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岁月是把杀猪刀（第二更求订阅！）
不过，相比伊莎贝拉，更让大祭司德尔菲感到惊讶的，却是埃里尔。
德尔菲必须得承认，自己刚一见到埃里尔的时候，根本没有认出这个胖子是谁，还以为是伊莎贝拉从牢狱里顺手救出来的某个不知名囚犯。
那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和蔼而不失庄严的微笑，用欢迎新信徒的口吻对埃里尔说道：“欢迎皈依黑暗神殿。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侍奉在吾主神坛下的同僚了。”
不过他脑子里想的却是：“这家伙有两个我加起来那么胖，估计连武器都挥不动，而且肯定很能吃……唉，如果不是因为吾主需要信仰，否则我才不会让这种混吃等死的家伙来拖我们黑暗神殿的后腿呢！”
然而，那胖子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德尔菲大吃一惊：
“德尔菲，你记不得我了吗？我是埃里尔啊！”
“什么？”
德尔菲惊讶得说不出话。
在他的记忆里，黑暗神殿守护骑士埃里尔一直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美的青年，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裸着上半身，到处炫耀自己的八块腹肌。
可是……为何多年不见，他居然就变成一个起码有两百多磅重的胖子了？
就像是一个突然被充足了气的气球一样，不仅曾经的八块腹肌变成了摇摇晃晃的啤酒肚，而且五官都被脸上的肥肉挤压得扭曲了。
“大祭司，真的是我！”
埃里尔的声音听上去快要急得哭出来了。
直到伊莎贝拉告诉德尔菲，这个胖子真的是埃里尔之后，德尔菲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唉，埃里尔呀，”德尔菲在胖子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在你失踪的这几年里，我们都把你当成为了信仰英勇献身的英雄烈士了。
“尤其是那些年轻人，像雷芬特他们几个，都把你视作偶像，把你的画像做成护身符，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只要任何人用言语侮辱了你，他们都会直接冲上去拼命。
“如果他们知道，他们一直以来敬仰崇拜的偶像，竟然成了一个酗酒的胖子，你说他们会不会突然世界观崩塌？”
“那……那就先别告诉他们我的真实身份，”埃里尔匆匆说道，脸上的肥肉也在跟着微微颤动，“等我减肥成功了，你再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听到这话，德尔菲呵呵一笑：“你这话……还是留着去跟伊莎贝拉的曾孙子说吧！”
看他此时幸灾乐祸的表情，显然和往常那个威严端庄的神殿大祭司判若两人。
埃里尔冷冷哼了一声，显然是被戳中了痛点。
“德尔菲，别以为你自己没有变，”埃里尔以报复的口吻说道，“你以前……皮肤比女孩子还白，长得比大部分女孩子还俊俏。当年那场冬至祭神庆典上的歌剧表演里，你可是反串了美人鱼公主的角色，惹得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儿争先恐后来给你献花”
“你别瞎编，根本没有这回事儿”
“那是因为那群混蛋都被我撵走了，”埃里尔得意洋洋地叉起腰，显然很乐于看到德尔菲脸上的窘态，“可你现在呢？呵呵，又黑又糙，简直就是个粗糙老男人。如果不是伊莎贝拉指给我看，我都差点儿认不出你来了。”
“对于男人来说，粗糙一点挺好的，”德尔菲淡淡道，“况且，至少我身材没变。”
说到这里，他以为埃里尔会像年轻气盛时那样，继续想方设法跟他斗嘴，一直斗到他因不耐烦而认输为止。
可出乎意料地，埃里尔却没有再反驳他的话。
只见这胖子眼眶泛红，突然给了德尔菲一个大大的熊抱，勒得德尔菲喘不过气。
“德尔菲，这些年你……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胖子的嗓音微微颤抖，“你瞧瞧，你脸上都有这么多皱纹了，鬓角也白了，简直比你的真实年龄还老十岁……
“抱歉，德尔菲，这些年，我一直都在逃避现实，没能帮的上忙……”
说到这里，埃里尔再也憋不住了，忽然放开了德尔菲，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死去活来，仿佛往日被酒精麻痹的情绪，都成了决堤的洪水，尽数倾泻而出。
“我真是个懦夫！”哭着哭着，他还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神色中尽是自责。
“别哭了，胖熊，”德尔菲淡淡说道，“其实……实话实说吧，今天知道你还活着，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同时他心想，伊莎贝拉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给人取绰号，“胖熊”这名字配在埃里尔的身上，简直太贴切了。
埃里尔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
但他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似乎仍然没有原谅自己。
看到埃里尔这模样，德尔菲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枚纽扣，走到埃里尔身边，把这枚冰凉的纽扣塞进了对方的手中。
“你还记得这玩意儿吗？”德尔菲问道。
埃里尔摇了摇头。
“这是你当年最后一次战斗的时候，掉落在战场上的东西。我打扫战场的时候，正好捡到了，”德尔菲接着说道，“当时我以为你死了，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只为了提醒自己，要为老师，要为死去的同伴们，要为你……报仇雪恨。”
埃里尔接过纽扣，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德尔菲关注着他表情的变化，同时继续道：“现在，既然你回来了，这东西就还给你吧。你自己的仇，你自己报。剩下的仇，我们一起来报。”
“可是……德尔菲，我胖了，战斗力比不上当年了，甚至连斧头都被光明教会抢走了，”埃里尔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现在……恐怕只能拖你后腿吧！”
“怕什么？减肥不就行了！”
“可是……我现在起码是原来的两倍胖。你不是说，等我减肥成功，伊莎贝拉都有曾孙子了吗？”
“那是因为你的自制力太差了，”德尔菲呵呵一笑，“现在有我监督你，你的减肥速度起码能快上十倍。”
“要不……还是算了吧？”听到这话，埃里尔打了个哆嗦，同时抬起头，露出了祈求的眼神。
“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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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神临（感谢乌贼大大的推荐！）
想到这里，德尔菲笑了笑，神思终于飘回了现实之中。
伊莎贝拉见他走神，便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大祭司，你觉得‘使者大人’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德尔菲不假思索回答道：“神威不可妄测。”
伊莎贝拉轻笑一声，道：“我听埃里尔说，他叫艾伦约克，是肯特郡领主的次子，法师塔今年招收的天才学员，是本位面前所未有的‘传说’级天赋者。
“以前在牢狱里假扮狱卒的时候，我曾听人提起他的名字，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在他那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竟然还藏着一张不为人知的面孔。我想，如果光明教会的人知道了这个秘密，恐怕会被气疯吧！”
德尔菲并没有理会她开的玩笑：“使者大人的身份，那是属于神灵的秘密，可不是我们能够妄自议论的。你要明白，一切尽在吾主的注视之下，我们这些信徒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信仰与服从。”
伊莎贝拉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因为他开不起玩笑的表现感到有些遗憾。
德尔菲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又一次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感谢吾神，让你安然无恙。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道。
因为体验过深入骨髓的仇恨，感受过寝食难安的忧虑，经历过心如死灰的绝望，所以德尔菲比黑暗神殿任何人都要更加敬重神明。
然而就在这时，德尔菲怀里的神谕之镜突然有了一丝异样的动静。
只见这镜子仿佛失去了重量一样，从他手中悠悠地飘了起来，飘到半空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还未等旁边两人反应过来，它便加快了速度，朝着废墟的另一边飘去。
德尔菲和伊莎贝拉默默看了对方一眼。
“这是怎么回事儿？”伊莎贝拉眉毛微蹙。
“或许是使者大人在召唤我们吧！”德尔菲猜测道，心跳也不自禁地开始加速。
于是，在神谕之镜的带领下，两人穿梭废墟之间，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
经过烈火的灼烤，北境审判所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断垣残壁，以及满地的破碎的砖石瓦砾。
在砖石的缝隙之中，偶尔可以瞥见几簇摇曳的火苗。不过在极北冰原的寒风之下，看上去却极为脆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最终，神谕之镜停在了一片宽阔的空地上。
“这里曾经是北境审判所的审判大厅，”只听见伊莎贝拉轻声说道，“索伦裁判长那个老变态以前最喜欢在这里审问犯人了。”
听到她这话，德尔菲注意到，在余温未散的地面上，似乎残留着暗红色的看上去很粘稠的痕迹。
德尔菲知道，那是鲜血的痕迹。
就算熊熊烈火已经几乎把这里的一切荡涤干净，他依旧能够嗅得到积攒多年的血腥味；而在呼啸的风声里，似乎依旧夹杂着犯人们痛苦的哀嚎声。
但现在并不是感慨过去的时候。
德尔菲很快抬起头，注意到在空地的正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六芒星图案。它与晨曦、残焰交相辉映，照亮了沉寂的废墟。
“这就是神迹吗？”德尔菲虔诚地感叹道。
“我倒觉得，它看上去和空间魔法的传送阵很相像啊，”伊莎贝拉在一旁插话道，“难道传闻是对的所有属性的力量走到终点之后，都会殊途同归？”
“这句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老师说的。”
德尔菲没再说话。
在他的记忆里，黑暗神殿前代圣女卡米莉女士是离伟大的黑暗之神走得最近的人。她获得的神眷力量，比其他任何信徒都多，自然也可能知道更多关于神、关于力量的秘密。
几分钟后，地面上的六芒星图案消失了。
不过在同一位置上，却出现了一张宽大的圆桌。
其通体由檀木制成，雕刻着精致的镂空花纹，并装饰有金银纹路，看上去奢侈而不显俗气，与周围废墟残破衰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圆桌的周围，围着十三把扶手椅，造型同样华丽大方。
其中一把尤为突出。
它的靠背比其他的椅子更高一些，而且通体漆成黑色，看上去更加神秘、肃穆。
在德尔菲的注视下，神谕之镜缓缓飘到圆桌正上方，然后稳稳落在了桌面上。
紧接着，神谕之镜忽然向四面八方射出了五道幽黑的光芒。
一道落在德尔菲的身上。
一道落在伊莎贝拉的身上。
还有几道，则落在废墟中间，似乎也指向了某个人。
“它似乎在叫我们过去那边呢！”伊莎贝拉开口说道。
德尔菲点了点头。
两人便一同朝着圆桌走去，各自找了一把椅子，站在旁边。
他们没敢坐下，更不敢去碰那把特殊的黑色高背椅。
“大祭司，你说剩下几个被选中的人分别是谁？”伊莎贝拉轻声问道。
德尔菲轻轻摇头：“神威不可妄测。不过……或许埃里尔那胖子会有个位置吧！”
至于这里为何会出现一张圆桌，以及周围为何会出现十三张座椅，他们没敢想，也没敢开口问。
说胖子，胖子到。
很快，在黑色光芒的照耀下，埃里尔气喘吁吁地从废墟中跑了过来，神情又是恭敬又是惶恐。
“德尔菲，使者大人有让我们做什么吗？”胖子匆匆问道。
德尔菲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神威不可妄测，”他用充满敬畏的语气说道，“但我相信，对于黑暗神殿来说，今天一定是一个具有非凡意义的日子。”
这一回埃里尔没跟他斗嘴。
他也同样找了一把椅子，默默低着头，站到一旁。
又过了几分钟，又有两个人来到圆桌旁边。
其中一人是年轻的骑士雷芬特。他背着长剑“黑暗颂歌”，目光澄澈而坚毅。
另一人则出乎德尔菲的意料
竟然是伊莎贝拉早些时候从地牢里救出来的医生，有着浓浓黑眼圈的肖恩德里克！
直到这时候，神谕之镜终于收敛了光芒，恢复了原状。
但是剩下的位置则仍然空着。
没有人猜得到，也不敢去猜测其中的缘由。
在场五人都颇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一时间，废墟上只剩下了呼啸的寒风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地面上再次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六芒星图案。
这个图案面积比刚才那个小一些，但却更加明亮，更显威严。
一个人影出现在六芒星图案的中央
黑头发，蓝眼睛，五官端正，容貌俊逸。
“见过使者大人！”
看到这样一幕，站在圆桌旁的五人纷纷单膝跪下，行礼致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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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放心，我肯定不会被奶死的。毕竟，乌鸦哥哥怎么会伤害卷毛狒狒呢？
