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吃独食的魏来
魏来打了个寒颤,有些不可以思议的盯着眼前的少女。
在摇了摇脑袋,确定眼前并非自己的梦境后,魏来朦胧的睡眼泛上了寒霜,他盯着女子问道:“你来做什么?”
纪欢喜顿时微微颔首,一脸委屈的言道:“公子这么凶做什么,人家是来给公子送早饭的。”
说着纪欢喜提起了手中之物,那是一方檀木制成的食盒,看做工想来价值不菲。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可没有天真到能够相信这女子的鬼话的地步,事实上在与纪欢喜仅有的两次见面里,魏来所见的是女子轻易的操纵着她想要操纵的男人,尤其是乾坤门的那两位圣子,争风吃醋犹不自知,他们可不是如胡叙那般的纨绔子弟。能坐上圣子之位,至少代表着他们有可能登临那一道山门,这样的人物岂是寻常女子可以随意操纵着的?
显然除开那出众的姿色,这女子应当还有别的什么本事,而在魏来的心里,这女子也是比起那两位乾坤门的圣子更加可怕的存在。
他心存警惕,也自知不是对方的对手,自然不愿与之纠缠。
“姑娘的好意在下无福消受,还是请姑娘将之带给那位胡公子吧!”魏来冷声言道。
这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逐客令却并未起到魏来想象中的效果,那纪欢喜既无离去之意,反倒在闻言之后一阵轻笑:“公子原来是在生这个气啊?公子既然不喜欢,欢喜以后就不跟那胡公子玩就是了。”
说着,纪欢喜又低下了头,一脸的女儿娇羞,一副任君采撷的乖巧小媳妇模样。
魏来有些头大,他不知是该佩服女子的盲目自信,还是叹服她的自说自话。介于对方如此难缠,魏来决定用一个更简单也更直接的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
他退去一步,身子回到了房门中,然后伸手拉住房门,便要将房门合上。
纪欢喜见状,眼疾手快,另一是手豁然伸出,抵在了房门前。
魏来握着房门的手稍稍用力了些许,可那房门却纹丝不动。魏来暗暗心惊,抬头看向那女子,女子却面带笑意,言道:“公子怎么这么狠心,人家可是天没亮就起来为公子准备食材,公子怎么也得尝一尝吧。”
“魏某福薄,不敢受用。”魏来皱眉言道,体内的血气之力翻涌,神门轰鸣,就要动用全力将那房门关上。
可就在这时,女子的身形一矮,竟如脱兔一般从魏来的身下穿过,速度之快,待到魏来反应过来时,那女子已经坐在了屋中
的木桌上,开始慢悠悠的打开了那食盒。
“栗子糕、翠玉豆糕、椰子盏、鸳鸯卷……”
随后一道道造型极为精致的甜食被女子从食盒中端出,每一道她都极为细心为魏来介绍着它的名讳。
足足八道食材,几乎都是糕点甜品之类的事物,琳琅的摆满了整个木桌,女子做完这些转头看向面色阴沉站在房门处的魏来:“公子是怕这些有毒吗?”
魏来不语,他也看出这女子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可奈何在方才的交手魏来明显感觉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似乎单靠武力已经没有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魏来不愿,却不得不沉着眉头走到了女子身旁,坐了下来。
纪欢喜见状嫣然一笑,如有桃花开于春风。
她伸手从食盒中拿出了一双红木制成的筷子,轻轻夹起了一道糕点递到了魏来唇边,笑道:“公子尝一尝。”
魏来心有警觉,盯着那被女子送到嘴边的糕点,迟迟不肯下口。
“难道要人家用嘴来喂?”纪欢喜的两颊泛起了阵阵红云,一派夺人心魄的女儿娇羞之色。而此言说罢,她竟然真的就要将那筷子上的糕点缓缓反倒她的唇边。
魏来哪曾见过这般景象,他赶忙伸手握住了纪欢喜手中的木筷,沉声问道:“是不是我吃了你便会走?”
纪欢喜眨了眨眼睛,眸中的神情狡黠,一副算计得逞的小小得意。
“公子吃完,让人家走,人家走就是了。”她如此说道,声音轻柔,如莺啼燕吟。
魏来被她这幅模样腻歪得浑身都起着鸡皮疙瘩,心底说不出是何种感受,却觉极为不适,如坐针毡。
他倒也不惧这些糕点中真的能有什么毒物,毕竟此刻虞候还是虞候,对方想来没有那胆子敢在虞桐的地盘里毒杀他。为了能快些送走这女子,魏来也就狠下了心来,就要拿过那筷子,将满桌糕点吃下。
可是这手方才伸出,女子却将筷子移开,在魏来疑惑的目光下抿嘴一笑:“我喂公子吃。”
魏来心头发麻,但在思虑了一会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对方一个女儿家都并不害怕,他魏来又有什么顾虑呢?
见魏来如此,纪欢喜嘴角的笑意更甚,弯弯的眉眼中婉转的秋水似要溢出一般。
他笑着便将那糕点送到了魏来嘴边,魏来咬牙,一口将之吃下,囫囵吞枣似的嚼了几口,就要下咽。但饶是如此,魏来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糕点不仅卖相
极好,味道也无可挑剔入口即化,香甜满溢。
“慢点吃,公子若是喜欢,欢喜以后天天给公子做。”纪欢喜笑道,似乎并未理解到魏来如此狼吞虎咽的缘由。说着,她又夹起了另一道糕点,再次递到魏来的面前。
……
孙大仁睡得迷迷糊糊,隐约间听见女子的温言细语。
那声音很好听,就像……
就像当年砚儿皱着眉头,双手叉腰站在乌盘城的巷口对他的数落。
怒中带羞,羞中藏娇,美得不可方物。
孙大仁很喜欢双颊绯红的砚儿,那曾是他在乌盘城整整十六年来见过的最美的景色,但他并不能常常见到这样的美景,为此他做了许多幼稚的事情。
仿佛间他似乎又看见了砚儿娇羞的站在他面前,瞪大了眼睛对着他娇责:“孙大仁!你又在欺负阿来!”
在这样的恍惚梦境间,孙大仁睁开了自己的双眼,隐约他看见眼前坐着两道身影坐在屋中的木桌前。
一个是魏来,另一个是谁?
是个女子,红衣、长裙、似乎还生得极为漂亮。
孙大仁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又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些,能够真切的看清眼前的场景。
确实是个女孩,比孙大仁以为的要漂亮许多,就算他不愿承认,但孙大仁却不得不承认,这女子似乎比砚儿还要漂亮。
那女子此刻笑面如花,夹起一份糕点递到魏来面前,温言细语的言道:“魏公子,来。”
孙大仁的双眼顿时瞪得浑圆,他在那时张大了嘴巴,高声言道:“魏来!!!”
……
天色尚早,还在隔壁房门中安睡的龙绣与刘青焰被孙大仁那撕心裂肺的吼声所惊醒,二人互望一眼,眸中都露出了诧异之色,来不及去细想,二人赶忙坐起身子,随意穿戴好衣衫,便直直的冲到了隔壁魏来所在的房门中。
龙绣提着那把锈剑,刘青焰扎好自己头上的冲天鬏。
“怎么了!?”二人跑入房门,龙绣高声问道,所见的场景却让二人目瞪口呆只见一位生得漂亮艳丽的女子正满脸媚笑的将一份糕点递到魏来的面前,魏来的嘴长大,就要将那糕点吃下。那场景怎么看都不像是身处危险的境地,倒是像极了沉醉于温柔乡中不可自拔。
而这时,孙大仁高呼的尾音也随即响起。
“你竟然吃独食!”
第三十六章 卖魏求荣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魏来木楞的转过头,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二人,又看了看双目燃火,杀气腾腾的孙大仁。
“那啥……”魏来言道,心底却打着腹稿。但思来想去,这短短时间内却是想不出一个简单有效的说辞,能够陈述出此番情形的缘由。
“妖女!放开我阿来哥哥!”刘青焰跺了跺脚,双目瞪得浑圆,指着纪欢喜便大声嚷嚷道。
纪欢喜自然也感觉到了这房间中忽的变得剑拔弩张,她微笑着转头看向怒气冲冲的刘青焰,笑道:“我可没有抓着你的阿来哥哥。”
说着纪欢喜还朝着刘青焰挥了挥自己的双手,以证实她所言的真实性。
刘青焰气结,但毕竟年纪尚小,如何能是纪欢喜的对手,她的双脸憋得通红,本能的看向身旁的龙绣与床榻上的孙大仁。但入目的却是让小青焰更加“愤怒”的景象……
龙绣收起了自己手中的锈剑,孙大仁穿着睡衣,二人一同坐到了木桌旁。
“嗯!这个好吃!”龙绣拿起一份栗子糕,吃下一口,然后由衷赞叹道。
“呜呜呜呜呜。”孙大仁怎更加不堪,他的左右手分别拿着两份糕点,嘴里塞得满满,发出的声音也囫囵得很,只是一个劲点着的脑袋让人多少可以猜出,这位孙大少爷应当是在认同龙绣的说辞。
刘青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坚实的盟友、最信任……嗯,第二信任的哥哥,就这样轻易的“投敌叛变”。
“诸位喜欢吃,我明日再给你们带来。”纪欢喜满脸笑容的说道,说着还不着痕迹的挑衅似的轻轻瞟了一眼站在门口处气鼓鼓的少女。
“才不稀罕!我们才不会吃你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刘青焰双手环抱于胸,撇过头低声说道。
可惜的是,龙绣与孙大仁却丝毫没有这样的自觉,两个家伙犹如饿死鬼投胎一般连连点头:“好好好!”
刘青焰顿时气结,好在一旁的魏来都已经看不下去了,他看了看随着两位“饿死鬼”加入而被风卷残云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灭殆尽的满桌糕点。
暗觉时机成熟的魏来咳嗽一声站起了身子,言道:“纪姑娘,东西也吃完了,姑娘是不是也该走了?”
纪欢喜闻言转头看向魏来,眨了眨眼睛,一脸被人始乱终弃的凄苦幽怨之色。
“公子要赶人家走了吗?”她轻声问道,眉眼低垂,泫然若泣。
“阿来!你怎们能这样!?”秉承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原则,孙大仁拍案而起,怒声呵斥道,说罢不忘把另一份糕点塞入嘴中。
“就是!”龙绣也连连点头,趁机在孙大仁出手之前将最后一份鸳鸯卷一把夺走。
魏来强压下了自己想要将这两个没有立场的叛徒扫地出门的冲动,沉着脸色继续言道:“还请姑娘自重。”
“好吧。”纪欢喜神情落寞的低声言道,她说着站起了身子,将桌上的餐盘一一收起,又盖上食盒的盖子,这才看向魏来,有些小心翼翼的期待问道:“那魏公子
能送送人家吗?”
“不行!”不待魏来回应,一旁的刘青焰便跺了跺脚,大声言道。
这妖女只是一个照面便把孙大仁与龙绣给策反了,要是再让她与阿来哥哥待下去,岂不是……念及此处,刘青焰的态度坚决。
魏来心底暗暗感叹,这一行人中,也只有小青焰是个明白人了。
“这有啥嘛!阿来,听大哥的送一送姑娘,这是礼数嘛!”孙大仁回味着满嘴的余香,语重心长的言道。
小青焰急得双脸通红,支支吾吾半晌思虑着一个有足够说服力又体面的理由,她终究还是想到了一个,便在那时伸手指向一旁的龙绣:“阿来哥哥是有家室的人,更别的女子独处,会坏了名声!”
且不说名声这个词用在魏来的身上是否恰当,刘青焰的话方才说出,作为当事人的龙绣便连连摇头,嘴里塞着还未咽下的半截鸳鸯卷便囫囵言道:“假的假的。”
刘青焰为之气结,魏来也暗暗心塞自己为有什么会有这样一群猪一样的同伴不仅贪吃,还蠢得发指。
纪欢喜自然乐得于此,她再次楚楚可怜的看向魏来问道:“公子真的不送送人家吗?”
魏来怕极了这群家伙再给自己添乱,这一次他给出了一个极为肯定的答案:“姑娘还是请回吧,在下不便多送。”
“哦。”纪欢喜落寞的点了点头,提起食盒低首就要转头离去。
咚咚咚!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位名为鹿柏的小厮跑到了魏来等人的房门前,房间中弥漫着的诡异气氛,让小男孩有些发蒙,愣在原地,将赶来时想要说的话压在喉咙中,未敢说出。
“怎么了?”魏来见状问道。
男孩得了魏来询问鼓起了些许勇气,但声音依然不大:“掌柜的让我来……叫诸位将这几日的帐结一下……”
按照最开始的计划,诸人只会在这八方客栈待上一日,故而也就只交了一日的费用,这已经到了第三日,加上诸人的吃食都几乎在客栈中,索要费用倒也是理所应当。
魏来闻言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孙大仁:“大仁,把房钱付一下。”
从金牛镇出发后,孙大仁便毛遂自荐,要帮诸人打理财物,加之他确实身上带着不菲的钱财,魏来便将自己那些许银两一并给了他,此刻到了付钱之时,魏来寻到孙大仁也是理所应当。
“啊!?”方才还吃得起劲的孙大仁闻言脸色微变,他的声音忽的有些结巴:“撒?”
“付钱啊!?”龙绣不满的踢了孙大仁一脚,她爹给她二十多两银子,因为嫌麻烦,也被龙大小姐给了孙大仁。
“啊……多少啊?”孙大仁面色有恙,硬着头皮看向鹿柏。
“三两银子。”鹿柏未做多想,嘴里应道。
当初魏来身子有恙,为了能让魏来能够好生调养,在孙大仁的要求下,陆五给他们找了一处整个古桐城最贵的客栈,三日下来三两多银子倒也并不奇怪。
可平日里
不把钱当数的孙大少爷听闻此言,却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三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黑店啊?”
