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孟破此时也微微颔首,他眼中倒是有些真诚,对李回鼓励道:“末路之时,方见明光,之前程氏也已经说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万事万物,都是如此。”
“我觉得此言极对也。”
李回顿时感动,又对孟破行礼道谢,而孟破笑了笑:“我在庐山行过百九十步,你终有一日也会走过我曾经走过的道路,只是要记得,万万要多走几步,庐山道,人这一辈子,只能走五次。”
“可惜,若是多行几步,便可得青火渗透更深一些,如今我的淬炼不过停留在表面,每每想起,都是着实可惜。”
孟破的脸上有些唏嘘,亦有些后悔,悔不当初会那么早去挑战庐山道,后来才知道,人一辈子,也只能走五次。
关键是,儒门定下的六个条件,有些人年少时都具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某些品质就会逐渐失去,所以一生中走五次,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不现实的。
虽然,还有一少部分的绝对天才型选手,他们能够克制自己的**与情感,保持着精神上的纯净与年轻,但这部分人终究是少数,在浩大无尽的众生汪洋内,也就仅仅是一片水潭大小。
而一旦失去了某些品质,或者达不到进入的要求,万丈红尘就不可能出现,万丈红尘不出现,庐山也就不会对此人开放。
万事万物,都是有一根线牵着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程知远打量着孟破,脑袋里回忆着过去自己遇到的那些圣门弟子,隐隐间,记得昆仑门的苏逢雪,也就是那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他好像在庐山走了五百多步。
而火门圣人的弟子,那个夺去幽王烽火不成功的青年,好像曾在庐山道上走了七百步。
可是,然后呢?
苏逢雪的重伤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自己只是在水里面拉了他一下充当了一次水鬼,毕竟他的定海针用不了也不是自己的问题,但是那个张羊....
程知远依稀记得,在最后的混战中,自己先秒了赵青丝,然后干趴了干戈门的披甲少年,紧跟着就是山海门的那个黑娃娃,其中在黑娃娃后面被自己打倒好像就是火门张羊。
那家伙,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毫无还手之力的中了自己十七剑.....然后躺倒在血泊里面,生死不知。
庐山七百步就那个水平?
看上去也不是很高的样子......
能不能打还是要看手上功夫,走路这种事情.....看起来好似不太靠谱。
程知远嗯嗯的计较,表面上看起来是在附和,事实上则是在回忆当时黄厉之原的战斗细节,当然孟破是不知道的,而他,虽然看上去是在对李回进行勉励,并且实质上也是带有一部分的真诚,但他的心里,还是藏着一丝骄傲与不为人知的嫉妒的。
但是这个嫉妒,在没有比他资历更浅,反而更优秀的人出现前,是不会展现出来的,这属于人的最原本的本性之一。
至于那股骄傲,倒是并没有过多的遮掩,但他,或者其他的人,都认为他有骄傲的资本,三千红尘客,虽然孟破说自己比不上那些走了五百七百,几千上万步的怪物,但能够进入庐山,且登了接近二百步,他足以睥睨那些未曾抵达过庐山的人。
这就好比他考上了一个一本末流的学府,虽然比不上一本巅峰的那些大学,但是对于二本中下游的学生,却可以带着一种明晃晃的骄傲。
孟破过庐山道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而他现在的年龄也不是很大,那么八年前,他估计也就是第三重楼,即第一境圆满,达到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境界,和之前黄厉之原的那帮圣门少年没有太大差别。
但是眼下一对比,这天资差异就出来了。
程知远没有说这个事情,因为没啥大意义,而且贸然胡来说不定还会给那帮子家伙找到自己,万一弄出了什么报复行动,那自己岂不是要被困锁在赵国,或者被千里追杀?
尤其是狮门的那个,脑袋都被自己砍了。
对啊,回头问问赵青丝,当时和她腻在一起的那个口口声声慈悲慈悲的白衣少年,究竟和她是什么关系,那家伙死了到底有没有大影响.....
程知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真是蠢了,这么大的事情忘记问了,而赵青丝也没有说,估计是不想回忆起那次被秒杀的可怕经历。
“咳咳...各位...”
鬼宿的声音把正在交谈的各路人马都惊醒,他们回神,纷纷转头望向这位星主,而原本的相师站立在他的身侧,大部分人认为鬼宿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给他们进行第二次的考核,所以并没有产生额外的询问。
而鬼宿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计划有了出入,尤其是让他心惊的是,程知远居然还真的得到赵迁与赵嘉的共同尊重!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就觉得呼吸都有些凝滞,不顺畅了。
一位现任的王长孙,加上一位久负盛名的公子嘉,前者虽然有点无能,但他的身份是摆在上面的,这就是最大的力量,而后者,仿佛是黑暗中掌控一切的君王,那种秘密的操控力与实际掌握范围,都让鬼宿不寒而栗。
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可招惹!然而偏偏,程知远却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和这两个人都有不菲的交情!
这可让他怎么办,当真是夹在中间两头难做人。
鬼宿只有暂时放弃了摆弄“天秤”的心思,当下也不耍小九九,直接向着各位通过第一轮考试的人宣布了第二轮考核选拔的内容。
他摊开一本书简,由整整八十八枚竹片构成,此时鬼宿在其中弹指,取四十片出,这四十片竹片落下,显化成四十面古怪石碑。
碑上什么句子也没有,每一面碑上,只有两个字,并且各自不同。
水龙,摄山,涂山,有夏,河朔,巨,天钧.....
“这第二轮考核,便是悟道观碑,这碑文中皆带有一道浑天气,摹刻了古老时代中的某些怪物,你们可以自行挑选碑文试炼,尝试与碑文中的怪影达到心意合一,怪者,乃是非常之物,不似妖类,但更加玄奇,能够使得怪影臣服,那便是说明你们的实力与意志已经通过试验.....”
“石碑观意,轰鸣为起始,风声为下,山呼为中,雷震为上,泛光无声,和光同尘,则为上上。”
第一百八十二章 择碑记(一)
观碑体悟,这也是仙侠世界中常有的一种考核方式,所以当程知远听完了鬼宿讲的规则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当然,唯一让程知远有些感觉不解与好奇的是,鬼宿掏出来的明明是一本木质的书简,然而落下来的却是一堆石头。
这物质之间的构成都不一样,转换是这么随便的吗?
倒是在那些碑文的字上,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写有涂山二字的石碑上。
涂山,青丘,有苏氏。
程知远的心头突然悸动了一下。
周围的人缓步上前,每个都开始挑选自己认为可以对付的神怪,而程知远眼中,此刻只剩下了这面写有涂山的碑。
周遭的一切行为都变得有些缓慢,程知远的目光从幽幽中恢复,此时心头却有些怅然若失。
他毫无犹豫的走向那块石碑。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但就在那只手伸过去的同时,突然,程知远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个背影。
孟破也看重了涂山的石碑。
此时的孟破盯着涂山碑,眼中闪烁过计较与思索的神色。
他早年曾经学过一门古青丘山人留下的法术,但只是残卷,所以有些粗浅,此时是见到有涂山之碑,所以心中想着,依靠那粗浅之法,或许能够在悟碑上拥有点优势。
目光游动,他站在程知远前面,高大的背影阻挡住了碑文,程知远被阴影笼罩,微微皱了皱眉头。
但正是要开口时,孟破观看诸碑,忽然目光一亮!
“楚狂!”
那门碑文上书两个字,乃是曾经楚昭王时代出现过的神怪!
似人非人,似怪非怪,有神性,有真身,通大智,玄之又玄,诡不可言,故称神怪!
孟破祖籍楚国,曾经读过大成至圣弟子们编篡的论语,其中微子篇内有写过,大成至圣曾经就遇到过这位神怪!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楚国著名的古老存在,一曲凤歌无迹!
孟破身体内有一半的楚人血统,而楚狂亦是楚国的著名神怪,且过去似乎曾经为人,有楚地传闻,他为陆氏,名通,字接舆,乃是楚国“陆氏之祖”,出自颛顼帝,亦与其孙重黎,吴回有关。
而齐国也有一支陆氏,乃是齐宣王时代诞生,出自妫姓,与虞舜之后的姚姓同源。
而这里面,涉及到楚狂的故土,即一个可以号称“乡”的地方。
陆乡!
有人说那是神怪之始地,周易之中曾有写,“鸿渐于陆”,穆天子传中也有写“陵衍平陆”,说的是“高出水面的大地丘陵”。
这样一看,陆乡的出现,估计能够上溯到大禹的时代!
孟破的目光中升起计较,此时他已经偏向于楚狂碑,自己身为半个楚人,收服这碑文中的神怪之影,应当没有太大问题。
而且自己的法术,包括剑术,武功,大部分都师从于父,故而更像是个地道的楚人而不像是赵人。
毕竟当斩妖人是自己在赵国的工作,而学楚国的技巧则是自己的生活么……
上个班而已,也没说不能找外地工作不是么。
战国时代跳槽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人家工资高还有社保,人家招聘文书就贴在大门口,和当年商鞅扛木贴招聘也差不多,啥待遇都写好了,你不服你也提工资呗……
这么一比较,看了看,发现反而是涂山碑的优势并不明显了。
血统是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在礼制时代,而大成至圣之所以被世人传颂,就是因为相对性的打破了“礼与血统”的绑定,不分庶人、寒门、诸侯,都可以到他门下求学,而紧随其后的,就是墨门巨圣,而且这位做的更厉害!
“官无常贵,民无终贱,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此为墨翟言论,即使是儒门感到也大为震动。
孔丘要的是改变血统,而墨翟直接就是打破血统。
所以,孟破此时下定决心,在涂山碑前停留了数个呼吸后,这才迈步挪开。
也正是此时,他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程知远。
对方就像是在排队等他一样。
孟破微微滞了一下,看到程知远的神情,又看了看石碑,忽然一笑:“汝也要这石碑?”
程知远点头:“有些渊源,故见涂山二字,心中欣喜。”
孟破点了点头,心中一动,看来这程氏也有点缘法,恐怕和自己一样,得了点青丘遗泽?
不过如今存世的青丘术法不多,而且都有些鸡肋,当年武王伐纣之后,大部分青丘法术被收拢到稷下学宫,不为世人所见。
孟破也不和程知远争,这一个石碑而已,自己走过庐山百九十步,自有天资在此,而且如今有了更高选择,涂山碑不要也就不要了。
“汝曾在稷下学宫求学过?”
“未曾,准备来年开春去试试。”
“是这样……”
孟破缓缓颔首,微笑起来:“那在下便预先恭祝阁下,愿开卷得胜,入宫封爵。”
封爵,这可是只有入宫大考时,三卷考核(共六卷)均达到一品才可以得到的荣誉,由齐国上奏周王室,递交封爵的申请。
程知远此时还不明白这些,所以也就点点头,拱拱手以表示自己的谢意。
“不打搅阁下选碑,我自去了。”
孟破拿了楚狂碑,之前很多人看见他似乎想要拿这面碑,所以就没有动手,毕竟大家都像交好他,不可能去抢他看上的东西,这是平白得罪了这种高手。
“三千红尘客啊,真是不错,仅仅是看看就没有人敢和他抢,他让碑给你,反而彰显他的大度。”
“上位者永远如此,使人嫉妒,从而产生动力。”
程知远取碑,却听到边上一人开口,转头望去,见到这位少年手里,拿着的是“摄山”碑。
摄山,即后来的栖霞山,上多有神药,而其中对应的神怪……
“是天帝女。”
那少年也看向程知远,点了点头:“兰陵,高长恭。”
高……等等,高什么玩意?
程知远顿时吓了一跳:“你说你叫什么?”
少年又重复了一遍,程知远十分讶异,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你觉不觉得你有当楚王的潜质?”