第四章 圆桌会议
使者背对晨曦，朝他们迎面走来，黑色短发随风飞扬。
尽管他的面孔藏在阴影之中，有些看不太清，但是埃里尔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锐利而无情，仿佛淡漠了世间的一切。
看到这样的一幕，埃里尔根本无法把他与之前那个在坎布里奇小镇上对月独酌的少年联系起来。
“或许这才是使者大人真正的面目，”埃里尔默默心想，“以前我所见到的，都不过是使者大人用来欺骗敌人的伪装罢了。”
只见使者轻轻抬手，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不必多礼。”
话音落罢，埃里尔便感觉到，伴随着使者大人这个轻描淡写的动作，自己体内的神眷力量就全部脱离了他的控制，完完全全地被使者大人所接管，就仿佛使者大人才是它真正的主人一样。
他甚至怀疑，只需使者大人一个念头，这些力量便会背叛他，甚至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但此时此刻，这些神眷力量却变得驯服而柔和。
它们化作了一双无形的手，把埃里尔和周围的同伴们从地上扶了起来，引领着他们在圆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随后，使者大人也来到了圆桌旁边，坐在了那把特殊的黑色高背椅上。
他双手置膝，嘴角噙笑，正视前方。
残破衰败的废墟，随风摇曳的火苗，浩瀚长空，万顷雪原，都落在他的瞳眸中，成了渺小的倒影。
埃里尔没敢再与他对视。
他只是默默环顾四周，观察着同伴们的反应
大祭司德尔菲一如既往很淡定。似乎因为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的缘故，他的眼神中没有太多的激动或是惊讶，只有纯粹的虔诚与敬畏。
“这么多年了，德尔菲这家伙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还是像个死木头一样，”埃里尔在心头默默评价道，“果然在他心里，除了伟大的神明之外，就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相比之下，年轻的骑士雷芬特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尽管他努力尝试去克制着自己，但惊讶、激动、喜悦的心情仍然不可避免地、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他的脸上，显然对于使者大人在圆桌旁给他专门留了一个座椅而感到自豪。
正因如此，当使者大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他更是努力端正坐姿、挺直胸膛，似乎想要引起使者大人的关注，从而得到重用。
至于有着浓浓黑眼圈的医生肖恩德里克，除了该有的敬畏外，脸上还透露出茫然、震惊的神色，仿佛根本想不到，自己作为一个刚刚从牢狱中被救出来的逃犯，才加入黑暗神殿不到一天，甚至还没来得及提升神眷力量，怎就成了能够和使者大人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的亲信了。
不过，最让埃里尔感到惊讶的，却是圣女伊莎贝拉的表现。
在她的脸上，埃里尔不仅仅看到了一个信徒对于神明使者该有的敬重，还在她那灵动的眸子中，窥见了一丝属于花季少女的好奇心。
也只有她一个人，敢在使者大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不低头，不回避，只是微笑回敬。
但使者大人显然不会拘泥于这些细节。
他坐在高背椅上，沉思片刻，淡淡开口道：“当伟大的黑暗之神派遣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替他传播教义的时候，他曾经希望我带上一张讲经台。
“神说，当我站在高台上的时候，众生都将心怀敬畏，对我的话洗耳恭听。
“但是，我谢绝了。
“于是我只带上了这张圆桌，便来到了这里，找到了你们。
“因为我相信，神座之下，众生平等。
“而圆桌，恰好代表着自由、平等与尊重。”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但在寒风凛冽的雪原上，却格外清晰。
埃里尔静静听着。
在他看来，使者大人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意。
尤其是那句曾经出现在《黑暗圣典》上的“神座之下，众生平等”，更让埃里尔深深地感受到了神明的威严
在高高在上的神明的眼里，人与人之间的身份差距是微不足道的；不论是王侯将相，还是乞丐流民，都像是蜉蝣一般，渺小、短暂、转瞬即逝。
“所以，我来到这里，不仅仅是遵从于吾主的旨意，也是希望能够听到你们的声音。毕竟，神殿的复兴，不仅是吾主的想法，是我的职责，也是你们每个人的使命，”使者大人继续陈述，随后转过头，望向圆桌一侧的大祭司，“德尔菲？”
“我在。”大祭司德尔菲抬起头，恭敬地答应道。
“你有没有考虑过，黑暗神殿今后应该何去何从？”
“当然是吾神的剑锋指向何处，使者大人命令我们归向何处，我们就前往何处。”
“说具体一点。”
说话时，使者微微提高了音调，似乎对于这种空话套话很不满意。
“使者大人，请您原谅，”德尔菲颇具歉意地说道，“虽然在吾主的眷顾下，我们成功地炸毁了光明教会的北境审判所，救出了伊莎贝拉和埃里尔，但……但是，我们总体上的力量，仍然比光明教会要弱得多，信徒的数量甚至比不上……比不上光明教会的零头。
“这些都是我的罪过。我没能在过去的战乱年代，替黑暗神殿保留更多的有生力量。
“我想，在此之后，我应该会继续带领我的同伴们，藏身在极北冰原的神殿里，保存力量，提升实力。等到我们的实力足以和光明教会正面对抗的时候，再从冰原中走出来，为吾主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信仰，也为死去的同伴……报仇雪恨。”
说完话后，德尔菲便注视着使者大人脸上的表情，等待着对方的评价，神色略有些紧张。
只见使者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觉得，光是偏居一隅，就能让我们黑暗神殿真正走向复兴？”
…………
使者把他的门徒聚在圆桌旁，给予他们能力权柄。
又差遣他们宣扬神的道，把福音降于世人。
《黑暗圣典新篇》
第五章 远走高飞
“你觉得，偏居一隅，真能让我们黑暗神殿走向复兴？”
听到这话，大祭司德尔菲便知道，使者大人并不认同他的观点。
于是他谦卑地低下头，说道：“还请使者大人指教。”
“你们应该知道，吾主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使者淡然一笑，“但在这个位面，它却早已所剩无几。”
“难道……吾主需要更多的信仰？”德尔菲沉吟片刻，迟疑地问道。同时他在心里默默感叹，使者大人不愧是使者大人，考虑问题确实比他更全面。
众所周知，光明教会已经完完全全地占据了这个位面上的每一个国家、每一寸领土。每个婴儿在出生的时候，都会被送到光明教会的教堂受洗礼，就此成为光明教会的信徒。而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又会不断地被教士们用《光明教典》洗脑，使得在他们心中，把光明女神视为至高无上的神明，把黑暗之神当做凶残嗜血的邪神。
或许黑暗神殿可以轻而易举地炸毁光明教会的审判所，但是要改变人们脑海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却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这绝不是偏居一隅就能解决的问题。
使者微笑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神如船，信徒如水，一荣俱荣。”
德尔菲若有所思。
同时他心里暗暗感叹，使者大人不愧是使者大人，每一番话竟然都能说得那么饱含深意。
随后使者大人又接着说道：“有时候，后退一步，或许便是海阔天空。”
“后退一步……”德尔菲默默在心头念了一遍，感到有些疑惑，便开口道，“可是，使者大人，现在在这个位面上，只剩下极北冰原上这一座黑暗神殿了。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我有说过我们必须待在这座位面上吗？”使者身子微微向后一靠，语气神秘地反问道，“数百年前，吾主的威名可是响彻万千位面的。”
使者大人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可落在德尔菲的心头，却仿佛五雷轰顶。
《黑暗圣典》中确确实实记载过，很多很多年前，黑暗之神的信仰在万千位面间传播，几乎每一个已知的位面上，都有黑暗之神留下的信仰烙印。
这一直是每一个黑暗之神信徒深感自豪的事情。
可是，在德尔菲出生的时候，黑暗神殿已经变得衰败了。别说是在万千位面间威名赫赫，就算仅仅只是在布雷登这个位面，就已经显露颓势、举步维艰。
因此，这段话听上去，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可今天，使者大人这番话，明显是在暗示，他们可以重新走出这个位面，去其他未被光明教会占领的位面发展新的信仰。
这让德尔菲深感惊讶。
“使者大人……难道您有一座，或者更多新位面的坐标？”就在这时候，伊莎贝拉好奇而又恭敬地开口问道。
使者并没有责怪她的突然插话，而是缓缓点了点头，回答道：“伟大的神明在派遣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指给了我前进的方向那是一座新的位面，从未被光明教会染指。那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是吾主潜在的信徒。”
“可是，我们要如何前往那座新的位面？”伊莎贝拉接着问道，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使者大人，请原谅我的冒犯。可据我所知，横跨位面的传送阵需要大量珍惜材料，造价极为昂贵。以我们黑暗神殿目前的物资储备……真的很难实现跨位面的传送。”
听到她的这番话，德尔菲同样深感忧虑。他非常担心，使者大人好不容易给黑暗神殿带来了新的希望，又因为财力物力的原因，不得不被迫放弃。
他实在不想体会希望被生生掐灭后的绝望心情。
不过，使者大人依旧面色不改，淡然自若地说道：“不必担心。你们需要的传送阵，我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
德尔菲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告诉自己，使者大人是承载神明意志的人，自然能轻而易举地做到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但你们也应该知道，”只听见使者接着说道，“在这边建好的传送门，都只能单程传送。这意味着，当你们抵达新的位面后，需要在那边占领一处据点，重新测算位面坐标，并建立一座对应的新的传送门，才能实现两座位面之间的来回往返。
“一座新的位面，有着新的国度，新的居民，新的种族，新的空间属性，以及不同的力量上限。
“那里可能人烟稀少，也可能繁荣昌盛；可能有魔法师的存在，也可能根本就没有超自然力量。
“一切都是未知，需要你们去探索。
“你们有可能遇到未知的危险。
“更有可能因为种种原因，花费数年却依旧无法搭建新的位面传送门，自此流落异界，终身不得回归。
“你们是否愿意倾尽全力，去接受这样的挑战？”
使者的声音听上去很平淡，但却让德尔菲冰封的血液不知不觉间变得炽烫起来。
在他看来，一座新的位面虽然可能充满危险，但它意味着新的希望，意味着黑暗神殿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相比这个被光明教会占领的、死气沉沉的位面，德尔菲其实更期待未知的挑战。
在场众人，甚至包括新来的医生肖恩德里克在内，眼睛都变得格外明亮，似乎都迫不及待地说出那句热血沸腾的“我们愿意”。
唯一的特例是伊莎贝拉。
只见她眉毛微蹙，有些不解地问道：“使者大人，请容我再问一句。您在话中只提到了‘你们’，并没有说‘我们’。这是否代表着，您并不会和我们一起前往新的位面？”
………………
神说，我的信徒所受的困苦，我看见了。我遣我的使者，下来救他们脱离敌人的手，离开那地，去新的美好宽阔之地。
信徒要向使者吟咏颂歌，因他指点明路的恩德。
《黑暗圣典新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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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后续安排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使者，显然非常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德尔菲同样如此。
作为黑暗神殿大祭司，他在最艰难的这些岁月里，一直肩负着为黑暗神殿掌舵的重担。为了延续神殿的火种，他常常得在信息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做出一个又一个极为艰难的、不知是对是错的决定。
这副重担他已经扛了大半辈子，他不介意、也很乐意继续扛下去。
但是，相比做一个日日夜夜殚精竭虑的掌舵人，他更愿意做使者大人的马前卒，使者大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如果使者大人能够陪同他们一起去新位面的话，他觉得自己会更轻松、更有底气一些。
“确实，”他看见使者大人轻轻点头，淡然说道，“我确实不会，或者说，暂时不会和你们一同前去新位面。
“因为在这个位面上，还有一些后续事情需要我来处理。”
听到这话，德尔菲有些失落。不过当然，他没敢把这种失落的情绪表现出来。
之后则是短暂的沉默。
或许是因为很快就要远离家园的缘故，圆桌周围的气氛格外肃穆，甚至在凛冽的寒风下，显得有些悲凉。
“我想知道你们每个人的能力是什么，”最终，还是使者再一次开口提问，打破了圆桌上的沉寂，“在做接下来的战略部署之前，我希望能够透彻了解敌我双方的情况。”
每一位黑暗神殿的信徒，在获得黑暗之神的神眷力量之后，大部分都会在日后的使用中，渐渐衍生出一项或是多项独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像伊莎贝拉变换容貌的幻术，就是这样的能力。