鹿柏本就害怕这生得虎背熊腰的家伙,此刻见他此番架势更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嘴里小声应道:“之前不是都给你们说好了价钱的吗……”
“什么时候说好过?”孙大仁怒目圆睁,高声喝问道。
“大仁!别吓他了,快把钱给了。”魏来皱了皱眉头,他多少感觉到了孙大仁的异样,但此刻却无心细究,只想着快些解决此事让那纪欢喜也赶快离去。说不得如何原因,魏来是着实不愿意与这少女多待。
他既看不清她的虚实,也不明白她的目的,这样的人物最难对付。
只是孙大仁听闻此言,脸色却是愈发难看。
“好……好……”他点着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怀中,掏了半晌,然后露出了极为做作的惊讶之色:“咦,我的钱呢?”
“不好,钱丢了!”
一系列操作可谓行云流水,看得诸人目瞪口呆。
而做完这些的孙大仁一脸干笑的看向众人,却见诸人目光狐疑,而狐疑之中却藏着凌然杀气,孙大仁一个激灵,小心翼翼的问道:“演得不好吗?”
……
在一顿毒打之后,孙大仁终于老实交代了前日在赌坊“奋力搏杀”“斗智斗勇”“机关算尽”,最后输完了诸人所有钱财的事实。
一旁的小厮鹿柏目睹了整个过程,也确认了诸人要吃白食的事实。
“那我去报官了。”男孩轻声言道,语气平静,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说罢这话,便转身就要离去。
“别别别!”龙绣松开了被她拉扯的孙大仁的手,站起身子,赶忙想要拦下男孩。
“那你们给钱吗?”鹿柏此刻彰显出了一位客栈小厮最重要的素质不见兔子不撒鹰。
诸人哑然,相互看了一眼,都确定彼此没有足够的钱来交付这曾经不值一提,此刻却昂贵至极的房费。
“那我去报官了。”小厮再次言道,作势又要离去。
咚。
这时,一声轻响传来,一旁提着食盒的纪欢喜慢悠悠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元宝,放在了桌面上。
然后那女子眨了眨眼睛,嘴角笑意盎然的盯着魏来问道:“魏公子,可以再考虑一下,送不送人家吗?”
魏来一愣,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孙大仁与龙绣立马站起身子,结成了阵营,将魏来推了上来。
魏来是万万没想到区区几两银子便让这两个家伙调转了马头,他看向尚且还站在他身侧的刘青焰,心底安慰到自己,至少刘青焰还是个值得信赖的同伴。
可那少女在看了看桌上的元宝,又盯了魏来一眼,面有难色。在皱着眉头很认真的衡量了一会之后,小青焰抬头看向纪欢喜,一本正经的说道:“就只有这一次哦。”
然后,小青焰便在魏来绝望的注视下,退到了孙大仁与龙绣身侧……
第三十七章 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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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要回去了吗?”八方客栈的门口,纪欢喜蹙着眉头问道。
魏来神情不郁,于那时言道:“姑娘,此刻就你我二人,就勿需再演下去了,姑娘既然处心积虑的想要将我拉出来,那有什么事,又或者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魏来的坦率让纪欢喜微微一怔,但很快她的脸上便又挂起了那标志性的魅惑笑容。
“我在泰临城便听过不少关于公子的传闻。”
“说是那燕庭双璧魏守的儿子,被大水吓傻了,日复一日的叩拜杀父仇人。乌盘城的事情传扬开来之后,天下人才知都被公子骗了。”
“今日一见,公子不仅不傻,还聪明得很呢。”纪欢喜掩嘴轻笑道。
魏来并不太适应对方这样的说话方式,他又皱了皱眉头,言道:“姑娘谬赞了。”
虽是客套之言,语气中却充斥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纪欢喜也知自己那套法门在魏来身上并无效果,她索性也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轻声言道:“公子既然不愿陪我多待,人家也不好强逼。但十两银子都已经花出去了,公子怎么得让人家把本捞回来吧?”
“陪我走上一趟,让人家把想跟公子说的话说完,这样公子就不用担心我日日都来寻你,不好吗?”
不得不说,纪欢喜虽然看上去年纪与魏来相仿,可却极善拿捏人心,局局戳中魏来的痛点,也就难怪那些乾坤门的圣子们会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不自知。
魏来沉吟了数息光景,而后还是点了点头,他也好奇这女子到底要做些什么,更何况昨日见过了虞府从前到现在的四位侯爷后,魏来虽然无心参与这他不可对抗的复杂漩涡,可内心深处,他还是想要知道这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许这些讯息多少可以帮到那位小侯爷。
走在人来人往的古桐城街道上,商贩吆喝不绝,酒肆饭庄中店家忙碌不息,孩童们追逐嬉笑,一切都与这古桐城之前的每一天并无任何区别。并未有人真的察觉到,古桐城平静表象下的暗潮涌动。这一点,古桐城倒是像极了几个月前的乌盘城……
纪欢喜微笑着看着街道上的一切,忽的出言问道:“公子昨日去过虞家祖庙了?”
魏来诧异的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不得不承认的是,纪欢喜确实生得很美,即使是砚儿与之比起也差了一筹,在魏来所见的女子中,大概只有冷冰冰的阿橙能有与之抗衡的容貌。
魏来并未有隐瞒昨日之事,毕竟女子既然提及,那想来就应当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估摸着这古桐城中的胡家此刻已经彻底倒向了乾坤门,否则这纪欢喜就是再手眼通天,这方才来乌盘城两三日的光景,也不可能将眼线铺得如此密不透风。
见魏来默认了此事,纪欢喜便又言道:“那几位侯爷与你说什么了?让公子救那片桐林,还是救那位小侯爷?”
这个问题魏来却并未应答,反倒继续沉默做了六年傻子的魏来,最不善的便是与人交际。眼前这位少女又极善此道,魏来怕哪怕吐出只言片语便会让对方猜到什么,就算他无心帮助虞家,但怎么也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因此,此刻的缄默,是魏来最好的选择。
纪欢喜倒没有对魏来的缄默表现出半点的恼怒,她继续问道:“那想来在公子眼中,欢喜应该就是与那乌盘江中的蛟蛇一般的十恶不赦之人了吧?”
这一次,魏来抬眸看了她一眼,平静应道:“我除了姑娘名讳,其余一概不知,不敢妄下定论。只是那蛟蛇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姑娘如今所作所为,于我看来,差之良远。”
纪欢喜转头对上了魏来的目光,眨了眨眼睛:“那公子想知道我是谁吗?”
“想。”魏来如实言道,女子的修为极高,魏来看不出深浅,年纪却与他相仿,这样的人物按理来说应当在大燕朝都赫赫有名,可魏来仔细思索,记忆中却并无这号人物,怎能不好奇呢?
纪欢喜闻言嫣然一笑:“我娘常说,好奇一个人,便是喜欢她的开始,公子可要小心了。”
“……”魏来一时无语,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纪欢喜的本事,只能再次沉默。
纪欢喜见状也有些没趣,索性收了声,二人便沉默着一路向前,不觉间便来到古桐城的正街南阳街。
南阳街的正中是虞家的侯府,此刻侯府前却围满了胡家的人,他们在求见虞候,请他准许胡家砍下那片林地,为胡府兴的小儿子报仇。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胡家人轮流蹲守在虞府门口,可虞桐呢却始终闭门不见,对于这场闹剧,百姓们早已是见怪不怪。
“公子觉得胡家人如何?”纪欢喜抬头看了看虞候府门前的众人,忽的打破了沉默。
“不好。”魏来很笃定的下了定论。
“所以在公子心中,更不好的人为伍的我应该也不太好对吗?只是没有不好到像那老蛟蛇一般,公子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地步。”纪欢喜轻声言道。
魏来不知当何以置评,但那般沉默的态度显然是默认了纪欢喜的这番言论。
但女孩却依旧不恼,继续言道:“胡家人是虞家的亲戚,近亲。”
“胡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全赖当年虞家一手扶持,自家养大的狗为了一口吃食反咬主人,这叫白眼狼,确实不好。”
“乾坤门呢?百年前从神宗跌落,这些年就跟恶狗一般,哪里有重归神宗的机缘,便一门心思的凑过去,几代人下来都已经彻底魔怔,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这天下谁能给他闻见两口神宗的香味,他们便会蹲下身子,冲你摇头摆尾。他们也不好。”
“虞家呢?当年周朝崩乱,虞家先祖虞诺拔刀而起,带着那把白狼吞月,所向睥
睨,也算护得一州之地免受当年群雄割据的灾劫。虽然如今因为这样又或者那样的原因,史书上对于当年虞家袁家之争讳莫如深,但北境他国的记载中却说得很清楚,当年若是打下去,凭着那把白狼吞月,虞诺八门大圣都可斩落,不见得一定会败于袁家。”
“所以这大燕江山与其说是燕篡周而来,倒不如说是虞家让给大燕的。”
“可为什么呢?当然或许有虞家那位老侯爷心怀天下,不忍黎民再受战乱的大胸怀在,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城外桐树林下的那头阴龙。”
“当年周篡大虞,手段卑劣,比起燕篡周而立,更为不堪。传闻是以大代价请来了一位南境圣人,以恶毒的秘法窃了大虞未尽的国运,这才有了大周六百年一统而治。但大虞毕竟气数未尽,周窃得了国运,却灭不了龙脉。藏于虞家祖地的龙脉,吸纳了枉死的十万虞家先祖的亡魂,化为阴龙,盘踞此地。”
“后虽被仙人以桐树而镇,但阴龙未灭,气运与虞家相连。当年虞诺便是知道,一旦虞家得了天下,四州之地气运倒灌,那时莫说这桐树,就是把这四州的八门大圣都给拉来,也不见得能是那阴龙的对手。老侯爷识得大体,这才卸了兵权、收了让天下闻风丧胆的白狼吞月,归了祖地。”
“如此看来,虞家当真是称得上心怀天下。我想,在魏公子心底也是如此觉得的,对吗?”
纪欢喜洋洋洒洒的一番话说出,让魏来暗暗心惊。
女子这番见识,说不得如何高深,但却足以让许多喜高谈阔论自以为知晓天下大势的男人们自惭形秽。
但他却并不喜这般被女子牵着鼻子走的感受,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姑娘大费口舌与我说了这么多,到底为了什么?”
纪欢喜抿嘴一笑,娇责道:“公子还没有耐心。”
但见魏来眉头又紧皱了一分,也知再拖下去以魏来那不解风情的性子,保不齐会不会真的干出“摔门而去”的事情。
故而纪欢喜清了清嗓子,这才正色言道:“说来或许有些唐突,欢喜是想告诉公子一个道理。”
“嗯?”魏来神色古怪亦不乏困惑。
“公子觉得虞家是好,乾坤门是坏,胡家人是歹。所以我,或者说我背后的金家拉着这两个歹徒对虞家所做之事变也是坏的。”
“但其实不然。”
“虞家被外人看来自然是堂堂正正,但实际上呢?却是被那七百年前的十万先祖亡魂所困。虞家后辈世世代代都守着这十万亡魂,前代虞候虞成郭英年早逝,其中有诸多原因,但那十万阴魂却是难辞其咎。如今那位小侯爷呢?天赋异禀,世人皆知。北境前十的神宗除开无涯与青冥两座学宫,剩余八座之中足足有七座向小侯爷抛出过橄榄枝。但小侯爷得守着这十万阴魂哪里也去不了。”
“所以你们要毁掉桐林,实际上是为了帮虞家了解这数百年来的心结或者宿命?”魏来眉头一挑,寒声问道。
纪欢喜当然听得出魏来那拙劣的反讽语气,她又笑了笑:“当然不是。五皇子殿下失了关山槊的传承,皇后娘娘得再为他谋上一份,她看重这阴龙体内的龙气与日后不菲的造化,想将此物炼化为神纹道蕴赠与皇子。”
“如此一来阴龙之祸被除,虞家也可摆脱这数百年来被桎梏的命运,岂不两全?”
纪欢喜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可魏来却依然难以认同对方的说辞:“可虞家愿意吗?”
十万阴魂与阴龙化为一体,阴龙一旦被炼化,那十万代表着虞家先辈的阴魂同样难逃一死,虞家岂会看着自己的先祖做了他人登天的基石。
“七百年了,那十万阴魂早已融合交汇,被那阴龙吸入府内。它确实十万阴魂所化,但却早已不是他虞家的先辈。这个道理,虞家人明白,却不敢做出了断。这世上很多事都麻烦在这里,就像……”
说道这处的纪欢喜忽的一顿,颇有深意的看了魏来一眼,又才说道:“就像公子的父亲魏先生一般。”
“魏先生明知乌盘水域的崛起是大势所趋,事关大燕兴衰。他没办法阻止,也不可能阻止,可他还是要去做。”
“他也好,吕先生也好,能被称为燕庭双璧,他们自然都是聪明人,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们若是安心活到州牧大人那个年纪,推开八道神门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情。但他们却早早的死在了乌盘城,说一千道一万,无非便是过不去心底那道坎。”
“虞家恰好也有这样的困境,我们所做之事,当然比不得老虞候当年为救苍生解甲归田的大仁大义。但我们做的是利己之事,却并不代表就是坏事。虞家做不出的决定,我们帮他做了,小侯爷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年还可修得大圣之躯,岂不美哉?何苦为了十万已死之人,枯守此地,甚至……丢了性命。”
魏来听到此处,心头一跳。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这话说出的刹那,那女子眉宇间蹦出的杀机,他毫不怀疑对方真的有决心,也真的有能力杀了那位小侯爷。
“所以,你今日来得目的,是想让我做你的说客,说服虞桐?”魏来皱起了眉头。
“一半。”纪欢喜却给出了一个让魏来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是想让公子做人家的说客,但说不说服那位小侯爷却无关紧要。”纪欢喜平静的言道:“我听过虞家人的故事,平心而论我挺佩服虞家的执着,但我有我的使命,小侯爷能抽身事外,自然再好不过,但公子若是说服不了他,我亦有百分百的把握让这位宁州翰星榜的榜眼陨落。”
“他的生死不过是我送给公子的见面礼。”
纪欢喜转换了之前一直在魏来身前表现出的娇媚女儿态,此刻眼前的女子云淡风轻,言语间透露着将一切都掌握于手中
的与运筹帷幄。魏来暗暗心惊,却强压下心底的异样,盯着纪欢喜言道:“那我没有猜中的另一半呢?”
