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甘棠(下)
她并不是真正的涂山之王,但她依旧保有自己的倔强。
人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
甘棠知道,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这里没有可以帮助自己的人,碑文外的人,曾经摹刻,创造出自己的人,不就是让自己在这里守候的吗?
但她是王,或者说,甘棠是王,她是甘棠的影子,依附于王,却又什么都不是。
这样不对。
这样不好。
第五代的涂山之王,青丘的君,茸,她在涂山死境的山顶,用那种蔑视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而下面那个拿着一柄黄钺的,那个名为苏己的涂山女,她明明是亡国之君的女儿,但又何德何能,可以被茸正眼相待?
这不公平。
亡国的君之女,她唤来了涂山的第五代君王,并且为商朝征战,击杀了淮河处的奔云,神怪崩灭,然而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纣王攻破了有苏国,为什么她只听从那个叫做苏己的姑娘,听从她的召唤?
甘棠也曾经试图呼唤这些过去的君王,但是无一例外,它们并不给予自己回应。
起初,甘棠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并不是涂山真正的君王,所以无法呼唤这些故去的老王。
但在方才,仿佛置身梦幻,又见到了那位涂山五代之王茸后,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它们不肯回应她的召唤。
而是她不配。
“血脉从没有高贵者,如今的高贵者,曾经也是卑微者。”
甘棠猛然惊醒,她的面色略显苍白,而声音是从她正前方传来的,程知远闭着眼睛,继续开口:“我看到了一点东西,原来如此.....”
程知远给予的回应让甘棠有些不知所措,她在看对方没有继续说什么后,只能闭上眼睛,调整心态,渐渐重新进入那种精神契合的状态中。
但是,之前程知远的话却和绕梁余音一样,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程知远倒是明白了一些前因后果,在对方真正敞开心灵后,对于心灵略懂一些的程某人便感觉到了那些情感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七窍玲珑心的缘故,程知远对于情感上的变化逐渐变得有些敏感。
不知道这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但是程知远其实也有惧怕的东西。
那就是再失去一次感情。
第一次丢失的是欢喜的感情,有第一次很可能就有第二次。
这让程知远想到了两种精神变化,即道家所谓的“太上忘情”和“至人无己”。
那太可怕了,真真正正的物我两忘,程知远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干什么非要把自己变成一块无情的木头?
当然,按照很多小说中写的,到了那种境界才能感觉到大欢喜,大极乐....
程某人觉得那就是胡扯!那不是都说了已经摒弃了尘俗的情感吗,怎么可能还有欢喜?这难道不是人间的七情之一?
太上忘情还可以理解,不是真忘情,但是至人无己这个可是真正的精神超脱。
程知远觉得路边摊上的,一块钱四个窝窝头还是很好吃的,至于至人无己,这个玩意还是暂时一边呆着去吧。
这块石碑是封存神怪所用的,但是并不能封印考生,而程知远亲眼看到这玩意是竹简变的,也就是说,物质之间的转换并不是那么的牢固....好吧在有仙人的世界中讲科学确实是有点毛病,但是程知远从中依旧寻找到了一点破绽。
既然是考试的题目,摹刻了神怪类似于程序,那么既然是程序,就一定有bug。
程知远现在在做的事情就相当于卡bug,当然,这个只是举个栗子,不太形象的比喻一下.....
两个人的精神逐渐融合,如果真正放开心神,那么当程知远离开的一瞬间,两个人的精神也会互相带有牵扯,此时石碑肯定会对神怪进行拉扯,这么一去一回之间,两相冲突,就可以制造出bug...不是,制造出破绽,从而实现带甘棠离去的结果。
而且即使这个方法不成功.....
程知远的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虽然是精神世界,但是之前收走颜如玉的那块玉依旧出现在了这里。
这块玉有点门道,程知远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这块玉到底是做什么的,颜如玉究竟是消失了还是化为某种气体被储存在这块玉石之中,谁也说不好。
但有些事情还是可以赌一赌的。
程知远对自己有信心,雷书在背上,实在不行可以用一次运气。
不过自己的运气一向很好。
他的心神与甘棠产生共鸣,而雷书的眼睛从一条缝隙逐渐展开成半个。
而至此时,程知远忽然与甘棠产生了一种心灵呼应!
说剑的声音震荡起来,而甘棠居然也同样能够听闻!
程知远十分诧异,同时感觉陷入一团云雾之中,当然,甘棠也一样愣住,她感觉到一股气在向她的身躯内进行灌注,并且逐渐融合,甚至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往世雷书!”
程知远惊异,当然他明白这并不是气运流逝,而是另外一种奇怪的变化!
往世雷书正在善做主张,渡程知远的精气给予甘棠,并且似乎还在相助她衍化一种“血脉”!
两个人的精神至此逐渐融合,而到了紧要关头,程知远也发现,似乎是两个人精神相融,逐渐产生共鸣而导致雷书出现变化,当然,这里面,似乎也有一丝青丘之气在顺着自己的仙人之气反哺回来。
是因为青丘的特殊而导致雷书的问题?
程知远觉得有这个可能,因为最开始,在见到这个少女的时候,雷书就睁开了一条缝隙。
“天降仙道,以理万民,南华传世,青丘龙隐.....”
“青丘.....郑庄公和涂山氏,也有什么来往....等等,雷书的原型是仙典人间世.....难道这本书是在.....”
程知远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而因为精神相融,甘棠也逐渐瞪大了眼睛,她了解他的一切,而同至此时,一道亢长剑鸣,就此打响!
锵!
辉煌的王殿开始坍塌,绚烂的钟鼎也散落成泥,程知远收敛心神,同时甘棠也深吸数次重归宁静。
轰鸣为剑鸣。
随后是风声。
再后是山呼。
之后是雷鸣。
最后,万籁俱寂,和光同尘。
程知远的剑声拔地而起。
王殿之外,无数双黑手向这里抓来,那些正是碑文中束缚神怪的东西。
它们摹刻了这片世间,也是属于精神界的枷锁。
然而那道璀璨的剑光,在瞬间就肃清了一切!
...........
考核大殿中,属于程知远的那面涂山碑,骤然崩裂。
轰!
石碑炸碎!
鬼宿瞪圆了眼睛,砂石啪嗒一声砸在他的额头上,然而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则是用一种从未见过般的目光注视着烟尘下的程知远。
风声,山呼,雷鸣,和光同尘.....
最后连石碑都炸碎?!
这是几等?!
从未有过!
就在这一瞬间,随着一道连鬼宿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诡异悲鸣”的消失,那些碎石与尘埃化为涟漪向四周扩散,而短暂的风烟之后,程知远依旧在原地没有动弹,但他的身前,却多了一个茫然无措的姑娘。
无数双眼睛瞬间就聚集到她的身上。
而甘棠看着这些陌生至极的人,在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忽然惊醒,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外面。
于是涂山女展颜一笑,殿堂,顿生明光。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此时无声胜有胜
无数的斩妖人盯着甘棠,而那个笑容此时深深烙印在他们的心中,涂山氏的姑娘从来都是让人惊叹的,宛如最完美的艺术品,更似是那精心烧制的琉璃,带着明艳与妩媚,这种妩媚不是显露于外的妖媚,而是那种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明媚。
瑟瑟几响,如有花树分开,诸人眼前似见一片棠梨盛绽,当中钻了一个少女出来,全身白衫,颈环青绒,只十五六岁年纪,一双眼睛仿若是能说话般,既有傲意,亦有灵楚。
啪嗒
不知道是谁的兵器掉在了地上,这个声音很快让诸人恍然回神,其中高长恭最先清醒,他立刻转过脑袋看向程知远,同时是道:“这怎么观悟碑文,还观出了个美娇娘?!”
什么玩意,看书,看石碑,看这种东西会有老婆吗?
真的会有啊!
高长恭心中想着这个吐槽,却不知道其实程知远早就明白“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真正含义了....
颜老师现在还在程某人的脖子上挂着呢。
高长恭的声音立刻让这里喧嚣且沸腾了,大部分人陡然醒悟过来,见到涂山碑炸碎,还不晓得这个姑娘是谁那就白干这么多年活了,但是最关键的一点,程知远和这个神怪的契合度,究竟达到了怎么样的一重境界?!
整个星宿府都为之震动!
“哈哈哈,好!好!”
赵迁在后面,猛地拍了下大腿,这一巴掌打的他自己龇牙咧嘴,但见到前面那帮人,尤其是之前的许,那家伙颠倒黑白,信誓旦旦说若是当初孟破在,浑邪乌檀必然被打的如何如何凄惨,又讲程知远是占了浑邪氏力有亏损的便宜,结果现在却是愣在那里,不知是吓得还是惊的,亦或是在思考措辞,总的来说,是半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赵嘉同时也笑:“鬼金羊,还不快快下了判定去?”
听着这话,鬼宿还没有动静,倒是一旁的相师头上冒汗,忙不迭靠过去:
“星主,这...这怎么判定?石碑炸碎了,这以前可没有过啊?”
鬼宿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感觉就和洗脸似的,他转头,深吸口气,咬牙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这毫无疑问,是在和光同尘之上的.....”
“通过是肯定通过的了的,毕竟那神怪都被他放出来了,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鬼宿的声音被很多人听到,李回他们闻见,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而高长恭,曹亭,南搏身几人,因为之前说过一两句问心无愧的话,此时倒也是一并高兴起来!
程知远苏醒,看向相师,遥遥询问:“相师,为何不念结果?”
“这....”
相师看了看鬼宿,后者面色阴沉,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程...榆次城,程氏,名知远,二境一阶,四重楼......所携竹牌,六等青,碑声....无!”
相师满头滴汗,他瞪着眼睛,因为程知远资质一栏上写的是“咫尺青天”!
随后还有一个小字(隐)!
意思是这份档案不允许旁人传阅!
相师面色逐渐苍白,落无血色,刚刚没有仔细看,这下糟了!这种案牍应该分开摆放才是!
好在现在的问题不是太大,但是后面那个碑声,他是真的不知道咋说。
于是那个无声一出来,整个场地顿时都愣住了。
连程知远也是一愣,但接下来,有一道笑声在此响起:
“无声好啊,无声如何不好?”
“楚庄王之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门外走来一人,司马出现,笑着与诸人见礼,赵迁与赵嘉顿时起身,赵迁迈步上前,回礼道:“原来是学宫子到了!”
而司马目光落下,快步来钱,对赵迁与赵嘉道:“却不知道王长孙殿下,公子嘉殿下,竟齐齐至此!”
三人会见,气氛.....“诡异”,且融洽。
“讲的好,着实是讲的好!”
曹亭看着对方走来,愣愣的站在高长恭身边,嘴里呢喃:“此时无声胜有声,此时无声胜有声!这....这就是学宫子的文采....”
高长恭顿时一声冷哼,便是有些不服气:“这有什么,我也能说!搞得玄了吧呼的,不就四个字吗?”
南搏身睥睨他一眼:“愿闻其详。”
高长恭一昂首:“.....沉默是金!”
“......”
边上几个人顿时无语,而正是此时,却有女子声音盈盈响起。
“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南华真君有语,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人如书,事如言,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诸人侧头看去,正见到声音来源,便是那涂山女!
她一开口便语惊四座,而司马面色庄重,却也未笑,上前来行礼道:“女君所言甚是!烈电先至,无有雷音;地龙翻前,万籁俱寂;凡掀天惊世之事,常于无声中来,少从有声中至!”
程知远过来,对他点点头,颇是意外,心想要中高兴,可面色表现不出来,便是看上去和冷着脸似的:
“司马,你如何来了?”
司马失笑:“我是来看看你这个无声人的!”
程知远翻了个白眼:“小考试而已,问题不大。”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诡异寂静,司马也愣了一下,而后便是哄然大笑。
“着实是语出惊人,不过依照此时所看,倒也无愧于此言传,看来我的担心,是有些多余了的,你倒是有意思,来这里考试,却也不告诉我的。”
司马的目光有意无意瞥了一眼鬼星主,后者面色又是一僵。
程知远因为不能笑,所以说话显得有些漠然:“嗯....这不是怕你忙呢...再说,问题真的不大。”
这说着,目光忽然瞥了一下边上的甘棠。
是的问题不大,也就是多变了一个大活人出来而已.....
