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玩偶之家
玛格丽特女王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俯瞰众生。
衣着华丽的王公贵族们都跪在她面前，恳求她的宽恕；身披铠甲的骑士伫立在她的身边，彰显着她的威仪。
她的嘴角扬起了恰到好处的微笑，享受着万人之上的尊荣。
然而就在这时候，王宫的大门被粗暴地推开了。
一群衣着褴褛的暴民们闯了进来。
他们踹开了跪在地上的贵族们，推开了守卫在她身边的骑士们，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扯破了她精致的丝绸长裙，把她拽下王座，一路拖出王宫，拖到了王宫前的广场上，拖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央。
“放开我！”她声嘶力竭地吼道。
但暴民们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怒吼。
他们指着她，哈哈大笑，肆无忌惮地说着粗鄙的话，就像是在议论东城区街头的站街女郎。
一阵凉风吹过。
女王打了个哆嗦。
她忽然发现，广场中央的喷泉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染血的断头台。
她的刽子手站在旁边，轻轻舔舐着嘴角，那冷冰冰的眼神，就像是盯上新猎物的猎人一样。
“陛下？”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同时还轻轻触碰了她的肩膀。
这也是噩梦的一部分吗？
女王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从梦中惊醒。
然后她看见，贴身女仆莉拉举着烛台，站在她的面前，态度恭谨而关切。
“陛下，天不早了。您是否起床？”
“今天有什么安排？”女王揉了揉眼睛。噩梦使她精神疲惫。
她甚至想用枕头捂住脸，再睡个回笼觉。
“接见殖民地位面派来进贡的使团，与您的未婚夫爱德华殿下共进午餐，审查并批准下议院提交的最新议案，以及晚上八点与艾伦约克的会面。”莉拉颇为流利地回答道。
玛格丽特女王点了点头。
前几项安排让她忍不住想打瞌睡。可最后一件事情，却让她不由自主提起了精神。
于是她向莉拉伸出了一只手。
“莉拉，我被执掌睡眠的神明封印在床上了，需要你扶我起来。”她严肃地命令道。
“遵命，陛下。”莉拉颔首行礼，微笑回答。
…………
对于玛格丽特女王而言，每一天的洗漱穿衣都是一个复杂而枯燥的流程。
每一件衣服，从内衬，到长裙，到裙撑，到披肩，到发饰，都有专门的宫廷侍女负责。
专门的衣物保管官把衣服从衣帽间里取出，递给御服总管，她又传给次御寝官，又传给总御寝官，最后历经波折递到贴身女仆莉拉的手中，才替女王穿上。
在所有衣服都穿戴完毕之后，又有专门的侍女替她倒水，专门的侍女替她洗脸，专门的侍女给她递毛巾……
最后，在经过御理发师和御化妆师的折腾，她因睡眠不佳造成的疲惫，都被掩盖在了完美的妆容背后。随即，她戴上了金灿灿的王冠，露出完美的微笑，准备去接见殖民地的使者。
“所谓女王，不过是任人摆弄的玩偶，”女王打着哈欠，在心头默默感慨道，“还是可以随意换装的那种。”
如果说洗漱穿衣的流程，是木偶的换装游戏，那么接下来的觐见流程，则是编排好的木偶戏。
女王念的每一句“台词”，都是内阁提前写好的。目的是为了彰显布雷登王国的大国威仪，以及女王的仁慈博爱。
至于和未婚夫共进午餐……抱歉，这也是表演给别人看的。
他们虽然早早地就签订了婚约，但从未在私底下深入交流过，更别说“爱情”。
待到下午，内阁大臣们抱着几摞厚厚的议案，来到了她的书房。
“陛下，这些议案需要您的签字。”首相朝她恭敬行礼道。
仅仅只是需要我签字？
难道不应该是苦苦恳求我的同意？
女王意味深长地看了首相一眼。
这位首相叫做西斯廷金，世袭男爵，旧党贵族。因为受了亚克奈尔加大主教的二次洗礼，被后者称作“女神的虔信者”。
这个戴假发的老头子之所以能够当选为首相，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这个绰号给他带来了很大的舆论优势。
毕竟整个布雷登王国名义上都是光明教会的信徒。
“女神的虔信者”，自然是所有信徒的榜样。
由此也可以窥见，光明教会对于王国政局的影响力有多么恐怖。
“所谓内阁，不过是一群光明教会的传声筒罢了。”
如是想着，玛格丽特女王随手翻开了第一份议案。
然后她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这份议案我不是早就看过了吗？怎么你们又把它递过来了？”
“陛下，奈尔加大主教真的很缺人手，”首相西斯廷男爵恭恭敬敬地说道，“他希望您能够委派政府官员，协助光明教会收取教会税。”
“首相阁下，一模一样的话，你已经跟我说过了整整九遍，”女王压抑着怒火，努力让自己用客客气气的语调回答道，“而我的答案和之前的九次一样再等等。”
“再等等？”
“是的，再等等，”玛格丽特女王坚决地回答道，“请你转告奈尔加大主教，我的政府官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腾不出人手。”
“是，陛下。”首相颔首行礼，退朝一边。
但女王知道，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接下来的很多天，这个戴假发的老头还会出现在她的面前，询问她一模一样的问题，一点点消磨她的耐心。
他会把议会召集起来，用舆论向她施压；
他会向光明教会求助，用信仰逼她就范；
他，还有他背后的光明教会，正在不断蚕食着本该属于她的权力，试图磨去她的棱角，把她变成精致而无用的玩偶。
女王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手掌中。
她知道，自从加冕仪式那天，教皇亲自把王冠戴在她头上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君权神授”的枷锁牢牢地束缚住了。
作为女神的信徒，她甚至不能直接否决光明教会提出的要求。
一次又一次使用拖延战术，便是她能力的极限。
待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她终于把桌上的文件全部签署了。
内阁大臣们朝她鞠躬行礼，然后一一退场。
女王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文件都将化作一条条法令，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影响成千上万国民的衣食住行，甚至改变他们的命运。
“莉拉，”她轻叹一声，转头对自己的贴身女仆说道，“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从这群光明教会的传声筒手中，夺回属于我的权力？”
“陛下比我更加见多识广，无需”
“我不想听这些奉承话。”
“请陛下宽恕我的愚昧，”女仆莉拉低下头，回答道，“我只能想到父辈们常说的一句话，‘垄断的商人最嚣张’。”
“是啊，光明教会就是全国最大的垄断商家。如果它有个竞争对手，我真想将其定为国教。”
当然，这种不敬神的话，女王只敢在自己最信任的女仆面前说。
莉拉低下头，没敢接话。
她只是小声提醒了一句：“陛下，您该去与艾伦约克见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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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眼泪
玛格丽特女王回到寝室，迅速卸了妆。然后在女仆莉拉的帮助下，她摘下复杂的发饰，脱下束腰的华丽长裙。
“陛下，您瘦了。”莉拉关切地对她说道。
听到这话，女王转身望向宽大华丽的落地镜。
镜中的少女在褪去一切华丽的衣物后，和同龄的平民女孩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臂膀削瘦，锁骨平直，脚踝纤细，看上去纤弱、苍白、稚气未消。
“是啊。”
她盯着自己的胸膛，自嘲一笑。
然后她向莉拉吩咐道：“莉拉，你可以帮我去厨房拿点胡椒粉过来吗？”
“胡椒粉？”莉拉显然对她的命令感到有些纳闷。
“没错，胡椒粉。”
她嘴角微扬，眼睛弯成了月牙。
…………
晚上的时间属于她自己。
因此，她素面朝天，长发披散，仅穿了一条白色荷叶边长裙，带了几个跟随在暗中的侍卫，便和女仆莉拉一起，乘上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马车，从侧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宫。
此时首都华灯初上，布恩河上雾霭朦胧。
为了防止被人尾随，玛格丽特女王刻意吩咐马车车夫在城里绕了几个弯，才在圣索菲亚大教堂连续响了八下的浑厚的钟声中，悠悠停靠在约定的“河畔酒吧”门外。
艾伦约克早已站在了昏黄的煤油灯下。
这位年轻的“位面开拓者”今天并没有穿宽松的魔法师长袍，反而穿了黑色的双排扣风衣和满是褶边的华丽白衬衫，戴了黑色圆顶礼帽，看上去俊朗优雅，充满绅士风度。
“他似乎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英俊了。”莉拉在女王耳边说道。
女王表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认同了贴身女仆的话。
她的目光在艾伦约克那张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的脸上停留了几分钟，然后对莉拉吩咐道：
“待会儿我下车后，你就留在马车上，去城里兜一圈儿风。我可不希望有更多人知道我的行踪。”
“陛下，您真的不需要我的陪同吗？”莉拉皱起眉头，“我担心”
“不必担心，”女王淡淡一笑，“我相信艾伦约克是个聪明人。”
“那您需要加件外衣吗？晚上天冷，我担心您着凉。”
“不必了。”
女王低头看了眼自己裸露在凉风中的双肩。
她记得书上说，当女人表现得弱不经风时，更容易激发男人的保护欲，使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
随后，未等车夫替她摆放好脚凳，她便自行推开车门，提着裙摆，轻盈一跃，朝那盏昏黄的煤油灯走去。
艾伦约克似乎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到来。
当她靠近的时候，他摘下圆顶礼帽，朝她颔首致意。
“陛下。”他的礼貌一如既往无可挑剔。
“你认得出我？”她把被风吹乱的长发撩到耳后。
“所有布雷登国民都认得您，陛下。”
而且一如既往的狡猾。女王又在心里评价了一句。
“约克爵士，我上次提供给你的魔法材料，如果你用完的话，再跟我说就是。”
“多谢陛下关心，”艾伦微笑望着她，“但我想暂时不必了。我们的位面传送门很快就竣工了，现在的材料已经足够。”
“真的么？”玛格丽特女王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开拓新位面呢？”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吧。”艾伦沉吟片刻，答道。
“那么，我们进去喝一杯？”女王看得出来他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便伸手指了指酒吧的招牌。
“恭敬不如从命。”
…………
几分钟后，两人便面对面坐在了酒吧靠窗的位置。
酒吧的窗户正对着宽阔的布恩河。
窗外，一艘艘蒸汽轮船喷吐烟雾，从高大的吊桥下驶过，在平静的河面上荡漾起一层层涟漪。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就梦想着，在我成年之后，要找机会像普通人一样，来酒吧里喝一杯，”女王一边翻看着菜单，一边轻声说道，“那时我以为，酒吧里的酒要比王宫里的更好喝……不然，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呢？”
这时服务生从两人身边走过。
“一杯血腥玛丽，”女王指着菜单，然后望向艾伦，“你呢？”
“蜂蜜啤酒。”艾伦淡淡道。
蜂蜜啤酒……嗯，这种廉价的酒似乎与约克家族一贯豪爽大气的作风不太匹配。女王心头纳闷，但并没有多问。
趁着酒还未上，她静静凝视着对方那双深邃的蓝眼睛，轻声说：
“没想到我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以为陛下不屑于来这种小地方。”
“不是‘不屑’，是‘不能’，”她轻叹一声，纠正道，“世人都以为我是布雷登王国的主人。可事实上，我不过是被某些人关在笼中的金丝雀罢了。”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艾伦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仁慈的光明女神赋予您统治的权力，宽厚的教皇冕下赐予您金色的王冠。您在布雷登王国的地位毋庸置疑。”
你是想故意激怒我吗？
女王心头呵呵一笑。
这时，服务生把酒送了上来。
女王抬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猩红色的液体味带辛辣，在她的舌尖缠绵悱恻。
趁着这个机会，她一边思考自己还能拿出什么筹码，一边把胡椒粉悄悄藏在了手心。
“我不知道。”
片刻后，她双眼噙着泪水地说道。
胡椒粉落在眼睛里并不好受，但她却忍耐着，逼着自己定定望着艾伦的眼睛。
“不知道什么？”艾伦啜了一口蜂蜜啤酒。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去治理一个国家，”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的父王走得太早。他几乎什么都没有教给我，就撒手人寰了。
“在那之后，我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不知道身边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哪些忠心耿耿，哪些另有所图。
“我……我真的很害怕，万一我做错了什么，父辈们的国家就会因为我，落于旁人之手。我真的不想成为这个国家的千古罪人……”
“陛下。”
“抱歉，艾伦，”她挤出一个带着泪光的微笑，有些笨拙地撩拨头发，“我喝了点酒，有些是失态了。”
书上说，眼泪不是女人唯一的武器，但却是最有力的一件。
而它也是玛格丽特女王所剩不多的筹码之一。