“公子应该见过那位楚侯遗女阿橙了吧?”纪欢喜却是不答魏来此问,而是转言问道。
魏来点了点头,却不明白女子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事。
“当年楚侯被斩,依照当时陛下所降下的罪责,楚侯是谋逆,按理是应株连九族的。”
“但当时的太子妃,也就是太子的生母出面,保下了年幼的阿橙。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阿橙被贬为奴,失了姓氏,从那天起,阿橙才成了阿橙。”
“对于茫州来说,阿橙是奴是官都无所谓,只要阿橙还活着,整个茫州都以那孤女马首是瞻。而阿橙感念太子生母当年恩德,自然是站在了太子这一边。哦,对了……”说道这处的纪欢喜像是想起了某些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她忽的顿了顿朝着魏来露出了一道古怪的笑容:“魏公子应当听说过那位太子生母吧?”
“你是说凌照娘娘?”魏来问道。
就如纪欢喜说的那样,凌照皇后是太子生母。她出生与庶民之家,与当今圣上四十年前便结为了夫妻,跟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陛下做了足足二十八年的太子妃,相夫教子、亲民施恩,为世人所称道,都言太子能娶到此女为妃,是大燕之幸。却不想凌照皇后倒在了陛下登基的前一刻,凌照皇后的封号也是当今圣上登基后追封的。
“世人都言凌照娘娘贤良淑德,待人处事如翩翩君子,从来不知算计为何物。尤其是到了今天,外戚势力渐大,朝野上下不乏有凌照尚在,大燕何至于此的流言蜚语。”
“但哪怕是看似无害的凌照娘娘,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公子可知十二年前那位凌照娘娘临终前最后的遗愿是什么吗?”
“什么?”魏来不解问道。
纪欢喜脸上的笑意更甚,她靠在了魏来的耳畔,呵气如兰的轻声言道:“让当时只有七岁的阿橙与二十出头的太子定下婚约……”
“嗯!?”魏来的心头一跳,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他甚至连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在听闻那个阔别数月,相处也不过十来日的橙衣女子身有婚约时,魏来的心底竟会翻涌出中难以名状的奇怪情绪。虽然他极力让自己看上去足够平静,但这般拙劣的做法却显然并不能瞒过纪欢喜的眼睛。
红衣女子掩嘴轻笑:“人家就说公子怎们从来不拿正眼看人家,原来公子喜欢阿橙姑娘那样的女子啊。”
魏来对于纪欢喜的百无禁忌着实无奈,他无心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姑娘怎么想是姑娘自己的事情,在下没有本事纠正,只是姑娘所言的另一半到底是什么,姑娘到现在还未与在下说清。”
纪欢喜倒也识趣,知道什么叫点到即止,她继续言道:“公子如此聪明,应当很清楚,太子与阿橙的婚约意味着什么。从那一刻起,太子便与茫州牢牢的绑在了一起。而这也是如今太子依然能在金家的狂风骤雨中坐稳太子之位的缘由。”
说话间二人已经穿过了南阳家来到了古桐城的集市,相比于之前的街道,此处的人流更为密集。
“二龙夺嫡之争已经势在必行。公子心心念念的那位阿橙姑娘从茫州不远万里的来到宁州,说是来此试炼,实际上却是为她的太子殿下来做说客的。她很清楚,五皇子的身后站着的是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的背后站着固州与宽州。想要让那位太子殿下能够在这场纷争中有一席之地,宁州是她必须也唯一能够争取到的东西。”
“二龙夺嫡,必有一伤。皇家的战火不到最后一刻永远只会在泰临城的地上奔涌,真正承担这份业果永远是这些寻常百姓。”
说着纪欢喜伸手指了指眼前往来不绝的人群:“就好像现在的古桐城,若非我亲自来此,镇压阴龙之事必存诸多变故,眼前这些百姓能有多少活下来,就不好说了。”
“而一旦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这样的事情会更多也更频繁。但不是每个城池、每一位百姓都能像眼前的古桐城亦或者乌盘城那般,能遇到我又或者公子。”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沉声问道:“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纪欢喜又一次眨了眨眼睛:“整个大燕的目光都落在了宁州,宁州的决定也将会决定以后的十年亦或者更长的时间内,这大燕四州之地的百姓是继续享受这太平盛世,还是卷入无休止的皇权之争。”
“公子有汝父之风,我想请公子为大燕亿兆百姓求一份国泰民安。”
纪欢喜说道这处,脸上的嬉闹之色彻底收敛,满脸肃然的盯着魏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劝江浣水?让他依附于金家身后?”魏来古怪的看了女子一眼,在与纪欢喜不多的接触中,魏来一直觉得这个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高深莫测,但此刻她提出的请求却让魏来有些怀疑之前他所做下的判断了。
魏来对金家的感官极差,无论是他爹娘以及吕观山的死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金家的影子,况且乌盘城中发生种种,这也都是金家的谋划,魏来不去招惹金家便是万幸,岂能仇将恩报去帮金家做事呢?
但魏来并不会去与眼前的少女说明这其中的种种的根源,他只是摇了摇头,言道:“姑娘你太抬举在下了,我一介庶民岂有那说动州牧大人的本事。”
“无关有没有,只是公子想不想的问题。”纪欢喜应道。
“江浣水年纪大了,两位得意门生死了,唯一的女儿也死了。在这个世上他的亲人不多了,而越是这个时候,公子的话变越有分量。”
说道这处,纪欢喜又顿了顿,看向魏来的眸中嫣然的笑意荡开:“毕竟公子是他唯一的外孙的啊……”
第三十八章 八方客栈
“阿来哥哥!”魏来回到客栈,站在房门前,伸出手的手还未来得及敲响客栈的房门,房门便被屋中之人打开。
然后小青焰便以一种甜得让人能够生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朝着魏来唤道。
心底还在想着之前与纪欢喜的对话,思绪有些复杂的魏来被刘青焰这一手吓得伸出的手抖了抖,他低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孩,小家伙的脸上堆砌满了热情的假笑。魏来愣了愣,不明白眼前的小妮子又在抽什么风。
“魏公子!”正疑惑间,一声比起刘青焰更让人心底发寒的做作的娇呼又从屋中响起。
魏来一个激灵,便见龙大小姐极为别扭的摇曳着自己的身子,走到了魏来跟前,魏来警惕的盯着她,可龙大小姐却一把热络的挽起了魏来的手臂,腻声言道:“你可回来了。”
“嗯!阿来哥哥,青焰好想你。”刘青焰也在这时扯住了魏来的另一只肩膀,摇晃着撒娇道。
魏来暗觉头皮发麻,他用力的想要抽出自己的两只手臂,却发现它们都被二人牢牢抓住,一时间难以抽脱。
“你们……是中邪了吗?”魏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此言一落,被龙绣挽着的手臂上便传来一阵剧痛龙大小姐的手指狠狠的掐了一下魏来手臂上。
“公子,说什么呢!公子快些进来,莫在外面被冷风吹到了。”龙大小姐在发狠之后,又恢复了那她并不擅长的娇媚姿态。说着,便与刘青焰一道拉着魏来朝着房门中走去。
魏来招架不住二人这般古怪的态度,便遂了她们的心愿。
二人的态度倒是好到了极致,魏来进屋之后,刘青焰给魏来端出了板凳,龙绣给魏来倒满了茶水,恭恭敬敬的给魏来奉上。
然后二人便如侍女一般分立魏来两侧,魏来端着茶水,却如坐针毡,暗暗疑惑这二人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
却见这时,龙大小姐拍了拍手,然后房门的帘布内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那人光着上身,上半身捆着麻绳背上负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木棍,舔着脸一脸干笑的小心翼翼走了出来。
魏来见孙大仁这幅打扮,终于是彻底醒悟了过来,他看了看满脸假笑的刘青焰与龙绣,又看了看一副负荆请罪打扮的孙大仁,顿时眯起了眼睛。他当下眉头一挑,脸上的心惊胆战换作了悠闲之色,他伸手轻轻的敲打着身旁的桌面,眯着眼睛问道:“你们这是要请罪对吗?”
“嗯嗯嗯!”刘青焰忙不迭的点头,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碎银放到了魏来的身前这是魏来“卖身”而来,付过房钱后剩下的银两。
“那就表现一下你们的诚意吧。”魏来笑道,目光在诸人身上一阵扫过,最后落在刘青焰的身上,言道:“小青焰先来。”
刘青焰闻言俏生生的看着魏来,她似乎有些犹豫,但在思虑了一会之后,小家伙就像是做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一咬牙看着魏来,一本正经的言道:“阿来哥哥,对不起!”
忽如起来的一本正经着实吓了魏来一条,他古怪的看了刘青焰一眼,问道:“没了?”
刘青焰咬了咬牙:“等阿来哥哥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帮着阿来哥哥照顾小宝宝的!”
“噗!”魏来的双眼瞪得浑圆,喝在嘴里的茶水一股脑的喷了出来。
“小青焰,女孩子才会生娃,怀孕也是那个女的怀……”一旁的龙绣也有些听不下去,满头冷汗的提醒道。
“这样吗?”刘青焰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她苦恼的低下头,喃喃自语道:“那怎么办?难道要把那个女的接来一起生活?”
魏来瞠目结舌,他盯着一本正经似乎真的在考虑此事的小青焰看了半晌,脑仁有些发疼。
魏来干咳一声,转头瞪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孙大仁与龙绣一眼,心中有愧的二人对于魏来恶狠狠的目光极为受用,纷纷缄默收声。魏来心里暗暗想着,得找个时间纠正一下小青焰这过分早熟的“思想”。但现在却定然不是良机,为了缓和略显尴尬的气氛,以及刘青焰红到了脖子根的脸色,魏来看向龙绣,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呢?”
“我啊?!”满心想看热闹的龙大小姐被魏来一问,有些措手不及。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龙大小姐后退一步,双手交叉环抱住自己的上身,极为郑重的说道:“我跟你可不一样,卖艺不卖身的!咱俩是假成亲,你可别想占我便宜!我跟小青焰可不一样,本小姐不喜欢你这款!”
随着此言说出,刘青焰脸颊泛红,小妮子低着头羞答答的揉弄着衣角。魏来一个头两个大,他恶狠狠看了一眼不识趣的龙大小姐,可龙绣却朝着魏来吐了吐舌头,显然龙绣也看出了魏来的软肋,想要借此逃过一劫,而她也确实很好的做到了这一点。
魏来可不想再在这个尴尬的话题上纠缠下去,他只能看向孙大仁:“到你了!”
作为一切的罪魁祸首,魏来此言一出,龙绣与刘青焰也在那时纷纷转头看向孙大仁,三人的双眸中都包含着滚滚“杀机”,一副孙大仁若是交代不清楚,便要将之活剐了一般。
孙大少爷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他一个激灵,缩了缩脑袋,苦着脸色言道:“我知道错了,你们终归不能真的揍我吧?我可还有伤啊!”
孙大仁的卖惨显然不足以平息诸人钱财散尽的愤怒,当下龙大小姐一拍桌面,喝问道:“知道错了?”
“错哪里了?”刘青焰跟着问道。
魏来想了想,觉得有必要配合二人,故而也随即问道:“怎么错的?”
一番错误三连,让孙大少爷头晕目眩,一时间不知道从何答起。
而这短暂的停顿,招来的却是更多的质问。
“不回答?那就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咯?”龙大小姐率先发动了第二轮攻势。
“所以你也就不打算认错了是吗?”刘青焰紧随其后。
“唉!我对你很失望啊。”魏来完成最后补刀。
三人配合默契,直让孙大少爷目瞪口呆,双眼发直。
孙大仁知道事到如今,若是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眼前的诸人是真的不打算放过他了。念及此处的孙大仁在心底又将那姓陆的骗子狠狠的骂了一遍。要不是陆五骗了他的银子,他又怎么会心有不甘的去赌坊捞回损失,又怎么会越陷越深,将诸人的钱财输了个一干二净。
“别让我在碰到你!”孙大仁小声嘀咕着。
咚咚咚!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房门外传来,诸人一愣,纷纷在那时转头看去,却见房门蓦然被人推开一道身影窜入门中,却是那位客栈中的小厮鹿柏。
诸人对于他唐突的行径都有些困惑,可对方却在关上门后,朝着诸人一脸紧张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舅子!你听我说啊!”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道诸人有些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还有对方的沉重的脚步声:“咦?人呢?”
“是他!”而孙大仁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站起了身子,身上的绳索与木棍尽数脱落显然这些只是糊弄的把戏。
然后孙大少爷便双目燃火的大步流星走到了房门前,就要将房门打开。那鹿柏见状顿时脸色一变,他用了约莫一息不到的光景思虑了一番自己是否能够拦下孙大仁,而在得出了否定的答案后,他便想也不想的一个转身窜入房间的木床下,其间还不断的朝着依然不明所以的魏来等人递去“不要将他出卖”的乞求之色。
这时房门被打开,孙大仁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了门外之人:“终于让我逮住你了!这次我看你往哪跑!”
众人往那处看去,却见那门外之人提着诸多事物,或由布袋装着,或由油纸包着,但却因为孙大仁的忽然杀出,那人措不及防之下,手中的事物洒落了一地。而诸人也看清那人的模样,赫然便是陆五!