不过星宿府还差这点工资?
“鬼星主,之前我听闻星宿府内有人判定不公,外界有谣传是你,可如今一看,你却是秉公执法,有一说一,果然,流言蜚语当不得真啊!”
南搏身突然向鬼宿道谢,而后者微微一愣之后,忽然浑身汗毛倒竖!
卧了个大槽!你大爷的怎么在这个时候说这种屁话?
鬼宿大打激灵,他后面就正襟危坐着赵嘉和赵迁,自己之前刚刚被敲打过,还被询问了说有没有徇私舞弊,暗箱操作的事情,自己刚刚对付过去,这时候你个混账玩意突然跳出来说什么鬼东西?
第一百九十八章 妒火中烧
果不其然,赵嘉的声音应时而响起:“哦?外界谣传鬼星主.....”
南搏身的目光越过鬼宿,对赵嘉与赵迁行礼,笑道:“哦,外界诸城,偶有一些流言蜚语,看起来是对鬼星主造成了一些不良影响.....”
“是极!是极!”
鬼宿猛然肃正,义正言辞的补充道:“我既领鬼金羊位,负则邯郸星宿府考核晋升,故!既在此位,当谋此政,担任此位者,必然要公平公正,我若为星主都不能做到公平公正,那我星宿府岂不是失信于天下芸芸众生,届时,又有何面目告知赵王,奏禀天子,祭与天礼知?”
“人无信而不立,我等斩妖之人,皆是把一条性命寄于头颅之顶,若连基本的考核制度都不完善,还有徇私舞弊之事发生,那岂不是让斩妖人们寒心,拱手把这些战力,白白送予秦楚几国?”
“还请公子殿下明察!请王长孙殿下,圣断!”
这话很好理解,意思就是告诉二位公子,咱们没有收过半点贿赂,那都是外面的人,都是那些考核不过关的人给我的造谣,现在我在这里表个态,您二位也听清楚了,咱们这单位运营还是可以的,没有出现大规模人员跳槽活动,所以不存在什么严重的黑幕。
当然鬼宿是这样表态的,事实上到底有没有,他相信赵嘉比自己清楚,当然场面话是一定要说的,毕竟现在赵迁还是不懂得这里面的很多门道的。
鬼宿感到心里苦,这怎么看好像都是正在走入赵嘉的圈套里一样,这货高超的情报系统简直就是无孔不入的苍蝇,自己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被软禁的公子嘉居然这么厉害!
可,可角宿背后的老杨氏,是支持赵迁的啊!
这才是问题的重点,赵国的老贵族们并不是同心协力,老杨氏就支持赵迁上位,他们认为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赵王足以成为他们操纵的傀儡,或者再来一次沙丘宫变也未尝不可啊!
天礼大不过人欲!
但现在,这个状态,鬼宿感觉有一种态度,那就是赵嘉似乎在逼迫自己,倒向他,从而作为安插在老杨氏的眼线....这种东西都不需要言传的,鬼宿现在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把柄在赵嘉手上,仿佛被扼住喉咙一般,极其难受!
赵嘉没有追究这个的意思,只是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鬼宿心中越发苦涩,反而是边上的赵迁以为鬼宿是真的悔过,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却不知道这里面所存在的一些隐晦问题。
和赵嘉比起来,赵迁确实是一个傻白甜......
不过,再蠢的人也有成长的一天,只不过是需要时间而已。
相比较李回等人的兴奋,高长恭等人的扯皮,孟破此时则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甘棠,他发誓这个女人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但是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
重要的是,涂山之碑,居然暗藏这等玄机?!
古往今来都没有人能够做到震裂石碑,这种考试最高就是和光同尘,孟破简直想要跳出来大喊冤屈,这程知远怕不是作弊了!
想到之前程知远和自己讲的,以前和涂山氏有一点关系,得过一些遗泽,自己还天真的以为那是什么青丘残卷,现在看看,狗屁的青丘残卷啊!
那怕不是什么无上妙法!
“完整的青丘法门?!”
孟破光是想到这点,呼吸都有些迟滞,众所周知,青丘法门玄妙无穷,当年武王伐纣之后,便引诸多青丘子民进入稷下学宫,由姜太公治理,这也是为什么太公会分封在齐国,也就是以前的莱夷位置的原因。
稷下学宫也相当于国立大学一样的地位,虽然和周王室直属的四所太学不能相比,但人家从古时候开始师资力量就极其巨大,姜太公,涂山王,甚至还有商朝遗老,哪一个没有在稷下学宫溜达过?
如今世上三所大学之首,当之无愧就是稷下学宫!
当世诸圣宣讲所定的第一个位置,就是稷下学宫!
反而是西郊太学显得有些落寞,而朝歌云梦宫是军事学院,一般欢迎的都是兵门和纵横家,或者名门,火门之类的,擅长征战的圣门,要是儒门,其实也就只有子张一脉可以进入朝歌云梦宫,像是龙素所在的仲良氏,即使是友好访问也不给进。
所以,如今可见收录在稷下学宫的青丘完整法门是多么强大,是多么珍贵了,听说,如果不是核心弟子,都是无法翻阅青丘卷宗的。
孟破现在有些后悔,十分后悔,他想到如果选择了涂山碑,即使自己不能悟出和光同尘,但雷鸣巅峰总是有的,而且程知远也不会凌驾于他的头上。
他的虚荣心是很重的,自卑而又自傲,这一点孟破对自己的意识,其实是不够的。
“该死....这厮....这厮必然是.....”
孟破后悔不已,牙都要咬碎,同时还看着那个女子,眼中不时出现一丝火热。
着实该死啊!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嫉妒使我面目全非有木有啊!
之前那些恭维孟破的人,此时都有些尴尬,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必然会变相拂了孟破的脸面,这或许对于自己日后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不利,故而不少人便选择了沉默。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只是这世上永远不缺发声话筒。
许阴沉着脸,此时越众而出,对赵迁,赵嘉,鬼宿,司马四人一一行礼,而后指向程知远,却是如揣摩透了孟破的心理一样,大声开口道:
“上禀王长孙殿下,公子嘉殿下,司马先生,鬼金羊星主!”
“我有话讲!事关于涂山之碑,以及此神怪孽女.....此间,恐有蹊跷!诸位,程氏小儿之前特意选择涂山碑,于其他诸碑置若罔闻,甚至拦在孟兄身后,伺机而待,这其中,必有隐算!我心中有意,斗胆而言,此或为作弊!这成绩,自然也暂时当不得,还请不发!”
此言出,一时寂静,而后顿是人声鼎沸!
高长恭大怒,此时不待曹亭,李回几人开口,他便先上前一步,那俊秀脸蛋气极,显得红扑扑的圆润,鲜艳欲滴:
“你说当不得就当不得!你算老几!开口就是作弊?我一刀砍了你娘的脑袋!”
泼话骂出去就像是油锅下开水,不知道咋整,只是没想到许却是不甘示弱,直视高长恭,抬手拱礼,同时侧头呵斥道:“此地有王长孙殿下,亦有公子嘉殿下,你一介高氏庶人,也敢冲我咆哮!安知这殿中,上下尊卑,礼仪贵贱否?!”
高长恭被一噎,气的七窍生烟,而许陡是冷笑,拂袖呵道:
“却不敢让我细细说出,难道你心中有鬼吗!呵,之前便看你与那程氏眉来眼去,莫不是.....另有‘金’情?”
许这一下也算是豁出去了,反正他说话言辞都有礼数,后面还有宗族背靠,虽然宗族不可能为他出头,但是他如果拉拢了辰陵孟氏,那在宗族中的地位又不一样了。
反正赵迁,赵嘉不可能在这里治自己的罪,自己若是能掰倒程知远自然极好,若是掰不倒,也在孟破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总而言之,他这次越众而出,看似鲁莽闹剧,事实上,却是经过一番仔细考虑的。
虽然这个事情要是仔细说,只是一次面子之争,并没有多大,但是士人麽,擅长的就是把小事扯成大事,大事捅成窟窿。
高长恭在发火,但是许,其实是在投机。
第一百九十九章 老婆是涂山氏的
许开始搅浑水,同时在孟破眼前刷好感度,只是让他觉得有些吃惊的是,堂堂三千红尘客之一的人物,走过庐山道的天才,居然是喜怒显形于色的。
此时的孟破,明显面色变得好看了许多,并且带着一种不满与冷漠,渐渐移动目光,转到程知远身上。
许感到失望,同时又有些庆幸,孟破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所以才容易被人当枪使,现在的他最好越蠢越好,自己的目地正在一步步达到....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进庐山吗,算计的太多,反而在某些方面,不如孟破率真。”
突如其来的声音传入许的耳中,他猛然回神,刹那转头,然而却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一位靠近他的人,同时对面高长恭的呵骂声又传来,几乎是问候了高阳许氏所有的女性。
这让许变得有些生气。
“高长恭,你要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有一说一,你在这里谩骂我高阳许氏,你兰陵高氏有资本狂妄,我高阳许氏也不是泥捏的!说起身份,你差了我一大截!”
“哼!”
许拂袖,随后抖动双臂,向赵迁道:“还请殿下对此事明察。”
赵迁顿时很不高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盯着许道:“高阳许氏很了不起?”
许一愣,随后顿时低头道:“不敢,在下绝无此意!”
他当然知道赵迁那是什么意思,赵氏为王,这邯郸赵氏可是一方王族,这就是高阳许氏比不了的了,虽然高阳乃是五帝后裔,然而他赵氏的先祖,追根溯源乃是舜帝,这也不比高阳差多少,何况曾经的辉煌,代表不了如今。
赵迁眼中露出蔑视与得意,同时负手,意识到自己现在被许多人注视,于是调整了心态,轻咳几声,说道:
“邯郸星宿府隶属于圣人门下,亦为王室所属,邯郸之下,王与圣同治此府,刚刚鬼星主也已经言明,此地根本没有徇私舞弊之事,你讲程氏选取涂山碑乃是作弊,这不是凭你空口白牙就能论证的,邯郸的考核,也不归你高阳许氏管控,说话之前,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许啪的一下跪伏在地,叩首道:
“殿下明鉴,若要我拿出凿凿证据,此时确实没有,但若说空口白牙,自也不是!之前程氏宣称其与涂山有旧,这简直是荒谬之言,涂山氏何等尊贵,他程氏小儿,地位卑贱,且涂山之民皆在齐国稷下学宫,此地为赵,根本没有涂山之民,又何来的渊源所说!”
“在下亦不是有意要污蔑程郎君,只是之前所言所谈,似有大疑,此时已不论名次之类,而是关乎到星宿府名誉,今日迁殿下若不明察,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用秘法作弊?”
赵迁一把上前就要踢他,结果被司马拉住,而前者很不高兴,呵斥道:“你几个意思,是讲我眼睛瞎了吗?”
许不语,话语到此点到为止,他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于是眼角微撇孟破,果不其然,孟破此时一副严肃凛然的样子,似乎已经完全代入到一个受害者的角色中去了。
许心中也是叹息,他在高阳许氏亦不受待见,否则何必出来当个斩妖人,高长恭是庶出,而他则是嫡系,然而又是嫡系中的旁支,即并非家主一脉,而是下位,故而会被宗族主家猜忌,又因为他以前表现过一次算计之心,故而被主家堤防。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每一次家主换位都有明争暗斗,高阳许氏内天才够多了,不缺他一个,反而是他这种阴沉的性格,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想要闯出一个名头,只能入世历练,攀附其余高宗望族,以此来博得这些高宗望族中嫡系子弟的支持,由此达到名声大噪的程度。
血脉,名声,人望,境界,以此类推,这是决定一个人立身在世的四大基本要素。
孟破此时上前,果然如许拨弄的一般,愣头二傻子似的,居然宣称要请赵迁给一个公正。
“孟破,你好不要脸!”
高长恭蹦出来,道:“刚刚我也听见了,是你自己让的石碑,此时还要殿下给你什么公道?”
孟破沉默一下,随后道:“若是程郎君真的有作弊之事呢,查一下,不也无妨吗?”
