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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彼得猫的雪     半水青烟半水寒txt下载     半水青烟半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生离死别,不能承受之重

    紫凌正心乱如麻,突然发现周围的琴瑟之声一滞。

    同时,仿佛盛夏之中的暴雨降临一般,空气中的闷热突然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之感。

    或者说,是一种寒意。

    紫凌和冰阳困惑地环视周围,发现四周的浓重雾气,竟然不再飘荡,而是仿佛凝固了一般。

    很快,寒意越来越明显。

    雾气中甚至出现了点点的雪花。

    秦毅沉声道:“化雾为霜,是玄寒魔功!”

    话音刚落,只觉刺骨的寒风,如排山倒海而来。

    紫凌甚至站立不稳。

    紫凌心中大惊,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冰阳的手。

    但是,紫凌却发觉冰阳的手,冰冷无比。

    紫凌低头一看,自己抓住的,是一只苍白无比的手。

    这只手,将紫凌狠狠一拉,紫凌只觉得眼前一花,就飞到了浓雾之上。

    这只手的主人,此时就站在紫凌的面前。这个人一身寒气,穿着白衣,甚至连头发都变成了白色。仿佛此人是从万年寒冰中走出来的。

    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笑意。他的目光如水,看着紫凌,柔声道:“你今天,真美。”

    紫凌也望着这个白衣人,说到:“我今天穿成这样,是为了等你来。”

    白衣人笑了笑:“我知道。”

    紫凌有些着急:“这是一个局!”

    白衣人依然目光温柔:“我知道。”

    紫凌心中黯然,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白衣人道:“因为,我想看看你。”

    紫凌心中一颤,涩声说:“我不想让你死。”

    白衣人凝望着紫凌,许久才点点头,缓缓道:“这就够了。”

    紫凌刚想开口,突然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从脚下传来,震耳欲聋。

    一股巨大的热浪,滚滚而来。

    刚才还寒风刺骨,却在突然之间,变得闷热不堪。

    不但闷热,简直是灼热。

    紫凌觉得自己就像放到火上去的烤肉。衣服头发简直都快着火了。

    还没等紫凌衣服上的火烧起来,巨大的火光已经在湖面闪现。

    碧玉一般的湖面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血红的口子,鲜红的地火从中喷涌而出。

    地火以巨大的力量向空中喷射,所到之处,尽是毁灭。

    浓雾、平台,都在火光之中化为灰烬。

    紫凌,逐渐被密密麻麻向上喷射的地火包围。

    火光交错,紫凌惊讶地发现满眼尽是火红,绚烂夺目。

    这火红之光,却明亮异常,刺痛了紫凌的眼睛。

    太白之光已现!

    紫凌心中一凛。

    她振臂一呼,望吾剑带着清冽冽的紫色光华,飞到空中,环绕在紫凌身后。

    紫凌面色一肃,浑身紫色光华大盛。她的长发和衣裙在火光之中飘舞,烈烈生风。她神色冷峻,对着白衣人沉声道:“英纵,我既是正道弟子,除魔卫道是我辈之责。我虽不愿伤你性命,但今日也断不能让魔道之人离开!”

    英纵也不答话,只是依旧定定地望着紫凌。

    紫凌用内力护住心神,不受地火热浪侵袭。她将身上的红色长袍一扯,往空中一抛,长袍立即在火光中化成飞灰。紫凌一个箭步,劲装向前,剑势凌厉,直指英纵。

    英纵望着袭来的望吾剑,竟露出淡淡的笑容。他在火光之中,长身而立,双手背负于身后,只是快步闪躲剑尖,并不还手。仿佛这并不是生死之间的较量,而只是当年峨眉山之巅,师兄妹之间的嬉闹。

    但是英纵的步履渐渐变慢,躲闪显得越来越吃力。同时英纵周身的白色寒气,逐渐消散。英纵自觉气息不顺,不由暗暗心惊。

    这太白之光,果然是玄寒魔功的克星。

    英纵不敢大意,不再与紫凌纠缠,而是化为白色光华,就要从紫凌的紫色剑阵中飞出。

    但是显然并没有奏效。

    因为紫色剑幕之中,又加入了一道青色剑光。顿时紫青两色交缠,灼灼其华,实力大增。

    冰阳依旧一身红衣,落到紫凌身侧,立即身随恪离剑,将英纵困在剑阵之中。

    英纵看到冰阳加入剑阵,顿时勃然大怒。他的面色越发苍白,但是双眼却变得血红,大有入魔之相。

    英纵双手一振,周身火光为之一滞,竟迅速暗淡下来,逐渐凝结成冰。

    随之英纵一声怒吼,周围的寒冰立即化为碎片,向外飞散而去。

    寒冰碎片击到紫凌和冰阳身上。二人只觉巨大压力袭来,顿时气血翻涌,站立不稳,倒飞出数丈。

    紫凌和冰阳一个翻滚,迅速站起身来,再次双剑交缠,向英纵攻去。

    哪知英纵身旁数米开外,仿佛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冰幕,将英纵团团围住。紫凌和冰阳根本无法靠近一步。

    紫凌二人不敢贻误时机,立即身随剑动,化成紫青两道剑光,围绕冰幕飞速旋转起来。

    漫天绚烂的地火之中,吾离双剑形成一道耀眼的飞虹。

    而冰幕的范围逐渐缩小。

    紫凌二人终于攻到了英纵身旁。

    英纵白衣飘动,却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他微笑着对紫凌道:“不错,功力大涨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菜鸟了。”

    紫凌心中一痛,却肃然道:“道消魔涨,我辈怎敢懈怠?”

    说罢,紫凌和冰阳吾离双剑翻飞,向英纵左右夹击而去。

    英纵眉头轻皱,伸手一挥,将幻尘剑唤出。

    幻尘剑此时寒光闪闪,与往日的温润内敛完全不同。

    幻尘剑一声厉啸,向紫凌冰阳二人横扫过去。

    紫凌二人只觉一股寒气滚滚而来,寒彻肺腑,急忙收回吾离双剑,抵挡幻尘剑。

    转瞬之间,幻尘剑已然攻到眼前,吾离双剑奋力相抗。

    一时间三剑交缠,发出震耳之声。

    让人惊异的是,就在幻尘剑与望吾、恪离剑碰撞的一瞬间,幻尘剑突然碎裂,化成点点白光,最后竟然变成飞灰消散。

    只听一声沉重的叹息,在三人不远处响起:“英纵徒儿,幻尘剑乃是为师赐予你的峨眉圣物,只为助你除魔卫道。现在你既已经叛道入魔,幻尘剑就应当陨落了。”

    英纵神情一滞,望向不远处的峨眉掌门秦毅,有些愤然地说道:“师父,你既收回了幻尘剑,是要与我断了师徒的情分吗?”

    秦毅缓缓道:“是师徒,还是敌友,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英纵眼中闪出寒光,冷冷道:“那如何是敌?如何是友?”

    秦毅朗声道:“散去魔功,你便还是我峨眉好男儿!”

    英纵听了,突然仰天大笑道:“师父,你自诩自己从不墨守成规。怎么现在却因为一种武功,就判我正邪,断我生死?”

    秦毅长叹一声:“你修习魔功大成之后,便待如何?”

    英纵一愣,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秦毅继续追问:“如若世人不能容你,你待如何?”

    英纵脱口而出:“我既有傲视武林的武功,谁敢不容我?”

    秦毅轻叹一声:“用武力来威慑天下,还说自己不是魔道?”

    英纵一时语塞。

    但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了狂戾的表情,高声道:“以前我自以为自己是正道。从来恭谨恪检。但是我得到了什么?我只能在所谓的道义之下,虚伪地、痛苦地活着!”英纵望向紫凌,脸上的表情愈加疯狂:“我既有了逆天的本事,就注定不再是凡夫俗子!我要得到一切我想要的!哪怕天下的人都害怕我,憎恨我!”

    秦毅摇摇头,难掩脸上的失望。他缓缓道:“英纵,你的魔在心中。”

    说罢,秦毅抬头望向英纵,高声道:“那今日为师就只能清理门户。”

    话音刚落,秦毅的两仪清风剑迎风暴涨,形成金色的剑雨,向英纵落去。

    英纵望着从天而落的金色剑雨,只冷哼一声。他双手向虚空一抓,两手之中,竟幻化出两把和幻尘剑一摸一样的冰剑。

    英纵挥舞着冰剑,竟向着剑雨的方向腾空而起。

    转瞬之间,白色的光华和金色剑雨就缠斗在一起。

    数息之后,金色长剑竟然纷纷掉落,光华尽失。

    而英纵手持冰剑,毫发无损。他从空中落下,竟转身向秦毅方向攻去。

    秦毅的两仪清风剑已失,功力大损。只见他挥出一掌,抵挡英纵的冰剑。

    英纵的冰剑转瞬攻到,却硬生生地停在了秦毅地掌前,不能寸进。

    英纵厉啸一声,浑身白光大盛。

    两把冰剑竟在秦毅掌前碎裂。

    而秦毅则连连后退数步,口中竟喷出鲜血来。

    “师父!”紫凌看见秦毅受伤,不由得大惊失色。她快步上前,扶住秦毅。

    秦毅一抹口角鲜血,低声对紫凌道:“英纵已经魔功大成!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了。只能尽力拖住他,让太白之光,化掉玄寒魔功。”

    紫凌一点头,立即一指望吾剑,向英纵攻去。

    冰阳也不含糊,随着恪离剑,加入了缠斗。

    英纵也不再幻化武器,而是赤手空拳地,左击右挡,游弋于吾离双剑之间。

    英纵双手周围升腾出诡异的寒光,竟然坚不可摧,刀剑不入。吾离双剑击到寒光之上,竟被反弹出去。

    每次吾离双剑接触到英纵双手的寒光,紫凌和冰阳都会感到持剑之手异常冰冷沉重,胸口如同受到千钧之击。二人剑招愈发缓慢,面色也愈发苍白。

    但紫凌和冰阳千折百回地,双剑翻飞,将英纵牢牢地控制在剑阵中心。

    英纵阴沉着脸,冷冷说道:“你们吾离双剑不能大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倘若再耗费内力与我缠斗,只会经脉冻裂而死。”

    紫凌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她咬着牙道:“不愧我心,死何足惧!”

    英纵脸上,阴霾更重。他双掌合十,大喝一声。

    紫凌和冰阳只觉巨大压力狠狠袭来,全身经脉仿佛冻成寒冰,剧烈疼痛起来。二人胸中气血翻涌,双双倒飞出去,口角渗血。

    此时,英纵却露出惊异的表情。他手捂胸口,面色痛苦,竟喷出一口鲜血。之后他踉踉跄跄几步,几乎站立不稳。

    紫凌困惑地望着英纵,这时才发现,周围异常明亮起来。

    一股巨大的地火,以排山倒海之势,从湖面喷涌而出。

    地火很快将几人包裹在其中。

    紫凌飞速用内力将自己与地火隔离开来,却还是感觉到灼热无比,简直就要被融化了。

    而身处地火之中,紫凌只感到周围耀眼夺目,简直难以睁开眼睛。

    紫凌艰难地眯着眼睛打量周围。

    只隐约看到英纵,周身寒光破溃,满面通红,痛苦不堪。

    只听秦毅高声说道:“太白之光已重创玄寒魔功!缠住英纵,不要让他逃出地火。”

    紫凌一咬牙,提剑再次向英纵方向飞去。

    英纵已经变得疯狂,他双眼血红,发出痛苦的怒吼。他双臂一振,拼命向地火之外飞去。

    紫凌大急,一把抓住英纵,死死地拖住他。

    英纵转过头来,盯着紫凌,双眼却是野兽般的狠厉。他一掌击在紫凌肩头,狠狠地将紫凌推开。

    紫凌只觉肩部一阵剧痛,随之被巨大的推力震飞出去。

    “小心。”冰阳飞将上来,将紫凌拦腰抱住,柔声说道:“英纵神志已失。你受了伤,就躲远些,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罢,冰阳深深地望了紫凌一眼,飞身而起,向着英纵的方向而去。

    紫凌哪肯眼巴巴地坐视不理。她随即强忍着伤痛,奋力追逐冰阳。

    只见英纵此时,已陷入秦毅、晋满、冰阳等人的混战之中。

    英纵面目狰狞,招式已失章法,但却如困兽犹斗,招招致命。

    秦毅等人皆有负伤,对英纵的牵制越发吃力。

    英纵大有脱困而去的迹象。

    紫凌心中大急,不顾肩部剧痛,催动望吾剑向英纵攻去。

    英纵见又一劲敌攻来,一声厉啸,向紫凌欺身而来。

    紫凌见英纵挣脱秦毅等人的围困,向自己袭来,立即抬手向英纵挡去。

    哪知肩部剧痛,右手竟然无法抬起。

    转眼间,英纵竟一只手勒住了紫凌的脖子。

    紫凌瞬间感到英纵的手指嵌入自己的皮肉,越勒越紧。她难以讲话,甚至,无法呼吸。

    紫凌望着英纵的眼睛,那双曾经让她心动的温柔的眼睛,现在却透着冷漠和疯狂,和要将她置于死地的决绝。

    “英纵。”紫凌艰难地唤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英纵突然出现一丝迟疑,目光仿佛变得游离。此时英纵已经陷入混沌,既不认识自己,也不记得紫凌。但偏偏,当他看到即将死在自己手中的紫凌,心中却是一阵疼痛。他疑惑地打量着这个女子,努力地回想着这个貌似熟悉的声音。抓住紫凌的手,竟然渐渐松开。

    远处的冰阳,看见紫凌遇险,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发疯似的手持恪离剑,以极快的速度向英纵刺去。

    紫凌看见冰阳执剑向英纵刺来,心中一急,大喊道:“不!不要杀他!”

    冰阳一愣,刺向英纵的恪离剑,竟在最后关头,掉转了方向。只用剑柄,击中了英纵的背部。

    英纵吃痛,放开勒住紫凌的手,反而一掌狠狠向冰阳击去。

    冰阳已在英纵身侧,这一掌避无可避,正中心口。

    冰阳一口鲜血喷出,只觉胸口空落落的,反而感觉不到疼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竟是一个巨大血洞,冒着寒气。

    冰阳很快感觉到天昏地暗的眩晕袭来,周围那些耀眼夺目的地火之光竟然暗淡下来。

    此刻,他感到了心中,深深的恐惧。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即将与心上之人的别离。

    冰阳睁大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楚紫凌。

    冰阳发现紫凌竟也看不真切了。仿佛只看到紫凌惊恐的眼睛,和向自己飞奔而来的身影。

    冰阳仿佛听到紫凌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他本想安慰她,告诉她不用害怕,自己会奉献一生来陪伴她。但是,冰阳发现,自己竟然讲不出话来了。

    冰阳看见紫凌向自己伸出手来。于是他也想拉住她的手,但是,竟然连手也无力抬起。

    冰阳叹了一口气,只能努力冲着紫凌笑了笑。

    随即,冰阳再也无法维持身形,向着地火深处坠落而去。

第四十七章 你可以死,我也可以不信

    三月里。

    旭日和暖。

    春风依旧料峭。

    酒馆里热气腾腾,在这春寒之中,更显得暖意洋洋。

    几个服饰各异的武林中人,正围坐在一起,暖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峨眉,经此一事,是元气大伤啊。”一位白衣书生样打扮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神色仿佛有些凝重。

    “可不是嘛。听说峨眉掌门秦毅,一夜之间白了头啊。”一个络腮胡子,把头晃得像拨浪鼓,一副痛惜的模样。他用手肘碰了碰坐在旁边,正在悠闲品茶的和尚,说道:“觉义大师,你当时不正好在太白山观礼吗?快和我们说说。”

    这个被称为觉义大师的中年和尚,念了声佛号,低声说道:“当日一役,颇为惨烈,我佛慈悲,不提也罢。”

    络腮胡子看见中年和尚面露难色,也不好强求,只能继续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重重叹了口气:“只是这峨眉衰微,对我们正道武林,也是重创啊。”

    一个颇为瘦小的老头,凑过来,饶有兴趣地搭腔道:“不是听说数月前,峨眉是在办喜事吗?怎么突然就变成祸事了呢?”

    络腮胡子瞪了一眼干瘦老头,答道:“本来是吾离剑主联姻。谁知最后竟是恪离剑主冰阳身死,望吾剑主紫凌不知所踪的结局。令人唏嘘啊。”

    “不止如此。”白衣书生还是一副凝重的表情:“峨眉大弟子练英纵,一直被认为是武林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如今却落得个武功被废的下场,令人扼腕啊。”

    干瘦老头倒吸一口冷气,有点惊讶地问道:“不是听说练英纵入了魔道吗?”

    “阿弥陀佛。”坐在一旁的觉义大师终于开口了:“练施主,是峨眉掌门秦毅最钟爱的弟子,曾经灼灼其华,却不幸误入魔道。而秦掌门,假借吾离剑主成婚,将练英纵引到太白山顶。最后他大义灭亲,用太白地火将练英纵魔功废去。”觉义大师顿了顿,仿佛回想起当日的情景,颇有些触动地说道:“太白一役,除去武林心腹大患,换得正道苍生太平。可惜,峨眉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悲,可叹。善哉,善哉。”

    几人听了,也露出感慨的神色,一时沉默不语。

    干瘦老头忽然又问道:“这恪离剑陨落,怎么望吾剑主会不知所踪呢?”

    络腮胡子摸摸胡子,也露出迷惑的表情,说道:“听说望吾剑主,将望吾剑留在了峨眉,反而带着恪离剑,不辞而别。其中缘由,不得而知啊。”

    白衣书生不由得摇摇头道:“从此世间,竟再不能看到,吾离双剑。这一代神剑,难续辉煌啊。”

    几人又是一阵叹息,只无言喝起闷酒来。

    .

