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不愿醒的梦
四面八方的绣花枕头中,突然跳出更多的劲装之人,从腰间掏出形状奇特的短弓。
转瞬之间,数十支短箭模样的暗器,带着疾风,向紫凌射去。
紫凌暗提内力,想挡住这些古怪的暗器。她却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气息紊乱,经脉阻滞,内力全无。明显是中了毒。
她立即想到了碧燕递给自己的那杯彼岸花茶。
原来这场局,早已经设计好了。
紫凌的身上,立即出现数十个血窟窿。
巨大的痛苦,让紫凌禁不住一声大喊。
紫凌痛苦地抬起头,正看到对着自己盈盈微笑的王。
“王!为什么?”紫凌厉声问道。
王倾城倾国的脸上,出现嘲弄的表情。她慢慢地取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缓缓向紫凌走过来,幽幽说道:“因为,你必须死。”
说罢,王举起寒光闪闪的匕首,就要向紫凌的心口刺去。
紫凌忽然大喝一声。
她咬着牙,忍着疼痛,强行一用力。
只听砰一声,四条铁链竟被生生挣断。
紫凌跌落到地上。
她翻身而起,不顾手脚之上,还挂着沉重的铁钩,徒手向王的匕首挡去。
闪着寒光的匕首,瞬间被击飞出去。
紫凌冷哼一声,一个箭步,向王欺身而去。
转瞬之间,就到了王面前。紫凌一掌挥出,正中王倾国倾城的脸。
王如花似玉的脸上,立即出现五个清晰的指印。
紫凌没有停息,立即数掌连击,向王攻去。
王不禁骇然,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势。
这时,紫凌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人影闪到。
此人身形飘忽,动作极其凌厉。
还没有看清楚所来之人,紫凌就感到一股巨大威压袭来。
一拳刚劲,向紫凌攻来,正中胸口。
紫凌立即被震得倒飞出去,大口鲜血喷出。
紫凌心中一沉,这一拳,已伤及自己经脉。自己再无还手之力!
紫凌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此人,竟是刚才孱弱得像朽木般的,王逊。
王逊的脊背,竟然也不再弯曲。
他站在王身后,像松树般挺拔。他瘦削的脸上,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不再浑浊不堪,而是闪着狡黠的光芒。
这才是,能够承载一颗称王称霸野心的真正皮囊。
紫凌愤怒地大骂道:“阴险小人!卑鄙无耻!”
王逊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你们这些江湖中人,剑仙侠客又如何?空有一身武功,却无谋略。只能沦为阶下囚。”
“呸!”紫凌叫骂道:“你把这些龌龊伎俩,称之为谋略?你根本不配和赢氏一争高下。”
王逊听见紫凌提到赢氏,勃然大怒,厉声道:“你以为赢氏就是正人君子?你以为你的师父缘生大师,真是被我王氏魍魉所杀?哈哈哈。你太蠢了。其实根本就是你的嬴氏长风公子,自己杀了缘生大师,再嫁祸给我王氏。他们不过是利用你,来刺杀我罢了。你浑浑噩噩,被人利用,却不自知。”
王逊一席话,如雷轰顶。
紫凌大惊,一阵凉意,从心底而生。
自己难道,真的变成了,这场党争的工具?
师父临死之前,曾告诫自己,不可纠缠俗世恩怨。
自己终究,还是错了。
紫凌心中惘然,木然地瘫坐在地上。
王逊一脸嘲讽,眉间厉色闪过。他狠狠地说道:“留下你,终究是个祸害。今日本王,就要斩草除根。”
说罢,王逊飞身而起,一拳向紫凌袭来。
紫凌,却呆呆地坐在地上,没有丝毫还手的意思。
但是这刚劲的一拳,并没有落下来。
这一拳,被一个人挡住了。
这个人,硬生生地将王逊的一拳挡住。
紫凌定睛一看,这个人,竟然是洛千寒。
洛千寒的胸前,已经鲜血淋漓。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了。
他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努力稳住身形。
王逊见这一拳被洛千寒挡住,惊怒道:“千寒!你竟然为了这个乱党,背叛本王?”
洛千寒苦笑了一下,沉声道:“逊王,在下,从来也没有归顺过你啊。”
王逊面色一寒,怒道:“你既然要救这个和尚,那就和他一起死吧。”
说罢,王逊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数拳交错,直攻洛千寒面门。
王逊虽年事已高,但数十年来,以毒辣拳法,纵横玄界,从无敌手。
此时,王逊拳法生风,招招欲致人死地。
洛千寒虽然身受重伤,却依然身形灵活。王逊的每一拳,都被洛千寒挡开。但是,洛千寒显然逐渐体力不支,他的身形越来越慢,格挡越来越吃力。
王逊虚晃一拳,闪到洛千寒身后,一拳正中洛千寒右肩。
洛千寒向前踉跄数步,艰难地站稳,胸前血渍更重。他气息不稳,喘息连连。
王逊仰天而笑,说道:“千寒,你已强弩之末,不是我的对手了。”王逊眼中精光一闪,继续道:“洛千寒,本王爱重你的才华。只要你现在向本王低头,本王可以既往不咎,许你一个锦绣前程。”
洛千寒却冷笑一声:“锦绣前程?与我何用?”
王逊眉头一皱,阴沉沉地喝道:“冥顽不灵!”
说罢,王逊双手向前一挥,却并没有挥出双拳。
而是从他的袖筒之中,激射出十余枚形状古怪的暗器。
这种暗器,呈黝黑球状,碰到目标,即可爆裂。
王逊,不但拳法惊人,其实暗器更是玄界之首。
而这种球形暗器,正是他的杀招。
王看到她的父亲,挥出这种暗器,却是大惊失色。
她歇斯底里大喊道:“不!父王,你不能杀他!”
说罢,王不顾一切地想奔上去阻止她的父亲。
但是,为时已晚。
球形暗器,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向洛千寒和他身后的紫凌射去。
紫凌定定地望着黑压压的暗器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但是紫凌却没有丝毫恐惧。
她甚至显得云淡风轻。
仿佛生无可恋。
爱人的离别,朋友的背叛。
心已诛。
哀莫大于此。
紫凌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但是她等了许久。
这最后的时刻,仿佛被定格了。
紫凌奇怪地睁开眼睛。
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一把青莹莹的长剑,横在空中。
在她和洛千寒的周围,形成了淡淡的青色光幕,挡住了黑色的暗器。
恪离剑!
这世上,可以操控恪离剑的,只有一人!
冰阳!
紫凌不可置信地缓缓站起来。
她颤抖着,望着洛千寒的背影。
泪水,已经打湿了她的面颊。
“冰阳!”紫凌低声唤道。
洛千寒的背影,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面容,是那么陌生。
但是,他冲着紫凌微微一笑,那种温暖的笑容,是那么熟悉。
泪水从他的眼中滑落,他柔声道:“紫凌!”
紫凌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洛千寒的脸,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洛千寒,或者冰阳,一把拉住紫凌,紧紧地抱住她。
紫凌浑身颤抖,把头贴在冰阳满是鲜血的胸膛上。让泪水浸湿了他的胸膛。
两个满身是血的人,就这样紧紧相拥而泣。
周围危机四伏,饿狼环伺。
仿佛不再与他们相关。
哪怕世界再冰冷。
只要有另一颗心的陪伴。
就会无所畏惧。
良久,冰阳抬起紫凌的脸,深深地凝视着这个泪痕满面的女子。
“紫凌,你来找我,我很感动。”冰阳涩声道:“但是,我宁愿你我永不再相见。”
“为什么?”紫凌很震惊,却不曾放开抱住冰阳的手。
冰阳俊美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伸出手,轻轻拂去紫凌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你以身犯险,是我不能忍受的。我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快乐!”
“不!如果没有你,我的一生,永远都不会快乐。”紫凌打断冰阳的话,激动地高声说道。
冰阳一愣,呆呆地望着紫凌。
紫凌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哽咽地说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个答案。”
“你曾经问我,我心中的那个人是谁。”紫凌紧紧地盯着冰阳的眼睛,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我就是要找到你,亲口告诉你,我心中的那个人,就是你。”
冰阳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泣不成声地喃喃道:“紫凌,紫凌,如果这是一个梦,我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说罢,冰阳紧紧地吻住了紫凌的唇。
两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忘情地拥吻。
第六十二章 弱水三千,你取哪瓢?
过了良久,冰阳才放开了紫凌。
他在紫凌耳边低低地说:“紫凌,不要再离开我。”
紫凌轻笑道:“那你得把我看紧点。”
冰阳怜爱地望着紫凌,很是认同:“一定要看紧点。一不注意,都变成和尚了。”
“我是落发以明志。”紫凌解释得施施然。
“明什么志?”冰阳露出笑意。
“鸿鹄之志。”紫凌一本正经的。
“你的鸿鹄之志就是找到我吗?”冰阳盯着紫凌,笑意很狡黠。
紫凌的脸一红,立即反击:“你的鸿鹄之志,据说是觊觎王位。”
冰阳凝视着紫凌,低声说道:“我这一生,只觊觎,你。”
紫凌的脸更红了,她继续道:“据说你还把持朝政。”
冰阳皱皱眉,一脸不屑:“王,是个骗子。”
“说你手段阴毒?”紫凌继续追问。
“骗子。”
“狼子野心?”
“骗子。”
“哈哈哈。”两人大笑着相拥。所谓一笑泯恩仇。误会,刹那间,烟消云散。
被称为骗子的王,此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
“千寒!你难道忘记了,我是怎么对你的吗?”王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冰阳仿佛有所触动,正色着向王拱了拱手:“公主,救命之恩,冰阳铭记于心。”
“我不要你铭记!我想要什么,你是知道的。”王有点歇斯底里。
“她想要什么?”紫凌望着冰阳,挤挤眼睛。
冰阳有点尴尬:“我怎么知道她想要什么?”
紫凌瞪了冰阳一眼,恨恨地道:“谁都看得出来,她要你以身相许。”
冰阳却一把将紫凌搂到怀里,轻笑道:“我只许给小和尚。”
紫凌还是瞪着冰阳:“王可是绝世美女。”
冰阳翻了个白眼:“我大概是脑子进水了。不喜欢这些个蛇蝎美女。”
被称为蛇蝎美女的王,勃然大怒:“洛千寒!你忘恩负义!”
冰阳终于放开了紫凌。他冷冷地望向王:“公主,我叫冰阳。洛千寒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给我的名字。我早已对你言明,冰阳此生,情深难移。你对我有恩,所以今日你伤紫凌之仇,我可以暂且一放。他日你再相为难,我绝不轻饶。”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王逊,终于开口了:“他日?你以为你们还有他日吗?”
冰阳此时,露出忧虑的表情,他望着紫凌,涩声道:“玄寒魔功已断我经脉。现在我重伤未愈,只怕,不能护你周全。”
说罢,恪离剑的青色光芒一暗,几欲熄灭。
紫凌一把拉住冰阳的手,无比轻松:“我们生死一处,岂不快哉?”
冰阳目光闪动,仰天大笑:“好!能与你生死一处,冰阳此生无憾!”
说罢,冰阳抬手向空中一招,将恪离剑持在手中。恪离剑光华一收,青色光幕完全消散。
冰阳一把拉住紫凌,以极快的速度,向光幕之外冲去。
各种暗器,黑压压地呼啸而来。
冰阳紧紧地拉住紫凌的手,在暴雨一般的暗器之中穿行。
冰冷的暗器,划伤了两人的皮肉。
紫凌的手脚之上,还挂着沉重的铁钩和小半截铁链,步履沉重,每一步都是一个带血的脚印。
冰阳气息不顺,胸前恪离剑留下的赫然剑伤,鲜血淋漓。
但冰阳和紫凌,并不感到痛苦。
反而有点欢乐。
两人更像是在刀风剑雨之中的一场嬉戏。
冰阳,甚至在这同生共死的一刻,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他曾经那么卑微,心之所向,却只求一生默默守护。
后来,他落入地火,几欲身死。
但是最大的痛苦,并不是那一身被毁的皮相。
而是,和心上之人的分别。
那种和紫凌永不能相见的恐惧,让冰阳绝望。
很长一段时间,冰阳都没有求生的意志。
他曾经躺在石湖边,苟延残喘。
后来,王发现了命悬一线的冰阳。
冥冥之中,仿佛一切皆有定数。
那时的冰阳,样貌骇人,如同一块朽木。
而且他不寝不食,不言不语,仿佛一块寒冰。
一块快要朽掉的寒冰。
偏偏引起了王极大的兴趣。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怎样的伤,让这些皮肉之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王带着冰阳,四处寻访名医药圣。
得到的答案都如出一辙。
寒毒入骨,断脉难续。
冰阳的结局,将是一介废人。
王,自小便被王逊如同掌上明珠般宠溺,自然是个习惯于呼风唤雨之人。
此等不可为之事,让她的不可一世和目空一切,受到了深深的挫折。
她如同赌气一般,在冰阳身上,不计后果地用了大量的奇珍灵药。
只想证明,自己的手段,可以逆天改命,颠倒生死。
可惜,这些奇珍灵药,在一个没有求生**的人身上,如同泥牛入海。
冰阳,虽被吊着一口气,却越来越像个废人了。
直到在锦州的冰原,一位隐世的奇人,让冰阳的情况有了转机。
这个奇人,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力。
但偏偏,奇人自己却是个残废之人。
传言,奇人有心医人,却无心自医。
但就是这位毫无说服力的奇人,给了冰阳一个再生之法。
冰阳自己知道,奇人给他的再生之法,其实,只有一句话。
奇人曾对他说:“玄界并非无法外出。保住性命,方有一图之力。”
冰阳突然迅速地好转了。
他仿佛,一夜之间,活了过来。
其实是他的心,活了过来。
如同无尽的黑暗之中,照进来的一缕阳光。
奇人,用一种奇怪的腐虫,将冰阳毁掉的皮肉和经脉除去。
冰阳忍受的巨大痛苦,如同剥皮抽筋。
但是,彼时他无比地想要活下去。
哪怕万般辛苦,只要能再见一面,他心中的那个人,冰阳都愿意忍受。
而且是快乐地忍受。
新的皮肉,慢慢地长好了。
虽然和以往的面容差异甚大,却依然刚毅俊朗。
用紫凌的话来总结,就是,招桃花。
果然,王第一眼看到冰阳,就倾心不已。
一见误终生。
王,将她的一腔柔情,都用在了这个明如朗月的男人身上。
可是,这个如同皓月般熠熠生辉的男人,却有着冷月一样的冰凉。
可以仰望,却孤高绝立,无法接近。
当王向冰阳表明心迹,冰阳只有生硬的一句话:“我已经成亲了。”
王表示毫不在乎冰阳的过往:“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你既然来到这玄界之中,就是隔世重生了。是上天要你死了心,重新开始。”
冰阳的音调,如同寒冰:“上天?上天让我九死,我方知生之不易。上天又留我一生,就不是让我断前尘。我既未身死,何来心死?”
王容颜绝世,身份尊贵,从来都是被追捧,被爱慕,被觊觎。她何曾想到过,有一天,她自己会去追捧爱慕和觊觎一个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个有妇之夫。
不但有妇,还情深不移。
被男人无视和拒绝,是王不可想象,不能接受,无法容忍的。
王对于这个传说中的妇,恨得咬牙切齿:“你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第六十三章 正午的阳光
冰阳如同冰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暖意:“她?就像,正午的阳光。”
王对于这个情敌的描述,非常不满:“阳光?这也值得你流连难返?我玄界之中,自有比阳光璀璨千倍之物。”
冰阳却摇摇头:“世上珍贵娇艳之物,何止万千。但动我心者,却只有此,再无他。”
王心有不甘:“阳光平淡无奇,何以动你之心?”
冰阳微微一笑:“温暖啊。”
王不可置信:“还有呢?”
“热闹。”
“还有呢?”
“爽朗。”
“还有呢?”