如果书上说的没错，眼泪会消磨男人的理智，刺激他们的英雄情怀，把他们变成为王前驱的武器。
如果艾伦是个正常男人，不可能不为之所动。
她期待着对方脱下外衣，披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替她挡住夜晚的凉风，然后告诉她“有我在，别怕”。
然而，听到她这话后，艾伦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抱歉，陛下。我理解您的处境。但请恕我直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探讨今后的合作计划，而不是表演《凯瑟琳王后传》吧？”
“你怎么知道我看过《凯瑟琳王后传》？”女王惊讶道。
《凯瑟琳王后传》是一本近期风靡首都女性社交圈的虚构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名叫凯瑟琳的贵族女子周旋在三位尊贵的王子之间，并与众多情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最终成为王后的故事。
艾伦轻笑一声，未作解释。
“况且，陛下，您应该知道，当雪崩发生的时候，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
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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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个小目标
玛格丽特女王怔怔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她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被那双眼睛牢牢地攫住，无法移开。
从那双眼睛里，她隐隐感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威压，就仿佛坐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一级魔法师，而是一位超然于世间的神。哪怕她贵为女王，潜意识中也不禁萌生出了顶礼膜拜的冲动。
然后她听见艾伦以犀利的口吻接着说道：
“请您诚实地告诉我，女王陛下，您同意了光明教会提高教会税税率的要求，却又把教会税排除在布雷登王国的税务体系之外。您这样做，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难道王国政府真的这么缺人吗？”
“我……”
女王想要辩解几句，告诉他这些都是内阁的主张，但在那双锐利的黑眼睛的注视下，她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或者说，您其实只是想把光明教会推到风口浪尖，不断激化它与王国民众之间的矛盾，使其成为众矢之的；待到民众忍无可忍，再由您出面调解，坐收渔利光明教会会就此退避三舍，民众会对您感恩戴德，您也能趁此机会，巩固手中的权力。
“这才是您真正的计划，对么？”艾伦接着说道。
他语气淡漠，波澜不惊，但落在女王耳中，却宛若晴空霹雳，令她心情难以平静。
“是的，”她听见自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这就是我的计划。”
她意识到，在那双黑色的眼睛面前，自己根本就没有撒谎的勇气。
“站在您的立场，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计划，”艾伦淡淡评价道，“可是，陛下，您有考虑过着背后的代价吗？”
“代价？”
“您希望把民众的怒火变成对付光明教会的武器。可您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件武器，稍不留神也会烫伤您自己的手？”
“可是……”
“在教会税的压力下，有的人被迫送走了孩子，有的人忍痛抛弃了老人，甚至还有人为了自己的家庭，甘愿赴死。虽然亚克奈尔加大主教才是罪魁祸首，但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女王陛下您所希望看到的？没有流血牺牲，何来滔天怒火？”
他说得对。女王在心里喃喃道。这确实我所希冀的。
父辈们常常说，只有血与火才能构筑真正的权力，不是么？
“您似乎并不像自己所描述的那么无辜，陛下，”说到这里，艾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尽管世人皆称赞您的仁慈，可谁又晓得，这所谓的‘仁慈’，其实不过是为了角逐权力而伪造的假面？”
“不，你误会了，”这一回，女王正视着艾伦的眼睛，铿锵有力地否认道，“我发誓，我绝不是那些明面上沽名钓誉、暗地里不择手段的伪君子。我确确实实希望布雷登的国民们能过得更好，希望这个国家能够繁荣昌盛；我想做一个名垂青史、深受爱戴的仁厚君主；我也愿意为了这个目标尽己所能，鞠躬尽瘁。
“毕竟，对于一个国君而言，还有比这更值得追求的目标吗？
“但是，艾伦，在此之前，我必须从光明教会和内阁手中夺回本应属于我的权力。
“没有权力，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别无选择。”
这是她的心里话。
这些年来，她一直把这些话憋在心头，找不到人倾诉。
直到今天
当艾伦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算盘的时候，这些压抑多年话语便成了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绝奔涌而出。
艾伦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陛下，在您习惯了这样的做事方式后，您是否害怕将来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那我该怎么做呢？”她向对方谦逊地请教。
“当然是直截了当去对付您的对手了，何必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艾伦淡淡道，“告诉我，您的对手是谁？”
“光明教会，旧党贵族。”
“具体一点。”
“被光明教会把持了大部分席位的下议院，充当大主教亚克奈尔加传声筒的内阁，为了谋求私利而拒绝接受改革的顽固派……以及试图将教权凌驾于王权之上的亚克奈尔加本人。”
“您的对手还真多，”艾伦淡淡一笑，轻轻摇晃着手头的酒杯，“有想好先对付哪一个了吗？”
女王沉思片刻，有些犹豫地说道：“也许……旧党？毕竟，光明教会太过于庞大……”
“这个目标太大了。一棒子打下去，您很快就成为众矢之的了，”艾伦轻轻摇头，“把它缩小一点，缩小到一个人身上，说不定就会有人拍手叫好，甚至帮您落井下石。
女王想了想：“首相？”
她知道首相西斯廷男爵是亚克奈尔加的头号走狗。只要解决了他，就相当于断了大主教的左膀右臂。
艾伦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叫来服务生，斟满了一杯蜂蜜啤酒，然后举起酒杯，对女王说道：
“干杯吧！为了我们将来的胜利！”
“干杯！”女王也神色恍惚地举起酒杯。
直到把这杯深红色的“血腥玛丽”一饮而尽，女王才意识到，两人已在不知不觉间达成了同盟。
她之所以把艾伦约出来，便是出于这个目的。
她希望以艾伦为媒介，接触到法师塔和以威廉约克伯爵为首的新党贵族，凭借他们的力量，夺回自己身为女王应有的权力。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完全全超出了她的意料。
在那双黑色眼睛的注视下，她准备的种种手段，种种话术，根本没有机会用上，便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同盟的主导权。
她甚至没有搞明白，究竟是她自己想要对付首相，还是艾伦约克想要利用她来对付首相。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潜意识告诉她，艾伦说的都是对的。
他不会害她的。
…………
半个小时后，玛格丽特女王率先离开了酒吧。
女仆莉拉已经驱使马车，等候在了旁边。
见到莉拉，女王就习惯性地把酒吧里的所见所闻全部向她倾诉了一遍，想听听她的见解。
当然，那双黑色的眼睛除外。
因为她感觉到，每当她打算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心头就会涌起一阵强烈的敬畏感，促使她有意识地转移话题。
“他可真不像个正常男人，面对流泪的女士居然毫无反应，”听完她的话，莉拉叹了口气，开玩笑似地评价道，“唉，真是白给了他一副好皮囊。陛下，您说，他究竟是性冷淡，还是根本不喜欢女人？”
玛格丽特女王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还有，陛下，”莉拉见她不说话，便接着评价道，“我实在想不明白，艾伦约克为什么非要在您的面前，直截了当地就税收一事指责您？
“难道他真是个悲天悯人的圣人？或者这只是他争夺同盟主导权的话术伎俩？
“若是后者，那么他也太过于阴险狡诈了吧！”
女王淡淡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厉声开口道：
“如果你再对大人出言不逊，我就打开车窗把你扔出去。”
莉拉愕然。
第二十章 新室友
安德烈菲尔德今天忽然收到法师塔的通知，要求他换宿舍。
“我可以拒绝吗？”他问，“我宁可从法师塔顶上跳下去，也不想再搬一次行李。那简直会要了我的命。”
“抱歉，菲尔德先生，这是来自法师塔塔主默林斯阁下的安排，”负责做杂活的魔法学徒菲利普笑呵呵地回答道，“不过我相信，对于你的新房间，你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为什么？”安德烈感到有些疑惑。
“你猜猜你的新室友是谁？”听到他的话，魔法学徒菲利普的脸上露出了奸商一般的笑容。
“总不可能是艾伦约克吧！”
安德烈一向不喜欢别人对他说“你猜猜”这样的字眼，因为他很讨厌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动脑子。
于是，他本着敷衍的态度，干脆抛出了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只希望菲利普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这时，菲利普一边装模作样地鼓掌，一边笑呵呵地公布答案：
“恭喜你，回答正确！”
“什么？”
“我说，恭喜你，你的新室友是艾伦约克。”
话音落罢，菲利普便嘿嘿一笑，转身离去。
安德烈愣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跳停滞了片刻，手中崭新的钥匙也“啪”地一声从指缝中滑落在地上。
在烛火照耀下，钥匙上“601”的字样闪闪发光。
…………
安德烈曾经是坎布里奇大学的学生。几周之前，他通过了法师塔的考核，成了法师塔的新学员。
他和艾伦约克是同届。在此之前，便早早听到了关于艾伦的种种传闻。
富可敌国的家世、远超常人的魔法天赋、传奇法师和炼金大师的青睐、“位面开拓者”的称号……
和众多法师塔的学员一样，对于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同届学生，安德烈又是羡慕，又是崇拜，又是憧憬。
可以说，艾伦约克拥有他理想中的人生。
安德烈曾经无数次考虑过，能否跟艾伦成为朋友。
不过，当他每一次走到艾伦身边的时候，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又会被自卑的心情消磨殆尽；好不容易迈开的脚步，又会不由自主地缩回去。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艾伦的朋友要么是像霍华德这样的与启明星建立联系的“光之子”，要么是像赛琳娜这样容貌、天赋、家世俱全的贵族少女。与他们比起来，安德烈实在太过于平平无奇了。
他以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跟艾伦说上一句话。
正因如此，当他今天得到这个通知的时候，他的脑袋几乎一片空白。
“这……这真是难以置信！”
…………
安德烈花了两个小时，收拾好了行李，然后提着一个沉重的箱子，开始艰难地爬楼梯。
在此过程中，他的前室友装模作样地闹腾个不停，把安德烈称作“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可当这家伙听说安德烈的新室友是艾伦约克的时候，他立即改变了态度，抓着安德烈的胳膊，央求安德烈替他要个艾伦约克的签名。
“好好好，我答应你！”
安德烈简直受够了这混蛋，甚至想一脚把他踹开。
听到这话，这混蛋终于喜笑颜开地离去了。
几分钟后，安德烈终于站在了601寝室的门外。
他盯着门把手，迟疑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然后又放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轻轻敲了敲门。他觉得第一次跟偶像见面，要留给对方一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好印象。
一阵绚丽的魔法光芒闪过，随后门自行打开了。
安德烈提起行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寂静，除了厨房那边偶有声音传来，想必艾伦此时正在厨房忙碌。
安德烈并不打算去打扰他。
他把箱子随手放到一边，便坐到了沙发上，一边放松酸胀的肌肉，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同时思考着待会儿该如何跟艾伦开**谈才不会尴尬。
就在这时候，茶几上几张草稿纸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是艾伦的魔法笔记吗？”安德烈在心头猜测道。
怀着好奇的心情，他把脑袋凑了过去，隐隐约约地看见了这样一行字：
“……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不被察觉地在她的潜意识中植入一个想法……”
“这是什么玩意儿？”安德烈眉头微皱。在他的印象中，这句话不属于任何已知的魔法领域。
他伸出手，想要翻开那几张纸，探索其中的究竟。毕竟艾伦约克可是精神力魔法的开创者，说不定这纸上写着全新的魔法知识。
