被他拔下来插在了地上。

    程知远忽然心中升起警兆。

    他连忙缩回头,并且扯回了还在勾着脑袋的黄蛇。

    只是下一刻,剑圣已然下了决定。

    于是连山剑阵破碎了,被他挥剑砸了个稀巴烂。无数剑气乱窜,最后归于平静。

    他四步走出仿佛缩地成寸,顷刻间就出现在太学的西门前!

    程知远已经跑了,荀操在门口,此时一晃眼就直接面对了剑圣。

    他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提到了嗓子眼前!

    勾践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荀操。

    然后说出了荀操这辈子都没想过的话。

    “太学什么时候招生,还收人吗?”

第三百零六章 七空天,高下礼

    荀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呛死在这里,勾践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圣人决断雷厉风行是不假,但您这算是什么要求?

    他很为难,但一句话没说,立刻就被勾践一把抓了起来。

    “招人不招!”

    荀操被勾践这般操作差点弄得背过气去,哪里有这样的人,敢情还要用武力威胁太学,强制去招收他,关键是太学确实是惹不起这位大神。

    “这...招人当然是招,太学还缺讲师....缺.....如果您不介意,太学当然欢迎您来我们这里讲解剑道...”

    荀操心道这种事情应该是让伊篱来弄,剑圣谈论的是兵解剑道之事,和自己这管礼乐周易之变的老师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剑圣肯来学宫讲道,这自然是大好的,一位圣人来到太学,这意味着太学的本事得到认可,自然有希望能够光复壮大了。

    圣人就是行走在世间的招牌,而剑圣更是如此,勾践在太学常驻,那么天下的剑士都会闻风而来。

    虽然太学本身并不是军事学院,但是荀操认为,死死守着旧规矩,不懂得变革迟早要被淘汰,礼乐与剑道本身并不冲突,为什么不能放下偏见呢,不过如今倒确实是没有偏见了,毕竟太学连一个学生都没有。

    先把人弄来,然后再说其他的。

    但勾践接下来的话又让荀操呛了好大一口气。

    越王很不高兴:“我去你太学讲学做什么,我问你这里招不招学生!”

    荀操目瞪口呆,一度怀疑自己脑子被踢了,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他这个上五重的大高手,就这样毫无形象的被一位圣人攥着衣襟,勾践那双赤红的眼睛就像是刚刚流过血一样,配合他略有狰狞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招....招....”

    荀操心里就想骂人,就是使劲骂不用讲究礼数的那种。

    但是这估计是骂不了的,假设荀操知道骂人的话中有一个操字,那么骂出去骂越王的同时好像也在骂自己。

    他被勾践晃的脑袋疼,又不敢动手,毕竟剑圣就在眼前,勾践虽然现在早已经不是越国的君主了,这个越王的头衔更多是叫顺口了,作为剑宗的称呼沿用了,但是他变成了剑宗,正如天子所说,能够自由行动并且还不用对家国负责,勾践已经不用顾忌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了。

    虽然还不能完全“无顾”,毕竟人活在世上还是有些牵挂的。

    荀操虽然知道勾践不可能在太学这里动手动脚,甚至把自己活活砍死,但是毕竟圣人威严在这里,自己总不可能一辈子窝在太学里不出去,剑圣的时间有的是,随时随地都来蹲,但自己可不能天天躲着他。

    而且荀操更不知道勾践这是什么个意思。

    不当讲师,要当学生?

    这个操作也太骚了吧!

    勾践狰狞的脸露出一丝微笑,荀操没来由的心里一跳,连忙道:“圣人且慢!太学招人是招人,招学生那自然是连年都招人的,但是.....但是您.....恕罪,恕罪,太学中,恐怕没有人能当您的老师.....”

    勾践左眼的眉毛挑了一下。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达者为师,哪里有固定之说,剑道之理虽无上,但我也未曾说其他之道皆是下乘。”

    “既然招人,那就好办了。”

    勾践把他放下来,那双通红的眼睛内,血气也在逐渐褪去,化为清明。

    “走,带我去登记。”

    荀操吓掉了下巴,心道您还来真的?

    “这....恐怕不行.....”

    荀操斟酌着开口,勾践猛然转头:“什么不行!刚刚说的好好的,这一把你放下来就不行,你是欠打还是缺揍?”

    荀操心中大骂,老子是为你好,但面子上当然不能这样说,很是恭敬,甚至显得有些诚惶诚恐,直是道:“是在下表述有误,其实非是不行,而是不可。”

    “是,万万不可。”

    荀操苦笑:“这天下间只有讲学的圣人,哪里有成弟子的圣人,莫说太学了,便是稷下学宫怕是也不敢收的,您这论调,着实不合礼数啊。”

    勾践皱眉:“我闻天下达者为师,论道无先后,如何就不合礼数了!我闻不知者,故知者自为我师,我若有知者,旁人不知,我自可为旁人师!我是观剑,不是观他们!”

    荀操先是点头,后续又是摇头,看的勾践有些窝火,怒道:“讲清楚!”

    荀操恭敬道:

    “若是太学收了您,那么....天下圣人会怎么看,怎么想?”

    勾践:“我行我素,我作我事,与天下人何干?自己的事情还未曾理清楚,哪里有空闲管我这个游民?”

    “圣人之尊,高高在上,岂能被如此作践,这般便是折辱,剑圣或许不晓中原礼教之重,您若为太学弟子,便相当于太学在天下圣人脸上狠狠吐了口水。”

    “届时我太学恐怕要被天下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了。”

    荀操说的是真的,春秋战国的礼教甚至蔓延到后来的汉代,人们,尤其是士族以上的阶层,对于礼教与羞辱这方面看的特别严重,轻则断交,中则斩义,重则是不死不休。

    这甚至会发生在好友之间,所以说礼仪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不要强行共融,冲突往往来自于不理解。

    勾践是天下知名的圣人,剑道至强者,而太学若是收了勾践,真的顺应了这位圣人的意思,不管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明面上来说,圣人去了太学,然后成为了太学的弟子。

    这绝不是美谈,不会有人说:看,太学的知识多么渊博,连圣人都要在其中为弟子。

    这绝不会有人这么说的。

    如果太学如日中天,甚至是天下第一大学宫,那勾践这么做,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但关键是,太学已经成了“劣质教育”和“腐朽教育”的代名词,如果圣人俯首,那么这意味着.......

    圣人们的第一反应,这是极大的羞辱,至少是对于圣人这个位置的极大羞辱。

    你的意思是,我们各家圣门的教义,道理,知识,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垂垂老矣的太学?

    相反,你太学如今此等末流之家,早该摒弃之道,居然敢收一位圣人为徒,你有何德何能?

    你有什么高见!

    既然这般,诸子必然大怒,将带卷宗前来讥讽挑战,直至把太学彻底弄垮。

    这是地位与名誉造成的翻转与差异,更是在礼教之下不可逾越的红线。

第三百零七章 八方斥,西难进

    这就好比一种碗,很美丽,是青琉璃,高士们都喜爱这种碗,但是有一日,一位高士看到一个乞丐,便用这碗盛满了米饭递给他吃,这一幕恰好被另外一个高士看到,于是这位高士回去之后,便把自己所有的这种碗都打碎了。

    “莲花已出淤泥而不染,岂能再回淤泥中去?”