“没了。”
“没了?”王简直失望透顶。
冰阳很认真地想了想。确实不知道还能怎样来总结这个像正午阳光的女子。
明媚灿烂,无拘无束,无所畏惧。
既能伤人,又能治愈。
这就是冰阳心中的,那一抹阳光。
能照进幽暗的深渊。
让人心所向,永远不会迷失。
王见冰阳如同疯魔般,不为所动。于是退而求其次:“如果你不能忘记她,也可以纳她为妾。”
冰阳却彻底黑了脸:“公主,你可以践踏你自己,但是不要玷污了别人。君子如玉,不为瓦全。”
王屈尊降贵,没想到还是一厢情愿。
她虽狂怒不已,但却深深折服于冰阳的不渝深情和君子之品。
她更加狂热地想要得到他,即使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将他留在身边。
于是王自作主张,将冰阳改名为洛千寒,并把他带回瑶光城。
同时,王开始到处散布,洛千寒杀伐弄权的酷名。
一时间,玄界震动,赢氏和蒙氏对洛千寒,都颇为记恨和忌惮。
冰阳发现,自己落入了这场权谋的旋涡之中。除了蓟州,自己竟然难以立足。
王成功地将冰阳困在了瑶光城。
冰阳,皮相虽然恢复,但是经脉难续,重伤未愈,自保尚且困难,更难有一争之力。
于是他干脆乖乖地留在瑶光城中。
而且,他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离开玄界之法。
但是,冰阳逐渐发现,千百年来,竟然无一人,成功离开玄界。
所有的典籍,都没有离开玄界之法。
像他这样落入地火还能活着的,已是旷世难遇。
鬼行那样借助沉水瀑布来回之人,更是秘而不宣。
冰阳再一次绝望了。
他开始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一般,度日如年。
直到一日,在街头,他见到了那个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的人。
冰阳身在轿中,早已泪流满面。
他曾经设想过,成千上万种,与紫凌重逢的可能。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紫凌竟然会出现在玄界之中。
他的内心狂喜。
紫凌!紫凌!
竟然来找他了!
他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他终于相信,自己活着,是有原因的。
自己备受煎熬,那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皮肉之苦,漫长的等待,一切都是值得的。
紫凌,虽然剃了头发,穿着长袍,形容有些可笑,却依然难掩一身的光华。
当那个恶狠狠的缘慈,拦住了冰阳的轿子。冰阳几乎无法忍受内心的冲动,想要立即跑出去,紧紧地抱住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但是他咬着牙,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让指甲,陷入皮肉之中,拼命地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明白,自己不能与紫凌相认。
如果王知道,缘慈,就是紫凌,无异于让紫凌陷入危险之中。
而自己,并无能力,保护紫凌。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冰阳胆寒。
于是,冰阳费尽心思,想将紫凌赶走。
至少让她远离瑶光城。
但是,这个固执的小和尚,竟然死皮赖脸地,跟到了大牢之中。
后来,王出现,带走了紫凌,完全打乱了冰阳的计划。
王,谙于城府,工于算计,这是冰阳早已深知的事情。
但是冰阳还是低估了王的权谋。
他没有想到,王会为了除掉情敌,设计这样一出大戏。王煞费苦心地,挑拨紫凌刺杀冰阳,并打算借此诛杀紫凌。
当冰阳发现,紫凌竟然出现在了宴席之中,他就明白,自己和紫凌已被人设计。
冰阳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
但是,局势,冰阳已经无法控制。
恪离剑,竟然重伤自己。
而紫凌,更是身处险境。
看到紫凌受伤,冰阳几乎五内俱焚。
冰阳挣扎着,拼尽全力,勉强操控恪离剑,为紫凌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终于,恪离剑和紫凌都认出了冰阳。
虽然,这并非冰阳心之所愿。
他无比地期待着,与紫凌重逢。但是他绝不能容忍,这重逢,是在一场血雨腥风之中。
这场重逢,太惊心动魄。
却也让冰阳,惊喜万分。
冰阳一直以为,自己的深情,是镜花水月。
他的一生所求,不过是成为一个旁观者。留在紫凌的身边,看着她的喜怒哀乐,让冰阳感到幸福。
就像很多年以前,他看着那个渔家的小女孩烤鱼。在火光的明灭中,小女孩的花脸红扑扑的,让他怦然心动。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紫凌的心。
虽然,他也能感觉到,紫凌应该是,对自己有情。
但是当紫凌亲口对他说,自己心中的人,是他的时候,冰阳还是感到了震惊。
幸福来得猛烈,冰阳觉得措手不及。
但是幸福,仿佛又太短暂。
转眼之间,冰阳和紫凌又要面临生死一线的险境。
同生共死的承诺,让冰阳感动,也让他不安。
他不想共死,他只想同生。
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所以,不论千难万险,他要紫凌活着,他要自己活着。
于是,冰阳紧紧地抓住紫凌的手,游走在刀林剑雨之中。
冰阳的内力虽未恢复,但是轻功,还是不含糊。
王逊和王,只觉眼前一花,青光一闪,冰阳和紫凌竟然就出现在眼前。
王逊大惊,这么多暗器,竟然不能挡住冰阳分毫。
如果不是用了鬼蜮伎俩,废了紫凌的内力。此二人,根本不是王逊等人可以望其项背的。
但是王逊毕竟是独霸一方的枭雄。他深知,此二人重伤,已是强弩之末。除去二人,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现在双方已势成水火,如若让二人得到喘息的机会,将会是自己的灭顶之灾。
于是王逊丝毫不犹豫,杀招连出。他双手一挥,又是数枚球形暗器飞出。
暗器似乎悉数砸到了冰阳的身上。
但是王逊预料之中的爆裂之声却迟迟没有出现。
王逊疑惑地仔细张望起来。
只见面前的冰阳身影发虚,球形暗器竟然穿过了冰阳的身体,向前飞去。
王逊错愕不已,又猛然发现,冰阳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侧方。
王逊也顾不得琢磨冰阳的鬼魅身形,立即又反手甩出一把暗器。
暗器依然穿过了虚影,反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数名魍魉应声而倒。
王逊越发惊恐,自己的周围,竟然出现了无数个冰阳。
不但王逊,琴光殿之中的宗亲大臣侍卫,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王逊如同疯魔一般,拼命地向周围的冰阳们,挥射各式各样的暗器。
这些暗器,果然名不虚传,例不虚发,很快让王逊周围的人,被放倒了一大片。
一时间,哀嚎惨叫声响彻琴光殿。
连王逊身旁的王,也身中数枚银针样暗器,一时瘫倒在地,花容失色,灰头土脸。
王冷静下来,嘶声力竭地大喊道:“父王!切莫中计。”
王逊一惊,仿佛被人戳破了迷梦。他停止了抛甩暗器,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惊疑不定地望着围绕在他周围的冰阳们。
只见冰阳们的身影,逐渐凝滞不动,越来越模糊虚无,最后竟然完全消失。
只剩下,王逊孤身一人而立,还有被他击倒的大片杀猪般嚎叫的绣花枕头们。
哪里还有冰阳和紫凌?
王逊如大梦初醒,一身冷汗淋漓。他大喝一声:“他们人呢?在哪里?”
琴光殿中,几乎人人挂彩,自顾不暇,竟没有一人应声。
只有站在门口稍远处的一个小侍卫,畏畏缩缩地跑过来,结结巴巴地道:“逊,逊王,刚才我看见一道青光,仿佛是两个人从门口跑出去了。”
王逊勃然大怒,一把抓住小侍卫胸口的衣服,恶狠狠地道:“他们往哪里跑了?”
小侍卫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禁,禁地。”
第六十四章 洞天福地
瑶光城的禁地。
其实就是一个小山,坐落在离琴光殿不远的花园中。
被称为禁地,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谁也弄不明白,为何将这一处小山设为瑶光城的禁地。
王偷偷跑进去多次,知道小山中空,其中有一个温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实在无趣得很。
此时,冰阳和紫凌,正站在这小山之中的温泉边。
紫凌有些迷惑地望了望小山的内部。
这中空的空间不大,如同一个房间。靠山壁处,有一处温泉,容得下十来个人。
紫凌有些气馁:“这里没有出口,我们岂不是会被瓮中捉鳖?”
冰阳忍着笑说道:“有人自比为鳖,倒是新奇。”
紫凌有些恼怒,狠狠地瞪了冰阳一眼。
却发现冰阳正盯着自己,表情有些古怪。只听他低声说道:“脱衣服。”
紫凌一愣,结结巴巴道:“脱,脱衣服?”
冰阳嘴角一勾,凑到紫凌耳边,说道:“难道要我帮你脱吗?”
紫凌噌地脸一红,咬着嘴唇,不知所措。
冰阳低低一笑,突然将紫凌横抱起来,两三步走进温泉之中。
紫凌一惊,顿时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冰阳将紫凌放到温泉之中,温泉之水不深,只没过二人腰部。
但是温暖的感觉向紫凌袭来,让手脚伤口的痛楚,立即减轻了许多。
冰阳望着紫凌紧张的样子,隐隐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所以衣服暂时不脱也罢。”
说罢,冰阳竟然拉着紫凌的手,向山壁处走去。
温泉的底部不平,紫凌走得有些颠簸。
但是紫凌发现,温泉竟是越来越深。
走到了山壁处,温泉之水已经没过了紫凌的脖子。
冰阳在她耳边说道:“这水下,有一处通道,你跟着我,我们游过去。”
紫凌惊奇地抬头望了望冰阳,想起刚才自己的误会,有些不好意思。
冰阳仿佛看出了紫凌的心思,觉得有些好笑。他怜爱地摸了摸紫凌的脸,接着他吸了一口气,没入水中。
紫凌神色一肃,也深吸一口气,跟着冰阳,没入水中。
很快,紫凌就发现,温泉之中,另有天地。
泉水之中,有一种奇特的藻类,发出幽光,将水下照得通明。
靠山壁一侧,竟然有一处较隐秘的破口,可容一人通过。
而冰阳,像一条鱼一样,从破口之处,一潜而入。
紫凌也不犹豫,紧紧地跟着冰阳,游进了破口之内。
破口之内,竟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四壁崎岖不平,而且幽暗曲折。如果不是看到前方的冰阳,紫凌还颇有些恐慌。
紫凌终于明白,冰阳为什么要自己脱衣服了。
甬道四周的石壁,不断地挂住紫凌的长袍。紫凌游动速度很慢,手忙脚乱个不停。
不知游了多久,紫凌逐渐体力不支起来,手脚上的铁钩显得越发沉重。
就在紫凌觉得头晕目眩起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狠狠地一拉,一下了出了水面。
终于游到水面了!
冰阳扶起紫凌,慢慢地走出了温泉。
紫凌手脚上的铁钩被冰阳取了出来,伤口也被细细地包扎好。
紫凌这时才注意到,温泉之外,竟是一处偌大的空间,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壁上长着类似温泉中的那种植物,闪烁着灼灼的荧光,如同满天繁星。
连接温泉的,是一条小溪,溪水明晃晃的,向山洞的深处蜿蜒而去,仿佛天上的银河落入人间。
紫凌环顾了四周,惊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冰阳凑到紫凌耳边,轻声道:“洞房啊,喜欢吗?”
紫凌一窘,狠狠地瞪了冰阳一眼,怒道:“说人话。”
冰阳讪讪道:“外面那个山洞,是瑶光城的禁地。但是没有人知道,那里为什么是禁地。以前王告诉我,山洞里的温泉,有疗伤的效果。所以我经常偷偷跑进山洞,待在那个温泉里。温泉里有一种奇怪的藻类,能让人的伤口愈合。我的皮肤能够恢复,多亏了这个温泉。在温泉里待得久了,我无意中发现了水下的密道,竟找到了这处奇怪的空间。”冰阳也抬头望了望这恍如仙境般的山洞,意味深长地道:“这里,仿佛很久没有人来过。瑶光城的人,可能并不知道,如何进入这个山洞。这处空间,有可能才是瑶光城,真正的禁地所在。”
紫凌一听,好奇心大涨。她眨眨大眼睛,一脸认真的表情道:“是不是有个大宝藏?”
冰阳翻了个白眼:“山洞很大,我只走过很小一部分。宝藏?倒是没看见。”
紫凌不满地数落起冰阳:“你在这里待了多久?连个山洞也没有研究明白。”
冰阳仿佛有点惆怅,他盯着紫凌道:“我这两年,几乎天天会来这里。但是,我没有心情,研究这个山洞。”
“在这里待了两年?”紫凌奇道:“那你都在干什么?”
冰阳不说话了,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他静静地望着紫凌,仿佛入了神。
良久,冰阳突然拉住紫凌的手,向山洞深处跑去。
直到跑到一处宽阔的空间,他才停了下来。
紫凌不明就里,迷惑地望着冰阳。
冰阳指着一面洞壁,对紫凌道:“你看。”
紫凌顺着冰阳的手看过去。借着山洞里闪烁的荧光,紫凌看到面前的洞壁上,仿佛写满了字。
紫凌瞪大眼睛,走近洞壁,竟然发现山壁上,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全是自己的名字!
紫凌,紫凌,紫凌……
只听见冰阳的有些悲伤的声音传来:“这两年来,我无法自拔地想着你。我只要想你了,就会到这里来,刻上你的名字。久而久之,就刻了这么多。”
紫凌的眼睛模糊了,她转过身,抱住了冰阳。
悲欢离合,多么复杂飘渺,让人难以揣摩,难以预测,难以把握。
有些人,以为相遇便是永远,并惶惶不可终日,胆战心惊地等待着,那莫须有的失去。
有些人,以为孑然一身,便是不得了的罪过,不能原谅的缺陷。于是哪怕死皮赖脸,削足适履,也要勉强弄个形影相随的假象。
有些人,以为镜花水月终成空,不如无欲则刚,从无开始,便了无牵挂,再不受那离别之苦。
其实,分分合合,不过是,人生旅途上的,风景。
分,则挥手道别,互道珍重。
合,便执手言欢,长醉花间。
正如同那一轮明月。
有圆有缺。
无论悲欢,都不如淡然一笑。
第六十五章 关于人身归属的封建思想
瑶光城中人,果然并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山洞。
冰阳用巨大的石头,将温泉水下的密道封死了。
紫凌和冰阳,开始了山洞之中的逍遥岁月。
紫凌身上的可怕伤口,很快被这一汪友好的温泉治愈了。
冰阳像变魔术一样,翻出来许多衣服和食物。
“你以前是打算在这里隐居吗?”紫凌看着冰阳准备的衣物,有点吃惊。
“我早已厌倦了和瑶光城中的人周旋,确实一直在这山洞中准备。”冰阳解释道:“我本来是打算顺着山洞往前走,希望能找到离开玄界的出路。”
紫凌的光头上,已经长出了短发。她正扒拉着冰阳准备的衣物,有些失望:“为什么都是男人的衣服?”
冰阳轻笑道:“难道你想让我在这洞中,还藏个女人?”
紫凌穿上一件冰阳宽大的衣服,有些迷惑:“你现在的衣服,为啥都是紫色的?以前你不是喜欢穿黑衣吗?”
冰阳一把搂过紫凌,柔声道:“因为看到这些紫色的衣服,我就会想起你。”
紫凌浅笑道:“把我穿在身上?”
冰阳嘴角一勾:“女人如衣服嘛。”
“衣服?”紫凌有点恼怒。
“手足。”冰阳连忙修改。
“手足?”紫凌显然不满意。
“心肝。”冰阳一本正经。
“嗯。”紫凌点点头,对冰阳的甜言蜜语表示很赞赏。
紫凌想起一事,问道:“那日在琴光殿,你本已经重伤,为何还颇为神勇?”
冰阳有些气呼呼地:“我从来都颇神勇的好吧。”
紫凌不以为然地吐吐舌头,说道:“你逃跑的时候,特别神勇。”
冰阳讪笑道:“你我当时已经重伤,没有一争之力,当然是保存实力。”
紫凌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半虚半实的身法,倒是很像崆峒派飞虹子前辈的花架功。”
冰阳眨眨眼睛:“正是。”
紫凌不满道:“飞虹子前辈好生偏心,为何将崆峒派的秘学传授给你?”
冰阳忍着笑:“因为我比较帅。”
“切。”紫凌恶狠狠地瞥了一下嘴:“可惜你断了经脉,不然必定能把这些个逃跑的绝学发扬光大。”
冰阳也仿佛一副颇为伤感的样子:“不错,如果不是我重伤,你我现在恐怕连吾离双剑都练成了。”
“吾离双剑?”紫凌瞪大眼睛,奇道:“此话怎讲?”
冰阳望着紫凌,正色道:“你可知,这处禁地,在玄界之中,叫什么名字?”