光明教会的教士们也同样如此。只是他们获取力量的来源变成了光明女神而已。
德尔菲环顾四周，然后率先回答道：“我的能力叫‘灵魂湮灭’，可以将一个人的灵魂从根源上抹除。除此之外，作为黑暗神殿的大祭司，我的神眷力量相对比较浓郁，在吾主需要的时候，可以代他传达意志。”
“下一个。”
埃里尔挠了挠脑袋，开口道：“使者大人，我没有什么特殊能力。如果真要我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力气比别人大一点，算吗？”
“算。下一个。”
年轻的战士雷芬特挺起胸膛，郑重其事地说道：“尊敬的使者大人，我的能力是‘幻影潜行’，可以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隐藏身形，极难被其他人发现。除此之外，伟大的黑暗之神还赐给了我一把长剑，叫做‘黑暗颂歌’，它附着了‘恐惧’、‘乏力’和‘衰老’三种负面效果，能够对敌人造成超乎想象的伤害。”
说到“黑暗颂歌”的时候，雷的神色极为自豪，就像是一个在学校里获得老师表扬的小学生，回家后又在父母面前炫耀一样。
听到他的回答，使者大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看来吾主对你很青睐啊。有了这把剑，以后可要好好为吾主尽忠。”
“誓死效忠吾主，效忠神殿大人。”雷站起身，慷慨激昂地宣誓道。
“坐下吧，年轻人，”使者淡淡道，“可千万别做言语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雷芬特连连点头称是。
随后，使者的目光落在了新加入的医生肖恩德里克身上。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使者大人，”肖恩有些紧张地说道，“除了救死扶伤之外，我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但是只要是使者大人您的命令，哪怕是赴汤蹈火，我都在所不辞。”
“能力啊……”使者微微一笑，“只要你愿意虔诚地侍奉吾主，你很快就会有了。但你要明白，神眷力量既是恩赐，也是枷锁。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你的信仰，神眷力量将会成为致命的毒药。”
“使者大人请放心，”肖恩站起身来，向使者躬身道，“既然我已经决定皈依黑暗神殿，那么在我有生之年，我都不会反悔。”
使者轻轻摆手，示意他坐下，似乎对于这个新人的表现很满意。
最后，使者的望向了圣女伊莎贝拉。
“使者大人，我的能力是‘黑暗幻术’，是从我的老师卡米莉女士那里一脉相承而来的，”只见伊莎贝拉站起身来，屈膝行礼道，“它的作用是改变容貌可以改变我自己的，也可以改变其他人的。当然，它的作用范围是有限的，一次性最多可以用在两个人的身上。”
听到伊莎贝拉的描述之后，德尔菲不禁笑着摇摇头，想起了北境审判所里面那个和伊莎贝拉替换了身份的叫做吉姆的狱卒想必这些年来，他一定代替伊莎贝拉遭受了很多非人的折磨吧！
不过德尔菲一点也不同情他。毕竟，谁叫他对伊莎贝拉怀有非分的念头呢？遭到那样的惩罚，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在圣女伊莎贝拉介绍完自己的能力后，使者大人便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他的右手指尖轻敲椅子扶手，在冷风呼啸中发出清脆的“哒哒”响声。
德尔菲等人耐心等着他做决定。
不过使者也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这样吧，”使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语气听上去也比刚才更严肃了一些，“接下来，我给你们一周的时间，收拾行装，与这个位面做告别。
“一周后，我来这里找你们。
“我可能会在你们当中挑选一个到两个，留在这个位面上替我做一些事情。
“剩下的人，我会开启位面通道，把你们和其余信徒一起送到新的位面，为吾主发展新的信徒。”
“谨遵使者大人安排。”众人起身行礼道。
对于这样的安排，他们有些惊讶，甚至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介于《黑暗圣典》中的教诲，他们都没敢把心中的疑惑表现出来。
“吾主会庇护你们的，”使者大人微笑道，“那么，一周后再见。”
话音落罢，闪闪发光的四芒星再一次出现在地面上。
不论是使者身影，还是造型华丽的圆桌和扶手椅，都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很快便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原地。
德尔菲揉了揉眼睛，神色有些恍惚。
“你们说，使者大人会把谁留下来？”沉默片刻后，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别的不知道，”听到他的话，埃里尔不假思索地回答，“反正肯定不可能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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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2：待会儿还有一章，剩下的尽量明天补。
第七章 告别
使者留给了信徒们七天的时间，来与这个位面做最后的告别。
虽然这座位面给了他们太多不愉快的记忆，但是在即将离开之际，他们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对这座并不温暖的家园充满了眷恋。
“我想回趟家。”
在使者大人离开后，雷芬特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对大祭司德尔菲如是请求道。
“家？”
刚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德尔菲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词指代的是什么。
毕竟黑暗神殿的信徒们常年流离失所，朝不虑夕，只有“营地”，没有“家”。
不过，当他注意到雷的表情后，他很快便意识到，所谓的“家”，指的就是冰原深处那座黑暗神殿。
雷芬特作为孤儿，从小就在神殿长大。
他在那里住了二十余年。如今即将远走他乡，他自然想回去看看。
“我也想回去看看，”德尔菲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我们离得太远，一周的时间肯定来不及。”
雷默默点了点头。
他们从黑暗神殿赶到北境审判所，就用了十余天的时间。一周的时间别说往返，就连单程都不一定回得去。
“我的父母在那里，”雷轻声说道，“如果我不去给他们报个信，就一走了之，他们一定会担心我的。”
德尔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雷的父母，此刻长眠在黑暗神殿背后的墓园里，两座积灰的墓碑下面。
而在这两座墓碑旁边的不远处，则是德尔菲的老师、黑暗神殿前代大祭司的坟墓。
这三座墓碑，还有附近的数十座墓碑，尽管出生日期各不相同，但都刻着同一个死亡日期。
如今即将要离去，他甚至来不及回去看一眼。
更来不及为他们复仇。
“埃里尔，我曾经无数次发过誓，要亲自杀了亚克奈尔加，替我的老师报仇，”日出的时候，当胖子来到了他身边的时候，德尔菲终于忍不住向他倾诉道，“可现在……在我有生之年，恐怕都做不到了。
“埃里尔，你跟我说，你蹉跎了数十年的光阴，当了数十年的废物，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成。
“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听到他的倾诉，胖子埃里尔没心没肺地呵呵一笑：“那我们要不组个废物联盟？一个胖熊，一个死木头，还挺搭配的。”
“你才是死木头，”德尔菲条件反射似地斗嘴道，“还有，你终于承认自己是胖熊了？”
“瞧瞧，你笑了。”埃里尔忽然指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露出一副阴谋得逞般的坏笑。
德尔菲立即收敛了笑容。
埃里尔摇了摇头，显然对他这种斗气的行为感到不满。
“德尔菲啊，遗憾这东西，你有，我也有，”只听见胖子别过头，自顾自地说道，“我暂时租借了邻居的毛驴，到现在都还没有还；我的斧头和《黑暗圣典》还在亚克奈尔加那里，到现在都还没能拿回来；我的杂货店留着没人看管；我这身肥肉也还没有减掉……
“好吧，这些都不是重点。
“德尔菲，你或许不能理解。当敌人们气势汹汹，在我周围围成一圈，我拿着斧头，对着空气瞎砍，却根本伤不到敌人。
“那个时候，使者大人就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很平静，甚至还透露出一丝同情。
“你说……那个时候，他是不是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了？”
“你不是傻子。”德尔菲淡淡道。
“我知道你不会把我当傻子，可使者大人呢？”说到这里，埃里尔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他和你不一样。他并不知道我年轻时的事迹。或许……或许自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把我当成一个蠢货了。
“唉……其实我……我真的很担心，在我离开这个位面后，万……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情况，就再也没有机会为……为自己正名了。”
埃里尔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努力克制自己慷慨激昂的情绪。
德尔菲叹了口气，没再尝试安慰他。
有些事情，德尔菲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
…………
使者离开后的第一天，信徒们面朝北方黑暗神殿的方向，跪在地上，亲吻着面前的泥土，对他们信仰的神灵致以崇高的敬意，默默祈求他的庇护。
第二天，他们把北境审判所的残砖碎瓦堆积起来，当做是远在天边的坟墓，用以祭拜逝去的先人。
第三天，他们拿出了两倍于平日的干粮，在灿烂星光下大饱口福，算是迟来的庆功宴。
第四天，第五天，他们都在收拾行装，准备轻装上阵。沉重的雪橇，多余的包袱，都被他们抛在原地，一切从简。
第六天，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废墟的附近踱来踱去，想要把这个位面最后的风光牢牢记在脑海中。
第七天，在太阳初升的时候，使者大人出现了。
在场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因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彻底可能改变在场众人的命运。
“他会留下谁？”这是所有人心头最好奇的事情。
使者的目光分别在埃里尔和德尔菲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两人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至于旁边的雷芬特，更是踮起脚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选我”、“选我”、“选我”。
但最终，使者的目光却落在了伊莎贝拉的身上。
年轻的圣女穿着黑色长裙，站在清晨的阳光下，金灿灿的光芒洒落在她身上，给她银色及腰的长发镀上了一层金边。
在她的胸前，别着一朵枯萎的白蔷薇。
那死气沉沉的模样，与她朝气蓬勃的外表格格不入。
使者大人微微一笑，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取下那朵枯萎的白蔷薇。
黑色雾气涌现在他的手中，缠绕在枯萎蔷薇的周围，变成了黑色的龙卷风。
待其散去之际，残破的花瓣，衰败的枝叶，尽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盛开的白蔷薇。
“伊莎贝拉小姐，我需要你留在这里，帮我一个忙。”使者淡淡道，同时把鲜花重新别到了伊莎贝拉的胸前。
伊莎贝拉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德尔菲，见大祭司点了点头，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好。”
听到她的回答后，使者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其他人道：“在这个位面上，你们是否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们完成？”
众人面面相觑。
尽管每个人心头都有很多遗憾，可是当使者大人真正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却都觉得难以开口。
对于这样的情形，使者似乎早有预料。
他首先走到埃里尔面前，淡淡一笑道：“你借的毛驴，我已经派人替你还给你的邻居玛丽大婶了；你的杂货店，在你离开之后，也会有人替你照看；至于你的斧头……那终究是外物，不是么？”
埃里尔吸了吸鼻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使者接着说道：“埃里尔，临别之际，我知道你有很多想说的话。但你要明白，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1）
“嗯。”埃里尔微微仰起头，以防止眼眶里的泪珠子落出来。
紧接着，使者来到了雷芬特，以及众多信徒的面前。
“你们放心。你们先人的坟墓，我会照看。他们的灵魂，也将在吾主的神国安息。
“你们要记住，你们的家园曾经在后面，现在则在前面。”
听到这话，众人情绪波澜起伏，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说不出口。
最后，使者来到了大祭司德尔菲的面前。
“我会杀了亚克奈尔加的。”使者平静说道。