少年顿时面色一变:“可不能乱讲,你这厮胆子也有点太大了!”
程知远顿时觉得有点意思,高长恭,兰陵,楚人。
正统历史中,楚国高氏最开始活动在华北地区,后来在楚国灭越时迁移到楚国过去的,以此为基础与跳板,逐渐扩散到齐国以及原本越国的范围,后来又有一部分去往交州以及海南。
东汉末年赫赫有名的渤海高氏就是在迁移去楚国时,又转道去齐国的一支后裔。
“时间线有点变动?北齐的名人怎么出现在战国的时代了?”
程知远只是如此调侃,但也是知道,此高长恭并非那位兰陵王,这里不存在原本的历史,所以这位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名门少年。
仅此而已。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择碑记(二)
程知远侧过了头,看着孟破取了楚狂碑,后者似乎对此十分满意,程知远有些庆幸他拿了楚狂碑,不然刚刚肯定是要强行请他让道的。
七重楼,程知远认为还是可以试一试的,不一定会输。
浑邪乌檀是咫尺青天的资质,六重楼,虽然没有过庐山青火,但是也是世间绝等的水平。
孟破的资质,程知远看出并不高,模模糊糊,但感受气息,应该和梁鹊是一样的。
五等满江红,够高了。
这应该和他本身的名门血统离不开关系,相比之下,庶人中能出现高贵血统的,从而引发资质返祖现象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人的阶级,从上古三圣时代便开始出现了,涿鹿之战,三圣相遇,红山之上黄尘滚滚,仰韶之野圣火焚天,而九黎山下,兵气化为浩荡云海,绵长无尽。
人有功,当封赏,故而就有了三六九等。
最初时,正是以功勋加上血脉浓郁程度来给人划分定级的。
“话说起来,之前我在星宿府报道时……也就是在和浑邪交手前,好像没见到他,也没见到你。”
程知远收回目光:“这里不少人来的有些晚了。”
高长恭理所当然道:“路途遥远,且四帝身上没有点事情,只是没想到这次祭天大典居然会有匈奴人的使节出现,而且还敢挑战南世高手。”
“这次比试的出现,确实是出乎了我们的意料的,没看到也确实有些可惜。”
高长恭这么说着,又上下打量程知远:“我对你挺有兴趣的,改天咱们交手试一试?我在老家那里也是没有人敌得过我,早就手痒了。”
“那个浑邪乌檀是没遇到我,不然打的他满地叫爹!”
他虚挥了一下拳头,程知远则是很认真的看着他,点点头:“我相信你,浑邪乌檀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高长恭一愣,随后咧嘴一笑,但语气还是有些强硬:“怎么,捧我?捧我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哦。”
说罢,很自信的一仰头,可那股高兴的意思怎么都掩盖不住。
到底是少年心性,着实是有些可爱的。
程知远拿着涂山碑,低了低头,高长恭转头看着他,有些玩味的说道:“看来你对这面碑情有独钟,刚刚孟破挡在你面前时,他要是选了这面碑,你怕不是会和他打起来。”
他说这话是随意玩笑,然而没想到程知远认真的点点头:“会的,你说的不错。”
高长恭顿时一愣,下意识脱口问道:“真的?”
程知远点点头,同时心里却也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那个少女的身影在脑海中留下的烙印极深,虽然他知道那不过是一场幻化大梦,是借助田子方之术才得以在其中遨游,但那些经历,着实是真真切切,难以轻易忘记的。
有苏,有趣。
帝辛有趣,恶来有趣,苏己亦有趣。
“怪有些想她的。”
程知远喃喃低声了一句,高长恭耳尖,顿时如兔子一样立起两耳,随后露出了然于心的玩味神色。
“原来是相思病。”
他心中默念了一句,又想到程知远的身份,三个字,和自己一样。不是庶人就是寒门,要么就是大家族的旁枝子弟,而且还是庶出的那种。
而涂山氏……咕咕,想一想,好像大部分在齐国,而且都是名门望族。
高长恭咧了咧嘴:“虽然说好事多磨,但是有时候磨了也不成,这嫁人娶妻讲究个门当户对,庶身还想取望女,想都别想哦。”
他这么说着,又感觉到单身是如此之好,世上许多人都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唯独他遗世而独立,翩然如谪仙,幽幽清香散发……
然而程知远突然回了一句:“有可能死了。”
“啊?”
高长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两下子的时候明白了,立刻就有些挂不住脸,尴尬的笑了笑。
原来是思念故去的人而不是想着活着的女人……
“这……诶,这个……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嗯。”
“对不住……实在是……不过没事啊,这前面肯定还有更好的,别伤心,要化悲愤为动力。”
“古人讲,忧思成疾,灵药难医。”
高长恭拿了摄山碑,在距离程知远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一番善意的劝导后,他也停止了说话,因为鬼宿已经宣布考核开始了。
高长恭的手掌摩挲着石碑,恢复冷静,“俏脸”严肃的开始观悟,同时对程知远说了一句:“别想太多,考试要紧。”
程知远平静的望着他,直到这小子陷入观悟之后,他才拿碑,手指划过涂山二字,紧跟着便把整个手掌都按在了碑上。
他闭上眼睛,耳中响起遥远的钟鼓之声。
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程知远感觉眼中的黑暗由浅及深,随后很快,又在刹那化为一片雪白!
叮~叮~
叮~
编钟的清脆声传入耳中,程知远望着眼前观悟的景色,他来过这里,更曾住过!
有苏国的王殿!
《国语晋语一》:“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
韦昭注:“有苏,己姓之国,妲己其女也。”
青丘九尾之狐,出时,世间则有王兴,食其血肉,不逢妖邪。
程知远对这里很熟悉,曾经仙游商朝之时,纣王便是刚破有苏,而苏护献出了自己得女儿,只是当时,在梦幻中的纣王却做了一个骚操作……
他居然把那个姑娘赐给了自己。
这着实时和历史完全不同的,而且那个帝辛也有些过于贤明,就好像是商朝原本应该走的,一条“正确”的历史线一样。
磅礴的宫殿,雕梁画栋;
精美的铜钟,广乐钧天;
这一切都宛如梦幻中才能出现的景色,但程知远明白,这些东西,在很久远的过去,都出现过。
青丘的乐师在敲打编钟,二十四座大小不一的铜钟发出宛如天籁般的呓语,身姿婀娜的青丘侍女端着茶盏,用的乃是菏泽产出的美玉所制。
那涂山的王,青丘的君,就坐在王殿的中央,模糊不清,只有一片倒影。
像是一位少女的模样。
第一百八十四章 择碑记(三)
模糊不清,那便必然是这涂山碑中摹刻的神怪之影了。
周围的青丘子民,乐师,侍女,仿佛都看不见自己一般,程知远望着那个模糊的少女虚影,那身形,轮廓,都和苏己有数分相似。
“己?”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然而这种询问得不到回应,涂山的王依旧坐在那玉石所铸的椅上,少女头顶的冠冕垂落,也依旧是处于道影之中,无法看得到清晰的样式。
程知远虽然早知道不可能出现这种离奇的事情,但依旧还是有些失落,同时又有些自嘲,只是无法笑,亦无法升起那种自我戏谑的情感,故而剩下的,就只有悲戚与慨叹。
不过是一场大梦而已,天天都做,却还被一个女子困扰,这莫非就是所谓的梦中情人?
程知远平复了心情,随着锵的剑鸣,嚣器剑应声出鞘。
“摹刻的影子居然是涂山的王,却不知道你是哪一位,莫不是女娇,女艾?”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当然不指望对方能够给予回应,而女娇就是大禹的妻子,也是经常被许多人谈论的那位涂山氏女,而女艾则是疑为青丘之女,事实上,她是少康时代的一位女将军,同时也更是世上最早的一位女间谍。
“倒是希望你不要是,不然我可通不过考核。”
涂山之王出现的时间必然早于商纣,因为自从商纣攻下有苏国,大破青丘之野后,涂山氏便已经没有正统意义上的王了,它们臣服于纣王,而剩余的青丘子民则是同样归属于大商的麾下,但这种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紧跟着十数年之后,便是武王伐纣。
周代商,夏代春,如天象,如天时,如天候,一切万物正如星辰运转,浑天世界,应有规律,武王收拢了青丘旧部,安抚涂山氏人,并且给予封分的资格,而青丘的领地,直接由姜子牙主导,这也是后来齐国的由来。
而从这时候起,太公就已经开始着手收拢青丘旧部的法术,而稷下学宫的雏形,也在这时候开始汇聚。
故而世上正如孟破之前心中所言一般,青丘法术,留存在世,可被世人学习到的,大多数都是粗浅之法,小道之门路,且皆为残卷,真正的有用的**,都已经被太公置于稷下学宫内,而如今的齐国更不会把这些秘密叫出来,更遑论稷下学宫是超然之地,不受到任何人的差遣。
即使是名义上的统领周天子,也没有办法强行勒令稷下学宫,毕竟这个事情是太公望做的,而周天子的威严早已扫地,况且还有一点.....
西郊太学的教学水平,在三学宫之中并不出彩,只在文科上高于朝歌云梦宫,但是云梦宫相当于是军校,普通的文科.....事实上并不是侧重点,这个不侧重,是相较于西郊太学来说的。
你想想,教学质量垫底,还是天子亲自担任校长,结果每年评比连个头筹都拿不到,教学资金更是极其紧张,这怎么能让稷下学宫正眼看你?
悟道观碑,碑中一切皆为一道浑天气所衍化,程知远从这个东西的名词上来思考,估计应该是赵国的镇国之宝,浑天仪中取出的一道气息。
这一次要和碑文中的怪物达到心意合一,而怪者,乃是非常之物。
程知远向前走去,要走上那涂山的王所在的椅前,他持剑而行,四周五音回荡,万律悠扬,披甲的武士矗立两侧,青色的战袍掩于甲胄之下,天狐的面具覆在脸孔之上,当程知远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这些武士全部微微侧身,而后单手压在剑柄之上。
哗啦啦,铜甲如铃,在某些人的耳中,听起来极其清晰。
程知远没有回头,而坐在王椅上的,那位涂山的王,青丘的君,忽然抬起了一只手。
当少年驻足,若从王椅上向下方看去,便能见到,足有百位武士,已经按剑待发,这如之前完全不同,当程知远走向那位涂山之王时,这些士兵,乐师,侍女,便统统都有了反应。
程知远仰头,未曾开口,他要看一看,这个神怪的考验,究竟是什么,如果她没有过多的反应,那么自己就真的要一剑捅到她面门上去了。
“一百位青丘武士,境界水平俱都比我高一重,我为四重,他们为五重,这应该是碑中观悟特意提升的一重,但这未免太小看我了。”
青萍之风在王殿上突然升起,由微末,而成巨涛!
锵!
剑与剑的交织,两位青丘武士转眼就被斩下了脑袋!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嚣器剑此时压在一位青丘武士的剑刃上,程知远反手一抬,青剑势毫无阻滞的斩开了眼前的青丘武士!
一剑两截,然而却没有鲜血溅射,倒下的青丘武士化为石雕,摔在地上断了手臂!
这些不过都是摹刻下来的东西,区区死物,又岂能挡住程知远的剑?
兵器的声音交织,绵长刺目的气息纠缠不停,浩大的剑影化为世间蹉跎的源泉,青剑势配上十步剑势,凡是靠近身旁六尺三寸内者,皆斩!
石臂与碎屑横飞,断剑化与青天一色!
剑拍在剑上,程知远擦过青丘武士手中的宝剑,自己则是施出撩剑势,这一下就将那青丘武士的脑袋直接挑飞,顿时后者就化为一尊死雕石刻,轰然坍塌于地,溅起一片尘埃!