孙大仁的伤势在那王道安的调养下早已好了大半,九枚武阳神血的修为岂是陆五这游手好闲的市井混子可以比拟的,不消片刻光景,陆五便被孙大仁制服,
极为狼狈的被压在了孙大仁的身下。
“呐!就是这骗子!你把我的钱还给我!”正为被诓骗之事满心怒火的孙大仁当下便高声吼道。
“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我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陆五也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在那时大声的叫嚷着。
“救你大爷!”孙大仁哪会听他胡诌,抡起了斗大的拳头就要朝着陆五的面门砸去。
魏来有些头大,他站起身子走到了门前,看向孙大仁言道:“大仁,你先放开他。”
“嗯?”孙大仁闻言一愣,不解道:“阿来,你可看清了,他就是那日的……”
“放开他。”魏来板着脸言道。
孙大仁见状心有不甘,却还是依了魏来的意思,站起了身子。
陆五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花了足足一两银子定制的新衣裳,看向魏来笑道:“还是这位小哥明事理。”
“嗯?!”孙大仁转头狠狠的瞪了陆五一眼。
干瘦的男子缩了缩脑袋,有些畏惧,逃一般的躲到了魏来身后作为小混混最重要的技能,陆五已将这察言观色的本领练到了极致,他看得出,魏来是这群人中唯一“讲理”的那个。
“阿来!你可别护着他!我今天一定要将让这家伙把骗我们的钱要回来!”孙大仁怒气冲冲的嚷嚷道。
魏来头大,看了一眼一旁的刘青焰,说道:“青焰,去给你大仁哥哥讲一讲那天他昏迷后的事情。”
“好!”小妮子极为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便走到了孙大仁的面前,双手叉腰趾高气扬的将那天陆五报官招来虞桐救下诸人,随即又将他们带到王道安的住处,救下孙大仁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
数息之后,孙大仁眨了眨眼睛,指着躲在魏来身后,怎么看怎么贼眉鼠眼的家伙言道:“所以这家伙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
魏来点头,刘青焰也跟着点头。
陆五也挺直了腰板,说道:“那还能有假不成!”
孙大仁万念俱灰,蹲坐在了地上:“那我的银子怎么办……”
陆五却愈发趾高气扬,他走到了孙大仁身侧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伸手捡起了因为之前冲突而散落一地的事物。
“对了,你们见着我的小舅子没有?”收拾好一切之后,陆五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诸人问道。
“小舅子?”魏来眉头一挑,不着痕迹的侧头看了看躲在房屋里侧的鹿柏,躲在床下的男孩连忙朝着魏来连连摆手。
“对啊!小舅子,鹿柏!”站在门外的陆五并无法知晓门中发生的一切,他一脸春风得意的言道:“他就在这客栈做事,这不快和他姐姐成亲了嘛!我来看看他。”
说着陆五还不忘盯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孙大仁,补充道:“说起来还得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让我大赚一笔,我哪来的钱娶人家呢!”
孙大仁的身子一颤,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握紧。陆五瞥见了这番情形,心头一跳,不敢多呆:“既然没看见那我去楼下等他,你们忙你们的……”
说罢,陆五便逃一般的快步离去。
……
在确定陆五离开后,从床底钻出的鹿柏长长的松了口气。
将诸人朝他投来古怪的目光,年纪不大的男孩却气不打一处来,一脸不忿的看了诸人一眼:“都怪你们!”
他理直气壮的大声说道,似乎转眼就已经忘了之前自己苦苦哀求诸人的事情。
孙大仁站起身子,心底本就憋着火气,听闻此言自然不忿,他一拍桌板,喝道:“小屁孩,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那家伙找回来!?”
鹿柏缩了缩脖子,刚刚的气势卸了大半,但嘴里还是不满的嘟囔道:“要不是你们给了他钱,他哪会来纠缠我姐。明明自己连房钱都付不起,还在外面充大头!”
孙大仁闻言却是愈发的怒火中烧:“不是我们给的!是你姐夫骗的!”
男孩也来了火气,跺了跺脚说道:“他不是我姐夫!”
“人家都叫你小舅子了!还能不是?”孙大仁有心激怒这孩子,说起话来语气也阴阳怪气。
鹿柏的脸色憋得通红,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显然论起嘴上功夫他比起孙大少爷差之良远。
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反驳的少年,伸出手言道:“把今天的房费付了!”
“撒?不是才给了吗?”对于只剩下六两银子的众人来说,对于钱财此刻自然是极为敏感。听闻这话,还不待孙大仁发话,一旁的龙绣便瞪大了眼珠子问道。
“那是前两天,今天的和明天的你们还没付呢!”鹿柏理所当然的应道。
“不是住满再结吗?”魏来也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并没有与纪欢喜发生些什么诸人想象中的事情,但魏来可不愿意再为了这点钱财去与那位纪姑娘接触。
“那是别人,你们今天差点连房钱都付不起,保不齐你们会不会哪一天说跑就跑了!掌柜的交代了,你们要继续住下去就得先垫付房钱!”男孩仰着头,趾高气扬的说道。
“你!”孙大仁怒不可遏,站起身子就要动手。
“大仁!”魏来无奈的叫住了怒气冲冲的孙大仁,“你这性子得改一改了,前日就是因为你太冲动,险些丢了性命,那家伙现在可不是咱们能对付的,想报仇也得分时候。”
魏来板着脸言道,孙大仁什么都好,讲义气心肠也不错,可就是这冲动的性子三番两次的惹来祸端,而他们可不可能一直这么幸运下去,哪一日真的招惹到什么大人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魏来说罢这话,便走到了鹿柏的身前,掏出二两银子递到了对方手中,言道:“小哥看这钱够吗?”
依照虞桐的说法,再过一两日,朝廷削他候位的圣旨便会抵达,那时便是他们离开古桐城的机会,付上两日的房钱已是绰绰有余。
鹿柏掂量了一番手中的碎银,点了点头,“但这只是这两日的房钱,吃饭可得另算。”
“嗯。”魏来笑着点头,倒是并未露出半点怒色。
“你啊,得多学学他。”鹿柏显然对于魏来还是颇有好感的,收起银子后又指了指孙大仁,一本正经的言道。
“你!”孙大仁的心底憋屈,朝着鹿柏怒目而视。
男孩却根本不给孙大仁发作的机会,转过身子拔腿就跑。
……
胡叙的心情很不好。
身为胡府兴的大儿子,在这古桐城也算得上说一不二的人物。
过惯了骄奢淫逸的生活,也见多了对他趋炎附势之人。这古桐城中的女子,只要他看得上眼,勾勾手指对方便会宽衣解带,风情万种的朝他身上靠这一点,至少在胡叙的认知中就是事实。
但这个曾经被他笃定的事实,如今却有了变化。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叫纪欢喜的女子。
胡叙很喜欢她,或者说是近乎疯狂的迷恋她,他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女人,而偏偏除了昨日在砍伐密林时,这女子对他的态度还算温和外,在离开桐林后,对方便不再理会他。前一刻的热情似火,与之后的冷若冰霜,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经过了一夜的辗转反侧,胡叙一大早便来到女子下榻的客栈想要寻她。却被告知纪欢喜一大早便已离去,胡叙心心念念美人,自然不愿离去,便坐在客栈的大厅中等待纪欢喜的归来,而他也确实如愿等到了。
但那场景却让胡大少爷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纪欢喜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的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他们一路有说有笑,至少纪欢喜是这样的。每次女子看向她身旁之人,眉眼中都充斥着难以这样的笑容,临别时纪欢喜甚至还凑到了对方的耳旁与他附耳言说着些什么,神态亲昵,这是胡叙从未有过的待遇。而最让胡叙恼怒的是,那个与纪欢喜同行之人赫然便是昨日坏了他讨得美人欢心砍伐桐林之事的少年。
那人与纪欢喜分开后,胡叙便忙不迭的凑了
上去,可谁知纪欢喜对他的态度却异常冷淡,寥寥数语便将之拒之门外,任凭他再说些什么都不再理会。心头憋着火气的胡叙闷闷不乐的回到了胡家府邸,可方才走入院门,便遭到了自家老爹劈头盖脸的一阵破口大骂原来他昨日擅自做主去砍伐桐林之事被他爹不知以何种途径知晓了。胡府兴罚了他一个月的月钱,又将他禁足在家中,不准出门。
胡叙的心底自然极为不忿,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在害怕些什么,再过几日虞家便没了候位,而那些外来人也保证会帮胡家铲除掉虞家,并将胡家扶上古桐城知县的位置,早一日晚一日毁掉那桐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好在胡叙对于被禁足之事也已经习惯,有些急躁的在自己房门中被关了几个时辰后,他的狗腿也是这胡府的管家便如以往一般推开了他的房门,带来胡府兴已经出门的消息。胡叙心头大喜,便拉着这狗腿从后门溜了出去。天色已经到了傍晚,胡叙心头烦闷,身旁名为顾留的胡家管家兼狗腿深谙察言观色之道,也知道自家少爷是“为情所困”。
作为忠实的狗腿,顾留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要为自己的主人的分忧:“少爷,我听说红玉楼前两日来了几个新姑娘,都生得是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要不我带公子去看看。”
平日最喜此道的胡叙闻言却兴致缺缺的摇了摇头,他想起了纪欢喜,嘴里嘟囔道:“都是些给了钱撒都能做的的货色,腻了,没意思。”
顾留眼珠子一转,嘴角勾起了笑意:“那公子是想要点有挑战的?”
胡叙闻言,眼前一亮,问道:“有吗?”
“小的最近倒是看上了城西一家姑娘,公子既然想要那便赠给公子了,至于能不能得手,可得看公子自己的本事了。”顾留眯着眼睛说道。
胡叙闻言顿时心痒难耐,他搓着手:“那就快快带路,让你见识见识本公子的手段!”
……
傍晚,为了节约开支,诸人并未有再选择在八方客栈中用餐,而是一同去到了客栈外,寻了一家看上去一定不会太贵的面馆将就着一人吃了碗面条,然后便又在城中闲逛了一会。
过惯了丰衣足食的富足生活,囊中羞涩的孙大仁看着街道两侧饭庄中的大鱼大肉一时间落差极大,街边的面馆价格便宜,味道却也着实难尽人意,孙大少爷决定想个办法改变诸人如今窘迫的境遇,提议要再去赌坊试试手气,而这样的想法一经说出,便遭来了众人的白眼与怒斥。
孙大仁也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只能嗅着那些饭庄酒肆中传来的肉味过过干瘾,嘴里却嘟囔道:“再苦不能苦肚皮,再穷不能穷舌唇。早知如此,我情愿睡大街,也得吃顿饱饭吧!”
这本是无意的抱怨之话,可走在前面的魏来闻言之后却忽的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神情古怪的看着孙大仁。
孙大仁暗以为自己惹了魏来生气,下意识的便缩了缩脖子,言道:“我……我只是随口一说……”
一旁的龙绣与刘青焰同仇敌忾,都在那时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孙大仁,一副你咎由自取还连累我们的愤怒模样显然众人对于他们如今拮据的生活都颇为不满。
孙大仁在这样的目光下面色有恙,身子更是退去一步。
“你刚刚说什么?”魏来在这时问道。
“没……没撒……”孙大仁心虚的低下了头。
“叫你说你就说!”魏来皱了眉头。
知道魏来性子的孙大仁也明白靠着装疯卖傻定然无法糊弄过去,毕竟魏来就是装疯卖傻的高手……
他只能硬着头皮,小声的重复起了方才说过的话:“再苦不能苦肚皮,再穷不能穷舌唇。早知如此,我情愿睡大街,也得吃顿饱饭吧!”
“对啊!”此言一落,魏来便高声言道。
“对什么?”孙大仁问道,一旁的龙绣与刘青焰也疑惑的看向魏来。
“咱们既然只有六七两银子,更应该精打细算,为什么不换一家客栈呢?”魏来言道。
诸人闻言纷纷眼前一亮当初选择八方客栈,一来是因为魏来受伤,想要寻一处好的地方给魏来休息,二来是他们头着实富裕,不在乎这点花销,而事实上八方客栈的各种费用比起寻常客栈起码高出五六倍有余。而现在魏来与孙大仁的伤势都已好得差不多了,手里的钱财也早已缩水,住一个寻常点的客栈,节约出来的银两足够他们四五日的花销。
念及此处众人自然不再迟疑,闷头快步朝着八方客栈走去按照一般客栈的规矩,过了亥时之前便算作一日,过了亥时何时结账亦都会多收一日的房钱,他们若能赶在亥时之前回到客栈,把帐给结了,今日所交的二两银子便可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本着人穷志短的原则,诸人的脚步飞快,唯恐错过了时辰,白白损失一笔“巨款”。
……
“什么!没钱!你他娘的这是黑店吗!”八方客栈的大厅中,孙大仁一拍桌板,气势汹汹的嚷嚷道。
客栈的掌柜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见孙大仁虎背熊腰凶神恶煞,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结结巴巴的言道:“这位客……客官,我确实没有收到你们预付的房钱,况且我这八方客栈从来都是三日一结,鲜有预付房钱的例子啊!”
“少来!”为了节约那一两银子跑出了一身臭汗的孙大仁哪能心甘,他瞪大了眼珠子盯着对方,言道:“我们今天分明给了二两银子,你们还想抵赖不成!信不信我去报官,一锅端了你们这黑店!”
那掌柜虽然有些畏惧,但还是咬着牙说道:“没有就是没有,客官就是报了官我也不能给客官凭空变出二两银子来吧!?”