听到这话，大祭司愣了片刻，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然后竟不由自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我替老师谢谢您。”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剩下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起来吧，”使者淡淡道，“我杀他，可不仅仅是为了你的老师。”
德尔菲站起身来，连连称是。
使者轻叹一声，转过身。
此时他站在众人面前，面向黑暗，背对太阳。
他的身影并不壮实，甚至有些消瘦，但落在信徒们的眼里，却是强大与希望的象征。
“抬头吧。”他轻声道。
众人应声抬起头来。
只见一颗金色的六芒星，从地平线缓缓浮起来，耀眼的金光迅速扩散，很快形成了一片光的海洋。
在六芒星的中央，是一个由光组成的漩涡，背后藏着一个崭新的世界。
这是信徒们有生之年看到的最为光辉璀璨的一次日出。
也是他们在这个位面上看到的最后一次日出。
…………
（1）by罗曼罗兰。
ps：这章情绪一直感觉不到位，所以重写了三遍，终于通宵写完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感谢henther的1000打赏！
第八章 邀请函
“你在认真看吗？”
艾伦一边说着，一边拎起棋盘上的黑色卒子，朝前挪了一步。
“象棋是分析的艺术。你需要寻找的，不是一步绝妙的棋，而是一个完整的计划。”
霍华德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然后继续盯着棋盘，冥思苦想。
霍华德并不精于棋艺。
在他来到法师塔之前，他的整个青春都耗在学习上了。他知道，以他贫寒的出身，只有努力学习书本知识，才能改变他的命运。
所有娱乐活动，包括下棋在内，对他来说都太过于奢侈不仅仅是金钱上的奢侈，更是时间上的奢侈。
也只有在进入法师塔后，他才终于从那种搏命般的学习中稍稍缓过神来，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
而最近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艾伦总是心血来潮，喜欢拖着他下象棋。
霍华德拗不过他，便一次又一次答应下来，勉强接受对方的“菜鸟培养计划”。
“完整的计划……”他默默在心里念道。
他的手指在“主教”和“骑士”上空反复移动了几次，最终拿起“主教”，让它沿着黑色格子一路斜行，跨过重重障碍，来到棋盘中央。
艾伦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同时接着说道：
“在一个完整的计划中，或许有一半的计算是多余的。但是，在你的对手真正下定决心之前，你永远无法知道多余的究竟是哪一半。”
话音落罢，艾伦的黑色“骑士”也同样冲出重围，干脆利落地吃掉了霍华德的“主教”。
霍华德懊恼之余，心头又深感震惊。
因为他很快意识到，如果他刚才出的棋子是“骑士”，也会落入艾伦的陷阱之中。
“而且，在棋盘上，你永远不要低估每一个‘兵’的作用，”艾伦低下头，又一次把黑色的“兵”朝前挪了一步，使它抵达了对面的边界线，“当它深入到敌人后方的时候，它将成为新的‘城堡’、‘骑士’、‘主教’，甚至是‘王后’。
“这叫做‘兵升变’。”
望着艾伦手中那枚蜕变成“王后”的黑色的“兵”，霍华德懊恼地摇了摇头，深深后悔于自己刚才一门心思向着进攻，竟忘了顾及自己的后方防御。
就这样，此时此刻，霍华德的白色“国王”和艾伦这枚黑色“王后”，便处在了同一条直线上，再无缓冲之地。
“当然，你还有一次扭转局势、拯救自己的机会，”艾伦嘴角微扬，耐心地指点他道，“你可以让你的‘城堡’越过‘国王’，与之交换位置，从而拦在它的前面，肩负起救驾的责任。
“这叫做‘王车易位’。”
霍华德思忖片刻，觉得很有道理，便点头照做。
瞬间，白色“国王”便藏到了众多白色棋子后方，被层层保护了起来。
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回了久违的安全感。
然而就在这时候，艾伦却忽然笑出了声，露出了一副阴谋得逞的得意表情。
“霍华德，不得不说，你真是太好骗了，”只见艾伦轻轻摇了摇头，“或许你忘了我刚才告诉你的话一个完整的计划，总有一半是多余的。唯有如此，才能在对手变化莫测的策略面前，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拎起了刚才黑色“骑士”，指了指霍华德的国王，笑着说道：
“将军。”
霍华德自嘲一笑，无奈地叹了口气。
“艾伦，你这么好棋术，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被默林斯老师虐出来的，”艾伦坦然回答道，“自从我跟他学预言术之后，他根本没有教我魔法，就是整天跟我下棋。而且，他可不像我这么心慈手软。他下棋从来不留手，只会把我朝死里虐。”
霍华德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开口道：“要不，你以后也别留手吧？”
“你确定？”
“发挥你的全力，把我朝死里虐吧，”霍华德耸了耸肩，“这是对对手的尊重。
“当然，我也会全力以赴。”
艾伦认真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仍然有一丝犹疑。
“你确定？”
“确定。”
然而，还未等两人开始继续进行下一盘棋，房间里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霍华德站起身，走去开门。
然后他看见干杂活的魔法学徒菲利普站在门外。
“您是一级魔法师霍华德先生吗？”
“正是在下。”霍华德回答。
“这是一封从光明教会圣索菲亚大教堂寄来的信。寄件人是亚克奈尔加大主教。他要求我亲自把这封信交到您的手上。”
霍华德接过信，看见信封上有一个红色的邮戳，上面印着光明教会的十字星纹章。
这让霍华德感到有些疑惑。
毕竟他来到法师塔还没多久，尚未适应身份的转变。
在他的潜意识里，奈尔加大主教是光明教会在布雷登教区的掌舵人，是平日里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人物。怎会专门惦记着像他这样卑微的小人物呢？
“亚克奈尔加主教？他会专门寄信给我？”
“当然会，”魔法学徒菲利普的脸上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自从您把启明星选为命运主星那一天起，您的名字就已经在光明教会变得广为人知了。”
听到这话，霍华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待到菲利普离开之后，霍华德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开始阅读其中的内容。
“艾伦，这是一封来自奈尔加大主教的邀请函，”霍华德感到有些头疼，“他再一次邀请我加入光明教会。
“他说，如果我愿意加入的话，他可以给我比法师塔更好的待遇。除此之外，还能让我直接跳过普通教士这个等级，成为一名协助他管理圣索菲亚大教堂事务的神甫。”
“这条件确实不错，”艾伦仍然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头也不回地问道，“那你怎么看呢？”
霍华德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还是更喜欢法师塔的氛围。”
“就猜你会这么说，”艾伦笑了笑，“法师塔里找不到女朋友的单身男性虽然有很多，但并没有任何条例直接禁止他们结婚生子。
“光明教会可就不一样了。一旦你下定决心成为一名教士，就一辈子都注定是一条单身汉了。”
听到这开玩笑的话，霍华德摇了摇头。
实话实说，结婚这种事情，他沉迷学习，还真的没有考虑过。
他只是眷恋着法师塔的氛围罢了。
在这里，每一天都能学到新的知识，他感到非常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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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偶遇
“霍华德，说起邀请函，我也收到了一封，”艾伦接着说道，“好吧，准确来讲，其实我早就收到它了，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它的存在。”
“谁给你的？”霍华德有些好奇。
艾伦没有立即回答。
在霍华德的注视下，他摘下胸前那枚银蓝二色的、象征星辰大海的“位面开拓者”勋章，将其翻到背面，然后从它的缝隙中抽出了一张指甲盖大小的纸片。
霍华德凑近一看，只见纸片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周日晚上八点，河畔酒吧。”
“谁给你的？”霍华德眉头微皱，问道。
艾伦笑着回答道：“当然徽章是谁给的，纸片就是谁给的。”
“女王陛下？”
霍华德感到有些惊讶。在他的认知中，玛格丽特女王作为国家元首，自然是高高在上、万人服从的想要见谁，直接传令让谁进宫不就行了？何必用这种隐蔽的方式传递消息？
“想不到吧，”艾伦把纸片塞进衣兜里，替霍华德解答了心中的疑问，“你要明白，现在的王室，可不是几百年前的王室了。他们前有内阁，后有教会，可能活得还不如我们这些普通的魔法师自在。”
霍华德沉默不语。
他把他的整个青春都用来勤恳学习，只为了像家人期待那样，进入布雷登王国的上流社会，让周围人都过得更好一些。
但他显然没有想到，在上流社会那金光闪闪的外壳下，竟隐藏着复杂凶险的暗流，而且竟然与艾伦、与自己离得这么近。
“当然，你别担心，”似乎是注意到霍华德脸上的表情变化，艾伦从沙发上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乖乖学魔法就好。有我在，可轮不到你操心这些事情。”
霍华德无奈摇了摇头，早就对艾伦这样的态度习以为常，便果断转移了话题：
“艾伦，你这个周末有什么安排？”
“这个周末……”艾伦停顿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道，“实话实说，自从我开始跟默林斯老师学习预言术起，我就已经没有周末了。”
“加油。”霍华德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呢？”
“艾伦，我正想跟你说，”霍华德回答道，“这个周末，我想请个假回家一趟，去看看我的家人。自从我把上个月的津贴寄回家后，我母亲便打算从纺织厂辞职，同时还提起了搬家的事情。她说，她想去城市的上风口租一套带阳台和盥洗室的公寓。那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恭喜！”艾伦笑着祝贺道，“我想，出了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你母亲一定会感到很骄傲吧！
“只是，你现在才把消息告诉我，我都来不及准备什么礼物了。”
“礼物就不必了，”霍华德坚决说道，“我可不想再欠你几顿饭了。”
艾伦笑而不语。
…………
就这样，当天傍晚时分，霍华德便按照计划，来到了布雷登王国首都隆德城的火车站。
此时恰逢夕阳西下。
血红色的太阳挂在天边，染红了薄纱般的云彩，也染红了蒸汽火车喷吐的浓烟。
霍华德站在售票亭前，迟疑了片刻。
当售票员询问他“你要买一等座，二等座还是三等车厢”的时候，他差一点儿就习惯性地买了三等票。
不过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艾伦曾经说过的话“作为一个魔法师，你得有魔法师的体面，可千万不要再为了几个先令亏待自己”。
于是他想了想，决定买一张二等座的票。
二等座虽然没有一等座那样豪华舒适，但相比连座位都没有的三等车厢，至少可以让他好好休养精神。
这让他不得不无奈地承认，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待在法师塔，吃得好，睡得好，还在观念上潜移默化地受到艾伦的影响，都变得没以前能吃苦了。
以前他可以一声不吭地在三等车厢站上一整天。
可现在，只要想到三等车厢那种摩肩接踵的拥挤环境，想到弥漫在车厢里的食物便当气味儿和汗臭味儿，霍华德便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
在车站等候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后，霍华德便拎着轻便的行李箱，登上了火车。
二等座不同于一等座，没有隔音的包厢。
正因如此，前面小孩的哭声，后边夫妻的吵架声，列车员检票的吆喝声，再加上蒸汽火车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在霍华德耳边萦绕不散。
但霍华德面色平静如初。
他打开行李箱，取出从艾伦那里借来的《法术建模》，便开始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把周围烦杂的噪音隔绝在脑海之外。
时间飞快流逝。
血色残阳收敛了明艳的光辉，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与此同时，铁轨两侧的煤油灯渐渐亮起，像坠落地面的星辰一般，闪烁着暖黄色的光晕。
霍华德的视野也变得昏暗起来。
他不得不念诵“照明术”的咒语，才能看清书本上的字迹。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抱歉打扰一下。想问问你的对面有人吗？”
说话的是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
他年纪不大，眉目清秀，穿着白衬衫和灰马甲，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蔷薇花，给他增添了一分文静儒雅的气质。
“没人，你放心坐吧！”霍华德礼貌答道。
红发年轻人笑了笑，便径直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坐到哪一站？”他问。
“亚历山大港，”霍华德回答，“你呢？”
“真巧，我也一样，”红发年轻人拿出一张车票，在霍华德面前晃了晃，脸上露出一丝俏皮的微笑，“我们正好同路呢！”
“确实，好巧啊！”霍华德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回答道。