青丘的武士们被打败,涂山氏的兵马遭到击破,程知远单手按剑于地,剑柄对准掌心,剑尖锋锐,点在王宫的地砖之上。
锵!
狭长的剑影延伸出去,配上那不苟言笑的少年人,在明亮的光辉中,显得有些深邃与威严。
一道空灵的声音,澄澈的语调,在此时回荡于王殿之中。
那座椅上的涂山之王,终于站了起来,摹刻下的黑影缓缓走下高台,涂山氏...或者说苏己那种熟悉的气息,再一次让程知远正视了对方。
“下马威也给过了,可以进行考核了吗?”
程知远看着那个少女的黑影,而后者走到程知远身前,就是这一瞬间,外面的光明照亮到她的肩头,而那片黑暗一瞬间就消失退却的无影无踪!
眼前的少女,显化出真正的容颜,神怪的摹刻之影终于肯正视程知远,她与苏己有六分多的相似,但从外表上看起来,更加的严肃一些,也更加的...神圣一些。
第一百八十五章 择碑记(五)
“仙?”
少女是这样询问的,而不等程知远给予回应,她便神情漠然的开口,言道:“七窍玲珑心,只有仙人才有这种东西,你让我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我厌恶仙人。”
她直言不讳,且神色中极其疏远,负着手,明明比程知远矮了一头,看上去娇小玲珑,但因为身披青丘的王袍,头顶着九旒的冠冕,故而看上去无比的神圣凛然。
身为王的气度,一点也不少。
程知远却是很认真:“世间有五十二位仙人,你不喜欢我不要紧,咱们可以慢慢谈。”
涂山的王就这样站在程知远的身前,也未曾移动过脚步,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此时只要程知远俯身,向前一步,就可以用下颚顶到她的额头上。
距离就是如此之近,但这并不是说,她对程知远有意思,而是恰恰相反。
程知远不能笑,故而说话都是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开口,且此时面对考官,也不能大大咧咧,主要问题还是因为他不能笑。
不能笑的人,看上去似乎整天都心情不好。
据说有小道消息称长期心情不好会引起脱发。
当然程知远没有一点保护自己头发的觉悟,主要是他想保护也没有那个办法,有心无力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此时他想了想,突然对涂山的王道:
“我以前喜欢过的女孩,她也是涂山氏的,不如通融通融?”
涂山的王微微愕然,随后便轻皱眉头,看着程知远:“你喜欢过的女孩,是青丘涂山氏?”
“你是什么身份,也可配得上涂山氏!”
她的声音顿时就冷了下来,而程知远哦了一声:“祖上是祝融氏重黎,这个老祖宗,应该足够配得上你涂山氏了?”
涂山之王顿时失笑,她的嘴角勾起,眉宇间第一次出现那种不明所谓的表情:
“祝融氏都是多少年前的人了?”
这种表达在她看来毫无意义,涂山之王摇了摇头,恢复了原本的清冷神情,望着外面虚构的天空,对程知远缓缓开口:
“有的时候,有些人,不是你轻易可以触碰的,不要说你喜欢,天下人都喜欢涂山氏的女孩,但是涂山氏的女孩,能看上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仙,你虽然为仙,但这并不代表涂山女就会因此而对你着迷,天狐一脉有自己的尊严与古老神话,与你中原相辅相成,可虽然血浓于水,但终究还是有着不同的。”
她道:“就如我是守碑的神怪,是古老那位涂山氏之王留下的最后一道摹刻之影,我也是涂山之灵,我有时候会在想,我究竟是不是那位王的继承者,还是她本人最后的意志?”
“外面的苍天何等澄澈,可我却不能触及,因为我是守碑的神怪,说到底,我的出现,是因为‘忽有非常’。”
“我了解自己的身份,你也应该了解自己的身份,仙与涂山,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有些时候,这些东西,不以我们个人的意志作为转移。”
程知远听她讲到这里,顿时便明白了,在这里的考核或许已经开始了,而最重要的,想起之前鬼宿公布的东西,那就是要和神怪心意相通,合二为一,这才算是通过了实力与意志的双重考验。
也就是说,必须要说服眼前的神怪。
程知远顿时觉得郁闷了,合着这话题居然还是自己挑起的,眼下对方极其看重宿命论与血统论,这种人在夏商周十分常见,尤其是贵族阶级,更是会不遗余力的维护这种统治。
等等,那仙人的血统就不高贵...哦也对,毕竟这东西也不能传承。
程知远的眼神开始变成死鱼眼,机智的在此时看穿了一切。
“你想要我说服你?墨子曾语,官无常贵,民无终贱,你怎么就知道,今日不会有英雄起于草莽之间?”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程知远直接以陈某人的一句话应对涂山之王,后者微微一愣,随后咀嚼反复的念了两遍。
“有意思,你也和墨翟一样的选择吗,如果你说你是墨门的弟子,我倒是不会意外的。”
涂山之王点了点头,仿佛认可了之前的那一句话,程知远则是哦了一声:“果然如此,考核开始与否,都取决于你,在我和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考核就已经开始了。”
涂山的少女点了点头:“你不错,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不假思索:“榆次,程知远,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
此言一出,冥冥之中似有亢长剑鸣轰响,涂山少女面色微微一凝,眉头轻挑:“说剑人...”
程知远点头:“正是,倒不知涂山之王,尊讳为何?”
涂山女也不矫揉造作,负手而言,仰头与程知远四目相对,其音空灵荡荡,是道:
“涂山氏,二十二代君王,甘棠。”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同样,程知远也出现了反应!
他的背后,雷书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一条缝隙。
这种变化,让程知远蓦然一愣,但没有表现在面部上。
涂山女说完,对程知远继续道:“是你自己挑起的血统论,但如今,你的答案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算是你过了,可后面又引发新的问题,庶民妄想称王,天下岂不都是王也?”
程知远:“称王者必有独到之处,这与我无关,就如你坐在这青丘王位之上,也必然有胜过旁人的资本。”
甘棠:“王就是王,天子便是天子,那依照你所说,这并没有改变,他们自有他们待在那位置上的理由!”
“天命不可更改!”
程知远:“谬矣!”
他望着外面,虚幻的苍空:“宿命论固然可听,但不能尽信,这世上有些东西,你一旦认准了,就会掉进坑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程知远这么说着,忽然叹了口气,随后道:“你们这些神怪,都喜欢说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吗?”
他想了想,缓缓伸出手来,甘棠一愣,而后面色有些不虞。
“你为王,我为仙,那咱们就试一试,看看天命能不能改。”
程知远认真道:“我不和你多说其他话,就问你一句,想不想看看真正的苍天?你相信我,毫无保留,予力于我,我便震碎石碑,带你出去。”
甘棠不为所动,平静反问:“你凭什么?”
要求第一次见面的人完全相信对方,着实是很困难的,更不要说仙人与青丘的王。
但如果成功了,不仅仅是程知远通过考核,同样,甘棠也能够出去。
程知远道:“凭你,与我,两心合一。”
“这必须要毫无保留,我无法告诉你宿命的来处,但我可以告诉你,前面并不是只有一条路。”
第一百八十六章 择碑记(六)
考核进行时刻,鬼宿身前坐了一堆捧着石碑,或是抱着石碑,甚至还有脸贴石碑的人,对于最后这位,鬼宿也不明白他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除了给别人一种脑子不太好使的印象,对于感悟石碑并不会起到半点的作用。
赵迁与赵嘉坐在一侧,身为王长孙与前王长孙,鬼宿当然不可能让这两位就这样干站着,而且他对于赵嘉此时有些惧怕,这两兄弟,一个是明面上的身份地位,一个掌握着邯郸黑暗之中的无数剑影刀光。
这两位小大爷必须要伺候好了,还要伺候的开心,不然不开心的就会是他自己。
鬼宿绝没有怠慢的意思,他甚至额头上都蹦出了丝丝缕缕的青筋。
赵迁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程知远所在的位置,同时眼角的余光也若有若无的撇向那个高长恭,对方年纪不大,但生的一副好面孔,赵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莫名其妙就对他生出一股子敌意。
自古以来仇视帅哥都是人之常情,**百年前的邹忌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据说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丽。有一日,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也就是说这位也是天下鼎鼎有名的美男子,而邹忌不相信,就去问小妾,小妾也和他老婆一样吹他,然后后面第二天有客人来,他又问这个问题,客人也同样给予他答复,当然这个事情,邹忌虽然明白了老婆是爱他,妾是畏他,客人是有求于他的道理,但事实上,从古到今的美男子,邹忌还真的排的上号。
以至于嫉妒他的人一直都不少。
毕竟古来高富帅,这位就算是其中当之无愧的一位。
赵迁倒不是对高长恭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单纯觉得自己这么帅,结果天下居然还有比他更帅的人,连赵嘉在表面上看去也比自己弱了一点点,当然这必须要归功于自己老娘的基因.....
毕竟赵迁老娘要是不漂亮,也不会把赵偃迷的神魂颠倒,乃至于废了赵嘉的长孙位而改立赵迁为长,甚至还为这个事情找了各种合理的理由,其中操作之强悍,连赵王都有些目瞪口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哼,男儿长得这般阴柔,没有半点血气,岂能得先生看重?”
赵迁很不高兴,越看高长恭越不顺眼,只不过他看到不远处的另外一个人,即孟破的时候,更是感觉别扭与腻歪。
这个家伙之前出场的时候,感觉眉宇之间就有一丝傲气,连他这个王长孙似乎都隐隐有些不太尊敬,当然他表面功夫做的还不错,起码外人说不出什么问题来。
这个情况,是在赵迁看孟破与李回对话时,隐隐发现的。
“不错,看来你倒是看出来了那红尘客的桀骜,有些长进,不再是没有脑子的样子了。”
赵嘉突然插嘴,微笑着说了一句,而赵迁听到他老哥的声音,顿时脸色就黑的和炭一样,冷笑反驳道:“我早已看的通透,还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面对赵迁的冷言冷面,赵嘉不以为意,而是岔开话题:“你不喜欢高长恭,也不喜欢孟破,那么你觉得这两个人,和程先生比起来,又如何呢?”
赵迁皱眉:“哪个方面?”
赵嘉:“当然最先说的,自然是关于这次观悟石碑了。”
赵迁思索了一下,回应道:“孟破此人,勇而刚愎,虽然表面上谦虚恭敬,但事实上却有一股子瞧不起人的意思,这种人,自卑时越自卑,自傲时越自傲,虽然本事颇大,但我觉得,此此他若观悟石碑,最多至雷鸣而止。”
“至于高长恭....”
赵迁露出鄙视:“不认识,不熟悉,不懂,你来讲吧。”
赵嘉点点头:“好啊,那么先谈孟破,你说他是雷鸣,其实我的看法也不差,而且雷鸣不弱了,估计这些人里也只有他能观出雷鸣。”
赵迁顿时一惊,脱口道:“怎么可能,这里境界比他高的人不少,怎么会只有他有雷鸣?”
话语落下,他才反应过来,居然向赵嘉问了问题,这一下不就显得自己见识浅薄了?于是赵迁的脸瞬间又黑了三分,就像是被天狗啃光了的太阳。
“三千红尘客的身份确实为他加分不少,但是这并不是关键,你看他选择的碑文,那上面写的,是楚狂。”
“孟破祖籍是楚国人,他父亲是楚人,母亲是赵人,辰陵可是就在赵国边境啊,而且他的庐山客名是楚山客。”
“楚狂者,楚国之神怪,陆氏之始祖,名通,曾经为常人,后化为‘非常’,你知道血脉的牵引有多么强大吗,或许你可以在这时候清楚的看一看。”
“楚狂人,可是曾经戏耍过大成至圣的,他终究是楚人,摹刻的影子也必然重视血统,所以孟破的实力是他的强项,而他选择了对的碑文,更是他的一步制胜之棋。”
“反观其他人,我没有看出血脉的联系,这次考核星宿府,所有人的花名册,籍贯哪里,从何处而来,姓甚名谁,家中长辈有几.....”