    郁闷无比的,还有晋满。

    卜凡和飞鸿为了安慰晋满,有事没事地来找他下棋。

    竟然都被晋满拒绝了。

    晋满耷拉个脑袋,再也听不到他聒噪了。

    人来了一拨又一拨。

    “你师父到底去哪了?”文鸳如是问。

    “不知道。”晋满哭丧个脸。

    “紫凌走的那天,只有你见过你师父。你怎么会不知道?”卜凡有点不相信。

    “谁说只有我见过我师父?练英纵那厮还见过我师父呢。你们怎么不去问他?”晋满恨毒了英纵,一提到英纵,就露出恶狠狠的表情。

    卜凡翻了个白眼:“英纵师兄从太白山回来,昏迷了许久。醒来以后,整个人就性情大变,对我们也不理不睬的。他现在一直在峨眉后山闭关。谁敢去问他啊?”

    飞鸿也笑不出来了,叹了口气,说道:“晋满,你师父把望吾剑都给了你,怎么会不告诉你她的去向?”

    晋满看着手中光华尽失的望吾剑,难过地说:“小师父没有把望吾剑给我。她只是叫我帮她看着望吾剑,在峨眉山等着她。”

    “那你师父让你等多久?”文鸳有点着急了。

    晋满的圆脸上,突然露出坚定的表情:“三年!小师父说望吾剑是峨眉圣物,她不能让望吾剑陨落。所以她让我留在峨眉,帮她看着望吾剑。”

    “陨落?”卜凡惊得叫出声来:“紫凌不会想不开吧?”

    “不会的!”晋满生气地大叫起来,一张圆脸又涨得通红:“小师父说三年,就是三年!小师父一定会回来的!”

    “对对对!紫凌不会有事的!”卜凡立即附和道。

    “那你师父说她要去干什么?”文鸳愁眉不展地问。

    “我师父说,她要去找冰阳。”晋满提到冰阳,露出悲伤的表情。

    “冰阳?”卜凡不禁脱口而出:“冰阳已经死了。紫凌还要怎么找?”

    “冰阳没有死!”晋满又气呼呼地叫起来:“你们都说冰阳死了。我和小师父都相信他没有死!”

    “他中了英纵的玄寒魔功,又掉进了地火深处。怎么可能没死?”飞鸿摸着头,迷惑地说。

    “他……”晋满一时语塞,讪讪地说道:“反正他就是没有死!”

    “晋满。”文鸳打断了晋满,温言道:“你师父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冰阳已死的事实。所以她以寻找冰阳为名,离开峨眉。等到时间冲淡了悲伤,她就会回来的。”

    晋满听了,愣愣地望着远方,竟发起呆来。

    “就算你师父要去找冰阳,也可以带着你去啊。她一个人,就这么走了,望吾剑也不带在身边,多危险啊。”卜凡打断了晋满的发呆,嗔怪地说道。

    晋满露出懊恼的神色,低着头嘟囔道:“我说要和小师父一起去。但是她不肯。”

    “主要是你太笨。”卜凡不遗余力地数落着晋满。

    晋满不满地嚷嚷起来:“谁说是我笨了?英纵那厮也说要陪小师父一起去了,小师父也没有同意啊。”

    卜凡尴尬地用眼睛瞟了一下文鸳。

    一个月前,文鸳和英纵,已经和离。

    晋满却仿佛没有理解这尴尬的气氛,依然自顾自地说道:“英纵那厮,还问小师父,能不能重新开始。真真是厚颜无耻!”

    卜凡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说道:“英纵师兄与紫凌有了心结,估计是难以回头了。”

    晋满愤愤不平地继续道:“他害得冰阳失踪,小师父远走。小师父怎么可能答应他?最后小师父决绝离开,练英纵那厮失魂落魄,我看了倒是极开心的。”

    卜凡瞪了晋满一眼,一把扯住他,说道:“下棋你说没心情,吃饭总还是要的吧。走走走,我带你吃饭去。”

    说罢,卜凡和飞鸿二人飞快地将这个口无遮拦的晋满拉走了。

    只剩下文鸳,一个人,落寞地,望着远方,喃喃道:“紫凌,天涯海角,只希望你,得偿所愿!”

第四十八章 我怕鬼?呵呵,不存在的……吧

    二道河旁。

    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民,住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木屋中。

    这个普通的小木屋,甚至稍显贫寒。

    简直就是家徒四壁。

    偏偏这个山民,一点都不忧虑。

    他翘着二郎腿,叼着个大烟袋,深深地吸上一口,再徐徐地吐出白烟。他的脸上立马出现了陶醉的表情,仿佛自己正在享用满汉全席。

    屋外已经春光明媚。

    但是对他来说,这样的阳光,是没有什么鸟用的阳光。

    北方的早春,他依然需要缩在厚厚的毛皮大衣之中。

    因为他的家里,没有升起取暖的柴火。

    也没有一个平实的妇人,来为他煮一锅热腾腾饭菜。

    更没有欢腾的熊孩子,上蹿下跳,来为这个冰冷的屋子增加一点暖意。

    他就孤零零一个人。

    呆在冷冷清清的屋子里。

    冰窖一样的屋子里,他一动不动,仿佛是被冻住了。

    只听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阳光照进了屋子,像是有了些许生气。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大股寒气。

    一个身穿厚厚大衣的人,随着这股寒气走了进来。

    山民终于有点不满地哼了一声,抬起头来,疑惑地注视着这个走进来的不速之客。

    这个穿着大衣的访客,带着一个斗篷,看不清楚面目。

    访客径直走到整个屋子唯一的一件家具,一张桌子旁边,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山民斜着眼睛瞅了瞅访客,冷冰冰地问:“你来我家干嘛?”

    访客依然大大咧咧地说道:“讨杯热水喝。”

    “没有。”山民干脆地回答道。

    “那就来份热汤饭吧。”访客竟然不得寸也进尺了。

    “还是没有。”山民眼睛瞟着房梁,神色有点不耐烦。

    “没事,烤个羊腿也是好的。”访客不屈不挠。

    山民有点气恼了。他瞪大了眼睛,有点凶巴巴地冲着访客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里有这些个热水,汤饭,羊腿啦?”

    访客依然没有生气,只是惊讶地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呢?”

    山民仿佛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涨红了脸大声道:“我为什么要有呢?”

    访客却神情自若地说道:“你靠山临河,位置绝佳,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到野味,抓到河鱼。”

    山民突然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泄了气,讪讪道:“这些个辛苦的差事,我才懒得去做呢。”

    访客盯着山民,问道:“你出了名的懒惰。但是,为什么你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没有饿死?”

    山民彻底被激怒了,他跳起来,大声地叫道:“我饿不饿死,跟你有什么相关?”

    访客轻笑了一声,盯着山民的眼睛,缓缓道:“你不但没有饿死,反而活得很好。你腰缠万贯,却怕别人知道,因此躲在这破屋子里,装可怜。”

    山民不可置信地呆立在原地,讪讪道:“谁说我装可怜?我本来就是很可怜的。”

    访客突然从大衣中,掏出一个精美的石头雕成的佛像,放在木桌上。

    山民一看,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访客自顾自地说道:“这种佛像,市面上要卖到百两黄金一个。而且还往往一佛难求,只有黑市上才能买到。”访客拿起佛像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幽幽地说道:“而这种佛像,全部都是从你这里卖出去的。”

    山民眨眨眼睛,有点心虚地说道:“我自己做的,不行啊?”

    访客冷笑一声,道:“你现在给我做一个,我出两百两黄金。”

    山民一愣,支支吾吾起来:“我现在没心情做。”

    访客还是盯着佛像,厉声说道:“你不是没心情,而是没有能力!我打听过了,这种佛像的材质,是根本无法找到的。”

    访客站起身来,走到山民面前,突然从大衣中抽出一把青莹莹的长剑,横在山民面前,恶狠狠道:“这种佛像,根本不是我们这个世间的东西。快说,你从哪里弄来的?不然,我削掉你的鼻子。”

    山民一看长剑,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访客突然又温言细语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这种佛像,是从地下弄来的吧。”

    山民突然大惊失色:“大侠,不能说,不能说。我要是泄露了秘密,死一百次都不够啊。”

    访客收回了长剑,柔声安抚道:“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我只想知道,地下的通道,在哪里?”

    .

    访客走在明媚的阳光下。

    号称可以治愈一切不开心的灿烂阳光,却不能让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对山民的拜访,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带着一身寒气,闪身走进一家酒馆,要了一壶女儿红。

    几杯热酒下肚,他觉得周身暖和起来,脑子似乎也灵活了不少。

    他脱掉身上的厚重大衣。

    露出一头长发,和一张颇为秀美的脸。

    竟是个女子。

    她托着腮,回想着自己这几个月的际遇。

    一月前,她在无意之中,在黑市上遇到了一种让达官贵族趋之若鹜的神秘佛像。

    这种佛像,通体雪白,做工极为精致。更为玄妙的是,到了夜间,佛像会发出幽幽蓝光,璀璨如夜明珠。

    一时间,众人把这种佛像,抬举到了天降祥瑞的高度。

    但是这种佛像,根本无法复制。

    让所有工匠无可奈何的是,这种佛像的材料,根本无法寻得。

    因此,佛像更加奇货可居。

    坊间对佛像的来历莫衷一是。

    有人甚至说,这种佛像,根本不是人世间的东西,而是来自于天上的神物,或者是阴间的鬼器。

    当然,这些荒诞的说法,大部分人是付之一笑,或者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偏偏少部分人,竟然信以为真了。

    包括这个女子。

    她回想起自己曾经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只为问一个问题。

    地火之下,可能生还?

    所有的人,众口一辞:落入地火,绝无生还可能。

    直到她找到这个佛像。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汪洋大海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她寻访了一位工匠大师。大师告诉她,这种奇怪的材质,很有可能来自于地下!

    也就是说,地火之下,可能存在未知的空间。

    而且,有人可以来往于世间和地下。

    她觉得这是数月来,自己第一次感觉到高兴。

    她几经辗转,才打听到了这些佛像的来源。

    这个源头,是一个被称为鬼行的人。

    因为人们以为,这个带来阴间神秘器物的人,一定是个半人半鬼的怪物。

    但是这个鬼行,行踪非常神秘。

    他只定期出现在黑市,兜售佛像。每次都来去匆匆。

    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更无人知道他的底细。

    偏偏鬼行遇到的是,是一个轻功不错,又善于隐藏行踪的人。

    因此女子一路跟着鬼行,直到找到了那个普普通通的小木屋。

    一番威逼利诱之后,鬼行终于承认,这些佛像,来源于地下。

    但是,当女子问起地下的通道,鬼行瞪大眼睛,仿佛想起了什么惊恐至极的事情。他颤颤巍巍地说道:“那个通道,犹如人间炼狱。大侠,你问来做什么?你不会是想去那里吧。”

    女子不以为然地说:“你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鬼行神情古怪地望了望女子,有些黯然地说道:“大侠,你可知,我此去,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说罢,鬼行将自己破旧不堪的毛皮大衣拉起来,露出一只手臂。

    说是手臂,简直不是人的手臂。

    整个手臂,千疮百孔,竟然难以找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女子第一眼望去,首先想到的,竟是曾经在瑶池旁,看到的火山石。

    鬼行哭丧着脸说道:“大侠,你看,这就是我进入地下的代价。我这一身皮肤,都变成了这样。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三十好几了,也娶不到老婆。只能藏在这深山里,还得提防这别人惦记我的钱。你说,我容易吗?”

    女子眉头紧锁,问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鬼行愈加沮丧,回想起自己的不堪经历:“我以前也就是个普通的山民。虽然懒一点,但是也能混个温饱。有一次家里实在没有东西果腹了,我只好进山去猎点野物。谁知,进山之后,我才想起来,那几日,正好碰到瑶池之水变热了。我们从小生活在山里的人都知道,瑶池之水一旦变热,就不能饮用。我好不懊恼,只能强忍着口渴。但是越是知道不能喝水,就越是觉得口干舌燥。我最后忍无可忍,就打算用瑶池之水润润嘴唇来过过瘾。哪知,我刚走近瑶池,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鬼行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说话的声音都变化了:“瑶池周围的沙滩,竟然变得松软无比。我刚一踏上去,就陷了进去。我大吃一惊,于是拼命挣扎。哪里知道,越是挣扎,就陷得越快。很快细沙就没过了我的头顶。没想到这细沙之下,竟是滚烫强酸的热水。我全身剧痛,心中惶恐,以为此命休矣,很快就晕了过去。”

    说道这里,鬼行已经面色苍白,全身冷汗淋淋,一副即将要虚脱的样子。

    他喘着气,休息了好半天,仿佛才缓过神来,继续说道:“等我清醒过来,已经在地下了。”

    女子面露惊奇之色,着急地问道:“这地下,是怎么样的?你可否见到过别的人?”

    “别的人?”鬼行不解地望着女子。

    “就是像你一样,从地面上落下去的人?”女子连忙解释道。

    鬼行苦着脸道:“我们这山中,不乏失足落入这瑶池之人,但无一不是尸骨无存啊。像我这样能够大难不死的,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多亏了我平时心地善良,多积阴德,才有了这番奇遇……”

    女子不耐烦地打断鬼行:“那这地下,是怎样的光景?”

    鬼行面色一滞,支支吾吾道:“大侠,您饶了我吧。这个真的不能说。”

    “为何?”女子脸色一寒,厉声道。

    鬼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汪汪地望着女子,表情夸张地说:“如果我告诉你,地下那些个罗刹,就会要了我的性命。”

    “地下生活的,都是些罗刹恶鬼?”女子皱着眉头,仿佛露出一丝不安

第四十九章 人生路,哪一条是好走的?

    除了这罗刹恶鬼之外,摆在女子面前的,还有更大的难题。

    鬼行告诉女子,他的一身可怖的伤痕,都是通过通道时留下的。

    鬼行能在通道中活下来,确实是千年难遇。

    这个通道,只有在地火喷发后的短短时间内出现。地火将通道打开,但同时地火已泄,通道之中高温已消除,鬼行才能保住性命。但通道中残留的高温和强酸,还是普通人不能忍受的。

    幸亏女子不是普通人,她是一个剑侠。

    而且她还有很多朋友。

    .

    “朋友?你觉得我会当你是朋友?当真是可笑!”千渊谷谷主林郁,望着眼前这个女子,一脸不屑地说道。

    女子的模样着实古怪。

    她的一头长发,已经完全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脑袋。

    她穿着一身紫衣,手里握着一把青莹莹的长剑。

    “难道你出家了?”林郁望着这个打扮得像尼姑的女子,冷冷地问道。

    “没有。”女子淡淡地说道。

    “那你的头发呢?”林郁继续问道。

    “是你的母亲,宋松前辈,替晚辈剃掉的。”女子仍是平静地回答。

    林郁冷哼一声:“上次冰阳带着你来找我,你容貌奇丑,这一次,你又是如此打扮。真不知道,冰阳看上了你什么?紫凌姑娘。”

    此女子正是紫凌。

    她听到林郁提到冰阳,脸色一白,涩声道:“宋松前辈让我来找林谷主,是因为这件事,只有林谷主能帮我。”

    林郁噌地一声站起身来,涨红了脸,冲着紫凌高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我跟你,只有仇恨,没有恩义。我会帮你?笑话!对你下毒倒是有可能。”

    紫凌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想请林谷主对我下毒。”

    林郁一下子愣住了。

    紫凌冲着林郁一抱拳,朗声道:“我之前身中悌之毒,林谷主有相帮之恩。你我之间,怎么会只有仇恨,没有恩义?”紫凌一顿,继续说道:“今日我再次冒昧前来,是想请林谷主在我身上,施一种奇毒。”

    “什么奇毒?”林郁有些感兴趣地问道。

    “一种能让我不怕高温和强酸的奇毒。”紫凌答道。

    “你说的是蛇纹之毒[16]?”林郁饶有兴趣地说道:“这种毒,来自于西域。最早是在一种生活在蛇纹石矿区的老鼠身上发现的。使用之后,可以使人的皮肤,变得坚韧无比,不怕高热,不怕强酸。但是使用此毒之人,大多会咳血而亡。”

    紫凌淡淡一笑,说道:“正是此毒。”

    “你让我对你下毒?为什么?”林郁觉得紫凌,越发不可理解了。

    “因为在下,要去一个地方,需要此毒的帮助。”紫凌耐心地解释道。

    “你想让我帮你?哪怕是下毒,我也偏偏不能让你如愿!”林郁却一口回绝了。

    紫凌还是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林谷主一定会帮我。”

    .

    林郁果然还是帮了紫凌。

    尤其在紫凌告诉林郁,自己此去,是去寻找冰阳之后。

    林郁得知冰阳坠落地火之后,失声痛哭。

    之后林郁拿出了蛇纹毒。

    但是面对这个可以将情敌置之死地的机会之时,林郁反而犹豫了。

    她竟然迟疑地劝紫凌:“此毒一旦使用,后果不堪设想。即使你用自己的内力控制毒性,也最多可以维持两三年光景。你又何必为了一个遥不可期的希望,断送了自己?”

    紫凌微笑着望着林郁,说道:“即使散尽我一身内功,我也会撑到这个遥不可期的目标,实现为止。”

    林郁有点触动,眼角竟然闪出泪光。她咬咬牙,将蛇纹毒递给紫凌,涩声说道:“紫凌,我林郁,从今以后,就是你的朋友!我祝你,得偿所愿!”