    荀操以这个故事告诉越王,礼教之中,同等阶级的人,对于同位者的言行举止也看的极重,如果越王甘愿俯首,那么诸圣就会极其不愉,甚至会影响到太学未来的招生。

    到时候,不仅是太学,其实越王也会受到影响,会被认为是一个污浊的圣人,不该再存于圣人列位之中,纵然诸圣内也有亲近平民的,譬如孔丘曾经也讨过饭,但是大部分的圣人,都是在至圣开道之后,陆陆续续崛起的。

    对于他们来说,圣人是一种阶层。

    如果是孔丘这么做,那么就是美谈,会被说为不耻下问。

    因为孔丘的地位太高,已经高到不可再高。

    如果是墨翟这么做,不会有人说什么。

    因为墨翟本身就代表贫困阶层,在一些人眼里,墨家根本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干什么都不足为奇。

    如果是李悝这么做,于是会有人开始抨击他,说他为了制定虎狼苛政,恐怕又要卖首求荣华。

    因为李悝作为法家的极圣,触动了很多贵族阶层的利益。

    因为这三个的地位与阶层不同,所以得到的评价也不同。

    勾践虽然贵为剑圣,但他毕竟是东越人。

    东越人,蛮夷也,虽然越国已经是被真正承认的诸侯国,但是楚国这么多年过来,还不是天天被人骂“沐猴而冠”。

    某些人天生就有优越感,而当这种优越感固定到代表阶级的时候,性质就会变得很严重。

    勾践也听明白了,同时深深的皱眉,随后突然哼了一声:

    “这也怕那也怕,那便不要活在世上了。”

    他负起手来,大步踏入太学西门,荀操不敢妄离,连忙跟上,只听到剑圣再度唾骂,狠狠呵斥道:

    “天下某些人,自视甚高!总感大河滔滔,浊浪**,唯他一清!世人皆醉,唯他独醒!狂士沽名,大贤钓誉!百姓蜉蝣,万家蝼蚁!人皆小人,术皆卑贱!非我学途,必为邪术!独我正宗,奉礼听乐,晓法知攻,非我大道,末枝细途!张扬刻薄,损遍诸子百家,自己却毫无半点建树,只知道操舆论之剑,障天下之眼,如黑雾阴霾,实为天下最大的祸害!”

    “自周一世,七千九百年,此等劣虫层出不穷,蛀天下栋梁,腐上品良才,攀婪美玉,开口社稷,闭口天子,却不见这等人去过洛阳半步,怕不是惧洛阳城隍之力,恐一去不回!”

    “洛阳之下,十圣尸骸虽已成尘,然警告犹在,此等劣虫,儒门有之,如子夏(卜商);墨门有之,如胜绰;法门有之,如卫鞅!”

    “亦如孟轲,禽滑厘,杨朱,公孙龙!”

    “心中思量过多,计较如海,天下天下,天下有道,人人有道,自作自计,何管旁人!”

    “我就欣赏那张阴阳,骂了一句儒家大伪!”

    荀操听着勾践痛骂天下人,把这八方天地众生都数落了个干净,他倒是听明白,勾践不是否定他们的道理与成就,只是在针对他们个人对于天下学者,百姓,众生,王侯,乃至于天子的,等等的各种态度而已。

    他绝不认同这些人的态度,认为是多管闲事。

    他说的确实是有道理,即使是荀操也不得不承认。

    诸子在宣扬自己学说的时候,一般都会对其他学说进行抨击与打压,这也是正常操作,但是荀操本身也是儒门的学士,听到勾践大骂儒门总是心里不痛快,不过好在他把其余几家都骂了个遍,这倒是也舒服了不少。

    而且张阴阳....张阴阳就是张仪啊,勾践是故意这么说的....

    张仪骂儒,这件事上属于他在齐国的口嗨,当时孟轲也在,这么说亚圣就没有对张仪表达过什么不满,在他看来纵横派的学说也是有可取之处。

    所以后来有人说张仪骂孟,孟轲吐血,这都是杜撰的东西,如果真的有这个事情,孟轲早就在自己的学术论文里把张仪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就像是荀卿一样,把百家抨击个遍,骂完了还要著书立传使这竹简永垂不朽,简直狂到了天上。

    但他本身确实是有这种狂妄的资本,精通天下数家教义,担任稷下学宫大祭酒,这等于是此时天下的第一学士加上名牌大学第一的校长,他是有足够资本去骂人的。

    勾践本身和这些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他出身东越,而且是三千年前的人,对于中原大地更多的感觉是一个看客,他看着诸子百家在这片土地上络绎往来,一家兴盛一家落寞,然而却从没有任何一家掌握过绝对的主导权。

    列国的王也不是傻子,用一家,压一家,但不把话说死,下一个国君即位,谁能对我有用,就用谁,谁已经没用,就罢免。

    平衡之道玩的一套一套,而诸圣不知道吗,当然也知道,所以就演变成了东周列国从圣门之中选取人才,而各个圣门的人才也会择主而事,试图以长期的这种辅佐关系,来潜移默化的让国君选择用他们的方法来治国。

    但勾践不然,他已经不管国家了,孑然一身,作为一个纯粹的剑客而已。

    虽然他重开剑门,但天下剑士并不像是其他圣门一样,一般都聚集在一起,这一点上,即使是墨家也有一个“流动根据地”。

    但是剑门没有。

    几个圣人都满天下的乱窜,更不要说那些弟子了,就是一纸诏令传出去,通过列国的驿站都能够传达到各地剑士的耳中,随后一二个月,基本上就能聚集很多人,到哪里哪里,去听剑圣讲学。

    剑者本来就是该如此,如果硬是要束缚在一个地方,那就会失去锋芒。

    剑老无芒,人老无刚。

    勾践很不高兴,他此时是铁了心要进去,荀操苦着脸,也不敢劝,就听着勾践边走边骂,一路从西门骂到了西校区。

    然后太学祭酒大人就出现在这里。

    勾践瞥了他一眼。

    祭酒大人脸色铁青。

    “你想进来?好好好,你等着,给你一个入学考试,过了就让你入学!”

    祭酒大人呸了一声:“解不出来就给老夫滚!”

    荀操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跳过去,一把拽住他:“祭酒大人,你疯了吧!便是圣人解不出来,你赶他走干什么,之前不是你说的,他咱们这里更好,别因一时之气葬送太学百年学运啊!”

    祭酒大人吹胡子瞪眼:“你知道这老匹夫怎么羞辱我的!”

    荀操连忙拍打祭酒大人的胡子:“莫动气,莫动气,你反正也打不过他,境界也没他高,学识也比不过,你说你动气做什么.....”

    祭酒大人听了这一番话差点没当场爆炸。

    倒是勾践冷笑:“有什么错,断云烂土,剩沼残山,鼠过不折,百虫不入!就你太学的学问,两周三易,四转五经,剑部十九,农兵工科,便是我也能解出来,不难,不难。”

    “姬....姬什么来着你叫?算了,我听说你都没有取得过稷下学宫的讲师位置。”

    祭酒大人面色顿时涨红,气得半死,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竹简。

    “我让你解!一个圣人,连个剑阵都解不出来,还想通过考试,吃粪去吧!”

    那正是今年交给其他学宫进行解题的招生题目。

第三百零八章 九卦前,止应天

    藏书殿内又过去一天,程知远心中估量,且有不解,暗道:昨天越王杀到了门口,可后面怎么就没有动静了?

    西门口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自己也只是远远看了一下,对于荀师来说,应该不用担心性命安全的问题,圣人不会在太学内部动剑.....应该门口也不行....

    颜如玉捧着一本书,此时缓缓下拉半点,对程知远道:“你要是不放心,自己去看看便是了,勾践进了太学,他也不是洪水猛兽,吃不得你。”

    程知远手指摸了摸下巴,呜嗯呜嗯的应着,但是就不见脚步挪动。

    颜如玉露出一个讶异的眼神:“当初面对相虺那种上古妖神,你都怡然不惧,面对徐无鬼那种大仙人,你都敢拔剑相向,怎么今天,却对勾践怂了?”