高长恭冷笑:“你说查就查,那怎么不查你,这里这么多人都认为你只有雷鸣的水平,结果你弄了个和光同尘,这算不算作弊?”
“就是就是!”
李回等人起哄,孟破傲然道:“身份不同,我乃三千红尘客之一,境界七重楼,渡过庐山青火百九十步,更是辰陵孟氏嫡系,血名人境,四样我样样不缺。”
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后面的意思就是程知远,这血名人境,他一个都不占据。
血脉?程氏,尤其是程知远,现在没什么可吹的,程伯休父那都是周宣王时代的人,好几千年啦,而且程知远出来的时候,貌似他根本没有宗族在背后,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名声?之前战败了浑邪乌檀,虽然被赵国公卿所了解且见证,但是放眼天下,他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名头?
邯郸星宿府,即使在天下也不过是七个斩妖府其中一个而已,其余的地方,秦楚二地尤甚,里面的高手,又有多少,难道还能打不过一个浑邪小儿?
孟破甚至觉得自己都可以干趴那个家伙,而且他在上一届的三千红尘客中,只是走过百九十步而已,前面还有走过五百步,七百步,甚至一千两千步的人!
人望?名声没有,哪里来的人望?
境界?自己是七重楼,程知远不过是四重楼!
孟破的傲是有道理的,不是没来由的就看谁谁不爽,血脉高贵,名声大躁,人望极高,境界也不差,放在后世就是高富帅鄙视穷青年,随时随地可以拿出一大堆理由去骂人,这不是很正常么?
高长恭还没有骂出下一句话,结果另外一边,甘棠的声音倒是又接口了。
“哪里和涂山氏没有关系?他妻子就是涂山氏的人。”
这话出口,一瞬间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程知远身上。
后者哑然,而其余所有人,俱都目瞪口呆,只是程知远是看着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甘棠,而其余所有人,则是在看着理所当然的他。
这一瞬间,大殿内的气氛,不知是尴尬,还是诡异。
第二百章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孟破皱着眉头,开口不信:“神怪,你就是涂山碑中的怪物吧,你说程郎君的妻子是涂山人,这怎么可能,简直荒诞无稽!”
“涂山氏何等高贵,怎么可能有人下嫁一个凡夫,而且程郎君宗族没落,且并未曾去过齐国,神怪,你这话恐怕不成立。”
孟破盯着她看,眼神锐利:“而且,再退一步,即使他妻子真的是涂山氏,那你与他素未平生,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们两人谈论,即使是他告诉的你,你就真的相信?”
话语毕,顿时四周悉悉索索起来,不少人顿时眼中有疑,皆是面面相觑而谈,且时不时微微点头。
确实如此,如果石碑神怪真的没有和程知远有过交集,她又是怎么知道程知远妻子是谁的,而且程知远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这涂山碑,未免太容易被蛊惑了吧?
甘棠的眼睛毫不示弱的看着孟破,那种气势让孟破不自觉的下移目光,随后显得有些不愉悦。
“呵,黄口小儿,连石碑都裂开了,心境契合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不知道,还是你们这次的考官,不知道?”
甘棠瞥了一眼鬼宿,而鬼宿此时被神怪直接当面怼,显得有些不开心,毕竟以前没有出现过神怪脱离石碑的事情,故而他倒是不知道,这位涂山女居然有点强势。
“咳,说的正确,是这样的,心境契合之后....虽然我没有达到那种高度,但是我知道邯郸内有人达到了。”
鬼宿安抚了现场情绪:“既然有疑问,不如现在我去禀告圣人,孟破,你看这样可好?”
孟破皱了皱眉,而鬼宿此时又开口道:“你可要想好了,圣人时间宝贵,如果被查出程氏并没作弊,那你......因为一个污蔑罪,三十年内的考核,可都不要再想参加了。”
“而且,下一次庐山开启,你不能以赵国的名义参加,你在赵国的所有功名,在庐山下全部算作零。”
孟破面色顿时一变,诧异道:“我怎么从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鬼宿耸了耸肩,睥睨道:“废话么,你也没问啊,不过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根本没有仔细看过我赵国武灵律。”
武灵律是当年武灵王请法门圣人专门制定的一套基本法案,虽然略显粗糙,但大部分的社会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当然没有秦国律法那么厉害与完善,毕竟秦国现在是法门全力支持的国家,认为接下来,最可能接替周朝的国家!
甚至,有传言,法门极圣已经出山,准备为秦国修订“天律”!
商为天纲,周为天礼,而当天礼崩裂之后,重新运转世间的东西,由秦国来发布,此时法门修订天律,从那时候起,整个世间的规矩,就要换一换了。
那么,法门,也会代替如今儒门的位置,成为世间的第一上门,后面绵延数千年,都会是法门为主!由此实现圣门道理传遍天下,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理念!
元圣周公遣儒门治世已有七千年!这个天礼已经腐朽不堪,该换一换了?
这也是各国如今压制秦国,并且斥责秦王狼子野心的缘故,六国打着尊周护礼的旗号,打压秦国与法家,正是因为惧怕秦代周,天律代替天礼。
商朝为春,周朝为夏,那么如果真的是秦国代周,那自然就为秋,金秋起兵,正是肃杀之景!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遏制秦国东出,从青玄大地闯入南世!
赵国现在也就还在人家哪里有一个人情而已。
孟破有些迟疑了,而高长恭及时跳出来当那个打脸的人,起哄道:“别怂啊老哥,你不是很厉害的咯!继续搞啊!”
“呵”
孟破此时斟酌了一番,他确实是觉得程知远有问题,但他的主要目地是逼出程知远身上的青丘卷宗(其实没有),而不是挖坑让自己跳进去。
如果真的没有作弊,那自己三十年不能去庐山,他本来是打算明年第二次踏足庐山,但是如果剥夺他的一切荣誉,且三十年不允许履足庐山,那他很可能这辈子都走不了了。
之前也说过,第一次能过庐山,不代表第二次也能过,心境一变,庐山无路。
“好了,给孟郎君一个面子。”
程知远此时站出来了,神情漠然:“孟郎君是七重楼,我是四重楼,我血脉不如孟郎君,其余的,也都是概不能及,孟郎君之前也想选涂山碑,如今应当只是不甘心而已吧。”
“若是认为我取巧了,那也好办,精神上的事情都是虚幻的,但是手底下的功夫,则是真正实打实的。”
孟破忽然瞪起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道:“你...你不是想要和我打一场吧?”
程知远道:“孟郎君难道没有此意吗?”
“你...哈哈!”
孟破突然失笑,随后立刻收敛,摇了摇头:“其实我还是很看好你的,只是你我之间,差距实在太大,哪怕你心境高又如何,且不说你是不是取巧了,哪怕你真的厉害,可我也是和光同尘,这么一测,对于实战影响实在是微乎其微。”
“四重楼挑战七重楼,若是其他寻常的七重楼你还有获胜机会,但我....虽然不才,可也走过庐山青火,还了这层先天的血皮,你的剑器,恐怕都伤不到我的毫毛,这如何打?”
他失笑,连连摆手:“罢了,我要是这么胜了你,还要遭旁人非议,说我以大欺小。”
孟破不给程知远继续开口的机会,而是面向鬼星主,言道:“我还是认为,这件事情需要仔细查证,不过现在,我也不接受他的挑战,因为他太弱,我胜之不武,他若是赢了,我倒是声名狼藉,这种闹剧,我才不弄。”
鬼宿皱眉,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很好,那么我会上报,你不要后悔,而且他要挑战你,他可是战败了浑邪氏,那个是六重楼,而且资质极高,你只是满江红,七重楼又怎么样?”
“错,浑邪氏资质再高,也没有走过庐山,如何能与我相比?”
孟破负手而起,斜着睥睨了一眼程知远,是轻声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程知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眨了眨眼睛。
“以大欺小,这可不存在。”
孟破转过头来。
一道剑吟骤然而起!
青萍大风刮过整个大殿,四面尘埃化为烟霞,孟破刹那转身,然而兵器未拔,他的眼睛却已是骤然一缩!
洗血剑的剑锋,正压在他的脖颈上!
黑色的妖剑定格的地方,正有一道狭长的剑线,缓缓渗出殷红,随后腥血,顺着剑锋缓缓流淌而下,
程知远就这样看着他,随后瞬间收剑。
锵!
声音绕梁,余至大殿之上!也不知是剑声,还是人声: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第二百零一章 剑心(一)
孟破捂住了自己的伤口,滚烫的触感表示这并不是幻觉,他在这一刻仍旧有些无法置信,因为之前他较为轻视的程知远,居然还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实力。
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是他之前用来恭维的一句话,并不认为这是正确的,这世上的吹捧并不少,浑邪氏厉害归厉害,但也终究是个六重楼且没有走过庐山的稚子。
这是他之前一直以来的印象。
眼前的少年神情漠然,似乎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毫无笑意,眸中依旧清亮。
那柄剑在喘息,在叹息,在嘲笑自己。
“好.....好!”
孟破的声音逐渐沉重下来:“榆次程知远,好,领教了。”
他把之前对方原话奉还的句子彻底记在心中,从这一刻起,他承认眼前这个少年确实是有资格挑战他。
程知远的目光移动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也就是许,这位高阳许氏的弟子此时面色倒是说不上有多难看,他之前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在孟破面前刷好感度,程知远真作弊也好,假作弊也罢,真有本事也行,没有本事也可以,都不在他的心绪计较之内。
只是此时,孟破遭辱,场面话还是要说两句的,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能够得到孟破这种愣头青信任了。
哦,这种愣头青,指的是相对来言,事实上孟破并不傻,而且很有心机,只是他有个好大喜功,虚荣心过盛的毛病,于是和习惯忍辱负重,扮演反派的许一比,就显得有些脑子不太好用的样子。
“程郎君,剑术厉害,领教了,只是刚刚程郎君有心算无心,孟兄没有出手之意,而程郎君却怀揣杀生之心,这一减一增之下,程郎君虽然占到上风,但还是有些不光彩。”
程知远开口:“所以,现在你觉得我够格和他打了吗?”
许面色肃然:“够不够格?从血脉上来说,还是不够格的,从名声人望上,依旧是不及的,但是从境界与能力上,程郎君已经勉强足够了。”
“只不过,程郎君此次先手出剑,虽然剑锐,但真正让孟兄认真起来,恐怕程郎君依旧是败少胜多,毕竟偷袭之事,难登大雅之堂。”
边上李回等人神色尽皆阴沉,程知远却是显得无所谓:“名门望族,古氏宗家,规矩甚多,我也知道,但是讲究讲究,讲究到最后就是不讲究。”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程知远漠然道:“只会逞口舌之利,可一,谦;可二,让;可三,忍,不可再四!”
许眯起眼睛,极有深意的看着程知远,仿佛要把他由内及外全部看个通明透彻一般。
随后,缓缓拱手,揖礼且意味深长道:“说的...极是。”
孟破盯着程知远,神情也不再如方才般透露着蔑视与轻浮,他当然不是傻子,虽然许帮他挽回了一些面子,并且再一次贬低程知远,说程知远是靠着有心算无心,靠着偷袭伤了自己,只因为自己没有战欲与杀意。
但是真实情况如何,他自己哪里又会不知道?
这种说辞,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当然都是好使的,并且程知远也表态,你前三次说的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也没有问题,他不争不辩,但周围的人也不是瞎子,你说你第一次没有防备,第二次是手滑,第三次是身有暗疾...等等等等,但你怎么就怎么凑巧,所有的问题都碰到了一起去?
到了这时候,大家不再说破,也是给你一个面子,给你辰陵孟氏一个面子,毕竟没有人想要恶了孟氏,然而诸人不语,这里的事情就不会传出去了吗?
到那时候,孟破当然知道,自己在主家中的地位,必然会暴跌!甚至会被其余的,一直以来嫉妒甚深,虎视眈眈妄图篡夺嫡系主干之位的其余子弟,如群狼噬虎般,撕咬的渣滓都不剩下!
所幸,所幸!现在自己还处于第一阶段,仅仅是一次试剑,而且自己确实是没有防备,这倒也是圆的过去的!