他一向不善言辞既不会寻找话题，也不会与人搭话，尤其是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更是常常无所适从。
正因如此，艾伦常常评价他“以你这种性格，一辈子注孤身”。
所幸红发年轻人是个健谈的人，很快便结束了这尴尬的冷场。
“你刚才的样子好专注。是在看什么书？能推荐我一下吗？”
“《法术建模》。”
“《法术建模》……你是魔法师？”
“一级魔法师。不值一提。”
“你可别太谦虚了，”红发年轻人笑道，“在布雷登王国，魔法学徒寥寥无几，正式魔法师更是万中无一。你要知道，我最崇拜的人，也不过是一名一级魔法师。”
“你也是艾伦约克的粉丝？”霍华德有些惊讶地问道。“粉丝”这个词，还是艾伦教他的。
“粉丝……应该算是吧，”红发年轻人思索片刻，回答道，“听你语气，似乎认识他？”
“我是他室友。”霍华德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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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家
亚历山大港距离首都不远，是布雷登王国最大的海军基地与造船基地。它隔着狭窄的落日海峡，与费朗王国遥遥相对。
它始建于两百多年前，曾经在布雷登王国和费朗王国长达百年的征战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在魔动蒸汽机发明之后，布雷登王国的第一艘蒸汽铁甲舰也是在这里诞生的。
时至今日，亚历山大港已经成了一座拥有修理厂、船坞、供应站、码头等设施的功能健全的军事海港。
而霍华德的家，就在距离亚历山大港十余里的一座名叫“科恩镇”的小城镇里。
待到火车抵达亚历山大港火车站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午夜。
一片寂静。
在夜幕的笼罩下，这座军事港口愈发显得戒备森严。
铁轨两边煤油灯的灯光透过淡淡的雾霭，洒落在坐在霍华德对面的红发年轻人的身上，也把他胸前的白色蔷薇花染成了暖黄色。
“看来我们要说再见了，”火车停稳的时候，红发年轻人微笑着说道，“不得不说，和你聊天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霍华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事实上，刚才聊天的所有话题都是对方找的。
“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联系吗？”他问。
“你在探亲之后，还会回法师塔吧？”红发青年问道。
“当然。”霍华德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以后有机会，我就写信寄到法师塔吧，”红发年轻人俏皮一笑，“你可别忘了查收哦！”
“没问题，”霍华德回应道，然后犹豫片刻，反问说，“那么……你也可以告诉我一下你家的地址吗？如果一直都是你给我写信，我会不好意思的。”
“家啊……”听到他的话，红发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自嘲的微笑，“我是一个流浪在外的游子，早就没有家了。”
说话时，红发年轻人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从他的脸上，霍华德依旧窥见了难以掩饰的忧伤。
“抱歉，”霍华德诚恳地说道，“我不该提起这些伤心事儿。”
“没关系，”听到他的话，红发青年洒脱一笑，脸上的忧虑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没有家，就没有羁绊；没有羁绊，才可以肆无忌惮，不是么？”
霍华德不再说话。
两人在火车站的煤油灯下说了“再见”，便分道扬镳了。
随后，霍华德来到马路边，挥了挥手，叫来了一辆公共马车。
“先生，您要去哪儿？”车夫探出脑袋问道。
“科恩镇。”
“现在时间已经过午夜十二点了，去科恩镇得加钱。”
“加多少？”
“六便士。”
霍华德想了想，觉得相比自己现在的收入，六便士不算多，便点了点头。
“成交。”
车夫喜笑颜开。此时看霍华德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只肥羊。
“唉，我的消费观念果然被艾伦影响了啊……”坐在车上的时候，霍华德无奈地叹了口气。
…………
尽管现在时间已晚，坐在马车上的时候，霍华德却毫无睡意。
自从他以优异成绩考上坎布里奇大学后，他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回家了。
正因如此，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在他汇过去那笔钱后，母亲有没有买下那条她梦寐以求的围巾，弟弟有没有凑齐读书需要的教材，妹妹能否穿上一条崭新的裙子，而不必总是穿姐姐们的满是补丁的旧裙子……
霍华德毕竟还是少年人。
每当他想到自家的家境在自己的努力下渐渐得到改善的时候，他就会格外心情愉快，开始期待母亲的夸奖，弟弟妹妹们脸上崇拜的表情，以及邻居们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羡慕。
比方说，当母亲写信告诉他“邻居费德曼大叔夸你有出息”之类的话的时候，霍华德虽然脸上不露声色，心情却是喜滋滋的。
当然，随着霍华德远离家乡去求学，他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和家人们在眼界上、观念上、价值取向上的差异正在变得越来越大，偶尔也会因此产生一些矛盾。
比方说，当艾伦成为《布雷登晨报》增刊封面人物而名扬全国的时候，母亲就写信问霍华德：“你认识这个艾伦约克吗？”
霍华德回信说：“当然认识。他是我室友。”
母亲写信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听说过，约克家族可是整个布雷登王国最有钱的家族之一，鸢尾花银行也是他家开的。霍华德，既然你们离得那么近，那一定要和他交好关系，千万别闹矛盾。这样一来，如果以后我们家经济上遇到困难，才方便找他帮忙。”
当初，当霍华德看到母亲这封信的时候，心情其实有些不太愉快。
霍华德一直认为，他和艾伦的关系，是志同道合的朋友。那种功利性的描述，简直是对两人友情的侮辱。
只可惜，写信的人是他的母亲，霍华德也无从指责，只能默默把这种不悦藏在心里。
但是即便如此，血浓于水的亲情终究是难以磨灭的。
当马车翻过一座小山丘后，一座在黑夜中朦胧可见的小镇便出现在了霍华德的视野里。
霍华德从车窗探出脑袋，看见了天上稀疏的繁星，也看到了小城镇中零星的灯火，二者交相辉映，亦真亦幻。
而在更远的地方，几座烟囱拔地而起，朝着星空喷吐烟雾。
虽然霍华德已经离家一年多了，可他依旧能清晰地记得这幅画面的每一个细节。
“我回来了……”他轻声自言自语。
还未等马车靠近小镇，他便让车夫提前停车，并依旧按照约定多付了六便士。
随后，他便沿着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马路，踩着满地如水般的月光，听着树丛中隐隐约约传来的蝉鸣声，朝着灯火稀稀落落的小城镇走去。
他觉得自己需要酝酿一下，待会儿要跟家人说些什么，向他们问些什么，当他们问起自己的现状的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不自觉地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就在他走进小城镇的时候，他的脸色骤变。
一声刺耳的孩童哭喊声从不远处钻进了他的耳朵。
“哇”
第十一章 隐情
听到这声音，霍华德心头有些惊讶，显然是没有想到，这大半夜的，竟然有小孩子还没有睡。
他停下脚步，很快便分辨出，这声音是从邻居费德曼夫妇家的屋子那里传来的。
费德曼夫妇生了八个孩子。
最大的二十来岁，最小的只有五六岁。
由于费德曼一家和霍华德一家私交不错，关系比亲戚还要亲密，所以霍华德便打算先顺路去费德曼家看一眼。
“如果又是费德曼大叔喝醉酒后打自家孩子出气，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霍华德默默在心头自言自语道。
然而，就在这时候，还未等霍华德反应过来，便听到那哭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团黑色的影子撞进了他的怀里，使霍华德不得不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把他整个人扑倒在地。
“你”
霍华德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了一跳。
他低头一看，发现这黑影竟然是费德曼大叔家五岁的小儿子尤里安这小子抬起头，不断地抽泣着，在橘黄色煤油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的泪珠子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儿。
“你……你是霍华德？”
或许是因为霍华德此番回家、并没有提前通知家人和邻居的缘故，五岁的尤里安费德曼脸上也同样一脸震惊地看着霍华德，显然没有料到他的突然出现。
“是我，”霍华德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亲切地说道，“你爸爸又喝醉酒打你了？怎哭得这么伤心？”
仿佛是霍华德这和蔼可亲的话语卸下了小男孩的心防。听到这话，年幼的尤里安忽然抱住了霍华德的衣袖，一边继续“哇哇”大哭，一边抓着霍华德的袖子擦眼泪。
转眼之间，霍华德身上穿着的双排扣长外衣的衣袖就被泪水彻底浸透，变得湿漉漉的。
“好了，尤里安乖，别哭，”霍华德拍了拍男孩的脊背，继续温和地安慰他道，“有什么委屈的事情，告诉哥哥就好，别藏着掖着。就算是你爸爸打你，我也会替你打回来。”
尤里安的哭声暂停了片刻，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不定。
“怎么了？不相信我吗？”霍华德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以关切的眼神望着年幼的男孩尤里安，“别担心，小家伙。你的霍华德哥哥现在是魔法师。就算你那个喝醉酒的老爸叫来十个帮手，我一只手也打得赢。”
听到他这话，五岁男孩尤里安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但他的脸色依旧一片惨白，睫毛微微颤抖，一双手紧紧抓着霍华德的胳膊，险些把霍华德掐得生疼。
“霍华德，我爸爸……我妈妈……他们不要我了……”男孩呜咽着说道。
霍华德目光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一句玩笑话，但尤里安脸上痛苦的表情却做不了假他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眼睛，似乎丧失了一切生气，透露出仿佛被世界抛弃般的绝望。
“深呼吸一口气，尤里安，”他用稍显严肃的口吻，“哭是没有用的。告诉我，你家里究竟发生了了什么事情，竟然让你难过成这个样子。”
直到这时候，男孩尤里安才稍稍冷静下来，开始磕磕碰碰地向霍华德诉说他的委屈。
当男孩把事情重复描述了三遍之后，霍华德终于从他语无伦次的话语中，理清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天晚上，尤里安这小子躺在地铺上睡不着，便悄悄爬起来，怀着恶作剧的心态，偷偷摸摸地溜到卧室门外，偷听父母的谈话。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父母两人竟然在背着他商量，要把他送到外地的孤儿院。
“我们养不起他了，”这是一向极其疼爱他的母亲亲口说出的话，“除了他之外，我们还有七个孩子要养。”
“早知如此，我们何必生这么多孩子。”他的父亲嘟囔道。
“混蛋，还不是因为你想生，”母亲忿忿说道，“若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会沦落到这种连面包都吃不起的地步。”
“那么……要送就送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这个儿子。”他父亲冷冷说道。
“……”
就这样，尤里安费德曼蹲在门缝旁边，听完了父母这组对话。
“所以说，尤里安，你父母嫌弃你是多余的，想把你送走？”霍华德眉头微皱，望着男孩问道。
男孩点了点头。
“跟我来吧，”霍华德站起身，“不管他们这样做的原因究竟是出于什么，我们至少得向他们问个明白。”
“嗯。”尤里安擦干了眼泪，跟在霍华德身后，朝着自家屋子走去。
…………
费德曼一家住在一间狭窄破旧的铁皮屋里。
这间屋子面积不过十余平方米，高度只比霍华德的身高略高一些，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二手、三手的家具，弥漫着阴潮的霉味。
对于这间屋子，霍华德的熟悉程度仅次于自己家。
因为两家私交一向不错，所以在霍华德的心里，一直把粗犷豪爽的费德曼夫妇当作亲叔叔亲婶婶来对待。
他根本想不到这对性情直率、为人质朴的夫妇竟会做出把年幼的尤里安送走这样的事情。
“咚咚咚！”
他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然后，穿着补丁长裙、身材微胖的费德曼太太很快便把门打开了。
尽管现在光线很昏暗，但是霍华德依旧看得到，费德曼太太的眼睛微微泛红。这让霍华德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霍华德，你怎么回来了？”在看到霍华德第一眼的时候，费德曼太太便睁大眼睛说道，“你不是在首都学魔法吗？”
“费德曼太太，我刚才见到了尤里安他刚才告诉我，你们想把他送走。”霍华德开门见山地说道。
费德曼太太愣在原地，显然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番话。
“你刚刚见到他了？”
“这不是重点。”霍华德淡淡道。
费德曼太太沉默了片刻。
她扭过头，看了眼自己的丈夫，见其没有反对，便重新看向霍华德说道：
“你进来吧。这件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