“不知。”紫凌仰着头,迷惑地望着冰阳。
“旧树。”冰阳眨眨眼睛。
“旧树?”紫凌沉吟道:“暮日南山寻旧树,断桥野花渡。肃霜无言星零落,不知魂归处。”
“你,你是说。”紫凌一把拉住冰阳,气息有些不顺:“这里,这里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最后一处,记载吾离功法的地方?”
“正是。”冰阳微笑着望着紫凌。
“在哪里?”紫凌激动地放开冰阳,开始左顾右盼,原地转起圈来。仿佛紫青功法就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冰阳柔声道:“你受了伤,我本想让你修养一段时间,再告诉你。不曾想你还是这副急急吼吼的性子。”
紫凌一把推开冰阳,原地又蹦又跳,不屑地说道:“修养个啥?你看,我已经完全好啦。那点小伤算什么?我可是铮铮铁骨的女侠!”
说完,这个铮铮铁骨的女侠,却突然跌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之后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冰阳大惊,一把扶住紫凌,连声音都变了:“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见好了吗?”
紫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喘,面色变得青紫。她勉力稳住心神,挤出一个微笑,对着冰阳说道:“旧伤,不妨事。”
冰阳却是一脸煞白,着急道:“什么旧伤?”
紫凌抹了抹嘴角的血丝,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冰阳却死死地盯着紫凌,面目有点狰狞地道:“快说!”
紫凌仿佛被冰阳的样子吓了一跳。她目光有点游离,畏畏缩缩地道:“就是通过沉水瀑布的时候,向林郁讨了点东西。”
“林郁?”冰阳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他厉声道,:“她是毒夫人,你向她讨了什么?”
紫凌从来没有看到过,冰阳冲自己发过这样的火,蓦然有点心虚。她连忙解释:“我通过沉水瀑布进入玄界。于是向林郁讨了一种,让自己的皮肤不受地热侵蚀的神奇之物。”
冰阳心头一紧,狠狠地抓住紫凌的胳膊,疾声道:“到底是什么神奇之物?”
紫凌只觉自己的胳膊被冰阳抓得火辣辣地疼,像是要断了一样。她低着头,仿佛忏悔般,声细如蚊:“蛇纹之毒。”
冰阳抓住紫凌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他站起身来,如同梦游一样,转身走开。
紫凌有些不知所措。她隐隐感觉,自己莫不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她只好站起来,默默地跟着冰阳。
冰阳走得很慢,他走到一处山壁前停了下来。
紫凌闷着头跟在后面,一头撞在了冰阳身上。
紫凌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才发现,冰阳的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细细一看,冰阳竟是面对着山壁,掩面而泣。
紫凌大惊失色,这个浑身带着刚劲之势的男子,从来快意江湖,何曾有过这样软弱的时候。
她拉拉冰阳的手,结结巴巴道:“冰阳,你,你是怎么了?”
冰阳也不回答。他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紫凌有点尴尬,只能陪着冰阳默默地站着。
过了良久,才听到冰阳一声沉重的叹息:“我早就该想到,你是如何进入这玄界的。”
紫凌刚想答话,却看到冰阳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自己。
冰阳的眼神冷峻,让紫凌打了个冷战。
他的声音更冷:“如果你终究要离开我,那你又何必,来找我呢?”
紫凌呆住了,她吞吞吐吐道:“我,我来找你,是,是因为……”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冰阳打断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紫凌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冰阳闭上眼睛,陷入痛苦。他仿佛自言自语道:“如果从未得到,这样的痛苦,远远不如得到后,又失去。”
冰阳睁开眼睛,紧紧地望着紫凌,涩声道:“你懂吗?”
紫凌只好胡乱地点点头:“大概懂了。”
刚说完,紫凌只觉得自己被猛地抱住了。
冰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只听见,冰阳在她耳边,低声抽泣道:“我以前,可以忍受,没有你的日子。那最多只是孤独和思念。但是现在,我承受不了,你会离开我的恐惧。”
这声音,好生悲凉,让紫凌,也不由得有些感伤。
冰阳却越抱越紧,简直让紫凌喘不过气来。
他仿佛喃喃自语:“我宁愿死,也不想看到,你为了我而涉险。”
冰阳的音调,越来越悲戚,竟如同孩子一般痛哭起来:“紫凌,紫凌,我可以为你死。但是,你为什么,要诛我之心?你为了我中毒,我怎能原谅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如何独活?”
紫凌叹了一口气,只能拍拍冰阳的脊背,温言道:“你我江湖中人,轻言生死,有什么可怕的。乖,别哭啊。”
冰阳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紫凌,沉声道:“跟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说我的真心,就是对牛弹琴。”
被归类为牛的紫凌,正要反驳一下,却又听见冰阳,用一种不庸置疑的命令口吻道:“从今往后,你的命,不再是你的。”
紫凌瞪大眼睛,奇道:“那,我的命,是谁的呢?”
“我的。”冰阳正色道,他望着紫凌的眼睛,仿佛大彻大悟了一般:“以后,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没有我同意,你绝不能死。今生今世,你我生,同衾,死,同椁。”
.
虽然紫凌的人身归属问题,发生了变化。
据说,她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
但是,这并不妨碍紫凌一如既往地欢脱。
她欢脱,是因为,在石洞的深处,他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旧树。
一棵古树。
一棵巨大的树,孤零零地屹立在静谧的洞中。
没有阳光,没有声音。
不知屹立了几千年。
它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又仿佛一切是那么自然和谐。
树干已经石化,而且残破不全。
紫凌围着树干,转了好几圈。
她用手,摩挲着树干,发现树干上,竟然刻着小篆。
“这就是吾离功法的最后一部分。”冰阳走到紫凌的身后,轻声说道。
“它为什么在这里?那么孤单。”紫凌还是那么古道热肠,替旧树操着心。
“这棵树,树高千丈,树根又深入地下。很有可能,千年前,扶苏公子的后人,就是从这里进入了玄界。”冰阳沉思着说道。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从旧树,离开玄界?”紫凌高兴地大叫起来,同时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深深地震惊了。
“如果旧树可以离开玄界,我早就不在这里了。”冰阳翻了个白眼。
“什么意思?”紫凌难掩失望。
“旧树已死,树干已断。只剩下这洞中部分,根本无法成为通道了。”冰阳叹了口气,显然旧树已经被他研究得透彻。
“没事。”紫凌的语气很轻松:“这个山洞,景色优美,物产丰富。你看,这洞壁上的植物,叶子可以煮汤,果子可以榨汁,种子可以晾干当零食。河里的鱼,鲜嫩无比。烤出来的鱼,简直是本女侠的巅峰之作。如果我们不能再出去,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是挺好的。”
听到洞中的食材,被紫凌安排成了饕餮盛宴,冰阳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只听见紫凌继续一本正经道:“我已经找到了你,现在,又找齐了吾离功法。我觉得,人生颇为圆满。出不出去,我倒是不在乎的。”
冰阳心头一热,眼睛不自主地模糊起来。他喃喃地说道:“我愿意和你在这里长相厮守。但是,你中的毒,不能再拖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玄界。”
紫凌却正色道:“走,可以。但至少要等我们学会了吾离功法之后。”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紫凌和冰阳,在旧树之下,夜以继日地练剑。偶尔烤烤鱼,泡泡温泉。
日子悠闲而平静。
二人的剑术突飞猛进。
如果不是紫凌偶尔的咳血,这样的日子,简直让二人着迷。
第六十六章 权谋,是玩不过他们的
瑶光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
人群又聚集在了一个不大的茶馆之中。
被围在中央的,是一个摇头晃脑、满面红光的说书人。
赫然正是胡九红。
胡九红依然心情大好,他神采飞扬,口若悬河。
人群也依然兴高采烈,不时爆发出叫好声,惊疑声,惋惜声,叹息声。
不同的是,胡九红所讲的,不再是美女荡秋千,美女捉蝴蝶。
而是小和尚勇闯琴光殿,最后顺利拐走蓟州第一高手洛千寒的故事。
只是,这坊间的传说,多离奇玄幻。
“书接上回。”胡九红一拍惊堂木,双眼圆瞪:“话说这智勇双全的小和尚缘慈,在琴光殿之上,初见那杀师仇人洛千寒。二人本应不共戴天,水火不容。谁知,天意弄人,造化难测。这二人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一见钟情啊。别看这缘慈年纪轻轻,文文弱弱,却是一身绝世武功。他虽对洛千寒有意,但难负师恩。因此他只能忍痛割爱。只见他手持一把青剑,数招之内,就让我蓟州第一高手洛千寒,血溅当场。既已报了师仇,这二人自然也一笑泯恩仇。偏偏此时,公主追兵已至,缘慈一人难敌数手,终于身负重伤。洛千寒虽是我蓟州第一美男子,可惜,他却有龙阳之好,不喜女色。缘慈虽重伤于他,洛千寒却不计前嫌,冒死相救。最终,二人逃之夭夭,终于天高海阔,长相厮守去了。”
不出所料,这个八卦的爱情故事,又引起了听书人的极大兴趣。
只是今日,其中一人的兴趣尤其大。
此人听到此处,噌地站起来,快步走到胡九红跟前,疾声道:“红爷,你刚才说什么?缘慈和洛千寒长相厮守去了?”
胡九红定睛一看,这个冒冒失失的人,竟是个华服公子。
此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眉目俊朗,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果决之气。
胡九红心中一奇,却不动声色道:“对啊,这两人最后私奔了。”
华服公子的面色突然变得阴沉。他喃喃道:“私奔?那这两人去了哪里?”
胡九红却摇摇头,一脸遗憾的样子:“说来也奇。这二人离开琴光殿之后,竟然不知所踪。连公主,至今也没有找到他们。不过这二人,定是躲在某处,逍遥快活去了。”
华服公子,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怅然若失,颓然地跌坐在胡九红对面的木凳上。
这时,不大的茶馆中,突然又站出来数人,将华服公子团团围住。
这几个人,虽然穿着瑶光城普通人的长褂,却个个带着刚劲之势,明显是武功不弱之辈。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向着华服公子一拱手,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华服公子脸色有些苍白。他站起来,轻轻摆摆手道:“我没事。”他随即深吸一口气,似乎定了定心神。他面色一洌,又恢复了果决之势,冷冷地低声道:“时机已到。”
话音一落,又有数十个穿着长褂的人站起来,迅速地跟随华服公子走出茶馆。
看见华服公子绝尘而去,胡九红有些吃惊。他也没有心情说书了,只是向着眼巴巴等着听小和尚下文的人群挥了挥手,疲倦地说道:“散了散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人群有些不满,嘟嘟囔囔地散开了。
胡九红却眉头紧锁,喃喃道:“这瑶光城,恐怕不太平了。”
.
瑶光城,果然不太平了。
从城中各处,突然冒出了大批身着普通,却行动怪异之人。
这些人快速地向瑶光城的王宫瀚光殿集结。
一时竟势如破竹。
很快,瀚光殿门前就聚集了数千人。
千人之众,却是默然静立,雅雀无声,毫无散沙之态。
从千人之中,肃然走出一位威武挺拔之人。他面寒如冰,气势如虹,赫然正是胡九红见过的华服公子。
华服公子快步走到瀚光殿门前,冷冷地注视着中门大开的瑶光城王宫。
一个侍卫模样的青年,对着华服公子一拱手,低声道:“长风公子,我们这么轻易地就攻到了这瀚光殿。而这堂堂瀚光殿,竟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其中必有阴谋!”
华服公子正是赢长风。
他眉头微皱,沉吟道:“王逊老谋深算。他让我们如入无人之境,应该是诱敌深入,想让我们自投罗网。”
一旁的青年侍卫,正是陆平。他有些着急道:“既然王逊老儿,已经有所准备,我们就胜算不大。我等立即拼死护送公子离开。”
谁知嬴长风轻轻一笑,淡然道:“离开?我们既已入了这局,怎可辜负了王逊的一番苦心?”
说罢,嬴长风竟然绝然地踏入瀚光殿。
陆平心中大骇。他立即抽出手中佩剑,紧紧地跟在嬴长风身边。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待宰的牛羊,绝望地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厄运。
但是,厄运却迟迟没有到来。
嬴长风走进了偌大的瀚光殿。
大殿雄伟恢宏,却空无一人。四周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听到嬴长风等人的脚步声。
而陆平所惧怕的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却仍不知隐匿在何处。
等待,只会使恐惧疯狂地增长。
陆平觉得冷汗淋漓,持剑之手已微微颤抖。陆平正陷入深深的自责。他可以百死不悔,但是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主上嬴长风陷入险地。
但是嬴长风,似乎并不在乎,这莫须有的危险。
他正饶有兴趣地左顾右盼,似乎对瀚光殿的种种,颇有兴趣。
转眼间,嬴长风就走到了瀚光殿的王座前。
只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王座之后传来。
一个垂垂老朽之人,竟从王座之后缓缓走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挪步到王座前,竟正襟危坐在王座之上。
嬴长风看到老者,神色一凛。但他仍向老者一拱手,不卑不亢道:“逊公,晚辈不请自来,冒昧了。”
赫赫威名的王逊,此时却难掩疲惫之态。他望着嬴长风,竟长叹一声:“长风公子,你数月前,才遣杀手入我琴光殿刺杀老夫。你又让这个杀手拐走了洛千寒,让老夫独女王,受那诛心之苦,一蹶不振。你和你祖父赢清河,数日前才在蓟水河畔,大败我王氏十万精兵。你长风公子今日能登堂入室我瀚光殿,一点也不冒昧。”
嬴长风仍是一脸寒意道:“逊公,你一向暴虐无度,惯于颠倒是非。蓟水之战,分明是你蓟州出兵攻打我朔州。我朔州军民为保家国,奋起抵抗,妇孺皆战,才将你十万雄兵挡于蓟水之外。你说我遣刺客刺杀于你,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明明是你指使魍魉误杀了缘慈的师父缘生大师,缘慈才来找你寻仇。你却处心积虑,将祸水东引,诱骗缘慈误伤洛千寒。你今日又故作老朽,不设一兵一卒,是打算故技重施吗?”
王逊虽厚颜,此时脸上竟然也青一阵白一阵。他突然冷哼一声:“老夫确实已经老朽,今日不设兵卒,专门恭迎长风公子前来。”
嬴长风有些不耐烦,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屑地道:“逊公,不必多费口舌。你埋伏了什么刀山火海,尽管使出来吧。”
王逊一声轻笑:“没有什么刀山火海。老夫不过是在这瀚光殿之中,放置了数百枚球形火器。只要一点火星,老夫就陪长风公子共赴黄泉。公子也不会孤单。”
陆平大惊,他一把死死地拉住嬴长风,连声音都在发抖:“公子,我们中计了。你快走,我拖住王逊。”
嬴长风却推开陆平,仍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能有逊公相陪,我嬴长风倒是也死得其所。逊公你杀孽深重。今日一役,能让逊公殒命,是天下百姓之福!”
王逊听了此言,却大怒起来:“自古权利更迭,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王逊,既然要成就大事,就不怕留下骂名。老夫平生最痛恨你们这些伪君子,满口天下苍生,仁义道德,其实做着的,尽是些龌龊勾当!”
嬴长风也勃然大怒:“你说谁是伪君子?”
王逊轻蔑一笑:“自然是你和你的祖父赢清河!你们把缘慈小和尚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却还恬不知耻地来兴师问罪。”
这时,只听幽幽一声叹息:“不错,就是你们这些伪君子,把良知和信任,玩弄于股掌之间。”
嬴长风和王逊大惊,抬眼望去,只见瀚光殿王座之后的宫门大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说话者正是其中女子。她一头短发披肩,身穿一身宽大的男式紫色长衫。女子打扮虽古怪,却是一身英气。
嬴长风见到这个女子,却是目瞪口呆。良久,他才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缘慈?怎么,你怎么会是个女子?”
缘慈身后的男子,皱了皱眉,有点气呼呼地道:“她不叫缘慈,她叫紫凌。而且,她货真价实,是个女的。”
嬴长风望了望这个气呼呼的人,仿佛自言自语般:“你,就是冰阳?”
冰阳刚想答话,突然被紫凌打断:“长风公子,我是男是女,无关紧要。”
嬴长风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怪异的表情,他竟然有些嗔怪地对着紫凌道:“怎会无关紧要?缘慈,你骗得我好苦。”
紫凌冷哼一声:“你骗得我更苦!”