    .

    紫凌怀揣着蛇纹毒,按照鬼行的指引,又一次来到了瑶池边。

    经过地火的肆虐,瑶池那动人心魄的美景,已经不复存在了。

    昔日的万顷碧波,已经变成了焦黑的平原。

    茫茫然,平坦坦,空无一物,了无生气。

    紫凌望着这满目的物非人也非,心中不禁戚然。

    偌大的焦黑平原,只有紫凌一个人的身影。

    显得更加落寞。

    没有了冰阳的戏谑和晋满的聒噪,显得天地之间,空荡荡的。

    紫凌觉得自己的心,也空荡荡的。

    她轻叹一声,有些迷茫地望了望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四面八方。

    紫凌一直觉得自己天赋异禀。

    尤其在经历了数不清的迷路之后。

    现在没有了徒弟们孜孜不倦的陪伴和协助,紫凌稍显悲观。

    她认为要找到鬼行所说的通道,恐怕要下大力气。

    谁知,偏偏这一次,有如神助般,紫凌竟然不偏不倚地,顺利找到了入口。

    入口,其实还是黑乎乎的一团。

    只不过,这里和别处略显不同。

    约莫一口井大小的范围,地面异常的松软。

    紫凌站在上面,竟感觉飘飘荡荡地。

    仿佛是,站在了池塘中的一片荷叶上。

    紫凌使劲地跺了跺脚,地面甚至渗出水来。

    紫凌抽出手中的恪离剑,向地面一划。

    地面立即出现一道巨大的破口。

    果然从地下,涌出大量的水来,很快就形成了一滩洼地。

    还冒着热气。

    就是这里了。

    就是此刻了。

    紫凌深吸一口气。

    从小被人授予瞎胆大美称的她,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丝怯意。

    地下!

    黑暗的,未知的空间。

    据说还有可怖的罗刹。

    前路危险重重。

    此一去,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

    正如林郁所说,断送了自己,只为了一个虚无的念想。

    但是,紫凌觉得,自己非去不可。

    只有踏上这条不归路,才能让自己觉得不愧于心。

    如果有一天,面对自己的本心,觉得惭愧,那这一生,岂不是苟活?

    哪怕是安逸地、长久地活着。

    对于紫凌来讲,也是煎熬。

    因此,她从来都是,坦荡地、独立地、不妥协地活着。

    只为俯仰不愧于心。

    因此,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会义无反顾。

    此时紫凌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想起宋松前辈,给自己落发时候的絮叨:

    “通过地热之地,头发会被烧焦,有碍观瞻,所以头发不能留。

    既然孤身一人,自然是越丑越方便。从来红颜都是祸水,害人害己。所以头发不能留。

    既然心意已决,就应当斩断前尘,所以头发不能留。”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紫凌微微一笑,抬头再次看了一眼蓝天碧日。

    阳光金灿灿地,裹在她的身上,友好而温暖。

    春风拂来,就像爱人的手一样温情。

    紫凌仰着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陶醉在了春风里。

    片刻之后,她突然睁开眼睛,眼中闪过厉色,脸上出现决然的神情。

    她一仰头,将手中的蛇纹之毒一饮而尽。

    之后,她握紧恪离剑,一个箭步,向地面上那个巨大的破口,纵身跃下。

    一时间,激起巨大的水花。

    但随即,破口之处,水面归于平静。

    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

    [16]蛇纹之毒:蛇纹石,能提取石棉,赖高温,强酸。石棉能导致尘肺,因而出现咳血症状。

第五十章 贤能之后,难怪这么好看

    地下,暗无天日,炙热无比。

    而且鬼魅一般的罗刹横行。

    紫凌浑身伤痕累累,疲于奔命。

    终于一脚踩空,重重跌落在地上。

    一个面目狰狞的罗刹,展开了不知道是不是笑容的笑容,阴森森地紧盯着紫凌。

    紫凌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她终于忍不住捂住眼睛,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罗刹竟然伸出手来,将紫凌捂住双眼的手掰开。

    紫凌虽然被掰开了双手,但还是紧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

    却听见罗刹说话了。

    竟然还是很动听的温言细语。

    “姑娘,姑娘。”罗刹如是说。

    “哼,装温柔,这是罗刹骗我睁眼的伎俩。”紫凌在心中暗暗嘀咕,依然坚定地紧闭双眼。

    罗刹毫不气馁,依然柔声道:“姑娘,快醒醒。”

    “我不睁眼,这厮竟以为我睡着了!”紫凌有些气恼。不就是个丑八怪罗刹恶鬼吗,自己堂堂一代女侠,怎能怂到如此地步。

    于是,紫凌狠狠地睁开双眼。

    简直是瞪着眼睛,盯着自己眼前的这个罗刹。

    好一个貌美如花的罗刹恶鬼!

    凤眼微挑,红唇皓齿,面如白玉,秀发乌黑。

    活脱脱一个中年美妇。

    紫凌惊得蹭一下坐起来,差点碰到对面的美貌罗刹恶鬼。

    “你怎的这么快就换了一副模样?你使的是什么妖法?”紫凌冲着美貌罗刹说道。

    罗刹愣了一下,露出温润的笑容,说道:“姑娘,我一直是这副模样啊。你不会是睡糊涂了吧。”

    紫凌不满地大叫起来:“谁说我睡了?我清醒得很呢。”

    罗刹依旧耐心地说:“你没有睡着?那你大喊大叫地作甚?”

    紫凌有些尴尬,解释道:“你们这些罗刹不停追我,我大喊大叫是为了壮一下自己的声势。”

    “罗刹?”罗刹听到自己的定义,反而露出不太认同的表情。她甚至又伸出手来,几乎要摸到紫凌的头上了:“姑娘,你不会是摔坏脑袋了吧?”

    紫凌灵巧地将自己的光头向后一躲,戒备地说:“我虽然摔倒了,但也不至于摔坏脑子!”

    说罢,紫凌还拍了拍自己摔倒的地方。

    奇的是,自己刚才摔倒的地方,异常的软和。

    软和得像是一张床。

    紫凌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坐在一张床上!

    怎么会是一张床呢?

    自己不是正满身伤痕地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吗?

    对了对了,自己还有一身伤痕。

    紫凌赶紧撸起袖子,想找到那证明自己脑子没有摔坏的伤痕。

    此时,紫凌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是火辣辣地疼。

    但是,偏偏一丝伤痕都没有。

    “我的伤痕呢?”紫凌迷茫地望着眼前的罗刹,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我不会真的摔坏脑子了吧。”紫凌顿时觉得脑子发起懵来。

    紫凌抱着自己的头,苦恼不已。

    记忆,仿佛是定格在了自己跳下黑潭入口那一刻。

    当日,紫凌决然跃入通道入口。立即发现这入口之下,竟是个巨大的旋涡。

    巨大的吸力,将她牢牢困住,并快速地将她向下拉去。

    又热又酸的水,和着泥沙,将紫凌紧紧包裹。

    紫凌憋着气,只觉得周身皮肤,就像被千刀万剐一样,疼的钻心。

    无穷无尽的黑暗向紫凌袭来。

    她的意识,也逐渐泯灭在了痛楚和黑暗之中。

    至于后来的罗刹和追杀,确实出现得颇为突兀。看来果真只是自己的大梦一场。

    紫凌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冲着美妇道:“罗刹姐姐,我怎么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吗?”

    中年美妇捂嘴一笑:“我救了你不假,但我可不叫罗刹。”

    紫凌不解道:“我一个朋友,说这地下,住的都是形容可怖的罗刹恶鬼。”

    “你的朋友,我认识。”中年美妇眨眨眼,道:“能进入这地下世界,百年难遇。你这个朋友,找到这么一条进出的通道,也算是颇有造化。一次地火喷发之后,我们在遇到你的地方,找到了他。那时候的他,简直就是一块焦炭。他在我们这里住了大半年之后,落下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厮倒是聪明得紧,竟然让他看到一条生财之道。”

    “就是他带出去的夜光佛像?”紫凌脱口而出。

    “那些个破烂货,不过是我们这里随处可见的杂石,再找个不入流的工匠胡乱做出来的。”美妇轻飘飘地说。

    紫凌咂咂嘴,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暗嘀咕:“黄金百两都难求的一佛,在这里竟然成了破烂货!”

    美妇没有注意到紫凌的惊讶,仍然幽幽地说:“后来这厮,又多次出入这里。带走他想要的,也带来我们想要的。”

    “原来你们是在做生意?”紫凌恍然大悟:“什么是你们想要的?”

    “毒药。”美妇仍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不过是一句家长里短的闲话。

    紫凌睁大眼睛,一时间愣住了。

    美妇也不打算隐瞒,坦荡荡地继续说道:“我族在这里隐居,已经快千年,世代与世隔绝。很多外面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水平。”

    “隐居?千,千年?”紫凌结结巴巴地说:“原来你们不是地下的罗刹恶鬼啊?”

    美妇瞪了紫凌一眼,觉得有点好笑:“我族姓嬴,先祖名讳扶苏。”

    “嬴扶苏?这个名字真好听。”紫凌真心实意地赞叹。突然她转念一想,心中大惊,失声叫起来:“公子扶苏?”

    “正是。”美妇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落寞:“千年前,我先祖抗匈奴,筑长城,战功赫赫。但先祖仁义,忧国爱民,不妄杀,不强权。彼时六国百姓刚刚经历了战火,正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先祖的仁德,无异于再造之恩。先祖美名,一时名动天下。但先祖却遭奸人构陷,失了始皇之心。始皇死后,胡亥篡权,更是下昭将先祖赐死。先祖愚忠,挥剑自刎于上郡。蒙恬将军追随先祖已久,果敢忠义。他连夜护送先祖族人离开,才保得我族延续至今。可惜,蒙将军为报先祖的知遇之恩,也追随先祖而去。”

    说到这里,美妇已是双目含泪,神色哀伤,几欲哽咽。

    紫凌自幼也听过老人传颂公子扶苏的德行,也听过扶苏之死空留的千古遗恨。此刻再听到扶苏后人,悲切追忆先祖,也是心中悲戚,颇为动容。

    “那你们,怎么又到了这地下?”紫凌抹了一把眼泪,不解地问道。

    美妇叹了一口气,良久才从悲戚中缓过来,答道:“我族当时拖老携幼,为了避开赵高等人的追兵,一路向北,损伤惨重。天地之大,却无我族立足之地。后来我族先人无意之间,寻到了这地下之地,从此避世不出,放下这红尘俗世的恩怨,终于安然千年。”

    “哦。”紫凌松了一口气,心中也为这些扶苏后人,得其所安而暗暗高兴。

    但紫凌转念一想,又仿佛发现了问题,不禁脱口问道:“既然你们能得其所愿,得一桃源之地居之,想必应是不问世事,与世无争。怎么又会需要购买外面世界的毒药?”

    美妇听了,神色一变,轻嗤了一声:“不问世事?与世无争?这些不过是美好的愿望。所谓愿望,大多是无法实现的。”美妇脸上露出自嘲的悲凉之色:“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就有权力和利益,自然就有斗争。所以有人之处,就永无宁日。”

    紫凌皱皱眉头,心中莫名的失落。

    美妇继续淡淡地说道:“千年前,逃亡至此地的,除了我赢氏扶苏先祖后人之外,还有蒙恬将军后人,以及扶苏公子发妻王夫人的族人。这三族后人,本来应该互相扶持,患难与共。但经过近千年的发展,这三族逐渐各自壮大,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却也愈走愈远,互生嫌隙。近年来,王氏一族的称霸之心更加昭然若揭,已有了吞并其他两族之势。这昔日的宁静之地,早已经荡然无存。我族为了自保,只能借助外面世界的方法。”

    紫凌吸了一口气。

    何谓江湖?

    无处不江湖!

    有心觅安宁。

    却无处得安宁。

    美妇看紫凌一副神色黯然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话锋一转:“你孤身一人,怎的出现在此地?”

    紫凌艰难地从伤感中回过神来,讪讪地说道:“我来寻人。”

    “寻人?”美妇眨眨眼睛,抿嘴一笑:“你九死一生来到此处,所寻之人,一定是极为重要的。莫非是你的情郎?”

    紫凌的脸蓦地一红,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的。不是情郎,是,额……”

    紫凌一时语塞,冰阳到底是谁?

    自己也说不清楚。

    美妇简直要笑出声来:“我懂了。”

    怎么就懂了?紫凌有点困惑。扶苏公子的后人果然蕙质兰心。

    “不过,你那情郎,也是掉进了这地下之地?”美妇皱着眉头,问道。

    紫凌神色一变,黯然道:“他掉进了地火之中。”

    美妇一呆,迟疑地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紫凌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只要不能证明他已经死了,他,就还活着。”紫凌顿了顿,坚定地说道:“只要他活着,我就能找到他。”

    美妇凝视着紫凌,仿佛不忍心击碎这个美梦。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地下之地,幅员之辽阔。你想找到一个人,并非易事。”

    紫凌不以为然道:“天下本就无易事。你们这地下之地,再怎么大,我也不怕。”

第五十一章 师父,你往哪里跑?

    很快,紫凌就发现,自己的海口,夸得有点早。

    这地下之地,果然大得超乎想象。

    百户成村,十村成镇,数镇为城。而这地下之城,无穷无尽,难以计数。

    古有井底之蛙。紫凌此时才知道,自己虽在井外,却也低估了这井底之大。

    山峦,河流,甚至树木,花草,走兽,一个不少。

    只是没有阳光。

    但这地下,到处是闪烁着荧光,被地上世界惊为天物,又被美妇称之为破烂货的,石头。

    这种神奇的荧光之强,简直将整个地下,照得像白昼一样。

    地下之地,被称之为玄界。

    而紫凌掉落的,不过是玄界边缘的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落。

    美妇称之为沉水村。

    因为村外有个瀑布。

    紫凌正是从这个瀑布,进入了,或者说,是跌入了玄界。

    这瀑布之水,正是来自瑶池。

    每隔数年,地火喷发之时,瑶池之水,由上而下跌落玄界,形成这沉水瀑布。鬼行正是通过这沉水瀑布的天然走行,进出这玄界。

    而据美妇说,玄界之人,不愿意被外界打扰,因此断然不能让玄界的存在为世人所知。所以沉水村中人,不断地恐吓鬼行,以至于鬼行将玄界中人归类为罗刹,并对玄界的秘密三缄其口。

    美妇真名赢磊然。人如其名,颇有些豪气。

    她不但将奄奄一息的紫凌捡了回来,好吃好喝招待着,还为着紫凌不着调的心愿,操碎了心。

    她说,漫无目的地找,只会蹉跎了大好年华。

    于是她找来了一位她的好朋友。

    一个和尚。

    和尚的俗名姓蒙,佛号缘生大师。正是蒙恬将军的后人。

    蒙将军忠勇,其后人也大多是德行斐然之辈。

    缘生大师已不惑之年,为人虽古板,却是颇具智慧和悲悯之心的人。

    千年前,玄界之人避祸至此,正是道教盛行之时。佛教在玄界兴起,不过百年时光。缘生大师,怀着渡人自渡的胸怀,在玄界四处宣扬佛法。

    缘生大师虽有着悲天悯人的心,但听了赢磊然的建议,还是吓得脸都白了。

    因为赢磊然要求缘生大师,收紫凌为徒。

    “紫凌施主,一介女流,怎能成为贫僧的徒弟?万万不可。”缘生大师连连摆手。

    “只是名义上的徒弟。”赢磊然耐心地循循善诱:“让她跟着你,她可以四处打听她的情郎。你们又可以互相照应,我放心。”

    缘生大师气得脸都绿了:“你放心!那我怎么放心?贫僧身边,跟着一个女弟子,成何体统?”

    “这个好办,紫凌她可以女扮男装。反正她的头都剃了,不当佛门弟子可惜了!”赢磊然笑嘻嘻地,一副让人无法拒绝的样子。

    .

    几天后,缘生大师飞一样地逃离了沉水村。

    不同的是,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沙弥。

    好一个俊俏的小沙弥!

    小沙弥身着宽大的缁衣,脚踏芒鞋,背上背了一个巨大的竹筐。虽然一路跟在缘生大师身后,恭顺地低着头,但依然难掩小沙弥的一身英气。他的面容,就像被大雨清洗过的蓝天,清澈而明朗。一双大大的眼睛,如同黑夜中的璀璨繁星,秀美却闪着坚毅的光芒。

    来往的人,往往被这个小沙弥吸引。三两成群的女人们忍不住偷偷打量小沙弥,感叹这么个俊俏小生遁入空门未免可惜。男人们却是有些疑惑于这个小沙弥举手投足间的女儿态。

    连缘生大师都不满地数落小沙弥:“你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个小和尚?”

    小沙弥委屈地揉揉鼻子:“师父,我哪里不像个小和尚了?”

    缘生大师瞪了小沙弥一眼:“哪里都不像。”

    小沙弥眨眨眼睛,说道:“师父,你昨天才跟弟子说,佛门中人不可犯贪、嗔、痴三戒。您今天对弟子如此看不顺眼,不是正犯了嗔戒吗?”

    缘生大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良久才念了声佛:“我佛慈悲,万物皆有因果。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随心造。紫凌施主的出现,可能是贫僧今生必定要经历的磨砺。”

    被唤作紫凌的小沙弥吐吐舌头,说道:“师父,既是因果,您就安心接受这个磨砺是好。”

    缘生大师忍不住又瞪了紫凌一眼:“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皆如是。你我既有机缘得这一段师徒缘分,贫僧就赠你法名缘灭如何?”