然而，当他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一簇明亮的火苗蹿了起来，把桌上的纸张全部烧成了灰烬。
安德烈打了个寒颤，猛然缩回了手。
这时他抬起头，看见艾伦约克像个幽灵一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抱歉，刚刚没吓到你吧，”艾伦礼貌致歉，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无可挑剔的笑容，“为了防止我的日记被人偷看，我在上面施加了**的咒语。如果对你”
“我没事儿，”安德烈打断了他的话，急急忙忙地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不经过你同意翻你的日记。”
艾伦笑了笑：“怪我没提前说清楚。”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不过安德烈心头却隐隐感到有些遗憾：“原来那只是日记啊！还以为是什么艰深的魔法呢！”
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艾伦的手中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中放着一个被烤得焦黑的三明治。隔得远远的，就可以闻到那个三明治的糊味儿。
似乎注意到安德烈异样的目光，艾伦便指着三明治，自嘲一笑道：
“今天错过了法师塔的早餐时间，只能自己动手做了。厨艺不佳，让你见笑了。”
安德烈本想说“我可以帮忙”，可想到自己的厨艺和对方半斤八两，便没敢吭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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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入教誓言
两天之前，霍华德离开首都，孤身一人前往家乡，乘坐的是吵吵嚷嚷的蒸汽机车，走的是荒无人烟的小径；
两天之后，他离开家乡返回首都，坐的是宽敞舒适的马车上，被光明教会的骑士们簇拥着，可谓排场浩大，享尽尊荣。
“光明教会辅理主教”这个头衔，虽然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但在霍华德的认知里，却显得格外不真实，常常让霍华德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只要他闭上眼睛，他依然会把自己当做是法师塔的菜鸟学员，住在那间并不宽敞的601寝室里，享受着追逐知识的乐趣。
“辅理主教大人，我们马上就要到首都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马车外飘来，打断了霍华德的思绪，“您需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霍华德睁开眼睛。
对于光明教会内的礼仪和规矩，霍华德可谓一窍不通，常常都需要骑士们在一旁提醒，让他感觉非常尴尬。
每当周围的骑士们一边努力憋笑，一边还要恭恭敬敬地跟他解释的时候，霍华德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最关键的一件事情是，霍华德至今分不清那些骑士们的面孔，更别说把人脸和名字对上号。
在因为叫错人而闹了几次笑话后，他就再也不喊他们名字了，都统一喊“喂”。
这时他不禁又一次对艾伦深感佩服艾伦不仅能够把仅有一面之缘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还能把法师塔、家族产业、万国博览会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务全部处理得有条不紊。只要待在艾伦身边，霍华德甚至不需要在这些事情上动脑子。
可现在……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霍华德苦笑着摇摇头。
只听见那位记不得的名字的骑士在马车车窗外说道：“大人，您身为辅理主教，在布雷登王国境内，地位仅在奈尔加大主教之下，是光明女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只要是光明教会的信徒，都不应该对您视而不见，而应该主动向您行礼致意。”
“那我需要做什么呢？”
“您只需要微笑还礼，把女神的和善与博爱传达给世人。”
霍华德点了点头，心情却不由自主变得有些紧张。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以光明教会辅理主教的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他害怕自己会怯场，会出错，会丢人。
不知不觉间，马车便沿着灰色砖石铺成的道路，驶进了被称作“万城之城”的首都隆德城。
与此同死，在神术的驱动下，马车的顶棚开始向两边收缩，把霍华德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公众的视线之中。
霍华德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穿着的月白色主教长袍，调整嘴角的弧度，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像一个有气场的大人物。
而在道路的两边，见到他的民众们纷纷停下脚步，男的脱帽颔首，女的屈膝行礼。在他们的脸上，霍华德看到了发自内心的虔诚与敬意，以及一丝被隐藏得很深的好奇。
霍华德微笑还礼。
他不禁想起，在他年幼的时候，曾经和母亲一起站在人群中，恭敬地迎接前任大主教的车驾。如今他的位置悄然发生转换，他却心情格外复杂。
就在这时候，霍华德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艾伦！”
他有些惊讶，但没有喊出声。
只见艾伦身穿黑色风衣，系着松散的领带，站在人群阴影之中，倘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当霍华德的目光落在艾伦身上的时候，艾伦忽然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
在他那双澄澈的蓝眼睛里，霍华德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端庄严肃，万众瞩目，与平日判若两人。
霍华德不知道艾伦有没有收到他写的信，也不知道艾伦在看了他信中的解释后会作何感想。但不管怎样，他终究还是违背了两人之前一同探索魔法知识的承诺。
“艾伦，你说得对，我真的是一只鸽子。”霍华德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很轻，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人听得见。
与此同时，他看见艾伦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接着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霍华德。
霍华德若有所思。
马车继续向前。
艾伦的身影也悄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当霍华德脸上的微笑变得僵硬起来的时候，马车终于停在了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门外。
车夫率先走下马车，在车门外放上脚凳，这才打开车门，然后伸出手臂，搀扶着霍华德从马车上走下来。
“谢谢你，不必了，我可以自己来。”对于车夫这种恭敬的态度，霍华德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但车夫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亚克奈尔加大主教早已在教堂大厅里等待他。
虽然霍华德不擅长记忆人的面孔，但看见大主教身上那件规格更高更华丽的袍子，以及他脸上那和蔼慈祥的笑容，他立即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见过主教大人。”霍华德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奈尔加主教笑呵呵地说道，“上一次邀请你加入教会，你拒绝得相当干脆，让我遗憾了很久。这一回你终于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霍华德尴尬一笑，没有回答。
他并不像艾伦那样人情练达。对于这样的客套话，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过奈尔加主教很快便打破了这窘迫的沉默。
“霍华德，你刚刚来这里，对教堂还不熟悉，就让我带你参观一下吧！”
“嗯……谢谢主教大人。”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奈尔加主教带着霍华德穿行在教堂高大的立柱之间，同时为他讲述壁画和浮雕上所记载的故事。
上一次来这座教堂的时候，霍华德的身份尚是艾伦的朋友；而现在，他却成了这座教堂的主事人之一。这让霍华德心头不禁升腾起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在教堂的尽头，是一排木制的小房间，看上去阴暗、狭窄、私密、压抑。
“那是我们教堂的告解室，”奈尔加主教指着那排小房间，介绍道，“当有信徒想要忏悔的时候，你需要待在那屋子里，代表女神聆听他的忏悔，并赦免他的罪行。”
“我？”
“是的。这是所有光明教会的教士们应尽的义务。”
霍华德默不作声。
实话实说，他此时心里堵得慌，甚至想找个神父说说心里话，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可现在他成了布雷登王国的辅理主教，谁还敢聆听他的忏悔呢？
随后，奈尔加主教带着霍华德，绕行到了女神像的背后。
神像背后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放着一个小巧的木制锤子，上面积攒了厚厚的灰尘。
“这是光明教会在审判犯人时使用的法槌，我们称之为‘审判之槌’，”奈尔加主教介绍说道，“在‘审判之槌’中，蕴藏了光明女神的神力，可以净化罪恶，主持正义，让一切渎神者都无处遁形。”
“可是……它似乎很久没有人用过了。”霍华德指着一只在“审判之槌”上织网的蜘蛛，有些疑惑地说道。
“是啊，”奈尔加主教摊开双手，“它可是光明女神亲赐的神器，拥有自行选择主人的能力。据传言，只有真正的纯净无垢之人才能从把它匣子中取出来，代表光明女神行使审判的权力。但时至今日，教会里包括教皇冕下在内，没有一个人能够把它取出来。
“纯净无垢……听上去简单。但只要是人，谁敢说自己没有产生过恶念，没有做过错事？”
霍华德点了点头，对他的观点表示认同。
毕竟就连霍华德五岁的弟弟，都曾经一不小心踩死了一群蚂蚁，更别说“罪孽深重”的成年人们了。
然而，正当霍华德即将转身之际，奈尔加主教忽然提高音量喊道：
“嘿！你等等！别撞到那个募捐箱！”
霍华德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真的差一点就撞上了教堂的募捐箱了。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来教堂的时候，奈尔加主教提到了艾伦的父亲威廉伯爵曾经给教会捐了五万金镑。如果不出意外，很可能就被投到了这个募捐箱里。
霍华德曾经深深地被约克家族的出手阔绰所震撼，所以对于这个可能装过五万金镑的募捐箱的模样，他也同样记得一清二楚。
而似乎是为了便于信徒们投放钱币，这个募捐箱下方的大理石地砖要比其他的地砖稍稍垫高了一些。稍不留神，便有可能被它绊倒。
“多谢主教大人提醒！”霍华德心有余悸地道谢道。只差一点儿，他今天就在这里摔断门牙了。
“我们之间何必这么客气，”奈尔加主教呵呵一笑，又恢复了和蔼平静的模样，“对了，霍华德，在亚历山大港的时候，你立下入教誓言了吗？”
“还没来得及。”霍华德诚实地回答道。
“那么你现在立下誓言吧！只有对着《光明教典》发过誓，你才算真正成为侍奉光明女神的教士。否则，你那个‘辅理主教’的头衔，也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
霍华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此时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回不去了。
“霍华德，把手放在教典上，跟我念，”只见奈尔加主教递给他一本《光明教典》，同时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愿加入教会，遵守戒律，不亵渎神灵，不妄称神名；
“我愿不娶妻，不生子，克制物欲，尽忠侍奉；
“我愿交托自己给光明女神，受其差遣，坚守其信仰，传播其教义。生赎己罪，死得永福；倘若违背，甘受神罚。”
霍华德把手放在《光明教典》上，把他说过的这段誓言原模原样地复述了一遍。
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阴差阳错地把最后一句誓言说成了：
“我愿交托自己给我所信仰的神，受其差遣，坚守其信仰，传播其教义。生赎己罪，死得永福；倘若违背，甘受神罚。”
奈尔加主教并没有在意两句话之间微小的差别。
待其话音落罢，《光明教典》上顿时金光闪闪，随后梦幻般的光芒升腾而起，环绕在霍华德的周围，宣告誓言生效。
第二十二章 师生
传奇法师默林斯抬起头，望着推门而入的黑发年轻人。
“艾伦，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天赋出众的学生一向只会踩点，但绝不会早到。
“早餐不小心烧糊了，不想重新再做一遍，干脆就先来上课了。”
艾伦随手拖过来一把椅子，像往常一样，随意地坐在默林斯对面。
自从师生两人渐渐熟络之后，便很少再说那些客套话，反倒变得不拘小节起来。
默林斯向来认为，身为魔法师，就不应该像那些墨守陈规的贵族和教士们一样，用繁文缛节区分等级地位，既浪费时间，又抑制创造力。