但是他自然不可能再觉得程知远没有实力!
“刚刚那剑,究竟是怎么到我脖子上的?快,锋锐,准确.....那一瞬间,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已经落地!”
孟破对于刚刚那一瞬间的感觉感到心悸,并且为之恐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
一个四重楼的小辈,比自己还要年轻数岁,怎么可能拥有这等程度的剑法?
凭心而论,自己在他这个年纪,和这程知远的身手,可谓是差距太大了!
就是这样,这程知远居然还没有走过庐山道!他根本没有去过!
如果他去过了,又会提升到怎么样的一重高度?!
孟破越想越是心惊,甚至从心底涌现出一种,此子恐怖如斯决不可留的念头来!
一个无限潜力的敌人,自然是越早消失越好。
但很可惜,他现在不能这么做,且不说现在二人还是同僚关系,而且即使是他真的有心,下定决心去杀程知远,那么必然会被有心人思考到,此时赵国如果要对天下做出表率,那么就会把账算到辰陵孟氏的头上。
而到了那个时候,宗族会怎么做,完全是可预见的,必然是抛出他这个灾星。
死了的天才不叫天才,没有人追究?
错了,追究还是要追究的,现在是天礼在轮转世界,定下秩序,一个名士被杀,虽然只是小有名气,但是这也是赵国对其他国家动手的一种借口。
周朝之内,若起战事,不可兴无名无义之兵。
孟破的心中闪烁过很多念头,但最终都被他按捺下来,杀心虽起可却还有甚多顾虑,这时候孟破突然想到以前自己杀死过的那些妖类,比起人来说,妖为人的倒影,某种意义上作为**的具体实现而存在,它们根本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人,总是生活在规矩中的,有时候,这甚至是沉重的枷锁。
他在思考,但这一瞬,程知远的声音又突然响起!
“在想刚刚那一剑?别想了,你我技法不通,便是教你,你恐也难学。不过你日后,或许有的是时间参悟。”
孟破面色变得森冷,不予回应。
而许退下之后也没有反应,此时李回等人同样安静下来,只剩下高长恭在对着孟破一帮人做着鬼脸进行嘲讽。
鬼宿负着手,站在双方中央,等到诸人诡异的安静下来之后,他伸出手,把那些石碑全部化为竹简收回,只是唯有甘棠站在原地,再也不能被收走了。
八十八枚竹简,如今只剩下八十七枚,鬼宿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暂时无视了甘棠,随后对其余人宣告了第二轮考试的成绩。
既然程知远的成绩依旧有效,那么他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孟破屈居第二,高长恭则是第三,后面依次是南搏身,曹亭,许等人......
四重楼拿到第一名,自然招致羡慕与嫉妒,虽然孟破知道程知远的本事可怕,但之前许的一番话,依旧是忽悠了不少傻子。
这世上,从不缺少偏听偏信的人。
第二百零二章 剑心(二)
“这第三关考试,也是最要紧的最后一关,过关则为晋升,不过则为淘汰,还请来年再接再厉.....”
鬼宿负手,也没有过于卖弄关子:“星宿府考核不玩虚事,前面已经经过青枫林,观照碑,想必各位对于寻觅与心境精神,已经有了一个大致了解,此次成绩保存在邯郸星宿府卷宗中,日后或许会对各位的成绩进行天区的人事调动。”
“那么最后一关,需要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狠。”
狠?
大家都明白,星宿府考试,考的都是平素里各位引以为傲的斩妖技能,毕竟那才是吃饭的家伙,生活的本钱,而此时鬼宿来一句,最后一关是比谁更狠,这又是怎么个比法?
有人起哄,言谈道:“鬼星主,你这最后一关,比的怕不是杀鸡放血吧!”
这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哄堂大笑,欢乐的气氛充斥着星宿府,就连赵嘉赵迁都不免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意味。
鬼宿笑了笑,而后很快正色起来。
“杀鸡放血当然不可能,但是此时,如果当年宋国曹县之事重新出现,各位准备如何解决?”
这话出了,原本还在哄笑的诸人,此时在短短的数个呼吸间就安静了下来。
整个星宿府的考核大殿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连赵迁也在一瞬间懵了,此时也不得不低声询问赵嘉:“宋国曹县...什么事情?”
赵嘉皱眉思索了一会,还没有回忆起来,此时人群中,甘棠却也感到亦或,她是神怪不是考生,更不是人灵,所以并没有什么顾忌,也没有什么避讳,直接就向程知远询问:“怎么了,你们为什么突然都安静了?”
“宋国的曹县,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砰!
骨骼捏紧发出的爆炸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甘棠侧过头去,发现曹亭的神色几乎化为厉鬼一般,苍白无血色,同时眼神阴郁的可怕。
程知远抱臂于胸前,记忆中跳出了虞霜曾经的话。
“宋襄公时期,某年,宋国曹县正在过着寒食节,这本是一个很正常的节日,不允许动火,不允许焚烧,然而,某一户人家中突然发了大火.....”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大殿中回响,此时因为没有人出声,全部都皱着眉头,所以显得格外刺耳。
“那户人家的家主与女人都被杀害,从中走出一个趴在地上,浑身浴火的少年,不多时,少年可以站起来了,他手里拿着家中砍柴的刀,只会嬉笑,却声音诡异,如同怨恨的化身....”
“一日之间,曹县化为火海,四万七千五百二十二户人家,共计近十万人被屠戮殆尽。”
这后面的话便不是程知远说的了,而是曹亭一字一顿蹦出来的。
“曹县一支,也是曹州城一支,为我宗族先祖......而那火妖,亦是我曹氏中人所化.....”
“妖,是人的邪气与**催生而出的.....”
话语落下,没有人给予回应或者嘲笑,这是一种耻辱,名门望族之中出现了人化妖,并且屠杀了自己祖祖辈辈生存的宗族成员,近十万人丧命于屠刀之下,这就等于...放大一点说,谁也不会认为妖王是周天子的儿子。
这种事情是给整个宗族蒙羞,故而千年前曹县的事情,一直是曹州城曹氏的逆鳞。
这种耻辱与伤痛,即使过去一千年,两千年,也不可能被抹去。
鬼宿负手而起:“我不是来揭你宗族伤疤的,我是来就此事,说出问题所在的。”
他看向所有斩妖人,此时难得的神色肃正,没有带上半点坏心眼。
“如果各位的家族,宗族中,有儿子,挚友,亲朋,妻子,女儿,父亲,先祖.....哪怕是你家相处多年,看家护院的老狗大黄,此时要化妖了,你知道,且有半刻的时间用来准备,你是会杀他,还是会放他,亦或是视而不见,自己提前离去?”
语毕,落针可闻,无人应答。
鬼宿看着他们,平静开口:“给你们三刻的时间,交出答卷。”
“这不公平!”
有人开口,神色愤慨:“大黄岂能与人相提并论.....”
鬼宿:“.....认真答题,不然你可以出去了。”
他被这一下滞的不轻,明明是一种很严肃的事情,并且还是一种很沉痛的事情,结果被这个人一打岔,直接让不少人紧缩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于是喃喃自语的声音不断响起,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带来的响动很微小,但是一帮人的话,就是极大了。
四十四人,通过考试的足有三十七个人,剩下的都是没能和神怪产生共鸣的,也是寥寥无几,而能够通过的人,无一不是精神上与**上都有极强战斗力的人,于是这最后一关的考试,考的,就是他们的善恶与道德。
“从本质上来说,必须要杀死。”
南搏身此时开口了,给予鬼宿回应:“但是,如果真的是我的挚爱亲朋,我或许下不了那个手。”
“这个问题加钱就好....”
有人越众而出,开口义正言辞:“大义灭亲,如果我死了亲人还什么都捞不到当然不行,但若是有丰厚报酬...倒也无不可,毕竟这是为众生谋福祉。”
“我不相信这个问题会有确切答案!”
又有人开口,对鬼宿质问:“子曰,性相近,习相远,我因为心中难熬而不能斩下手中宝剑,从众生生死来看,我是大错,但若那化妖者是我父母,这如果从忠孝礼义来看,我又如何能下得去剑?”
鬼宿不给于回应,仿佛就是一个倾听者,而这人语气激动,刚刚说完,边上曹亭突然一声大喝!
“杀!必杀之!”
他神色恐怖:“此等贼子,若生于世,为宗族蒙羞,为后人唾骂,不当苟活,取其性命,也算保他名声!”
那人愤怒反问:“若是化妖的人是你自己,而执剑者是你亲族,你心中难道愿意去死吗?”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曹亭呵斥,激动到神色涨红:“那我必当自刎以谢天下!”
那人顿时一滞,神色厌厌,却是气的不轻,而孟破此时站出来,扬声道:“我认为,也是当杀的,只不过我和曹郎君所想不同。”
“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是当杀的,鬼星主,你这问题问的着实不对,忠孝礼义固然重要,但相比性命,不论是众生的,还是我们的,都不值一提。”
“活着才有未来,才能救更多的人,我们既然是斩妖人,自然要肩负起这个责任。”
孟破说的有板有眼,并且字里行间,句句有道理。
鬼宿挑了挑眉头,目光望向另外一边。
“程知远,也同意杀吗,如果是的话,你的杀意,又是该从哪方面来解释呢?道义,道德,责任,还是....为了钱?”
第二百零三章 剑心(三)
“都不为。”
程知远扫视众人:“仁义道德几斤两?天礼贵,天礼轻?”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他话说完,对鬼宿道:“我的答案就是这个。”
程知远的这番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然而赵嘉却是眼前一亮,低声自言自语道:“先生终究是先生,语出惊人,技惊四座。”
赵迁则是一头雾水,但仍旧在努力思考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赵嘉笑着点了点头,向鬼宿道:“可以了,这就是先生的答案,星主听明白了吗?”
鬼宿沉默着点了点头,眼神复杂的看了一下程知远。
事物的变化是内因,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内因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人化妖,必然来自于内心的黑暗,如孟荀之争,人之初,性如何?
但不论人之初是善是恶,后面的变化,正如大成至圣所言,性相近,习相远。
大家原本都是一样的,但是有人成龙,有人成鼠,这之间所产生的阶级压迫,上下尊卑,包括血脉高贵与低贱,都是造成人心逐渐抑郁与黑暗的重要原因。
曹县的悲剧究竟是谁造成的呢?
或许不单单是那个火童子吧。
那么究竟该杀的是谁?
妖自然该杀,但人,亦死有余辜。
众人中,高长恭最先反应过来,面色一变,而紧跟着就是曹亭。
他神情逐渐苍白下来,身躯踉跄了一下。
但他无法反驳,虽然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知远讲完之后,陆陆续续便有人都开始反应过来,然而大部分人依旧懵懂,甚至有人看向程知远的面色不善,冷哼道:“故弄玄虚!”
鬼宿点了点头,紧跟着,后续的不少人在思考程知远答案的同时,也交出了自己的答案,而鬼宿则是笑了笑,目光瞥了一眼赵嘉。
“既然如此,各位暂且回住,明日辰时至申时,会有玉牌送到府上。”
鸣颤响起,一连数十道竹牌被他收走,直化入大袖当中,这种手段倒像是神话中的袖里乾坤,当然装日月那种手段,鬼宿是没有的,但是要说装个几吨沙土什么的倒是没有大问题。
鬼宿一眼扫过这些斩妖人,这又是一年过去,弱小者也逐渐成长强大,而后面还不断有新的人物逐渐贴近,大浪淘沙,一代新人替旧人,这么一想,以前的很多星主,或许都积累了足够的功勋,可以动一动了。
除去星主之外,其实星宿府还有“三垣”,这是负责内部天区,分散在邯郸城附近,三垣分为紫薇垣,天市垣,太微垣,紫薇有星官十五,天市有星官二十二,太微则有星官十。
二十八星宿府,属于最外围的斩妖机构,而一旦超出二十八星宿府的层次,就会建议斩妖人升级为三垣星官,由此一人就代表一个俱都为四重楼的千人骑兵队。
三垣星官,皆分为左右垣。
晋升顺寻依次为二十八星宿,天市二十二星宿,太微十星宿,紫薇十五星宿。
而又由于二十八星宿分管四大天区,对应四方四象,又在黄道与白道之中移动,故而合称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
孟破到了素牌,不仅仅是离星主近了,更是离上位诸星官更进一步了。
如果表现出色,也可以越过星主,直接提拔为上位星官,而且其中很重要一点就是要实力足够,如果实力不足以镇守一方的话,是不可能被提拔为上位星官的。
而且,三垣星官,其中有数位是由圣人担任,蔺先生就是紫薇诸星官之首,称左枢,而赵王往往被称呼为上宰,其意为紫薇垣中的天帝。
包括朝堂中不少大贤,圣人,都在三垣之内担任首领要职。
诸人互相望望,齐声行礼,告退而去。
鬼宿负手,看着诸人的背影离开,正是此时,赵嘉与赵迁同时起来,鬼宿向二位殿下行礼,却听得赵嘉轻声道:“我听说,邯郸城中,还有几个紫色的竹牌。”
鬼宿的目光动了动:“确实如此,还有四个,乃是星主陨灭,竹牌遗失自毁,在邯郸重造的。”
赵嘉笑着点了点头:“凤凰竹不好炼化,倒是麻烦你们了。”
.............