    程知远瞥了她一眼:“徐无鬼是徐无鬼,勾践是勾践,这是道义与性命的问题,很严肃,况且勾践的手段,未必不如徐无鬼。”

    “而且我不想见他,徐无鬼是要杀我,越王是要收我为徒,但事实上,或许仅仅是对于我前代说剑人的报复而已。”

    他说着,身上逐渐有些阴影浮动,似乎在反应这位仙人的心绪。

    程知远心中,徐无鬼可谓是一处伤疤,不可以过分提及,颜如玉也是知道的,所以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继续举这个例子。

    徐无鬼放出上古妖神,任凭对方作乱,只是为了让自己感悟生死之变的更高境界,这种行为.....对于程知远来说,已经不是不死不休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若是有能力,他真的是想要把徐无鬼给挫骨扬灰。

    这种大恨,让程知远掌握了一种死气剑意,这种剑意与剑气没有名字,单纯是因为怨恨所催生出来的,如果程知远不是仙人的身体,在当初陷入死气剑意的那一瞬间,他就会化妖。

    程知远这段时间钻研连山,其实也有化解这种气息,分散自己的怨恨的意义在内,而效果是显著的,这种死气剑意几乎没有再出现过,似乎成为了程知远剑道的“阴极”反面。

    万物都有阴阳,仙人则是最注重阴阳之变。

    程知远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出去。

    ...........

    勾践此时瞪着眼睛,又是一昼夜的无眠。

    他看出来了,这个卷宗试题,就是那个剑阵的升级改版,里面的道理是一样一样的,而这一次没有办法暴力破解,必须要按部就班的解出答案来。

    勾践以为太学祭酒,也就是姬弈那个鸟人在耍自己。

    但是荀操做出了担保,表示这确实是今年太学发放出去的试题,如果剑圣不相信,可以去稷下学宫或者云梦宫调查一下,一查便知。

    于是勾践就“姑且”的相信了他。

    但同时,他基本上就是头皮在发炸,这种鬼玩意,让他怎么解?

    “放你的....胡扯!这绝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东西!”

    勾践抓住荀操,表示太学这是作弊,他不相信荀操和姬弈,甚至是那个东校区的伊篱,他不相信这三个鸟人能解出这道题目来。

    荀操很光棍:“我是解不出来,这也不是我出的,是谁出的我估计您心里也有数,但是我虽然解不出来,可我有答案....”

    勾践:“给我看看!”

    荀操:“???”

    我的剑圣大人,作弊有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吗,还揪着监考老师的脖子,一副你不给我我就砍死你的架势?!

    侬这是来考试的啊!

    侬这是来杀人的吧!

    荀操自认为是有良好的职业道德与操守的,所以即使面对着勾践那猩红充血,四五天没睡觉的眼眸,他也没有进行妥协。

    所以在太学的地盘上,勾践最终还是没有要到答案。

    祭酒大人听说了这事情之后,便很不地道的又呸了一声。

    ............

    此时已经是太学发放卷宗的第十天。

    不提正在太学西门口当看门老大爷的越王勾践,那云梦宫中,苏秦已经解出了九个阵列。

    天下剑宗第四十,在剑道之上,苏秦确实是无法与勾践相比,但是在易与阴阳之变上...呵,六国宰相岂是浪得虚名?

    当年能把齐王燕王耍的团团乱转,玩了一手无间道的猛人,智商有多高就不必多言了,而原本历史中,苏秦玩过这手无间道之后本人就被车裂上西天了,但是在这片世间,苏秦还玩了一手金蝉脱壳的把戏,那智商自然比起原本历史,只高不低。

    正如甘棠所说,智慧,是时间的沉淀与积累。

    天赋异秉的人加上时间的沉淀,最后出来的人,便是天才。

    苏秦发现第十列后,和前面十个产生了不同,更加复杂了一些,而依照他所解出来的答案,第一个是山天大蓄卦,刚而尚贤,止健大正,利涉大川,应乎天也。

    “六四,童牛之牿,元吉。”

    牛犊的角上抵着一根横木。

    从字面意思来看,是一个一字。

    这也符合大蓄卦的卦辞。

    坚守正道,当以天下为己任,所以按照苏秦的看法,世间最正之字,莫过于“一”,最上之字,莫过于“白”,最终之字,莫过于“我”。

    所以这第一个阵列所写之字,是“一”或者说“白”、“我”。

    一者最正,白者无暇,为天下众生计较之人,必然正直无暇。

    而大蓄卦还有积蓄的意思。

    苏秦暂且不去看更深层的意思,先用浅显的来解。

    童者,无暇也。

    这个最开始还有待商榷,但很快,苏秦就知道了第一个究竟是什么。

    第二个是涣卦。

    风行水上,涣,洪水突来,通篇在说一个大水祸患的事情。

    但是,却是危险之中见证幸运,所以是“劫后余生”,是吉卦。

    “六三,涣其躬,无悔.....志在外。”

    水患打湿衣裳,需要日照....

    阳之大正。

    首当其中,这是一个暴(曝)字。

    “一暴.....”

    第三个是空的,苏秦看了很久,发现这并不是卦,而是数字假借卦象而掩饰的一个字,事实上无卦,数字的结局就是单一的,是“十”。

    十得八,是为易之变,故十为不变,其中体现在一个“石”字上,是通假。

    第四个,是井卦,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

    往来井井。

    汔至亦未井,羸其瓶,凶。

    屋为盖于井口,井口不移,算出的结果数字是六四,那就是井,也就是....

    是一个寒字。

    “一暴十寒”

    苏秦解出了最先的四个字,同时一瞬间就心神开朗了。

    《孟子告子上》:“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第三百零九章 十寒变,所欲明

    第五个是随卦,六三,系小子,失丈夫。

    丈者,战国文字看上去像是一个三叉戟上面加个十,那么失去十就是失去了丈夫,因为十尺方为丈,上面那个十就是尺的意思。

    丈是杖的本字,像手拿着一根棍状的东西。后用作量词,作十尺。夫部曰。周制八寸为尺。十尺为丈。人长八尺。故曰丈夫。然则伸臂一寻。

    周之丈也,故从又(指“手”字)持十。

    抓住了小子,是一根绳子,不如十尺,所以放在三叉戟的下面,就是一个寸字(战国文)。

    “寸。”

    战国的文字很有意思,“寸”产生于战国时代,其字形是在“又”(指手)字下部添一短横,其含义是在离掌根一寸的桡动脉处有一短横作指事符号指明这个部位,是中医切脉诊病之处。

    这地方是“寸口”,叫“寸”,中医诊脉时,古有“寸”“关”“尺”说,也叫脉门,所以延伸出来,关者则是重要的隘口,寸者则是性命攸关之处,而尺则变成了规矩,在尺中找关,关下寻寸。

    离掌根大约一寸是经脉部位的名称。

    《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触石而出,肤寸而合。”

    苏秦解出了第五个字。

    这是他十天内的成就之一,算是突破了一个小关口,但是还没有结束。

    第六个是升卦。

    “初六,允升,大吉。”

    “这本是一个极其旺盛的卦,但是在前面,被寸字一压,顿时变得有些小气吧啦,所以必然不是飞,也不是升....升者同意,进也,如鸟行步,步步行。”

    上面是“隹”,象小鸟形,下面是“止”。鸟脚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故用以表示前进。

    苏秦确认且重新解了一次,认为应该是一个进(战国)字没有错。

    第七是复卦,六四,中行独复,以从道也。

    中行独复,要结合之前的卦来看,寸进,之后有一回来,而不是十者俱归,此时已经失去原本的十,纵然回来一,加在小横上也不满足,所以十丈离者取一,是一个尺字。

    第八个是遁卦,这个好解,就是回避,退缩的意思。

    “初六(06),遁尾,厉,勿用有攸往,遁尾之厉,不往何灾。”

    君子全部隐退,国家就危险了。不能有所作为了。

    《象辞》说:逃遁隐藏仍未脱离危险,若能坚持苦斗,设法取胜,有什么灾难?