唯有平等地交流知识，探索真理，法师塔才能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看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啊！”听到艾伦的话，默林斯笑着调侃道。
“我以为您会说，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艾伦低着头，随手从默林斯面前的棋盘上抓来一枚白银铸成“主教”，放在手中翻来覆去。
“臭小子，想骗我的面包吃就明说。”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默林斯却仍然打开了抽屉，从中取出了一袋附着了“精神专注”魔法的吐司面包，递到艾伦面前。
此时默林斯不禁想起，当初他在坎布里奇大学天文塔晋阶传奇的时候，那个给予他指点、并且换着花样向他讨要面包的神秘传奇法师。
时至今日，就算默林斯自己的预言术已经进入传奇境界，他依然无法通过命运长河摸清楚那位神秘法师的真实身份，只看得到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让他深深感受到，哪怕同为传奇，那位神秘法师的境界仍然远远在他之上；在魔法的世界里，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当然，默林斯也坚信，以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才”级别的魔法天赋，超越那个神秘法师也是迟早的事情。
“谢谢老师。”艾伦咧嘴一笑，接过面包，毫不客气地啃了起来。
望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孔，默林斯叹了口气。
如果说那个神秘传奇法师的实力让他捉摸不透，那么艾伦这小子的心思也同样扑朔迷离。
有些时候，他的心思深沉缜密，礼仪举止毫无瑕疵，根本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有些时候，他却表现得率真活泼瞧他那讨要面包的模样，活像个狡黠的孩童。
“艾伦？”
“嗯？”
“你跟你的新室友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安德烈虽然话不多，看上去冷冰冰的，但为人很随和，和他相处很愉快。”
“怪不得你前天专门要跟我提要求，指名道姓地要跟安德烈住一间屋子，”默林斯笑着打趣道，随后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只是，艾伦，安德烈在法师塔虽然表现得平平无奇，但他的背景可不一般。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金发，灰眼，竹竿一样的身材，肾虚一般的脸色，一看就知道是那位流连花丛的费朗王国国王的儿子，”艾伦笑着回答道，“那位费朗国王为了防止被妻子罚跪算盘，把私生子偷偷藏在布雷登王国，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看安德烈的表现，他应该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原来你是知道的。”默林斯盯着艾伦的眼睛。
“是啊。”艾伦坦然承认。
随后，未等默林斯开口，艾伦便放下手中的面包，坐直身子，转移了话题：
“老师，其实我今天早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默林斯微微皱起眉头。
“这周日晚上，女王陛下专程找上我，希望我能配合她，帮助她把首相赶下台，”艾伦解释道，“她说，首相西斯廷金是大主教亚克奈尔加的头号走狗。如果他倒台，毫无疑问将会削弱光明教会对布雷登王国政局的影响力。”
“你答应她了？”
“是的，我答应了，”艾伦点了点头，“默林斯老师，您应该看得出来，最近几年，光明教会和旧党贵族沆瀣一气，把持了布雷登王国的议会和内阁。他们墨守成规，拒绝革新，不仅一次又一次地否决《谷物经济保护法》的提案，而且还试图增加工商税，同时削减法师塔的研究经费。
“如果继续由这样一群人为王国掌舵，先不说布雷登王国会陷入固步自封的境地，魔法师们的研究工作，也肯定会被他们那些愚蠢的决定所耽误。
“作为一个魔法师，我可不希望今后找不到地方报销实验费用。”
听到这话，默林斯被他的幽默感逗笑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你姓约克，居然会在意报销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我不在意，可别人在意呀，”艾伦摊开双手，“再说，能报销的东西，何必自己再掏腰包呢？”
“艾伦，实话实说，我还以为你答应女王帮她对付首相，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默林斯开玩笑道，“奈尔加大主教抢了你的朋友，你就断了他的左膀右臂。这听上去确实很公平。”
“我可没那么幼稚。”艾伦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把玩的白色“主教”放回棋盘上。
“不过不管怎样，艾伦，我相信你答应做这件事情，肯定是权衡了利弊得失的，只希望你谨慎行事，千万别大意，”默林斯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另外，看在做这件事情对法师塔确实有好处的份上，我答应帮你一个忙。你说，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待在法师塔就好了。”
“哦？为什么？”
“默林斯老师，您和光明教会的教皇，是这个位面的最强者。只要首都有您坐镇，光明教会就不敢率先动用教皇。只要教皇不干涉，事情就容易解决得多。”
“这没问题。”默林斯点了点头。艾伦这风趣的用词，让他觉得非常有意思。
“那我们……现在开始下棋了？”艾伦沉默片刻，盯着棋盘问道。
“只要你准备好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开始。”
第二十三章 “万能钥匙”
入夜。
湛蓝色的月光透过雕刻着镂空花纹的窗户，在地面洒上了斑驳的光点，把空无一人的走廊衬托得格外安静。
安德烈菲尔德走得很匆忙。
他刚刚结束了一天的魔法学习，正在返回宿舍的路上。最近这段时间，他正在尝试与命运主星建立联系，准备晋升为正式魔法师。
安德烈的魔法天赋并不突出，仅仅只是“合格”水平；当初能被法师塔录取，也算他运气好，勉勉强强擦边沾到了录取线。
正因如此，他不得不花费比别人更多的功夫，才能跟上别人的进度。
“或许我根本不适合来法师塔吧……”他曾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回来的路上，安德烈顺手从报刊架上取了一份最新的《布雷登晨报》。
读报纸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
最初是为了关注歌剧院女演员的花边新闻。
不过在他进入法师塔后，忙碌的生活渐渐让他失去了八卦的闲情逸致。此时他看报，更多是为了关注切身相关的利益。
比如王国政府给法师塔提供的研究津贴。
自从玛格丽特女王陛下给予了法师塔前所未有的扶持力度后，赞誉的言论不少，反对的声音也同样不绝于耳。
王国首相西斯廷金男爵便是带头唱反调的人。
这位首相大人常常发表言论声称，王国给魔法师的待遇“太好了”，甚至超出了他们应得的份额。
在他看来，或许魔动蒸汽机和其他一些炼金物品确确实实使得王国国力得到了大幅增强，但是像元素魔法、星象魔法等纯粹理论性的魔法学科，投入产出完全不成正比，几乎很难给王国带来实质性的好处，根本没有必要提供这么多的经费。
安德烈和他的同伴们一向认为首相是在强词夺理。
他们很清楚，就算像炼金术这样的实用型学科，本质上也是从最基础的元素魔法和符文魔法中综合衍生出来的。没有理论根基，何来高楼大厦？
但出乎意料的是，首相的观点竟然在全国范围内得到了广泛的响应。不仅贵族们愿意为他摇旗呐喊，过半的议员们也对此深表赞同。
目前，削减法师塔经费的议案已经在上下两议院被投票通过。
只要女王陛下签上字，这份议案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成黑底白字的法令，在全国范围内执行。
这让安德烈深感忧虑。
如果他每个月的津贴因此被削减，那么他很难继续维持自己身为魔法师的体面。
几分钟后，安德烈回到了601寝室的门口。
这时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早上出来得匆忙，竟然没有带寝室的钥匙。
“真是见鬼！”他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他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克服了心理压力，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向自己一直以来最佩服的偶像寻求帮助，只希望自己没有打扰到对方。
艾伦的声音从门的里面传来：“安德烈，是你吗？”
“是我，”安德烈回答道，“艾伦，很抱歉打扰你，我今天没有带钥匙，需要”
“没问题，”艾伦爽快答应，然而未等安德烈反应过来，他便话锋一转，“不过，安德烈，如果你没有急事儿的话，能否先帮我一个忙？”
“这……这当然可以。”
艾伦的话让安德烈感到有些意外。不过来自偶像的请求，他当然不会拒绝。
只听见艾伦接着说：“我最近研究出了一个新的咒语，叫做‘万能钥匙’。凭借这个咒语，我们可以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帮我试验一下。”
“可我只是个魔法学徒，现在还没有魔力。”安德烈低下头说道。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德烈心中的疑惑，艾伦在门的另一边笑着解释道：“这个咒语和一般的咒语不太一样。经过了我的特殊处理，它打破了一般的咒语对力量来源的限制除了魔力之外，精神力……甚至是教士们的神眷力量，都可以用来驱动它。”
艾伦的语气听上去风轻云淡，但落在安德烈的耳中，却宛如滚滚惊雷。
“彻底打破咒语对力量来源的限制”这简直就是比精神力魔法的开创更具有革命性意义的壮举。一旦广为人知，定然会在全国范围内掀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安德烈根本不敢想象，在得知这件事情后，那些魔法师们的脸上究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安德烈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仅仅只是一级魔法师的艾伦约克，此时已经看透了魔法的表象，窥见了力量的本质。
这是很多九级魔法师都不能做到的事情。
当然，这同样意味着，安德烈自己也将在这个非同凡响的晚上，成为历史的见证者，独一无二的见证者。
当艾伦把咒语告诉他后，他深吸一口气，凝神盯着钥匙孔，然后喃喃说出了一个词。
门开了。
在这一整个过程中，他几乎感觉不到精神力的消耗。
艾伦站在门背后，面带微笑看着他。
“感觉怎样？”
“很爽，”安德烈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么舒服的咒语。”
“那就好。”艾伦点了点头，似乎安德烈的话让他确认了自己的某个猜测。
“艾伦，我必须得说，这真是一个天才般的发明，一个足以刷新现有魔法理论的惊人创造，”安德烈望着艾伦的眼睛，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如果你把它写成论文投稿，恐怕就连五星评价都无法衡量它的价值。”
“谢谢你的认可，”艾伦礼貌回答，“不过我暂时没有投稿论文的打算。”
“为什么？”安德烈感到非常不解。
每一篇研究成果突出的论文，都可以从法师塔换取大量的资源，例如稀有魔法材料、魔法阵图谱、九级魔法师的指导，等等。
如果换作是安德烈自己，定然要赶在首相决定克扣法师塔的研究经费之前，先把好处捞个够。
只见艾伦轻笑一声回答道：“雕虫小技，不足一提。
“再说，我可不想成为入室盗窃犯罪率提高的罪魁祸首。
“所以，安德烈，请你答应我，在我找到约束它的办法之前，千万不要把它外传。”
安德烈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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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丑小鸭
整整一个晚上，安德烈都沉浸在艾伦设计的“万能钥匙”魔法咒语带给他的强烈震撼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侧躺着，脑袋倚在枕头上，盯着抽屉上挂着的锁，将其一次又一次地打开，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关上。
作为一个受限于天赋迟迟不能晋升的魔法学徒，当他终于能够酣畅淋漓地使用一条魔法咒语的时候，他的心情终究难以平静。
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得来的一切都归咎于侥幸，觉得自己不配和法师塔其他优秀的同伴们待在一起。
艾伦把他这样的表现称为“冒名顶替综合征”，并且常常劝他要自信一点，告诉他“你将来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每当听到这种话，安德烈都只是摇摇头，自嘲一笑。
虽然来自偶像的安慰让他感到受宠若惊，可他却明白，自己现在连个正式魔法师都不是，更别说做什么大事了。
就这样，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度过了一个并不平静的晚上。
翌日清晨，待他一早醒来，他惊讶地发现，发现艾伦约克竟然起得比他还早。
这位大名鼎鼎的天才魔法师，此刻正站在镜子面前，穿上了专门定制的晨礼服，系了黑色的领结，手中掂量着一根做工精致的手杖。
这样一套装束，就算是在讲究仪表的贵族圈子里，也算是极为正式的。
相比宽松的魔法师长袍，这身衣服显然更能把艾伦的身材衬托得修长挺拔。
“艾伦，你今天有重要的事情？”看到这样一幕，安德烈有些好奇地问道。
作为一个熟读报纸的人，安德烈自然知道，除了魔法师这重身份外，艾伦还是富可敌国的约克郡领主的次子，以及布雷登王国的“位面开拓者”。
为了应付不同的场合，艾伦三天两头就要换一身衣服，甚至一天之内就要换好几次衣服，而且从不重复。