话音一落,紫凌突然飞身而起。紫光一闪之后,紫凌竟出现在嬴长风的身后。
紫凌伸手向嬴长风腰间一划,轻飘飘地抽出嬴长风的佩剑,转眼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动作之快,嬴长风只觉寒光一闪,自己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了。
站在一旁的陆平和瀚光殿中的上千士兵顿时大惊失色,纷纷抽出刀剑,怒目而视。
嬴长风冷静地冲众人摆摆手。他想转过身来,望着紫凌,却被冷冷的剑锋划破了皮肤,一时间鲜血直流。
嬴长风却丝毫不在乎,只是有些费力地问道:“缘慈,为什么?”
紫凌刚想答话,这时突然从王座后的宫门,又闯进一人。
第六十七章 一笑泯一切
此人跌跌撞撞,头发散乱,身上还滴着水。她有一张倾世的美貌容颜,现在却是一副歇斯底里的表情。她尖叫道:“是我把他们找来的。嬴长风,你以为你可以长驱直入,收服我蓟州?你满口仁义道德,哈哈哈,今日,你想不到吧,你就会因为你自己的伪善而死!”
嬴长风表情凝重,他冷冷道:“王,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何来伪善一辞?你曾设计陷害缘慈,现在还要魅惑于她吗?”
只听身后的紫凌冷笑一声:“问心无愧?你践踏你我之谊,可曾有愧?你诱骗我成为你们刺杀王逊的工具,可曾有愧?你的手下假扮魍魉,手刃我手无寸铁的师父缘生大师,可曾有愧?”
说到最后,紫凌已经怒目圆瞪,仿佛要喷出火来。
嬴长风却呆立在原地,丝毫不为自己辩驳。
紫凌看嬴长风不答话,更加恼怒。她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厉声道:“我已不是佛门弟子。今日我就开了杀戒,用你的血,来偿了这笔债!”
这时,紫凌却发现,自己握住佩剑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只听冰阳叹了一口气,对着紫凌柔声道:“你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你师父曾嘱咐你,不要纠缠俗世党争。不论刺杀王逊,还是找嬴长风寻仇,都只会让你,陷入别人的算计之中。”
紫凌一滞,似乎稍微冷静了些。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冰阳道:“我虽不如你心眼多,但也断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愚弄。我师父如不是被嬴长风所杀,更还有何人?”
这时,却听浑厚的男声传来:“还有我。”
瀚光殿中人,个个惊异,向着声音来源之处望去。只见一个瘦长的身影,缓步走来。
此人容颜苍老,眉眼之间尽是疲惫之态。他的腿脚不便,身形有些颠簸,更是显得落寞悲凉。
但此人目光深邃坚定,浑身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大殿之中的士兵,见此人走来,纷纷恭恭敬敬地向两侧退开,可见此人威望之高。
只听他嗓音低沉,仿佛喃喃自语般:“老夫早年丧子,悲痛和孤独,早已将老夫的心,磨得麻木了。后来老夫的孙儿长风,渐渐长大,我才得到了一些慰藉。我本想忘掉仇恨,只求给我的孙儿,一处安身立命之地,让他一生无忧,远离这些尔虞我诈,生死权谋。但是,偏偏王逊,要步步相逼,破我山河,损我家国。老夫只能被迫回到这些仇恨之中,拼死抵抗,为我孙儿一争。”
他望了望紫凌,眼神有些悲伤,继续说道:“紫凌姑娘,你的师父缘生大师,是被老夫所杀,与我孙儿长风无关。我的目的,确实是借你之手,杀掉王逊。你若要寻仇,就来找老夫吧。”
话音一落,只听嬴长风哽咽道:“祖父,你,你为孙儿做了太多了。”
这走来之人,正是朔州城主赢清河。
紫凌呆呆地望着这个,自己曾经颇为同情的老人,一时心中怆然。
横在嬴长风颈前的佩剑,竟然渐渐滑落下来。
嬴长风转过身,只见紫凌一脸茫然,双眼发呆。
嬴长风脸色一肃,对紫凌道:“缘慈,我祖父年事已高,求你放他一条生路。我愿代他受死。”
紫凌望向嬴长风,却说不出话来。
正在紫凌踌躇不定的时候,她只觉手中一沉,一股巨大的力道过后,本在她手中的佩剑,竟然不翼而飞。
紫凌只觉人影一闪而过。
直到众人发出惊呼之声,紫凌才看清,原来是一直坐在王座之上默不作声的王逊,一把夺了紫凌手中的佩剑,并将佩剑,深深插在了赢清河的胸膛之上。
“不!”嬴长风大喊一声,发疯一样地一把抱住倒地的赢清河,浑身发抖。
赢清河瘦弱的身躯,仿佛风中的落叶一样,显得更加孱弱。
王逊有点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缘慈,你下不了手,就让老夫来替你报仇吧。”
紫凌大怒,她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仇人受创,自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紫凌一咬牙,脚一点地,飞身而起,两三步就到了王逊身后。她一掌挥出,正击在王逊的脊背之上。
王逊森然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砰地飞了出去,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此时王逊口吐鲜血。他经脉重创,已经无法动弹。但他仍然趴在地上,狠狠地大叫道:“缘慈,你竟然要救自己的仇人吗?”
紫凌冷冷地望着王逊道:“我不是要救仇人。我只是要除掉恶人。你自诩枭雄,却多行不义。你有统一玄界之志,却倒行逆施,欺压良善。如果让你这个暴君得了天下,只会天怒人怨!”
冰阳也施施然地走过来,望着紫凌,露出颇为赞赏的笑容道:“情况那么复杂。没想到你这么个简单的头脑,想得竟是颇通透,说得也颇在理!”
紫凌颜色一变,白了冰阳一眼:“你才头脑简单。”
正在两人专注于友好的互相攻击的时候,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突然狂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紫凌和冰阳的面前。
此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抽泣道:“我父王虽作恶颇多,但他已经重伤,只能苟延残喘。求两位放他一条生路。我们必定退守蓟州,从此与朔州锦州永结秦晋之好,不再相犯。”
紫凌没有作声,只是对着冰阳猛使眼色。
冰阳一脸紧张地凑到紫凌面前道:“你这是怎么了?眼睛抽风了?”
紫凌一跺脚,不满道:“你的小情人,该怎么处理,你来决定吧。”
冰阳哭笑不得:“谁是我的小情人啊?”
紫凌正色道:“王公主,亲自到旧树来寻你。于是你二话不说,立即出来相助。不是小情人,你为何跑得比兔子还快?”
“你。”冰阳一时气急,有些口齿不清起来:“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真是说得好极了。明明是旧树山洞里,地火活动,发生了地震,将那温泉的巨石震落。王才发现了温泉入口。她从那入口进入旧树里,也不是为了寻我。而是因为嬴长风大军攻进了瑶光城,她才来向我们求助。最为关键的是,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好吧。你一听说嬴长风来了,就跳起来要去寻仇。”
说罢,冰阳一把搂住紫凌的腰,恶狠狠地道:“你这小女子,惯会颠倒是非,混淆视听。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紫凌脸一红,推开冰阳,故意板着脸道:“既不是你情人,那就斩草除根可好?”
冰阳脸色白了白,讪讪道:“不可。王对我有救命之恩。王氏大势已去,就让她父女二人,在蓟州度日吧。”
接着,冰阳瞟了一眼嬴长风,朗声道:“赢氏虽大败王氏十万大军。但战场上的一时胜败,并不足以动摇王氏根本。王氏在蓟州苦心经营近千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赢氏,也很难统而治之。不如你们双方,就此偃旗息鼓,缔结盟约,也好给玄界百姓一个安稳太平的天下。”
嬴长风此时,正抱着重伤的赢清河低低啜泣。他听到冰阳的话,抬起头,沉声道:“我赢氏,并无争霸之心。若赢、王、蒙三族,能够至此停止战乱,是我玄界之福。”
冰阳点点头,转身拉住紫凌的手,就打算施施然扬长而去。
嬴长风却有些着急。他脱口而出:“缘慈,你,你就这样走了?”
紫凌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嬴长风,和躺倒在地,面色苍白的赢清河。她叹了一口气,幽然道:“长风公子,你祖父受了重伤,也算是受了惩罚。我师父缘生大师,让我不要为他报仇,不要陷入党争。其实,我已经拂了他的意不知道多少次了。现在想起来,师父所说,确是大智慧,大慈悲。所谓恩仇,在这红尘之中,该如何计算?又如何相报?倒不如一笑泯之。”
说罢,紫凌和冰阳,飘然而去。
只剩下,瀚光殿中,洋洋洒洒数千人,痛心的痛心,惋惜的惋惜,追悔的追悔,错愕的错愕。一场众生相。
第六十八章 两个我?
锦州,冰原。
世人皆说,水火不容。
但其实,世事往往没有那么棱角分明。
比如,正邪难辨,爱恨纠缠。
玄界多地热,偏偏这冰原,却是奇寒无比。
所谓冰原,其实是一大块冰。
一块巨大通透如水晶的万年寒冰,静静地漂浮在熊熊燃烧的地火岩浆之上。
滚烫的岩浆将冰原底部融化,形成浓浓的水雾,而水雾上升又迅速地凝结成冰。
这块寒冰,就这样融了再凝,凝了又融。反反复复,千年万年,无休无止。
走在冰原之上,脚下的厚厚冰层通透,映出冰层下流光溢彩的火红熔岩。
熔岩汹涌翻滚,仿佛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却偏偏不能穿透,挡在它面前的这一堵寒冰。
冰与火,如此矛盾,偏偏共存,相爱相杀。
地火热烈绚烂,将整个冰原映得通红。
冰原之上的居民,虽住在这苦寒之地,却也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孩子们,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坐在简陋的雪橇之上,大声地吆喝着自家的狗群,将雪橇拉得满天飞。
冰原上的狗,个头庞大,长相凶狠,更像是没有驯服的狼。但这些骇人的容貌下,却是温柔忠诚的心。这些心思单纯的伙伴,往往同冰原居民世代相伴,同生共死。
居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就聚在一起,将看着孩子和狗的嬉闹,当成了心满意足的消遣。
沉溺于这消遣的,还有一个酒鬼。
一个颇孩子气的酒鬼。
他浑身上下,挂满了酒瓶。他一身酒气,仿佛是刚从酒池子里被捞出来。
虽然这个酒鬼,醉态浓重,但丝毫不妨碍他,玩得兴高采烈,意气风发。
他此时正坐在雪橇里,加入到孩子们的混战中。
他本已是知天命之年,但是模样和举手投足之见,却是颇不正经。
这么个颇不正经的人,却仿佛在当地人当中,很受敬仰。
两个穿着兽皮大衣的中年人跑过来,向着酒鬼招了招手。
酒鬼的兴致被打断,显得非常生气。
他气呼呼地对着走过来的两个中年人瞪眼睛。
两个中年人,神色恭敬,向着酒鬼鞠着躬,头都快点到地上去了。
二人对着酒鬼一阵耳语。
酒鬼翻了个白眼,极其不满地道:“这么个小事,就来烦我?”
二人有些尴尬,正要解释。这时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欢腾地跑过来,对着酒鬼的肩膀重重一拍,高声道:“老头,雪橇划得不错哦。”
酒鬼被拍得有些发懵,正要发火,却被这个毛茸茸的身影吸引了。
这个身影,穿着毛茸茸的大衣,一张脸被冻得红彤彤的。
这张红彤彤的脸,酒鬼竟然不认识。
但是不可否认,这张红彤彤的脸,是颇好看的。尤其是那双大眼睛,明朗通透,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一时间,酒鬼竟看得呆了。
不过,酒鬼没有呆多久,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张脸。
这张脸,酒鬼倒是认识的。
不但认识,还颇为熟悉。
不但熟悉,简直可以被酒鬼引以为傲。
这张脸,几乎就是酒鬼的杰作。
酒鬼曾经不眠不休,看着这张脸,从丑陋不堪,变成了现在的俊朗非凡。
这张脸,此时正笑嘻嘻地望着酒鬼,用很好听的厚重声音道:“前辈,好久不见啊。”
酒鬼回过神来,有点惊讶,却皱皱眉头说:“我可不想见你。”
说完,酒鬼一把将这张俊朗的脸扒拉开,目光再次落到那张红彤彤的脸上。
他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道:“姑娘,你多大了?”
有着红彤彤脸的姑娘,刚想答话,却被身旁的俊朗男子一把拉到身后。
男子故作生气地道:“前辈,不管她多大,她已经有主了。”
酒鬼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不满地道:“有主了?就是你啊?真是一朵鲜花插在……那啥上。”
男子有些气恼,刚想回呛酒鬼,只听见旁边的姑娘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前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冰阳。”
被称为冰阳的俊朗男子,气得面目有些扭曲,半天说不出话来。
姑娘却又凑到酒鬼跟前,眨眨眼睛道:“前辈,冰阳说,你家的鹿肉是极好吃的!我们就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赶紧去你家吧!”
酒鬼愣了一下,却转眼露出了笑容,开心道:“姑娘能光临舍下,老夫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冰阳觉得更气了。但是看到愉快地聊着天逐渐走远的酒鬼和姑娘,冰阳只能悻悻地跟在这两人后面,踏上了追寻鹿肉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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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鹿肉的香味,很快将暖烘烘的小屋,变得异常的迷人。
姑娘抹了抹嘴,有些不好意思:“古人云,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是肉逢知己千块也不嫌多。所以我把你家的鹿肉吃了个底朝天。前辈,您这个冬天还过得去吧?”
酒鬼哈哈一笑,颇豪爽地一挥大手,道:“好一个肉逢知己!小友欣赏老夫的烤肉,老夫欢喜得很!这三千里冰原,好东西不多,但这鹿肉啊,管饱!”
姑娘顿时露出谄媚的笑容:“你们这冰原,真是个极好的地方!”
酒鬼不失时机地将大脸凑到姑娘面前,笑嘻嘻地道:“姑娘,你如果能长长久久地地留在冰原上,我保证天天都有烤鹿肉吃!”
姑娘一听,居然露出了踌躇的表情,仿佛心中正在权衡某个重大的抉择。
坐在一旁的冰阳气得眼睛简直要冒出火来。他一把将正陷在犹豫中不能自拔的姑娘拉过来,恶狠狠地说道:“我说紫凌姑娘,这还需要考虑吗?为了点烤肉,你不会就待在这冰原上吧。”
紫凌眨眨眼睛,有些嗔怪地数落起冰阳:“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冰阳翻着白眼,没好气地道:“那你是要追求我呢?还是追求烤肉?”
紫凌的脸红了红,扭捏道:“你和烤肉,为啥不能共存呢?”
酒鬼又凑过来,颇义正言辞地道:“姑娘,你放心。我们这冰原上,小帅哥多了去了。你一朵鲜花,还怕少一坨……那啥吗?”
冰阳铁青了个脸,一把将酒鬼从雪橇中拽出来。酒鬼顿时悬在了半空中,两条腿晃晃荡荡的,竟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柔软。
紫凌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前,前辈,您的腿,怎么啦?”
酒鬼涨红了脸,两只手在空中拼命地挥舞,仿佛想要掐死冰阳。
怎奈何酒鬼的手比冰阳的短太多,只能徒劳地在冰阳的脸前张牙舞爪。
冰阳叹了一口气,对着玩命挣扎的酒鬼道:“蒙莫前辈,您身怀绝技,对冰阳有再造之恩。只可惜,您的嘴,实在太欠了。”
说完,冰阳将这个唤作蒙莫的酒鬼放回了雪橇之中。
蒙莫气呼呼地地瞪着眼睛,正看到紫凌一副吃惊的表情。蒙莫显得更气了,大声嚷嚷起来:“老子身怀绝技又怎样?老子就是不愿意医这双腿。你们奈我何?”
紫凌立即安抚道:“莫前辈,您坐在雪橇里,那是英武非常,气势不凡!这双腿,对您来说,确实是颇多余的。”
蒙莫愣了愣,语气缓和了不少:“紫凌姑娘,老夫强烈地认为,你我性情颇相投,真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说罢,蒙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飘忽,竟然发起呆来。
紫凌和冰阳相对一望,对这个阴晴不定的老头很是困惑。
蒙莫沉默了良久,才喃喃自语般道:“很久以前,我也对另一个人说过相见恨晚。”
见到如此明显的倾诉意图,紫凌立即乖巧地配合:“前辈,快讲讲,此人是谁?”