    这是严厉呵斥,所以自然就是一个退字。

    退,却也,虽欲有退,众将责焉,此为《国语晋语二》所言。

    国语,是左丘明所编篡的书籍。

    于是,这就解出了八个字。

    “一暴十寒,寸进尺退。”

    苏秦把这八个字记下来,十天的世间解出了十个字,他的速度算是很快了,事实上这几天他几乎都是茶不思饭不想,但穷尽自己的知识,花费了十天的时间,也仅仅解出了等量的数字而已。

    《穷天》(老子)第六十九章:“不敢进寸而退尺。”

    这是在比喻得到的少,而失去的比较多。

    所以前八个字简明扼要的翻译一下,就是:

    “不能持之以恒进行修行的人,失去的东西远远少于得到的。”

    这明显是一句前言,是用作后文的引导,苏秦当然不是傻子,于是他知道后面的四个字更为重要。

    于是截止到这第十天。

    他解出了十个字,而他最关注的后面四个字,只解出了一半。

    第九个是观卦。

    风行地上,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

    通篇在说一个心意。

    那么,心意之中,初六,幼稚之心;六二,短浅之心;六三,自我之心;六四,察政之心;九五,万民之心;上九,天下之心。

    “白...心?!”

    苏秦解出第九卦的时候,便惊讶了,这是《管子》中的一篇题目,白心,意思就是表明心愿,类似于向天地立誓言。

    六三,是自我之心,所以先从浅显来看,是一个“我”字。

    观我生进退,未失道也。

    再深入一点,我字,其实为“古之杀字”。

    “我”者,天子斧钺也!

    “观自我之心,知道自己的动向,该向谁进行攻击与讨伐.....”

    苏秦大概从这个字内查出了这些意思,但是我字更是一个连接词,在进行自我表述的同时,还要和后面的字连接起来。

    第十个是大壮卦,公羊的角插进了篱笆,进退不得。

    “六五,丧羊于狄。”

    《象辞》说:丧羊于狄,因为六五阴爻而居处阳位,是所处不当,像人所处环境不适当,将蒙受损失。

    所字,在战国时代的文字形象,像是一个太阳(日)被拴在了一个地方,所以是截为“处所”的意思。

    还有一个,是指的伐木声。

    僻远悠闲之所。《吕氏春秋谨听》

    “一暴十寒,寸进尺退,我所.......我所什么?”

    苏秦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这十日耗损的精气神明极大,此时他知道不能再解,所以立刻关上卷宗,就地调息起来。

    同时心中带有无边的震动与赞叹。

    言简意赅的文字,当中还有各种典故,由此才能拼接出句子,要用数字解成周易,周易中再找对应的卦象,从卦象当中联系前后文字才能完成这个文字拼图。

    确实是很有意思,苏秦自从返老还童之后,很久没有感觉到这么有意思过了。

    他很希望继续解答,但是自己的精气神明耗损的有些眼中,解这种类似于周易的东西,损耗的精气神明,所流逝的速度,是比起受伤,或者与人较量,都要多得多的。

    “诶.....”

    他无奈叹息了一声,这次耗损极大,因为这是精神上的考验,并不是**上的碰撞。

    ---------

    稷下学宫,前院,水地小筑。

    龙素看着身前被甘棠写出来的东西,有些失笑,但也有些沉吟。

    这和自己解出来的是一样的,之前甘棠说要帮自己解,但龙素只向她请教了数字如何转换的方式,并且很快举一反三,完成了前一部分的解读。

    “一暴十寒,寸进尺退,我所欲明,汝却于贵,弃咎于力,凤鸟不至,何以为安.......”

    “不能持之以恒进行修行的人,失去的东西远远少于得到的,我现在想要明白,你(答题者)如果失却了如今的地位,成为一个失败者(或废人,或谪世者,或遗忘者,或遗弃者,或失心者),在面对你不能抵挡的力量前,失去一切希望,你当何去何从(又有何处可以让汝安定下来呢)?”

    龙素念诵了一遍,心思有些波澜,第一次思索,言道:“何天之衢,道大行也,上之所履,而不与下共。”

    因上九大畜大道已成,往日乾阳不可上进,现在可以上进了,往日贤才不得用,现在贤路大开,可以得用了。君子才德充实,又得大有作为之时,故象辞日“何天之衢,道大行也“。

    她说完,却又补了一句,更像是呢喃,却引得甘棠微微瞧看。

    龙素心中却是觉得,写这道题目的人,似乎真的经历过苦难一般,于是便有些想要见见这位渊博者,虽然此次,若是没有甘棠帮助,自己万万不可能这么快解出来...

    龙素道:“凡君子言行,皆三思而后行,我解三分之一,故此时只是一思之言,不准也。”

第三百一十章 公子召南

    十天的时间,稷下学宫所解出来的,只有三分之一的题目,而这明显后面还有两问,如果依旧是这个句势的话。

    二十八个字,总阵列是五十。

    这是一半,但后面究竟是一问还是两问,这个无人知道。

    姑且先算作是两问。

    龙素是这样想的,但是甘棠却看出后面的阵列,起码后面的十六个字,是两问。

    因为后四列暂且不管,第八列,是一个焉字。

    焉字,在这种题目形式的卷宗中,并且是作为数个阵列的末位,那必然是用作反问,这也是战国时代卷宗是常见用法,在这个上面,只有基本的语气顺序,并没有太过于高深的学问。

    既然是一个焉字,那这就是一问。

    而第十六个阵列,是一个否字。

    否者,同样代表疑问不不解。

    而跟后面的,阵列也更加复杂,即使是甘棠,她看着也有些糟心,不是解不出来,只是那些记忆需要翻找,对于她来说,虽然她的智慧很高,而她原身,也就是那位真正的二十二代王,她作为青丘之主,学识也很高,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如此漫长的时间。

    她虽然看过连山,但是对于其中的数字变化,也不敢深入研究。

    《连山》为伏羲氏所做,传说此易变之相一出,天地反复,上苍有雷龙行天,青云如海,仿佛天公震怒,后又有大日凌霄,行于甘渊之山,蒙昧之谷,后火桑凋零,烛龙闭眼....总而言之,种种异像,似乎是天运在向伏羲氏表达不满。

    天运者,是天之运势,运数,亦是世间五十二仙人之一,传说南华真君座下的“天运君”,便是因为伏羲氏开画连山之后而诞生出来的。

    连山的可怕之处,在于把世间很多不可明晰的东西,用数字做出了最精确的计算,如此万物皆可计算,计算的结果又可一一对应某些事物,不仅仅是言行举止,甚至有原因结果,这种情况,如果是有“道教”的人在此,或许会说,这是“窃天机”的行为。

    而事实上,程知远在那《连山》原册之中,所解出来的一句话,正是“伏羲窃仙法于天”。

    伏羲氏与南华真君的关系,很耐人寻味。

    甘棠看着后面那些比较复杂的计算,似乎是连山中的“藏山之变”,这种数字的难搞之处就在于,数字之中体现给你看的不是正确的,而是需要重新计算,拨云见日,如此才能看到真实的结果。