对此，安德烈简直不敢想象，艾伦的衣柜里究竟塞了多少东西。
“没错，”艾伦微笑道，“今天我要接受《布雷登晨报》的专访。”
“《布雷登晨报》？”
“是的。”
听到这话，安德烈不禁瞥了眼自己堆在桌上的报纸。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就在短短的几周之前，艾伦才接受了一次《布雷登晨报》的专访，成为其增刊上的封面人物，由魔法界引人注目的天才，变成了整个王国范围内家喻户晓的明星人物。
现在他居然又要登报了？
这频率简直比一般的议员还要高啊！
“安德烈，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一起来。”当安德烈神色恍惚之际，艾伦对他发出了友好的邀请。
“我？一起？”安德烈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艾伦笑着说道，“其实这次采访的话题比较轻松，是关于法师塔学员日常生活的。本来他们邀请了霍华德和我，只可惜霍华德那家伙最近去了光明教会当主教，自然而然也就放了他们鸽子。我想，如果你能顶上，或许报社方面就不会那么难堪吧。”
“我就去凑个热闹吧，”安德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足尖，“你们在一边聊，我就在一边看着……像我这样的人，估计在这种场合也搭不上什么话。”
“不要妄自菲薄，安德烈，”艾伦拍了拍他的肩膀，“当我上次获得权限进入藏书阁**区的时候，曾经见到一本很有趣的书，讲的是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等采访回来，我说给你听听，想必你会有兴趣的。”
“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区里居然有这么神奇的魔法？”
“不是魔法，只是一本普通的故事书，”艾伦解释道，“刚刚看到它的时候，我也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在法师塔的**区里竟然可以找到《兔妈妈睡前故事集》。”
“真是难以置信！”安德烈忍不住笑出了声。在艾伦的幽默感的影响下，他脸上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空。
…………
这次采访被安排在距离法师塔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里。其氛围正如艾伦所描述的那样，轻松、愉快、毫无压力。
艾伦坐在一把靠窗的椅子上，悠然自得地搅拌着咖啡。
安德烈则坐在他的身边，屏息凝神，心弦紧绷。他身子僵硬得一动不动，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扫来扫去。
不过几分钟后，安德烈的心情就渐渐放松了下来。
因为他惊讶地发现，《布雷登晨报》派来采访艾伦的记者竟然比他还要紧张。
那记者自称罗德格里奥西，是个腼腆的年轻人，跟艾伦说话的时候，甚至偶尔有些结结巴巴，不敢抬头正视艾伦的眼睛。
“转正了？”艾伦语气轻松地对这位年轻的记者问道。
罗德记者点了点头。
“恭喜你，罗德先生！”艾伦笑着恭贺道，“你现在应该是《布雷登晨报》最年轻的政治新闻记者了吧！”
“这都是约克爵士您的功劳，”罗德记者谦逊地低下头，“如果不是因为上次对您进行了‘封面人物’的专访，我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机会。”
接下来的时间真如艾伦所描述的那样，三个人开始一边喝咖啡一边说闲话，而他们所谈的话题，也大都是法师塔学员日常生活。
比如罗德记者问：“请用一句话简单形容你们在法师塔的学习感受。”
艾伦回答：“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安德烈回答：“就像一只极北冰原雪橇犬混进了狼群里。”
整个采访过程都非常顺利。
唯一一处不和谐的音符，是当罗德记者无意中提起艾伦前室友霍华德的时候。
“约克爵士，听说光明教会新上任的辅理主教，原本也是法师塔的学员？”
“是的。”艾伦的似乎根本不想过多提及这个话题。
“那您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这不是你们这些记者该关心的事情。”艾伦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罗德记者立即噤声，假装自己根本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这一刻，安德烈深深感受到，整个采访的气氛与节奏，其实都完全在艾伦的控制之下。艾伦甚至不需要说话，只需微微调整表情，周围人的情绪便会随之上下起伏，时紧时松。
半小时后，采访结束了。
罗德记者站起身来，朝艾伦鞠躬感谢。
“不必客气，说不定我们今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艾伦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份文件塞进罗德记者的手中，“还有，别忘了把这份文件递给你们报社主编。他应该很需要它。”
“我会的，”罗德记者爽快答应，“对了，约克爵士，报社还需要给您拍张照。”
“我和安德烈一起来吧！”艾伦胳膊搭在安德烈的肩膀上，同时伸出两根手指，很自然地比了个剪刀手。
安德烈甚至根本没有机会说“不”。
“咔嚓！”
摄影师按下快门。
画面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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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告解室里的秘密
布雷登王国夏日的天气变幻无常。一阵狂风刮过，便下起了大雨。在朦胧的雨幕中，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光芒也比往日暗淡了几分。
今天又是一个星期天。
和往常一样，王国首相西斯廷金男爵坐着马车，挽着妻子的手臂，正在前往圣索菲亚大教堂做礼拜。
“西斯廷，到了教堂，你可要好好在主教的面前忏悔啊，”妻子在他的耳边连连不绝地唠叨道，“最近我在报纸上看到，骂你的声音比以前更多了，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
“别理他们，”首相西斯廷转过头，背对着她，望着窗外的雨水，“布雷登王国的记者是最没有道德感的生物之一。只要能够博得众人眼球，别说是抹黑一个首相了，就连把黑说成白这种事情他们都做得出来。”
这女人就喜欢唠叨。和她待在一块儿，我感觉自己老了十岁。首相在心头默默想道。
西斯廷首相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自己这位妻子。
自从两人被父辈们定下的婚约绑在一起后，他们就一直互相忍耐着对方的种种缺点，好像两株长在一起的仙人掌，不断用利刺扎伤对方。
而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妻子的最后一点姿色也被埋葬在了岁月之中，彻底变成了一个愚昧无知、又喜欢对他指手画脚的老太婆。
如果不是因为身为首相，要在全国人面前树立家庭和睦的形象，其实西斯廷男爵更愿意与自己那位年轻貌美的情妇结伴同行。
那姑娘是首都大剧院的女演员，身材丰满，脸蛋白嫩，说话声音脆脆的，言语间都是对他的崇拜之情。
这么想着，马车便拐过了最后一道弯，停在了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门前。
首相长舒一口气，把暴躁的情绪掩藏在心底，然后撑起雨伞，搀扶着妻子走下马车。
不管怎样，在大庭广众面前，他要做一个热爱家庭、尊重女士的绅士。
今天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和往常一样庄严肃穆。
教士们聚集在光明女神的石像之下，吟咏着赞颂女神的诗篇。他们的声音淳厚悠扬，如林间清泉般和煦舒缓，又如空谷鸟鸣般空灵渺远，在教堂高耸的穹顶之下回荡不绝。
这时首相注意到，今天主持日常祈祷仪式的，并不是以往的亚克奈尔加大主教，而是一个面孔陌生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个子不高，身材消瘦，五官温润不抢眼，气质清冷而疏离。
但不知为什么，当那个年轻人站在光明女神像下的时候，首相的视线完完全全被他吸引了，就仿佛他浑身都在发光一样。
“他是谁？”首相朝身边的教士问道。
“首相阁下，他是光明教会布雷登教区新上任的辅理主教霍华德大人。”教士回答道。
“霍华德……”首相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年轻人原本就读于坎布里奇大学，后来凭借天赋和勤恳成了法师塔的学员。
起初，或许是因为他的光芒一直被同届的天才魔法师艾伦约克所掩盖的缘故，霍华德一直都表现得很不起眼。
可首相却完完全全没有料到，就在短短一周之前，这位法师塔的新学员，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光明教会的辅理主教，地位仅在亚克奈尔加大主教之下。
若是以前霍华德见到首相，或许要恭恭敬敬脱帽行礼；可现在，两人却能不卑不亢平等相见。
想到这里，首相忽然觉得霍华德身上的光芒有些扎眼。
片刻之后，当首相夫人加入到祈祷的队伍之后，一个教士来到了首相的身边，凑在他耳朵旁边小声地说道：
“首相大人，大主教在告解室等您。”
首相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随后，趁着周围人不注意，首相便朝着教堂尽头几间黑色的小木屋走去。
每间告解室都被一分为二，中间用木制挡板隔开，分别对应两扇门，一边属于神父，另一边属于忏悔者。
首相不假思索地走进了忏悔者的那扇门里。
待他关上木门，便听到大主教亚克奈尔加低沉的声音从挡板另一侧传来：
“西斯廷，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首相吸了口气，理了理衣领，小声说：“汉斯赛克特少将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把那批货物在亚历山大港装载上船，明日便准备横渡落日海峡，然后由陆路途经费朗王国，运到教皇领。”
“这位汉斯赛克特少将办事怎么样？靠谱吗？”
“他是我在王**队里最信任的人。”
之后则是短暂的沉默。
首相的心弦紧绷着，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他知道，自己当初之所以能够成功弹劾布雷登王国的前首相，并取而代之，很大程度便是因为得到了奈尔加主教的支持。
对方能够让他得到现有的一切，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毁掉这一切。
不知过去了多久，隔板对面的奈尔加大主教终于缓缓开口道：“做的不错。”
听到这话，首相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他之所以愿意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替奈尔加大主教做这件事情，便是为了听到大主教的这一句话。
只要奈尔加大主教愿意给予他应得的报酬，那么他明年争取连任的时候，就能继续获得来自光明教会的支持。
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两人甘冒风险，各取所需。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便不再讨论这件事情。
首相就像个普通的忏悔者一样，跪坐在隔板的一边，以虔诚的口吻，诉说着自己的罪行。
“伟大的光明女神啊，请保佑我，我犯下了罪过。在最近的几周里，我确实做了一些违心的事情……”
“我以女神的名义，赦免你的罪过，”亚克奈尔加大主教打断了他的话，“平安地离去吧！你要明白，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侍奉女神。女神会庇护你的。”
首相点了点头，缓缓站了起来。
然后他转身离开，关上屋门，把一切秘密都锁在了狭小的黑屋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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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重大新闻
在离开咖啡厅之后，记者罗德格里奥西便携带着艾伦递给他的文件，走在王国首都铺满灰色碎石子的道路上。
他并没有像答应艾伦那样，直接去《布雷登晨报》的编辑部寻找主编，反而拐了个弯，沿着一条空无一人的幽深小巷，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此时他的脸色微微泛红，鬓角沾着汗珠，心脏“砰砰”跳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胸腔中跳出来。
作为《布雷登晨报》最年轻的政坛记者，罗德格里奥西尽管看上去像只小羊羔一样人畜无害，但他却自认为有着如雄狮般野心勃勃的灵魂；他蛰伏在报社的旗帜下，不分昼夜地用敏锐的嗅觉寻找着一切潜藏的新闻，然后扑上去，捕捉它，用或是花团锦簇、或是尖锐犀利的语言，针砭时事，发表见解。
以至于报社主编常常评价说“只要遇到新闻，整个报社没有人跑得比罗德这小子更快”。
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洞察力和不怕吃苦的干劲儿，罗德记者从实习生的人堆里脱颖而出，成了《布雷登晨报》麾下最年轻的政坛记者，从此奔走在王宫、议会大厦、丹宁顿街和市政大厅之间，用笔墨把大人物们的言行转告给整个王国。
同行们都对他或是钦佩，或是羡慕，或是嫉妒。
但俗话说得好，人的**是永无止境的。
罗德便是典型的例子。
短短几周前，罗德记者曾经在光明女神的神像下信誓旦旦地祈祷“除了转正，我别无所求”；可当他真正成为报社的正式员工后，他却又开始渴望着升职加薪。
“如果我的薪资能够更多一点，我就可以搬出那间像坟墓一样阴冷潮湿的合租屋，去城中心租一套独立的公寓，顺便还能把母亲接过来。她早想来首都见见世面了。”罗德曾经不止一次如是心想。