    “不妥不妥。”紫凌大叫起来:“师父,我是来寻人的,您叫我缘灭,这名字也太不吉利啦。”

    缘生大师差点岔过气去。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法名合适?”

    紫凌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觉得缘续,比较吉利。”

    缘生大师摇摇头:“你既一天在我门下,就应以空门中人自律。此等名讳,过于世俗。”

    经过一番友好的讨价还价,紫凌最终被改名为缘慈。

    从此,缘慈开始了她青灯古佛的修行之路。

    虽然她志不在此。

    她只是在追寻故人的下落。

    但是在追随着缘生大师四处游方的过程中,清规戒律还是需要遵守的。

    每日要诵经,抄经,打坐,不能荤腥和饮酒。

    更过分的是,不能大悲大喜,连大声说话都会被师父怒目而视。

    缘慈小和尚,只能喜怒不形于色。

    简直要把紫凌那颗快意江湖的心给活活憋死了。

    有的时候,紫凌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赢磊然坑了一把。

    而缘生大师也同样深以为然。

    在缘生大师看来,这个缘慈,不但是自己的磨砺,简直就是他的劫数。

    缘慈不但经书背得一塌糊涂,经常在打坐的时候睡着,甚至还会在早课的时候打呼噜。

    每次在寺庙中挂单的时候,缘慈总是会埋怨友寺的斋菜各种难吃,经常对着白菜豆腐发出幽怨的眼神。

    而每每在城镇中化缘的时候,一旦走过路过卤鸭子、酱猪蹄之类的美食,缘慈就会像铁板上的钉子一样,拉也拉不走,甚至要当街流出哈喇子来。

    更加过分的是,不管走到哪里,总有小姑娘冒出来,红着脸给缘慈送礼物。每当缘生大师开坛**,总有大批的姑娘小姐少妇,对着缘慈指指点点,露出各种花痴的表情。

    缘生大师简直忍无可忍,盘算了数种想要把缘慈赶走的方法。

    但是缘慈就像一张狗皮膏药,严词拒绝了缘生大师的遗弃。

    她一本正经地说:“师父,您时常教导弟子,做人要有始有终。在我离开玄界之前,我会一直追随师父的。”

    缘生大师心中暗叫一声苦也,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个性张扬,不适合修行。”

    缘慈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说道:“师父,此话差矣。自从徒儿跟随师父修行,才发现,佛法是大智慧,大慈悲。徒儿真真地受益匪浅。”

    缘生大师眉头一展,问道:“那你且说说,佛法怎么就是大智慧?”

    缘慈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说道:“弟子以前,一直认为,天下有不平事,唯有侠义,可以除暴安良。但是,听了师父宣扬佛法,我才明白,除暴安良,只是以暴制暴的方法。即使除去一恶,还会有无穷无尽的恶人出现。只有教化人心,引导人心向善,才是真正除恶扬善之法。”

    缘生大师吃惊地望着缘慈,仿佛缘慈的脸上要开出一朵花来。

    缘慈接着说:“而且佛法教义,宣扬悲悯万物,天下大同,众生平等。佛法的宽容可见一斑。佛说,万事因果循环,因此应该多种善因。如此循循善诱,既不强迫,也不威逼,而是用仁慈的方法来引导人向善。佛法确是大慈悲。”

    缘生大师听得不住地点头,那朵花简直是要在缘生大师的脸上开出来。他高兴地说:“悟性甚高,悟性甚高。缘慈不愧是为师的高徒。”

    至此以后,缘生大师虽然仍然对缘慈各种无可奈何,但绝口不再提赶走缘慈云云。

    .

    师徒二人风雨兼程,万水千山,如同白驹过隙。

    山水起起落落,缘慈的心,也在一悲一喜,希望和失望中反反复复。

    一村又一村,一镇又一镇。

    竟没有任何冰阳的下落。

    玄界的百姓朴实,每每看到缘慈的失望之色,就会安慰道:“小师父,别伤心,玄界这么大,再去前面问问,前路必有佳音!”

    缘生大师看见缘慈历经千万次的失望,也心中不忍。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你的朋友,说不定过于普通,在这玄界之中,泯然众人,所以打听不出下落呢?再或者,他已经自行离开了玄界?”

    缘慈立即否定了缘生大师的安慰:“冰阳容貌斐然,极易招桃花,断然不会泯然众人。即使他落入地火,毁掉了这一副皮相,也应该变得极丑陋,不会不引人注意。他落入地火之前,身受玄寒魔功,怎么可能有能力自行离开玄界?”

    话音一落,缘慈愣住了。

    是啊,所有的道理,自己都明白。

    冰阳根本就是生机渺茫。

    只是自己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如果一切的心血和追寻,只是为了一个注定落空的结局。

    这个迷梦,还要做到何时?

    缘慈的心,就像落入了深潭中,越来越冰冷,越来越紧缩。

    她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她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捂着自己的心,蹲在地上,冷汗淋漓。

    缘生大师看见缘慈面色苍白,手捂心口,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将缘慈扶到一旁坐下,又是切脉,又是倒水。

    一阵折腾之后,缘生大师发现缘慈还是呆呆傻傻的,不由得心中焦急:“缘慈,你病了?”

    缘慈转头望着缘生大师,却目光呆滞。她有气无力,喃喃地说道:“师父,我的心,为什么这么痛呢?”

    缘生大师立即站起来,焦急地说道:“你且在这里等着为师,为师去镇子里给你请个大夫来。”

    缘慈看见平时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师父,竟然慌得失了分寸。缘慈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拉住缘生大师,道:“师父,我的病,不是大夫能看好的。”

    缘生大师仔细看了看缘慈无精打采的面目,心中明白了七八分。他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你既说佛法是大智慧,为何修行了这么久,还是这般执念深重?”

    缘慈仍然低垂着眼睛,神色黯然道:“师父,既是执念,徒儿怎生能轻易放下?只是不知,这执念如此诛心。”

    缘生大师沉吟许久,终于说道:“为师知你的苦处。但是,前途再渺茫,徒儿也务必有始有终。”

    缘慈抬头,有些意外地望着缘生大师,说道:“师父,你不是一直都反对我执着此念吗?”

    缘生大师叹了一口气,说道:“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不论悲喜,都是修行。不论前路如何,不负本心,贯彻始终,才能修得圆满。”

    缘慈愣愣地立着,良久,才向着缘生大师深深一拜:“多谢师父,拨开云雾见青天!徒儿定不改本心。”

    缘生大师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是无奈而复杂

第五十二章 请我吃吃吃的,就是好兄弟

    至此之后,如同雨过天青一般,缘慈又一扫阴霾地,满怀着希望,踏上前路。

    师徒二人,一村一城,越发接近玄界中心。

    但越接近玄界中心,二人就越发现不妥。

    城镇越繁华,却越是气氛诡异。

    城镇周围到处是流离失所之人,哀鸿遍野。

    而城中之人个个行色匆匆,没有互相的寒暄家常,而是如临大敌般,噤若寒蝉。

    缘慈走在这冷冰冰的街道上,浑身不自在。

    她拉住街上的一个小贩,问道:“你们这城中是怎么了?怎的这般冷清?”

    小贩望了一眼缘慈,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道:“小师父,您就别多问了。”

    缘慈一脸疑惑,正想不屈不挠地再次追问,突然街上一阵骚乱传来。

    数十个士兵打扮的人,大呼小叫,推推搡搡地,押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被推搡着走在前面的几个人,个个书生打扮,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士兵们呼呼喝喝,嬉笑怒骂着,从街上呼啸而过。

    街边的百姓,个个低眉顺眼着,既无交头接耳,也无惊疑表情,仿佛司空见惯一般,镇定冷漠。

    骚乱过后,小贩凑过来,低声对缘慈说道:“小师父,看吧,这就是多嘴的下场。”

    “多嘴?”缘慈不明就里,却依然不死心:“难道贵城中,多言是不允许的?”

    小贩眨眨眼,神秘地说道:“不是不能多言,而是言多就有失。现在城中正在捉拿乱党。”

    “乱党?”缘慈还想继续多言,缘生大师走过来,及时地将缘慈提溜走了。

    缘生大师将一脸好奇的缘慈拉入一个无人的小巷,低声说道:“这城唤作恩宁城。但其实既无恩义,也不宁静。这里是王氏和赢氏家族势力范围的交界之地。这几年,王氏势力越发雄厚,于是在这几个周边城镇,大肆清除异己,捉拿赢氏族人。但凡与赢氏有所牵连,或者在言语之中同情赢氏之人,皆被视作乱党,被残忍清除。王氏一族手段狠厉,颇具酷名。城中百姓是敢怒不敢言。”缘生大师说完,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如同悔悟一般念了一声佛:“善哉,善哉,贫僧又多言了。出家之人,不应妄言是非,参与俗世党争。罪过罪过。”

    说罢,缘生大师又紧紧瞪着缘慈,严肃地告诫道:“徒儿千万谨记,不可妄言,不可生事。”

    缘慈本性嫉恶如仇,刚目睹了士兵作恶,又听闻王氏暴行,正心中气血翻涌,一发不可收拾。突然被缘生大师生生地打压,不由得心中憋闷。她只能皱着眉,极不情愿地应道:“是,师父,我尽量吧。”

    缘生大师看了看缘慈阳奉阴违的样子,心中担忧,拉起缘慈,一心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

    事实证明,缘生大师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

    很快,缘慈再一次遇到了让她气血翻涌的事情。

    师徒二人走进一家茶馆,打算喝茶歇歇脚。

    所谓茶,其实不是茶。

    玄界没有阳光,自然长不出茶叶来。

    但这地下世界,生长一种极妖冶的花。这种花红如火焰,只生长在水边,一旦摘下却迅速变成黑色。玄界中人给这种花取了一个不详的名字:彼岸花。传说中的彼岸花是生性极凉薄之物,花和叶永不相见。叶茎有毒,偏偏这花,经过玄界中人的特殊烹制,竟然香醇异常,堪堪可以与茶叶相提并论。

    这种彼岸花茶,也是缘慈的最爱。

    清香扑鼻,回味甘甜。

    此时的缘慈,正坐在茶馆里,抱着一杯花茶,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要是再有一两碟时令的小菜就更加完美了。

    可惜囊中羞涩。

    缘慈为了进入玄界,连头发都没有带,更不要说银子了。

    出家人身无长物。缘生大师和缘慈师徒俩,一路上全靠化缘和寺庙中挂单,生活实在简单清贫。

    缘慈惆怅地张望着店小二忙碌地将看起来很好吃的小菜端来端去。

    更令人气愤的是,隔壁桌的客人竟点了满满一桌的小食,香气袭人,令人神魂颠倒。

    这是公然的炫富!

    缘慈有点气愤地用眼睛瞟着隔壁桌,对这种行为表示了不齿,但同时又使劲地咽了下口水。

    这时一个颇有磁性的声音从隔壁桌响起来:“小二,给两位大师上几碟精致的素菜。”

    缘慈惊得瞪大了眼睛,赶忙扭过头去望向声音的来源。

    公然炫富的隔壁桌,几个锦衣公子,正深深地埋在一大桌的美食里。

    其中一位,微笑着望着缘慈,正是声音的来源。此人气宇轩昂,面目清俊,眉宇间却带着不怒自威的狠厉之色。

    缘慈对此人顿生好感,刚才的不齿立即被忘到了脑后。她滋溜一声站起来,立即想向这位公子表示感谢。

    哪知缘生大师先行一步站起身来,向着隔壁桌双手合十,不卑不亢地说道:“多谢施主好意。我出家之人,常年苦修,只求粗茶淡饭而已。俗世的消遣之物,只会是修行之路上的牵绊。”

    缘慈悲痛地翻了一个白眼,耷拉着脑袋坐了下来。

    哪知公子毫不气馁,竟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缘生大师跟前,对着缘生大师恭敬地一拱手道:“大师见谅。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在下母亲,诚心礼佛,曾发下宏愿,要供奉天下所见的修佛之人。在下今日此举,只是完成母亲的心愿而已。还请二位大师成全。”

    缘生大师正要说话,缘慈又蹭地站起来,义正言辞地说道:“公子多行善举,孝心可鉴!师父,我们应该成全公子的孝心才是!”

    话音刚落,缘生大师就狠狠地瞪了缘慈一眼。

    而公子立即笑眯眯地向缘慈投来赞许的目光,接着又恭敬地一拱手,转身回到隔壁桌。

    缘慈立即坐下来,对着面前的精致小菜一阵大快朵颐。

    突然令人烦躁的呼喝之声又响了起来。

    又是一队士兵,在鸡飞狗跳之中,霸道地一路行来。

    缘慈厌恶地瞪着这些耀武扬威之徒,期望着不要与他们狭路相逢。

    可惜,这些士兵晃晃荡荡地,竟然不偏不倚地走进了茶馆。

    这几个士兵,身穿着深灰色的兵服,戴着样式古怪的头巾,随意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大声笑骂着。

    他们刚一踏进茶馆,茶馆中大半的客人就惊慌失措地作了鸟兽散。

    这几个士兵满意地看了看瞬间空荡荡的茶馆,随便找了个桌子,东倒西歪地坐了下来。

    之后,几人开始大声地呼喝店小二。小二立即颠颠地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给几位大爷摆满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缘生大师有些担忧地对着缘慈使使眼色,低声道:“我们快走,不要趟这个浑水。”

    缘慈无限惋惜地盯着面前的精致小菜,迅速地将小菜倒进自己的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师父,莫急,莫要浪费。”

    正所谓祸从口出。

    有些祸端,是吃出来的。

    这几个饮酒作乐的士兵,不知怎么的,就注意到了正在狼吞虎咽的缘慈。

    其中一个士兵晃荡着走到缘慈跟前,盯着缘慈看了一会儿,突然大惊小怪地大叫起来:“兄弟们,快过来看看,这个小和尚好生标致啊。”

    几个士兵一听,大为感兴趣,立即将缘慈和缘生大师围了起来。

    缘生大师暗叫一声苦也,飞速地抓起缘慈,打算开溜。

    一个膀大腰圆的士兵,一把摁住缘生大师,阴恻恻地道:“老和尚,你慌什么?我们可是虔诚之人,最喜欢和尚了。”

    此话一出,几人放肆地哄笑起来。

    一人喷着酒气,将一张丑脸,凑到缘慈面前,猥琐地看了半天,哇哇叫起来:“真的哦,这个小和尚水灵灵的,比小媳妇还俊啊。”

    几人又是一阵哄笑。

    缘慈此时已是满脸通红,低着头,惊慌失措。

    身为女侠,被人调戏,还是第一次。

    被人当成男人调戏,更是闻所未闻。

    这时茶馆之外,已聚集了大批的人。有看热闹的,有冷漠的,有心怀不满的,但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这时另一个黄脸士兵,也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你这小和尚,到底是男是女?不如脱了衣服,让我们分辨一下吧。”

    说完,竟抬手要撕扯缘慈的长袍。

    缘生大师大惊失色,赶紧拉住黄脸士兵,大声说道:“使不得啊,兵爷。小徒初入佛门,年轻不懂事,得罪了几位。各位兵爷还请高抬贵手啊。”

    黄脸士兵,被缘生大师拉住了双手,脸色一变。他恶狠狠地一把将缘生大师推倒在地上,大骂道:“好一个不知好歹的老和尚,坏了老子的兴致。”

    缘慈一看缘生大师倒地,心中大急,赶忙去扶自己的师父。

    但是还没有扶到师父,缘慈自己却被几人抓住,动掸不得。

    一个满脸横肉的兵爷,酒意更浓,放肆地狞笑着,就要伸手去抓缘慈的脸。

    但是手刚伸到缘慈面前,突然停住了。

    兵爷觉得很奇怪,疑惑地盯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

    原来是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这只手的主人,冷冷地说道:“几位兵爷,莫要坏了佛门弟子的清修。”

    满脸横肉的士兵,大为恼怒,破口大叫:“少管本大爷的闲事。”说完,士兵暗用力道,打算继续伸手向前去摸缘慈的脸。

    结果,他突然大叫起来。他的手臂,竟然生生地被折断了。

    折断这只手臂的人,语气更加阴冷:“自作孽,不可活。”

    几个兵爷大惊,放开缘慈,纷纷抽出长刀,怒目而视。

    只见折断手臂之人,正是隔壁桌赠菜的锦衣公子。他面色阴沉,后退几步,双手背负身后,冷冷地打量着持刀的几个士兵。

    几个士兵,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惯了。他们平时看到的,都是些逆来顺受之辈,何时遇到过今日这样的硬角色。几人大怒,吱哇乱叫道:“好小子,胆敢在爷爷头上动土。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说罢,几人挥舞着长刀,张牙舞爪地向锦衣公子扑了过去。

    锦衣公子冷冷一笑,身形晃动,轻飘飘地就躲过了几人的长刀。

    几个士兵看见一击不中,更为恼怒,迅速地将锦衣公子围在中央。几人一使眼色,同时挥刀向着公子的头、胸口、大腿砍去,竟是要趁锦衣公子不备,痛下杀手。

    缘慈大惊,脱口而出:“公子小心!”

    只见锦衣公子竟微微一笑,一提气,踩着横扫过来的长刀高高跃起,转瞬之间,落到几个士兵的背后。锦衣公子刚一落地,就一个扫堂腿,立马踢翻了两个士兵。

    剩下的士兵一脸错愕,也不敢耽搁,立即又挥着长刀,向公子横扫过来。

    锦衣公子也不慌张,仍然一抬腿,向长刀的刀背踢去。

    只听铛的一声,长刀竟然被踢成两截。

    缘慈看得入迷,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好!”