    而在这个过程中,很有可能算错。

    一步错,步步错,最后错的计算,会得出错误的结果。

    如果是一个人自己解,一旦错了,很可能会误以为正确,从而进行“修行”或者“使用”,这会造成比较严重的情况。

    譬如今天本来有大雨,你算过之后说今天不下雨,然后部族中的人们都出去晾衣服,结果突然风雨大作,雷霆滚滚,然后部族中的人被劈死了两个。

    这就是失误造成的结果。

    从一点上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譬如南辕北辙,其实也算是一种计算方式错误,所导致的错误结果,当然,最后这个成语成为了一个经典,包括那个驾车的路痴。

    虽然那个路痴似乎是季梁虚构给魏惠王的,但在这个时空,这位路痴说不定就真的存在呢。

    甘棠在怔怔出神,脑子里胡思乱想,而龙素此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已经十天了,后面的阵列更加困难,区区两天,我的精气神明损耗也已经很大,而前院诸位师兄弟,他们的精气神明还有保留,公子召南在前,素有一问,不知清晨甘霖之露,二滴可润裂土否,若不得润,素当拜罪....”

    龙素称甘棠为“公子”,在战国时代,也就是整个周朝的时期内,公子并不是仅仅对于男子的称呼,女子亦可以称公子,或者叫女公子,但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身份与地位。

    诸侯之子,是只有被周天子承认的诸侯,这位王的孩子,才能被叫做“公子”。

    龙素认为甘棠是涂山王的孩子,而甘棠也没有否认,只是提了一句,自己不是苏氏,而是程氏。

    这让龙素有些困惑。

    但她却没多问,毕竟其中缘由,或许不足为外人道,自己不过是个外人,没有追问的必要。

    不管程知远与青丘关系是什么样……

    她是如此想的,并恪守礼法。

    诸侯之子称为公子,公子之子称为“公孙”。

    不过这时候,对于公孙氏来说,这种称呼可能有些尴尬,所以往往很少听到有人称公子之子为“公孙”,如果被人捉住口舌,或许会被认为是对公孙氏的不敬重。

    但私下见面,一般会这样说的。

    而公子中,譬如有名的齐桓公“公子小白”。

    还有信陵君“公子无忌(魏无忌)”,“公子胜(赵胜)”等。

    所以依照这时候的道理,甘棠对龙素自称为“召南”,也就是程召南,这是程知远给她取的名字,在此时代,不会称呼为“程公子”,而是应该叫“公子召南”。

    所以龙素才会如此称呼,或者舍弃召南,直称呼为“公子”,或是“女公子南”,亦或“子南”。

    子南,这不是对诸子无礼了,事实上诸子的称呼不是这样的,譬如墨子,一般对外说时,会说【“子墨子”曰】。

    龙素此时在向甘棠请示,因为知识不能外传的缘故,所以龙素也不便把话说的明白,否则会引起青丘不满,龙素的意思是点拨一二,也就是说能帮的话,当然可以,如果不行,还请怪罪自己,实在是过于直言了,是不敬青丘之学了。

    之前就提及过很多次,在这个年代,知识是划分贵族与平民的分水岭,家道中落的贵族就是所谓的寒门,就像是程知远在赵国遇到的小姑娘萧菽,她因为父亲的生计不断变卖家产,而所谓的家产就是“书籍”。

    也就是那些卷宗竹简。

    所谓诗书传家,这时候的风气就是如此,当然和后来的意义有些差别。

    这时候对知识产权什么的,包括所有权,都看的极重。

    知识就是“道”,如龙素所说,是人弘道,非道弘人。

    这个道字,指的就是知识。

    毫无疑问,连山的知识,甘棠(程召南)对它的解答用上了她独有的学识,这种解法也是不可以轻易传授的。

    所以龙素对甘棠能够把这种解法告诉自己一部分的举动,那是十分感激的。

    按照道理来说,这至少是师徒,或者是老师和学生这种关系,如此才能传授。

    然而甘棠只是说帮助自己而已。

    这个人情便是很大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知遇之恩

    所以龙素的意思是,稷下学宫的开宫时间和青丘也有关系,所以前院监考们虽然和甘棠非亲非故,但是为了学宫颜面,还请指点一二。

    而且龙素说自己精气神明损耗颇大,这也确实是事实。

    她可不想变成《谁人氏》中所记载的灵怪“颜如玉”。

    生而知之,比死而知之有意思的多,而且至圣曾言,不知生,焉知死?

    所以对于颜如玉的行为,至圣是不赞同的,而龙素也是不赞同的。

    指点一二并非是传授,仅仅只是稍稍点拨,而点拨这种事情,如果对面悟性极好,那么应该一点就通。

    如果悟性很差,那么如果点拨者有耐心,或者心情不错,兴许会多指导一下,但如果点拨者只是为了应付差事……

    那也没有什么错的,毕竟该说的该讲述的,都已经弄到位了。

    故此,龙素话说完之后,又继续真心实意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前院的监考……呜……我不想帮你解了。”

    甘棠忽然很不高兴,龙素顿时拜下:“若公子召南有忿,素当拜罪。”

    “不,我不是因为这个。”

    甘棠指了指外面:“我们在这水地小筑又待了好几天,剩下的连山阵列还有一大半,肯定不能一次解完,但我现在觉得,你似乎准备告诉前山要开宫了。”

    “我等的人还没来呢。”

    甘棠似乎在赌气,而她也是确确实实不太高兴。

    谁说涂山的王就没有点脾气了?

    不过每当这个时候,甘棠倒是可以自我催眠,默默念叨,自己是程召南,不是甘棠。

    不过这样弄,要是精神不强大的人,怕不是早晚精神分裂。

    角色扮演可没这么有趣。

    龙素有些无奈,此时给予回应,则是声音清朗:“之前我与您也有言,学宫开试,哪怕已过开宫放卷时间,素必然为您保留一份卷宗,待程知远来时,您可转交于他。”

    甘棠盯向龙素:“是,说是这么说的。”

    龙素行礼:“凡素所言,字字为真,绝无半句谬误,言行必同,若公子不信,素,可做担保,为他亲开门路,独作监考……”

    甘棠忽然一问:“你要单独为他考试?此话当真?”

    龙素道:“君子无戏言,可使他交卷时期延长,素将其中缘由告知荀卿,亦通告各位师兄弟,想来绝没有人会多说半句闲话。”

    君子无戏言与君无戏言其实含义差不多,因为后来君这个字基本上都专指帝王,亦或有权势的人,所以很多人忘记了这个词汇的本来意思。

    那是指的“言而有信”,其中的君,说的是正直的人。

    《论语学而》第七章: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甘棠得到了龙素这般答复,如此才有些满意。

    不过,她刚要开口说一下后面的阵列问题,突然目光一动,偏头望天。

    龙素不知何意,便只能等待。

    甘棠看着外面的青空,今日有小雨,多晦,没有太阳。

    淅淅沥沥。

    少年听雨歌楼上。

    甘棠的目光显得有些幽远。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冬日的雨显得有些奇怪,前些日子刚刚下了雪,虽然不大,但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流。

    今日的雨,小小的下,却没有结成滂沱规模,更没有冻结起来变成雪花。

    这种冬天的雨水最是冻人,比起三尺大雪还要冰冷。

    “伏雨朝寒,闻人念兮;尘衣暮矣,两乡忆兮。”