不过，《布雷登晨报》作为全国规模最大、最为传统的媒体机构，极其讲究论资排辈。以罗德的年龄和资历，若想升职加薪，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
除了剑走偏锋，罗德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罗德停下脚步，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掏出钥匙，打开身边一扇狭小的铁门。
这间他居住的合租房一如既往凌乱不堪。
隔壁醉汉的酒瓶，对面小孩的尿布，房东太太的劣质香水，乱七八糟堆在客厅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儿。
罗德记者捂着鼻子，先去那臭烘烘的公用盥洗室，用凉水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后，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最近这段时间，他遭受了编辑们狂轰滥炸般的催促，精疲力竭地追赶着一个又一个截止日期，奔走在一个又一个采访对象之间，平均每天的睡觉时间不足三个小时。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的心弦稍稍松弛片刻，就会立即原地猝死。
“罗德！你关门给我轻点行不行！这门把手花了我三先令呢！”房东太太尖锐的叫声从门外传来。
但罗德置若罔闻。
他跨过满屋子的脏衣服和臭袜子，坐到堆满乱七八糟杂物的书桌边，随手推开放在桌上的水杯、餐具、肥皂、废纸和墨水瓶，然后拿出了艾伦递给他的文件。
罗德必须得承认，艾伦约克，这颗在布雷登王国冉冉升起的新星，便是他为了尽早升职加薪寻找到的“捷径”。
据他私下里的了解，《布雷登晨报》报社中那些资深的政坛记者们，或多或少都跟某些大人物有着暗地里的联系
记者从政要们的口中获取尚未公开的新消息，只为在第一时间吸引公众的眼球；而政要们则借助记者的笔含沙射影，通过影响舆论，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因为升职加薪遥遥无期，罗德便只能效仿前辈们的做法了。
当然，在选择这个合作对象的时候，罗德称得上慎之又慎。
像首相、议长那样的显赫人物，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因为他们站得太高，向来看不上像罗德这样的小人物；
而那些面目油腻的议员们，又常常自私而短视，罗德生怕他们杀鸡取卵在把自己的价值压榨干净之后，又把反手把自己出卖；
至于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官吏们，就更不用考虑了他们手头掌握的信息，恐怕还没有罗德记者自己能够打探到的多。
然后罗德便想起了艾伦。
几周之前，他受报社的派遣，前去艾伦的住所，对艾伦进行“封面人物”专栏的采访。
艾伦约克作为肯特郡领主次子、“位面开拓者”和史无前例的天才法师，无疑是罗德格里奥西自从当上记者后遇到的身份地位最高的采访对象。因此，在刚刚见面的时候，罗德难免感到有些紧张。
不过，艾伦的态度亲和而幽默，很快便让他的心情放松下来，与之谈笑风生。
而在两人一问一答的过程中，艾伦显得话术老道，总能不露声色地避开他藏在问题中的利刺，与此同时却又不会使罗德过于难堪。
那一次见面留给了罗德很深的印象。
罗德深刻感受到，艾伦是一个藏着很多秘密的人；而在王国的首都，秘密往往意味着野心。
这一次在咖啡厅里的见面，便是罗德私下与艾伦联络而促成的。
他初次以自己的名义给艾伦写信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报太大希望。
他觉得艾伦日理万机，又要学魔法，又要照看家族产业，恐怕早就把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给忘记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艾伦竟然给他回信了，甚至还直接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地点、采访内容……这些原本应该是由报社决定的东西。
同时还在信的末尾附上了一句话：“有重大新闻。”
那时候，惊喜、好奇、疑惑、紧张……种种心情涌上了罗德的心头，促使他毫不犹豫推掉手中的一切事情，去与艾伦见面。
然后他便拿到了这份文件。
罗德明白，艾伦口中所说的“交给主编”只是骗人的幌子，实际上这份文件是给罗德自己看的。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文件的封装袋，拿出文件，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阅读。
“首相……汉斯赛克特少将……亚历山大港……神秘货物……费朗王国……”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艾伦给他的见面礼，比他想象中更加沉重。
他沉吟片刻，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摞皱巴巴的稿纸，开始奋笔疾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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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绝望的首相
布雷登王国的下议院是一座造型古朴、气氛森严的建筑。
议会大厅的格局，最早的设计灵感来自于光明教会的教堂中间是一片狭长的空地，末端是议长的座椅。而在空地的两侧，则是如阶梯般层层向上的议员席位，看上去就像是站在教堂中的一排排唱诗班少年。
但首相西斯廷金男爵却感受不到丝毫神圣的味道。
他坐在旧党席位最前面，对面的新党议员们都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望着他，好像跟他有着深仇大恨似的，以至于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儿。
这让他感到格外心烦意乱。
在布雷登王国，善终的首相不多。只要有人坐上首相的位置，他的敌人们，党派外的，党派内的，时时刻刻都会盯着他，等着他犯错，然后趁着他犯错的机会，把他千刀万剐，血淋淋地把他赶走。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无数人像飞蛾扑火一样，对这个位置趋之若鹜。
西斯廷金男爵也同样不能免俗。
在他当上首相之前，他曾磨刀霍霍，甚至寻求光明教会的帮助，不惜代价地把他的前任从宝座上拽了下来。
现在轮到他了。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像一只孵蛋的老母鸡一样，守着自己既得的权利，生怕有朝一日被人抢走。
按照布雷登王国的惯例，作为首相，每一周他都要来到下议院，参加“首相质询时间”，接受不同政党的提问和质疑。
理论上，“首相质询时间”的存在，可以让议员们直接与政府首脑对话，了解最新的信息，同时对内阁的工作进行监督。
可实际上，在西斯廷看来，反对党们只会趁着这个机会，把言语当作利剑，想方设法地中伤他，从而夺走他手中的权力。
这常常让首相感到心神疲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站到了众人之前，准备接受这尖锐却无聊的质询。
“请问首相阁下，您之前提出要削减政府给法师塔提供的研究经费，对吗？”
“是的。”首相用机械的口吻回应道。
“那您将如何平息法师塔内反对的声音？现在默林斯阁下已经进阶传奇，威廉约克伯爵的次子也是法师塔的重要成员，他们的意见可不容小觑。”
“我会用大义说服他们的，”首相不耐烦地说道，“现在布雷登王国多地遭受洪涝灾害，而国库资金紧张。作为王国的国民，他们理应捐献出自己的财产，帮助灾区居民重建家园。”
“首相阁下，请问您为何一直无故拖延废除《谷物经济保护法》的议程？”
“这位议员先生，请不要随意污蔑内阁阁员，”首相眼神麻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地回应道，“《谷物经济保护法》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确确实实能够保障布雷登王国境内的农牧业。我可不希望来自外国的残次品肆意侵占布雷德王国的市场，让我国的农牧民们失去养家糊口的本钱。”
“……”
就这样，一轮又一轮的提问像是连绵不绝的雨点，不痛不痒地砸在首相身上，虽然令人烦躁，但却无法从根本上伤到首相丝毫。
凭借圆滑而大义凛然的台词，首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无比坚定地相信，今天他将和往常一样，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个难关。
只要大主教愿意继续支持他，那么一切都不足为惧。
在“首相质询时间”即将结束的时候，最后一个提问者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
首相西斯廷很快便认出，这人是新党里的激进分子，名字叫何塞费尔德曼，其一向热衷于从各种渠道搜集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用来弹劾首相和旧党其他的内阁成员。
不过首相一点也不害怕他。
尽管何塞这家伙最近几个月内把内阁成员全部弹劾了一遍，但给出的证据都令人哭笑不得像“虐待野生动物”、“在公共场所抽烟”、“衣着不符合礼仪规范”等等，首相还以为他在玩过家家呢。
只见新党议员何塞费尔德曼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向首相发起了进攻：
“首相阁下，请问您能向我们解释，为何您会在未经议会和女王陛下允许的情况下，私下里命令汉斯赛克特少将把三门魔导炮从亚历山大港运往费朗王国？”
何塞口吻平淡，语言简洁，没有过多的指责，只是简单的提问。
然而，在听到这个问题后，首相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了。他微微张开嘴巴，一时间竟想不到该如何避开隐藏在这个问题中的致命一击。
当然，震惊的不仅仅是首相本人。
在场的所有议员，旧党的，新党的，都开始窃窃私语。
什么？魔导炮？私下里运到费朗王国？首相疯了吗？他真的做出了这种事情？这可是通敌叛国的罪行啊！
怀着这样的疑问，数百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首相的身上。
首相的心脏“砰砰”直跳，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在他事先准备好的台词里面，根本没有这种情况的应对方案。
秘密泄露了。
他和大主教的密谋被人发现了。
他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双手则紧紧抓着讲台，努力让自己在大庭广众的面前站稳。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首相拼命在大脑中搜索着合适的言辞，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你有证据吗？”
“《布雷登晨报》已经刊登了这件事情，”新党议员何塞费尔德曼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张报纸，一边挥舞着，一边大声地说道，“首相阁下，请您认真瞧瞧今天的新闻头条‘记者罗德格里奥西独家报道：首相绕开议会和女王陛下，私下授意海军少将把魔导炮运出国界，究竟意欲何为？’
“请您告诉我们大家，报纸上说的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请听我解释，”首相举起双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这三门魔导炮，并不是运往费朗王国，而是运往教皇领的。这是我作为光明女神信徒应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议会？不告诉女王陛下？”
“你知道这是违背王国宪法的行为吗？”
“身为光明女神的信徒就可以滥用职权吗？”
“教皇冕下能为你作证吗？如果不能，就给我滚下台吧！我们不需要一个叛国的首相！”
“卖国贼去死！”
“把他送上断头台！”
“……”
反对党那边的情绪已经彻底沸腾了。那些出身卑微的新党议员们，此时正以咒骂他的方式，庆祝着难得的胜利。一时间，整个议会大厅聒噪得像集市一样。
而首相身边的旧党议员们，却一致保持沉默，甚至悄悄挪动位置，只为了离首相更远一些。
“叛国罪”可不是一般的罪名。
没有人想要惹祸上身。
这时候，坐在首相身边的海事大臣忽然站起身。
首相转过头，朝他投以求助的目光。
这位海事大臣曾是竞选时与他同舟共济的战友，也是他亲自挑选的内阁成员。如果这位老战友能够替他说句公道话，他将感激不尽。
“我派人检查过了。仓库里确实少了三门未完工的魔导炮。”只听见海事大臣轻描淡写地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看首相一眼。
首相彻彻底底地心寒了。
与此同时，海事大臣这番落井下石的话成功把新党议员们的情绪进一步推向**。
“下台！”
“下台！”
“下台！”
“……”
他们一边手舞足蹈，一边高声呐喊。这声音就像浪潮一样，一波盖过一波，越喊越整齐，似乎要把房顶掀翻一样。
首相必须得庆幸，议会大厅里没有臭鸡蛋，否则他早就被这群不讲道理的混蛋们活生生砸死了。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他脸色涨红，气急败坏地咆哮道。
然后他愤愤离开了议会大厅。
…………
ps：下议院的环境和吵架场景参考了英国国会网站、电影《至暗时刻》和小说《纸牌屋》。
第二十八章 佩戴白蔷薇的年轻秘书
布雷登王国海军少将汉斯赛克特一早醒来，便收到了首相西斯廷金男爵寄来的信件。
“有个混蛋泄露了我们的机密！”首相在信中恶狠狠地咒骂道。
这一回，首相的字迹比以往要潦草得多，甚至还在信纸上戳了好几个洞，显然笔触非常用力。
就算是隔着信纸，汉斯少将也可以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首相的滔天怒火。
信的完整内容如下：
“我今天在下议院遭到了反对党的围攻。原因让我很吃惊，竟是有混蛋泄露了我们的机密。