    锦衣公子听见缘慈喝彩,觉得有点好笑,回身向着缘慈微微一颔首。接着他又欺身向前,一双长腿左踢右击,身形翻飞,潇洒自如。

    很快七八个兵爷,就瘫倒一地,个个像杀猪一样地直哼哼。

第五十三章 蝉,螳螂,和黄雀

    锦衣公子长身而立,冷冷地俯视着这一地的狼狈士兵,隐隐透出君王般的威势。

    锦衣公子的几个同伴,都静静地站在一旁。双方打斗之时,竟无一上前帮忙,似乎知道锦衣公子必定稳操胜卷。

    此时,几个同伴才上前,恭恭敬敬地向锦衣公子一拱手,将地上的士兵拖到一旁。

    似乎这几个同伴,正是锦衣公子的手下。

    缘慈看得兴高采烈,对锦衣公子的好感蓦然大增,把倒在一旁的缘生大师都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缘生大师可怜巴巴地一声呻吟,缘慈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将师父扶起身来。

    缘生大师揉着自己的腰,有点沮丧地想着自己的劫数果然应在了缘慈身上。但他仍然客客气气地对着锦衣公子一合掌,说道:“多谢侠士相救。侠士多种善因,他日必得善果!”

    锦衣公子微微一笑,对着缘生大师一回礼,说道:“大师不必客气。如今局势动荡,多有不平事。晚辈不过是尽我所能。”

    缘慈刚想也上前,表达一下自己对锦衣公子的敬仰。突然听到围观的人群之中,一声冷哼:“有这个闲情逸致管别人的闲事,倒不如先担忧一下自己。”

    缘慈好生奇怪,定睛一看,人群中走出一个枯瘦老头。

    枯瘦老头个子矮小,但是精神矍铄,两只眼睛像鹰眼一样,射出精光。他虽形容瘦削,但是全身上下,透着刚劲之势。尤其一双手,干枯得像骷髅一样,却仿佛是能夺人性命的利爪。

    缘慈心中一沉,隐隐地感觉到危险到来。

    枯瘦老头径直走到锦衣公子前方,干笑一声,道:“赢氏的残月腿法,真是名不虚传。老夫今日大开眼界。”

    锦衣公子脸色一变,似乎对于老头颇为忌惮,讪讪地说道:“晚辈不过是胡乱学得几招腿法,并不识得什么残月腿。”

    枯瘦老头嘿嘿一笑,脸上的沟壑挤到一推,更加狰狞:“赢氏长风公子,自从你潜入我蕲州境内,老夫就在追踪你。没想到,今日得来全不费工夫。”

    被唤作赢长风的锦衣公子,脸色一白,似乎被看穿了身份。他冷冷地对着枯瘦老头说道:“前辈既然识得晚辈,就不用多废话了。”

    说罢,赢长风先发制人,向着枯瘦老头两三步奔来,腾身一跃,右腿已经向着老头面门踢去。速度极快,呼呼生风。

    这第一击,已经使出了残月腿法的杀招柳残。

    看来赢长风已经深知老头是个危险的劲敌。

    但是老头丝毫不为所惧,冷笑地看着转瞬踢到自己面前的右腿。他只是轻飘飘地地向一旁一闪,竟然躲过了这狠厉的一击。

    然后老头一转身,闪到了赢长风的侧面。他一伸手,两只利爪一样的干枯双手,就抓住了赢长风的右腿。

    赢长风腿法劲道极大,这一腿踢来,重逾千斤。老头的双手无法一下子抓稳赢长风的右腿,被赢长风挣脱出去。

    但赢长风的腿上,立刻留下了数道清晰的血痕。

    赢长风吃痛,暗暗心惊。但他立即稳住身形,一个翻身,左腿一个横扫,向着老头的下盘攻去。

    老头躲闪不及,被扫中小腿,一时难以站稳,踉跄倒退数步。

    老头怒火中烧,狠狠地说道:“我倒是小看你了。”

    说罢,老头双手交错,轮番向赢长风抓去。招招狠厉,都是向着赢长风的要害而去。

    赢长风左闪右避,用双臂格挡老头的利爪。

    但很快,赢长风的双臂就血肉模糊。

    站在一旁的锦衣人,看见赢长风遇险,纷纷上前,加入了混战。

    不到数息,新加入的几个锦衣人,就已经先后倒地,身上尽是血痕,深可见骨。

    只有赢长风苦苦支撑,但也只有招架之势。

    赢长风一咬牙,一个腾身,双腿连续向老头横扫而去。

    老头连连被残月腿中的这一招风残扫中,不由得后退数步。

    但老头很快稳住身形,怪叫着舞动双爪,连连反击。

    只听赢长风闷哼一声,翻身倒地,右腿已经鲜血淋漓,仿佛被伤及经脉,一时间竟无法站立。

    老头见赢长风倒地,哈哈大笑。他双手血污,向赢长风步步紧逼而来,说道:“长风公子,不用再做垂死挣扎。吾王有令,将你就地斩杀。”

    说罢,老头举起匕首一般的枯手,就要向赢长风的面门抓去。

    但是这致命一爪,却并没有抓到赢长风的面门,而是抓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物件。

    老头惊奇不已,定睛一看,自己抓住的,竟是一把青莹莹的长剑。

    长剑流淌着青色光芒,却并没有出鞘,而是连同剑鞘一同被抓在老头的血手里。

    又听见一阵惋惜的声音传来:“啧啧啧,你的脏手,把我的剑鞘都弄脏啦。”

    老头和赢长风都惊讶地抬起头来,发现缘慈小和尚,正抓着青色长剑的一端,站在两人的中间。

    她正摇晃着脑袋,对于青剑剑鞘上的血污大为不满。

    老头勃然大怒,厉声道:“找死!”

    说罢,老头放开长剑,一手向缘慈的光头扫去。

    赢长风心中大急,冲着缘慈高声喊道:“小和尚,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快跑。”

    但是缘慈小和尚并没有跑。

    老头的利爪也没有抓到小和尚的光头。

    利爪再次抓住了青剑。

    小和尚不知怎么的,以极快的速度,再次用青剑挡住了自己的光头。

    老头冷哼一声,步步前逼,数爪连用,招招致命。

    缘慈被利爪逼得连连后退。但是她的身形灵巧,左闪右避,每一次都用青剑剑鞘格挡开了老头的利爪。

    数招之后,小和尚竟然完好无损,笑嘻嘻地冲着老头挤眼睛。

    老头暗暗心惊,不敢大意。他腾身而起,向小和尚虚晃一招,却闪到小和尚的背后,一爪伸出,就要扭断小和尚的脖子。

    但小和尚的身形更快。只见她身影一虚,竟出现在老头的侧面,躲过了老头的致命一爪。同时她一手挥出,青剑剑鞘正击中老头的一臂。

    老头只觉得手臂一沉,剧痛袭来,一手已无法动弹。

    老头一咬牙,用另一手再次向缘慈抓来。

    但是这一爪,并不是抓向缘慈,而是抓住了缘慈手中的青剑。

    缘慈猝不及防,正被老头抓住了青剑。

    老头冷笑一声,用全力往回一拉,就要夺走青剑。

    哪知青剑却纹丝不动,像在缘慈手中生了根一样。

    老头大惊,这么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和尚,竟然有如此大的内力。

    缘慈撇撇嘴,仿佛失去了缠斗的兴趣一般。她轻飘飘地挥出一掌,正中老头夺剑之手。

    谁知这一掌,竟然力逾千斤。老头的这一手,也再无法动弹。

    老头以双爪闻名,是玄界赫赫有名之辈。没想到却在数息之间,连废两爪。

    老头气急攻心,意欲拼命。

    他飞起一腿,竟想模仿赢长风的腿功,向着缘慈的心口而去。

    缘慈小和尚看见一腿踢来,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倒飞出去。避开一击之后,缘慈两三步向前一跃,一个翻身,用青剑在老头的脖子上抹了一圈。

    老头只觉得脖子一凉,心中一沉,明白自己此命休矣。他不由得悲痛地闭上眼睛,暗暗感叹,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折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手中。

    但是等了一会儿,老头发现自己的脑袋仍然在脖子上。

    他睁开双眼,发现缘慈小和尚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倒在地上的赢长风,站在一旁的缘生大师,都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缘慈小和尚。

    而趴在旁边的七八个兵爷,更是面面相觑,这就是他们刚才调戏的小和尚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头厉声问道。

    小和尚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念了一声佛,道:“小僧缘慈。”

    老头恨恨地说道:“老夫在玄界数十年,从没有听说过一个有你这般身手的年轻人。”

    缘慈不耐烦地说道:“你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她又正了正颜色,道:“我刚才只是用剑鞘抹了你的脖子。我今日留你一命,是因为我佛慈悲,不开杀戒。你须好自为之,莫要再作恶。”

    说罢,缘慈扶起赢长风,拉着惊呆了的缘生大师,扬长而去。

第五十四章 得不到的,果然魅力非凡

    整整一盏茶的工夫,缘生大师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缘慈。

    缘慈迷惑地摸摸自己的脸,问道:“师父,我的脸难道是花的?”

    缘生大师叹了口气道:“徒儿,师父发现,虽与你相处两年之久,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缘慈一脸紧张地说道:“师父,您不会是疯魔了吧?我是缘慈啊,还是您亲自给我取的名字。”

    缘生大师有些嗔怪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看你的功夫修为,应该不是本界中人。”

    坐在一旁的赢长风,用手托着头,也是饶有兴趣地盯着缘慈,说道:“大师,你不认识他,我可认识。”

    缘慈奇道:“你认识我?”

    赢长风微微一笑:“我认识你的剑。”

    说罢,赢长风拿起放在缘慈面前的青剑,细细端详了一阵,若有所思地说道:“此等神物,无论在哪一界,都是至宝。我曾经在我师父的典籍中看到过,此剑,应该就是神剑恪离。”

    缘慈赞赏地点点头,高兴地说道:“公子果然有见识。”

    赢长风仍然盯着缘慈,说道:“不过看起来,小师父你并不能操控恪离剑。你应该不是恪离剑的剑主吧。”

    缘慈神色有些落寞,道:“赢公子说的不错,这把剑是我朋友的。”

    赢长风没有注意到缘慈脸色的变化,仍然自顾自地说道:“据说恪离剑是对剑,不知道这另一把神剑身在何处?”

    “我没有带来。”缘慈轻飘飘地说。

    赢长风吸了一口气。吾离神剑,得一而得天下。而这小和尚,手上居然还有两把!

    赢长风点点头,有些激动地说:“今日有幸,能见到传说中的神剑,长风也不枉此生了!”

    缘慈瞥了一下嘴:“动不动就不枉此生,好像你们的此生很容易满足。”

    赢长风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赢长风才讪讪地问道:“小师父,那你怎么又会做了和尚?”

    缘慈眨眨眼睛,说道:“因为我的师父缘生大师,有大智慧,大慈悲。跟随他修行,我此生才能得圆满。”

    缘生大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修行这么久,这缘慈打起诳语来,还是很顺溜。

    赢长风却深信不疑,感慨地说道:“小师父,你身怀绝世武功,却能潜心修行。这大概就是看尽繁华之后归于平凡。这其实也是在下苦苦追寻的境界。只可惜,这红尘俗世,还有很多在下放不下的事情。”

    缘慈一拍脑袋,似乎想起重要的事情。她瞪大眼睛,凑到赢长风面前,问道:“你一直在问我的身份。那你呢?你又是谁呢?那个老头为何要追杀你?”

    赢长风面色一沉,说道:“那个老头,人称断魂爪,是我们玄界的十大高手之一。他是王氏的家臣,应该是奉了王氏逊公之命来追杀我的。”

    望着缘慈的一脸迷惑,赢长风笑了一下,继续解释道:“王氏逊公,颇有野心,大有吞并赢氏和蒙两族,统一玄界之势。但是此人,喜怒无常,手段阴狠,多造杀业,在玄界之中,声名狼藉。”

    缘慈打了个哈欠,打断了赢长风:“讲重点,我感兴趣的是,你,是谁?”

    赢长尴尬地干笑了一下,说道:“我?不巧是王逊老儿的敌人。赢氏朔州城主清河公是在下的祖父。”赢长风谨慎地看了看缘慈,发现缘慈没有回怼自己,才继续说道:“这莫大玄界之中,赢氏、蒙氏和王氏三族,千年来,分居朔州、锦州和蕲州,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但王逊这厮,一意孤行,偏偏要破坏这世代的平衡,大肆杀伐扩张。蒙氏一族,向来洒脱淡然,只求偏安一隅。殊不知,唇亡齿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有在下祖父,以苍生为念,不齿王逊所为,举全族之力,与之相抗。所以目前,赢、王二族已势成水火。在下奉祖父之命,潜入蕲州,打探敌情,却被王逊老儿趁机追杀。幸得小师父相助,才能化险为夷。”

    “切。”缘慈翻了个白眼:“你们既是敌人,那你对王逊的评价就有失偏颇。”

    缘慈向着缘生大师努努嘴,说道:“师父,您是蒙氏后人,定是公允。您来说说,到底谁是忠的,谁是奸的?”

    缘生大师瞪了缘慈一眼,念了声佛,幽幽地说道:“出家之人,辩什么是非?评什么忠奸?修行这么久了,缘慈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

    缘慈无可奈何地托着脸,望着天,说道:“师父,佛都说了,普渡众生。既要渡人,我们总要知道谁在渡人吧。”

    缘生大师叹了一口气,说道:“权力更迭,是少数人的游戏,何谓忠奸对错?自古百姓所求,不过少战乱,多安宁罢了。天下,民为重。所以为民者,为渡人之人。”

    缘慈想起王氏官兵鱼肉百姓的种种,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赢氏是为民者。”

    一旁的赢长风听缘慈如是说,心中大喜,连忙说道:“小师父,慧眼如炬。既知我赢氏为民之心,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缘慈心中一惊,隐隐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正在茫茫然之时,只听缘生大师朗声说道:“多谢长风公子抬爱。可惜小徒初入玄界,为人处世颇为促狭。我师徒二人,只为修行,以证佛法,断然不会参与这红尘纷争。”

    “对对对。”缘慈点头如捣蒜。

    赢长风深知不能强求,只能一声长叹,默然不语。

    缘生大师站起身,双手合十,说道:“长风公子,我师徒叨扰许久,天涯尚远,就此别过。”

    赢长风大惊,立即蹦起来,着急道:“不可。缘慈小师父为了救在下,已经开罪了王氏。二位再往蓟州,必定万难。大师虽不愿入红尘,但身在红尘,奈何沾染尘埃。二位且随在下返回朔州。待时局稳定些,再往蓟州可好?”

    赢长风看缘生大师不为所动的样子,于是补充道:“在下母亲,诚心礼佛,极为虔诚。在下请二位大师到府上,为母亲讲几日佛法,大师总不会拒绝了吧?”

    缘慈皱皱眉头,面露难色:“可是我要寻人,万不可耽误。”

    “寻人?”赢长风现出迷惑的表情,但是他很快露出笑意,仿佛看到了机会:“小师父要寻什么人,在下帮你寻就是。这人海茫茫,你师徒二人要寻到何时?不管什么人,只要他在朔州,在下定有能力寻得。”

    缘慈回想起这两年,与师父颠沛流离。但冰阳的下落,却是了无音讯,不禁心中凄然。

    这朔州之大,寻人不易。

    若借助外力,或许有一线生机。

    缘生大师看出了缘慈的纠结,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万事皆有定数。我师徒二人既与长风公子有这一段缘分,就坦然了却这因果吧。”

    .

    朔州,射月城。

    城中之繁华,不亚于洛阳。

    与恩宁城不同,这里一派平和盛世的模样。

    亭台楼阁恢弘,贩夫走卒来往。

    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互相寒暄之声不绝。

    一副国泰民安之景。

    各种色彩缤纷,奇形怪状的小吃。

    即使不能吃,看看也让人心情愉悦。

    缘慈觉得自己心情大好。

    赢长风的府邸,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做得月楼。

    又被缘慈狠狠地取笑了一番。

    “你们朔州都城,叫做射月。你的府邸,叫做得月。你所用功法,叫做残月。你就这么喜欢月亮吗?但是你们玄界见过月亮吗?”缘慈如是问。

    “没见过。”赢长风情绪有点低落:“我只在书中读到过。但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让人向往。”

    “这倒是。”缘慈表示同意:“人就是这样,经常犯贱。”

    赢长风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师父,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出家人。”

    缘慈大惊失色:“你怎么看出来的?”

    赢长风以为又拂了缘慈的逆鳞,有些慌张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性格直爽,在下好生景仰。”

    缘慈瞪了赢长风一眼,这些个政客,就是虚伪。

    但是也有颇得缘慈好感之人。

    那就是传说中的赢长风潜心礼佛的母亲,还有他的祖父赢清河。

    赢长风的母亲李夫人,确实是个极让人愿意亲近之人。虽已年逾五十,但仍眉目如画。

    心慈则貌美。

    李夫人待人温润,极谦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她对远道而来的缘生大师和缘慈,极为亲厚。

    她将缘生大师和缘慈小和尚,安置在了得月楼一处幽静的小别院中。

    缘生大师,除了在得月楼中主持法会,就是到城中的寒月禅寺中讲经说法。

    缘慈小和尚,心情颇好,尤其在面对李夫人精心准备的各色斋菜的时候。

    李夫人,总是怜爱地望着狼吞虎咽的缘慈,说:“多吃点,别着急。小师父怪可怜见的,饿得像个竹竿一样。”

    饿得像个竹竿一样的缘慈,还颇得赢氏清河公的青睐。

    清河公已古稀之年,比缘慈更像个竹竿。

    他身材高瘦,银发稀疏,却精神矍铄。他的右腿有旧伤,行走有些颠簸。虽然身居高位,但清河公却没有凌人的贵气。他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他的眼神,总带着一丝悲凉,仿佛昭示着过往的沧桑。他更像个邻家的阿爷,会带着微笑,拉着缘慈,絮絮叨叨地讲自己以前的故事。

    清河公的过往,无非是家族的荣辱,谋略,博弈,暗杀,背叛,以及离别。

    他的独子,赢长风的父亲,竟也是因为赢、王两族的斗争,而英年早逝。

    缘慈有点同情这个老头。

    活得好累!