程知远和甘棠出了门,竹帘卷起,外面才刚过未时,赵青丝狐疑且有些愣神的看着从考场中走出来的程知远,甚至给自己倒茶的水洒了都没有察觉到。
“这...这谁?”
赵青丝着实是不明白甘棠是哪个,而她表现出不解,甘棠看见她,倒是嘴角微微一勾,一眼就看穿了赵青丝身上的血脉稀薄程度,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圣门气息。
“赵氏的小姑娘......看起来血脉不纯。”
甘棠就这么点评了一句,而赵青丝一愣,随后顿时如炸毛的猫一般跳起来:“你说什么?!”
她比较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庶出身份,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奋力进入了圣门修行,从她进入圣门开始,除了一剑把她在黄厉之原砍趴下的程知远外,她从没有服过任何人。
包括以前那个穿白衣的狮门少年,纵然那个是她过去的搭档。
赵青丝一只手已经握在刀柄上,眼中露出杀气,面色也寒冷下来,直是对程知远道:“这女人谁啊?”
然而让她没料到的是,甘棠也同时开口,却还有些自然的向程知远转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问道:“程知远,你说你的妻子是涂山氏,却为何又与这个小姑娘纠缠不清?”
她说这话,却是笑着的,而程知远则是淡淡开口:“行了,你刚出来捉弄别人很有意思?你既然与我心意相通了,又负了我血脉,哪里不知道她是谁,涂山的王,果然幼稚,我说的一点也没错。”
这话让甘棠面色变得有些不愉快,然而赵青丝却手抖了一下,瞪眼睛道:“什么?涂山...涂山王?”
她蒙了一下又回神,语气变得极快:“她是涂山氏?!”
“确实是涂山氏。”
竹帘后又走出数人,高长恭,曹亭,南搏身几人皆在,而开口的则是司马。
“你....见过学宫子!”
赵青丝认出司马,忙不迭上前见礼,而司马则是淡淡一笑,对程知远道:“我之前起了一卦,算得今明两日皆为大吉,正好,明日考核竹牌发放,今日诸位皆聚首,古语言相逢即缘,在下略备薄酒,已提至城西染坊,有一算一,各位若是没有要事,还请一定赏光。”
程知远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不是叫别人一起去,而是对司马道:“等等,你怎么有我家门钥匙?”
司马淡淡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二百零四章 剑心(四)
未时,太阳蹉跌而下,开始偏西,故又谓之日侧、日映。
城西很远,因为星宿府是在城东,而邯郸的城围在这方世界是很大的,占地面积广阔,人口众多,因为特殊的世界观问题,所以居住区也十分精密,显得有些寸土寸金的样子。
而且这里还常有胡商进来贩卖东西,多数是林胡,楼烦,这两部族的人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归附,而这一小部分人带动了极多的胡人,还有其他更多的部族,作为中间的转手商在赵国和长生之地间赚取差价。
也就是所谓的代售。
当初萧菽在城东的南方集市进行马匹兜售时,她对面就是一个胡人大汉在卖马。
同行相见可谓是眼红,可惜那位大叔不识货,加上呼雷豹的卖相确实不怎么样,又长期营养不良,所以即使是擅长相马的人也认为这是一匹劣马,像是浑邪乌檀那样年纪轻轻又眼光老辣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这一次自然看不到萧菽了,倒是程知远看到了她老爹,也就是那个被司马骂了一顿又被自己打了一顿的落魄士子,之前坚定不移说上流身份不能干下贱活计,结果此时还是为了讨口吃的而乖乖出来卖货了。
这不由让程知远感慨,华夏大地人杰地灵,那位著名的王哲学家就曾经总结过人类的一大定律,乃是“真香”二字。
染坊的门被推开,姚先生果然是跑路了,依旧没有回来,夏季的天空带着一种神秘感,比如之前在星宿府门口还是万里晴空,此时居然开始有云飘来了。
在程知远没回来的这几天,染坊内不再有沸腾的白色烟霞,这对于城西角落巷子中的这家老染坊来说,仿佛是缺失了什么一样。
只是今天,速来安静,偶尔会有剑影刀光的老染坊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热闹了起来。
打着喝酒会友的幌子,事实上则是一次人际关系的交往,这和后世酒场上的逢场作戏大不相同,在春秋战国的时代,天礼在此,若是喝了酒水,就等于承认了这个朋友。
朋友虽然也有交情浅淡与深厚之分,但至少,不会像后来那样,喝下了酒,那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可一旦清醒,便相逢即是陌路人。
曹亭,南搏身,高长恭,不论他们身份贵贱,司马能够邀请,便是给足了他们的面子,他们自然要来,古语云盛情难却,既然对方都如此开口,双方又没有任何有关国仇家恨的情况下,为什么不来呢?
多个朋友多条路,而且一群少年人因为同样的职责而聚集到一起,如果向大了说,在斩妖方面,其实大家都是“志同道合”之人。
俗语有言,道不同不相为谋,此时诸人,至少暂时,道都是相同的。
陈年的酒水被撕开坛封,香气浓厚的熏人,仅仅是闻闻仿佛就要醉了似的。
南搏身似乎很喜欢这种气味,他的眼睛从司马开始启封时便微微泛亮,到了诸人落座,他更是喜形于色,甚至发出轻微的满足叹息。
司马咦了一声:“南兄似乎对这酒水有些了解?”
他看出南搏身的眼中带着一种羡慕与回忆,明显对方不是第一次闻道这种酒,而南搏身拱拱手,很是开心,径直道:“太青红云!”
四个字出来,高长恭的眼睛也瞪直了,猛吸一口那气味,直是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太青红云?”
太青红云,全称应该是太青红云之浆,这种酒在原本的历史中,最早出现战国时期楚国的记载内,而后来,在有关汉武帝的记载内,特别提及了这种酒水,而这同样是神话中“琼浆玉液”里的那个“琼浆”!
琼浆通云浆,太青红云之浆,指的是无上青天中以云霞酿成的仙酒,浆本是淡酒,但琼浆却不尽然!
众人皆是倒吸冷气,倒不是因为这酒水好喝....当然好喝也是真好喝,只是这玩意........即使是一般的王侯公卿,也喝不到的!
当然,他们同样喝不起!
“这可是万金不换的美酒,你司马家这是要逆天啊!”
高长恭咂舌:“赵王这辈子喝过这东西吗?”
司马失笑:“赵王自然是喝过的,这酒水只供周天子饮用,只是如今天子治下,洛阳疲敝,这酒水酿出来,也只能卖给其余的诸侯王,自从五国相王之后,天下已经有多少诸侯不听从天子号令?他们自命为王,当然要喝一点对得起王者身份的东西。”
曹亭面色微变,对司马道:“这是天子所喝,我等岂能染指....这可是大不敬....”
司马淡定道:“这里三坛,皆是太青红云,总共花了我四百离石布钱,无事,小钱而已。”
众人陷入一阵短暂寂静中,此时即使是程知远也知道了眼前这酒水的贵重程度。
一离石布钱等于自己世界的两万两千元。
十离石布钱等于二十二万。
一百等于二百二十万.....四百......
“三坛酒居然要将近一千万.....”
程知远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作为一个地道的穷人,他脑袋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就是干脆不喝了拿出去卖钱花。
这估计能在邯郸买十栋房子了.....
虽然后世有单一酒就能卖到八百万,一千万....但那些起码都是打着“存世仅有几瓶”这种缀头来说的,然而这太青红云,那可是源源不断的!
“洛阳城就靠卖这个酒就应该发财了,周天子怎么还那么穷???”
程知远感到不理解,这东西卖给各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吧,大把的铜钱还不和流水一样向洛阳城涌?怎么,制作困难?屁,太青红云的原材料难不成是龙鳞吗?
“这钱并不是我宗族中的,稷下学宫每年的考核,在各个学课中有不同的分支派系,单一派系得到魁首,便有相当于我赵国一万离石布钱的补贴,依照各国经济以及换算有所不同。”
司马笑了笑,随后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只是此时,诸人都在惊叹于稷下学宫的福利真好时,甘棠抿了一口,却是微微蹙眉,对程知远道:“这酒也就一般,比不得我青丘的佳酿。”
她瞥了诸人一眼,紧跟着看似淡淡开口,实际却有些不悦道:“你之前在涂山碑中,承诺过我什么,难道忘记了?”
程知远饮了一口酒水,转过头看向她。
后者此时正色起来,那双天生的明媚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程知远。
“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哥咏之,作《甘棠》之诗。”
“甘棠者,棠梨也。”
“又,古时大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
“周公及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
程知远道:“你与我建立了联系,算得上半个亲眷,如若不嫌我姓氏低微,可称.....程召南。”
“为什么非要是召南?”
甘棠轻声道:“周南莫非不行?”
程知远微微一愣:“周南.....”
她侧过脸颊,此时诸人饮酒而谈,似碗中酒水泛起涟漪。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其家。”
第二百零五章 剑心(五)
程知远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把碗中的酒水缓缓饮尽。
“周南不好听,还是召南吧。”
甘棠念的是桃夭,这是诗经中的一首歌,出自于周南篇章,通篇文章以桃花比喻美人,而之前那句话念得正是这首歌谣之中的第一句。
直白的解释一下,意思是某个姑娘在表达爱慕之情,希望嫁人了。
桃花开在明媚的春天,而《周礼》中有言,仲春,令会男女,意思是在美好的春天青色中,少年少女相遇在一起。
桃花已经到了极其鲜艳,甚至灼灼如火的程度,少女在此时,或者是少年在此时,向互相倾慕的对方表达爱意,希冀得到对方的承认,从而谈婚论嫁。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在周代,桃花还没有后来的降魔斩妖之力,在李聃还能和孔子谈论大道的时代,桃花多数是用来比喻美人的,桃花色最艳,故以取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
什么,为什么是桃花最鲜艳,而不是牡丹?
这,又有谁知道呢。
所以后世部分人,在一场针对于国花的辩论中,有不少人站在桃花这里,说实话,桃花确实是比牡丹更能够代表华夏大地。
文王之化,自家而国,男女以正,婚姻以时,故诗人因所见以起兴,而叹其女子之贤,知其必有以宜其室家也。然则桃之有华,正婚姻之时也。
如此,甘棠之前所说的周南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可以猜得七七八八。
但是程知远不认为这位涂山氏的君王,是真的在向自己表达爱慕。
一时的心情激动,或许是她对自己产生了部分的好奇,当然,之前那句话,也可以是站在男子的立场,也就是说.....厄,女王大人和她的男妃?