赵嘉忽然靠向赵迁,轻声道:“我都知道。”
赵迁的瞳孔顿时一缩,他第一反应是赵嘉插手了星宿府,而第二反应就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这次考试是全国各地的斩妖人赶来的统考,而各地报备的人员名单,应该都在大司寇的手上才对!
包括那些散人,自行赶来考试的斩妖人,未曾报备的自带名户,前来登记,而这些资料,赵嘉也有?!
赵迁到了这个时候才彻底明白过来了。
他之前以为自己的哥哥虽然有神秘手段,能够足不出户控制部分的朝堂局面,但终究有着很多限制,但这时候,他彻底了然,连赵国全国各地的星宿府名册都能随意调阅,这种能量....
赵迁仿佛是第一天重新认识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
同时,他的一只手猛然捏紧,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和这个兄长的巨大差距。
如果没有王长孙的地位,他和赵嘉比起来,果然什么都不算。
“感觉无力?”
赵嘉微笑着,随后发出了一声轻叹。
“你又有什么无力的呢,如果你真的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够肩负起这个赵国,那么我成为下一个平原君,平阳君,又有什么不妥呢?”
赵迁的呼吸为之一滞,而赵嘉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轻语后,便再也不开口了。
鬼宿不敢听两个人的谈话,但是从二人的肢体动作中还是能够感觉到其中的“凶险”,王室的勾心斗角是极可怕的,即使是在这个足够重视礼仪的时代,也仍是如此。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那石碑之中,终于有一处出现了一道轰鸣声!
赵迁与赵嘉同时皆向那一处望去!
某座石碑轻轻颤动起来,碑的主人紧闭着眼眸,陷入一种有点痛苦的状态。
虽然极其细小,但确凿无误,是风的声音!
“轰鸣为起始,说明已经初步达到人与神怪的心灵合一,而风声为下,此时这人已出风声,显然,虽然现在的契合度还不高,但他确实是得到了神怪的认可。”
鬼宿和相师询问:“这个考生,名简给他勾上,先写下,后面变动,再继续增加,以最后的为准数。”
也是同时,风声响起的时候,那个人的资质开始显露出来。
相师点点头,随后在竹简上用细细的长毫笔书写起来:
“隆尧县,安氏,名,二境二阶,五重楼,资质,下三等,七等绯玉水龙吟。所携竹牌,三等金色。”
第一百八十七章 择碑记(七)
“合顺县,乐氏,名骥,二境三阶,六重楼,资质,下三等,七等绯玉水龙吟,所携竹牌,三等金,碑声,风声,大!”
“曹州城,曹氏,姓丰,名亭,三境二阶,八重楼,资质,中三等,五等红玉满江红,所携竹牌,二等赤,碑声....山呼,大!”
“十口县,硕人余,无氏,三境一阶,七重楼,资质,下三等,八等墨玉纱如雪,所携竹牌,四等皂,碑声,风声,小。”
“河阳大聚,柳五,柳氏,名五,祖有氏姓,今庶身,二境三阶,六重楼,资质,中三等,六等金磐音,所携竹牌,二等赤,碑声,风声,大。”
“宇郊,干衣,干氏,名衣,二境一阶,四重楼,资质,下三等,九等青玉绝纤尘,所携竹牌,一等青.....咦?碑声,风声,小。”
“投荒县,南搏身,无氏,二境三阶,六重楼,资质,中三等,六等金磐音,所携竹牌,三等金,碑声....山呼!小!”
随着那些声音的不断响起,轰鸣声逐渐溢满考核的大殿,风声密集,偶尔还有一两道山呼之声,那种隆隆沛然,密集沉重的压迫之音,在空洞的风声中显得特别突兀。
鬼宿看着这些接连不断与石碑心意共通的人,尤其是注意了那两个达到了“山呼”级别的斩妖人。
“曹州曹亭,资质居然是满江红?上来就是接近雷鸣的大山呼,这个人可以啊。”
“投荒县的南搏身....这个人现实是没有显赫的祖上?怎么可能,这明显有所隐瞒,一个庶人能有金磐音的资质?而且出来的是山呼声?”
鬼宿摸了摸下巴,特别关注了这两个人,尤其是那个曹亭,曹氏的血脉他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曹氏祖上乃是出自祝融,甚至比起程氏还要更上一层,号称祝融八姓之一,还有另外一支曹氏是出自于姬,乃是周文王第十三子,受封在曹国,后来曹国被宋国灭掉,子孙便以国为氏,这一支的祖先是“曹叔振铎”。
曹国的都城是陶丘,也就是后来的山东定陶。其地西接成周,东连齐鲁,北临河济,南控江淮,处在司马迁《史记》中称为“天下之中”的膏腴之地。
可以说,当初分封时,武王绝对是对他这个弟弟不薄,当然这一支后来还衍化出一脉“朱氏”子孙。
而第三支,来自于大禹治水时候受封的“曹官”,画地为牢,是看守奴隶的官员。
所以,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氏名合一为两个字的曹亭,他的出身与血脉都是无比高贵的,故而能够有五等满江红级别的资质,绝对是够格的。
五等资质就是国之栋梁,可以说大部分的盖世高手,想要有所作为,那么出身时大部分都要卡在满江红这个级别上,而金磐音次了一等,那待遇可就是天差地别。
至于下三等,基本上他们的进步瓶颈会很快到来,最后被卡死在某一重楼,且修行速度也远远比不上前面的七等。
和氏璧古来几乎不见,在蔺先生做献玉的事情前,和氏璧还只叫做羊脂玉,而咫尺青天人间难寻,至于紫气东来,拥有这种资质的人,基本上都已成圣。
值得一说的是,紫气东来这个资质,并不一定要是先天生化,凡后天资质中出现一抹紫气,最后都有可能进阶为紫气东来。
所以入圣门,修圣道,习圣法,最终成圣,这是一条通天大道,也正是这样,世人才为之趋之若鹜,如过江之鲫,因为这是唯一能够有希望改变自己命运的方法。
一切只因天礼森严!
周代的制度真的是很好的吗,其实并非如此,天礼在某些方面,对于百姓是很不友好的。
想到这里,鬼宿的目光微微撇开,看向一动不动的程知远。
人间难寻的咫尺青天,此时就有一个处于自己身前,而另外一个,浑邪乌檀,听说上一次有圣人出手,虽然伤了他,但结局还是让他逃了,故而各地正在调遣兵马,搜山检海的找他。
这种资质的天才,绝不可能放回长生之地,匈奴人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在那种贫瘠的地方,居然能够走出这样一个天才少年。
道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汝乃化外蛮夷,吾与汝,还需讲什么道理?
当然,借口还是需要的,所谓不兴无义之兵,大的小的,上到违逆天子,下到上厕所不带竹片有辱斯文,故而要代表太阳消灭你,这都是出兵的借口。
昭昭天日,朗朗乾坤,岂容你这等无礼(上厕所不用竹片)之辈存在?
“让我看看,你能弄出什么动静来,能不能让我看一看和光同尘?”
鬼宿心中默默想着,而就在此时,之前被他特别关注的两个人,南搏身,这个青年所迸发出的碑声,从小山呼开始逐渐变成大山呼,最后,衍化出山崩的声音!
咚隆隆!
山崩之后,衍出雷霆!
鬼宿立时震惊,这个人果然有问题,而也是同一时刻,仿佛是较劲一般,曹亭的眉头渐渐锁成一个川字,而他的山呼声也开始衍化为山崩,也即将升为雷霆!
小雷鸣!
仿佛是风雨到来的前奏,山崩与小雷鸣争执不休,而其余的风声虽然有些正在从小向大衍化,但终究没有一位突破至山呼的水平。
曹亭的头上开始流淌汗水,那山崩之声已经极其接近雷鸣,但是南搏身的雷鸣音居然还隐隐有上升势头,这种压力,让曹亭的气息逐渐开始紊乱。
“他的好胜心太重。”
鬼宿皱了皱眉头,有些无语,自己刚刚暗地里吹了一波这个小曹,结果怎么上来就掉链子?
这南搏身....南氏的人?
南氏,南世?
鬼宿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瞥向赵嘉,心中思量,这位既然拥有所有人的花名册以及户口,难道这么一个诡异的斩妖人,他会不知道吗?
赵嘉此时也在看着那个南搏身,他当然知道后者的履历有问题,但是对方一直以来确实是在兢兢业业的进行斩妖活动,所以不管他是历练也好,是某个隐藏的前朝世家也好,对于赵嘉来说,都不足以形成威胁。
每次的星宿府考核,除了青枫林外,其他试题都不一样,他倒是好本事,连着三年,年年都能通过考试,今年再向上,这斩妖的牌子,可就是二等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弹指入雷鸣
山崩的声音逐渐濒临极限,曹亭的身躯颤抖的也越来越厉害,但在此时,那股隐隐的雷鸣已经越来越剧烈,说明他和神怪的契合度也越来越高。
曹亭选择的是巨,这是古时候一种形态不固定的神怪,属于山海怪的一种,特征是巨大且模糊,头躯如牛,四爪如虎。
这种神怪类似于兽,想要降服它,做到心意相通,要么在短时间内以强大的实力镇压它,要么就是和他相处时日长久,以此来取得信任。
当然,神怪都会口吐人言,曹亭祖上有文王血脉,也算是周王室的分支,他凭借着这种身份,确实是可以暂时让巨不对他放肆,但此时他有些急躁了,故而巨与他的交流中,曹亭的声音已经有些咄咄逼人,这导致巨在这一瞬间,对他产生了恶感。
“黄口小儿!”
巨的声音轰鸣作响,在曹亭的心中升起,而他更加的急躁,甚至开始运转气血,妄图用身份逼迫巨让步,他们两个存在的沟通产生了裂痕,而另外一方,就在此时,南搏身突然睁开了眼睛。
雷鸣戛然而止,但却达到了一个高亢的水准!
大雷鸣!
心意相通,契合度有八成以上!
“不错。”
赵迁看着这个人清醒,包括听着那极其清晰的雷鸣,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
而赵嘉则是目露闪烁,嘴角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鬼宿却没有看着他,而是转望向曹亭的方向!
果不其然就在这一瞬间,出事了。
曹亭因为对方的那声大雷鸣而出了问题,他感觉到一股气息的消失,同时心灵出现波动,原本与巨的裂痕瞬间扩大,后者乘着这个机会,一巴掌把曹亭拍出了石碑世界。
后者的意识归位,面色瞬间苍白无血色!
在这一刻他身边响起的声音,是山呼,而不是雷鸣。
大山呼。
曹亭瞳孔收缩,剧烈喘息,手腕止不住的颤抖。
失败了!
“功亏一篑,太过急躁,实是不妥!”
鬼宿的声音带着一种惋惜,在他看来,出身高贵的曹亭实在是不应该输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南搏身,后者这个名字听起来都似乎有些不对劲。
“汝!”