    “您其实可以,放下这些恩怨,安享天年。”缘慈一本正经地安慰清河公:“仇恨,不是通过复仇来完结,而是只有放下,才能得到解脱。”

    清河公微笑着摇摇头,道:“有些道理,只能说一说,却是无法做到的。这些不是我个人的恩怨,而是全族的存亡。老夫无法放下,也无法解脱。”

    缘慈深吸一口气,面对这个身负重担的可怜老人,自己的佛门智慧还是不够。她努力地想要帮助这个老人,于是说道:“那您可以将这些烦恼的事情,都交给长风公子。您自己不就轻松了?”

    清河公又是一摇头:“老夫确实已将朔州大部分的事宜交由长风。只可惜,长风胆识有余,冷酷不足,难成大业。”

    “冷酷?”缘慈有点吃惊。

    清河公幽幽地说道:“长风自幼丧父,变得多愁善感,容易感情用事。”

第五十五章 得,和失

    缘慈也发现,长风公子,确实很多愁善感。

    他几乎每天都会到别院拜访缘慈小和尚,细细地向她通报寻人的进展。

    每当看到缘慈露出失望的表情,他竟很是痛苦。

    “我对不起你。你别伤心。”他望着缘慈,如是忏悔。

    “不是你的错。也许我的朋友,根本没有来过朔州。”缘慈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说。

    “那你是不是要离开了?”赢长风突然急切起来,提高了音量。

    “这里找不到,我当然要去别的地方。”缘慈有些奇怪。

    赢长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们朔州,有18郡,36城,72县。要找到一个人,也不容易。这几天,我只是命人搜寻了36城。缘,缘慈,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再命人把每个县找一遍。就算你的朋友,只是路过我们朔州,我也一定给你查出蛛丝马迹。”

    看见赢长风这么有诚意,缘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头想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说道:“那我就再等三天吧。”

    “七天。”赢长风可怜巴巴地说。

    “四天。”缘慈做出了让步。

    “五天。”赢长风小心翼翼地不屈不挠。

    “成交。”缘慈恶狠狠地说。

    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赢长风拜访缘慈小和尚更加勤快了。

    除了分析寻人的进展之外,赢长风就是和缘慈小和尚讨论佛法。

    缘慈小和尚有点头痛。

    自己本来对佛法,就是雾里看花,不甚了了。

    现在面对一个佛法爱好者,缘慈经常张口结舌,不知所云。

    这让缘慈想起了,以前在峨眉山,背诵剑招的痛苦岁月。

    但是这赢长风,并不在乎缘慈到底讲了些什么佛法。

    他仿佛只是来看缘慈面红耳赤,抓耳挠腮的尴尬模样。

    而且,仿佛非常痴迷。

    他总是长时间地盯着缘慈,安安静静,彬彬有礼地。

    但是足以让缘慈心中发毛。

    这厮不会是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吧。

    于是缘慈,每天掰着手指头,盼望着第五天快些到来。

    .

    谢天谢地,这千呼万唤的第五天终于到来了。

    缘慈小和尚穿戴整齐,并嘱咐师父缘生大师收拾好行囊。

    缘生大师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寻完了?”

    缘慈小和尚点点头,难掩眉宇间的兴奋:“是的,师父。徒儿终于明白了,求人只会受制于人。还是我们自己去寻,心中自在。”

    缘生大师满意地微笑:“所谓人到无求品自高。求己,方得大自在。”

    于是缘慈早早地,就到别院的客厅中正襟危坐,等着上门造访的赢长风。

    谁知,赢长风竟然失约了。

    他只派来了他身边一个颇得力的侍卫,唤作陆平的,来告诉缘慈,会面的地点改变了。

    缘慈表示很不高兴。

    但是陆平告诉缘慈,长风公子已经得到了所寻之人的下落。

    慎重起见,更改了会面的地点。

    缘慈呆住了。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能再思考。

    冰阳!

    有他的下落了!

    说明他还活着!

    缘慈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全身颤抖,伸出手去,抓住陆平,用尽全身的力气道:“快带我去。”

    于是陆平,几乎是搀扶着,跌跌撞撞的缘慈小和尚,走出了别院。

    会面的地方,竟然是一片花林。

    这片花林,也算是绚烂。

    玄界的花,没有阳光的滋养,多奇异妖冶。

    这片花林,开着一种暗蓝色的花,唤作幽业。花朵有巴掌大小,闪出幽幽蓝光。花开之时,满树繁花,灼灼其华,暗香醉人。但是花期极短,数天即落。花落之时,乱花翻飞,动人心魄,是玄界的盛景之一。

    此时,正是幽业落花之时。

    花飞花落花满天。

    林中的小路,已经铺满了碎花,蓝色幽光闪动。

    缘慈穿林而过,乱花入怀。

    花瓣轻轻地落到她的肩上,再随着宽大的缁衣滑落,只留下淡淡的幽香。

    但是,缘慈无心欣赏此景。

    她的心中焦急万分。

    两年来,她苦苦追寻。此时,她无可抑制地想知道答案。

    但是,她又惊恐万分。如果这个答案,是诛人之心,她待如何?

    缘慈的脚步,如同灌铅。

    脚步踏在落花的泥地上,沙沙作响。

    终于,在一棵巨大的花树下,缘慈看到一个背影。

    背影挺拔,却很落寞。

    此人仿佛在花树下站了许久,又不曾挪动过地方。

    他的身上、头上,落满了幽蓝的花瓣。

    “长风公子。”缘慈唤道,声音有些嘶哑。

    这个背影,转过身来,正是赢长风。

    赢长风看见缘慈,神色有些慌乱。他也来不及拂去头上身上的落花,吞吞吐吐道:“缘慈,让你来这里,是,是因为……”

    缘慈打断赢长风,急切地问道:“快说,是不是有冰阳的下落?”

    赢长风一愣,仿佛被打乱了节奏。他微微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地说道:“正是。”

    缘慈的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她哆哆嗦嗦地问道:“他,他还活着吗?”

    赢长风眉头皱了皱,说道:“他,好像还活着。”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缘慈自言自语道,仿佛没有听懂。

    哦,原来冰阳还活着!

    缘慈终于明白过来,她自嘲地笑了笑。

    接着,她竟然笑出了眼泪。

    缘慈突然用双手蒙住脸,痛哭起来。

    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喜极而泣。

    眼泪从她的指间渗出来。她的心,一下子轻松了。

    无比地轻松。

    赢长风看见缘慈又哭又笑地,小心翼翼地说道:“缘慈,这个冰阳,即使活着,也有可能是个废人了。”

    缘慈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自顾自地掩面而泣。

    赢长风叹了口气,道:“朔州有一个边陲小县,偏远荒凉,却隐居着我们玄界一位颇为传奇的名医。这位名医赢青子说,两年前,曾有人带着一个病重之人来找他医治。这个病重之人很奇特,所以赢大夫记忆颇深。”

    缘慈停止了抽泣,露出一张泪眼婆娑的脸,问道:“怎么奇特了?”

    赢长风道:“这个病人,全身溃烂,经脉断裂,而且身中一种寒毒。”

    缘慈抹了一把眼泪,却颇有些高兴地道:“对对对,冰阳落下地火之前,中了玄寒魔功,断了经脉也不奇怪。他落下地火,全身皮肤溃烂也正常。这么说,此人就是冰阳。”

    赢长风对于缘慈的轻松情绪感到有些迷惑。他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赢大夫说,此人所中之毒,无药可解。即使可以解毒,经脉断裂也无法为继。此人将来可能无法站立。”

    谁知缘慈不以为然地,朗声说道:“不管他是瘫痪,还是毁容,我所求的,是他活着。”

    赢长风有些触动,望着缘慈,说不出话来。

    缘慈平复了情绪,终于想起来了重要的问题,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赢长风道:“送此人求医之人,正是王氏逊公之女,王。赢青子当时并没有能力医治这个重伤之人,所以王将此人带走,不知所踪。”

    “王逊之女?这么说,冰阳有可能被带到了蓟州都城?”缘慈沉吟道。

    赢长风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脱口说道:“缘慈,你,是不是打算去蓟州的瑶光城?”

    “不错。”缘慈斩钉截铁地说。

    赢长风有些扭捏,说道:“那,我同你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缘慈还是斩钉截铁地。

    赢长风有些尴尬,他深吸了一口气,有点心虚地说道:“缘慈,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疯魔了。我明知道,你是个男人,还是个出家人。但是,我,我总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赢长风已经涨红了脸,他偷偷瞟了瞟缘慈,发现缘慈不为所动,于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我并不是龙阳之癖。我自己也很纠结,很痛苦。我不求任何事情。我,我只是,怕你走了,这些话,再没有机会告诉你。”

    赢长风说完,已经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缘慈终于抬起头,她定定地望着赢长风,一脸迷茫地问:“你要告诉我什么?”

    赢长风咬咬嘴唇,吸了一口气,说道:“刚才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缘慈有些歉意地说:“我走神了,我正在考虑怎么去瑶光城。只听见你说什么龙,什么阳的。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赢长风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他再也没有勇气,重复一遍了。

    于是两人谜之安静地相对而立。

    只有落花满天,落在衣袖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这时,寂静被一个冒冒失失闯进花林的人打破了。

    此人正是陆平。

    陆平狂奔到两人跟前,气喘吁吁地一拱手,言语竟有些失态:“公子,得,得月楼出了刺客。”

    “刺客?”赢长风大惊,厉声道:“可有人受伤?”

    陆平用眼睛瞟了瞟缘慈,迟疑地说道:“有,缘生大师。”

    .

    缘慈发疯一样地跑回得月楼。

    她的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师父,师父……”

    得月楼,一片狼藉。

    得月楼中的家丁侍女,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缘慈脑中一片空白,她的心中,出现了可怕的不祥感。

    那种不祥感,两年前也出现过。这种感觉,让缘慈感到窒息。

    缘慈麻木地走进和师父住的别院。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血红。

    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师父!”缘慈惊慌地高喊着,却无人答应。

    她颤抖着,走到师父缘生大师所住的厢房前。

    缘慈伸出手,却不敢推开厢房的门。

    迟疑了许久,她一咬牙,猛地推开房门。

    只见,缘生大师,正盘腿坐在房间正中的地上。

    神态安详,双目微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但是,缘生大师,却浑身是血,连嘴角,也渗出血丝。

    “师父!”缘慈唤道,她全身僵硬,木然地向缘生大师走去。

    缘生大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慈爱地回答她。

    缘慈好像有点生气了,她嗔怪地说道:“师父,您不是说,佛法是大慈悲吗?您为什么要骗弟子呢?”她像梦游一样,边走边说,仿佛喃喃自语般:“弟子很小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亲人的离去。后来,冰阳也离开了弟子。现在,连你,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这最后几句,缘慈已经泣不成声。

    她终于艰难地走到了缘生大师跟前,跪倒在地。

    “师父!”缘慈拉住缘生大师,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弟子再也不能承受,任何人的离开了。”

    缘生大师终于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缘慈,气若游丝地说:“缘慈,不要悲伤,为师只是功德圆满了。”

    缘慈抹抹眼泪,慌张地扶住缘生大师,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师父,你还没有帮我找到冰阳,怎么是功德圆满呢?弟子,弟子今天,终于知道了冰阳的下落。我马上就去收拾行囊,我们,我们这就出发。”

    说罢,缘慈就要站起身去。

    却被缘生大师一把拉住。

    缘生大师微微一笑,有些责怪地说道:“徒儿,你还是这么毛躁。以后,为师不在你的身边,你切记要稳重些。”

    缘慈流着泪摇摇头:“师父,徒儿修行尚浅,不能离开师父。”

    缘生大师正色道:“缘慈,为师有重要的事情,你且谨记。”

    缘慈浑身颤抖着点点头。

    缘生大师费力地说道:“今日之人,是冲你而来,你须千万小心。为师今日得大解脱,是福不是祸。你日后切莫为为师报仇。俗世恩怨,切莫纠缠。切记切记。”

    说罢,缘生大师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拂了佛缘慈的头,含笑而终。

    .

    “这是什么?”缘慈瞪着放在她面前的一个奇怪物件,冷冷地问。

    “这是冷光符,在杀手身上找到的。”赢长风阴沉着脸,说道:“一共五个杀手,三个被我的侍卫当场诛杀,两个在逃亡中被抓,服毒而死,无一活口。但是冷光符,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什么是一切?”缘慈还是瞪着所谓的冷光符,面无表情。

    “魍魉。王氏的暗杀组织。”赢长风皱着眉头,咬着牙,涩声道:“我的父亲,就是死在他们的手上。”

    “师父说,他们是冲我而来。为什么?”缘慈神色木然地问。

    “王氏行事,阴狠鬼祟,数十年来,利用魍魉,铲除各方异己。缘慈你武功超凡,王氏忌惮你为我赢氏所用,所以痛下杀手。”赢长风阴沉着脸,解释道。

    “果然,师父是为我而死。”缘慈仿佛很疲倦,甚至闭上了眼睛,恹恹地问道:“魍魉的杀令,是为谁所下?”

    赢长风心中一沉,有些担忧地说道:“缘慈,你师父临终之前,告诫你不要为他报仇。这些恩怨,本不属于你的。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纠缠到这泥潭中来……”

    缘慈不耐烦打断了赢长风:“王逊还是王?”

    赢长风一滞,迟疑了一阵,无可奈何地说道:“魍魉,是王逊老儿的王牌,从来不让他人染指。”

    缘慈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梦游一般地说道:“我累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不要再同我说了。”

    说罢,缘慈径直地走进自己地厢房,闭门不出。

    赢长风愣愣地盯着缘慈消失的背影,呆立良久,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喃喃自语道:“缘慈,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第二天一早,赢长风果然如约而至。

    他推开别院的院门。

    穿堂而入。

    他的心,却越来越不安。

    别院,一切如旧。

    整洁,清爽。地上甚至连落叶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却安静得可怕。

    惊慌,如同野草一样,在赢长风心中疯狂生长。

    他快步向缘慈的厢房跑去。

    赢长风一把推开缘慈的房门。

    却,已经人去楼空。

第五十六章 惹个大事,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瑶光城。

    果然是玄界的第一大城。

    楼高,路宽,人多。

    而且物产丰富,生活富庶。

    城中百姓,都莫名地产生了优越感。

    行走带风,说话铿锵,个个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仿佛住在瑶光城中,便是如同这座城池般,成了了不得的人物了。

    一个平平无奇的茶馆,此时却人声鼎沸。

    一位说书先生,正说得摇头晃脑,唾沫横飞。

    听书之人,却是个个屏住呼吸,伸直了脖子,瞪圆了双眼。时不时地,人群中还爆发出阵阵哄笑,惊疑,或是惋惜,甚至叹息。

    想必这说书的内容,定是极精彩,极离奇曲折的。

    离说书人最近的一个木桌前,一个客人,却是面容扭曲,愁容不展。

    因为,他实在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笑什么,惊什么,叹什么。

    在他听来,说书人所讲,简直就是,平淡无奇。

    说书人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却表情古怪的客人。

    只听啪一声,说书人狠狠一打惊堂木,大喝一声:“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听书的人群立即爆发出各种惋惜,不舍,以及不满。

    但是说书人很坚决地,向着人群挥挥手,仿佛君王般,不容置疑。

    人群终于极不情愿地,磨磨蹭蹭地,散去了。

    说书人,却待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盯住坐在他面前的客人,气鼓鼓地说道:“我说,小和尚,你是来砸我场子的吧。”

    坐在说书人跟前木桌旁的,正是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迷惑地说:“善哉善哉。施主,小僧坐得好好的。你的场子,我怎么会砸呢?”

    说书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你为何面无表情,不给我面子是吧?”

    小和尚奇道:“我面上的表情,和你的面子有什么关系?”

    “小和尚,你莫得意,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说书人冷哼一声:“你大爷我,可是姓胡,在家排行老九,人称胡九红。”

    “哈哈哈。”小和尚忍不住笑得露出了八颗牙:“你的名字,好阴柔啊!”

    胡九红大爷此时,已经气得脸都绿了。

    旁边的茶馆跑堂小二哥,倒是赶紧跑过来,用胳膊肘戳了戳小和尚,善意地提醒道:“胡九红胡大爷,可是我们瑶光城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呐。他说书,如果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啊。”

    听了此话,胡九红此时脸上的绿色,才隐隐逐渐消退。他露出颇得意的表情道:“小和尚,你既知道了我的来历,那你且说说,怎么你听了我说书,既不喜,也不悲?”

    哪知小和尚又不识时务地说道:“就你讲的个这些,什么美女扑蝴蝶,美女荡秋千,美女爱逛街。这么个无聊败家的美女,有什么可悲,有什么可喜的?“

    胡九红的脸,立即又浮现出可怕的绿色。他不可置信地嚷嚷道:“无聊?败家?我们瑶光城的第一美女,岂容你如此诋毁?”

    小和尚显然被胡九红的大嗓门给镇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小僧不识,第一美女,是哪一个啊?”