不过甘棠的性格,似乎有些变了,这倒是真的。
“幼稚的姑娘,还是严肃些好。”
程知远不客气的对她说了一句,甘棠则依旧是微笑,双手捧着装有太青红云的酒水,倒是一点也不恼火,反而站起身来,向着赵青丝的位置走去。
女子和女子应当有共同话题?事实上不然,之前在星宿府内的小冲突,让赵青丝对甘棠有些抵触,而当她知道了这个女子居然是涂山氏的时候,那种感觉,似是厌恶,又似是带着一中卑微与敬畏。
涂山氏,即使是在圣门中也是地位超然,这全都得益于商周二朝的礼遇,每一位涂山氏都是一位极其博学的【士人】,他们多数居住于齐国,当年田氏代齐,篡姜吕之位,也还是对涂山氏礼遇有加,不敢怠慢,纵然涂山氏族人常年居于学宫,不理政治,但这其实已经表明了一种巨大的态度。
这是因为,各国国治的原因。
.........
齐国因为稷下学宫的存在,所以导致神权无法凌驾于王权之上,最大的干涉者就是稷下学宫中的涂山氏族,齐国王室背靠学宫,从天齐神手中拿到了民、工、农、兵等一系列基础王朝应该拥有的权利。
而天齐神以及其余云海七神,二则是司掌可以动摇国本的一些事情在内,而这里面就有祭祀。
国之大事,在这个时代,唯有祀与戎,代表了精神与力量的双重抉择。
所以,天齐神因为无法与王室达成沟通,故而很不高兴,于是便不给洛阳朝贡,天帝会盟也再不去洛阳,而又因为稷下学宫存在,故而诸天帝会盟处,从洛阳的西郊太学,移至稷下学宫,这也导致昊天上帝的进一步衰落,以及周王室气运的进一步流失。
每次天帝会盟,昊天上帝总会比过去更弱一些,这也是天齐神对于教育方面的阳谋,从另外一个角度,堂堂正正推动稷下学宫的发展,导致西郊太学无人问津,每年教育指标层层递减,从三学宫之首,逐渐沦为末流。
如此,齐国其实也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随着天齐神的脚步向前推进,即使他们想要韬光养晦,但现在也不行了,堂堂诸侯王,天帝会盟处居然降临在齐国而不是洛阳,僭越之心,天下已知。
人间的战争是激烈的刀光剑影,诸神的战争则是气运与祭祀的争夺。
楚国东皇太一也同样希望成为天下的至高神明,天齐神对于昊天的削弱,也是他乐见其成的,而在楚国,国情不同,东皇太一的神权压倒性的操纵了楚国王室,而这又是天齐神希望看到的,更希望自己也能办到的。
而秦国白帝,则是状态较为复杂,也是诸天帝中,如今已经和自家王室几乎势同水火的一位。
秦国奋四世之力,不仅仅是增加了国力,同时也开始逐渐摆脱神权的控制!
只是如今秦国昭襄王身体已经日益不行,这个消息隐瞒不住,在他最后临死前,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这是最让白帝,同时也会让六国恐惧的事情。
他在位期间,威望极高,秦国百姓供奉以及叩拜的顺序中,秦王已经比白帝向前移了半个位置。
白帝认为这是一个危险的征兆,当王权彻底压过神权,那么他这位天帝,又该何去何从?
三晋地没有天帝主管,原本属于晋国的天帝君“承云”在某一日突然消失,那正三家分晋之前的事情,在这之后,赵魏韩便再也没有神权压制,王权彻底管控了一切。
而原本的第六位天帝,即负责宋国这位前朝遗国的天帝,则是天汉之主帝辰,据说这一位,和当年死去的青龙,有隐晦的关系,但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有少数的圣人才知晓。
如今宋国已近似灭亡,而帝辰却未曾庇护宋国,在百年前便已经隐匿,诸天帝皆不知其去向,如此天下六帝不足强者已有四,昊天日渐衰微,白帝引火烧身,帝辰消亡无迹,承云寂去已久,天下间,仍旧强盛,且日益强盛的天帝,只剩下天齐神与东皇太一。
............
两个姑娘凑到一起,但意外的,并没有发生什么情况,反而是原本嘟囔的声音逐渐变大,似乎两个之前产生过冲突的少女,正在逐渐缓和且变的融洽起来。
至于少年们,便没有这么多规矩,尤其是司马,他之前听到了甘棠所说的那些话,便低声笑着向程知远道:“哪个少女不怀春,看来神怪也是一样。”
程知远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她只是对我比较感兴趣,你知道,在石碑里,我们可是争锋相对。只不过她希冀外面的世界,我就带她出来看一看,对于她来说,这里或许比那冰冷且虚假的宫殿更有意思。”
“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气,你很有趣,我也很有趣,仅此而已,而且......”
他有东西没说,那就是因为往世雷书的诡异变化,导致甘棠有了与自己相同的血,她现在很可能,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神怪了。
程知远的手抚过腰间,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感觉忽然耳中安静,那心如止水,越是喧嚣的世间,在这一刻,仿佛就离他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格格不入。
第二百零六章 剑心(六)
渐行渐远,仙与人,一个站在山上,一个身处于山脚,程知远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欢笑,而唯独他,只能在内心最深处拥有一丝丝的欢喜之情,然而这不是真正的大欢喜,也无法表述出来。
情爱也好,欢喜也好,乐,笑,愉悦……
唯有剑,之前的剑林,剑光,剑影,剑羽....剑化龙。
万剑从中,唯得一丝欢喜,甚至嘴角上扬,甚至喜不自禁!
程知远知道自己为什么和旁人不同。
仙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
它极致于某一种道路吗?
当失去了情感的时候,只有自己修行到极致的道路,才可以给自己带来欢喜。
或许以后,还会失去愤怒,悲伤,忧愁......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美好的酒水,倒映着人间的喜乐,可自己品尝下去,这贵重到极致的,从洛阳产出的酒水,入口之后,只有满满的苦涩。
锵.......
宝剑出鞘的声音在耳中响起。
不知道是洗血,还是嚣器。
亦或是自己心中的那柄古剑,是剑神童子的复苏?
剑神童子是一种灵,难道是仙人所独有的东西吗?
它的出现,又代表了什么意义呢?
这是需要以漫长时间来进行思考和解答的问题,没有办法一蹴而就。
程知远在一定格,一动弹之间,眼中闪过一道光华。
天上的云朵越来越多,也越聚越厚重,白茫茫的气转化为乌沉沉的色泽。
“少年人么,不吞苦雨,哪懂甘霖?”
姚先生的声音响起来,但是在一半的时候就变成了自己的声音。
就像是扪心自问一般。
圆滚滚一颗七窍玲珑心,和常人大不同,流光溢彩,如天成琉璃之物,似上界精粹之集,风雨染之,使得剔透,雷火灼之,使得光明,昼夜交替,难掩其芒。
圆滚滚一颗七窍玲珑心,常人的心是沸腾的,仙人的心,是冰冷的。
程知远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脏依旧在跳动,从没有停止过,但那仙人之心是冰冷之言,也不知道是从何处传入的耳中,就像是冥冥之音,又像是突然灵光开窍。
只有踏足那种极致道路的时候,这颗冰冷的心才会重新化为滚沸!
“圆滚滚一颗七窍玲珑心.....映阴阳,照风雨,知晦明.....”
程知远念叨着。
而后一股惊人的气意开始从他的身上升腾起来!
与世间格格不入,也就导致这股气意不能被其他人所感觉到,程知远触摸到了一种神异的境界,而那颗七窍玲珑心,此时居然发出锵的声响。
这是剑鸣!
青剑意遍布这颗心脏,原本的圆滚滚一颗七色心,此时化为一柄青铜剑,那种琉璃温润之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惊人的剑意与杀气!
心与意合!
程知远的眼中,那束光芒越来越狭窄,最后集中成为两个小点。
里面敛藏着令人心悸的锋锐!
程知远在这一刻抬头望天。
隐隐中,仿佛见到一道剑光挥入云蔼,引动大气,而后,仿若有风雨突来!
锵!
那是仙人的手,也是仙人的剑!
剑心融合剑意!
“剑光挥作风雨,引气呼下青天!”
这只是一种比喻,并非是真的能够如此,如果要达到挥剑便起风雨,程知远估计,这必然是要等到诸侯剑境才可以达到。
程知远在此时感悟了一种惊天剑势,这是青剑意更上一层楼的结果,隐隐间已经接近了庶人剑第三重!
第二重达到了圆满,心与意合,所谓心意相通,剑势法力之强,若说寻常人全力使得十二成剑势,那程知远便可使得十五成!
换个简单点说法,剑术精通百分之一百五十!
与此同时,程知远的身体内,更有一股磅礴之力逐渐酝酿!
他眼中与世界的格格不入感渐渐消失,那些欢快的声音重新传入他的耳中。
程知远倒了一碗酒,酒水中,涟漪渐起。
五重楼,衍术,尻舆神马!
下五重达到圆满!
终于破入下五重的最后一重,而这一境,也是第二大境中的第二阶段,到了这个程度,就是和当初的梁鹊相差不大了,当然,真的和梁鹊搏杀的话,程知远相信,恐怕还是自己的胜算大一些。
尻舆神马四个字指的是境界,或者说在这一重楼之中,修行者自己的状态变化。
尻无识而为轮,神有知而作马。
因渐渍而变化,乘轮马以遨游,苟随任以安排,亦于何而不适者也。
衍术阶就可以完整的施展“法术”了,这其中包括一些障眼法,变形术,当然,这些都是外行法术,真正的“内行法术”,需要修行者自行开发。
到了这一重,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然来变化法术,钻研人身精神,感悟天地玄妙,视作精神上的彻底畅游。
至此人身九窍尽开,玄关畅通,天灵生智,在原本的剑势上可以再升一层。
而在这时候,第一次畅游时,能够得到一个字,往往视作天人交感时所共同衍化的,对应着人的脾性,一切的内行法术自然也从这个字上来延伸。
譬如有些人嗜酒如命,那他当是得了一个醉字,如此一切内行法术皆和酒水有关,譬如……酒神咒?
大差不差就是这个意思。
程知远此时所得的,乃是一个“见”字。
《易乾》:“出潜离隐,故曰见。”
见,就是看着,看见的意思。
程知远对于这个字有些不太明白,这是要让自己更加熟练的掌握剑法吗?
因为当年剑神童子的教导中,就有先行旁人三招至十招,看到对方的剑法,由此做出反击。
但这种手段,对于境界差距越大者,越不明显,同级能看到十招之后,差一重就会减三,如此类推。
见,通见之意的词汇有很多,类似的也不少,鉴,现,明,察,觉,观,照……
明?
程知远忽然联系到这个词汇上来,见,必须要心中澄澈,眼无尘埃,精神聚集才能见,而这一切的基本就是光明。
若是蒙昧,则一切皆不得见。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
这就是两个关于“见”的极端例子。
程知远在思考,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帮人都已经醉倒在地,全无半点之前的风流形象。
程知远走到院墙处,锵的一声拔出剑来。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黯淡。
小雨开始飘落,聚集的云终于化成了滂沱的晶莹落下人间。
他手腕一转,直接向前刺去。
嚣器御空而出,在黑暗中转动,最后悬停在程知远身前。
一夜风雨未曾停歇。
青冥浩荡,云蔼引动冥灵天声。
大雨落在青石,抚下尘埃。
待得一夜无话,第二天至,天之极尽泛起青白时候。
十步杀气,青剑意。
程知远睁开眼睛,身前宝剑下,大雨积水,忽滚烫沸腾起来!
“水龙吟,一剑入海,沧溟鼎沸。”
庶人剑境第三重!
第二百零七章 奎!
剑尖下悬着的那片积水在一瞬间蒸发殆尽,庶人剑境抵达第三重后,程知远对于那个“见”字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其实这一次也是因为这个字而领悟了第三重,到了这种情况,距离庶人剑的圆满,只差一步了。
“庶人剑至如今的三重剑境,第一重是诠释杀戮,第二重是诉说凶威,第三重则是代表不可阻挡的意气,正如庶人剑语中所言,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杀人绝命,一往无前。”
程知远呼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而正逢此时,染坊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这个点会有谁来,莫非是姚先生回来了?
程知远不解,同时又想到莫不是送牌子的,但转念又摇了摇头,之前说好了是辰时至申时,现在不过是寅卯相交之际,哪里可能是星宿府的人呢?
只是,当门户被拉扯开来的时候,程知远便愣住了。
那星宿府信使到来,手里捧着一面紫色的凤凰竹牌!