曹亭刷的一下站起来,身形微微摇晃,然而面对南搏身,他根本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这没有意义,输了就是输了,死不承认只能让别人瞧不起。
他受到儒门理念熏陶许久,又身为周王室分支子孙,这种不要面皮的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南搏身此时行了礼,向他道:“曹郎君无需气馁,且先调整心态,子曰,君子务本,本立道而生,只有基础牢固,道才能应运而生。”
“空中楼阁,不可建也;镜花水月,不可久也。”
南搏身再行礼,拱手道:“若曹郎君心有愤懑,日后大可再择时日,我们,还可试过,只要郎君有意,南搏身,必奉陪到底。”
曹亭的面色逐渐恢复过来。神情上的愤怒也逐渐消失,他低声哀叹,呐呐道: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这本来也不是我们两个人的比试,是我自己好胜心太重,结果出了岔子。”
“我犯了过错,需要反省。”
鬼宿开口打断:“不错,其实你出了大山呼,甚至达到了山崩之声,已经是名列前茅了,没有必要争夺那一二位。”
鬼宿的目光撇向孟破,曹亭和南搏身都转头,顺着他目光看去,自然也都知道了什么意思。
“孟破,这位是我暂时比不过的……”
南搏身笑了笑,而曹亭深吸口气:“今日之一,来日难道还能是一吗?明年庐山之下,且看争渡,至青火之间,必有我名。”
“曾子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他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
曹亭对此充满信心!
曾参眼中的儒门,应该是时刻保持积极向上态度的,如果只沉迷于过去的辉煌,靠着前人的老本,那是不可以的,而前人悟出的道理,后人可以更改为正确,但这需要探讨,而不是仅仅凭借一家s之言就能更改,那种,叫做篡。
这也是当初,曾子在江水畔痛骂卜商(子夏)的原因,他仅仅凭借自己的理解就去更改孔子的言论,并且传播给儒家的三代,而这种言论已经被所有圣人弟子认同了吗?
如果没有,那这和篡又有什么不同呢?
两个人,对于孟破的看法都很微妙,而鬼宿心中想着,孟破应该只是前菜,那个真正了不得的小子,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猛虎扑人前,山林往往安静的可怕,海啸升起时,往往听不到波涛与浪潮。
和氏璧在被发现前,它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块顽石。
四周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响,而紧跟着有了情况的,是高长恭!
俊美的少年郎端坐碑前,他的背上上升腾起白色的光羽,而一个少女的轮廓,在此时逐渐出现在他的身体外侧!
摄山碑,天帝女!
鬼宿大为诧异,此时高长恭四周围绕的声音,从轰鸣开始,迅速化为风声,由小及大,随后在一道空洞的风吼内化为山呼!
天帝女的光羽将他包裹起来,山呼声同样从极远处来到极近,在下一刻,微弱的雷鸣骤然响起!
弹指之间入雷音!
不仅仅是鬼宿惊呆了,曹亭与神秘的南搏身同样惊呆了,他们心中的计较虽然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却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都在思考,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赵迁看到这一幕,顿时黑的和锅底一样!
咋的你比我帅还了不起,现在还不满足,又要搞点特效还是咋的?!
“哼!”
这一声不满立刻让鬼宿回过神来,他见到赵迁的脸色,心中一惊,连忙一下拍在愣神的相师后背上,低声呵斥:
“看看看,看什么看,快找他的名单,快记!”
相师这才回过神来,立是不敢怠慢,忙不迭答应,随后翻出名简来,声音都有些干涩,如是念道:
“兰陵,高氏,名长恭,楚国高氏庶出子弟,二境三阶,六重楼,资质……中三等,四等白玉山流云!”
“所携竹牌,二等皂,碑声……弹指入雷音!”
第一百八十九章 雷崩
四等山流云,这种资质的人在家族中居然还会是庶出?
鬼宿虽然对这个少年有个大概了解,但也没有想到他拥有这种资质居然还是庶出,同时心中也不免为兰陵高氏的所作所为表示不理解。
这样的一个名门子弟,如果有家族作为依靠,那自然是进入圣门最为稳妥,何苦来星宿府干杀妖的苦差事?
若说是历练,也有可能,但从之前高长恭的语气之中看来,他在家族中似乎并不太受待见,因为他和程知远讲,他们两个人都是庶出,这一句话就表明了高长恭在家族之中的地位。
身为旁系,结果出现了山流云这等高级资质,仅次于紫气东来,也是最有希望化为紫气东来的品阶,恐怕兰陵高氏中的不少人气的都要七窍生烟了。
“......在血统论最为高贵的时代,血脉稀薄的旁支庶出,居然有着连主家都比不过的高等资质,这必然会被同代的子弟排挤以及奚落。”
鬼宿暗暗点了点头,随后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内心话,而是赵嘉在开口!
后面赵嘉的目光落在高长恭身上,笑着对转过脑袋的鬼宿点了点头:“星主眼中所见,是不是和自己以往的亲身经历,有些相似?”
“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鬼宿面色顿时泛起一丝苦涩,他摇了摇头:“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到了我这一世,家族早已成为历史,岂能与兰陵高氏相提并论?”
“我只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起于草莽....这世上哪里有人能够凭借着一腔热血而起于草莽之间呢?”
鬼宿心中默默说了一句,他早已不相信这个道理了。
所以程知远出现时,鬼宿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同时也嫉妒与不满,他明白这个人是外来的,在对方展现出了足够受到重视的实力后,鬼宿便觉得不公平。
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多年,死在自己剑下的大妖没有上百也有八十,那些小道妖流更是不计其数,而就算是这样,混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星主,好不容易投靠角宿,终于免除了那些宗族氏家的招揽,并且得到了安身立命之所,然而程知远一出现就打破了这个定律,自己以往的辛苦,仿佛全都是白费一样。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你不仰人鼻息,就活不下去。
所以程知远也理应如此才行,也理应如此才对。
庶身,如果不展现出足够的价值,那你什么都做不了。
鬼宿投靠角宿,成为他鞍前马后的先锋,又何尝不是因为看中了角宿背后的宗族?
角宿作为东天星主大统领,乃是杨氏宗族,血脉嫡系,主干中的主干,这一脉源于周宣王子长父。宣王时期,周宣王姬静将子长父封到杨国,为杨侯。
上个千年的末尾,春秋之杨为晋所吞,其后裔依旧以杨为姓,随着三家分晋,杨氏也各走东西,与司马氏一般,行走三国者皆有。
但要明白一点,这一脉的杨氏号称杨氏正宗,嫡传血系,上溯与曹氏一般,都算是周王室的同宗兄弟,而此时还有另外一支阳氏,这一支源于晋武公子伯侨。
晋吞杨后,封杨地为大夫羊舌的食邑。羊舌氏出于姬姓,因晋武公次子伯侨之孙突当时食邑于羊舌,故以羊舌为姓。
至晋顷公时期,晋灭羊舌氏,羊舌氏杨道逃到华山,居住在弘农华阴,以祖宗封地杨为姓,其后代开基各地....
而这一支,就是后来拥有操纵天下之力的弘农杨氏!
在三国时期,汝南袁氏,弘农杨氏,可以说是那个时代搅动风云的两大巨头世家!
然而在这个时期,这一支杨氏虽然也和周王室拥有同宗血脉,但终究是隔了一位,因为老杨氏乃是周王亲封,赐为杨侯,而这一支本来是羊舌氏,故有区分称为羊舌杨氏。
然而号称正宗的一支最后却湮灭在历史长河中,而另外一支则开枝散叶,最后成长为威震天下的巨头。
角宿便是老杨氏宗族之人,背景深厚,当年也曾经追随赵侯起事,可以算得上是赵国的开国元老,那么这一脉在赵国的地位可想而知。
司马氏是大宗族,可老杨氏也不差!
鬼宿摇了摇头,把那些杂念摒弃出脑海,此时此刻,既然已经投靠了老杨氏,上了这辆轩辕车,再想下去,那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兰陵高氏,必然会为放弃这个少年而感到后悔。”
鬼宿看着高长恭,心中下定了评论,来自童年时代的目光最是刺人,那是心中永远消磨不掉的痛苦,而身为庶出的他,正如赵嘉所言,以往必定多被奚落,故而当年留下的阴影越大,日后他的成就也会越高。
压抑,迸射!
璀璨的放射!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目光短浅的人看不到三十年以后的事情,很多机会往往都从迂腐的老人眼前大摇大摆的走过,鬼宿从高长恭的目光中,从他的天资上,从他的悟碑速度,都可以看出他的性格,他的内在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个少年不会服输,他离开兰陵高氏的院墙,走向遥远的天地,高氏的老人投漠然的目光,高氏的子孙给予无情的嘲笑,而这一切一切,等到他功成名就,名扬天下之时,那曾经的嘲笑会变成讪笑,那曾经的无情也会“笑靥如花”。
高临的老不死也会打扮成小姑娘,装的可怜兮兮,甚至低声下气好言相劝。
着实恶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鬼宿已经预见到了这个少年的未来,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一抹弧度,这真是有趣,当高氏后悔的时候,天下人都会去看他们的笑话。
此时,高长恭的小雷鸣开始逐渐放大,最后化为大雷鸣!
第二弹指,一举盖过南搏身的成绩!
曹亭感到震撼,南搏身亦是惊讶,但高长恭的突破还没有结束!
心意合一,那天帝女的幻影彻底与他化为一体!
雷震天惊,轰鸣声犹如万骑裂地,这等雷鸣是闻所未闻的,使得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第一百九十章 和光同尘
而就在下一瞬间,这巨大的雷鸣戛然而止!
高长恭清醒过来,感觉头脑有些昏花,而他身前的摄山碑上,仿佛缺少了一缕神气,天帝女的虚影消失,但他的成绩已然是在场第一了!
“恭喜,恭喜!”
南搏身上前,笑着见礼,而曹亭也是长出口气,这个差距大到他暂时没有赶超的想法,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好生争强,于是上前也和他道谢,高长恭微笑与二人交谈,此时倒是融洽。
“高郎君此次引动雷崩之声,着实是过去考核中闻所未闻的事情,四等山流云,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到,确实是名头不虚,比起满江红,高了不止一点两点!”
南搏身笑了笑:“此番考核,高郎君,当是要夺首位了。”
曹亭道:“高兄气势着实惊艳,一弹指入雷鸣,二弹指引雷崩,愚弟心中有感,觉愧不能及,日后当以高兄为榜样,作世士之弘毅!夜以继日,奋斗不息!”
他深受儒门熏陶,故而谈话与寻常草莽之徒全然不同,而且曹亭在曹氏宗族中也算是嫡系子弟,而依照道理,他应该是对高长恭不屑一顾的,毕竟是嫡庶身份在此,然而儒门中人讲究的就是求学不问来路。
出身在圣门并没有那么重要,曹亭是心向圣门之少年,自然也知道那“子绝四”之说。
所谓子绝四,乃是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讲的是大成至圣没有沾染过的四种陋习。
第一,不凭空猜测(猜忌);第二,不坚持己见(刚愎);第三,不顽固拘泥(迂腐);第四,不自我膨胀(骄狂)。
即使成圣之后,也依旧如此。
不猜忌,得诚心;不刚愎,得谦逊;不迂腐,得包容;不骄狂,得和顺,故泰然处之,能和光同尘。
所以此时曹亭对高长恭的态度,着实是让后者吓到了,高长恭第一次是被他氏的嫡系子弟如此对待,而刚刚他的出生户口也都被清晰的报出来,想要隐瞒也隐瞒不了。
再说,他也没有想过隐瞒,正是因为庶出的身份被人鄙视嘲笑,所以他才离开兰陵,来到赵国谋取前路。
曹亭虽然好胜心急,但本性绝对纯良,这两个并不是矛盾的词汇,很多人拖拖拉拉,难道就心地善良吗?那自然是不见得的。
所以他一拜下去,差点给高长恭“吓”得腿软。
“不敢当,真不敢当....说什么士之弘毅,我哪里是士,就是个庶出的家伙,没什么地位。”
高长恭笑了笑,但笑容中第一次对外人展现出酸涩,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如何当不得士?高兄出自兰陵,虽是庶出,但身份依旧不凡,且再退一步,哪怕高兄完全是庶人,那又如何了呢?”
曹亭倒是有些不满,开口解释道:“著书立说,名传天下者为学士;义之所向,舍生忘死者为勇士;阴阳历算,观天之道者为方士;出谋划策,纵横天下者为策士!士者,任事之称,数使于一,乃开道之先河,为引领万民来从,何论出身?”