蒙莫望了望紫凌,神情有些古怪:“此人就是你。”
紫凌翻了个白眼:“前辈,这个您已经说过了。那另一个人是谁呢?”
蒙莫还是不屈不挠的样子:“另一个还是你。”
紫凌有些糊涂了:“莫前辈,您的意思是,您曾经还见过另一个‘我’?”
“正是。”蒙莫回答得一本正经。
紫凌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前辈,您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蒙莫却一点也不生气。他煞有介事地道:“姑娘你出生在河边,今年二十有五,是也不是?”
紫凌却一点也不诧异:“前辈,您与冰阳曾经共处一室两月有余。冰阳那个大嘴巴,肯定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跟您讲过一遍了。”
冰阳狠狠地瞪了紫凌一眼:“谁跟他共处一室了?再者,我也没有功夫跟他讲这些八卦的事情。”
“切。”蒙莫对此表示了不屑一顾:“不是你天天跟我念叨你的那个紫凌吗?”
冰阳的脸红了红,他嘟囔道:“偶尔提了提。”
蒙莫轻笑了一声:“姑娘你出生在巧月初七申时,这个冰阳可曾与老夫讲过?”
冰阳不屑一顾地道:“你瞎掰的吧。”
紫凌却拍手叫起好来:“前辈,您瞎掰得完全正确!”
蒙莫还不消停:“姑娘你左手臂上,有一粒红痣,酷似梅花。这个冰阳大概不知吧。”
冰阳彻底黑了脸,他又一把将蒙莫提溜起来,悬在空中,厉声道:“这个你怎么知道的?你何时偷看她了?”
紫凌却大大咧咧地将袖子一撸,安抚道:“又不是什么机密。前辈大概是无意间看到的。冰阳你把前辈放下来,不要吓着他了。”
悬在半空中的蒙莫不但没有被吓着,反而挑衅般地盯着冰阳,阴笑道:“还有更多的细节,你可愿一听?”
“不听!”冰阳怒道:“闭上你的臭嘴。”
紫凌却是一副很崇拜的模样:“前辈,您料事如神,洞若观火。如果您行走江湖,那一定是天下第一神算子!”
蒙莫悬在空中,仍不改气定神闲。他冲着紫凌一摆手,纠正道:“我不是神算子。你的这些事情,我一清二楚,因为,你就是我的亡妻。”
紫凌一听,露出大感兴趣的样子:“亡妻?姓甚名谁?长得漂亮不?”
冰阳将蒙莫狠狠地扔到雪橇中,冷冷地道:“你不要被这个糟老头骗了。他一见漂亮的女子,就说是他的亡妻。我在他这里养伤的两个月中,至少听他对四五个女人说过同样的话了。”
蒙莫不满地大声叫起来:“糟老头?笑话!三十年前,我也是玉树临风,风神俊朗,堪堪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紫凌却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前辈,你曾经长得再美,现在随便乱认亡妻,也是个始乱终弃、晚节不保的渣男。”
蒙莫顿时涨红了脸。他愤怒地高声道:“谁说我始乱终弃?我苦苦寻找亡妻二十五年。在这三千里冰原之上,我苦心孤诣,矢志不渝,对我亡妻,从无二心。谁敢说我是渣男?”
对这劈头盖脸的一番辩白,紫凌有些发懵,她结结巴巴道:“哦,那,那好吧。”
蒙莫神色一缓,他望着紫凌,突然有些悲戚地说:“二十五年前,我的妻子,就是在这里,死在我的怀中。她临死之前,曾经答应过我,她会回来找我。她这一生,从来没有骗过我。所以,我就在这冰原上等着她。你看,今天,我终于等到她了。”
紫凌听到蒙莫所言,莫名地心中一悲。她有些惘然,不由得瞪大眼睛,使劲地端详着蒙莫苍老的脸,却依旧感到陌生。
蒙莫叹了一口气,痛苦地道:“悯之,我曾经嘱咐你,忘川河边,奈何桥旁,那孟婆汤,千万不能喝,否则,你就会把我忘记了。结果,你还是忘却了前尘。”
紫凌揉揉鼻子,凭空地竟生出一阵内疚的感觉。她脱口而出:“那孟婆汤,大概由不得我不喝吧。”
冰阳皱皱眉头,打断了紫凌:“什么孟婆汤,我看你是被他灌了**汤了。这些都是他的套路,就是用来骗骗心智不全的傻子的。”
紫凌冲着冰阳扮了个鬼脸,竟转身在蒙莫跟前坐了下来。她正了正颜色,说道:“莫前辈,不管我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悯之,你的这些前尘往事,我倒是很想听听的。”
蒙莫点点头,沉声道:“我和悯之,实际上,只相处了一年。但是那一年,就足够我用一生来怀念了。
第六十九章 无愁剑客无愁剑
我和悯之的相识,仿佛是个意外。
二十六年前,我还是个浪迹江湖的剑客。
但是我这个所谓的剑客,其实无所事事,只做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
不过我的剑法,可不是糊弄人的。
我也曾经被江湖上的朋友,称为“无边秋风凭添寒,一剑落花可消愁”的无愁剑。
称我为无愁剑,是因为我为人一向乐天知命。
有什么烦心事,只要喝醉了,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有一天,我终于遇到了让我无比烦恼的事情。
一位江湖上颇有地位的朋友,竟然带着他的全副身家来找我。
他的家产,岂止万贯。他愿意将他的所有财富赠与我,只求我帮他一个小小的忙。
这个小小的忙,其实是帮他劫镖。
我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大侠,但是也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但是他给我的条件实在太丰厚,以至于我最后同意帮忙。
但是只劫镖,不伤人。
劫镖的地点,是在旗门山。
旗门山是锦州一处出了名的险要之地。
两大山脉相对而出,中间有条狭长的峡谷,却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
峡谷的出口处,如同被刀从上切断。两边的山崖,平整光滑,活像两面旗。
这峡谷的出口,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之处,得名旗门隘。
我们正埋伏在这旗门隘之外。
但是我却发现,埋伏在此处的,可不止我们一拨人。
而是好多拨。
看来,必定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让这么多人都来劫镖。
但是,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那朋友却没有告诉我。
我当时,也是颇气恼的。
越多人劫镖,此事就越危险。
早知道是个要玩命的买卖,我才不来趟这个浑水呢。
但是已经应承了此事,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助我朋友成事。
毕竟信誉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是个顶重要的东西。
于是我只能颇郁闷地藏匿在旗门隘不远处的丛林里。
当时正是玄界的春天。
林中的春花烂漫,各色繁花在枝头开得热闹。
要不是有这烦人的勾当,我真想好好赏一番春景。
这时,镖队一行人,终于千呼万唤地出现在旗门隘口。
看来托镖之人,也颇谨慎。竟然让五合镖局来承镖。
这五合镖局,是玄界之中,名头最响的。
五合镖局的总镖头,人称阴阳枪。据说长短两把红缨枪,让人闻风丧胆。
十五年来,五合镖局不失一镖,足以让觊觎此镖之人胆寒。
也足以让我胆寒。
我正悔得肠子都青了的时候,竟发现,一个手持长枪的中年人走到镖队最前方。此人生得虎背熊腰,虬髯虎目。他走到旗门隘口站定,双手一抱拳,声如洪钟道:“各位英雄,我五合镖局路经贵地,惊扰了各位。还请各位卖我蒙承宇一个薄面,让我镖局通过。我五合镖局定当铭记各位恩情!”
我一听,顿时冷汗淋漓。
这蒙承宇,正是五合镖局总镖头阴阳枪。
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让镖局的总镖头,亲自押镖。
这蒙承宇,果然是个老江湖。他深知,这旗门隘,正是劫镖的最佳地点。因此他提前在这旗门隘,警告各路劫镖之人。
但是老江湖的震慑,也不能掩盖,宝物对各路人马的巨大吸引。
蒙承宇一语毕之,发现仍旧风平浪静。于是他一招手,镖队一行三十来人,缓缓通过隘口。
镖队的最后,竟有数人抬着一顶轿子。
这个轿子颇为华贵。而轿子周围数人,个个手持出鞘宝刀,神情紧张。
林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宝物就在轿中。”林中顿时如同炸开了锅。各路劫镖人纷纷亮出身形,争先恐后向轿子方向聚集。
我一看从林中至少蹦出了百十来人,暗叫一声不好。这劫镖的买卖真是个烫手山芋。可惜此时已成骑虎之势。我只能硬着头皮跳下树,也随波逐流般地向轿子靠近。
这百十来人,竟然大多是江湖上有名之辈。还有数人,是身上挂着大案子的穷凶极恶之徒。这些人还没有凑到轿子跟前,就已经相互大打出手。一时间,旗门隘口之外,陷入混战。刀剑喊杀声四起。数息之间,已横尸一片。
我越发觉得自己在这么多高手之中,讨不到任何便宜。不如走个过场,也不负朋友的一番盛情托付。于是我也不和其他劫镖人纠缠。而是左闪右避,像一条鱼一样在混战的各路人马之中游弋。
我这么漫无目的,东躲西藏了一番之后,不知怎么误打误撞的,竟到了轿子跟前。
此时蒙承宇已经退守到了轿子前方,正把手中的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他的周围,已经躺倒了十余名劫镖人,个个死相难看。
蒙承宇不愧是五合镖局的扛把子。他虽陷入了车轮战,仍然气息不乱,神色从容。仿佛他所面对的,不过是众多大风大浪中的一幕小场面。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打算脚底抹油,迅速开溜。无奈,此时的我,已经卷入了暴风雨的中心。
彼时,我只觉后脑发凉,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听到尖利的剑鸣之声传来。我心中一惊,深知有用剑之人在背后偷袭于我。于是我赶忙向一侧一个翻身,躲过了这阴险的一剑。
待我回身站稳,正看清这偷袭之人,手持两把短剑。他见一击不中,立即将手中双剑交错挥舞,向我扫来。
我有些气恼,我不曾招惹于他,他却要步步相逼。于是乎,我迅速将腰间的无愁剑抽出,向着扫来的双剑格挡而去。
这双剑虽短,却狠辣刁钻,招招刺我要害。一时间,我竟被双剑逼得连连后退。
但是我与此人都是习剑之人,深知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于是我下定决定不再与此人近身缠斗。我向后连退数步,避开了双剑的范围,我将无愁剑的力道直透剑尖,看准了此人的手腕,连刺带挑数剑。
只听此人惨叫数声,两个手腕已经血肉模糊,连双剑都拿不稳了。此人一看吃了大亏,立即落荒而逃。
我正稍微松口气,突然听到周围的人发出阵阵惊呼。
第七十章 阴阳枪!
我定睛一看,竟是蒙承宇和一个手持长刀的大汉缠斗在一起。
这个长刀大汉是个光头,估计是杀得兴起,连上衣都脱掉了,光着个膀子对阵蒙承宇。他的一把长刀并不完整,而是有个巨大的缺口。但是长刀厚重,少说也有五、六十斤,闪着森森的寒光。
看到这把长刀,我已经心中了然。此人就是恶贯满盈的朔州大盗赢桑。此人专盗富商,财物得手之后,往往还要杀人,甚至会做下灭门惨案。但是此人身手了得,朔州官兵,折在他手上的,难以计数。
看到赢桑和蒙承宇缠斗,我忽然有些替蒙承宇担心。
蒙承宇已过了不惑之年,经过了数轮鏖战,现在已经有些力竭之态。他气息散乱,浑身上下已有数处血痕,藏青色长袍已被汗水浸湿。但是蒙承宇依然双手紧握红缨枪,稳稳地立在轿门前方,让周围环伺的恶狼近身不得。
混战已经过了半炷香时间,五合镖局的镖师只剩下七、八人,退守在轿子周围,苦苦支撑。
而蒙承宇和赢桑之战,基本上决定着局势的胜负。因此很多劫镖人,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厮杀,在这二人周围站定,作壁上观起来。
蒙承宇的长枪近两米长。枪身为青铜打造,枪尖锋利。蒙承宇的枪法为祖传,最著名的招式是横风扫,枪身横扫,力道之大,数尺之内敌人无不倒地。
偏偏蒙承宇一枪扫去,虽正中赢桑腰部,却如泥牛入海。赢桑像铁塔一样纹丝不动。
蒙承宇有些吃惊,双手一拉,想要收回长枪。
赢桑蒲扇般的大手却将长枪一把抓住。他将长刀将枪身向上一挑,长枪竟从蒙承宇的手中飞将出去。
蒙承宇大惊,单脚一点地,向前跃出数步,转瞬到了枪头位置。蒙承宇一手握住枪头,一个转身,枪头立即掉转了方向,正对赢桑的后背。蒙承宇将枪头向前一刺,枪头立即狠狠地刺入了赢桑背部。
赢桑吃痛,高声怒吼。他一把抓住枪身,竟硬生生地将枪头从自己背上拔了出来。
他一手将长枪一拉,另一只手挥舞长刀狠狠一劈。
青铜铸造的枪身竟折成两段!
接着赢桑将枪头一段向前一推。蒙承宇的身体就像枯叶一般,随之倒飞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蒙承宇纵横玄界十数年,这把长枪一直随他东征西战,出生入死。今日长枪竟然被断,他不由得心中大恸。
但是蒙承宇很快稳住心神,一个翻身站起来。他将断枪拿在手中,另一只手缓缓从背上取下一支短小的红缨枪。
阴枪!
阳枪已断,阴枪现世!
蒙承宇虽被称为阴阳枪,但是从来只用长枪。而阴枪只被他背在背上,从来没有用过。据说这支短小的阴枪,为他先祖所赠,只在保命时使用。
蒙承宇一手持短枪,一手持断枪,虬目圆瞪,目光冷峻。他大喝一声,两枪交错,向赢桑扫去。
两枪短小,比长枪更加灵活,如同旋风般直击赢桑面门。
赢桑慌忙挥舞长刀挡在自己面前。长刀力道惊人,堪堪将一枪击飞回去。但紧接着第二枪击到,赢桑长刀来不及回撤,只能伸手挡在自己面前。
只听一阵杀猪般惨叫。短枪已击中赢桑手肘。那手肘立即软软耷拉下来,明显是被击断了骨头。
蒙承宇不等赢桑喘息,原地一个转身,抽回短枪。随即两枪一顿,长虹贯日般向赢桑胸口刺去。
两枪正中赢桑胸口,两个血窟窿触目惊心。
赢桑横行已久,未遇对手,本以为宝物志在必得,没想到如今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了。他越想越不甘心,仰头长啸一声,举起长刀向着蒙承宇砍去。
蒙承宇收回两枪,疾步向后退去。但他的前胸还是留下了巨大的刀伤。他踉跄几步勉强站稳,前襟已经血红一片。他咬紧牙关,两把枪点地,支撑自己依旧稳稳地站在轿子前面。
随着赢桑轰然倒地,周围的牛鬼蛇神们,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蒙承宇面色苍白。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虚弱。此时此刻,他无比地想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但是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不失一镖,是他对托镖人的承诺,是需要他用生命来兑现的承诺。
承诺如同一个重担,死死地压在蒙承宇的肩头。让他的骨头,变成了铮铮铁骨。但是他的铁骨,正成为周围数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数十人,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屹立不倒的眼中钉。
眼中钉突然气息不顺,剧烈咳嗽起来。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高喊起来:“我们联手,取他性命!”