    胡九红震惊地给了小和尚一个鄙夷的眼神,说道:“你这个孤陋寡闻的和尚!且给我记住了,我老胡刚才所讲的,就是风华绝代,才貌无双,五千年难遇的奇女子,公主!”他咽了一下口水,眼中仿佛泛出桃花来:“我们公主,文治武功,无不精通,极其受人爱戴。小到瑶光城,大到整个玄界,谁人不想,一睹公主的绝世容颜。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只想为公主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公主所到之处,何曾不是万人空巷?但凡我老胡,开讲公主的丰功伟绩,哪一次不是人山人海,赢得满堂彩?嘿嘿,今天遇到你个不悲不喜的木鱼脑袋,还是第一次。”

    “公主?”小和尚吃了一惊,皱着眉头道:“你说的可是王逊的女儿王?难道王逊这厮已经称王了吗?”

    小和尚话音刚落,胡九红就以猛虎下山之势扑了过去,一把捂住小和尚的嘴。他又贼眉鼠眼地左右张望了一阵,低声道:“你不想活啦,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小和尚费力地掰开胡九红的大手,有些灰头土脸地问:“你们的公主不能让人议论吗?”

    胡九红眼睛滴溜溜地转得飞快,他凑到小和尚耳边,讳莫如深地道:“小和尚,我看你是外地人吧,切记慎言,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小和尚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地说道:“小僧景仰智通古今,沉鱼落雁的公主已久,不知怎样才能求见公主?”

    胡九红吃惊地瞪大眼睛,仿佛吃了一个苍蝇。他黑着脸,还是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公主,是吾王逊公的独女,可是我蓟州未来的女王。她勤政爱民,日理万机。你一个落魄小和尚,想见我们公主?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小和尚皱皱眉头,说道“你们的公主,既然爱民,怎么就不能见我落魄小和尚呢?”

    胡九红又要跳起来,打算去捂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和尚的嘴。

    这时,从茶馆角落的木桌旁,站起来两个身穿华服的中年人。他们径直走到小和尚跟前,冷冷地打量起小和尚来。

    这两个华服中年人的目光,如同一盆冷水,将小和尚从头淋到脚。小和尚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其中一个中年人面目如同刀刻般冷峻。他盯着小和尚,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小师父言语之间,似乎对公主颇有微词。不知求见公主,所为何事?”

    小和尚刚想答话,突然被旁边的胡九红狠狠一拉。

    胡九红凑到两个华服中年面前,点着头,哈着腰说道:“两位大爷,这个天杀的小和尚,是我俗家的侄子。他一个乡下野生的小和尚,没有见过世面,只会说些疯言疯语。你们千万别跟他计较。”

    刀刻脸的中年人,又用一双阴沉的眼睛,将小和尚淋了一个透心凉。之后,他阴阳怪气地道:“红爷,看好你这个野生的侄子。下次就不会给你留情面了。”

    说罢,两个华服中年,冷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

    胡九红立即长吁了一口气,摸了一把渗出细细汗珠的额头,转过头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我说小和尚,我本来是要教训你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救了你一命呢?”

    小和尚有些不解地说:“你是怎么救我的?”

    胡九红的脸又绿了,他不满地直哼哼:“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魍魉!这些人,专门为逊公铲除异己。一旦被他们认定你是叛党逆贼,你的小命就,啧啧啧……”

    小和尚突然脸色一寒,疾声道:“他们就是魍魉?”

    胡九红见小和尚突然变了脸色,有些吃惊,结结巴巴道:“对,对啊。你,莫不是怕了吧。”

    小和尚的眼中闪出厉色,冷冷说道:“我不去找他们,他们倒是找上门来了。”

    说完,小和尚猛然站起身来,就要向两个华服中年人方向追去。

    胡九红却大惊失色,一把死死地抓住小和尚,慌慌张张地说:“你莫不是疯了吧。这些人手段狠毒,万万招惹不得。”

    小和尚一时间竟被胡九红拖住,动掸不得。

    眼看两个华服中年越走越远,小和尚心中大急,用力将胡九红的手掰开。

    胡九红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小和尚的手上传来。自己的手就像是要断了一般。他惊恐不已,立即像触电一样,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小和尚只觉身上一松,立即快步向前追去。

    谁知,两个华服中年,竟然自己停了下来。

    二人是被一顶轿子拦了下来。

    一顶颇为雍容华贵的轿子。

    轿子却有些奇怪。

    轿子的四周,被深紫色的华丽幔布,遮盖得严严实实。

    仿佛,轿子里,坐着一个病重的人。

    不能吹风,还不能见光。

    两个华服中年,竟然对着轿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看来这个病重之人,地位颇高。

    但是这个病重之人,显然心地不太善良。

    只听见轿子里一个厚重的男音传来:“你们二人,行事越发偏颇了。”

第五十七章 逆贼的自我修养

    两个华服中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伏在地上,竟然瑟瑟发抖起来。

    二人也不敢答话,只顾恣意地发抖。

    厚重的男音语速很慢,仿佛云淡风轻般,却不怒自威:“有人在闹市中,公然诋毁吾王和公主,你们竟然视而不见。你们魍魉做事,何时变得这般仁慈?”

    华服中年,终于唯唯诺诺道:“是,公子教训得是。我等这就将此逆贼捉回去,定当严刑拷打,让他知道我蓟州的威仪。”

    说罢,两个刚才还卑躬屈膝的华服中年,从地上跳起来,恢复了凶神恶煞的表情。

    他们转过身,却惊讶地发现,这逆贼小和尚,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两人大喜,怪叫一声,立即伸出铁钳一样的双手,将小和尚牢牢抓住,仿佛小和尚即将要飞走了。

    不但要牢牢抓住,还要恶狠狠地叫嚣两句:“逆贼,你可有同党?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小和尚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又听见捂得严丝合缝的轿子中,传来了厚重的男声:“蠢材!”

    两个华服中年,听见轿中人仿佛是在呵斥自己,顿时嚣张气焰一灭,又不自主地哆嗦起来。

    厚重男声不耐烦地说道:“这样一个村野和尚,也能成为逆贼?你们魍魉,不会是把这些个阿猫阿狗的,都当成逆贼叛党,滥竽充数了吧。”

    两个华服中年一听,立即缩回了刚才还牢牢抓住小和尚的铁钳,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两人哭丧着脸,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迟疑地问道:“公子,那,您看,这个小和尚,该怎么处置呢?”

    被称为公子的轿中人,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说道:“此人对吾王和公主不敬,就将他扔出蓟州,永不可入城。”

    两个华服中年,如醍醐灌顶般,大彻大悟。二人顿时喜笑颜开,甜得发腻地恭维道:“公子英明。”

    说罢,二人滋溜一声站起来,转过身来,阴沉沉地盯着这个被他们几擒几纵的小和尚。

    被公子称为阿猫阿狗的小和尚,发现自己的生死命运,就被这几个人轻描淡写地讨论完毕,顿时有点发懵。

    华服中年也不打算等小和尚来慢慢领悟这复杂的情况,高声喝道:“和尚,公子仁善,放你一马。但你胡言乱语,也不可轻饶。今日就逐你出蓟州。快些走吧。”

    而仁善的公子,显得有些疲惫,懒洋洋地吩咐随行的侍从,扬长而去。

    小和尚仿佛终于明白了自己即将被驱逐的下场。他有点垂头丧气地对两个华服中年说道:“既不许我再入蓟州,且容小僧与我叔叔道别。”

    说罢,小和尚转身径直走向自己身后不远处,看得提心吊胆的胡九红。

    小和尚走到胡九红跟前,深深一躬,真诚说道:“叔叔,多谢相助。”

    胡九红看见小和尚平安无事,也长吁一口气。他看到小和尚即将离去,虽萍水相逢,竟有些感伤。

    他扶起小和尚,又忍不住数落起小和尚来:“我说侄子,你今日只是被驱逐出蓟州,已是大幸!你将来切记要谨言慎行。不可造次。”

    小和尚眨眨眼睛,问道:“叔叔,这个轿子中的公子,是个什么人?”

    胡九红面色一变,仿佛想到了可怕的事情。他压低声音道:“你胡乱打听这些作甚?”

    小和尚眼睛转了转,说道:“这位公子救了小僧一命,也算是我的恩公。小僧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好将来为他诵经念佛,以期报答。”

    胡九红却皱皱眉头,低声说道:“此人叫洛千寒,是吾王逊公最得力的近身侍卫。听说他手段狠厉,好生了得,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小和尚沉吟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王逊的近身侍卫?有意思。”

    两个华服中年,已经等得不耐烦,大声嚷嚷道:“和尚,利索点,道完别,就赶紧跟我们出城。”

    小和尚微微一笑,转过身,打了个哈欠,说道:“两位官爷,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出城吧。”

    不仅两个华服中年,就连胡九红听了小和尚一席话,都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个挨千刀的小和尚,又开始造次了。

    两个华服中年,顿时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一个箭步向小和尚扑过来。

    两双铁钳再次牢牢抓住了小和尚的双臂,就要把这个不断制造麻烦的小和尚提溜起来。

    但奇的是,小和尚却仍在原地,纹丝不动。

    华服中年,困惑地瞪了一眼,那个清瘦得没有二两肉的小和尚。

    两人低喝一声,双臂再次发力,任他是数百斤的重物,也能被轻易提溜起来了。

    但是,这个轻飘飘的小和尚,仿佛比数百斤的重物还重。

    两个华服中年,还是没能把小和尚提溜起来。两人的脸色,逐渐苍白,瞪着小和尚的眼睛,变得惊恐起来。

    小和尚看到两人震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安慰道:“两位不必气馁,不如暂且到旁边歇歇,小僧做个正事,去去就来。”

    说罢,小和尚轻轻地将双臂一甩,仿佛是很随意地弹弹自己袖子上的灰尘。

    但是,抓着小和尚双臂的两个中年人,立即像被弹掉的灰尘一般,踉跄几步,向后倒飞出去。

    小和尚没有丝毫停留,他一跺脚,就向着轿子远去的方向追去。

    数息之间,洛千寒的轿子,就再次停了下来。

    洛千寒有点生气,又用他好听的厚重男音训斥起抬轿的侍从:“这么走走停停的,耽误了本公子的晚膳,看你们有几颗脑袋。”

    抬轿的侍从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公,公子,不是我们不想走,是,是有个小和尚,挡着道。”

    挡着道的小和尚,也不含糊,脆生生地说道:“千寒公子,小僧也没有吃晚饭。不如,我们一起吃,如何?”

    洛千寒有些惊疑。但是他仍稳稳地坐在轿子里,没有露面。他很快轻笑一声,说道:“小和尚,我可不是善男信女。如果我和你一起用膳,恐怕会影响你的胃口。”

    小和尚抬抬眉毛,大度地说:“没事,小僧不挑食。”

    洛千寒觉得很有趣,幽幽地说:“小和尚,我已经放了你。你又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蹭饭吗?”

    小和尚义正言辞地说道:“蹭饭是其中一个原因。小僧挡了千寒公子的道,主要是想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哦?”洛千寒觉得更有趣了:“你想怎么报答我呢?”

    小和尚眨眨眼睛,说道:“小僧是怕千寒公子,轻纵了贼人,误放了乱党,将来被逊公责罚。所以特来提醒。”

    洛千寒一愣,迟疑了许久,才问道:“你说的贼人乱党,是什么人?”

    小和尚盯着仍然密不透风的轿子,朗声说道:“就是我。”

    这个密不透风的轿子,突然被人从里面一把掀开。

    洛千寒从轿中走下来,寒着一张脸。

    一张很好看的脸。

    这张脸,轮廓分明,俊朗非凡。

    小和尚有些吃惊,这么个心狠手辣的角色,竟有一副摄人心魄的面容。

    真是白瞎了。

    洛千寒的身材高大,举止之间,带着凌厉之势。

    他几步走到小和尚跟前,冷冷地盯着小和尚,一字一顿地说道:“小和尚,你知道乱党是什么下场吗?”

    小和尚抬着头,望着洛千寒,说道:“不太知道,但是至少有饭吃的吧?”

    洛千寒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气道:“如果你是在开玩笑,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赶紧离开蓟州。”

    小和尚一听,正了正颜色,说道:“我真的是乱党。我受你们逊公的故人所托,来给逊公送一件礼物。”

    洛千寒眉头紧锁,低声道:“哪位故人?”

    小和尚面无表情,说道:“赢氏,长风公子。”

第五十八章 千折百转终成空

    瑶光城的大牢,小和尚觉得还不错。

    光线柔和,干燥温暖。

    更重要的是,还有一桌子的饭菜!

    香喷喷,热腾腾!

    小和尚此时,正坐在一个单人牢房的桌子旁,很开心地吃着晚饭。

    晚饭,竟是和洛千寒一起吃的。

    千寒公子果然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他没好气地望着吃相很难看的小和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嘴里塞满了东西,含混不清地说道:“小僧缘慈。”

    洛千寒停下了筷子,深深地望了缘慈一眼,说道:“缘慈,你来这里做什么?”

    缘慈也停下往嘴里塞食物,她有些奇怪地望着洛千寒,说道:“千寒公子,你真是健忘,不是你把我抓进来的吗?”

    洛千寒面目有些扭曲,他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说,你为什么来瑶光城?”

    缘慈瞪了洛千寒一眼,不满地说道:“千寒公子,瞧你这记性!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是个乱党,我是来找王逊的。”她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继续道:“我看你的脑子不是太好用。不过没有关系。你大概是心机太重,机关算尽,脑子损耗了。你也不必沮丧。”

    洛千寒有点哭笑不得,咬着牙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脑子不太好用了?”他顿了顿,幽幽地说:“你说自己是个乱党,我可不信。等你吃饱了,我就送你出城。蓟州是个是非之地,你还是躲得远些吧。”

    缘慈却突然着急了。她连饭菜都顾不上吃了,噌地站起来,大声说道:“千寒公子,我真的是个乱党。我与王逊有不共戴天之仇。”

    洛千寒一愣,仿佛自言自语般:“你与逊公有什么仇?”

    缘慈脸色变得阴沉,她冷冷地说道:“待我见了王逊,自有分晓。”

    洛千寒似乎被激怒了,他也站起身来,一股威压喷薄而出。

    缘慈心中一惊,看来这个洛千寒,是个内力深厚之人。

    坊间传言,洛千寒阴毒冷酷,真真是不能小觑。

    缘慈定定心神,暗提内力,做出防备之势。

    洛千寒刚要发难,突然一个小卒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小卒看见洛千寒面色阴冷,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跪倒在地,几乎匍匐在地上。

    洛千寒眉头紧锁,喝道:“说,何事?”

    小卒显然被吓破了胆,他带着明显的哭腔说道:“公,公子,是公主。她,她听说城中出现了乱党,要,要提审这个乱党。”

    洛千寒面色一寒,一掌挥出,竟将面前的木桌震得粉碎。他的声音,不再厚重好听,而是充满了戾气:“这个小和尚,是我带回来的,自然是由我亲自审问。”

    只听见一声轻笑,接着一阵琳琅环佩之声,由远而近。

    轻笑之人的声音,异常温柔甜美:“千寒,这个乱党,究竟是何人,你怎的如此紧张啊?”

    缘慈有些惊讶,立即伸长脖子,向牢房门口张望而去。

    只见昏暗的牢房门口,出现一个宫装女子。

    虽然瑶光城的天牢,终年暗无天日,但是,仍然难以掩盖这个女子的绝世容颜。

    女子肤白胜雪,唇如含樱,长发如瀑,一双丹凤眼,明若灿星,似有颠倒众生之力。

    更为动人神魂的是,女子的脸上,带着桃花般的笑容,如同三月初阳,巧笑盼兮,暖化人心。

    缘慈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这时只听见洛千寒冷冷道:“公主,这人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和尚。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原来这个女子就是胡九红夸得天花乱坠的蓟州第一美女,王。

    缘慈也顾不得洛千寒把自己归类为疯和尚了,全然沉浸在对王的欣赏中不能自拔。

    王又嫣然一笑,柔声道:“千寒,既然这个疯和尚,与你并无关联,你就还是把他交给我审问吧。你事务繁多,就不用为这种小事烦心了。”

    缘慈这时也不失时机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对对对,把我交给公主审问就可以了。”

    洛千寒转过头来,狠狠地盯住缘慈,目光就像刀锋一样冰冷锐利。

    缘慈被盯得打了个冷战,她缩了缩脖子,向王的方向蹭了蹭。

    王见洛千寒不说话,又莞尔一笑,道:“千寒,那我就将这个疯和尚带走了。你早些安寝吧。”

    说罢,王向洛千寒轻轻一福,转身款款而去。

    缘慈立即脚底抹油般,颠颠地跟上前去。

    洛千寒一咬牙,狠狠地转过身,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

    王的府邸,潜光阁,果然华丽无比。

    绝世美女王,端坐在正厅中一张华贵的榻上,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缘慈,问道:“小和尚,你到底是什么人?”

    缘慈表情一肃,向着王深深一拜,说道:“公主,我知道你对冰阳,有相救之恩。此恩深重,无以为报。”

    王大惊,一下子从座塌上站起身来。她面色苍白,竟微微颤抖,颇为失态。

    王深吸一口气,仿佛冷静了不少。她快步走到缘慈跟前,将缘慈细细打量了一遍。

    接着,她涩声说道:“你,你就是紫凌?”

    紫凌听到王唤出自己的真名,心中却是大喜。看来赢长风果然没有骗自己,王真的知道冰阳的下落。

    紫凌顿时觉得心中气血翻涌,自己离冰阳,只有咫尺之遥了。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一把抓住王,急切地问道:“公主,你既知道我是紫凌,就一定是冰阳告诉你的。你快告诉我,冰阳在哪里?”