“况且客官也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八方客栈在这古桐城开了可有足足十年的时间,这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我岂能为了二两银子便砸了自己的招牌。”
“哼!事到临头还想抵赖!孙爷爷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拆了你们这黑店!”孙大仁怒火中烧,提起一旁的长凳就要朝着客栈的柜台扔去。
那客栈的掌柜与伙计们哪曾见过这般阵仗,一个个脸色发白,模样惊恐。
“大仁!”魏来皱起了眉头,喝阻了冲动孙大仁。他心底暗暗想着一定得寻个时间让孙大仁改了他这火爆脾气,他伸手取下了孙大仁举起长凳,又走到那掌柜面前,歉意言道:“掌柜的,我这朋友脾气火爆得很,冲撞了诸位,诸位切莫介怀。”
掌柜的见魏来还算明理,脸色稍缓,言道:“这位客官,你好好劝劝你朋友,我们这可是正经营生,干不出那偷鸡摸狗的事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能有个屁误会,几天我们分明把银子送到了那个小孩手里!”一旁的孙大仁还在叫嚷,但在魏来回头等过一眼之后,他又偃旗息鼓,将嘴里的喝骂给生生咽了回去。
魏来安抚好了孙大仁,又才看向那掌柜,笑着说道:“掌柜的,是这样的。今日我们确实拿了二两银子给贵客栈的小厮做预付的房钱,掌柜的若是不信可叫他出来,与我们对质。到时候,是非黑白,便有定论。”
魏来一番话调理清楚,态度亦算得不卑不亢,那客栈掌柜心头也没了之前的慌乱,他沉了沉心神,问道:“不知客官说的是哪位小厮。”
“鹿柏。”魏来应道。
“嗯?”掌柜的脸色一变,神情古怪的说道:“鹿柏那孩子今日午晌便不见人影,我寻了一日也未有找到……”
“哼!开始了!”这话一出,一旁方才消停的孙大仁便冷哼一声:“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要找的人,偏偏这个时候不见了,他倒是挺会挑时候的嘛……”
“客官!话不能这么说……”那掌柜的也有些恼怒,说话的语气也在那时变得急切了几分。
魏来看了身后的刘青焰与龙绣一眼,二人顿时意会,也顾bu孙大仁的奋力挣扎,连打带劝的把他拉出了客栈。
魏来这才又看向那掌柜,笑着问道:“既如此,能否麻烦掌柜的与我们走一趟,去鹿柏家中,我们亲自去寻他,解决这麻烦。”
第三十九章 希望
(大章一更,你懂的。)
鹿家不是鹿家。
鹿姓更不是鹿姓。
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古怪的逻辑,而在大燕,这样的事情却并不少见。
鹿家姐弟的父辈曾犯下过重罪,何种罪责已不可考,鹿家父辈被斩,鹿家姐弟也因其咎被贬为奴,剥了姓氏。后几年鹿家姐弟东奔西走,从各处借来钱财,为自己从主家手中赎了身,但奴身虽脱,可奴籍未去,不能恢复原来的姓氏,只能以奴的同音鹿为姓氏。这样的鹿姓之人在大燕恐有近十万之数,故而也才有了鹿姓不是鹿姓的说法。
这些事情魏来等人本来并不了解,是在去往鹿家路上那位掌柜所言,诸人方才知晓。
……
鹿家坐落于古桐城的城西与之前那位王道安老先生的“医馆”距离不远,同处一处名为落衣巷的偏僻小巷中。
整条小巷的房屋都极为低矮,用那掌柜的话说,这落衣巷就是古桐城的贫民窟。
“就是那里了!”掌柜的忽的指了指前方的不远处,那里有一处低矮的院门,院门前坐着一位身材瘦弱的男孩,那人就是鹿柏!
孙大仁见状双目泛光,气势汹汹的便走了上去,魏来害怕孙大少爷行事莽撞,也不作多想赶忙领着众人跟上。
“臭小子!可算让我逮着你了!”孙大仁面色阴郁,上前便冷声说道。
蹲坐在院门前的男孩低着头,闻言抬头看了孙大仁一眼,却没有平日里的畏惧与灵动,反倒眉眼下垂,眼眶泛红。
孙大仁暗以为是东窗事发,这小子无路可走,故而惊惧之下,方才露出这般模样。
他冷哼一声,得意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天孙爷爷就要让你知道,你孙爷爷的钱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说着,孙大仁双手握于胸前,活动着指尖,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一副要将鹿柏好生料理一顿的架势。
鹿柏又抬头看了孙大仁一眼,这时众人也围了上来,八方客栈的掌柜还算心善,见孙大仁要动手,心道鹿柏这身子骨恐怕架不住孙大仁一拳,他赶忙言道:“小鹿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拿了这些客官的钱,快些还给这些客官,给他们道个歉!”
魏来也伸手拉住孙大仁,这行骗之事虽然可恶,可也未到十恶不赦的地步,更何况这行骗之人还是一个才十三四岁的男孩,他害怕孙大仁动起手来没了轻重,伤到他人性命。
“哼!”孙大仁一声冷哼,依然面色不善的盯着那鹿柏。
鹿柏闻言也在那时抬起了头,他红着眼眶从怀里掏出了那两枚碎银,放到了孙大仁的手中,可眼里包裹的事物在那时再也无法忍着,奔涌而出,哇的一下竟是哭出了声来。
孙大仁的气势瞬间弱了大半,他愣愣的接过那二两银子,有些慌神,嘴里说道:“也没啥大事……哭啥哭,大不了我不报官……”
“你报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可这话并非起到孙大仁想象中的宽慰作用,鹿柏的情绪愈发的激动。
“鹿柏!”一旁的掌柜的见状板起了脸色言道:“快谢谢客官,这要是报了官,你又是奴籍,又得被送到别人家为奴为婢!”
鹿柏闻言身子微微一怔,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都怪我爹,非要犯事,我们就活该招人欺负。我姐……”
说道这处,鹿柏泣不成声,哭得愈发的伤心。
那客栈老板心头一跳,问道:“你姐怎么了?是不是胡家那个顾留又来骚扰了!?”
鹿柏抽泣得哽咽言道:“今天午晌,吃过饭,那个陆五就又来缠着我,说要娶我姐国门,我气不过就骂了他几句。他却纠缠不休,我被他闹得烦不胜烦,便寻了一处躲起来,我不是故意要拿走他们的银子的。只是他……”说道这处,鹿柏指了指孙大仁,又说道:“只是他着实太过气人,我也只是想为难他们一下,想着晚上就把银子还给他们。”
“可那姓陆的骗子缠得我没有办法,我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甩掉他想回家看看我姐,就见那顾留带着胡家的公子冲进了我家的院门……”
孙大仁听到这处,双目瞪得浑圆:“光天化日之下,那什么顾留胡家公子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魏来诸人也皱起了眉头,却是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见鹿柏伤心成这幅模样,可想他姐姐的遭遇当是何等凄惨。
那位掌柜也是眉头紧皱,叹了口气看向孙大仁言道:“客官们有所不知。那胡家仗着与小侯爷是亲戚,在古桐城为非作歹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手下的那些家丁家奴也是狗仗人势,趾高气扬得很,那个顾留是胡家的管家,深得胡府兴的信任,更是这古桐城出了名的恶霸,前些日子我便听鹿柏说起过顾留骚扰他阿姐的事情,却不想今日……”
“你姐现在何处!?”大概是同为女子的缘故,龙大小姐在听闻这故事后,最先反应过来,当下便问道。
鹿柏低头不语,神情落寞。
这般表现让诸人心头一凛,暗道不好。
“小柏进来吃饭了!”
可就在这时,鹿柏身后的院门中忽的响起了一道女子的声音。
“嗯?”众人一愣,显然都还未有从之前那个凄惨的故事中回过神来。
“小柏?”那声音再次响起。
“这不是……”那掌柜疑惑的问道。但话未说完,院门便被人推开,一位生得端庄的年轻女子从那院门走了出来。
“小柏,吃饭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女子嘴里这样的说着,可话还未有说完便看见门外围着的众人,女子一愣,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的给咽了回去,一脸警惕的看着众人。
“这是什么情况?”孙大仁指了指那女子,木楞的问道。很显然观这女子神态与所言之物,就应当是鹿柏的姐姐,但她此刻看上去并无异状,也不像是遭到了什么不幸之人……
一行人正摸不清状况,暗以为是鹿柏撒谎之时,又一个声音从房门中传来:“小婷啊,怎么还不进来,我给你说,今天我弄得这红烧鱼那味道……”
那声音说着也从院门中探出了身子,他看向魏来,魏来等人也看向他,双方对望,都在那一瞬间露出了诧异之色……
……
“那胡家公子与那什么顾留都是些酒色之徒,那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细胳膊细腿的,我一看啊是他们欺负小婷,抄起门口的木棍就是一顿乱锤,两个家伙胆子小得很,被我打得摸不着门路,连滚带爬的逃了。”
一行人坐在了鹿家的小院中,坐在木桌上的一行
人聚精会神的听着陆五口若悬河。
鹿柏倒是未有撒谎,胡家公子与那个狗腿管家确实来过鹿家宅院,也确实欲对鹿柏的姐姐鹿婷行那不轨之事。
但好在一心想着讨好自家小舅子,让对方同意这门亲事的陆五跟着鹿柏回到了鹿宅,这才撞见了胡叙的不轨之事,陆五虽然平日里干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情,可还不是那自知利己的怂包,见心上人受了欺辱,哪还管你什么公子不公子,提起木棍便跟那恶徒搏斗在一起,这才将二人赶跑。
只是这过程嘛……
显然并没有陆五说得那般英明神勇,他左眼眼眶那道乌黑伤痕便是最好的证明。
“说起来还得谢谢几位公子姑娘,若不是你们当初给了银子,我真的鼓不起勇气跟小婷提亲,也就没办法撞见今日的事情。”陆五如今倒是春风得意,对于自己脸上的伤势毫不在意,说着便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朝着诸人言道。
诸人听闻了整个过程,也暗暗为鹿婷庆幸,对于之前的种种不快此刻也散去大半,就连心心念念着自己那一百两银子的孙大仁也尽释前嫌,不再提及那事,满脸笑容的举起手中的酒杯,与陆五把酒言欢孙大少爷的性子便是如此,他之所以对于被骗走的百两银子忿忿不平,与其说是为了那百两银子,倒不如说是咽不下被人诓骗这口恶气。此刻见陆五与他身旁那位年纪二十出头的女子满脸幸福的笑容,孙大仁也真心为他们高兴,哪还有气可生。
“没想到陆大哥的朋友们会来,我再去给诸位烧几个小菜。”这时,那位女子也站起了身子,笑着说道。
此刻桌上坐着七八个人,却只摆着一份红烧鱼与两个小菜,确实有些寒酸,鹿婷这番提议,诸人虽然都以吃过晚饭为由不想麻烦鹿婷。可女子却极为坚持,诸人见状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
几杯酒下肚,加上“女主人”离去,与陆五开始称兄道弟的孙大仁也开始问起了那些俗套却又足以勾起众人兴趣的问题。
只见孙大仁用肩膀撞了撞了陆五,然后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肩上,一脸揶揄笑容的问道:“唉!说说!就你是怎么找到这么漂亮贤惠的媳妇的!”
陆五讪讪一笑,脸上少见的露出了羞赧之色。
“哼!连哄带骗,除了这他还有什么本事!”而还不待陆五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旁从坐到饭桌上便一直闷闷不乐的鹿柏冷哼一声,仰着头满脸不屑的言道。
大家这才想起方才鹿柏在那屋外哭个不停的事情,龙绣打趣问道:“那小家伙你姐姐这么大喜的事情,刚才你哭个什么劲?”
鹿柏面色不善:“有啥好高兴的,就这骗子!我姐也是瞎了眼才能看上他!”
陆五脸色尴尬,却还是硬着脸皮保证道言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姐姐好的!”