    甘棠忽然呢喃起来,显得有些惆怅。

    龙素听着,却是眼前微亮。

    随后闪过一丝愕然,最后变成明了。

    甘棠的那种情感从内心深处迸发。

    龙素并不知道这位“公子召南”的过往,但不妨碍她做出回应。

    不……倒也不能完全说不知道。

    龙素的眼中,清辉流转,如玉雨清寒。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北风呼呼透骨凉,雨雪淅淅沥飘飘白茫茫。

    你和我是好朋友,携起手来归他邦。

    龙素微笑:“还请公子放心。”

    甘棠回过神来,失笑道:“你却没有说出刚刚那诗歌的后面两句。”

    龙素也是失笑:“那便太不尊敬了。”

    后面两句是“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大概意思是别犹豫,快逃亡。

    如果加了这两句,就变成了一篇表示时局危险,君子贵族,乃至于匹夫庶人都争相奔逃的场景。

    这显然是不对的,所以龙素隐去了后面两句,并且取了这篇诗文中的中央一段来讲。

    单独拿出来看,意思就有了许多变化。

    这是诗经中的《北风》一篇。

    甘棠于是变得很开心。

    “你能知我心意,甚好。”

    龙素微笑,行儒门之礼以示尊敬。

    甘棠含笑,还予一礼,随后起身,从龙素所在的屋子内出去了。

    龙素的前方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她觉得这位公子召南,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或许也只有青丘涂山氏中,才会有这样厉害的姑娘了。

    甘棠的心意,龙素当然知道。

    在她突然念出那四句话,十六字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不仅仅是对于甘棠那四句诗文的欣赏。

    尤其是“尘衣暮矣”那四字。

    尘衣是指她自己,也是指程知远。

    更是指龙素与学宫。

    暮,时间将尽。

    伏雨者,沉浮之雨,是连绵不断的雨。

    朝寒,是寒冷的早晨。

    现在的状况已经如同沉浮的寒雨,影响到很多方面。人们都受困于连山而不能解决。每个人都没有时间了,但我把技巧交给了你,你怎么做,斟酌去看。

    所以甘棠并不仅仅是在思念程知远。

    只是传授知识这种事情,她是不会传的,但是完全的解法我还没有告诉你,所以你自己看着办。

    当然,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龙素的笑容下略有复杂。

    却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只是她呢喃轻叹了一声。

    “知遇之恩吗……我于程知远,程知远于你,所以你来帮我……你对他有异样之情吗……”

    “程知远…吗?”

    小小的押粮官,恶来的损友,仙人的滂沱风雨,龙素此时心绪却有些不宁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齐国的打神鞭

    稷下学宫,前山,监考院。

    诸监考们看着从龙素的水地小筑处送来的竹简,上面写着三分之一的题目。

    诸监考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时间已经不够了,十二天的期限已经来临,看来他们这一批监考,注定是要丢了脸面。

    不过解出了三分之一,也不算特别丢人,起码脸上好看了一些。

    龙素并没有直接来见他们,而是在竹简的最后提及了几个关键点,这就需要个人的领悟力了。

    譬如那位墨门的罗师兄,他很快就从中找到了突破口,这一下灵光迸射,他迅速拿出自己抄录的那份卷宗,用细笔仔细涂抹起来。

    而如彭鹜彭师兄,他便有些死板,纵然智慧也是绝高,但不懂得变通,所以面对龙素的提点,只感觉就要抓住一些关键,然而却总是还差一点。

    于是他向罗师兄请教。

    诸监考此时心中感激龙素,更同时想起前几日,记得有一个青丘的姑娘从后山来,到过前山的监考院里,说要单独拜会龙素。

    这个姑娘让不少人印象深刻。

    看来龙素是得了那位青丘姑娘的帮助,被传授了一些独特的知识。

    这种知识,不能随意乱传,所以龙素不能过分吐露,而纵然是这一些提点,应该也是经过了那位青丘姑娘同意的。

    监考们心中高兴起来,这十一日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舒缓与轻松,虽然只是稍稍轻松,但也已经让疲惫不堪的他们得到了喘息。

    “看来涂山王已经解出来了,不愧是青丘的王,智慧绝伦,不然也不会让青丘的姑娘下山来教导我们。”

    “龙素被看重,应该是因为最开始的第一卦是她解出来的,这也是事实,龙素的智慧比我们都要高,能得到涂山氏看重,也是情理之中啊。”

    “还得多谢涂山王,若不然,我们连此三分之一都解不出来,那颜面便真是扫地去矣。”

    “看来涂山王嘴上说不能帮助我们,但事实上,还是为我们着想的。”

    “我们欠涂山王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诸监考聚集,互相安慰,并且相互鼓励,现在时间还有一天,多解一个阵列,就多为他们,也是多为学宫增添一份脸面。

    但这些诸圣门的尖子,他们这些监考,却是不知道,其实他们此时正“无比敬仰”的涂山一百七十四代王,也正对那些题目抓耳挠腮,精神是嗡嗡作响。

    如果他知道前山的那帮监考把这次的功劳算在他头上....不过这样看好像也有点关系,如果涂山王没有接那个卷宗,甘棠就不会去见龙素.....

    啊,总而言之,这位王现在依旧陷在泥沼之中不可自拔,当然他的智慧还是很高的,已经解到了“弃咎”二字,也就是第十八列,正在解第十九列。

    这个速度比起苏秦来说自然是要快上许多的,毕竟苏秦再厉害,他的智慧还是凡人阶层,但是涂山氏多智近神,远在常人之上。

    罗趾没有参与到诸人的讨论当中,他叫上几个墨门的弟子,开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计算起来。

    他的这番动作顿时让那些刚刚松了口气的监考们如梦初醒。

    是啊,仅仅是解出了三分之一,有空在这里感慨,不如多多参悟一下龙素交给他们的关键知识点。

    眼下还有一天多一点的时间,此时得到点拨,虽然已经晚了,但总比没有的好。

    学宫监考们都是重视脸面的,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面子,或者说名节,那看的是比性命都要重的,都说身死是小,失节是大,由此可见东周时代人们的思想观念。

    这一点上哪怕是墨门也不能避免,墨家同样需要名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信义”。这是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墨家的人从不轻易给予承诺,而一旦给予承诺,那就是必然会做到的。

    纵然是天天抨击墨家的儒家,也必须承认,在这一点上,墨家,墨门,确实是做到了诸子百家,六十圣门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信义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这种东西积攒不易,但是垮塌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要墨门有一个人无信失义,那么墨门数十年,乃至于数百,上千年积累下来的信义会在一刹那坍塌为无形。

    信义积累的越高,坍塌的时候,粉碎的速度也会越快。

    于是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发牢骚,于是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少,而回到座位上,撩袍静坐的声音越来越多。

    轻轻,且悉悉索索。

    整个监考院再度回到那种紧张的氛围当中。

    .............