    谁知,王却轻轻甩开了紫凌的手,有些痛苦地转过身去。

    紫凌有些不知所措,她呆立在原地,望着王的背影。

    那种不祥的预感,又袭上了紫凌的心头。

    这是让她恐惧的感觉。

    她突然很害怕,害怕听到王的答案。

    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找到王,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或者,她希望,王永远不要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但是王,还是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紫凌,轻轻说道:“两年前,我在锦州的石湖边,发现了重伤的冰阳。那时候,他全身皮肤溃烂。而且,他的心脉,被一种奇怪的寒毒所伤。我曾带着他,四处寻访名医,试过各种解毒方法。但是,他的情况越来越糟。他的经脉逐渐被封冻,全身僵硬,不能活动。半年前,他,他就已经……”

    紫凌只觉得嗡的一声,周围仿佛变得安静了。

    她只看见王的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有点茫然地望着王。

    不但听不到声音,而且,周围仿佛突然暗淡了下来。

    紫凌困惑地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自己连王的脸,都看不真切了。

    紫凌只觉得心口一热,吐出一口甜甜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竟是一滩鲜血。

    紫凌想用手抹抹嘴角的血丝,却发现,自己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但不能抬手,而且双腿发软,无法站立。

    紫凌踉跄地后退几步。仓皇间,她仿佛看到,王惊慌地跑过来想要拉住自己。

    但是,紫凌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

    无光,无声,甚至,没有意识。

    天地间,空荡荡,白茫茫,一场混沌。

第五十九章 从长计议

    紫凌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医者,正在跟王悉悉索索地交代:“这位小师父,只是突然受到惊吓,心力交瘁。”

    王一脸担忧地望向躺在床上的紫凌,却发现,紫凌正瞪着大眼睛,空洞地望着某个虚空。

    王连忙将紫凌扶起身来。

    但紫凌,还是呆呆地,不言不语。

    王叹了一口气,温言细语地说道:“紫凌,你别难过。冰阳直到临死之前,还一直挂念着你。他一直嘱咐我,如果有机会走出玄界,一定要去找你,告诉你他的消息。他说,你一定也在挂念他。这个,他让我交给你。”

    说罢,王递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紫凌一看,竟是一个干枯的草蜻蜓。

    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就开始为她编的草蜻蜓。

    紫凌的眼睛模糊了。

    她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了很久。

    哭得昏天黑地。

    因为紫凌觉得,这一生的眼泪,都可以在用在这一刻。

    以后,再也没有她值得一哭之人了。

    她哭着,把干枯的草蜻蜓揉碎了,洒在冰阳的墓前。

    因为这草蜻蜓,她早已经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等紫凌终于哭够了,王才幽幽地对她说:“我答应过冰阳,要护你周全。所以,我很快就会派人,想办法将你安全送出玄界。”

    紫凌却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良久,紫凌抬起头,望向王,嗓音沙哑地说道:“公主,你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但是,我必须要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王有些吃惊,不解地问道:“什么事情,会对不起我?”

    紫凌面容憔悴,她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说道:“我要找你的父亲王逊,报仇。”

    “报仇?”王愣住了,她的脸变得苍白,有些急切地问道:“为什么?”

    紫凌望向远方,仿佛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她的音调冰冷:“我在赢氏朔州之时,你的父亲王逊,指使魍魉,误杀了我的师父缘生大师。我必手刃仇人。”

    王,不愧是蓟州未来的女王,有着异于常人的胸襟。

    她施惠于人,未求报答,现在反而要面临这受惠之人的倒戈一击。

    但是王没有说话,反而低头沉吟起来。

    数息之后,王抬起头,认真地盯着紫凌。她的语调依旧温润甜美,却是掷地有声:“紫凌,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所误会。我父王,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缠绵于病榻,不能处理国事。现在蓟州的大小事务,实际上都是由我和部分父王的亲信之人,代为处理的。”

    “缠绵病榻?”紫凌皱着眉头,情形竟是如此,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紫凌想了想,问道:“那如今,魍魉,是由谁控制?”

    “是我。”王坦荡荡地回答道:“但是紫凌,我对天发誓,我并没有下过,对你和你师父的追杀命令。”

    紫凌望着王,有点出神。

    这个女子,有着倾国倾城的面容,又手握重权。王氏一族,虽多有骂名,但是王行事,却仿佛颇磊落。

    她所言,能否相信?

    紫凌只觉得心中如一团乱麻。

    恍惚之中,只听见王又说道:“现在魍魉虽在我手中,但是,我与你并无仇怨,我为何要追杀你呢?紫凌,你务必要相信我。”

    紫凌皱着眉头,思虑良久,终于点点头,说道:“公主,既然冰阳信任你,那我也相信你。但是,杀人者,确实是魍魉无疑。如果不是你,也不是王逊,那究竟是谁下的追杀令?”

    王冷冷地说道:“其实,确实还有另外一个人,可以调动魍魉。”

    “是谁?”紫凌心中一紧,感觉真相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洛千寒。”王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扎在紫凌的心里。

    “此人觊觎蓟州王位已久,他手段阴毒,常杀人于无形。”王提到洛千寒,仿佛颇为忌惮:“他定是畏惧你为赢氏所用,有心将你除去,却一击不中。见你来到蓟州,就打算先下手为强。幸好我及时将你接来我府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初入瑶光城时,洛千寒对自己还颇为友好,紫凌不禁心中恼怒。

    果然是阴险之人!

    隐藏在笑面之下的歹毒用心,比刀剑,更能伤人。

    紫凌神色一肃,向着王一抱拳,朗声道:“公主,多谢提点。血海深仇,今日就是了结。”

    说罢,紫凌就要离去。

    却被王一把拉住。

    王有些嗔怪地说道:“你太冲动了!洛千寒武功高强,手下高手如云,你要报仇并非易事。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

    从长计议,是一种煎熬。

    紫凌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出神。

    王的潜光阁,到处是繁花。

    各色繁花,在枝头开得热闹,像极了当年花开动京城的牡丹。

    可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当年紫凌身边,有聒噪的晋满,惆怅的冰阳。

    如今,只剩下她孤单一人,形影相吊。

    天地那么大,紫凌觉得空荡荡的。

    玄界多地热,简直热得惊人。

    但是此时紫凌却冷得发抖。

    原来,孤独,是一种感觉。

    寒冷的感觉。

    紫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恪离剑。

    冰阳。

    冰阳!

    原来萧南前辈说的没错。

    等到失去,才懂珍惜。

    紫凌现在,终于体会了,萧南说这句话时的心情。

    那是一种,追悔莫及。

    她和冰阳,竟然走上了萧南和瑶姬的老路。

    这是巧合?

    还是宿命?

    两年来,紫凌把追寻冰阳,当成了一种信念。

    现在,信念仿佛一下子,轰然崩塌。

    可曾后悔?

    千辛万苦,只为得到一个残酷的现实,是不是,不如永远自欺欺人,蒙在鼓里?

    如果不是坚持追寻,也许,希望就永不会破灭。

    紫凌有点困惑。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会如何?

    结局,应该也是一样。

    性格,即是命运。

    宁愿追寻渺茫的希望,也不会沉迷于假象。

    就在紫凌木然枯立的时候,王身边一个唤作碧燕的小丫头,出现在紫凌的身后。

    小丫头望着紫凌的背影,有些畏畏缩缩地说道:“小师父,那个,那个洛千寒,洛大人又来了。你见还是不见啊?”

    紫凌面色一寒,眼中闪出凛冽的杀气。她冷冷道:“公主让我忍耐,他却要赶着来送死。”

    碧燕小丫头,听到紫凌的话,打了个冷颤。但她还是试探地道:“小师父,那个,那个洛大人,在你昏迷不醒的那几天,天天都来。你说他安的是什么心呢?”

    紫凌冷哼一声:“他两次害我,都没有成功。现在公主把我藏在这里,他自然是担心我去找他报仇。”

    碧燕又哆嗦了一下,怯怯地道:“那,现在,你到底见不见呢?”

    “当然不见。”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厢房门口。她款款走近紫凌,温言道:“洛千寒工于暗器,你单独见他,必遭他算计。你且再忍忍。”

    “忍到何时?”紫凌咬着牙,仿佛强行按捺着自己的怒火。

    “明日。”王眉间闪过一道厉色,音调不再温婉:“明日我父王会宴请多位重臣。洛千寒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携带兵器赴宴。我会在宴会之上,埋伏弓箭手。趁他疏于防范之时,我们就能一击而中。”

    紫凌转过身,深深地望着王,问道:“公主,你为何要帮我?”

    王如画的脸上,出现坚毅的神色,她望着紫凌道:“我既答应冰阳护你周全,就绝不会食言。洛千寒把持朝政,狼子野心。一旦父王驾崩,他就是我稳定蓟州的最大障碍。我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

    紫凌点点头,坚定地道:“好。就等到明天。”

第六十章 报了仇,仇更愁

    紫凌竟然彻夜未眠。

    终于等到了第二日。

    她还是穿着宽大的淄衣,却郑重地在将恪离剑收在袍中。

    她早早地端坐在王逊所住的琴光殿中,冷冷地看着川流的各色人物。

    王逊称王之后,蓟州的达官贵人们,也纷纷鸡犬升天,摇身一变,成了皇公国戚。

    这些自命不凡的权贵大臣,藏着勾心斗角的心,挂着虚伪的笑容,高声地呼朋唤友,推杯换盏。

    闹哄哄一场尔虞我诈。

    混乱间,紫凌看到,洛千寒出现在大殿门口。

    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华服,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径直走入大殿,却目不斜视,没有和任何人寒暄。

    但是大殿中反而突然安静下来。仿佛洛千寒的到来,带来了一股寒气,把大家都冻住了。

    叽叽喳喳的达官贵人们,一时间噤若寒蝉。

    似乎洛千寒的威名,让这些绣花枕头们,颇为忌惮。

    这些绣花枕头,齐刷刷地盯着洛千寒,脸上的表情各异。

    洛千寒仿佛很是厌恶,冷冷地走到离主位最近的座榻前,自顾自地落座。

    紫凌死死地盯着洛千寒,仿佛一支弦上之箭,蓄势待发。

    这时,丝竹之声响起。大殿中顿时雅雀无声。

    原来是王逊出现了。

    传说中暴虐无度的王逊,竟然如此苍老。

    不但苍老,还很衰弱。

    简直像即将要腐朽了一般。

    他的满头白发,干枯得像墙头的衰草。

    弯曲的脊背,让他行走的时候,仿佛背负着沉重的大山,无比艰难。

    他每走几步,就是一阵剧烈咳嗽。整个身躯,就像是秋风中的枯叶一样,晃动着,仿佛马上就要飘落下来。

    他苍白的脸,瘦得可怕,双眼凹陷,目光涣散浑浊。

    不知这样一幅皮囊,何以承载那颗一统玄界的野心?

    王逊在数个随从的搀扶,或者说,连拖带扯之下,艰难地挪动到了琴光殿正中的王座上。

    这副皮囊,沉重地倒在王座上,又是一阵可怕的咳嗽和喘息。

    大殿中的众人,看到这个行将就木的王者,神色各异。但是大家还是齐刷刷地站立起来,恭敬地深深一拜:“吾王万岁!”

    这个不要说万岁,连一秒都难以为继的皮囊,费力地抬抬手,算是对这个虚伪祝愿的回应。

    公主款款站起身来,姿态优雅地说道:“诸位,父王已多日不涉朝政,对大家颇为挂念。父王最近身体见好,因此借此家宴,与诸位闲话家常。”

    这时,数名婀娜多姿的侍女,端着精致的茶具鱼贯而出,在每一位客人的桌上,放上一个赤金茶杯。

    走到紫凌桌前的侍女,对着紫凌挤挤眼睛,正是碧燕。

    碧燕将茶杯递给紫凌。茶杯中,盛着琥珀色的液体,通透诱人。

    公主娇笑一声,用银铃般的声音说道:“诸位,这是今年顶级的彼岸花茶。是我亲手炮制的,请诸位不要嫌弃才是。”

    话音一落,立即传来此起彼伏的溜须拍马之声:“公主是制茶高手。能饮到公主亲手炮制的花茶,三生有幸啊。”

    紫凌听到彼岸花茶,不禁心中一痛,又想起了和师父缘生大师,一起品茶的日子。

    她仰头将花茶一饮而尽。

    本来甘香回甜的花茶,此时却无比苦涩。

    花茶饮尽,紫凌将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抛,噌地站起身来。她向着王逊拱拱手,朗声道:“逊王,请恕小僧无礼。”

    顿时,众人都停下了品茶,惊奇地张望着这个,在这风和日丽的一天,影响了自己品茶的小和尚。

    洛千寒,这时才注意到站在角落中的紫凌。

    他一脸震惊,面无血色。

    王逊也将脖子伸了伸,费了好大劲,才看清了紫凌。他露出疑惑的神色,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地问道:“你是何人?”

    王皱了皱眉,只能站起身来,对着王逊说道:“这位是缘慈大师,是女儿的朋友,正在女儿府上做客。”

    王逊点点头,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道:“你有何事?”

    紫凌按捺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紧紧地盯着洛千寒,咬着牙道:“小僧与洛千寒公子有缘,不惜千里迢迢,给千寒公子带来礼物。今日想借逊王家宴,将礼物亲手送给千寒公子。”

    王逊浑浊的目光闪了闪,仿佛有点意外。他努力地将小眼睛睁得大了些,好奇地说道:“礼物?好,你送给他便是。”

    紫凌面容一肃,向洛千寒走去。

    从紫凌站起来开始,洛千寒,就一直盯着她。

    洛千寒的目光闪动,仿佛带着一丝恐惧。

    他的表情阴晴不定,欲言又止。

    紫凌却突然觉得无比的轻松。是成是败,都在此一刻,不必再等待煎熬了。

    紫凌施施然地走到洛千寒面前,竟冲他一笑。

    洛千寒仍然坐在榻上,却仿佛坐立不安,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他仰望着紫凌,有些语无伦次:“缘,缘慈,你要做什么?”

    紫凌却默然不语。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色陶罐,放在洛千寒面前。

    小小的陶罐,纯白无瑕,闪着微光。

    洛千寒一脸讶异,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什么?”

    紫凌面色如霜,冷冷道:“千寒公子,你难道忘了吗?这是我的师父,缘生大师。”

    洛千寒看了一眼白色陶罐,仍不明就里地,惘然道:“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紫凌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她提高了音量,厉声道:“洛千寒!我的师父,缘生大师,就是被你指使魍魉所杀。”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洛千寒也一时呆住了,愣愣地盯着紫凌,说不出话来。

    紫凌神色悲怆,声音如寒冰般:“师父叫我,不要报仇,平添杀孽。”她忽然一顿,盯着洛千寒,双眼透出浓浓的戾气,如同嘶吼般高声道:“但是,我做不到!”

    说罢,紫凌突然一跺脚,高高跃起,从袖中抽出一把青莹莹的长剑。

    转眼之间,紫凌就手握青剑,从空中落下,向着洛千寒的前胸刺去。

    琴光殿中的众宾客,霎时间惊恐万分,尖叫声响彻大殿。

    女宾们,甚至蒙住双眼,不忍看见,洛千寒马上就要血溅当场。

    但是,紫凌立即发现,恪离剑,在离洛千寒胸口数寸的地方,竟然生生停住了,再无法寸进。

    紫凌意识到,洛千寒果然内力非凡,生生挡住了恪离剑。

    紫凌厉喝一声,强行催动内力,一掌拍在恪离剑上。

    只见一道青光。

    恪离剑刺入了洛千寒的胸口。

    紫凌紧紧地握住恪离剑,几乎凑到洛千寒的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洛千寒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恪离剑,有点不可思议般,一口鲜血喷出。

    随后,他居然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紫凌,断断续续地说道:“缘,缘慈,我没有,没有杀你师父。”

    “你还想狡辩!”紫凌大怒,举起左掌,向洛千寒击去。

    一掌正中洛千寒前胸。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大仇已报!

    紫凌的心,蓦然轻松了。

    紫凌刚想收回左掌,却突然觉得一阵钻心的剧痛。

    举起的左掌,竟然动弹不得。

    她抬起头,望了望自己的左手,竟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赫然被扎进了一个巨大的铁钩。手腕已被铁钩贯穿,出现一个可怕的血洞,汩汩冒血。

    随之剧痛袭来,自己的右手和双腿上,也赫然被铁钩贯穿。

    巨大的铁钩,连接着手腕粗细的铁链。

    铁链猛然向后一拉,紫凌只觉得四肢痛得仿佛要断裂一般。自己立即倒飞出去,被铁链拉到半空中。

    只见刚才还是绣花枕头的达官贵人当中,跳出来四个身穿官服之人,一人手中拉住一条铁链,将紫凌牢牢地控制住。

    王站起身来,高喊道:“这个缘慈是刺客!当场击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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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329/ 第一时间欣赏半水青烟半水寒最新章节! 作者:彼得猫的雪所写的《半水青烟半水寒》为转载作品,半水青烟半水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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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水青烟半水寒介绍:
怎样才能愉快地闯荡江湖?
首先,应该有颗容易愉快的心。
当然,光是自己傻乐,也是百无聊赖。
最好是,身边有个好看得不合理,专一得不正常,知书达理,百毒不侵,战无不胜的蓝颜知己相伴。
江湖,也应该是副温柔友好的模样,五光十色,光怪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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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不白,不甜,至于傻不傻,倒是见仁见智的。
所以,我的江湖,是擎着剑,扬着眉,长发飘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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