鹿柏却根本不领情,转过头不去看他,但却也终究不能向之前那般坚定的拒绝陆五的“非分之想”了。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之前若不是陆五及时赶到,自家阿姐的清白可能就要毁在那些歹人的手里,即使心底有一千个不愿意,对陆五有一万个不放心,此刻他也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立场,一想到这些,小家伙就又气又怒,恨自己方才怎么没早一刻赶回家中,救下自己的阿姐,给了陆五这骗子可乘之机。
陆五也看出自家“小舅子”的不高兴,他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也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他神色一沉,言道:“是小婷心善,几年前我滥赌,欠了人钱,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又身无分文,眼看着就要饿死街头,是小婷把我救了回来,想办法把我医治好……”
“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她,但我是个烂人,没撒本事,外面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哪里配得上人家,这些年来也是游手好闲。干过些躲在巷子口偷看她,给她家送些瓜果肉类,却不敢妄想其他。只有时不时没事时做做白日梦,想着天降横财,我才能风风光光鼓起勇气把小婷娶回家。”
“我就说我家怎么时不时有人放些东西拔腿就跑,原来是你啊!”一旁的鹿柏听到这处,没好气的接了句,但听得出到这时,这位“小舅子”的语气比起之前已经缓和了不少。
陆五现在满心都想着如何讨好鹿柏,他闻言又是尴尬的一笑,仰头饮下一杯酒,脸色微微泛红,又继续说道:“后来啊,我就遇见了几位公子姑娘,说起来惭愧,陆某人今年也已经三十好几,可很多事情却看不通透。”
“我一直以为有了钱,就能让小婷看得起我,我就能娶她过门,所以啊,骗到公子几个的钱后我就大摇大摆的上门提亲,可谁知,小柏看不起我,小婷也不理睬我。我以为是诚意不够,便又是买东西,又是送钱财的……”
“直到刚刚我救下了小婷,小婷才给我说了实话。她想要我踏实、要我上进,而不是整日流连赌坊靠着坑蒙拐骗,弄来这些钱。”
说道这处,陆五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羞赧的笑意,他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了一叠银票这是之前他从孙大仁手中骗来的钱财。
“这里是四十两银子……”
“上次公子给了我们一百两,我和王老头一人分了五十两,我这里这些日子还那些赌债,以及那些花销用去了十两,这十两就当是我欠公子们的。我按月按息的还给你们,王老头一把年纪了,那钱他好像有什么急用,估摸着已经花出去了,公子们就不要为难他这个老人家了……”
说着陆五还站起了身子,朝着诸人极为郑重的鞠了一躬。
孙大仁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拿着那叠他心心念念的银票,收也不是还也不是,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魏来。
魏来一笑,接过那四张银票,分出一半,递到了陆五的手中。
“公子不可。”陆五却连连摆手,“我已经答应小婷了,从今以后要踏踏实实做人,这样的不义之财我可收不得。我都想好了,以后啊我就去王老头那里当学徒,你们可别看那老头子邋里邋遢,可医术好得很,虽然是个兽医,但每每药到病除,我就是见他有真本事,才敢和他捉拿拉人的勾当。我要是日后能从他手中学到些皮毛,也够我开个医馆养活我和小婷了。”
“到时候我得买个漂亮的房子,不能让小婷跟小柏住在这租来的破屋里……然后还得给小柏张罗娶房媳妇……说不得运气好,还能攒够让他们摆脱奴籍的钱财,在官府为他们赎身。”
说这些的时候,干瘦的男人眼珠子闪动着明亮的光芒,那种光芒是对未来充斥着无限遐想的光芒。那光芒明亮、动人,像是暗室中的烛火,像是夜里的繁星。
那东西,叫希望。
来灿然一笑,硬生生的将那代表着二十两银子的银票塞入了陆五的手中,不待对方说出些什么,魏来便抢先言道:“陆兄怎么说对我们也有救命之恩,陆兄浪子回头,不挟恩图报,在下自然不好坏了陆兄规矩。”
“但怎么说,有这恩情我们也算得是朋友了吧。朋友此番大喜,我们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呢?我们四个人,一人五两,就全当提前恭贺陆兄与鹿婷姑娘大喜的贺礼,陆兄若是推辞,可就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对对对!”一旁的孙大仁闻言眼前一亮,赶忙连连点头。
“叫你收下你就收下,大男人磨磨唧唧的!”龙大小姐也在一旁说道。
陆五一阵为难,但见诸人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不好再言,将那银票放在了一旁,眼眶微微泛红的言道:“那就谢过诸位了,这钱我一会就全交给小婷……”
“呵呵,没事就好,我也来得匆忙,既然撞见了这喜事,也得表示表示。”这时,那位随行的八方客栈的掌柜也站起了身子,从怀里掏出了几枚碎银,递了过来。
鹿柏见诸人喜笑颜开,又听了陆五的肺腑之言,心底有些动容,但小家伙放不下面子,还是在那时嘴硬的说了句:“得!又骗到几个傻子!”
“就你聪明!”刻薄的小舅子就连一旁的刘青焰都看不下去了,撇着嘴应了一句。
“小屁孩懂个屁!”鹿柏站起身子,不甘示弱。
刘青焰双手叉腰,吐了吐舌头:“你才小屁孩呢!长得还没我高!来,叫姐姐!”
“你!”
见两个小家伙斗起了嘴,一旁的众人看得有趣,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
从鹿家的宅院回来后,时间已经不早,诸人也没有时间再去寻找新的客栈,只能忍痛再住一晚,好在客栈的掌柜倒也是个实诚人,今日高兴,免了诸人剩下两日的房钱,魏来坚持了一会,最后拗不过那掌柜,便各退一步,用一两银子做了两日的房钱。
回到客栈的厢房中,魏来将喝得不省人事的孙大仁扔在了床榻上,龙绣与刘青焰没有离去的意思,坐在一旁木桌前喝着茶水。
“还不回去睡觉。”魏来也坐到了木桌旁,笑着问道。
龙绣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双眼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感叹道:“真好啊……”
“是啊!”刘青焰也在那时感叹道,同样双手托着下巴,一脸的幸福洋溢。
魏来有些无语,原来这两个小妮子是在感叹今日所见的一切,大抵是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故事,二人说着这些时脸上都荡漾着微笑。魏来暗觉有些好笑,却板着脸言道:“好啦,时间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不解风情。”龙大小姐被打断了遐想,站起身子有些不满的瞪了魏来一眼。
刘青焰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站起身子,问道:“龙姐姐,你说陆大叔真的能为鹿姐姐改掉那些臭毛病吗?”
龙绣有些不确定,迟疑言道:“应该会吧……我觉得他能戒掉那些坏毛病的。”
得不到肯定答案的刘青焰又看向魏来,瞪大了自己忽闪忽闪的眼珠子问道:“魏来哥哥觉得呢?”
大概是没有想到会被问道这个问题,魏来微微一愣。
他想起了在为自己、为鹿婷、鹿柏规划魏来时,那个感受男人眸中闪动的光芒。
他爹说过,希望就是远航船舶的灯塔,就是夜里跋涉之人的星光,有了指引,即使身处黑暗,也会有前进的方向。
所以魏来在那时重重的点了点头:“不会的。他一定可以的!”
……
夜深。
古桐城渐渐从喧闹中归于宁静,只有打更的守夜人的脚步声还时不时在街道的各处响起。
落衣巷外,顾留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胡叙这位胡家的大公子此刻的形容有些狼狈,他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抓痕,脑袋的额头上帮着白布,此刻正面色阴沉的盯着落衣巷深处的一处矮小的院门,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少爷,这不太好吧。”顾留又看了看站在胡叙身后的几位壮汉,这般的忧虑愈发的浓郁。
今日他本意是想带着胡叙好生开心一番,他认得这落衣巷中有一位女子,生得还算貌美,本有心将之取回做一名填房小妾,可谁知这女子性子烈得很,几次他许下重诺对方都无动于衷。他正好调查到这女子身在奴籍,在大燕对于这类人,哪怕是已经赎身的这类人,只要未有摆脱奴籍,大燕律法对其都极为严苛,哪怕发生了些什么,一般的判官在衡量法度时都会偏向另一方,说白了,这种人在大燕就是下等人。
哪怕自家公子真的对着女子做了什么,以女子的身份给些钱财便可了事,更何况他公子还是这胡家的长子,那女子但凡长些脑子,应当就不会做出报官之类不明智的事情。可偏偏公子正在兴头上,不知从哪里钻出个不长眼的家伙,拿着木棒便将二人打了个狗血淋头。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这胡叙心头本就憋着一口气,这还被人坏了兴致,那自然是越想越气,包扎好伤口后,便让顾留寻了些家中豢养的恶奴要来寻仇。
只是,女子虽身在奴籍,但好歹是条人命,看胡叙的架势似乎是并不是想要揍人一顿出气那般简单。顾留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故而在这时提醒道。
“有什么不好的?我是胡家的长子!那虞桐做不了两天侯爷了,你没看见现在他整天窝在那侯府中不敢出来吗?他现在自顾不暇,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奴籍女子找我什么麻烦!?”胡叙双眼通红,咬着牙冷声言道。
顾留虽然暗觉胡叙此言不假,心底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放心,等我爹坐上了古桐城知县的位置,我少不了好处。”见对方还有犹豫,胡叙又轻声说道。
这句话就像是一剂猛药灌入了顾留的心脏,他如此巴结讨好胡叙,为的不就是有一日胡家上位,他也好跟着鸡犬升天吗?既然是胡叙带的头,就算真的东窗事发,那胡府兴也得想尽办法保住他这长子,毕竟他那小儿子半个多月前可是真的死在了桐林。念及此处的顾留也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身后的恶奴们言道:“你们跟好公子,待会发生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否则我要了你们的脑袋。”
这些恶奴被胡家豢养本就是为的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哪会不明白顾留的意思,他们在那时纷纷点头应是。
胡叙面色一寒,冷笑一声,便领着众人气势汹汹的朝着那落衣巷深处走去。
……
第四十章 死人活人
魏来好不容易送走了龙绣与刘青焰,又无奈的看了看床榻上睡姿妖娆,鼾声震天的孙大仁。
他知道今天晚上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慢悠悠的打好地铺,这才脱下外衣,钻入被窝,房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魏来皱起了眉头,还未来得及从被窝中站起身子,门外便响起了一道急促又熟悉的声音。
“魏公子!开门!救救我姐!救救我姐!”
魏来的心头一跳,他听出了那声音是鹿柏。
他不作多想,连衣衫也来不及套上,赶忙站起身子,打开了房门。却见鹿柏满脸泪痕,衣衫凌乱,头发与脸上还沾染着些许鲜血。
“魏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姐!求求……”那平日里机灵古怪,还有些不近人情的男孩扑通一下便在魏来的身前跪了下来,嘴里大声的高呼道。
“走!”魏来的心底泛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他根本没有心思听男孩把事情讲完,拉起他的身子便言道。
男孩也知现在不是多言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转身便带着魏来朝着落衣巷的方向跑去。
……
时间太过匆忙,魏来连衣衫都未有来得及穿上,深秋的夜里寒风阵阵,魏来提着速度太慢的鹿柏在空无一人的古桐城街道上狂奔,寒风犹如刀片一般切割在魏来的身上,但他却犹若未觉。他跑得很快,面色比这秋日的寒风还要阴冷。
虽然鹿柏未有言明,但魏来却已经大概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世上的好人千奇百怪,但恶人总是大同小异。
他本提醒陆五那胡家人可能会蓄意报复,但陆五与鹿家姐弟却都言说他们目前也并无可去之处,魏来他们给的二十多两银子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却也不足以让他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这至少得等他们攒够足够的钱财。魏来也知这世上的事绝非说的那般简单,诸多无奈也并非一语可以说破。
他也只好作罢,想着明日要去拜会虞桐,到时候与他言说一番,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却不想他们方才离开,那胡家的公子便迫不及待的动了手,且观鹿柏的模样,恐怕陆五与鹿婷的处境此刻应当不容乐观。但魏来却没有去问,也不敢去问。若他们真的有个好歹,魏来难免会将之归咎于自己之前在谈及此事时未有坚持。
他的脸色愈发的阴沉,胸前金色与血色交错的神门亮起,一阵阵轰鸣升腾,血气之力从神门中溢出,流转他的全身,他脚下的步伐愈发急促,速度也快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极致。
……
夜风依旧。
还未走入落衣巷中,一道淡淡的血腥味便顺着夜风扑入了魏来的鼻尖。
魏来的心头一沉,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他将鹿柏的身子放了下来,袖口中的黑蟒滑落,被他握于手中。
“就在这处等我。”魏来言道,身形便于那时爆射而出。
鹿柏看着魏来转眼消失的背影,眉头一皱,双拳紧握,却是如何也没办法听从魏来之言,他咬了咬牙,很快便朝着魏来
的背影追去。
鹿家的院门虚掩着,魏来轻轻一推,院门便随即打开。
院落中狼藉一片,散落的木凳、破碎的杯盏、以及一些洒落在地面数量并不多的血迹,但院门中却并未听见任何的响动。
“陆兄!?”
“小婷姑娘!?”
魏来尝试性的朝着房门中唤了一句,但院门中一片死寂,并无任何人回应他的呼喊。
哐当。
魏来正疑惑间,忽的右侧的里屋中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某些事物被碰撞落地后发出的声音,魏来的心头一震,赶忙快步朝着那处房门跑去。
房门推开,并不大的房间中漆黑一片,魏来的目力尚可,第一眼便看见了墙角处躺着一道身影,正在缓慢又艰难的移动。
“陆兄?!”魏来唤道。
那人影似乎听出了魏来的声音,身子又轻轻移动了一下。魏来赶忙上前,就要将之扶起,但手方才触摸到对方的身子,便感觉到了对方的衣衫被一团炙热的湿润所浸透。魏来第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他的眸中闪过一道厉色,嘴里言道:“没事的陆兄,我这就带你去找王老先生。”
但那明显已经虚弱到动弹不得身影在听闻魏来此言后,却极力挣扎,虚弱又艰难的吐出了一道声音:“小……小婷……”
“小婷姑娘在何处?我去救她!”魏来沉眸问道。
“她……”那身影艰难的举起手,声音颤抖,伸出的手指也抖得厉害。
魏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还不待他看清,紧随其后的鹿柏便冲了进来:“姐!”
他高声喊道,手里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道烛台,烛火跳跃,光芒倾洒在房屋的每个角落,借着这光芒,魏来也终于看清了房门中的景象。
那一瞬间,魏来的身子如受重创,脸色煞白……
……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你认识他不过几日,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也没有过酒后正酣时的互诉衷肠。”
“但你见过他从黑暗中爬出握住希望;见过他双眼中燃起的星光;也见过他憧憬未来时的笑颜。你对这一切感同身受,就像是他的幸福快乐似乎也能给你力量,让你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也能有这样美好的境遇。”
“所以,当有人将这一切毁灭、踩烂、砸得粉碎时,你才会如此的愤怒。因为你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也被人砸碎了一般。”
虞候府中,睡眼朦胧的小侯爷盯着身前面色阴沉的少年,款款而谈。
“但你大可不必如此,每个人都有的不同的命。你的命算不得好,甚至有些悲惨,但至少此时此刻,你还握着自己的命。你还有为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利,但有些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命都不在自己手中。他的喜怒哀乐,其实都是上位者一念之间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比我、比他们都要幸福得多。”
“所以,你不打算出手了对吗?”魏来沉着眉头盯着眼前的小侯爷问道。
虞桐的脸上依然带着一股慵懒的味道,他似乎永远都睡不醒一般,又似乎这世上并没有任何事情能让这位小侯爷提起兴致一样。
“人都已经死了,杀了胡叙,或者屠了胡家满门,她就能活过来吗?”虞桐慢悠悠的提起桌上的装着烈酒的茶杯,仰头饮下一口,笑脸盈盈的问道。
“死了的人,就不配有个公道吗?”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放在桌下的双手握紧了拳头。
“当然配。”虞桐想也不想的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活着的人呢?他们是不是更应该得到他们的公道?”