“汉斯，关于运送魔导炮原型机的事情，除了你之外，我从未说给任何人听过。所以我很怀疑，你的手下中是不是藏着新党的眼线。
“我需要你查！给我彻头彻尾地查！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个泄露机密的内奸揪出来！我要把他千刀万剐，让他付出代价！”
汉斯少将把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读了三遍，然后把它撕成了碎片。
接着他抬起头，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秘书，问道：
“能给我一份最新的报纸吗？”
“当然可以。”秘书微笑照做。
汉斯少将的秘书名叫丹尼尔，是一个刚刚从首都调派过来的年轻人。
他长得眉清目秀，气质文静儒雅，有一头火红色的头发，还喜欢在胸前别着一朵白色蔷薇花。
汉斯少将虽然不喜欢他这种偏阴柔的外表和打扮风格，觉得这跟军人应有的阳刚之气格格不入，但他必须得承认，这位秘书办事非常认真，效率极高，总能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的，让他非常省心。
既然他能把分内的事情做好，汉斯少将也就不在意他这点小癖好了。
很快，红头发的秘书丹尼尔便把最新一期《布雷登晨报》递到了少将的手中。
汉斯少将低下头，便看到了一行行触目惊心的粗体标题：
“记者罗德格里奥西独家报道：首相绕开议会和女王陛下，私下授意海军少将把魔导炮运出国界，究竟意欲何为？”
“首相在下议院遭到新党围攻，旧党成员竟集体保持沉默？”
“海事大臣证实：三台魔导炮原型机从库房失踪，首相竟是罪魁祸首！”
“惊人揭秘：王国首相与海军少将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
“……”
汉斯少将一边阅读报纸，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阴沉起来。
首相信中说的没错，那些理论上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信息比如魔导炮的型号，比如装载上船的时间，比如运送魔导炮的具体行程安排……已经被完全公开，成了整个王国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对于首相的怀疑，汉斯少将却不以为然。
自从决定与首相暗中合作后，汉斯少将做事一直都非常谨慎，甚至谨慎到了夸张的程度。
他从来没有把完整的计划告诉过任何人。
每一个参与计划的手下，都只是一颗微小的螺丝钉，仅仅只负责很少很简单的一部分工作仓库管理员不知道魔导炮被取出来后会被用来做什么，搬运工们不知道自己搬运的是什么东西，货船的驾驶员也同样不知道自己船上载着什么东西……
他们根本无法从一片微小的拼图中窥见计划的全貌。
甚至在这些人的理解中，运输魔导炮也不过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根本不值得过多关注。
至于完整的计划，以及跟首相往来的信件，则被汉斯少将锁在一个私密的保险箱里。
没有人知道这个保险箱的存在。
哦，一个人除外。
那个人正是他的新任秘书丹尼尔。
丹尼尔来到亚历山大港海军基地没几天，并不熟悉这里的规矩。对于周围的一切新事物，他都怀有年轻人的好奇心。
有一天，丹尼尔在替汉斯少将整理文件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藏在办公桌下面的保险箱。
“将军，这个箱子里装着什么？”说话的时候，丹尼尔的眼睛亮闪闪的，语气礼貌而真诚。
“机密，”汉斯少将淡淡回答道，“反正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
“抱歉。”
听到他的话，丹尼尔默默退下，不再多问。
在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保险箱。
当然，汉斯少将并不觉得丹尼尔是泄露消息的那个人。
因为这个保险箱需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
一把钥匙放在汉斯少将自己家里。
另一把钥匙由少将本人寸步不离随身携带。
这两把钥匙，汉斯少将非常确信，除了自己之外，绝不可能被其他人碰过。
而且，这个保险箱经过了炼金师的特殊处理如果周围有魔力波动，就会自动报警。
这意味着，就算是魔法师找上门来，想要用开锁魔法强行打开保险箱，也是做不到的。
而像丹尼尔这样的普通人，自然更不可能打开保险箱了。
总而言之，汉斯少将没有多想，就果断把丹尼尔排除在了嫌疑人的名单之外。
“究竟是谁泄露了秘密呢？”
汉斯少将对此深感头痛。
他知道，如果自己找不出这个嫌疑人，首相的疑心就会落到他的身上。
但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少将最为烦恼的时候，秘书丹尼尔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把一份文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将军，这是我的辞呈。请您批准。”
这是少将今天收到的第八份辞呈。
“你要辞职？”听到他的话，少将像是被点燃的炸药一样，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暴躁的情绪，“是不是你看了报纸后，觉得我不配做你的上级？”
“不，”丹尼尔摇了摇头，目光一如既往清澈而真诚，“以将军您对国家的忠诚，怎可能做出叛国这样的事情？这一定是小人的无端诬陷。
“我之所以请求辞职，是因为我的家人在首都有急事，迫切需要我帮助，我无法拒绝。将军，请您原谅，我必须得离开亚历山大港。”
听到这话，少将微微张开嘴，责骂、辩解、劝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但最终却被他吞回腹中，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沉默片刻后，他拿起桌上的钢笔，瞥了眼丹尼尔戴在胸前的白色蔷薇花，然后在丹尼尔的辞呈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年轻人，回去吧，离这滩浑水远点。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不应该被牵连到这种事情里面。”
丹尼尔接过辞呈，朝少将深深鞠了一躬后，便匆匆转身离去。
汉斯少将瘫坐在椅子上，望着丹尼尔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叛国之人，众叛亲离。
亚历山大港的阳光灿烂依旧，少将的内心却冷若寒冬。
第二十九章 真假秘书
“我想见见那个人。”艾伦淡淡吩咐道。
“遵命，少爷。”约克家族的管家弗雷德躬身行礼道。
几天不见，少爷比以前更具威势了。弗雷德管家在心头默默感慨道。
随后，沉重的铁门缓缓关上，把夏日的阳光和路人的视线全部挡在了外面。
这间别墅位于布雷登王国首都隆德城的西北郊区，是约克家族众多房产中极不起眼的一处。其位置隐蔽，装饰朴素，周围树林环绕，显然是隐藏秘密的好地方。
艾伦走进屋子后，便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红茶。弗雷德管家则站在他的斜后方，时刻静候着艾伦的命令。
此时此刻，早有一个人坐在了艾伦的对面的椅子上。
他低着头，正心不在焉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那是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穿着白色衬衫和灰色马甲，相貌清秀，气质阴柔。
最近的两周内，这个红发年轻人一直住在这幢别墅里，由弗雷德管家看守着他。
按照艾伦的命令，这段时间弗雷德管家一直安排仆人把他服侍得好好的，吃得好，睡得好，几乎有求必应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让这个红发年轻人离开别墅半步，更不能让他与外人见面。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寂寞的原因，刚一见到艾伦，这个红头发的年轻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尊敬的先生，我可以出去了吗？”
“我今天来到这里，便是与你商量这件事情的，”艾伦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丹尼尔先生，你确实可以出去了。
“不过，在你出去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嗯……坏消息吧！”被称作“丹尼尔”的红发年轻人犹豫片刻，如是说道。
艾伦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坏消息是……你的工作没了。”
“什么？”丹尼尔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艾伦。
看到这样一幕，弗雷德管家笑着摇摇头，心想自家少爷还是和往常一样，就喜欢吓唬人。
“我派人替你向汉斯赛克特少将提交了辞呈，从今以后你不必做他的秘书了。”艾伦又把话解释了一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听到这话，红发青年丹尼尔差点儿激动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已经把我在这栋别墅里囚禁了两个星期，现在又把我的工作搞没了，你是想要我去死吗？我当初找到这份工作可不容易啊！我家里还有老母亲需要赡养……”
不过，当艾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又定定地坐了回去，不敢再多说话。
“丹尼尔先生，请不要随意使用‘囚禁’这类字眼，我会把它理解为你对我的污蔑，”艾伦平静地说道，“你当初确确实实有在首都禁酒区域内饮酒的行为。如果不是我派人把你从首都警署里提前捞出来，恐怕你现在还被拘留在那里面呢。”
“可是我的工作……”
“冷静，丹尼尔先生，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艾伦嘴角微微上扬，“好消息是，你原本那位上级，汉斯赛克特少将，很快就将因为叛国罪被撤去职务，剥夺军衔。
“在此之后，首都方面会派遣专门的人员，对汉斯少将周围的人进行调查，以严惩他的同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亚历山大港的海军基地恐怕得大换血，至少有一半人得进监狱。
“除了你，丹尼尔先生，因为及早脱身，得以避开了那个可怕的大漩涡。
“你得好好感谢我。”
红发青年丹尼尔愣愣听着。看他那一脸茫然的模样，显然没有想到短短几周之间，竟会发生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汉斯赛克特少将？他竟然会犯下叛国罪行？”
“人不可貌相，”艾伦把茶杯放回桌上，云淡风轻地说道，“除了他，连首相也犯下了叛国罪呢。”
“这……”丹尼尔倒吸了一口凉气。
弗雷德管家倒是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度过了两个星期，出来后发现世界全变了。遇到这样的情形，想要保持平静，显然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几分钟后，丹尼尔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望着艾伦，礼貌地问道：“先生，非常感谢您最近两周内对我的热情款待。但我不能再继续无所事事下去了。我需要离开这里，再去重新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养活家人。请您原谅。”
“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艾伦微笑说道，“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我需要你向我保证，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把你这两周的经历说给任何人听。”
“没问题。”丹尼尔爽快地拍着胸脯保证道。
“千万不要怀有侥幸心理，丹尼尔先生。如果你说出去了，我会知道的。等到那时候，后果就不是你能承受的了。”
“请您放心，我就算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艾伦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承诺。
丹尼尔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缓缓站起身，看了看艾伦，又看了看弗雷德管家，确定自己可以走了，便头也不回地小跑着离开了别墅，似乎在担心，只要自己稍慢一点，就会被强行留下来一样。
看到这样一幕，弗雷德管家不禁笑着调侃道：“少爷，他似乎被你吓得很惨。”
“吓唬他其实挺容易的，”艾伦端起桌上的红茶，将其一饮而尽，“否则，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地把他的身份借来用了。”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别墅里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弗雷德管家前去开门，发现红发青年丹尼尔竟然不知为何又出现了门外。
他仍然和刚才一样，穿着白衬衫和灰马甲，看上去文质彬彬唯一与刚才不同的，就是胸前别了一朵白色的蔷薇花。
“丹尼尔先生，你怎么又回来了？”弗雷德管家纳闷地问道。
“丹尼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艾伦在背后笑着说道：
“伊莎贝拉，实话实说，我还是不太习惯你现在的样子。”
第三十章 失势之人
“真是见鬼！究竟是哪个狗娘养的把秘密泄露出去的？”
首相西斯廷金男爵一边跺着脚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边言辞激烈地骂人。
他已经在这样暴怒的情绪中度过了五天。