他这话并不避讳谁,故而此时明里暗中投来不少莫名的目光,有的带着愤怒,有的带着嘲笑,有的带有鄙夷,还有的,则是嫉妒中又有丝丝缕缕的赞赏。
嫉妒什么,自然是因为曹亭站在嫡系士族的角度上说这句话,其实有人想着,如果你曹氏不复存在,你曹亭还能在此大言不惭吗?
但赞赏,是因为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让人自愧不如。
赵嘉目光顿时明亮起来,连连点头:“着实不错,不错!曹氏之中,居然有这般子弟,此子不仅是血脉高贵,思想同样高贵。”
赵迁沉默,这一次出奇的没有说话,他的眼角余光瞥向赵嘉,却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或者问询。
因为曹亭说的话,也击中了他内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赵迁被立为王长孙,是夺了赵嘉的位置,而且这是靠着他母亲的妖冶姿色才得以成功,故而他也是庶出,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平原君十分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第一是庶出,第二是不好学,第三则是行为举止,有辱王风。
以上三点,点点破礼,如何不让平原君愤怒?
这位可是曾经连自己老婆都能杀了的人,他看礼,看士,看如何笼络人心,比赵国任何人都看的透彻。
能够拴住一个人的东西,不是什么小恩小惠,三瓜两枣,而是义,是仁,是礼!
义能让人舍生忘死,仁可让人心悦诚服,礼则可让天下人见证,何为威仪,何为厚泽,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赵迁看着曹亭的侧影,微微点头。
赵嘉则是专赞叹为微笑。
正值此时,此刻,诸人心中各有计较,无论对曹亭印象如何,无论对高长恭散发的是敌意还是善意,在接下来的一刹那,随着一道轰鸣的响起,诸人的目光也都纷纷聚集在了某个方位。
声音响起的源头,是孟破!
场地中的目光,不论是醒来的,还是前一轮失败没有离去的,李回他们也都在,此时目光全都聚集到孟破的身上!
比起神秘的南搏身,高贵的曹亭,或者是拥有显赫身份,但却是庶出的高长恭,孟破比起他们来,要出身有出身,要名望有名望,要实力更有实力!
虽然这第二轮的考核,并不是残酷的淘汰赛,只要能出现风声就是过关,但大家隐隐间,肯定也是要分出个一二三等来的。
谁与谁亲近,谁与谁走的靠在一起,不可能你谁都不认识,最后也没通过考试,结果让曹亭,孟破这些人为你加油鼓劲,开玩笑,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老爹是周天子。
三千红尘客之一,曾经走过庐山道的这个家伙,在选择了楚狂碑之后,直至现在才出现动静。
而他的动静,也极其惊人!
没有风声,不分大小,没有山呼,更无山崩。
起手便是雷鸣!
小雷鸣!
比起高长恭的弹指入雷鸣,孟破更为可怕,不悟则矣,一悟便为雷鸣!
由微弱转入高亢,只在瞬息之间!
大雷鸣,轰鸣,雷崩!
高长恭的神色瞬间变得很严肃,之前的欣喜一扫而空,而孟破借由自己的血脉,加上石碑的亲和力,成功的做到了之前他计算好的事情。
果不其然,楚狂人的留影,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好处与便利!
而在此时,孟破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缕微笑。
下一瞬间,雷鸣尽收。
这一次,就连赵嘉,鬼宿,都真正惊讶了。
因为孟破的身边,开始泛起些微些微的光点。
泛光无声,和光同尘!
第一百九十一章 和光之上(上)
这些微弱的光尘泛起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孟破最多只到雷鸣便会止步。
满江红的资质虽然很高,但是相对于孟破来说,在此次观碑中,即使他运转全部心力,达到极致,顶天了也就是雷崩。
泛光无声,和光同尘,这所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心灵与神怪合一,正如之前鬼宿心中所想那般,要在自己的身躯外,展现和光同尘这种气象,那么心灵必须要达到“子四绝”的境界。
《老子四章》:“和其光,同其尘。”
意思是涵蓄着光耀,混同着尘垢,与好坏都能相合,不自立异。后多指不露锋芒,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
但是孟破能够达到这种心境?
他看似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潜藏的是骄傲,如一只气焰灼天的公鸡,而对于起于青萍中的英雄,他明面上释放善意,但交谈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向对方告知自己的强大。
这种人,心底潜藏着炫耀的意识,习惯向向弱者展示爪牙,以此来得到敬畏与尊重。
而面对强者,他会试一试,如果能胜,则气焰更甚,如果发现难以拿下,那么他就会予以妥协。
自卑时越自卑,自傲时越自傲。
和光同尘指的是有震慑天下的锋芒但是却收敛不发,却以和德示人,孟破更像是一个藏着匕首,走在闹市,却又恨不得时时刻刻提醒别人,自己身上有足以威胁对方性命的东西。
一个既爱显摆,又极重面皮,骨子里还有点刚愎的人,怎么可能观悟出和光同尘这种气象?
赵嘉的目光带有思量:“楚狂碑倒还真的给他大开方便之门了?”
“过去连大成至圣都敢捉弄的神怪,仅仅因为这个孟破有楚国贵族的血脉,所以就认可了他?”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个理由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毕竟在这个以出身论成就的时代,有一个好出身,那基本上人生已经赢了一半。
但是楚狂是何许人也?
陆氏老祖,即使是摹刻的影子,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吧?
“三千红尘客....楚国孟氏,倒是有点门道。”
赵嘉摸了摸白净的下巴,赵迁则是有些不高兴,他一开始就是说孟破不可能突破雷鸣,结果现在对方立刻就用实际行动打脸了。
这让赵迁的脸面有些挂不住,尤其是还在赵嘉面前。
孟破缓缓站起身来,身上那种气象与余韵还未曾散去,袖袍轻抖,向着两位王室子孙行了一礼,随后又向着鬼宿行礼。
赵嘉与赵迁点点头示意,而鬼宿则是道:“不错不错,如今过关者中,你的成绩是最好的,说实话,我们没有料到,你居然能够悟出和光同尘这种气象。”
孟破微笑,恭敬谦虚道:“机缘悟性,运气实力,缺一不可,此番能化入和光同尘,说实话,破,也是并没有想到的,纯熟侥天之幸。”
他呼出口气,神清气爽,此时得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目明一切,耳通八风!
而之前的雷鸣山呼之争,也早就都被他尽收入耳,其实孟破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楚狂的摹刻之影居然如此好说话。
高贵的出身才导致自己有了极高的成就,此时孟破为自己之前的决定感到英明,幸而自己下定决心选了楚狂碑,否则还没有机会体悟这种和光同尘的心境与气象。
如果自己选了涂山碑,或许现在只是雷鸣,甚至是山呼。
虽然这也是通过了考核,但是如果不能在这些隐晦的比试中夺取头筹,又怎么样得到众人的称赞与仰慕?
孟破很喜欢那种感觉,甚至于为其着迷。
而这次被楚狂碑中的神怪开了方便之门,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和光同尘这种心灵境界。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的是超出想象的好!
安静,纯粹,精神从未有过的高度集中,仿佛只靠念想就能完成一切事!
只是其中的一些理念,他不太喜欢。
学有所成正该展示才是,如果学习不是为了赶超自己以前的对手,对其给予心与身的双重打击,那学习又有什么意义?
匣中有剑,不鸣则废。
有些东西就是要拿出来看的,但还需要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样才能让别人自惭形秽,而这样,自己所得到的那种被敬仰感,才会更上一层楼。
见得别人不好,见不得别人好。
孟破其实自己也明白自己这种心理,但这更是众生,所有人都会出现的心理,说白了就是嫉妒,成就越高者,血脉越上等者,当看到下位者的凄惨时,心中涌起的并不是怜悯,而是施舍,而当他们发现下位者过得比自己还好时,那必然是会勃然大怒的。
周围的人群逐渐骚动起来,相师翻开另一页名简,高声念道:“辰陵,孟氏,名破,楚国孟氏嫡系,祖承于卫,三境一阶,七重楼,资质……中三等,五等红玉满江红!”
“所携竹牌,二等赤色!观悟碑文,泛光无声,和光同尘!”
相师在自己念出这些话语的时候,都能感觉心中隐隐有一股豪气冲丹田而起。这三千红尘客,走过庐山道的人在哪里都是旁人的榜样,即使是相师这种混吃等死的家伙,也同样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够踏足于庐山之上。
“红尘客啊...果然名不虚传。”
“辰陵孟破,诶,我们与他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楚国孟氏是当年商朝遗留的一支,比起天子宗族的那一支,更加的源远流长....”
“天子宗族,就是卫国国君一脉吧?”
“是啊,此孟氏出于子氏,那可是纣王一脉的后裔。”
“前朝天子的宗族旁系?那这出身可真的是了不得!”
考生们的喧嚣声渐渐溢满大殿,有人上前赔笑,对孟破恭贺道:
“此番第二轮,孟兄已得天魁之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实是有楚庄之风,愚弟斗胆来前,敢为孟兄贺!”
这人明显是准备和孟破打好关系了,宗族决定背景后台的这个时代,真正的敬佩之心虽然并不缺少,但更多人还是选择在天礼的框架下,用正常的依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地,而这也是战国时代许多人都拥有门客的原因。
食君禄,受君恩,担君忧,忠君事!
这种思想一直延续到东汉末年,所以各路军阀手下都有一批人,在谋取自己栖身立命之本的同时,也在变着法的报答军阀养育门客的恩情。
仁义礼智信,在注重礼法的时代格外重要,平原君手下曾养食客无数,其中就出了一位上卿毛遂,而同列战国四君子的孟尝君则更是厉害,门下足有食客三千人。
当然,如果论起打仗,他们都不如信陵君公子无忌。
养士成风,而被养的这些人为了忠君之事,凡君有难,必然万死以报其恩,这就是一种寄托手段,而死去的门客,只要主公脱离了困境,那么他们的抚恤是必然不会少的,肯定会落到实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和光之上(中)
“说的极是,孟兄此番化入和光同尘,想必在心境上又有突破,孟兄出身高贵,修行更是从不懈怠,过庐山道,得红客名,我辈中人,心心念念之事,孟兄却早已完成了!”
“此次星宿府考核,孟兄过关已是必成之事!由此赤牌升素,为一等列中,距离星主,咫尺之遥!此当为孟兄贺!”
“是极,是极!孟兄成就星主,地位提升,又曾经走过庐山道百九十步,身染青火,若有朝一日得见天子,能使天颜大悦,便足以封侯拜爵!”
“为孟兄贺!贺!”
封侯拜爵,其实并不一定是真的封侯,举个例子,汉代时期的侯,譬如关羽的汉寿亭侯,在汉初的时候,亭侯虽然也是侯,但事实上地位与权利还不如一个亭长。
亭侯就是列侯,彻侯,二十等爵位中的最下等,功大者可食于县,功小者就只能食于乡野。
当然,真正历史中的乡,与这片世界中的“乡”是不一样的,前者寻常,后者,非比寻常,不可妄言,故而皆以大聚,或野,或郊而称之。
所以这个人说的封侯拜爵,也就是寻常意义上的“获得卓越赏赐”,当年在黄厉之原,昆仑山的弟子苏逢雪就曾经说过,他见过周天子,并且被封过诸侯的位置。
但他那个位置的来源,一是因为圣门在背后,这世界站的最高的山圣王阐,即使是周天子也不能小觑,而第二点,他自己的身份也不低,乃是最年轻的昆仑五子之一,故而周天子口头上给个册封,但是没有兵权,军权,封地,这个诸侯的名头就等于是个荣誉头衔,没有半点屁用。
但小孩子么,总是看重名头的,有没有军权没有关系,只要说出去倍有面子就可以了。
俗话说装逼如风,常伴吾身......