“二十八星宿府西天第一星主奎木狼。”
信使向程知远拱手:“奉左枢星之令,特送此牌,交托奎宿!”
左枢星,正是蔺先生!
.............
鬼宿从星宿府的中央高阁中退出来,他脑袋里还是有些嗡嗡的,同时心中带着许多的不可置信与震惊。
蔺相如究竟想做什么,他和赵嘉居然有如此之深的牵扯,之前赵嘉和自己说,凤凰竹制的紫牌需要多印一面,当时他就很诧异,这星主之位,即使程知远是三轮魁首也不能擅给,他毕竟没有战功在身,至此方今,杀妖记录只有三个,一个是降,一个是除,一个还让跑了,这种战绩着实是不能拿上台面来,所以星主位是不可能被授予的。
所以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即使是程知远获得了三轮魁首,但是他的战绩实在是惨不忍睹。
“依照规矩,升到金色已经差不多了,遇妖次数只有三次,杀一降一,放走了一个,这换作旁人是根本拿不到金色的。”
这都已经算是特别照顾了,要知道晋升皂色都需要杀妖十个以上,注意,资料上显示的备注,必须是“除”或者是“斩”!
不可能是“逃”!
斩是真正短兵相接,表示和这个妖照过面了,而除不一定是要照面,可能用什么其他的方法弄死了,这也算是成绩。
相比之下,孟破虽然屈居第二,但他的历史记录实在是太高,战绩过于耀眼,这也是人家的资本,从他入行以来,“斩”妖二百零一,“除”妖一百六十五,“降”妖五十四,“逃”妖只有五个。
而这种战绩,孟破还只是一个赤牌!
到如今,他准备来升级素牌,由此对比可以看出,双方的战绩差距实在是过于巨大了。
鬼宿都已经把这些东西准备好了,然而在忙碌了整个上半夜之后,他却被一道命令传唤入了中央天区中。
中央星宿阁,又称高阁,一般来说是三垣星官中高层聚集起来开展会议的地方,动用次数极少,因为三垣星官很可能五六年才聚集一次,甚至人都不能齐全,必然有牺牲者和难以回归者,所以这里大部分时间,是充当图书馆用的。
然而这一次,鬼宿没有想到,居然是蔺相如召见了自己,并且告诉自己,要交给程知远紫色的星主牌。
讲道理,这事情对于自己来说是大事,但是对于圣人来说,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吧?
鬼宿很不解,但依旧是恭恭敬敬的等着吩咐。
“君上也同意了,这样的一个英才,必须要给予足够的好处以及待遇,一个空缺的星主之位而已,该给的东西,能给的东西,无伤大雅却又比较高位的东西,能给,能保住一个英才,就不要吝啬。”
蔺相如告诉鬼宿,上头已经决定了这个结果,而鬼宿本来还想争辩这个事情不合规矩,但是一听赵王同意了,顿时就没脾气了。
好吧,毕竟你才是赵国老大,你说啥就是啥,别说区区一个二十八星宿,就是给他一个三垣老子都不带皱眉头的。
“遵命.....”
只是这个问题,鬼宿还有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赵王这么做,会不会恶了杨氏?
星宿府中,角宿也有巨大的势力,代表着老杨氏的利益,作为三晋的元老,老杨氏的说话分量还是很重的,这天下赵氏虽然强大,但依旧要参考其他的宗族意见,否则只靠一言堂,这一国天下也长久不了。
赵国没有神权干扰,所以基本上就是宗族与士大夫,以及王权同治天下。
但是人治到一定程度容易滋生**,导致阶级固化,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情况,赵王提拔程知远,很可能就是和之前所说的,要对星宿府进行改制的开始。
这个事情,程知远其实也听到过,是在榆次城时候。
星宿府要改革,大规模向民间招收人才英雄,这样一来会触动原本的宗族利益,所以,老杨氏为首的旧大国贵族,必然对这个事情生出反感,从而产生明里暗里的各种阻力。
谁也不想让自己的蛋糕被割出去,尤其是给黔首、庶人!
这对于视血脉为尊贵的宗族来说,绝对是不可以发生的,他们可不想让赵国成为一个类似圣门的国度,那他们的地位何在,天下高贵的血脉们又该何去何从?
鬼宿从其中敏锐的嗅到了政治爆炸的味道,同时暗自叫苦,蔺相如难道不知道他投靠的正是老杨氏吗,不,他必然是知道的,但是眼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圣人这是让我里外两头不好做人啊....”
鬼宿放下回忆,回到住处,让信使去把紫色的星牌送出去之后,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同时怔怔的看着外面的浩荡苍天。
风云在变幻,下了一夜的雨也停歇了。
赵国这次变革,如果成功,让庶人可以通过正规途径,堂堂正正以功勋站立到朝堂上,甚至进入文官,成为士族......如果成功了,那这就会把赵国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但如果失败.....
那或许,赵国就再也起不来了。
第二百零八章 忆妖
说到晋升,孟破其实也有话说。
他在辰时准确的拿到了素色的令牌,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虽然他所希望的是拿到星主的牌子,但很显然,这一次的行为可能得罪了鬼宿,对方给自己的品德降低了些许分数,只不过让孟破感觉到有些安慰的是,赵国终究还是相对倾向于士子与宗族的,不仅仅拿到了素牌,还有另外一个嘱咐。
只不过这个嘱咐有些门道,貌似并不是从鬼宿手中送来的。
“素闻辰陵孟氏往有贤名,此番孟郎君四至邯郸,杨榆不甚欢喜,闻郎君未得星主之位,榆甚为郎君惋惜,然,此事乃上方定夺,想来必有原因,故郎君不必焦躁困惑。”
“郎君战功,堂堂赫赫,郎君血脉,亦为高贵,郎君名望品行,皆为上等,此,闻程氏小儿得奎宿之身,郎君却只屈于素云,着实不美也。”
“故榆,略备薄礼,皆为诚心,此中存一外门法术,唤作‘十二玉栏天一笑’,传说为上古时期,仙人所落,遗世而独立,榆不忍此法蒙尘,亦心叹破兄遭遇,故将此法赠于破兄,此中所言,皆字字诚心,破兄远行,一路安逸。”
杨榆,正是角宿角木蛟!
孟破看着那捆卷宗,这东西并不厚重,但却不是用案牍书写的,反而是用极其昂贵的洛阳宣纸,他不免神情上生出微笑,心中却是带着看戏的心态。
“准备拉拢我?还上方定夺,不必焦躁困惑,恐怕焦躁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吧,我自小乃孟氏嫡系,这些弯弯绕绕的话,岂能瞒得过我。”
孟破微微一叹,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角宿现在是攻于心机胜过力量,他可能觉得自己在外面漂泊许久,连基本的看文辨意的技能都丢了,这着实就是开玩笑了。
幼年时的熏陶,有些东西即使是在成人之后逐渐忘却,但总有一些已经深深烙印在骨子里,刻在血脉中,是丢也丢不了的。
“程知远得了奎宿?一个星主啊,呵呵,说我战功赫赫,而程知远战功寥寥....这是在挑拨我的怒火,不过我现在已经认清楚那个小子的难缠,又岂能因为这点事情而再动肝火?”
孟破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看的,然而他心中终究是被挑起了一丝疙瘩,这不由得让他叹息,谁让他自己的性格就是这样,虽然看出了角宿话中的意思,但自己却没有办法彻底无视。
下意识的,孟破摸了摸脖子,那上面还有之前的剑伤。
“就是那一剑让我留下了阴影吗....这个事情,只有等我胜过那小子才能够了结,这是一个心结,角宿挑动起我的心结,是想要让我的精气神明产生阻滞,念头不能够通达,这样对于修行是有大弊端的。”
“但是这个问题,我以后会自己解决的,想要联系我,把我绑在老杨氏的战车上,让我和你一起赵国这潭浑水,那还真是抱歉了,我可不敢把孟氏搭进去,万一我失败了,宗族蒙羞,我的下场,恐怕会比那高长恭还要凄惨吧。”
“他虽是庶人,但却好歹也有自由,来去无人阻挡,而我如果干了这种事情,最后还连累了宗族的话......”
孟氏是大宗族,更走出过圣人,虽然亚圣孟轲并不是辰陵一枝的,而是邹国的,也就是渤海与齐国境内,可再向上推个两三千年,总是同一个祖先出来的。
虽然孟轲是儒门,且与宗族血脉的立场是对立的,但是宗族为了得到圣人的支持,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让步,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谈利益。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是要站在立场谈利益,而孟破知道,自己的宗族没有这么高风亮节,他们是只要给好处,就能站在你这一边。
没有立场的人是很可怕的,没有立场的宗族更可怕。
孟破知道自己以后为了解开心结,还之前那上斩颈领的一剑,肯定是要和程知远一战的,但是那个时机却不是现在。
说实话,孟破在之前那一剑中,确实是没有把握能够获胜。
他感觉到莫大的危险与恐怖,尤其是现在,越是回想,越是心惊,也越是难以明白,他的剑为何那么快速与锋利。
程知远必然是有自己的本事和手段的,不能以低境界来论,他以前就经历过被一只大妖扮猪吃虎打伤,差点丧命的事情。
现在这个世界,强者总是喜欢装扮成弱者,猛虎披着猪的血皮,藏起自己的獠牙,以此来等待那些老眼昏花的蠢货。
孟破回忆起曾经遇到过的那只大妖,那也是自己记录在案中,极少的五个标注为“逃”的大妖,但是有一件事情,说来惭愧,那就是其实当初逃掉的不是那个大妖,而是自己。
那个妖很厉害,非常非常的厉害!在她出现的时候,会有铃铛与细雨飘落,并且带有森冷的寒气与蝉鸣。
当时自己是好不容易抹了水庸庙内的香灰逃出来的,神的香火似乎能够遮掩她的感知,而那一次逃脱之后,自己也没有再听闻这个妖怪在哪里作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所以,这个记录就被他上报时更改了,说是那个妖是在自己手下逃脱,而不是自己在妖的手下逃脱。
“大妖,雨霖铃......”
但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是两年多前发生的,孟破觉得,现在的自己再遇到那个妖,或许可以有一战之力。
“不过这十二玉栏天一笑,说是仙人遗留的外行法术?但用的是洛阳宣纸,而且....这明显不是完全的卷宗,里面还有保留,意思是我想要拿到后面的,就加入老杨氏么.....呵,只是既然你送给我了,我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不修行就是了,也算是结个善缘。”
孟破佩挂上素色云牌,从住处离开,没走多远遇到了当初的许,孟破眼睛顿时微微一亮,心道这个小子是个有眼力的,他之前表现出来的状态,明显是讨好于自己,不过那么多“狗”之中,也就属他做的最好。
“许,你在这里作甚?”
孟破明知故问,自是晓得他在等待自己,而许上前来,笑呵呵道:“恭喜郎君,得素色云牌,距离星主三垣,仅胜下一步之遥。”
孟破呵呵一笑:“哪里哪里,意料之中的事情,有甚么可喜的!”
他向前走了几步,随后站立在许身边,后者先是一愣,而后心中便欢喜起来。
“郎君欲往何处焉?”
孟破笑了笑,拍了拍许的手:“明年开春,稷下学宫开考,同时间,西郊太学同样开考,而在他们之前,朝歌云梦宫却会在冬至之时开放名额,我准备前往一试,不知许兄又想向何处而去啊?”
许闻言大喜,这便是让他同行的意思了,于是换上一副诚惶诚恐之容颜,直是作揖道:“虽不才,但也欲向朝歌一行,我辈少年,自当手持三尺青锋,学得天兵阵列,仕六国之间,游五天之下,行苏秦、张仪之举,纵横往来,气吞万里,择主而行,开疆拓土,立不世之功勋!”
孟破哈哈一笑:“既然如此,你我二人可同去,同去也!”