“什么意思?”魏来问道。
“那女子当然不该死。但她身在奴籍,我就是去讨个说法,也只能给她要来些钱财作为赔偿,再多也就是将那胡家推出的替罪羔羊打入大牢,流放他处,远远得不到你想要的公道。大燕的规矩如此,与对错无关,除非你能把大燕朝掀个底朝天,否则这规矩便改不了。朝廷削了我的候位,但这城主之名一时半会他们还不回去动,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要是为了一个死人强出头,朝廷那些家伙便正好逮住我的痛脚,将我这城主之位一并削了。”
“我还得留着我这城主之位,去为活人讨公道呢。”虞桐说罢这话,双目一沉,眯成了狭缝盯着眼前的少年。
魏来低头沉默,放在桌下的双拳握得愈发的紧,以至于指节发白。
“你在想什么?”虞桐忽的问道。
他略带笑意的目光中闪动着深邃的光芒,似乎已然将魏来的心思看了通透真切。
“自己出手给他们讨个公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胡府兴的儿子虽然窝囊,但胡府兴可不是易于之辈,胡府之中单是三境的门客起码便有五指之数,更何况那乾坤门的人近来与他们走得可近得很,他们中但凡有一人出手,便足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一次,我可没有再出手救你的理由了。”
“何必呢?明日你就可以带着你的朋友们离开古桐城,何必为了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家伙冒这九死一生的风险呢?”
魏来没有去理会虞桐不知是由衷还是嘲弄的反问,他沉了沉眉头,抬头看向眼前的小侯爷,问道:“那你呢?”
“你的天赋如此卓绝,世人都言你登临圣境只是时间问题,你为什么要留在古桐城?卸去这一身负累,洞开八门之后,再来为你的先祖的十万阴魂报仇雪恨,岂不更好?”
虞桐又笑了笑:“七百年了,就是八门大圣也活活熬死了,更何况是些阴魂,这么多年过去早就魂飞魄散,留下的也只是执念怨念,我才懒得像我爹、我老爷子、我老老爷子那般守着早就不是先祖的先祖,过一辈子呢!”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有些听不明白眼前的小侯爷到底在说些什么:“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虞桐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我不是说过了吗?”
“死人的仇与公道当然重要,但哪怕十万个死人的公道,在我心底也比不上一个活人的命,这才是我虞桐的道理。”
“而我现在要为一个活人讨个公道!”
第四十一章 人是不吃人的
结束了与虞桐那场并称不是愉快的对话。
魏来出了虞候府,时辰尚早,未到午时。他脸上的神色有些阴沉,只是低着头赶路,无心去看那依然喧嚣的街道。
古桐城并不会为昨日的命案停下它从数百年前,便一直运转的步伐,哪怕鹿婷的死已经传扬开来,与城中的百姓来说,那也不过一次茶余饭后的谈资。
魏来的心情有些烦躁,因为陆五的遭遇,却又不单单是因为如此,还有很多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的心底纠缠、翻涌。
忽然一道火红色的裙摆出现在魏来的眼前,那人拦住了魏来的去路。
魏来一愣,抬起头看向那人是纪欢喜。
……
“鹿家的事,我听说了。”
二人并肩走在路上,纪欢喜的脸上没了平日里勾魂夺魄的笑容,她轻声言道,脸上的神色少见的有些肃然。
魏来还是低着头没有应答。
纪欢喜的眉头皱了皱,又言道:“公子,乾坤门的几位圣子此刻都住在胡家,他们还等着明日削候的圣旨一到,便砍伐桐林,公子若是现在一时冲动,便正好给了乾坤门杀公子的理由,公子可切莫意气用事啊。”
魏来闻言,忽的停下了脚步,他看向眼前的女子:“姑娘这么担心在下的安危,是笃定我会帮你说服江浣水吗?”
纪欢喜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如实言道:“我觉得公子会。”
“为什么?”魏来又问道。
“因为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纪欢喜并无疑虑的言道:“宁州一旦归附,夺嫡之争就算会有所厮杀,但那也不过是袁袖春的垂死挣扎,掀不起什么大浪,如此对大燕四州百姓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此为大义。再者与公子而言,最想的无非是替魏先生与吕先生报仇,那午盘龙王已经察觉到了公子的威胁,如今他虽然在全力冲击圣境,无暇顾及公子,但一旦他推开了第八道圣门,以他本就是洪荒异种的血脉,那时的他甚至有能力问鼎昭阳正神之位,公子以为单靠那位老州牧就能护得公子周全吗?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依附于娘娘麾下,至少公子能有足够的时间去忍辱负重,等到公子有能力与那午盘龙王对抗那一天,说不得娘娘也会选择站在公子这一边。”
纪欢喜短短数语,却透露了许多魏来不曾知晓的事情,譬如老蛟蛇如今到底在做些什么,又譬如那位金家娘娘似乎对于朝廷一手扶持的午盘龙王并
非想象中那般满意。
魏来转头深深的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以纪欢喜之前所表现出来的聪颖,魏来并不认为对方方才所言的一切是无意间透露给他的东西,那更像是一种明示。
“此举可全公子大义小义,我想不到公子有拒绝我的理由。”
“毕竟公子可是为了复仇,隐忍六年之人,我相信以公子的心性,应当不会觉得暂时依附于娘娘有何不妥。”
纪欢喜依旧慢悠悠的说着,言语间依然带着她惯有的从容。
魏来的双眸一沉,在那时停住了脚步:“姑娘似乎很了解在下?”
“公子毕竟是魏先生的儿子,又是州牧大人唯一的外孙,可以说是解开这大燕夺嫡之争死结的关键,公子的许多事情妾身很早便已知晓,说是仰慕公子许久也不为过,此番前来宁州,一自然是为了解决古桐城之事,二呢,也确实有拜访公子的意思。”纪欢喜嫣然笑道。
“公子似乎并不放心妾身的承诺,但公子细想,关山槊的传承在公子身上,那是前朝阴神的东西,就算有州牧大人护着,但凭这一条,妾身亦能让公子身陷囫囵,但妾身没这么做,这便是最大的诚意。”
魏来却不接此言,反问道:“姑娘既然知道我身怀关山槊的传承,那姑娘可知关前辈身陨前与我说过什么?”
纪欢喜脸上的神色在听闻此言时微微一滞,但又转瞬即逝。她的语调也随即提高了几分:“你见过关山槊?”
这般状态显然有些不寻常,但魏来还来不及去细想为何此言会让纪欢喜生出这般异样,那女子便很快又调整好了自己的仪态,神色平静了下来:“他与你说了什么?”
魏来挑眉看了纪欢喜一眼,也不去戳破对方的异状:“关前辈告诉我,复仇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至亲的血仇。”
“但他不是唯一,我若只为他而活,我总有一天,会变成那些我所憎恶之人的模样。”
“这是他教给我唯一的事情,我得记住。”
纪欢喜脸上的神情在那一刻有些恍惚,却不知是因为男孩此刻的所言,还是因为其他魏来难以知晓的原因。
她少见的愣了一会,脸上方才露出些许笑容,他言道:“公子说笑了,我知道你对娘娘有所偏见。但公子若是细想,就连世人称道的凌照娘娘都知道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一条退路,更何况聪明如娘娘?她要给小皇子是大燕天下,这母亲送给儿子的东西又怎会是一个破烂糟糕的天下。现
在的诸多乱象那是夺嫡之争下不可避免的事端,一旦那些事情尘埃落定,娘娘自会收拾那些不轨之人。”
说道这处,纪欢喜顿了顿,又言道:“当然,这也包括小小的胡家。”
“姑娘很聪明,我想能收复姑娘为己用的娘娘应该比姑娘更聪明。”
“皇后娘娘高居朝堂,可以将满朝文武与君父玩弄于鼓掌之间,姑娘身处江湖,亦可将那些青年才俊神宗圣子耍得团团转。二位珠联璧合,或许等到你们真的得偿所愿之日,你们确实也有能力将你们认为不好的人一一拔出,然后再给这大燕一个太平盛世……”
魏来轻声言道,语气低沉却又带着感慨。
纪欢喜闻言,俏丽的脸蛋上眉头舒展,她暗暗松了口气,若是说服了眼前的少年,很多困扰着大燕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但!”可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那少年的声音变蓦然再次响起,察觉到某些不寻常的少女看向男孩,却见那男孩的双眸中在那时分明燃着火焰,熊熊灼灼,仿佛要将他与她都一并吞噬。
“但那些在姑娘与娘娘的千秋大计中死去的人呢?”
“姑娘与娘娘有本事让他们再活过来吗?”
少年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周围的行人都在那时纷纷转身看向此处。
少年的怒吼却并未让女孩生出半点的慌乱,她皱了皱眉头,面色平静的盯着魏来,言道:“我以为像魏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自古通往王座的路都是白骨与鲜血堆积,公子不喜,欢喜也不喜,但人生于世间,岂能事事如意?欢喜要做的就是将这牺牲降到最低,公子这也不明白吗?”
“姑娘养的恶狼,吃了人,姑娘告诉我狼本来就要吃人,但你养着它们,它们可以吃更少的人,所以姑娘就是在做善事。等到哪一天,你用不着这些恶狼了,你再杀了它们,姑娘就算是为那些被吃过的人报仇了。姑娘要在下明白的,是这个道理吗?”魏来的声音小了下来,轻声问道。
纪欢喜的眉头皱了皱,盯着少年不再言语。
“承蒙姑娘厚爱,但姑娘找错人了。在下并不打算做谁的恶狼,我是人,人是不吃人的。”魏来说罢此言便豁然转身。
纪欢喜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忽的高声言道:“公子可要想清楚了!与娘娘为敌,你恐怕连宁霄城都到不了!”
少年离去的脚步顿了顿:“生而为人,死而为人。”
“幸哉。”
第四十二章 寻仇
魏来再次走入落衣巷,古桐城中位数不多的衙役将小巷深处的宅院封死,尚且还有诸多百姓围在小院外指指点点,众说纷纭。
衙役们假模假样的在盘问周围百姓,昨日夜里可曾见过、听过些什么。
虞家这些年过得着实有些窝囊,古桐城的衙役中不乏胡家之人,所谓盘问也不过走走过场,哪怕鹿柏言之灼灼的指认胡叙,那些衙役对此却是聪耳不闻。
魏来看了那处一眼,没有多做停留,迈着步子便走向落衣巷的深处。
陆五的伤势很严重,单是深可见骨的刀伤便有足足五处,昨日魏来便已将他送到了王道安那处,老先生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医术却高得惊人,一番忙碌下来,陆五便没了性命之忧。魏来去寻虞桐,希望那位小侯爷能出面了解此事,却不想遭了拒绝,此刻心有不郁,但还是得将这个消息去告诉守着陆五的鹿柏。
他穿过人群走到了那不起眼的小院前,正要推开门,但院门却出于预料自己被人从里面打开。
却是那王道安与鹿柏以及前来看望的龙绣等人。
诸人见着魏来也是一惊,但随即那孙大仁便高声言道:“阿来!不好了!陆五不见了!!!”
……
胡家的宅院位于古桐城城东的闹市,占地巨大,比起那所谓的虞候府无论是大小还是装潢都强出不知多少个档次。若是遮住府门上的牌匾,不知事的外乡人一定会将这胡家府邸当做侯爷府。
一个男人慢慢悠悠又一瘸一拐的穿过了小巷,来到了那座宏伟的府门前。
他抬头盯着那座府门,府门巍峨,有威武雄狮立于两侧,有红木铸成的立柱撑着门楣,门口处更是站着两位带刀的护卫,腰身笔挺,器宇轩昂,一看便是身手了得之辈。
男人盯着这些,双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亮起、燃烧、然后遮盖他整个眼球。
……
“你没事吧?”
“我刚刚见你昏迷在路边,便叫我弟弟把你拖了回来。”
“你别乱动,好好休息,王爷爷说了,你这腿要是伤好之前再乱走的话,说不得会一辈子瘸下去!”
……
“这些东西是你送来的吗?”
“以后别送了,我阿弟在八方客栈做工,我也会些针线,一个月能存下不少钱,要不了几年就能为我弟存够摆脱奴籍的供奉。”
“陆大哥赚钱也很辛苦,要多为自己考虑。”
……
“我听别人说了些陆大哥的事情……”
“我不信,我觉得陆大哥是个好人。陆大哥以后别做那样的事情了,好吗?”
“踏踏实实的赚钱做事,其实没陆大哥想的那么难。”
……
“我爹就是因为谋财害命被官府杀的。我们姐弟二人受了牵连,入了奴籍。”
“陆大哥的心思我清楚,真心待我好,我也知道,但我不想陆大哥一直这样下去……”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要陆大哥答应我,以后不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们一起……一起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好吗?”
那些过往的种种犹如流光一般在男人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一切都历历在目,就好像你还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还能感觉到她的温度……
“喂!说你了!站在那里干嘛?这里是胡府,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忽然,一道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响起,将男人从自己的思绪中拉扯了回来。
他有些木然的抬起头,却见胡府门口那两位带刀的护卫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其中一人指着他的鼻梁高声问道。
男人侧过头看向两位护卫的身后,那座幽闭的府门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男人,以至于对于周围那两位身材壮硕的护卫的质问,他都充耳不闻。
两位护卫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满,其中一人更是伸出了手,用力的推攘了男人一下,嘴里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是胡府!不想死滚远点!”