一时间,我周围的牛鬼蛇神们,又恢复了豪迈勇猛的样子,纷纷亮出兵器,一拥而上,将蒙承宇团团围住。
各种兵器,如同暴雨一样,冲刷着蒙承宇的铁骨。转眼间,他的身上,就留下了累累的伤痕。
蒙承宇面沉如水,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两把枪,抵抗着潮水一般的进攻,依旧没有离开轿门半步。
我呆立在原地,既没有乘火打劫,也没有趁机溜掉。
看着血人一般的蒙承宇,我心中反而生出了一番不忍。
我突然脑子一热,竟然提剑闯入了这一场乱战之中。
刀剑在我的耳边划过,发出令人窒息的冰冷寒意。但是在我的眼里,这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我的无愁剑在这刀林剑雨中翻飞自如,轻飘飘地就能将这些个致命的进攻化解于无形。
很快,我就到了蒙承宇的身旁。我一手紧握无愁剑,将周围飞来的兵器挡开,另一手扶住蒙承宇。
蒙承宇已强弩之末。他满脸血污,吃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地望着我。可能他不敢相信,我一个劫镖之人,最后竟会跟镖师并肩作战。
我被他盯得有点心虚,只能尴尬地冲他笑笑,然后义正言辞地道:“蒙大侠,我敬仰你是一个英雄……”
谁知,话还没说完,蒙承宇突然一把将我推开。
我好生气恼。我好心来救他,他竟然如此怠慢于我!
我刚想数落他,蒙承宇突然冲着我大喊一声:“快!带她走!”
她?
她是谁?
何时又冒出来个她?我分明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想救一个侠肝义胆的重伤镖师,怎么又摊上了其他人?
我正呆在原地思考这个问题,蒙承宇气急败坏地继续向我嚷嚷:“她在轿子里面。”
我突然明白了蒙承宇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回天,现在是想托孤于我。大概是想把轿中的宝物托付给我吧。
我也没有多想,转身将蒙承宇身后的轿帘拉起来。
拉起轿帘的那一刻,我呆住了。
哪有什么宝物?
只有一个女人。
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但是我也无暇来欣赏这个女人的美貌。周围的乌合之众们,看到这个貌美女人,变得更加疯狂。进攻的潮水猛烈起来。
而蒙承宇似乎想要掐死我。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快走,我拖住他们。”
我如同梦游一般,一把将轿中的女人拉起来。无愁剑在我们周围翻飞,在密密实实的人群中打开一条缺口。
我紧紧地拉住女人的手,很快冲出了乌合之众的纠缠。虽说是乌合之众,这群人模狗样的东西,平日里自称好汉,背地尽做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勾当。从他们手中逃出来,也少不得要脱层皮。此时我的身上也挂了不少彩。于是乎,我也不敢怠慢,一溜烟,头也不回地向丛林深处扎去。
狂奔了数里之余,我才敢停下来,好好地喘了一回气。
这时,我才想起来蒙承宇的托孤之事。
我回头一看,被我拖出来的女子,已经被折腾得花容失色。
她的头发散乱,衣襟破损,脸上的精致妆容早已经被一路奔波弄得一塌糊涂。
但是,不可否认,她长得非常好看。
她眉如远黛,唇若含樱,一双美目如朗月,顾盼生姿却透出一股英气。
我不由得看得呆了。
这女子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低下头,微微一福,柔声道:“多谢大侠相救。”
她的声音,如清泉击石,幽谷琴音,让我一阵心神荡漾。
她见我仍旧一副痴傻的模样,有些尴尬,只能抬头打量起我来。
这一打量,女子却大惊失色道:“大侠,你,你受伤了。”
我吃了一惊,这时才感觉到痛楚来。
我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肩,赫然有一处伤口,深可见骨。我虽手持无愁剑,但右手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我勉力活动右手,竟发现,连举剑的简单动作都无法完成了。
完了!
我是一个剑客。
废了右手,将来无法持剑,还当什么剑客?
一个剑客,不能持剑,就如同人,没有了灵魂。
我颓然地琢磨着这笔赔本的买卖。一时觉得人生艰辛,生无可恋。
我只能向着女子道:“姑娘,我现在废了右手,不能保护于你,只能拖累你。你赶紧自己走吧,找个地方躲起来,切莫让那些贼人找到你。”
那女子也不答话,只静静盯着我。
良久,她才幽幽说道:“你是个好人。你既救了我,我自然不会舍弃你。我不怕被拖累,要逃要躲,你我都一起吧。”
说罢,她不由分说地走过来,依旧拉住我的左手,向前走去。
这突如其来的男女授受不亲,让我有点懵。但是我的心中,却有个强烈的预感,不管这个女子身上是否有宝物,我,肯定都是捡到宝贝了。
这个宝贝,就是我后来的妻子,悯之。
第七十一章 异宝?还是祸水?
悯之和我逃到了蓟水河边的一个渔村里。
我们隐姓埋名,像一对平凡的夫妻,过起了平淡的日子。
但是,只有我知道,这平淡的日子,其实暗藏汹涌。
我依旧是一个剑客。
我废掉的右手,被悯之用神奇的方法治愈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疯狂地追击悯之。
悯之的身上,确实怀有异宝。
一夜,在莹莹烛光下,我终于看到了这异宝。
异宝颇丑陋。
甚至令人恶心。
竟是一条虫子。
虫子有手指般大小,貌似肥胖的毛毛虫,全身灰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悯之将虫子从一个贴身携带的竹筒中取出来,竟把虫子放到了我右肩的伤口处。
我虽纵横江湖,笑看恩仇,但是,这么个小小的虫子,着实让我胆战心惊。
因此,虫子一到我肩上,我全身就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悯之抿嘴一笑,安慰道:“你不是自称剑客,不畏生死吗?别怕,就是有点痛而已。”
我知道悯之从不骗我。但是这有点痛,也着实太轻描淡写了。
实在是钻心刻骨之痛!
这死气沉沉的虫子,一见到血肉,就立即如同打了鸡血般,亢奋地扭动那令人作呕的肥胖身躯,竟然顺着我伤口,钻到皮肉之中去了。
悯之说肩头的伤口伤了我的经脉。这天杀的虫子,就是顺着皮肉,逐渐把我坏死的经脉吃掉了。
我忍受了七日,如同剥皮抽筋般的痛苦之后,悯之终于挑开了我右手的皮肤,将那条变成暗红色的胖虫子取了出来。
那虫子足足胖了一大圈,心满意足地爬回竹筒睡觉去了。
而我,则又被悯之灌了一个月的各种苦涩汤药。终于,我的右手,又可以自如持剑了。
天不亡我无愁剑!
我开心得与悯之痛饮了三天,庆祝我人剑两得。
但是所谓乐极生悲。
当我从大醉中清醒过来,竟然不见了悯之的踪影。
我从来没有这么惊慌过。
哪怕我的手废了,我也不觉得人生会灰暗。做不了剑客,我可以和悯之做一对平凡夫妻,看春花秋落。天涯无处不是家?
但是,如果没有悯之,我将何去何从?又是赤条条一人,孤独地来回于天地间,生有何欢?死又有何哀?
于是,我发疯一样到处寻找悯之。
终于,我在蓟水河中的一个小岛上,找到了悯之。
我死死地抱住悯之,哭着哀求她不要离开我。
但是,她的语气很决绝。
她告诉我,她的父亲,早年无意间得了条神秘虫子,唤作腐生虫。这腐生虫专门吞噬腐烂坏死的经脉。同时,它又可以令经脉重生,因此是个疗伤的宝贝。悯之的父亲本是个庸医。自从他得了腐生虫,突然在江湖中名声大噪。找他寻医问药的人,几乎踏破门庭。但是,异宝,给悯之一家带来的,除了名声和财富,还有噩梦。不断有心存贪念之人,来盗取腐生虫。终于在不久之前,悯之的父亲死于数名高手的劫杀。临死前,悯之的父亲,将悯之托付给他的好友,五合镖局的总镖头蒙承宇,希望蒙承宇能将悯之带离这是非之地,隐居乡野,安然一生。岂知,蒙承宇最终也赔上了性命。
悯之心中明白,只要带着这腐生虫,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灾难相随。
因此,她希望我,不要步了她父亲和蒙承宇的后尘。
不如就此了断,各安天命。
我自然是一口拒绝了她的提议。
有人庸庸碌碌蹉跎一生,得不到自己心中所求,只有一声叹息。有人轰轰烈烈,得其所爱,短暂却无悔。
只要和悯之在一起,刀山火海,我也坦然面对。
于是,悯之和我抱头痛哭,许下了生不离,死不弃的誓言。
之后的一年,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
我们在渔村里,织网,打鱼,围着炉火闲话家常。
直到一年后,噩梦终于又找到了我们。
又是春光烂漫之时,我与悯之相携,到附近一个名为蓟卢的小山踏春赏花。
满山的野花,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却开得热烈奔放。
我和悯之有说有笑,采了一大捧野花。
我们走进山脚下的小茶馆中,那里有悯之最喜欢的油茶。奶白色的米糊上,洒些干脆的油炸馓子,真是好吃极了。
热腾腾的油茶被端了上来,立即响起了清脆的咀嚼油炸馓子的嘎嘣声。
我一边陶醉于这嘎嘣声,一边却心中起了疑。
今日的嘎嘣声实在太清晰了。
平日里,茶馆中都是人声鼎沸,闹哄哄,暖洋洋的。何时听到过这么清晰的嘎嘣声呢?
我这时才注意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今日的茶馆,实在太安静了。
四周虽坐满了人,但是却安静得诡异。
我四周打量了一圈。这些人尽是眼生得紧,没有一个熟面孔。这些人大多长衫绑腿,明显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我的手心渗出了汗水。
从前,即使有人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眨下眼睛。但是,现在我懂得了害怕。因为我的心中有了牵挂。我害怕失去悯之。
我悄悄地拉住了悯之的手,向她使了使眼色,向门口的方向瞟了瞟。
悯之的神色也紧张起来。
我突然站起来,一把将桌子向一侧的人群掀过去。热腾腾的油茶飞溅到数人身上,传来一阵惨叫。
我拉住悯之转身夺门而出。
茶馆里坐着的数十人,噌地站起来,纷纷抽出兵器,一哄而上,向门外追去。
我和悯之一路向蓟卢山上跑去。丛林能帮助我们甩开追兵。
但是蓟卢山实在太小了,这数十人分散开来,很快从不同方向,把我们围堵在了山顶附近。
无愁剑被我唰的一声抽出来擎在手中。我将悯之挡在身后,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数十人。
这些人明显不是三教九流之徒。他们阴沉冷静,也不多言语,闷头就向我攻来。
我挥舞无愁剑,游弋在悯之周围。这些人虽然人多势众,但我还能应付有余。
这些人兵器虽然不同,但是路数差不多,有可能是来自同一个门派。我的无愁剑轻便灵活,翻飞几个回合,已经让十几个人卸了甲。
但是我很快发现,这些人当中,有个使流星锤的长须男子,是个难以应付的家伙。他的流星锤一击之下,可以把巨大的石头砸得粉碎。除了蛮力之外,这流星锤也使得颇灵活。他的实力,竟和我不相上下。
战局逐渐变成了我和他的正面对决。
一锤速度极快,几乎擦着我的耳朵砸过来。我侧身一晃,躲了过去。我一个转身,用手拉住流星锤的铁链,用力一拉,向前两三步,无愁剑直指长须男子面门。
长须男子向后连退数步,一挥手,另一个流星锤向我击出。
我用无愁剑一挡,流星锤偏离了方向,竟向悯之的方向而去。
我大惊失色,一下子慌了心神。我收回无愁剑,向悯之的方向疾奔而去。
我的功夫虽不是一流,但这脚力,却是非常值得信赖。转眼间,我就跑到了悯之身边。我将她一揽,向一侧闪开,避开流星锤。但流星锤却划伤了我的背,火辣辣地疼。
转眼另一锤击到,我慌忙用无愁剑格挡。谁知流星锤划过剑尖,铁链却在无愁剑上缠绕了数圈。
长须男子用力一拉,无愁剑竟然从我手中飞将出去。
我大急,向前数步,就要夺回无愁剑。这时一锤击到,正中我胸口。
我顿时觉得胸口如同碎裂一般。我甚至痛得无法呼吸,只能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悯之惊慌失措地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痛哭起来。
周围的人围拢过来,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我和悯之,只是他们的猎物。
悯之挡在我的身前,大声说道:“你们只是想要腐生虫,我给你们便是。只要放我们一条生路。”
长须男子仿佛是这群人的首领。他阴恻恻地盯着悯之,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悯之泪眼婆娑,却不卑不亢地说道:“你们的兵器,大多短小。功夫路数,以刁钻狠辣为主。应该是朔州青义门。你们既是名门正派,想必断不会滥杀无辜。”
长须男子的表情僵了僵,有些不自然地道:“姑娘好见识。”他顿了顿,继续阴沉沉地说道:“你既然认出了我们,我怎么可能再给你们生路?留你们一条命,难道等着你们来报仇吗?”
说罢,长须男子竟然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心中一沉。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做起坏事来,果然比邪门歪道更加决绝。
长须男子走近悯之,伸出手,冷冷道:“腐生虫呢?交出来吧。我可以让你们两个死得不那么痛苦。”
悯之身体一震,缓缓将贴身携带的竹筒拿了出来。
就在她将竹筒递出去的时候,一个流星锤突然向长须男子的面部飞出。
正是我拼尽全力,将落在我身旁的流星锤奋力扔出。
长须男子一声长啸,顿时手捂双眼,疼得满地打滚。
其他人一下慌了神,纷纷向长须男子围拢过去。
我挣扎着站立起来,一把拉起悯之,趁乱逃了出去。
我一路踉踉跄跄,在悯之的搀扶下,向后山跑去。
悯之很惊慌,她全身颤抖着,边跑边低声问道:“莫大哥,我们去哪里?”
我握住她的手,艰难地答道:“这蓟卢后山,有一个小湖,我们躲到那里去。”
“不可。”悯之突然尖叫起来:“那个小湖被当地人称为寒潭。湖水冰冷刺骨,万万不可下水。下水之人轻则留下残疾,重则有性命之忧。”
我冲着悯之笑了笑:“正因为如此,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躲在湖里。”
第七十二章 寒潭
寒潭是个方圆不足百米的水潭,既不大,也不深。早春的蓬勃,也掩饰不了寒潭的一派衰败之意。水面平静,泛着淡淡白气。没有飞鸟,甚至连周围的水草也病恹恹的。稍微靠近潭水,就感觉到一股令人压抑的寒气,让人不由得打个冷战。
悯之已经面色苍白,颇有惧意。我轻轻拉拉她的手,故作轻松地冲她笑了笑。之后我将她背在背上,慢慢走进潭水。
冰冷的潭水像刀子一样刺痛了我的皮肤。我走得有点僵硬,步子越来越沉重。
越靠近寒潭中央,潭底的淤泥越厚。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艰难。寒潭中央有一片水草,我站在水里,潭水刚好没过我的胸口。我将悯之横抱起来,让她悬在水面上。而水草,正可将她的行迹掩藏起来。
悯之搂着我的脖子,低声啜泣起来:“你在受苦,快把我放下来,我同你一起。”
我安慰她道:“不苦不苦,我天生体热,现在正好凉快凉快。”
正说着,就听见嘈杂的人声、脚步声纷至沓来。
为首一人满脸是血,捂着一双眼睛,正是那个长须男子。他气急败坏地大叫:“他们人呢?给老子抓出来,老子要将他们大卸八块!”
周围的跟班们,有些惊慌地道:“师叔,人到了这里,就不见踪迹了。”
这个师叔显然很不满意。他一巴掌将答话的跟班打了个后空翻。他尖声叫起来:“给老子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
跟班们立即颠颠地四散开来,在寒潭周围绣花般地细细寻找起来。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跟班们哭丧着脸再次聚集到瞎了眼的师叔跟前,嘟嘟囔囔道:“师叔,这里没有人,他们大概是跑远了吧。”
瞎眼师叔勃然大怒:“给我下水,他们肯定在水里。”
一个瘦小的跟班哆哆嗦嗦地挪到水里,向前走了不到十步,就吱哇乱叫着跑了回来。他一瘸一拐地噗通一声跪在师叔面前,泪如雨下:“师叔,那水,那水太冷了。弟子实在受不了了。你看,我的腿,都被冻瘸了。”
师叔又是一掌挥来,语重心长道:“找不到腐生虫事小。如果让这两厮逃将出去,坏了我青义门的名声,我们颜面何存?”
一个神色阴沉的年轻人,用手试了试潭水,走到瞎眼师叔跟前,低声道:“师叔,这潭水异常寒冷,颇有古怪。我看此二人也无法在潭水中藏匿。我们不如再往前找找?”