而今天，当他收到来自海军少将汉斯赛克特的回信的时候，他更是感觉炽烫的火焰在胸腔中燃烧，似乎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怒气点燃了一样。
此时此刻，他正身处在布雷登王国首都隆德城丹宁顿街10号这栋古老的房子里。这是王国首相专用的宅邸。
自从西斯廷金首相把它的前任主人赶走之后，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了。
在他搬进来之前，他每次路过这间屋子的时候，都会盯着它看很长时间，才肯离去。那时候，他的眼神中充斥着狂热的情绪，就像是深情地望着爱慕已久却又求之不得的女郎一样。
可在他搬进来之后，他却总觉得这屋子像一间客栈一样，从来没有“家”的感觉。
这里的每一件陈设微微泛黄的墙纸、长长的落地镜、造型笨重的扶手椅、样式过时的屋顶浮雕……都曾经有过很多位主人。这些前主人们都曾经位高权重、呼风唤雨。但没有人能够在这间屋子里长久地停留。
西斯廷金首相明白，自己今后的结局，也定然将会和他们一样，收拾起自己所有的行李，像个匆匆过客一样，灰溜溜地从这间屋子里搬出去，不留一点痕迹。
“甚至连个好名声都没法留下来……”他再一次拿出汉斯赛克特少将的信纸，重新读了一遍。当怒火被他渐渐地克制之后，他的脑海中便只剩下了落寞与不甘。
在信中，汉斯少将简单汇报了无果的调查。少将声称自己把整个军队都搜查了一遍，都找不到究竟是谁泄露了秘密。他怀疑可能是首相身边有人走漏了风声。
“怎么可能？”首相对于他的猜测嗤之以鼻，“在我身边，除了大主教之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不过，这并不是最让首相感到愤怒的。
在这封信件的末尾，汉斯少将表示：
“不论是谁泄露的秘密，这件事情终究是发生了，我们根本不可能推脱。我们的政敌们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将我们从现在的位置上赶下区，只求取而代之。
“首相阁下，认命吧。属于我们的时代终究是要结束了。”
“认命……”西斯廷首相在心里把这个词反复念了无数遍。
他明白汉斯少将的言外之意。
在魔动蒸汽机发明之后，王国工业迅猛发展，新党的崛起也同样势不可挡。
就算“私下运送魔导炮”这件事情没有发生，新党也会想方设法寻找机会，抓住他们犯下的错误，给他们致命一击。
任职期间，西斯廷首相虽然一直在努力延迟《谷物经济保护法》的废除，一直在使用间接的手段打压法师塔的发展，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很明显地感觉到，阻力正在不断增强，反对的声音也正在变得越来越洪亮。
尤其是在他决定削减法师塔的研究经费之后，他更是无比惊讶地看到，竟然有媒体在报刊上毫不留情地抨击他的所作所为，称他“目光短浅、以公谋私”。而这放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别生气，首相阁下，”当时，跟在他身边的秘书这样安慰他道，“现在新党越来越有钱了。买下几家报社专门来骂您，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儿。”
尽管这位秘书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开玩笑，但首相却知道他说的是真事儿。
现在，黑压压的工厂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无处不在。伴着工厂烟囱中涌出滚滚浓烟，无数金币流进了工厂主和银行家的口袋里。而这些人，便是新党的主要成员。
汉斯少将给他写信，就是想劝他与新党妥协，从而给自己留一个稍稍好一点的结局。
毕竟，按照布雷登王国的法律，叛国罪的下场不是断头台，就是绞刑架。
只是……我真的要认输吗？
首相忽然停下脚步，指甲掐进了手掌之中。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汉斯少将只知道我在悄悄地向教皇领运送魔导炮，但并不知道我与亚克奈尔加大主教存在私下里的联系，更不知道我在成为王国首相之前，就已经与大主教达成了盟友的关系。
如果大主教愿意帮忙，如果光明教会愿意对我提供帮助，或许我还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当初，奈尔加大主教可是亲自称我为“信徒中的模范”。
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
这么想着，首相忽然停下了踱来踱去的脚步，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披在身上，然后拿起手杖，匆匆离开了自己的屋子。
“首相阁下，您要去什么地方？”刚一出门，车夫便定定地站在马车旁边，面无表情地朝他问道。
“去圣索菲亚大教堂。”首相回答道。
与此同时，首相在心里默默感慨道，现在自己失了势，连车夫看他的眼光都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这位车夫遇到他，不仅会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行礼，还会极为殷勤地替他搬脚凳，为他打开车门。
可现在呢？
就连一向老实的车夫，都在想方设法地跟他保持距离。
首相默默叹了口气。
他只能自个儿走上前，双手抓着马车的栏杆，颤颤巍巍地爬进去，险些还被门框绊了一跤，最终跌坐在软垫上，才勉强稳住身子。
当马车开始行驶的时候，他听见马车车窗外传来一潮又一潮的呼声，喊着“叛国者滚出丹宁顿街”、“把那卑鄙小人送上绞刑架”、“卖国贼去死”等等口号，便知道是新党的人又在公共场合发表煽动人心的演说了。别看那些人此时把话说得大义凌然，到头来还不是为了造势，为了在首相倒台后赢得选举、夺取权力。
首相关上窗户，闭上眼睛，决定两耳不闻窗外事，眼不见心不烦。
马车沿着布恩河行驶，拐了几个弯之后，停在了圣索菲亚大教堂门口。
他刚一打开车门，便看见教堂外站着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有着栗色的头发，戴着单片眼镜，一身素白的主教长袍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
ps：抱歉有点卡文。后面一章会晚些，大家可以明天起来再看。
第三十一章 所谓盟友
“首相阁下。”
在西斯廷金首相走进教堂的时候，那个栗色头发、戴单片眼镜的年轻人朝他打了声招呼。他的语气就像例行公事那样，礼貌，却没有掺杂丝毫情绪。
但不知为何，在首相的感知里，这个年轻人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阵炽烈而明亮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一样；他曾经产生过的一切阴暗的想法，在这纯净的光芒之下，全都无处遁形。
不知不觉间，他甚至萌生出了一种冲动，想要迫不及待地冲到光明女神的神像之下，忏悔自己的罪行。
“辅理主教大人。”首相低下头，用了敬称。
新上任的辅理主教霍华德点了点头，神情淡漠如初。
侍奉神的人都是这样子。首相在心里默默评价了一句。冷漠，高傲，仿佛跟常人不是同一物种似的。
不过他现在有求于光明教会，便不再对霍华德的态度多做计较。
他走进圣索菲亚大教堂高耸的大门，穿过支撑着穹顶的立柱，朝着教堂最里面的那排漆黑狭窄的告解室走去。
一路上，他看见古旧的募捐箱伫立在凸起的砖石之上。一群信徒在旁边规规矩矩地排着队，一个个虔诚地把手中的奉献款投入到募捐箱之中。
而在光明女神像的脚下，大名鼎鼎的“审判之槌”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积攒了厚厚的灰尘，上百年来都从未被人碰过。
“只有真正的纯净无垢之人才能把它从匣子中取出来……”首相不经意间想起了这句关于“审判之槌”的传闻，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唉，在这个污浊的世界上，哪里有真正的纯净无垢之人？
这么想着，他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教堂的尽头。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告解室的门，走了进去。
告解室内寂静无声。
隔板的另一侧迟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首相的心弦越绷越紧。大主教模糊不清的态度让他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当他再也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的时候，他终于壮起胆子，率先开口道：“抱歉，主教大人……我把事情搞砸了……请您帮帮我……现在只有您……只有光明教会才拥有挽回局面的能力。只要您愿意帮忙，我可以”
“可以付出任何代价？”隔板对面终于传来了亚克奈尔加大主教玩味的声音。
“……是的。”首相点了点头。
他想：在这个巨变的时代里，我家族的土地已经被交给了银行做抵押，我的男爵爵位已经不再如以前那么值钱……除了手中的权力，还有所剩无几的名誉，我已经一无所有。如果能保住这些，我自然也不怕再做出什么牺牲。
之后又是短暂的沉默。
不知过去了多久，对面的奈尔加大主教终于悠悠地开口道：“你说，你把事情搞砸了？”
“是的，这是我的罪过，”西斯廷首相低下头道，“有人走漏了消息。但是他的手段比我想象中更加隐秘，我和汉斯少将至今还没有找到那个人究竟是谁。
“现在一切都完了。这件事情已经被刊登在了《布雷登晨报》上。而因为海事大臣的检举，他们循着运输路线，发现了那三台魔导炮原型机的踪迹。
“证据已经确凿，我和汉斯无法推脱。”
西斯廷首相必须得承认，每当想起藏身于幕后的那个人的时候，他的心中都会产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那个人知道他的一切秘密，而且对于事件的节奏拿捏得恰到好处，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知从何处泄露的秘密、记者罗德格里奥西在《布雷登晨报》上突如其来的爆料、下议院“首相质询时间”反对党激烈的问责、全国范围内一轮又一轮的舆论攻势……都无比的精准，老辣，正正地击中他的痛点，让他感到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自卫，只能任由汹涌的浪潮层层拍打，直到被拍死在岸边的礁石上。
“那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呢？”挡板另一边的大主教问道。
听到这话，西斯廷首相迫不及待地说道：“只要您同意在公开场合说明，‘首相和汉斯少将把魔导炮运送道海峡对岸的目的，是出于光明教会的授意，是作为光明女神信徒应尽的本分，并不是擅自通敌叛国’，他们便没有理由对我们治罪。
“这样一来，我就仍然能留在首相的位置上。以后教会再有什么需要，比如修改税务法案，比如打压法师塔，办起来也会轻松得多。”
“你这是在跟我讲条件？”奈尔加大主教问道。
“不，”首相匆匆道，“我只是在同您商量一种互利共赢的方案，希望能得到您的同意。”
“西斯廷，你觉得在你把事情办砸了之后，还有跟我讲条件的资格吗？”奈尔加大主教稍稍提高了音调，“你知道你的疏忽对光明教会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
“我……抱歉……但我可以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呵，又是将功赎罪，”奈尔加大主教冷笑一声，“当初若不是我的扶持，你到现在都还是个天天在下议院叫骂的废物。我与其浪费精力替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辩解，不如找件更听话、更趁手的工具，让他来做你的事情，说不定能比你做得更好。”
“我也可以做好……”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首相阁下？”奈尔加大主教用尖锐的语调说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并没有抓住。
“所以，离开吧，不要指望我会帮你。如果你乖乖认罪，说不定女王陛下心生怜悯，能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可您之前说，我们是盟友，盟友理应”
“盟友？”奈尔加大主教呵呵一笑，冷冰冰地说道，“盟友就是个屁。”
…………
之后的几分钟里，西斯廷首相便走出了昏暗狭窄的告解室，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圣索菲亚大教堂。
今天艳阳高照，首相却心如死灰。
如果说最近几天他的心情已经濒临崩溃，那么奈尔加大主教这番话，便彻彻底底地斩断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态度和蔼可亲、对他提供了很多帮助的奈尔加大主教，竟然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他完蛋了。
他已孤立无援。
除了举手投降，他已经别无选择。
怀着这样的念头，他神色恍惚地登上马车。
“西斯廷先生，您要去什么地方？”车夫面无表情地问道。
就连你也不称呼我为“首相”了吗？
西斯廷首相看了车夫一眼，心情苦涩地说道：
“去王宫。”
他并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新党那些人给自己投了多少不信任票。
但这并不重要。
一切都结束了。
他打算向女王交出自己的首相印章，辞去这个见鬼的职务。
至于之后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然而，就在马车拐过弯的时候，西斯廷首相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在参与运送魔导炮的过程中，知道了不少光明教会的秘密。亚克奈尔加大主教这么绝情，难道他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把这些秘密泄露出去？
…………
ps：呜呜抱歉卡文比较严重，昨晚写的不满意删了，所以拖到了现在。多写四百字作为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