“你或许不知道，明天下午，光明教会征缴教会税的队伍明天就要来我们城镇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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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牺牲品
霍华德脸色变得稍有些阴沉，但他并没有立即说出心中的疑问。
“费德曼太太，先让我进去吧！”他说。
费德曼太太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霍华德便牵着脸色苍白的男孩尤里安，猫着腰走进了这间屋子之中。
这间屋子着实狭小而压抑。破旧的家具和各式各样的杂物像积木一样层层堆叠，几乎占据了屋子里每一寸空间。
当霍华德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曾经在这里爬上爬下，与同伴们捉迷藏，可谓无忧无虑。
可现在，他却很难再在这里找到落脚之处。
他随手关上房门，向费德曼太太问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教会税一向是通过王国政府的税务体系进行征缴的，怎会由光明教会自己派人来镇上征税？”
费德曼太太反问道：“霍华德，你来的时候，有注意看贴在路边的那张通告了吗？”
霍华德摇摇头：“天太黑了，看不太清。”
“那是一张王国政府和教会联合发布的新通告，”费德曼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上面说，从今以后，教会税将脱离王国的税务体系，由光明教会自行征缴。”
“为什么？”霍华德微微皱起眉头。
“那都是大人们的决定，我一个纺织女工怎么明白？”费德曼太太无奈地摊开双手，“你问我，我问谁？”
霍华德不再说话。
他微微眯起眼睛，开始思考王国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毕竟，按照常理来讲，像以前那样，把教会税和王国税务体系合二为一，是最有效率的措施。
单独征收教会税，显然会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也更容易造成错漏。
正当霍华德对此深感困惑之际，他不经意地想起了艾伦之前提起的几句话：
“亚克奈尔加大主教提出增加教会税的议案，女王陛下起初是不太赞同的，因为这势必会引起新贵和平民对王国官方的怨愤。”
“女王陛下最近正在尝试削减光明教会在布雷登王国境内的影响力。她想要为自己树立起独一无二的权威。”
“……”
所以说……女王陛下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希望把这份直接面对纳税人的压力、连同其中的种种矛盾，直接转嫁到光明教会自己身上？
霍华德若有所思。
“艾伦说的对，”他暗暗心想，“现在的局势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然后他转过头，向费德曼太太问：“可是……光明教会征缴的税收，是个人经济收入的百分之十五。尤里安才五岁，又没有经济收入，怎会牵扯到他身上呢？”
“竟然是这样？”费德曼太太惊讶地说道，“法令上真是这样写的？”
“没错。”霍华德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费德曼太太挠了挠脑袋，“反正上一次的时候，光明教会的骑士们见一个人，就收一份税，老人也好，小孩也好，一个都没有放过。唉，他们可是侍奉女神的大人物，我们怎敢质疑呢？”
“真的？”霍华德有些不太相信，“他们真做得出这种事情？”
“千真万确，”费德曼太太肯定地说道，“他们骑着马，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一路嚷嚷着，似乎在急着赶路。在见到我们的时候，他们只会催着我们交税，除此之外，一句话也不多讲。
“至于我们究竟是否有经济收入，他们根本不会询问。”
霍华德不再说话。
通过费德曼太太这番话，霍华德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究竟
不同于王国政府，光明教会并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与专门的人员，能够用于在全国范围内征缴税收。
为了应对这个问题，亚克奈尔加大主教不得不派遣光明教会的骑士团，让他们代替政府工作人员去全国各地征税。
显然，对于这件事情，光明教会的骑士团毫无经验，再加上人手不足，不可能亲力亲为地去调查每个家庭的人口和收入情况，便导致他们采取了这种“见人就征税“的简单粗暴的行事方式。
而多征缴的那一部分钱财，最后很可能便落入了那些骑士自己的腰包里。
不知不觉间，艾伦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再一次回响在霍华德的脑子里：
“每一条看似简单的政令，背后都有沉重的代价。”
望着费德曼太太憔悴的面孔，霍华德默默叹了口气。
所谓的“教会税征缴途径的变更”，看上去似乎只是女王和大主教之间的权力博弈，但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背后，却有普通人默默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尤其是费德曼夫妇，生养了八个孩子，加起来就得交十个人的税收。这对于他们家庭来说，显然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也难怪他们会想着要把五岁的尤里安悄悄送走了。
“霍华德，你以为我真的舍得尤里安离开我身边吗？”似乎是霍华德刚才的问话刺激到了她的情绪，费德曼太太忽然又一次忍不住泪流满面，带着哭腔说道，“他可是我一口饭一口饭喂大的……替他缝衣服，替……替他洗尿布……这样哪怕养了条狗，都应该有感情了……更何况他还是我亲生的儿子……”
霍华德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尤里安抬起头，用茫然的目光望着自己的母亲，同时双手紧紧抓着霍华德的衣摆，仿佛这样做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费德曼太太，你不需要送走你的儿子，”霍华德轻声说道，“放心吧，这件事情交给我就好，我会处理好的。”
“你……你行吗？”费德曼太太用将信将疑的眼神望着他，“你可千万别逞强啊！万一你得罪了光明教会的骑士，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别担心，我现在虽然实力不济，但至少也是个魔法师，勉强算是挤进了上流社会，”霍华德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微笑，“我想……如果我去跟他们谈谈，他们应该会给我个面子吧。”
听到“魔法师”和“上流社会”两个词，费德曼太太终于破涕为笑，仿佛终于找到了信心。
“瞧瞧，我们的霍华德终于有出息了，”她由衷感慨道，“唉，真羡慕你的母亲啊……如果我家尤里安以后能有你的一半优秀，我就满意了。”
“其实在法师塔，还有人比我优秀得多呢……”听到了费德曼太太的夸奖，霍华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之后，霍华德跟费德曼太太说了声“再见”，便打开房门，转身踏进深沉的夜色。
“如果艾伦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他暗暗心想。
这时候，在霍华德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自信的笑容。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其实一点信心也没有。
第十三章 守护
离开费德曼太太家之后，霍华德并没有急着回家，反而依旧在户外踟蹰。
他的面色平静如昔，但心头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焦虑。
亚克奈尔加大主教写给他的邀请函依旧静静地躺在他的衣袋里。
邀请函中的每一个词，都经过精雕细琢，充斥着礼貌、热情与诚意。在读完第一遍后，就连霍华德都不得不承认，自己都隐隐有些为之心动。
可现在，当他亲眼目睹费德曼一家的困境之后，他却感觉，这封邀请函、连同那个华丽的主教印戳在内，都冷得就像冰块一样。
就这样，踏着和冰块一样冷的月光，霍华德在这座熟悉的小镇上踱来踱去。
待他走近道路尽头的残破土墙，他便转过身，沿着来的路往回走。
就在这时候，又一幕意想不到的情景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身穿深色长裙的女子，背对着他，沿着同一条路，朝着月亮的方向走去。
她微微弯着腰，似乎怀抱着什么东西。
虽然此刻光线昏暗，但霍华德依旧能够认出，这个女子叫做茱莉娅，是一个住在这座城镇上的站街女郎。
“她要去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刚才的事情，霍华德望着她的背影，心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犹豫片刻，最终出于某种不祥的预感，跟了上去。
名叫茱莉娅的站街女郎在一棵榆树下停下了脚步。
她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铲子，然后开始在地上挖坑。
一时间，大榆树旁尘土飞扬。
在她的身边，渐渐出现了一个约一尺高的小土堆。
霍华德远远地看着，并没有靠近。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几分钟后，站街女郎茱莉娅再一次拿起小铲子，把小土堆的土重新铲回坑里。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连同她月光下的影子一起微微颤抖。
一铲，一铲，土堆消失了，土坑重新被填了起来。
她幽幽叹了口气，站起身，把铲子扔到草丛中。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的影子像个幽灵。
然后她转过身，继续朝着月亮所在的方向走去，最终消失在了霍华德的视线尽头。
霍华德在原地静静等了几分钟。
在某种直觉的驱使下，他缓缓走到那棵大榆树旁，轻声念诵了“法师之手”的咒语，从茂密的草丛中凭空取出了刚才茱莉娅用过的铁铲子。
他握着铲子，蹲在了刚才茱莉娅挖坑的地方，沉思了几秒，便开始在一模一样的位置，一铲一铲地挖掘泥土。
这里的泥土很松软，或许是因为茱莉娅刚刚才挖过一次的缘故。
而每当这个坑被挖深一分，霍华德心头不祥的预感就会增加一分。
终于，他看到了茱莉娅藏在土坑中的秘密
土坑里埋着一个满是补丁的襁褓。
襁褓中装着一个毫无生气的生物。
皮肤上有皱纹，脑袋很大，四肢纤细，眼睛大大睁着，似乎受到了某种惊吓。
一个婴儿。
一个死去的男婴。
霍华德在心里默默道。
这个婴儿身长不足两尺，显然刚刚出生不久；而他身上体温未散，显然刚刚死去不久。
而在婴儿的脖子上，还残留着一个青紫色的痕迹。
于是霍华德很快便明白，这个婴儿是被人掐死的。
他的动作忽然僵住了片刻。
“这是谁做的？”
霍华德心头泛起疑问。
联想到刚才站街女郎茱莉亚深夜偷偷溜出来埋婴儿尸体的反常举动，他的心中冒出来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难道……这是茱莉亚自己做的？她杀了这个婴儿，想要藏起尸体，掩盖证据？”
想到这里，霍华德的心头不禁泛起阵阵寒意。
在他以前的印象中，茱莉娅一直是一个善良淳朴的人。他实在想不通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从婴儿的襁褓中掉落出来。
霍华德捡起纸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抱歉，孩子，税收又涨了，妈妈养不活你了。
“去寻一户好人家吧。”
霍华德盯着纸条，把这行字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随后，他的手心冒起一簇灿若星辉的火焰，把纸条焚烧成了灰烬。
“愿你来生无忧无虑，幸福安宁。”他轻声说道。
…………
霍华德彻夜未眠。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后，他归家的喜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心情沉重，感到很是忧虑。
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踌躇着朝自家屋子走去。
霍华德家的屋子和费德曼一家的屋子一样，低矮狭小，格外拥挤；但自从霍华德把法师塔的津贴汇给母亲之后，母亲便花钱聘请人来，把这间屋子的门窗家具收拾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他在门外站了几分钟，然后径直推门而入。
一阵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
霍华德循着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自己的母亲正在窄小的厨房中准备早餐。
“母亲，让我来吧。”他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
母亲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忽然出现感到有些讶异。
“你什么时候学会自己做早餐了？”
“上大学的时候，”霍华德挤出一个微笑，回答道，“我的朋友都夸我做的好呢。”
“你可别吹牛。”
霍华德此刻心烦意乱，便没再反驳她的话，只是默默接过她手中的餐具和食材，开始做三明治。
他手法娴熟，刀法精准。
如果把他手中的食材比作敌人的话，那么他的每一刀都贯穿了敌人的咽喉。
几分钟后，一个色香味俱全的三明治在他手中成形了。
“尝尝？”他把三明治递到母亲手中。
母亲点了点头，笑着接过三明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真香，”她夸赞道，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但你似乎有些不开心？”
“你怎么看出来的？”这一回轮到霍华德惊讶了。
“傻小子，我养了你二十年，早就知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走神。你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住我？”母亲笑呵呵地说道，“说吧，是被同学欺负了？考试没考好？还是跟人表白被拒绝了？”