师叔一沉吟,挥手道:“走。”
一群人又轰轰烈烈地呼啸而去。
等他们终于不见了踪影,我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从水潭中心的淤泥中挣扎着向岸边走去。
奇怪的是,我竟然丝毫不觉得寒冷。准确地说,我的两条腿,仿佛变成了木头。不单寒冷,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只是机械地迈动双腿,下意识地做着行走的动作。
但是走到了岸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突然停止了。我的双腿就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潭底的淤泥里,丝毫不能动弹。我有点奇怪,试图移动我的双腿。但是我一用力,我和悯之都跌进了水里。
悯之大惊,将我连拖带拽地拉到岸边。
我有点歉意,低头看了看我那不争气的腿。却发现,我的双腿,异常肿胀,皮肤已经青紫发黑。
悯之含着眼泪,涩声道:“莫大哥,你的腿,被这寒潭水冻坏了。”
“没事。”我轻松地安慰悯之:“我们不是有腐生虫吗?任何腐朽,都可以被你化为神奇。”
悯之一听,连忙将贴身的竹筒掏出来。她哆哆嗦嗦地将竹筒打开,却掩面痛哭起来。
我奇怪地将竹筒拿过来一看,这腐生虫,真真是不讲义气,竟然在这关键的时刻,被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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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三天,我仿佛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迷梦之中。
我梦见自己仍然站在冰冷的水里,但是却浑身热得可怕。之后就是我对着腐生虫讲了好些江湖道义之类的大道理,最后终于让腐生虫放弃了被冻死的念头。然后我就又欢脱地站了起来,满世界撒着欢地奔跑。
等我终于清醒过来,看到的是悯之红肿的双眼。
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莫大哥,你一直在发烧。梦中还尽是些胡话。让我好生担心。”
我愣了愣,暗暗地用力动了动我的腿,发现我的双腿,还是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看来那些曲折离奇的过程,果然是美梦一场。
我心中不由得惊慌起来。想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如斯,下半辈子竟然要坐在轮椅中度日。真是,天妒英才。
我有些沮丧。但是面对着悯之,我自然是一丝破绽都不能留。
于是乎,我微笑着对悯之道:“悯之,不用担心我。自幼便有高僧告知过我,我骨骼精奇,天赋异禀,尤其生命力极其顽强。简直是遇灾挡灾,遇病除病。想当年,我六岁因为掏鸟蛋从三米高的树上摔下来,八岁被隔壁村丧心病狂的大黄狗追杀,十岁遇上大旱灾,十六岁跟着师父闯荡江湖之后,更是历经腥风血雨。但是我每次都化险为夷,有惊无险……”
我的海口尚未夸完,突然觉得有气无力,天旋地转,竟然昏死过去。
之后的数天,我都在这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徘徊。偶尔清醒过来,也自觉浑身滚烫,异常疲惫。而且,我的脑子似乎也逐渐陷入了混沌。我竟然数天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在马车之中,而且似乎一直在行进。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感。我意识到,我那顽强的生命力,可能即将成为传说了。
于是我趁自己清醒的时候,拉住一直在身旁看顾我的悯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悯之,我之前同你说的骨骼精奇,生命力顽强之类的,其实都是骗你的。高僧说我命运坎坷,是煞星转世。六岁从树上掉下来,同行的小孩没事,偏偏我摔破了脑袋。八岁时的大黄狗,不欺负别人,就挑我上学的时候围堵我。十六岁之后的大小战役,我都无不挂彩。所以,悯之,如果我这一次,不幸挂掉了,千真万确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命运不济。”
悯之含着眼泪,摇摇头,打断了我:“莫大哥,你不要胡说,你只是冻坏了双腿,寒毒入了血。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医治你的方法。我们将来还要浪迹天涯,看遍世间美景。”
我心中一痛,越发觉得心中遗憾,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你还有什么办法呢?那不争气的腐生虫都死了。”
悯之却正色道:“这世间,可不止这一条腐生虫。”
第七十三章 誓约
我一听,大喜过望,急切道:“还有其他的腐生虫?”
悯之点点头:“家父临死前,将他昔日得到腐生虫的方法告诉了我。他说,他曾经误入锦州冰原的一处神秘之地。机缘巧合之下,被一古怪之人赠与了腐生虫。既然此人有一,必然有二。莫大哥,你放心。我带你去找腐生虫。我绝不会再让我身边的人,离我而去。”
我果然宽下心来,不久又沉沉睡去。
只是没有想到,这神秘之地,古怪之人,是那么难以企及。
糊里糊涂之间,我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而马车,似乎走得越来越慢。
而我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偶尔我清醒之时,挣扎着看看窗外,看到的,竟然是莽原和冰雪。
也不知道悯之所说的古怪之人,怎会居住在如此苦寒艰险之处。一路上我虽浑浑噩噩,却也被无休无止的颠簸折腾得浑身上下散架一般。
而且情形越来越让我恼火。平地颇崎岖也就算了,后来竟然仿佛在登山。再甚者,我似乎被人连拖带拽起来。
呜呼哀哉!可怜我一个病人,竟要受这奔波劳碌之苦,被这该死的古怪之人消遣如斯!
于是我努力睁开眼睛,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果然正被人连拖带拽,行进在雪山的一处绝壁上!绝壁壁立千仞,下方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到谷底。
更可怕的是,这拖拽我之人,竟然是悯之!
悯之将我牢牢绑在一个简陋的木板之上,木板的一端拴着麻绳。而麻绳的另一端,正系在悯之的肩上。悯之的肩膀单薄,已经血迹斑斑。她正一步一滑,在厚厚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身影几乎融化在风雪中。
我的心,就像被这风刀雪剑,狠狠地刺中了。我拼命地从木板上挣脱出来,连滚带爬地向悯之的方向而去。
悯之突然感觉肩头一松,发现了我的异常举动。她三两步奔到我跟前,扶我坐起身来。她有些愧疚地道:“马车上不了雪山,所以我雇了工人用担架抬着你。但是那些好吃懒做的家伙,受不了这风雪,一个个都跑掉了。我只能用这笨办法拉着你。一路颠簸严寒,辛苦你了。”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我抓起悯之的手。那本该拈花品茶谈笑风生的纤纤玉手,现在已经血肉模糊。我涩声道:“我不辛苦,但是心中很苦。”
悯之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于是轻笑一声打断我:“你不是侠士剑客吗?怎么动不动就说苦不苦的。你看这漫天飞雪,真是我未曾见过的美景呢。寻赏美景,又有紧要的人相陪,你说,是不是人生一件快事?吃点苦又有何惧?”
我握住悯之的手,点点头道:“不错。只要紧要的人在身边,何苦之有?等我的腿好了,天涯海角的美景,我都陪你去寻。”
悯之开心地拍拍手,脸上的笑靥,如同冰山上开出的雪莲。
随后的日子,我和悯之更加步履维艰。我不由得暗下决心,如果让我找到这个古怪之人,我必定将他狠狠痛揍一顿,以教训他住在如此不通人情的地方。
最后,我终于如愿见到了这个古怪之人。
但这蓄谋已久的痛揍,却是没有实现。
因为当我见到此人时,是我从又一场昏睡中清醒过来。
我几乎是被热醒的。
在这严寒偏远的雪山深处,我差点中暑。
我迷惑地抹了抹头上渗出的汗珠,才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温暖明亮的毡房中。
毡房中间有个巨大的火炉,上面架着一口大锅,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在大锅前忙活。这个背影穿着明黄色的衣衫,外面还裹着棕红色的披单。
我心中嘀咕,这个莫非就是那杀千刀的古怪之人?于是我故意轻咳了一声,引那人转过身来。
待这人转过身,我才注意到,他竟是个剃度之人。但是他面目阴沉,竟是颇为凶恶。
我心中一惊,有些心虚地道:“阁下可是腐生虫的主人?”
“正是。”那人声如洪钟,气息浑厚,内力不可小觑。但是他显然不愿与我多言,只是简简单单应了一句,向我随随便便瞟了一眼。之后他扔过来一个竹筒,不再搭理我。
我将竹筒拿起来一看。好家伙,里面竟是一条生龙活虎的腐生虫!
此人好气魄啊!也不问我的来意,二话不说,就随便赠与腐生虫。他若知道玄界之中,为了这小胖虫子,生了多少腥风血雨,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虚情假意地客气起来:“阁下赠我如此贵重之物,我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此人正值而立之年,皮肤黝黑发红,面目轮廓刚硬。他一双鹰眼冷冷地注视着我,仿佛有些不耐烦地道:“不是赠给你的。是赠给你夫人的。”
这时我才发现悯之不在我身边。我突然没来由地心中一沉,有些惊慌失措地问道:“悯之呢?她在哪里?”
这人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没有答话,只是向着旁边的一扇布帘指了指。
我一个翻身从刚才躺的木床上摔在地上,正打算双手并用,爬到隔壁的毡房去。我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因为摔倒在地而隐隐作痛。我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发现那曾经肿胀坚硬如木头的双腿,如今竟仿佛恢复如初。我尝试着动动腿,居然滋溜一声站起来了。
我终于明白,这个古怪之人,为何将世人趋之若鹜的腐生虫,随意地拱手相送。他的医术之高明,不动声色间,就可以将我的断腿再续。
我也来不及向这古怪之人表达我的滔滔敬意。我一心只挂念着悯之,飞一般地冲到隔壁毡房。
拉开帘布,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悯之正端端地坐在毡房中间一块色彩浓重的地毯上。她的脸上带着让我安心的微笑。
我立即凑到悯之身旁,将头倚在她的肩上。
悯之笑着用手拍拍我,温言道:“腿好了,就开始撒欢了。”
我也不答话,只是软软地揽着悯之的胳膊,沉浸在安静的幸福之中。
“你的腿受过伤,将来但凡天气变化,免不了受那腿寒腿痛的折磨。”悯之皱皱眉头,继续嘱咐道:“平日里,用生姜熬水,加入陈醋泡脚,即可祛湿驱寒。”
“嗯。”我暖暖地眯着眼睛,胡乱答应一声。心里却嘀咕,这日后自有悯之照顾我,我何须记什么生姜陈醋的?
谁知悯之还是不消停:“那腐生虫,最是好吃懒做。你须每日取新鲜露水,每三日取动物血肉喂与它。潮湿闷热之时,还要经常将它放出来遛遛,省得它心情烦闷,憋出病来。”
“哦。”我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实在对那丑东西提不起兴趣。
“用那腐生虫疗伤之后,还需有活血通经的药方与之配合。这药方,我誊抄了一份,放在平日我用的梳妆盒里。你可仔细收好了。”
“好。”我仍是闭着眼睛,心中有些纳闷,难不成悯之想让我日后随她行医?说实话,悬壶济世总比打打杀杀要好。悯之果然想得长远,把我的前路都筹谋好了。
悯之又絮絮叨叨起来:“你的无愁剑,剑势强硬,刚劲有余,而转圜不足。你须知成败往往不在朝夕之间。懂得守拙,避其锋芒,才有自保之力。”
我睁开眼睛,拉住悯之的手,撒娇似地道:“你今日怎的这么多交代?”
还没等悯之回答,我就觉出了异常。
悯之的手,竟然冷得可怕。
这屋里如此闷热,悯之为何冷得像个冰块?
我抬起头,细细地端详起悯之的脸。
悯之的脸色,竟然也如寒冰般苍白,无一丝血色。
我的头,突然仿佛嗡的一声炸开,不祥的预感一股脑涌了上来。我发疯一样抱住悯之,惊慌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悯,悯之,你怎么了?”
悯之淡然一笑,有些嗔怪地道:“你总是这么孩子气。生死祸福,是天注定。我们无谓强求。”
“什么生死祸福?”我着急地打断悯之,“如果你相信天注定,就不会千辛万苦地带我来雪山,找这个该死的怪人。”
事实证明,不能在背后议论别人。
这个怪人,此时有些不满地站在我和悯之身后,发出一声冷哼。
我突然想起了怪人逆天改命的本事。于是我连滚带爬地跑到怪人身边。我也顾不得那些江湖气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急道:“大师,我知道你有通天的修为。求求你,救救悯之。”
怪人皱着眉头,还是冷冷地望着我。
我见他不为所动,心中大急,语无伦次道:“大师,我不要这双腿了。我只求悯之活着。”
怪人还是阴沉着脸,却生硬地挤出几句话:“活着?我发现你们时,她就已经气绝多时。我勉力让她还阳,吊着她一口气,只是与你道个别罢了。”
“不!”我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怎么会气绝?悯之明明好好的。她还要同我去寻赏天下的美景!都是我这双腿,害了她!”说罢,我举起右手,向着双腿各击一掌。
随着腿骨清脆的断裂声,钻心的疼痛轰然袭来。我顿时疼得冷汗淋漓。
悯之尖叫一声,掩面痛哭起来。
怪人终于有些触动。他的口气缓了缓:“你夫人本就体质衰弱。连日的严寒,远超她体力的辛劳,已经让她心脉衰竭。我不是神,尊夫人,我已无力回天。”
“哈哈哈……”我突然抱着头大笑起来。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好笑。千回百转,总是不得圆满。
“莫大哥,”悯之轻声唤道,“你莫悲伤。花开花落自有时。”
我一把搂住悯之,也不知是笑还是哭:“正是,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都随你去。你我终归是在一处的。”
“不可。”悯之仿佛有些生气,“如果你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记着我?挂着我?”
她顿了顿,将我的头抬起来,认真地说道:“我也记挂着你。即使去那轮回走一遭,也一定回来找你。你可信我?”
我的眼泪流下来,但是我的心突然安宁了。悯之从不会骗我,她说回来找我,就断不会食言。
于是我絮絮叨叨地嘱咐悯之:“我信你。我就在冰原上等着你。你切莫饮那孟婆汤,切莫忘了我……”
话音未落,悯之已含笑而终。
只剩下我,又赤条条一人,孤独地徘徊在天地间。
只有一只丑虫子与我相伴。
但我却发誓,一生只医人,而不自医。
我回到冰原,守着与悯之的誓言,等她回来找我。
只是这一等。
竟是二十五年。”
第七十四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蒙莫一言毕之,如同仙乐绕梁,弥久不散。
紫凌抱着头,抹了一把眼泪,却心中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没头没脑地道:“二十五年啊?莫前辈,你久等了。”
“所幸,终于让我等到了。”蒙莫盯着紫凌,面上露出喜色:“悯之,你,你可是想起来了?”
紫凌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还是没有。”
冰阳七窍几乎生出烟来。他面目扭曲地对着紫凌道:“这个故事根本与你无关。你当然想不起来。”
紫凌瞪了一眼冰阳:“这么凄美的故事,怎可能是假的?”
“凄美?”冰阳一把拉住紫凌,一本正经地道:“来来来,我来给你讲一个更凄美的故事。也是关于上辈子我和你的故事……”
蒙莫无情地打断了冰阳:“如果你不信我所言,你就永远得不到心中所想。”
冰阳一呆,有些急切地抓住蒙莫,大声道:“你知道我心中所想?你快说!”
蒙莫却仿佛抓住了冰阳的七寸,得意洋洋起来:“那你信不信紫凌就是悯之?”
冰阳黑着脸,斩钉截铁道:“不信。”
蒙莫仿佛吃了一个苍蝇,不可置信地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离开玄界之法?”
“原来你知道离开玄界之法?”紫凌很是惊喜。
蒙莫露出个皱皱巴巴的笑容:“你的那个冰阳,几年前伤得快要死了,偏偏药石不灵。我瞧见他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块朽木。我的宝贝虫子,在他的身上,竟然还不如一句话有用。”
“一句话?”紫凌有些迷惑。
蒙莫没有答话,只是挑衅似的望着冰阳。
冰阳没好气地道:“那句破话,无非是:‘玄界未必没有外出之法’。”
蒙莫冷笑一声:“破话?你原本心如死灰,听了这句话之后,便立即甘愿受那剥皮抽筋之苦。旁人不知缘由,我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心之所想,就是为着离开玄界,寻你的紫凌去。”
冰阳脸上不由得一红,语气貌似也没有什么底气了:“我现已寻得紫凌。你休要再用此来威胁我。”
“威胁?”蒙莫仍是得意洋洋,一副可憎的面目:“我还就用此,继续来威胁你。”
蒙莫向着紫凌瞟了一眼,继续道:“冰阳,你虽已心愿得偿。但是,你现如今,是更加急迫地想要离开玄界。我可有说错?”