接连不断有人靠近过来,孟破客客气气,逐一应对,不冷落任何一人,也和任何一人多交谈超过五句,如此有意识的雨露均沾,顿时让那些靠拢过来,有依附意思的斩妖人们心中升起了希望。
人怕的就是不理人,孟破不仅理会他们这些出身不高的底层群众,而且言辞之间颇为讲礼,亦没有应付搪塞,所言之话,也都句句在理。
孟破对诸人接连行礼,
“过誉,过誉!孟某此番能够一鼓作气,直入雷崩,再化和光同尘,其实也是侥幸,万般根基虽牢,却也需要再加一缕气运。”
孟破笑呵呵的,面对着这些人的追捧,表面上是宠辱不惊,不管来者是谁,皆微笑以待,而心里,对于这种状态,他其实是颇为受用的。
此时,在场的观碑者还剩下寥寥几人,这些人大部分是难以和神怪达成沟通,不少人眼中露出失望与庆幸,前一种失望是为他人未曾通过考核而感到惋惜,毕竟这第二轮考核大家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不过这依旧是一种黄鼠狼苦鸡的表现。
而后一种则是为自己感到庆幸,庆幸自己选到了一个好的石碑,顺利的通过了考试。
而在剩余的人中,就有程知远。
不少人在吹捧孟破,而所谈的言语也越来越浮夸,连孟破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此时有人见到了依旧在观悟石碑的程知远,顿时是想到了吸引注意力的方法,于是故意咳嗽两声,引高亢之音,伸手指着那闭目养神的程知远道:
“这之前,大家总是吹嘘,说这程氏小儿如何如何厉害,之前青枫林一战,更是以一敌二十四人,将二十四位剑客全歼,使得我等见此战绩,心中戚戚,然而他之前战败浑邪,何等风光,前脚连破二十四剑,何等狂妄,可现在,怎么被困在一座小小石碑前,寸步难移?”
这一番言论果不其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连孟破也被弄得转头过去,而那个人见到孟破转脸过来,顿时赔笑上前,揖礼侃谈:
“依照我言,那浑邪氏之败,其实是出有因,各位可还记得,浑邪小儿与程氏动手前,我赵国两名勇士,阿氏与崔氏,都已与浑邪氏交过手了?”
这话出来,于是众人中顿时就有人脑袋内闪过灵光,当下顺着他的话开腔:“确实如此,那又如何呢?”
这人脸笑的和一朵牵牛花一般,润嗓朗声,是道:“那阿氏帑子,乃是我赵国马战一等一的勇士,出身不凡,又有良马沙里飞相伴,俗话说,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阿帑使得二十三钧巨力,那匈奴小儿是集中了精神,找准了要害,尽了半身力气,才在第二合把阿帑打下马去。”
“但此时,匈奴小儿浑邪氏已然生出损耗,且算三去其一,那后来崔氏子出手,施二十五钧巨力,犹在阿氏之上,用的一手钟陵十七剑,与浑邪氏战的难解难分,连破其数方手段,更是逼出浑邪氏绝杀刀法,此时又消磨去一分,故三减其二,二中又余半分。”
“由此至此,浑邪氏晓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必然是要乘着势头一举破我赵国比武之势,故后来平原君遣程氏小儿出战,因他境界低微,故而让浑邪氏掉以轻心,由此程氏以略高于浑邪氏的剑法,又以全力对战浑邪氏半分气力,由此,才能战而胜之!”
“此,实正是平原君的田忌赛马之策!”
这人袖子扬起,声情并茂,动作有序,仿佛当初他真的是看破了一切,而不是和个二愣子似的只会站在原地喊卧槽,这马后炮的功夫大家都会,但要是能像他一样说的头头是道,还真的很少有人可以。
“程氏之力,剑法虽有,但真实实力不值一提,他再是强横,终究是也是下五重,那浑邪氏以六重身,余半分气力,施展开天一刀,只因他并非全盛,若是全盛,程氏孺子,此刻安有性命在也?”
他仰头而言,语气中尽是晒然,又转头拱手,突是对孟破道:“只可惜,当初孟兄未曾抵达,若孟兄在,施五尺长剑之道,当是仅用三招,必让那浑邪氏俯首称臣,肝胆俱碎!”
“孟兄乃七重楼高手,又渡过庐山青火,有三千红尘客之名在外,杀妖无算,赤牌加身,那浑邪氏虽然刀法高强,据说资质更不一般,然而终究是化外蛮夷,哪里又能比得过孟兄手段?”
第一百九十三章 和光之上(下)
他拱手而言,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隙,孟破心中计较,表面上却是连连道:“绝无此话,那程氏与浑邪之比,早被许多人见到,盛名之下岂有虚士?”
他说这话,表面上是呵斥与不满,但事实上,其实也开始抱有一定的怀疑。
而且他的嫉妒心作祟,更不见得想要让程知远好,尤其是程知远拿了涂山碑,虽然那是他看不上放弃的东西,但一想到程知远要是靠着青丘遗法通过了考核,甚至拿到了上等成绩,他心里面总是有一股奇怪的腻歪。
这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把程知远当成自己较大的竞争对手的缘故。
而那人虽然低头称是,但心中却是乐开了花,凭借这一口子言谈,其实他自己都有几分相信了,虽然他当时也没有在场,属于后到的人物之一,但圣人有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时程知远,确确实实,没有成功解碑出来。
他高兴,但这高兴没有持续多久,那人群顿时爆发出一声叱咤!
“宵小鼠辈!胡言乱语!”
李回站出来,面色铁青,这人胡扯八道,说程知远其实是站了浑邪氏的大便宜,本身没有多少实力,这不是间接的把他们二十四剑客都骂了一遍吗?
他们二十四人,都是输给程知远的,而且他们也都明白,程知远的真正本事,究竟有多强!
不仅是李回,还有王歆,黄献,奏,他们全都怒不可遏!
“我认得你!你是高阳许氏的许!去年我曹氏与你许氏会晤,我见到你坐在三脉之末,虽是嫡系一枝,但地位不高,你高阳氏许氏乃是炎帝后裔,与齐氏同祖,为四岳伯夷,历代皆有大贤出,居然有你这种腌之人!”
李回等人暴动,而边上说出这句话的,则是曹氏曹亭,他之前也见过程知远与浑邪氏的拼杀,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他性格本就直来直去,此时更是生气,立刻就开口,揭了这个人的老底。
“安静!”
鬼宿此时开口,同时星主的威严散发出现,制止了斩妖人们的愤怒,而许则是面不改色,面对曹亭,眼中出现一抹不满,心道你乃是嫡系正宗,我乃嫡系旁支,虽然都是嫡系,但我与旁系旁支也没有差别,我的前路一片黯淡,自身资质更是摆在这里,宗族不养无用之人,又岂能如你一般,有整个宗族作为后盾?
但这种不满与嫉妒的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于是许拂袖,开口朗朗道:“齐威王时期,邹忌大贤曾经对齐威王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你们虽然眼见了程氏击败浑邪氏,但这却属于偏听,却未曾见到前面消磨了浑邪氏的两位勇士,程氏剑法高明,我也承认,但他击败浑邪氏,实属捡漏,我又何尝说错了呢?”
“还是说,诸位觉得,程氏一个四重楼,能敌得过孟兄这位七重楼,且渡过了庐山青火,走过百九十步的人杰吗?”
李回几人面色铁青,此时曹亭刚要开口,高长恭就出面,冷漠睥睨他道:“渡过庐山青火很了不起啊,程知远打七重楼,未必不胜,这世上哪里有绝对的事情?”
许则是一笑:“那就是机会渺茫,各位,试想一下,即使程氏能敌得过孟兄,那概率又有多大?孟兄如此之强,悟出和光同尘之理,尚且用了这般时间,难道程氏此时,还能比孟兄......更上一层楼吗?”
“和光同尘之上,这观碑还有更高的层境气象?在下可是闻所未闻,亦见所未见,莫说偏听,便是风闻,也都没有的呢。”
他的笑容意味深长,而其余众人中,南搏身在前,向鬼宿问道:“星主,以往考核,真的无人达到过和光之上?”
鬼宿摇头:“从未有过,因为到了和光同尘,就已经和神怪心意完全一致,会自动退出石碑的,毕竟这只是一个晋升考核,不是什么要命的试炼。”
他都这么说了,其余人也难以再开口,而许以及那些准备依附孟破的,眼见此时似乎有讨好的机会,便也纷纷如此说,而且并不对程知远进行人身攻击,只是说他剑术是有,但是阅历不足,境界不够云云,总而言之,是不会落人口实.....
后面的赵迁面色愤慨,腾的一下就要站起身来,然而被赵嘉一把拉住。
“这帮人岂有此理,在本殿下面前,颠倒黑白.....简直不把...不把我放在眼中!”
赵迁气极,连殿下二字都不再自称,而赵嘉则是压了压他的手,此时目光盯向程知远,对赵迁道:“其实,刚刚那个许,或许说了一句正确的话。”
赵迁微微一愣,赵嘉笑了两声,其音温润朗朗:“那许说,孟破如此之强,悟出和光同尘之气象,也用了这般世间,而程氏到如今还没有动静,他说难道程氏,能比孟破更上一层楼吗?”
“从未有过?古来没有,不代表后面没有。”
听着这话,赵迁先是一愣,而后就是一震,紧跟着,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连是坐回坐好,对赵嘉低声询道:“这....不可能吧?”
赵嘉似笑非笑:“上一次,先生受我所托前去救你,若不去,你岂不是已然落入敌手?莫说在浑邪刀下当了亡魂,怕是还被那地狱鬼女弄成了冰雕。”
赵迁面色顿时一变,心有余悸,而赵嘉道:“先生之资质,乃是咫尺青天,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
“什么?!”
赵迁顿时大惊失色,而赵嘉反而被这弟弟的反应吓了一跳,也是很惊诧,半息过去才是失笑道:“你...原来你不知道?”
“我....”
赵迁很想说我知道,然而这个事情,他是真不知道。
有些实力不够的人当初看不见咫尺青天,很遗憾,赵迁就属于实力不够的那帮人,而在这个消息明面上开始封锁,暗地里却悄咪咪传播开来的时候,赵迁因为想着争功跑了出去,回来之后下定决心争夺王位,而正好这个事情的热度也已经在小范围内迅速冷却,所以赵迁对于这个事情,完全不晓得。
赵嘉摇了摇头,赵迁则是面色青红互变,而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裂隙声。
虽然微小,但是一瞬间就被所有人捕捉到了!
这里的人个个都是高手,斩妖无数,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警醒,这都归功于多年的战斗磨砺。
而当他们的耳朵,指引着目光,循着那声音出现的方向而看去时,却发现,那裂隙的声音,是来自于程知远所在的方位。
所有人都是讶异起来。
但下一刻,就变成了惊恐!
程知远身前的涂山碑,这一次不需要仔细的听了,因为有一道狭长清晰的裂口,开始从涂山碑的中央,向上下两侧蔓延而去!
观悟神怪之影,风之上是山,山之上是雷,雷之上是和光同尘,润物无声.....