    学宫右山。

    东周时代的左右之尊是有区别的,以中原为例,赵国是典型,以右为尊,青玄大地,秦国同样是以右为尊(毕竟一衣带水),而其余诸国基本上也大差不多,但是楚国却是以左为尊,和中原诸国相悖。

    同样,战国时代,如果是天子的官军,那么朝官尊左,军中尊右。

    还有一提,坐车的时候,是以左为尊,叫做虚左。

    所以东周时代,虽然总体上讲是右大于左,但是尚左尚右都是有的。

    稷下学宫秉持着齐国的礼,齐国基本上秉持着天子的礼,而稷下学宫既不属于朝官也不属于军队,作为一个公平公正的教育机构,大体上继承了“大流”,也就是右山高于左山。

    而右山则是荀卿居住的地方。

    左山则是姜氏宗族。

    后山,前山,右山,左山,其中右山左山有明确分开,而后山则对应前山,不参与右山左山的尊卑之中。

    荀卿在右山的是临宫,临字是到达的意思,一般来这里讲学的圣人,必须要先来右山拜会大祭酒,也就是荀况本人。

    而左山的是隐宫,隐字是不显的意思,姜氏一般为了避讳齐国的田氏,往往不会去接见那些圣人,圣人们私下里拜会,他们也要请荀卿在一旁跟随作证,毕竟田氏代齐之后,虽然太公这一支姜氏后人并没有重持王位的意思,但是田氏并不这么想。

    窃国者总是心中惴惴,这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可惜了齐国的镇国之宝打神鞭,就因为天齐神的默许,甚至暗中帮助,使得田氏代齐成功,而田氏虽然是甘愿被天齐神利用,却也不是傻子,坐地起价从天齐神手中拿到了许多权利之后,在天齐神反悔之前立刻倒向学宫,并且索要更多的好处。

    田氏便是吃准了天齐神的目的,他的目的不过就是“打神鞭”而已。

第三百一十三章 交税的白马

    太公的六韬兵法其实才是至宝,有此书简可拔地起国,然而对于神灵来说,六韬不过是一堆废竹而已,他真正想要得到的,就是用来制衡神灵的打神鞭。

    所以忍痛之下,天齐神虽然对田氏已经产生不满,但为了得到打神鞭,还是允许了他的还价,田氏也知道见好就收,能多咬两口已是知足,如果继续咬下去,泥人都会跳起来,别说一位堂堂天帝了。

    田氏想的很周全,他靠着学宫,只要学宫不倒,他就不怕天齐神的暗算。

    天齐神也不能对学宫动手,不仅仅是天礼的约束,同样也有气数不至,妄损学宫,可能导致他的大幅度衰落,这种险他是不敢冒的,边上楚国的东皇太一就对他虎视眈眈,正等着他什么时候衰落,便扑上来狠咬他一口。

    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是一国天帝,也暂时难有大作为,只能暂时妥协。

    所以田氏对于太公的这一支姜氏便放过了,这也是出于利益关系的计较,不过放过归放过,他要求这批姜氏族人不能回到岐山,这就是为了防止远处的祖姜氏再来一次暴动,并且这样,也有效的把这批姜氏人才,牢牢的锁在齐国。

    用,当然是不敢用的,但是有学宫这个媒介在啊!

    田氏算的很巧妙,这批姜氏学者就是壮大齐国的工具人而已,他们的研究成果都等于是学宫的成果,而学宫的成果,基本上有三分之一乃至半数都流向了齐国。

    齐国积蓄的实力很强,而这说起来也很讽刺。

    最早的时候,齐国作为周天子的头号打手统领诸国,齐桓公还当过天下盟主,这个就暂且不必多提。

    田氏代齐之后,齐威王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知人善用,励志图强,在位时期任用邹忌为相、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进行政治改革,修明法制、选贤任能、赏罚分明、国力日强,开始称雄于诸侯。

    齐宣王时,不惜耗费巨资招致天下各派文人,“稷下学宫”人声鼎沸。

    齐王时,齐国大破函谷关,秦国被迫割地求和。

    也正是齐王时,齐,秦,二国并立东西,甚至秦国拥戴齐国,二者尽敢称“帝”!

    这也是第二次对于天子威严的可怕试探,第一次是五国会盟,尽数称王,虽然后来赵国自去王号,但很快,武灵王之后,王号又被赵国自己捡了回来。

    赵国自去王号的原因很简单,赵武灵王觉得自己的战斗力还不够,所以先称君,自去王号。

    这样有个好处,别人称王者互相殴打时,往往出于仅存的礼义,不会去动那些没有“王”称号的国家,典型的反面例子就是五国相王会议中的中山国。

    中山国一个二流国家也来参加会议,然后表示要称王,其他国家也都同意,结果,齐,秦,楚,三国中,齐国听了这事情之后,气的半死。

    虽然真正原因是齐国担心魏国会借助这个机会,结盟对自己不利,但中山国不知死活去称王,确实是也让齐国目瞪口呆,并且气得不轻。

    齐国反对中山称王的理由就是“我万乘之国也,中山千乘之国也,何侔名于我?!”

    然后中山国就一直被齐国针对,要不是魏国,赵国比较警惕,就中了齐国的计策,把中山国干掉了,那样的话就是联盟破裂的结局。

    而这其中,赵国干的就是一个路人角色,也没有人针对它,原因就是赵国自去王号。

    而第二次对天子威严的挑战,就是秦齐并列东西,号称二帝的事件。

    不过当年这件事迫于天下之口而被各自废去,二帝之说也成历史尘埃,随风漂流,而当初的“东帝”齐王早已逝去数十年,“西帝”秦昭王,则在前不久,派遣白起等人,在华阳城下,大败了三晋八十余万的联军。

    天下都知道秦国势大,已不可挡。

    荀况看着身前的卷宗,他的身边摆放着的,就是六国的列史记载,而在他另一只手边上摆着的,则正是《六韬》!

    荀况身为儒家圣人,但却不太为儒家众圣所接受,原因就是他的离经叛道。

    也不能说是完全离经叛道,起码孟轲,孔丘,和他都谈得来,但是其他的一些圣人便有些不喜,认为荀况纳百家之经,尤其喜爱黄老之学与兵法之说,甚至还钻研法学,已然是披着儒门皮的“四不像”。

    但荀况觉得,一家之言不可平天下,需要多方合作方是正道。

    “学宫中有个故事,说的是白马非马。”

    荀况对于外人的这种询问,往往给予的都是这个故事,用这个故事,或者说真实事件作为寓言与启迪。

    白马非马,大家都知道这是名家有名的辩证论,是个诡辩的题目,但少有人知道,最早的白马非马,并不是公孙龙所提出来的。

    那是一位名为“儿说”的大贤所谈。

    他是宋国人,能言善辩,所首次提出的白马非马论,把整个稷下学宫的圣人,贤者,君王,全部辩论的哑口无言,得到了无数人的钦佩,可谓战国版本的诸葛亮(演义)。

    但是最有意思是这次辩论之后。

    后来他离开齐国,骑着白马出齐国边境关卡,按规定驴、马过关要收税。他对关卡的人说:“白马不是马,不能收我的马税。”

    但无论他怎么理论、辩驳,不交上马税,关卡就不放行,最后,只好同其他过关卡的人一样,给他骑的白马,交了一匹马的税金,才被允许出了国境。

    所以后来韩非子提到这个事情,就嘲笑儿说,讲“以虚辞取胜于稷下辩士。”

    说他考实按形,就一个人都说服不了,骑着白马过关到头来还是要交税。

    任凭你是说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城管小哥只认得自己的眼睛,别叽歪,交钱,就是孔老夫子来了也要交钱,啥稷下大贤,不认识。

    荀况常常拿这个事情来反驳那些迂腐顽固者,其中是意思就是“实践方出真知”。

    自己的修行,能得到什么成功,天下人都看得见,我自己也很清楚,哪里优越,哪里不足,哪里还需改正,以天下为镜,方能一步一步攀登上去,而有些人总是以为世人皆罪我独醒,故意看不到闪光点,看不见成功处,是一叶障目,掩耳盗铃。