第二百零九章 妖神
或许有人忘记了,在梁鹊与程知远曾经前往狐岐山降妖的时候,亢金龙也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凄风苦雨,并且还在降妖的途中失联了,甚至盖聂带着人马前去寻找,都一无所获。
鸪神湖畔,水墉庙中。
微弱的喘息声回荡在破败孤寂的小屋中。
亢宿,亢金龙,蒙川。
他的长戈都缺了一个角,浑身上下的衣袍以及内鳞甲胄都已经破损累累,几乎没有一处完整,连带着那身体上的血肉也是一样。
堂堂三境一阶七重楼的星主被打成这副模样,换做是任何人恐怕也难以相信,亢宿祖上是秦人,极其擅战,虽然资质只是金磐音,但因为身经百战,面对过各种困难险恶之境,所以根本不需一般的满江红。
譬如孟破,虽然他渡过了庐山青火,同样是三境山河,一阶,七重楼的强者,但是如果认真和蒙川生死搏杀,其实到底是谁能活到最后,还真的不好说。
然而亢宿现在却心中有些绝望。
当然,他依旧没有放弃抗争。
“大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家伙...嘿,我可不打算把自己的命交到你的手上。”
亢宿咧嘴,现在就在这水墉庙外,那只大妖就站在其中,而最开始带他来到这里的这个孩子,此时也就在那大妖的身前。
那大妖就是他娘。
被请君入瓮,自己真是失算了!
为什么赵国腹地会有这种程度的怪物?
这是怎么避开圣人以及大贤们的推算的?
这种级别的强大妖神,应该直接就被圣人铲除了才对,气息根本不应该隐藏得住!
少年站在水墉庙的外面,呼唤着亢宿的名字,而亢宿在庙宇中露出森冷的笑容,同时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用他那只仅剩的独眼。
剩下一只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此时空空荡荡,里面的血都已经流干,被亢宿强大的修为,用那旺盛的精气神明所压制下来了。
在和那只大妖交手的时候,他仅仅是一个照面就被夺去了光明,那只如女人般的纤细柔荑,如玉石般白皙,却也如刀锋般恐怖。
亢宿长长的叹了口气。
依旧是如原本的一样,他没有看到任何破绽,整个水墉庙的外面都被大雾覆盖,那是它的妖氛,已经达到了八重妖氛中,第三等的“地狱”级。
这种级别十分的棘手,到了这种级别的大妖能够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乃至于汲取太阳之气,向着第四等的“芜空”转变。
这种雾气,应该是从九狱中的“阴泉寒夜之狱”中抽来的,到了第三等的大妖,可以衍化出类似地狱的力量,这种雾气绝不是人间能够拥有的,寒冷刺骨,深入骨髓,只有在水墉庙中才能摆脱。
神的力量和妖的力量,包括地狱的力量,是互相抵触的,即使神陨灭了,但是神庙依旧还遗有部分的残余神力,能够庇护一两个陷入困境中的人。
这只妖就站在外面,而那个少年的神情十分冰冷。
他也知道这是徒劳的,自己已经被困在这里如此长久的时间了,然而依旧没有寻找到出去的方法。
“斩妖人,你是逃不掉的,我娘的雾气足以把这里全部覆盖,你试了这么多天,逃到了这座水墉庙里,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只不过是让你的性命多延长四五天罢了,你在这里面已经待了多久,十天?二十天?你的精气神明就要干涸,血气也会枯竭,你不吃不喝,不饮不食,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屈辱的化为一堆白骨!”
浑身隐藏在红袍中,只有一只素手伸出的大妖就静静站在少年身后,她的身形即使被大袍笼罩也能看出其中的修长,俨然,那袍子下或许只有一团空,也或许真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妖,但这些和亢宿都没有太大关系。
亢宿已经理清楚了一切:“我判断失误,没有想到你娘才是赶走水墉的大妖,我还以为你娘是神,没想到.....可你明明是个人,又怎么会有这个身为妖的娘亲呢?”
“你怕是被迷惑了,如果你真正的亲娘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坟头里跳出来。快点清醒吧,不要再助纣为虐了!”
亢宿同样给予回应,这种类似的对话在这段时间内进行了数次,少年的劝说对于亢宿没有效果,同样,亢宿的劝说对于少年来说,也同样没有效果。
“你还是这样冥顽不灵!”
少年恨恨的说着:“我娘就是我娘,在你们看来是妖,但在我看来这就是我娘,那该死的水墉属神居然想要把我娘杀死,然而它又怎么是我娘的对手?”
“那水墉死了,堂堂神灵死的好不凄惨,你也会和它一样,步上它的后尘!”
亢宿隔着水墉庙的门户传出声音:“明明是人,却要认妖为娘,这些东西是世间不详的聚合体,而人死去之后必然会下到黄泉,不论是庶人还是王侯,所以这个东西根本不可能和你的亲娘有关系。”
当然话说是这么说,但是亢宿其实也感觉有问题,这个少年如果是被迷惑的,那可能已经拯救不回来了,他对于亲人的认知估计都已经被彻底扭转。
少年的身上有神灵的气息,明显就是那个水墉的,这让亢宿更加的不理解,更不明白这三者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也想过另外一个可怕的猜测。
水墉成妖!
但这怎么可能呢,堂堂的地方神,怎么可能化为妖类?
虽然神的构成与妖有些相似之处,但本质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亢宿依靠着墙角,觉得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他知道自己的肉身不能留给这大妖,否则必然会被对方化为傀儡,眼下估计是没有半点逃脱的方法了。
但,就在他已经几乎彻底放弃的时候,忽然,从水墉庙的门口缝隙下,轻轻爬来了一只虫子。
那是一只金龟子。
这只虫子并不干净,身上沾满了香灰,在外面雾气的沾染下变得有些泥泞,但依旧是高蛋白质.......但让亢宿逐渐激动起来的不是这个虫子可以吃,而是这个家伙居然活着进来了!
从自己进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任何活着的东西,然而此时,这只身上沾满香灰的虫子,居然活着,而且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
第二百一十章 龙渊相虺
亢宿拖着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在水墉庙中把剩下的香灰仔仔细细的涂抹在身躯上。
他不放过任何一处,务必不能留有缝隙,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此时他着实是没有想到过,这水墉庙中的香灰,居然能够帮助自己逃脱大妖的妖氛。
那片遮天蔽日的凄冷大雾中,没有任何生灵可以活着到达,然而终究是天意?居然让一只沾染了香灰的虫子爬了进来。
不,或许也不是天意。
这只虫子貌似很懂规矩,它进来之后直接就向着香灰炉爬过去,显然它这么做不是一次两次了,而这同样说明一个事情。
外面的那只女妖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
她至少有数十天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了!
结合之前少年所说的情况,这个大妖应该是在一年前来到了这里,随后就没有再离开过。
这种情况很少见,妖杀死了神,但是反而对人没有兴趣,这四野之地的百姓都活的好好的,且都是活人,并没有被侵蚀或者占据的情况出现。
亢宿总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抓住一些什么,但却又总是差了一点,他不由得沉沉的叹息了一声,而后试探着,把沾染了香灰的长戈探出了门户。
外面没有反应。
少年就好像根本看不到亢宿了一般,他依旧冷冷的注视着门户,仿佛那扇门从未曾打开。
而那隐藏在暗红色大袍中的女妖,也同样如此。
在这一刻,迈出去还是退回去,决定着接下来他的性命还是否存在。
但蒙川并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亢宿迈出了步伐,站到了门的外面。
香灰逐渐被细雨打湿,而深红大袍下藏匿着的人形,此时微微动了动。
那只手指向水墉庙,却又突然停止,似乎产生了疑惑。
亢宿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他没有靠近少年和大妖,而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直至雾气中逐渐散出一条下山的通道。
........
青黑色衣袍的人形诡异之物,行走在荒凉的大地上。
猩红的眼睛照破世间一切的真实,他所见到的,杀戮,血腥,争斗,黑暗,这些无一不是让他感觉到欢喜的东西。
化妖的行动进行的很顺利,白衣火屠也被他派去另外一个地方,而且特别告诫了他不许胡乱杀生,如果有杀念难以遏制,便捉些山野怪物屠杀一波,决不可在人间四处生事,否则就要他的性命。
身披青黑色大袍的怪人,他在赵国各地布置的大妖已经逐渐安定下来,从最开始的蛊惑,到如今终于可以自己挣脱封印,这让他的心情极度愉悦。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带走那睚眦衔剑图的人。
睚眦,睚眦!
睚眦必报,龙子睚眦!
自己被镇压在龙渊七千年了!大部分的法力都被磨灭殆尽,耗费了七千年的时间,不断的蛊惑这片大地上的生灵,使得这里的魑魅魍魉从不间断,为的就是找到破开封印的位置。
但很可惜,位置虽然找到了,但是却没有办法出来,徐夫人作剑道三十八篇,第四篇睚眦衔剑图于狐祁山,镇压了那处从龙渊通向人间的残破入口。
那是一个已经荒废的入口,且不应该被自己寻找到。
他认为那是睚眦的疏忽,毕竟这帮家伙也在龙渊许多年了,也或许,这一次自己的出逃,是睚眦故意默许的,因为他也想出来,而带走睚眦衔剑图的那个人,成为了睚眦在人间的眼睛,同时,也冥冥中和自己结下了梁子。
“我是想要感谢你的,是你,多亏了你,我才能从龙渊来到这里!但是我又不得不亲手把你杀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命中注定就是如此!”
“杀死了你,睚眦在人间的眼线就会消失,这是一场比试,看看是我先杀死你,从此在人间逍遥,还是你杀死我,让我的魂魄重新坠落龙渊?”
“或者,彻底在这世上灰飞烟灭!”
青黑色的大袍飞扬起来,那兜帽下露出一张很俊俏的脸,年纪像是个少年,但正面上却有四道长且狰狞的疤痕,如同被龙爪撕裂的一般,极其可怖。
赵国将化为陆地鬼国,他的布置已经逐渐在慢慢完全,而邯郸因为有圣人在所以不能碰,那么剩下的大城中挑选一个,第一个要被化为大泽寂土的地方,依照他的喜好,将在榆次、常山、屯留、宁晋、安阳与巨鹿之间选择一个。
而这几个大城的周围,包括星宿府的分布战力,都已经摸索的差不多了。
而这几个大城形成了一个环,用汾水,浊漳河,降水,露水,洹水,漳水,黄河,巨鹿泽,槐水,呼陀河.....正正好好,将邯郸包围在其中!
大泽一起,亿万生灵都将被活祭!赵国化为陆地鬼国,而他也能从那些死去的生灵中,汲取所必要的阴阳之气,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到自己极鼎盛的时代!
好吧,即使回不到最鼎盛,但起码一半实力,是可以达到的。
他被磨灭了大半的法力,如今只剩下一点点,难及他七千年前的百分之一,这让他十分的痛苦与懊恼,因为他可是继承了相柳之名的盖世大妖啊!
相虺,这是他现在的名字。
当年他于帝辛的年代显化出来,乃是当年真正的相柳氏遗留的一些泽血所化,可惜生不逢时,他作乱没有多久就遇到了春秋鼎盛的纣王,在对方一顿老拳的打砸下,乖乖被抓回了朝歌,而让他感到耻辱以及愤怒的,是那个混账纣王,居然把他当做异兽,在朝歌游街示众,让那些庶人观赏,甚至还以此敛财.......
理由居然是因为他要出兵去打徐夷,需要军费!
相虺把这个事情记了一辈子,在纣王的淫威之下屈服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找到一个机会出逃,然而却又被一个神秘剑客所伤,那人剑法锋锐无当,可怕至极,犹如九天仙锋倒坠,那也是让相虺记忆犹新的事情,是继纣王之后,第二个把他打的这么惨的人。
听说那个玩意是个“怪”,从现在流传的书籍《谁人氏》中来看,有些像是民间素来口口相传的【画中剑客】“吴残”。
但相虺总觉得,那是个人,而且是活生生的人,尤其是当感觉到那种让他不舒服的气息时。
说不出那是什么气息,但他保证,如果再遇到这个人....一定能认出。
但七千年啊,那个人估计早就已经死了。
后来,第三个把他打趴下的,就是周武王。
相虺忘不了当时那可怕的一钺,什么叫做天子之怒,仅仅是一钺,自己的九个脑袋就断了八个,随后直接就被镇压在龙渊之中。
辅佐他锁定自己的,就是龙子中的睚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