霍华德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一系列问题，便干脆地转移了话题：
“我的弟弟妹妹们呢？”
“自从你把钱汇过来后，我就把他们送去寄宿学校了。你知道的，这里的学习环境实在太糟糕了。”
“那就好。”霍华德忽然松了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母亲皱起眉头。
霍华德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说道：“母亲，如果接下来几天有陌生人来问关于我的消息，你一定要说‘不知道’。”
“为什么？”母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抱歉。”霍华德低下头。
他想守护他的故乡。
他也希望他的亲人安然无恙。
尽管不知结局如何。
第十四章 辅理主教
这天晚上，费德曼一家同样彻夜未眠。
费德曼大叔坐在屋外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手持烟斗，吮吸着劣质烟草焦糊的气味。
他低着头，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在月光的照耀下，被染上了一层泠然的光晕。
费德曼一家的屋子是用废旧铁皮搭成的，几乎没有隔音的作用。
正因如此，刚才霍华德和费德曼太太的对话的全部内容，费德曼大叔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相比他的妻子，费德曼大叔并没有那么乐观。
他知道，虽然霍华德是一个魔法师，在这座偏僻的小城镇上，算得上是大人物了，但是在布雷登王国的范围内，比魔法师更厉害的人，还有很多。
况且，就算霍华德暂时拦住了征缴税收的光明教会骑兵，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你们工厂真的决定裁员了吗？”
当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费德曼太太走出房门，来到了费德曼大叔身边。
费德曼大叔收起烟斗，点了点头。
“工厂主已经下定决心了，”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如果情况不变的话，周一的时候，他会跟包括我在内的二十多个锅炉工人签署离职协议。”
“不能再跟他求求情吗？”费德曼太太的脸上浮现出忧虑的神情，“你再去求求他，告诉他，你不介意薪酬低一些，工作辛苦一点，但请他务必把你留下来。我们家有十张嘴等着吃饭。以我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扛多久。”
“我已经说过了，”费德曼大叔叹了口气道，“工厂主是个好心的绅士，他很同情我们遭遇，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可他那么有钱，难道就不能……”
费德曼大叔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光明教会新增的教会税，不仅针对我们，也针对工厂主们，”他用平淡无波的口吻说道，“在税收的压力下，如果不及时裁员减产，恐怕整座工厂都会因为负债累累而倒闭了。”
听到他的话，费德曼太太低下头，咬着嘴唇，脸上几无血色。
“老头子，你说这见鬼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她的嗓音微微颤抖，“虽然霍华德说……说他愿意帮忙，但现在他知道了，我们也不可能再把尤里安或者其他的孩子送走了。可你又失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新的工作……
“老头子，你也知道，咱们一家都是光明女神虔诚的信徒，每周都会去教堂做礼拜，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是为什么，我们依旧会受到来自女神、来自教会的惩罚，还得拖着孩子们一起受苦……”
费德曼大叔依旧静静地坐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今天夜里，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办法？”
他的妻子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从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他感觉自己很难藏住自己真实的想法。
“一年前，布雷登王国公布了《工人权益保护法》，”费德曼大叔平静地说道，“根据这部法令，如果一个工人因为劳累或是意外事故不幸牺牲，那么他的家属可以去找王国政府，领取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老头子，”费德曼太太的脸色刷地变成了死灰色，“你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
“再过几个小时，光明教会的骑兵们就会来到这里。等到那时候，我们必须得拿出我们所有的积蓄，交给他们。”
“霍华德说他愿意帮忙”
“霍华德只拦得了一时，拦不了永远，”费德曼大叔打断了妻子的话，“更何况，我的周薪不过几便士，但那笔抚恤金足足有一百镑。如果把它存到银行的话，可供我们一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听到这番话，费德曼太太怔怔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眼睛仿佛失去了焦点。
“那么，老头子，把你用来上吊的绳子也给我一根，”她冷冰冰地说道，“你别自己一走了之，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一个人承担。”
“那孩子们怎么办？”他问。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你得活下去，”费德曼大叔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锅炉工，早已落了一身伤病，现在又没了工作，早已是个废人了。
“玛姬，你不要感情用事，客观地看看当前的处境，好好权衡一下吧！
“如果你答应我，不仅咱家能少养一个废人，还能多出一笔充裕的资金，把几个孩子都送去学校。
“你说过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
“你去政府部门的时候，就说我积劳成疾，劳累过度去世。以女王陛下的慷慨，她一定会给你这笔抚恤金的。”
妻子静静听完他这番话，目光里的恍惚和质疑渐渐消失，反而变得坚忍起来。
“好。”她的声音里没有掺杂丝毫感情。
话音落罢，她便转身离开。
她一路走得很安静。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屋拐角处，费德曼大叔才听到了她低声的抽噎。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惨淡的微笑。
“抱歉，玛姬，”他轻声说，“以后就辛苦你了。”
随后，他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几颗白色的药丸。
这是他从工厂主那里要来的，据说能让一个人毫无痛苦地死去，就像是安然入梦一样。
他眯起眼睛，看了眼刚刚从东方升起的朝阳。
它挂在天边，散发着桔红色的光，就像是孩童朝气蓬勃的脸庞。
而待它移动到天顶的时候，便是光明教会骑兵到来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费德曼大叔拿起一颗药丸，将其送到嘴边，同时默念着孩子们的名字。
“尤里安，乔治，约翰，朱迪斯……”
“我还没有跟他们说再见呢！”
他浑身一颤，忽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庸庸碌碌了一辈子，一事无成，也没能为孩子们谋得一个好出身，便觉得自己愧对家人，愧对孩子，没有理由让他们为自己这个失败的父亲流泪。
于是，他重新拿起药丸，放在了自己的嘴边。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鼻子有些微微发酸，心情无比沉重，仿佛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心头。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可他背上却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道路的尽头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
于是他知道，光明教会的人来了，比预想中来得早得多。
他闭上眼睛，半张开嘴，准备吞下药丸。
“住手！”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紧接着，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一般，费德曼大叔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动弹不得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骑着白马的神父，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十余个光明教会骑兵。
“你们收了我们家几年的积蓄不说，难道连死都不让我死吗？”
看到这样一幕，费德曼大叔觉得，如果愤怒能够凝成火焰的话，那么这群人绝对早已被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先生，您误会了，”领头的神父翻身下马，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朝他解释道，“我们并不是来收税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伊莱扎，是管理亚历山大港教堂的神父，奉新任辅理主教之命前来颁布新的通告。
“辅理主教大人说，因为光明教会税务征缴流程确实存在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有损女神的威严和教会的形象，所以决定把缴税工作暂缓一个月，等对其进行充分商议之后，再决定继续执行。”
“辅理主教大人？你没骗我吧？”费德曼大叔皱紧眉头，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整个布雷登王国只有一位亚克奈尔加大主教，根本没有什么辅理主教。”
“正如我刚才所说，这位年轻的辅理主教大人是新上任的，您不知道他的存在也是情理之中，”伊莱扎神父彬彬有礼地解释道，“毕竟在女神的注视下，我们怎敢撒谎？”
“那这位新上任主教的意思是，我们今天不必交税了？”
“是的。不仅是今天，你们这个月都不用交了。”
“那下个月呢？会不会让我们交双倍的数量？”
“辅理主教大人说，他会亲自去找奈尔加大主教商量这件事情，尽量说服他减免这项税务，以展现光明女神的仁慈。”
“真的？”费德曼大叔仍然感到难以置信。
“这是辅理主教大人的金口玉言。”
费德曼大叔不再说话。
他手中的药丸早已掉落一地，可他却浑然不觉。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位新上任的辅理主教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有能力、而且愿意去违逆奈尔加大主教的决定，做这种对他自己来说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难不成他真的是女神派来人间的悲天悯人的天使？
正当费德曼大叔疑惑不解之际，伊莱扎神父接着开口说道：“对了，辅理主教大人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给您和您的太太。”
“您说。”
“他说，你们不必送走任何一个孩子。这件事情交给他就好，他会处理好的。”
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对于新任辅理主教的身份，费德曼大叔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一时间，灼烫的泪珠子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震惊、感激、喜悦……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使他的心弦不住颤动。
“神父，您能替我向那位辅理主教大人转告一句话吗？”
“当然可以。”
“请您不要吝啬对他的赞美。告诉他，他的心灵和天使一样高尚。愿女神嘉奖他的善行，庇护他一世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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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本心
早餐之后，霍华德便离开了家，沿着来时崎岖的路，走到了那座树荫繁茂的小山丘。
当他还是个懵懂小孩的时候，他就常常偷偷溜到这里，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以及费德曼一家的几个孩子一起捉迷藏。
那时候他吃得少，又瘦又小，轻得像只猴，三下两下就能爬到树上，爬得很高，把自己的整个身子藏在茂密的树冠里，让小伙伴们找也找不到。
然而此时此刻，这片树林中早已没有了昔日孩童的欢笑声。
一片寂静。
霍华德背负双手，站在道路中间。
刚才，在他一路走到这里的过程中，他的内心挣扎了无数次。愤慨，犹豫，彷徨，畏怯，百般情绪在他的脑海中交替出现，使他停停走走，脚步忽快忽慢。
他想起，艾伦曾经不止一次对他说过：“霍华德啊，有些时候，你就是太善良了，看不惯别人受苦，也见不得这世间的阴暗面。你知道吗？你这样会活得很累。