冰阳只觉得牙根直痒痒。但是他只能狠狠地咬咬牙,向着蒙莫恭敬地一作揖:“莫前辈,晚辈的确急于离开玄界。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蒙莫的眼中,闪过一丝的狡诘的光。他望着紫凌,循循善诱道:“悯之,你有没有想过,你来到玄界,到底是为了找冰阳那厮,还是,为了二十五年前的承诺?”
紫凌心中没来由地一惊。到玄界寻回冰阳,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但为何,自己的心中,竟然出现了一丝犹疑。仿佛这个答案,自己也迷惑了。
蒙莫看到紫凌的迷茫,哈哈一笑:“悯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虽忘了昔日的情分,自以为为了别的缘由来到此地,但其实,你千真万确,是来践约的。”
紫凌只觉得胸中发闷,脑袋一团乱麻。紫凌从来觉着自己活得颇自由自在。只做自己想做之事。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也强迫不得。但是,如果自己不是自己,自己所做的,只是命中注定之事,那该如何自处?
自己究竟是剑侠紫凌?还是弱质纤纤的悯之?
究竟应该继续快意江湖,横行无忌?还是一续前缘,了却遗憾?
紫凌顿时冷汗淋漓。往日的所悟所信,仿佛正在崩塌。
正在惶恐之间,紫凌突然发觉自己被人猛地一拉,转眼就从温暖的充满烤鹿肉香气的小屋,一头扎进了漫天的冰雪中。
紫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困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拉着自己,气呼呼地向前冲去。
“冰阳,你这是做甚?”紫凌一阵小跑,费力地跟上前面那个高大的背影。
背影终于停了下来。
冰阳转过身,愤懑地望着紫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还说自己是女侠,被那个丑八怪一忽悠,就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刚才走得匆忙,紫凌只穿着单衣,此时已冻得直哆嗦。她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望着冰阳,嘟囔道:“不是我意志不坚定,而是,莫前辈所言,大怕是真的。”
冰阳一把将冻得发抖的紫凌搂在怀里,柔声道:“傻姑娘,谁都有个前世今生的。过去的事情,最多是一种情怀,而不是负累。”他将紫凌的脸抬起来,紧紧地盯着紫凌的眼睛道:“况且,你现在,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那些前尘往事,都不可再乱你的心。懂吗?”
紫凌翻了个白眼,将冰阳推开,义正言辞地道:“胡说,我分明是属于我自己的。”
冰阳一声轻笑:“好好好,你是属于你自己的。我才是属于你的。”冰阳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地道:“我们既自诩为侠,就应快意江湖,断不能受制于人。”
紫凌颇赞同地点点头,却仍有些担心道:“那离开玄界之法,岂不是问不到了?”
冰阳的目光有些闪动:“如果我们,真的无法离开玄界,我就带着你遍寻名医,定有解这蛇纹毒的方法。”冰阳一边说,脸上竟浮现出幸福的笑意:“如果,终究无法解毒,我自有办法,随你共赴黄泉。我才不是蒙莫那蠢材,相信什么再续前缘。我一定紧紧跟着你。生生世世都黏着你。”
紫凌被逗笑了:“我的脑子一向不大好用。喝了那孟婆汤,就更不记得你了。”
冰阳凑过来,勾着嘴角道:“我早知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我记着你便是。你自然是逃不出我的手心。”
冰原风雪正盛,两人却玩笑起来,好不热闹。
只听一声轻咳,蒙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二人身后。
紫凌转身看到蒙莫,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冰阳大大咧咧地走到蒙莫的雪橇前,微微一揖道:“前辈,叨扰了。”
说罢,冰阳拉着紫凌的手,就要翩然而去。
蒙莫大急,高声叫道:“你们就这样走了?”
紫凌有些不忍,转身瞅了蒙莫一眼,没头没脑地道:“莫前辈,您,您的鹿肉是极好吃的。我终生难忘。今日,今日一别,您多保重!”
说罢,紫凌就急匆匆地躲到冰阳身后,准备开溜。
蒙莫却叹了口气,对着紫凌说道:“你是个没心眼的。但是冰阳那厮,惯会用这些以退为进的腌伎俩。罢了罢了,你俩若是当真如此寡情薄意,走了便是。”蒙莫顿了顿,兀自从雪橇中取出一把闪着墨绿光芒的长剑,递给紫凌,有些伤感地道:“我废了双腿。这无愁剑,自是无用武之地。悯之,之前最是钟爱这把无愁剑。现在,我就将这把剑,赠与你吧。”
紫凌接过无愁剑,有些惊慌地道:“前辈,您赠我无愁剑作甚?如此贵重之物,我,我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蒙莫深深望了一眼紫凌,缓缓道:“你是望吾剑主,现在却没有剑在身旁,成何体统?再说,你若没有剑,如何出这玄界?”
紫凌虽觉着自己脑子一向不大好用,此时却是听出了端倪。她惊喜道:“莫前辈,你是打算要告诉我们,离开玄界之法了吗?”
蒙莫却阴沉着脸,冷哼道:“离开玄界,谈何容易?我是不忍你毒发,才指点一二。”
冰阳笑靥如花地凑到蒙莫面前,问道:“听前辈所言,这玄界出口,可是颇艰险?”
“岂止艰险?根本就是九死一生。”蒙莫狠狠地瞪着冰阳,表情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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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两个身着兽皮斗篷的人,大包小包地离开冰原,逐渐隐没在风雪中。
蒙莫依旧坐在雪橇中,望着远去的二人,默不作声。
站在蒙莫身旁的一个中年猎户,见蒙莫呆坐良久,觉得有些不妥。他凑到蒙莫面前,小心翼翼地道:“蒙神医,他们二人走远了。我送您回去吧。”
说罢,这个中年猎户才注意到,蒙莫的脸上,已是浊泪纵横。
中年猎户大惊,慌忙问道:“蒙神医,您可是,心中不快?”
蒙莫疲倦地摆了摆手,涩声道:“不快?二十五年来,今日我心中,最是快活。”
猎户有些担忧地望着蒙莫,暗咐他莫不是疯魔了。
蒙莫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道:“悯之,我等了你二十五年。你从不骗我,果然不负昔年之约。”他顿了顿,脸上竟然露出笑容:“悯之,我真的很开心。我等你二十五年,并不是期望再续前缘。我只是想亲眼见到你,今生安好。”
可惜蒙莫的低语,瞬间被吹散在风雪之中。
故人已远去。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缘起何因?缘灭难求。
天意总是难以捉摸,不随人愿。
世间之事,貌似因缘际会,又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
有些相遇,说不定,是一偿前世的遗憾。
有些离别,也可能不过是奈何缘浅的一声叹息。
只是,信命,还是信己?
大概就是对人心的考验了。
第七十五章 什么室,什么罗?
此时的紫凌,却是顾不得伤春悲秋。
她正在奋力地与风雪搏斗。
雪,是鹅毛大雪。
风,是呼啸寒风。
风雪混在一起,竟有如此威力。
紫凌如果不是背着大包小包的烤鹿肉,早被这风雪吹走了。
冰阳拉着紫凌,行一步退一步,也走得颇狼狈。
紫凌有些气鼓鼓地道:“这条路如此难走。蒙莫那老头,不会是诓我们的吧?”
冰阳回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紫凌道:“莫前辈虽毒舌,但其实极重情义,颇为心慈。他既已知你中毒,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这离开玄界之法,断不会是假的。”
紫凌奇道:“莫前辈瘫痪已久,他怎会知道,离开玄界之法,就在这寻得腐生虫的雪山之中?”
冰阳若有所思道:“你可还记得,你师父缘生大师的家乡,锦州的远山城?”
“自然记得。”紫凌听到冰阳提起缘生大师,情绪有些悲怆。
二人前往冰原寻访蒙莫之前,先将缘生大师的骨灰,送回了远山城安葬。
远山城,不过是锦州北部一个稍显偏远的小城。
但是远山城,在锦州,甚至在整个玄界,却是赫赫有名。
只因为城中空前发展的佛教。
气势恢宏的庙宇,克俭苦修的僧侣,还有虔诚的信徒,让这个小城,一派祥和宁静。
一些心志坚定的得道高僧,从远山城出发,在玄界四处宣扬佛法。
缘生大师,就是其中之一。
这才有了缘生大师和缘慈的一段师徒缘分。
缘慈小师父,在举目无亲的玄界之中,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也学到了悲天悯人的佛法智慧。
只可惜,逝者已矣。
空留紫凌的一腔悲戚。
冰阳见紫凌神色有异,慌忙扯开了话题:“这远山城,你可发现有什么奇怪之处?”
紫凌吸了吸鼻子,迷惑地道:“奇怪之处?没有啊。”
冰阳沉吟道:“玄界与世隔绝已有千年。而佛教进入中土,不过数百年时间。你说佛教是如何传入玄界的?”
紫凌点点头,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你是说,佛法是后来通过什么途径,被传入玄界的?”
“正是。”冰阳摸摸紫凌的头,一副赞许的样子:“而且,玄界之中的佛法,与中土佛教,颇有差异。”
“差异?”紫凌努力回想了一下,仍然觉得很困惑。
冰阳轻笑了一下:“中土的佛教,源于西域。近年来,禅宗大盛。大部分修禅的佛学大师,提倡清贫淡泊,追求禅定之乐。但是,我看这玄界佛教,道场精致庄严,高僧多戴红帽,倒像是金刚乘的做派。”
“金刚乘?是什么?”紫凌想到自己也曾做过佛门弟子,现在确是一问三不知,不由得有些尴尬。
“也就是密宗。我曾在长安城中,见过西域僧人金刚智大师[17]的道场。与远山城中的寺院,非常相似。”冰阳微笑着说。
“哦。”紫凌勉强应了一句:“那或许只是佛学流派不同,又有什么奇怪呢?”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金刚乘传入中土,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情。”冰阳皱着眉头道:“玄界中的密宗,又是从何而来?”
“我明白了。”紫凌惊喜地抓住冰阳的手臂,大声道:“金刚智大师,是玄界中人?”
冰阳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道:“你是颇有想象力的,值得赞赏。”
紫凌听出了冰阳的不友好,恶狠狠地瞪着他。
冰阳眨眨眼睛,继续说道:“你可知,金刚乘在何地最为兴盛?”
“西域?”紫凌问。
“不是西域,是吐蕃。”冰阳道。
“吐蕃?”紫凌此时深刻地觉得自己应该多读点书。
冰阳冲着紫凌笑了笑:“吐蕃身处中土西方的高原,文化神秘。近年来与中土颇为交好。”
“那这吐蕃,与玄界有什么关系呢?”紫凌还是不明就里。
“玄界与吐蕃,有某种奇怪的联系。我怀疑,玄界中的佛法,可能是从吐蕃传入。”冰阳沉吟一下,继续道:“蒙莫前辈,发现雪山中的神秘人,正是这金刚乘的修行者。但是此人又与玄界中人,大有不同。因此莫前辈怀疑雪山之中,存有外界的通道。”
紫凌仰着头,盯着冰阳,一副极崇拜的模样。她拍着手道:“冰阳,我越发觉着你颇有智慧。”
冰阳勾着嘴角道:“你能意识到我的智慧,正说明,你也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紫凌嗔怒道:“你休要小瞧我。我也是具有大智慧的。只是平日里低调些。”
冰阳忍住笑,柔声道:“那你且说说你的大智慧。”
紫凌眨眨眼睛,正色道:“莫前辈说,雪山里的神秘人,是个修佛之人。怎么又说离开玄界,是九死一生呢?所以,我估计,定是莫前辈误会了。只要我们对这神秘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定能悲天悯人,让我们离去。”
事实证明,紫凌的大智慧,还是低调一些好。
神秘之人,虽确是修佛,但他既不悲天,也不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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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我放你们离去?万万不可。”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神秘人。但他刚见到紫凌二人,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
还是在那个毡房中,明亮而温暖。屋外的风雪大盛,屋里却如桃花源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二十五年前的神秘中年人,现已垂垂老矣。
老人见到历尽艰辛,狼狈不堪的紫凌二人,竟然一点也不惊讶。
紫凌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却微微有些佝偻的老人,好奇地问:“大师,您怎知我二人想要离去?”
老人身着黄袍,披着红色披单。他的一双眼睛深邃,虽已布满皱纹,依然目光冷峻。他双手合十,冷冷地道:“你二人,手持神剑恪离,显然不是这玄界中人。既已寻到此处,自然是想要离开玄界。”
冰阳皱了皱眉头,恭敬地向着老人一拱手,朗声道:“大师,您既是修佛者,自然是有大慈悲。我二人有万不得已之因,必要离开玄界。还请大师行个方便。”
老人扫了一眼冰阳,还是不紧不慢地道:“与你方便,就是让这天下不方便。”
紫凌吐吐舌头,吃惊道:“大师,这么严重啊?”
老人仔细看了看紫凌,神色松了松:“原来是故人到来。”
紫凌愣了愣,仿佛自言自语道:“大师,您也认识我啊?”
老人的双目浑浊,但依然闪烁出光芒。他沉吟了一下,缓缓道:“贫僧数十年前,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姑娘重情重义,让贫僧印象深刻。可惜当年贫僧无力回天,姑娘魂归轮回。今日有缘得见,姑娘依旧灼灼其华,贫僧颇感欣慰。”
紫凌有些尴尬,扭捏道:“大师,既然您都说我是故人,那您就网开一面,让我们离开吧。”
老人却面色一寒,冷声道:“不行。”
冰阳有些生气,疾声道:“大师,你一再为难我们,是何缘由?”
老人也不生气,还是慢条斯理地道:“玄界是万恶之源。我们的职责,就是镇守玄界出口,不能让任何邪祟进入外界。”
冰阳皱皱眉头,沉声道:“我们?看来镇守这玄界出口的,不止您一人。大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人面目沧桑,但却依旧无波无澜,仿佛他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事情:“我们一共八人,尊师格西觉密。受赞普[18]所托,我们世代在这雪山之上,只为镇守玄界恶鬼。”
冰阳吸了口气,恭恭敬敬地一抱拳道:“原来大师是密宗高僧。不知为何会说这玄界,是万恶之源?”
老人轻哼了一声:“冈底斯[19]山神足下,便是金刚地狱。不是万恶之源,又是什么?”
冰阳沉吟数息,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玄界出口,刚好在冈底斯山下。因此玄界才会被密宗高僧们,认为是地狱所在。”
紫凌站在一旁一头雾水。她不耐烦地打断了二人:“什么山神,什么地狱的?大师,您就说说,怎样才能让我二人离开?”
老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是镇守雪山的室罗摩尼罗[20],我的职责就是守卫这地狱出口,断不能让任何人离开。而且,你二人,一个经脉重创,一个身中奇毒。即使手持神剑恪离,也不是贫僧对手。再者,即使让你二人侥幸从我这里离开,你们也根本没有机会,通过其他七人的考验。所以,你二人不如断了念想,速速离去吧。”
冰阳心中一惊,这位大师,一眼便看出,他们二人的情况。能从他手下通过,果然是机会渺茫。
只听紫凌又不满地嘟囔开了:“对对对,这位什么室,什么罗大师。您慧眼如炬,我二人确实属于老弱病残,甚是凄凉。您说您即使赢了我二人,也是胜之不武。不如,您就先把我二人治好,我们再公公平平,一较高下如何?”
冰阳忍不住想笑,正想苦口婆心规劝紫凌,不要痴心妄想。却听见老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有疗伤之法,却不会解毒。这位施主的经脉之伤,我倒是可以相助一二。”
紫凌听了大喜,拍着手跳起来:“什么室,什么罗大师,您简直就是大慈大悲。”
冰阳却露出迟疑的神色:“大师,您若是治好我的经脉之伤,岂不是会对您构成威胁?大师还是三思为好。”
紫凌狠狠地瞪了冰阳一眼,嗔怪道:“傻子!大师同意给你治伤,你怎么还矫情起来了?”
老人却露出微笑,赞赏地望着冰阳道:“小友胸怀坦荡,贫僧敬佩。我平生只医治道义之辈,小友正在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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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金刚智:南印度人,中国密宗的创始人之一。
[18]赞普:吐蕃之王。
[19]冈底斯山:西藏西南部。苯教发源地。苯教认为此山是万山之王,诸神住处。
[20]室罗摩尼罗:藏传佛教的戒律性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