但这石碑开裂,又是怎么一种情况?!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甘棠(上)
从诞生至如今,甘棠知道,命运是不可更改的,很多事情,生来天已注定,自己再怎么去反抗都是徒劳,这个世界便是如此运转的,天礼森严,而在天礼未曾完善之前,统领世间的,是天纲。
直至如今,天纲也依旧存在,只是天礼更被世人所接受,故而天礼代替了天纲,占据了原本属于天纲的部分权限,而原本的天纲逐渐被弱化,到现在,它所负责的,也就只剩下最基本的,维持世界的自然运转。
甘棠这个名字,来源于真正的二十二代君王,而她,其实不过是当年被摹刻下的一道影子,她是神怪,并非是那位真正的二十二代涂山之王。
这就是命运,她永远只是一个替代品,只是一个赝品,永远成为不了真实。
所以程知远给她许下了大言不惭的承诺,而甘棠并不相信程知远的鬼话。
这世上没有轻而易举的相信,甘棠谨记自己的身份,她是神怪,并不真的是那位涂山之王,所以她的职责,就是对程知远进行考核,如果这个少年不能用真正的道理去说服她,而是妄想用一些小伎俩来蒙混过关,甘棠对于这种手段,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她对于心灵设置了防备,于是当两个人试图用精神产生共鸣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失败了。
程知远挠了挠头,皱起眉,感觉到有些古怪,他看了甘棠一眼,后者神情无悲无喜,仿佛刚刚的失败她浑不在意一眼。
“啧,真是难搞的少女。”
程知远不无郁闷的想着,眼前这个神怪居然如此固执,他可以打赌,刚刚对方并没有完全放开自己的心灵,所以精神并不纯粹,含着其他思想来进行糅合,那么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我以为你是可以理解的。”
程知远带着惋惜,随后负起了手,而少女也负着手,她仰起头,看着距离自己身前只有三步,但却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俊朗少年。
少女沐浴在阳光中,青丘的殿堂显得朦胧,她被衬托的神圣起来,一如所有少年心底深处最希冀看到的那个姑娘一样。
在这一刻,幻觉可以替代真正的感官,程知远自然也感觉到目光中的少女面容有些模糊,但下一瞬间,剑鸣响彻在耳中,他的眼眸由逐渐浑噩转为清醒。
这并不是甘棠在使用什么法术,而是她本身作为涂山的王,这种目见成幻的力量,是她与生俱来就拥有的。
据说这种能力,最初是来源于大禹的妻子女娇。
程知远的身上升腾起一种剑意,锋锐无匹,又至诚无杂念,青剑意如龙般渐渐向四周蔓延,说剑人的体内,浩瀚的气息,匹配着精气神明,开始逐渐凝聚成一股可怕的大势。
甘棠的嘴角就在此时微微勾起。
到头来还是要做过一次,果不其然,之前的话语都是蒙骗,自己又怎么可能上这种当呢?
她的身体外渐渐衍化出一片涂山死境,这种本领,程知远在梦回商朝时,苏己曾经就使用过这种能力,只是那时候他被奔云所伤,未曾见到涂山死境内发生的一切,否则程知远或许就能从中推测一二,苏己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历史上的妲己。
妲己怎么可能拿着武王的天子之钺?
涂山死境,作为青丘的君,涂山的王,即使是摹刻的倒影神怪,甘棠也依旧能够施展,她的面色彻底冰冷下来,对程知远无情的道:
“拙劣的欺骗手段岂能瞒得过我?现在,这里不欢迎你了,你的考核没有通过,我要请你出去。”
程知远面对她的斥责,并没有争辩,而是道:“是真是假,一应便知。”
少年负手,未有退怯,而少女见到这一幕,则是发出冷笑,她的死境气息逐渐笼罩了这片殿堂,那种磅礴浩大的威压,如沉重的山岳,缓缓落在少年的肩头。
只是此时,剑意沛然。
争锋相对,不露半点怯意!
程知远与甘棠相距不过三步,两人之间的气势交锋已经让殿堂的穹顶都渐渐渗开裂痕!
“若我心中有鬼,则自然退出石碑,若我心中澄澈,神怪之威便对我毫无作用。”
程知远开口:“这是考核,并不是生死参悟,所以我知道这里的规矩,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但你也是考官,而我则是考生。”
“我要说服你,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认为天命难违,但我却觉得不尽然,世上充满了变数,天下没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也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你真的是甘棠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甘棠的面色陡然沉下去三分,她的死境笼罩住程知远的剑意,那些拖拽的力量蔓延到程知远的浑身遍野,然而让她感到吃惊的是,眼前的这个仙人,并没有被踢出石碑。
他依旧站在自己三步之前。
“你不是甘棠。”
程知远的声音又响起来,甘棠恼怒,冷声道:“我当然不是甘棠,你说的是那位真正的涂山君王,她早已经死了,我只是她的影子,我是这里的镇守神怪而已!”
“所以,你是谁?”
程知远微微俯身,这个问题仿佛直击心灵最深处,甘棠深吸口气,不予以回答。
“那很好,让我们来找一个共同的话题。”
程知远:“为你取一个名字,一个独属于你的名字,你觉得如何?”
甘棠面色冷漠:“我不需要,我只是一个神怪,涂山的碑中不存在日月坠落的灾难,也没有干旱与洪水,青丘的国永远是处于梦幻之中,而等我送走了你,我就可以继续化为倒影,不需要名字,我只是作为一个摹刻的神怪存在,这就是我的意义。”
“下一个到来者与我交谈,最多不会超过和你交谈的时间,他就会被我踢出去,名字?借用甘棠之名,又有什么不可?”
程知远:“所以你依旧需要一个名字,要么完全继承甘棠的名字,要么,正视自己!”
甘棠咬牙,双眸中瞳孔渐缩,恨声道:“我……我……”
她碑这么一打乱,程知远的剑势顿时为之一起!
纯正的剑意,在顷刻之间便渗透进涂山王的气势中!
甘棠面色顿时大变,然而不过瞬间,程知远陡然一声清呵!
“你还要沉缅于幻境中至几时!”
少年一声呵斥,如晴天霹雳,甘棠好不容易提起的力量瞬间散尽,她被剑势包裹,四周的阴暗霎时便被驱散!
少女耳中,此时只听得程知远的朗朗声音:
“高楼玉瓦,已成齑土;天宫王殿,俱都作古!”
“虚假的的辉煌终究已是一捧黄尘,沉睡在过去不愿意清醒,涂山的王,居然如此幼稚吗!”
第一百九十五章 甘棠(中)
剑鸣声震彻王的宫殿,甘棠被纳入剑境之中,面现迷茫,而紧跟着,她似乎听到一道道模糊的声音,那是呼喝,那是斥责,那是哀怨,最后响起的,是程知远的声音。
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失去了一些温润的情绪,甘棠听着,同时目光中所见到的事物景色,也越来越奇怪。
那是另外一个少女,也和自己一般,身体内流淌着涂山的血,而甘棠见到的,青丘的国土被践踏,有苏的城池也终于破开,然而攻入国家的商朝军队,却没有进行屠杀与镇压,那位被周朝宣称为暴君的纣王,他安抚了有苏国的涂山氏族,并且还征求涂山氏最后王族的意见,把一个涂山的女子嫁给了他麾下的一个人。
那是程知远?
甘棠愣住了,同时感到混乱和奇怪,眼前的周朝少年,怎么可能回到七八千年前的商末时代,并且还娶了涂山氏的女子?
她不理解,但是仍旧在继续观看,从苏己与程知远的同床异梦,一直到后来征战淮夷,杀蚀雾,灭奔云,同时,他也看到了苏己施展出的涂山死境。
那只站立在涂山上的九尾天狐,甘棠在见到她的第一瞬间,在呆愣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可置信与战栗!
“五,涂山青丘,第五世的君王,茸!”
甘棠的话在吐出去之后便回过神来,她的双眼瞬间黯淡下去,因为那只天狐似乎看到了自己,她知道这不是真实,但她依旧从那只天狐的眼中看到了漠视。
正如她之前去呵斥程知远,你不配娶涂山氏一样!
正是如此,身为神怪,身为人类摹刻下来的倒影,她根本不是那位涂山的君王,她是一个拙劣的赝品,又有什么资格可以自称为涂山氏呢!
四周的天地一瞬间晦暗下来,仿佛有很多隐隐的白雾化为人形,它们向着她发出唾弃的声音,这让甘棠无地自容,因为里面甚至传出你是一个小偷,是窃贼,是大盗之类的恶毒声音。
忽有非常为怪,甘棠本身不是自然之怪,而是有人以无上法力映照而现的人造神怪,她从诞生的一刻起,便是既骄傲又自卑,骄傲于涂山之王的身份,自卑于自己不过是一个赝品。
所以她沉湎于过去的辉煌,在这青丘的宫殿中,隐藏在黑暗内,在她的影子覆盖之处,青丘的乐师奏响编钟,青丘的侍女端来珍果,一切都如她诞生之时记忆中显现的那样,美好而又灿烂。
虚假的辉煌,盈不可久。
程知远重新出现在她的眼中,这一次她所见到的,是对方抬起了一柄剑。
云天鼓震,雷伐月!
而后这片景色破碎了,甘棠也明白了,这并不是对方所施展出的什么幻术,而是一种纯粹的心境,对方的心中并没有什么杂念,也没有什么想要走捷径的歪念头。
虽然这个梦境很荒诞无稽,但甘棠心中愿意相信,这是真正发生过的。
一切如历历在目,那只天狐的漠然让甘棠的嘴角泛起苦涩,同时心中涌满悲怆。
自己究竟是谁?
“何为我,我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甘棠喃喃自语,却又猛然警醒,此时她的眼中见到的程知远又不一样了,而这一次出现的,则是一个宛如画卷中走出的仙家女子,不该存在于世的人。
其美丽不下于涂山氏,并且带着一种大家闺秀的知性美。
“颜如玉。”
甘棠又见到了这一片景象,而之前那三个问题,既是程知远在问,也是颜如玉在喃喃重复,更是她甘棠在扪心自问。
嗡!
剑鸣声让甘棠彻底醒过来,程知远依旧站在她身前三步,此时缓缓收敛了剑境,而甘棠的耳中,伴随着那道剑鸣声收回的,最后一道问题正是颜如玉所问的。
敢问何为思无邪?
甘棠望着眼前的少年,皱起眉头,她心里面突然涌现出一种期待,这种感觉让她自己都有些不明就里,或许是之前那只天狐的蔑视,或许是程知远所骂的幼稚,她的神情逐渐变得阴沉下来,而作为碑灵的不甘心,也逐渐显露出去。
她想出去,或许是真的想。
为什么,凭什么,自己永远是真正涂山之王的影子,然而又永远得不到涂山氏的承认。
如果自己脱离了神怪的身份,真正去向青丘大泽,得到了涂山氏中的宝物青冥冠,由此化为青丘子民,是不是就能够得到涂山氏的真正承认?
有的人生来为王,有的人天生为寇?
正如她自己之前所谈的宿命论,天子是天子,王是王,庶人是庶人!
但程知远略有愤怒的回应也同时响彻!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程知远看着她,眼见甘棠的神情越来越阴沉,心道看来还是免不了做过一场,这个涂山的姑娘着实是顽固的很。
自己不应该为她而感到悲伤,这不是自己可以代替的事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旁人有旁人的活法,自己的斥责已经吐露出去,一位涂山的王既然如此幼稚,那么大家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谈论的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说.....仙人。”
甘棠忽然开口,程知远给予回应:“涂山之王,有何指教?”
“带我出去。”
程知远蓦然一愣,而甘棠道:“我要出去,听清楚了?”
“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程知远开口:“不过,看在你是考官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计较,毕竟你的心理年龄不大,幼稚的涂山之王甘棠。”
他说完这话,便闭上眼睛,而甘棠同样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
“如果出不去,我要你的命。”
她用着威胁的口气,但其中,程知远却听出了一丝隐藏的悲切以及乞求。
“........”
程知远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态度,或许是方才自己的剑境包容了她之后,她在自己的内心看到了什么?
怪这种东西,不能以常识来判断。
但程知远依旧感觉到了一点。
她似乎比方才变得有些自卑....异常的自卑。
因为自卑,所以开始倔强,开始反抗,开始......不再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