“任何事物的存在，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以你一己之力，很难改变这一切。”
霍华德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因为那一天，他俩在法师塔门口看见一个乞讨的孤儿。霍华德心怀怜悯，便给了那孤儿一张十镑的钞票在霍华德看来，这笔钱称得上是一笔巨款，足以让他找所好学校，支付六年的学费。
可是第二天，那孤儿又一次衣衫褴褛地出现在了法师塔门外，声称自己在赌场中把那十镑全部输光了，希望霍华德再给他一笔钱，帮助他上学。
听到他这话，霍华德一脸愕然，而艾伦的脸上则露出戏谑的笑容，调侃他道：“霍华德，你以为每个穷人家的孩子都像你一样勤奋好学吗？”
“为什么？”霍华德当初对此疑惑不解，“难道他不希望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他当然想，”艾伦意味深长地笑道，“可是他并不想努力，只想着天上掉馅饼。如果你再给他钱，只会害了他。”
“那我该怎么办？”霍华德虚心地求教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得了像他这样的可怜孩子？”
艾伦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答道：“你得改变他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当然，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我的父亲曾经在领地上办了几所慈善学校，免费向贫民子女开放，并且提供食宿。放眼全国，这条件称得上是极为优厚了。
“可报名的人却寥寥无几。
“这让父亲很吃惊。
“究其原因，才发现那些孩子的父母们，宁可把自家孩子送去工厂里当童工赚钱，也不想让他们上学，认为那是浪费时间。”
霍华德叹了口气，同时很庆幸，自己的母亲虽然贫困，但对他上学这件事情，却极为重视，而且从小就给他灌输“要想办法进入上流社会”这样的观念。
虽然今天看来，这样的观念幼稚得有些可笑，但却是霍华德当初勤苦求学的精神支柱。
“那这样的问题，应该如何去解决呢？”霍华德继续虚心请教。
“等你成为布雷登王国的首相，或是光明教会的大主教，站在整个王国的金字塔塔尖，拥有一批指挥如臂的下属，以及一群愿意为你沾血的刽子手。等到那时候，你就可以拿起手术刀，试着为这个王国梳理脉络，根治它的病症。”艾伦微笑说道。
听到这话，霍华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恐怕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实现。
于是，从那一天起，他便如艾伦所说，尝试着“与自己和解”，让自己糊涂一些，也开心一些。
直到今天。
当他发现自己家乡的邻居们遇到的种种困境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他目前所看到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在他的家乡之外，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正遭受着同样的折磨。
霍华德自嘲一笑。
他明白，正如“蒸汽之父”瓦尔德先生在法师塔招生考核上给他的那句评语一样，他是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否则，他也不会用装着光元素和暗元素的“元素魔匣”，设计出“永不熄灭的明灯”，并且渴望着用它去照亮千千万万买不起煤油灯的贫穷孩子。
而他也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艾伦的眼界，也很难像艾伦那样时刻保持着理智。
但他不想违背本心。
于是这一刻，他选择独自一人，站在了道路的中间。
飒飒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也吹乱了他栗色的碎发。
他平静地望着前方。
伴着“哒哒”的马蹄声，一队骑兵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领头的神父骑着高大的骏马，身穿白衣，手持《光明教典》，看上去气宇轩昂，活像是天国降临人间的使者。
而在他的身后，则跟着十余位披着银色铠甲的骑兵。在炽烈的阳光下，他们手头的武器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这位先生，还请你让一让，莫要拦在路中间，”当抵达霍华德面前的时候，领头的神父及时勒住坐骑，对他说道，“我叫伊莱扎，是亚历山大港教堂主持事务的神父，奉奈尔加大主教之令，负责科恩镇的税收征缴工作。
“如果这项工作因为你被耽误了，代价你可承受不起。”
霍华德抬起头，诚恳而礼貌地向他问道：“伊莱扎神父，我并不想耽搁你们，只是想问一下，你们之前对这座小镇上的有经济收入人群有过详细的调查吗？”
或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在听到霍华德的话后，伊莱扎神父脸色立即变得阴沉起来：“小子，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如果你不想被记上‘不敬神、不尊重神职人员’的罪名，还是乖乖给我让开。”
“伊莱扎神父，我并没有任何不敬神的意思，”霍华德继续礼貌而固执地说道，“我只是想要一个您的承诺，希望您能够如法令所言，只对有收入人群征缴税收，而不牵扯到其他人身上。
“只要您答应，我就立即让路。”
…………
ps：稍后还有一章。
第十六章 抉择
这时，伊莱扎神父背后的骑士们忽然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神父，别听这小子的，我们没有时间了。”
“是啊，去了科恩镇之后，我们还要去弗洛尔镇和坎特镇，根本不可能做什么见鬼的调查。”
“这小混蛋就是个来捣乱的。用马鞭抽他吧。”
“待会儿见到他父母，可要叫他们好好管教一下这小子，竟然敢公然跟光明教会作对。”
“说不定他是邪教徒派来碍事的呢。”
“……”
伊莱扎神父抬起手，身后的骑士们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绕过他，我们走。”神父吩咐道。
听到这话，霍华德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不可掩饰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只觉得自己心头的最后一丝希望悄然破碎。
望着挥起马鞭的光明教会骑士们，他抬起手，轻声念了一句咒语。
“护盾术”。
这条咒语经过艾伦的改进，不仅咒语长度被大幅度缩短，而且其功能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它从保护魔法师一个人的防护罩，变成了拦在魔法师面前的一堵无形的墙壁。
在改进过的“护盾术”的作用下，光明教会的骑兵们都被这道无形的墙壁拦住了，不得继续前进。
直到这时候，伊莱扎神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情，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个敢拦路的年轻人，竟然是个魔法师。
“你竟然还是个魔法师？”
霍华德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伊莱扎神父沉默片刻，看了眼旁边骂骂咧咧的骑士们，然后对他说道：“抱歉，魔法师先生。按照奈尔加大主教的命令，我们需要在今天之内完成亚历山大港周围十座城镇的税务征缴工作，恐怕不能再在此耽搁时间了。”
“我只需要您的一个承诺。”霍华德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伊莱扎神父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然后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了一个纯金制成的、闪闪发光的光明女神像挂坠。
随即，他翻身下马，施展神术，径直穿过了“护盾术”制造出来的无形屏障，来到霍华德的身边，把这个挂坠不由分说塞进了霍华德手中。
“魔法师先生，这是我们教堂的护身符，只要把它带在身上，就能受到光明女神的庇佑，”伊莱扎神父微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代表亚历山大港教堂给您的一点小心意，您就收下吧！同为光明女神忠实的信徒，咱们都不容易，可别互相为难啊。”
霍华德松开了手。
只听见“啪”地一声，纯金的光明女神像挂坠便落到了地上，然后滚到了路边的泥土之中。
如果说，霍华德刚才只是对光明教会的现状感到失望，那么此时此刻，当他看到伊莱扎神父这种行为的时候，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感到心寒了。
而与此同时，伊莱扎神父也收敛了友好的笑容，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你可知道，你这是在亵渎光明女神？”他用冷冰冰的口吻对霍华德说道，“这项罪名一旦成立，就连法师塔也保不了你。”
霍华德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把女神像当作收买人心之物，才是真正的渎神之罪。”
伊莱扎神父的脸色变得怪异至极，恼羞成怒地看了霍华德一眼。
如果说目光是利刃，那么此时此刻，霍华德一定早已被切成了无数碎片。
接着，神父微微张开嘴，似乎还想教训霍华德几句，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重新翻身上马。
然后他施展神术。
只见一束刺眼的光闪过，霍华德的魔法护盾瞬间碎裂开来。
霍华德后退了几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伊莱扎神父骑在马上，对着身后的骑士们吩咐道：“我们走吧，他最多只是个一级魔法师，虽然会一点古怪的法术，但拦不住我们。我们还是尽快办事儿去吧！”
骑士们则哈哈大笑，一边嘲弄着霍华德螳臂当车的行为，一边说着各式各样的对伊莱扎神父的阿谀之词。
霍华德轻叹一声。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不知不觉间，他的右手伸进了衣兜里，抓住了那封亚克奈尔加大主教给他的邀请函。
他知道，如果他还想挽救这一切，那么他还有一种办法。
唯一的办法。
一种代价极大的办法。
而他的脑海中，则浮现出几天前艾伦说过的那句话：
“霍华德，你知道吗，一旦你下定决心成为一名教士，就一辈子注定是一条单身汉了。”
霍华德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那就是，一旦他迈出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法师塔，魔法研究生涯，601寝室，还有和艾伦共同完善精神魔法的约定……都将就此离他远去，成为无法回溯的记忆。
这是命运的十字路口。
一条可以通向梦想。
一条可以拯救现在。
至于何去何从，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轻轻舔了舔嘴角的鲜血，露出了一抹惨淡的微笑。
“抱歉，艾伦，”他自言自语，“我真的做不到袖手旁观。”
然后他取出了大主教的信件。
霍华德必须得承认，他其实在艾伦面前撒了个谎。
他告诉艾伦的是，奈尔加主教邀请他担任“神父”一职。
但实际上，在职位那一栏，奈尔加主教留了空白，只盖了自己的印戳。
也就是说，在“主教”之下，不论霍华德想要什么职位，只要他愿意加入光明教会，奈尔加主教都会认可。
按照光明教会的架构，根据神眷、地位和资历，从上到下共有这几个等级：
教皇，枢机主教，大主教，辅理主教，神父，执事，教士（修女），骑士，普通信徒。
神父是一座教堂的主事人。
而辅理主教，则是大主教的副手，负责协助或是代理大主教处理教区事务；在整个布雷登王国范围内，地位仅在大主教之下。
霍华德知道，如果他想要在伊莱扎神父和这群骑士面前有绝对的话语权，那他就只有一个选择。
于是，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在信件空白处填上了“辅理主教”。
就在他落笔的一瞬间，天上的启明星骤然大放光芒，仿佛天空中出现了两轮太阳一样，甚至比原本的太阳还要更耀眼一些。
而更多的圣洁的光辉，则从霍华德栗色的发丝里，从他染血的嘴角，从他双排扣风衣的衣袖里，从他消瘦的身躯上，宛若泉水一般奔涌而出，宛若火焰一般在风中招摇，稍不留神，便照亮了整片树林。
这一刻，他就像是《光明教典》中降临人间的天使。
在这炽烈的光芒下，伊莱扎神父和骑士们挥动马鞭的动作忽然停滞了。
他们呆愣愣地坐在马背上，望着这神迹般的一幕，竟一时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人，因为看霍华德看得失了神，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了一身泥泞，却不敢哼出声。
霍华德摇了摇头。
他拿着手中的邀请函，缓缓地走到了伊莱扎神父面前。
“看来我得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他嘴角微扬，尝试模仿艾伦经常挂在脸上的那种看上去深不可测的笑容，“我叫霍华德，光明教会布雷登教区新任辅理主教。
“伊莱扎神父，对于你刚才的试图行贿、以下犯上、亵渎女神的行为，我希望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话音落罢，只听见“啪”地一声，伊莱扎神父手中的马鞭便落到了地上，然后滚到了路边的泥土之中。
随后，伊莱扎神父一言不发地翻身下马，双膝触地，跪在了霍华德的脚边。
“请辅理主教大人恕罪。”
后面的骑士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跪下，深深地低着头，亲吻他脚边的泥土。
“请辅理主教大人恕罪。”
从这些人的眼睛里，霍华德看见了尊敬，看见了恐惧，看见了侥幸。
唯独看不见忏悔。
他很想笑，却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