第三百一十四章 半数天下皆白首

    荀卿看着那竹简上的数字变化,再是暗赞了一声,这段时间,他不知道已经对这竹简的主人暗地里发出了多少赞美,只是心中道,这样的人才,怎么会去没有前途的太学。

    稷下学宫明显更适合这位人才的发展,不论是他是一位圣人,还是大贤,或者是帝师,大士....在荀卿看来,哪怕这就是一位庶人,都是值得给予一个名誉讲师的称谓的。

    这个时代的讲师,能在稷下学宫开讲,至少要是大贤起步,寻常来说,都是圣人,或者是类似儒门七十二贤者那种声名在外的存在。

    你要无门无派,起于微末,出于寒门,证了个贤者,带着经文道理来稷下学宫讲学,说不定第一堂课就会遇到很多拆台的人。

    那要是声名在外的,譬如颛孙师,譬如卜商,譬如仲由,这些人来讲学,那下面肯定都是凝神闭气,如果有找麻烦的,估计也是儒门七十二贤者互相之间的对台戏。

    譬如颛孙师就看卜商很不爽,同样卜商(子夏)也不喜欢颛孙师,而仲梁氏看谁都不太顺眼,至于乐正氏就是好好先生一样,教义倒是偏向于颜回一方,然后大家都喜欢和闵损作朋友,因为这货很讲孝道,有人说他有舜帝之风。

    而很有意思的是,很多圣门的代表圣人,甚至都出自于七十二贤者,譬如公孙龙,这里又说到公孙龙,他在战国时代的出场次数似乎很多,每次重大事件都会出现,在各个历史人物,乃至于几个学派的介绍中,完美的充当背景板,其存在感不亚于某个星球上的阿强。

    所以七十二贤者中还有公孙龙这种时不时就跳槽的存在,当然在原本时间线中,公孙龙自开门户是因为孔子挂了,但在这个时空,显然只是因为手痒。

    当然他偶尔也会出现在稷下学宫的讲学队伍之中。

    而七十二贤者之中,还推举了十哲人,这算是比较有思想的,然而主要的八脉主中,却有将近一半不在十哲人内。

    譬如颛孙师就不是十哲人,但他却是八脉中第一脉的师主。而他升入十哲位,最早的时候是在南宋。

    荀卿准备把这竹简抄录下来,用一道风吹到辽远的北方草原,抵达长生与南世的交界之处,哪里有一位他的故友,他觉得这很有意思,或许可以让那位故友放松一下焦虑的心情。

    那位故友,便是颛孙师。

    在正确的历史线中,颛孙师当然和荀卿没有交集,两个人拥有时代差,但在拥有仙神鬼圣之力的这片天地,当然没有了原本的寿命束缚。

    所以荀卿和颛孙师有了交集,从正常的发展来看,是属于必然的。

    这是因为颛孙师的好友陈完曾经逃奔到齐国来。

    而说来也极巧。

    陈完就是“田敬仲”,看到这个田字,想必天下人都明白了一半。

    他正是如今齐国王室的老祖宗,而他,是颛孙师之祖,公子颛孙的好友,更是相交莫逆,同时他还是陈厉公的子嗣,在鲁庄公时期,陈国是陈宣公,陈国发生政变,公子颛孙护送公子完从陈国出逃,后来公子完在齐国安定,而公子颛孙则没有选择在齐国停留,而是逃到了鲁国。

    三代之后,颛孙师出世,而在这个时间点,颛孙师甚至还见过垂垂老矣的陈完。

    所以颛孙师出现在齐国,也不单单是因为稷下学宫的缘故,故而荀卿与他也多有交集,又因为荀卿是稷下学宫大祭酒,与王室自然也是关系非同寻常。

    这就是一个三角形。

    荀卿抄录完毕之后,把自己的一些解题心得写在了上面,他倒是不知道龙素解题的事情,也不知道甘棠进山,涂山王出迎,这段时间,荀卿在第一时间拿到太学的这道题目时,就十分感兴趣的陷入了其中。

    时间过得很快,甚至有些不够用的。

    荀卿做了决定。

    看来太学必须要走一遭了。

    他的身前不远处,一盏燃烧着熠熠辉光的烛灯,吞吐着干净的火苗。

    那是号称永不熄灭的南海人鱼烛。

    荀卿把自己刚刚抄录的竹简,放在人鱼烛的火光中,顷刻间便使其化为灰烬。

    灰烬乘起青风,飘摇而起,划开雨雪,向远方而去。

    ............

    远在长生与南世的交界处,终年飞雪的雁门关下。

    颛孙师带着他的弟子们在这里驻扎。

    寒冷的风悄悄从天空之上滑下。

    他抬起头,制止了学生们的交头接耳。

    于是一道寒风向着他轻轻飘来。

    风之中,八百文字从中飞出,颛孙师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册竹简。

    八百文字尽数覆在竹简之上。

    他的学生们恭敬的站立在一旁,等候着他的吩咐。

    颛孙师看完这些文字,注意力集中到后面的数字之上。

    “稷下学宫都解不出来的东西么....”

    他看了看四周的弟子们,唤了一声:“,你过来。”

    于是风向前走了几步:“老师?”

    是曾经与程知远比试过剑法的那位儒门弟子,当年颛孙师让他与程知远较剑,其实也是借助程知远之手,小小敲打一下这位年轻弟子的骄气。

    同龄人的督促,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在这个时代,知耻而后勇是一个有尊严者,并且心怀大志之人的基本操养。

    自然是心怀大志之人,他也想青史留名。

    于是颛孙师召他过来,让他解那些数字。

    当即便傻在那处,却眼中只看到一排排意义不明的阵列,却完全不懂其中到底说的是什么。

    这种数字,要如何去解?

    他心中不明白,不敢不懂装懂,便诚恳拜罪,向颛孙师请教。

    “嗯,初见之下,没有自己的想法吗,要来问我?”

    颛孙师忽然失笑,这更让尴尬,且不敢直视他。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今年太学发放的招榜卷宗。”

    颛孙师笑着看他:“连太学的东西都解不出来吗,这还算是稷下学宫的学子吗?”

    面色涨红,咬牙不断。

    颛孙师忽然又是大笑: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因为我也不会。”

    目瞪口呆。

    颛孙师呼出冷气,边上的弟子们恭敬聆听,他道:“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矣。啊,今时今日,难道你不想当一次我的老师吗?”

    颛孙师说着,又是失笑,敲打竹简:“学如不及,犹恐失也!果然,知识是无穷无尽的啊,我也差的远呢,却不知道这道题是谁做出来的呢,可,真想见见他啊。”

    憋了一会,忽然道:“老师的学识已是天下罕有,此人做此诡题,或只为刁难而刁难,并无实际意义....”

    颛孙师看了他一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颛孙师没有继续说什么,但是却是在瞬间面色涨的通红。

    他看向那个竹简,心中愤怒,暗道太学的知识,没有什么困难的,不过是一些迂腐的东西,用一些数字就要刁难自己,那显然是不可能达到的。

    雁门关终年大雪,与南世往来稀疏。

    当然不会知道,如今半个天下,都为这道题目,愁白了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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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颂介绍:
一本《庄子》,原本的寓言哲学之书,却成为了无上的仙道典籍?程知远来到了新的天地,犹如一梦黄粱。————东周列国记:说剑人与渔父相见于穷桑之野,渔父言誉己枪而贬剑,蔑询说剑之人,疑问天下剑术尽头何在。说剑人不答,渔父复而言之。问:“剑术之道有几重几境?”答:“无重亦无境,剑道之中,只有两剑。”问:“嘻!何解也?”答:“唯一心,一意尔。”问:“噫,先生,何以教我?”答:“一曰赤诚,二曰肝胆!”剑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