男人好似弱不禁风一般身子在那样的推攘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退去了数步之后方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二人见状又是一阵冷笑,嘴里轻声骂了句废物后,便趾高气扬的回身走向府门护卫府门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一站便是好几个时辰,而这么做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胡家在古桐城的地位古桐城中的百姓人尽皆知,至少在他们做这份差事的十余年来,从未遇见过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真的敢来胡府闹事的。
偶尔有那么些诸如方才那男子一般的人给他们骂上两句,却也是一件不错的消遣。
当然他们并不认为对方会是来闹事的家伙,毕竟以那羸弱的身躯,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应该干不出这般自寻死路的事情,那家伙,倒更像是从哪家跑出来的疯子又或者傻子……
二人这样想着,双脚已然迈上了府门前的石梯。
他们却并未注意到,那个羸弱男人稳住身形后却立在原地,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他的身子有了些轻微的颤抖,苍白的脸上某种迟疑浮现,却又转瞬变得无比坚定。他迈开了步子,朝着二人的走去,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袖口中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器落入手中。
那是一把短刀准确的说是磨细磨尖的铁片绑上木柄而做成的东西,将之称作刀着实有些苛刻,它看上去极为简陋,甚至因为木柄与铁片连接处的麻绳有些磨烂的痕迹,因此整个“刀身”有些松动,但只要你能准确的将这样的东西送入颈项又或者心脏,它依然足以取下人的性命。
男人也是如此认为的,所以在靠近那二人时,他将匕首高高举起瞄准了其中一人的颈项。那二人并无所觉,依然在交谈着些什么。
“老许啊,你跟城西罗家那姑娘现在咋样呢?哥哥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其中一人问道。
“快啦快啦!小彤的爹娘前日就已经答应了,等过几日我就向胡家主请上几日假,好生准备聘礼,小彤那么好的姑娘,我一定得风风光光的将他迎进门。”另一人侧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嘴里如此言道。
即便以男人所在的位置,只能看清对方的侧脸,但却依然能感受到在说出这番话时,对方的脸上荡漾开的发自真心的笑意与喜悦。男人高高提起,以及瞄准了对方后颈的“短刀”在那时一顿,再也无法如他所计划好的那般,一往无前的刺下去……
“看不出来啊!老许你还是个情种……”那人的同伴也侧过头笑着调侃道,但话未说完便瞥见了男人高举悬空的利器。
他心头一跳,喝道:“小心!”
一只手便猛地伸出,轰击在男人的手腕,那把“短刀”飞出,名为老许的护卫也回过了神来,转头看向身后,见那男人正躬身想要捡起“短刀”,他自然不会让他得手,熟络的擒拿法出手,不消片刻光景羸弱的男人便被人高马大的两位护卫擒住,动弹不得。
他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并不关心,只是死死的盯着落在地上不远处断成两截的短刀,血红着双目,奋力挣扎着想要伸出手捡起那事物。
泪水很不争气的从他眼眶中溢出,他状若疯魔的大喊道。
“放开我!我要杀了胡叙!”
“杀了胡叙!”
那声音嘶哑、悲悯又高亢,从胡府的门庭响起,传遍了街道各处,有些变形,像极了某些野兽穷途末路时的哀鸣。
第四十三章 取舍之道
胡府兴的心情很不好。
他昨天半夜便街道了衙门那边的人带来的消息,废了些钱财打点上下,方才暂时压下这事。
一大早他又得与乾坤门的那些大人物们商议明日之事,一夜没睡好的胡府兴精神不佳,他已经五十岁了,精力早已不如从前,有心将些许事物交给自己的儿子,可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除了惹祸便给他干不出什么好事。前几日为了讨好那纪姑娘险些坏了他的大事,一气之下,也为了不让胡叙再闹出什么事端,坏了他的大事,胡府兴便将之囚禁在家。
可谁知他府中的管家竟然私自放走了他那儿子,然后还带着家中的恶奴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胡府兴恨不得将胡叙给活剐了,可奈何他那小儿子死在桐林后,他就剩下胡叙这么个独子,总不能让胡家绝后,他只能一边遮掩此事,一边顶着疲倦与那些乾坤门的大人物们商谈。
但还未待到他了解此事,府门外便有人前来禀报,胡府兴只能冒着得罪那些大人物们的风险暂时告退,赶往自己院内的里屋他已下令将院门外闹事之人带到此处。
……
胡府兴沉着眉头看着眼前双目血红的男人,那男人被两名壮汉押着,却还在不停的挣扎,想要站起身子,想要与他搏杀。
“昨天的事我听说了。”
“幼子年幼,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是八百两银子,你拿去,好生安葬那女子,以后若有所需,大可来寻我,我胡府会负责到底。”
头上已经生满了白霜的男人从太师椅上坐起了身子,从怀里取出了早已备好的银两,递到了男人的身前。
“胡叙!胡叙在哪里!?”陆五却是看也不看那叠银票,沙哑着声音的问道。
胡府兴皱了皱眉头:“嫌不够吗?”
“一个奴籍女子,按照大燕的律法,所需赔付的钱财也不过两百两,这已经是足足四倍的价钱,你就告到官府,我们赔你两百两银子,我那犬子流放五年,但你觉得这五年他能受什么苦?我只用再花三百两,便可保他在流放之地衣食无忧,这样一来,我还能足足剩下三百两,这你还不满意?”
他的语调极为低沉,带着一股上位者天然有的理所当然与趾高气扬。
陆五的身子颤抖得愈发的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能将一个人的死说得这般轻巧,能将一条性命用如此冰冷的数字去衡量。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你想要让我儿子为那个女人偿命对吗?”
“你看,你连我的两个看门的护卫都不是对手,你觉得你有能力碰到我的儿子吗?就凭你这把破刀?”胡府兴瞟了一眼陆五身前断成两截的事物,“你不够冷静,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总容易被愤怒冲昏头脑,这并不理智。”
“你细细去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的多为自己着想,不是吗?”
若是不清楚内情之人听到这些话,恐怕还会以为胡府兴是一个正对着自己晚辈循循善诱的长辈。
胡府兴说完这话,便将手中的银票再次递了上去:“拿着这钱,你活得好了,她也就能安息了吗?”
“呸!”但胡府兴此言换来的却是一口吐在他脸上的浓痰,陆五盯着他,眼球凸起:“小婷不会放过你们,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陆五的冲撞与咒骂让他身旁的两位护卫慌了神,他们赶忙将陆五的身子死死压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其中一人更是抡起了拳头,想要教训眼前的家伙。
“算了。”胡府兴却摆了摆手,阻止了两位护卫的施暴。然后他取来放在一旁的白帕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污渍,脸色并不半分恼怒,他继续平静说道:“你要明白,我现在杀了你,也并不会有任何人能为你出头,我已经足够仁慈,也给了你想要的公道。但这些我只给那些知进退的人,得寸进尺可不是一件好事!”
这话有了些最后通牒的味道,陆五却笑了起来,他的身上本就带着伤势,此刻怒火攻心,牵动了体内的伤势,随着他这一笑,鲜血顺着他咧开的嘴角溢出,模样看上去极为骇人。
“公道。”
“小的……是个市井混混,懂不起大老爷的道理……”
“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才是这世上最大的公道!”
说着,陆五再次发力,试图站起身子,可两位壮汉有了之前的经验,依然将他死死摁住,他的挣扎除了让此刻的自己看起来更加狼狈外,便再无任何作用。
胡府兴见状摇了摇头,之前他听手下的人汇报时提及过,眼前这家伙在胡府门口闹出的响动极大,有心人恐怕已经将之与落衣巷的那场命案联系在了一起。胡府兴还想着替金家做好这事后,能再进一步,名声当然对胡家来说便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这家伙在胡府门口闹了一场,若是又死在了胡府,坊间能传出些
什么传言便是一件可以预料的事情。胡府兴方才想到了用钱财免去这场麻烦的办法,但显然眼前之人油盐不进,并不是些许钱财便可打发的家伙。
乾坤门的大人物们还在等着他,他可没有时间陪这家伙干耗着。
他在那时站起了身子,看了那两位护卫一眼,然后便看向房门外说道:“进来吧。”
这话出口,房门外便有一道身影缩头缩脑的走了进来。
那地上的陆五看清了来者,顿时双目泛红:“胡叙!我要杀了你!”
他撕心裂肺的吼道,但这样的威胁显然并无法真的吓到任何人,那位胡家家主甚至看也没有去看他一眼,对着走入房门的儿子言道:“做得干净些,然后让顾留去找他那些混迹坊间的狐朋狗友将不该有的声音都给我压下去,若是让我听到些许对胡家不利的话,那他顾留这管家就不要做了。”
本以为或遭到责骂的胡叙闻言一愣,但很快便领会到了自己父亲的意思,于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言道:“爹你放心吧,我会把这事处理好的”
胡府兴得到回应,瞟了一眼地上的陆五,便转过了身子就要走出房门。
胡叙瞪了那两名护卫一眼,二人会意在那时将陆五的身子架了起来。
“我昨天放你一命,你不识趣还自己找上门来,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胡府兴这时已经走到了房门前,他自然将自己儿子所言之物听得真切,他并无所感,反倒微微一笑。
他这个儿子虽然愚笨了些,但做事却足够狠毒,这一点很像他。他可以慢慢调教,让这个儿子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想到这里,他暗暗庆幸自己的选择,虽然他更喜欢那个聪颖的小儿子,但胡叙对于胡家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毕竟一个家族的兴盛需要一位心狠手辣的掌舵人,也需要懂得取舍之道。
胡府兴推开了们,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与拳脚相加的闷响,他摇了摇头,心道这一点不好有些事拖得越久便越容易生出变数,不过现在并不是教他儿子这个道理的时候,胡府兴暗暗想到,便要朝着胡府的大厅走去,那里,乾坤门的大人物们还在等着他前去商议大事。
这样想着,胡府兴的脚步快了起来,但他方才走到大厅的门前,还未来得及推开大门。
轰!
一阵轰响便从那院门方向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时轰然倒塌。
……
第四十四章 七百年前之人
(ps:今天有事,这章五千字,算大章,只一更有点恬不知耻,但确实没时间,就这一更,明天来个万字大章谢罪,这么有诚意,诸君不来张月票吗?)
胡府兴伸出的手僵在了门环前。
他脸上的神色变化不定,他看向院门方向,便见那处有尘埃升腾。
一位家奴打扮的中年男子一脸惊恐的跑了过来,大声言道:“老爷!不好了!门外来了个人,把咱们胡府的大门给拆了!”
胡府兴的手一哆嗦,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倒不是因为畏惧,只是想不到这古桐城会有人敢来胡府撒野,而且一出手便闹出这样的阵仗,胡府兴的心头堆积满了怒火,此刻府中正坐着贵人,这要是冲撞了对方,坏了胡家这份天大的机缘,胡府兴岂不是要被生生呕死?
念及此处,胡府兴的双目一沉,看向那家奴言道:“你且安抚好乾坤门的诸位仙师,让他们稍等片刻,我去看看到底是哪来的亡命徒,敢到我胡府撒野。”
那家奴显然已经被府门口的变故吓破了胆,脸色煞白的点了点头。
胡府兴见状暗骂了声废物,心道以这家伙的模样,想来也拖不住那些大人物们,但此时此刻,胡府兴并没有太好的选择,他面色一沉,也不再多做他想,快步便走向院门方向。
胡府的院门是当年胡府兴花大价钱从宁霄城请来的工匠设计建造的。
院门口两道红木立柱,都是三百年的老树砍伐制成,可撑起家族三百年兴旺;两侧的石狮内含玉石镶嵌,有仙师注入灵气,可镇压恶灵,驱赶邪祟;整个门庭的修建更是有大讲究,门簪设有八角,暗近极数,上刻春兰夏荷秋菊冬梅,书有福禄寿德四字;铺首以龙子螭吻以衔门环,以期鱼跃龙门之意;府门顶上所盖砖瓦,更是所刻纹路皆有不同,亦都有其寓意。
当初为了修建这府门,单是风水大师胡府兴便足足请了四五位之多。
而现在,这花去他无数精力与财力的府门却已然坍塌,尘埃四起,碎石瓦砾散落一地。
胡府兴看着眼前的废墟双目充血,他强压下了心底的愤怒,目光穿过尘埃看向院门外,一大群不明就里的百姓将此处团团围住,显然也在好奇到底是哪路“神仙”敢来这胡府闹事。
胡府兴的目光很快便锁定在了人群中的一位少年身上,生面孔、年纪不大,他的背上似乎背着什么东西,但隔着漫天扬起的尘土,他并无法将之看得真切,而他的周围还站着一群人,大都都是生面孔,却有一位老者与一位男孩胡府兴还算认识。
他的心头一跳,在看清那男孩模样时,便大抵猜到对方是为何而来了。
这时府中的下人们也围了过来,其中那位管家顾留更是凑到了胡府兴的跟前,轻声言道:“大人,要不要请罗大人过来?”
“嗯,你去,快一些解决这麻烦。”胡府兴轻声应道,顾留倒是知趣,闻言后便快步离去。
他们口中的罗大人,名叫罗通,乃是这古桐城的捕头,与胡家多有交好。
胡府兴在顾留走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府中的五位三境的供奉也都赶到,胡府兴心中稍安,但还不待他率先发问,那少年便朝前迈出一步,朗声言道:“陆五呢!?放了他!”
他身后的供奉们深谙那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在那时便要迈步而出,收拾掉眼前这个他们一眼便看出只有一境修为的少年。
但胡府兴却伸手拦住了他们,这少年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事情很快便会传遍古桐城,此刻不问青红皂白的杀了他,事情闹得太大,于他之后的计划不利,他得先礼后兵。
“小兄弟好大的火气,出手便拆了我胡家的门楣,只是胡某人可并不认识什么陆五,小兄弟这气撒错地方了。”胡府兴朝着站在坍塌的院门前的魏来朗声言道,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听不出太大的怒气,让那些旁观的百姓不由得暗暗称道,心道这胡大人倒是好脾气。
“你骗人!昨日就是你儿子闯入我家杀害了我姐姐,今日陆五不见,分明就是来你家寻仇,又被你抓了去!”胡府兴此言一落,还不待魏来回应,与魏来一同来此的鹿柏便红着眼睛大声吼道。
经历了昨日之事,鹿柏以及彻底对陆五改观,事实上若不是陆五昨日拼死拦住了那些贼人,他根本没有机会逃出鹿府去寻到魏来。他姐姐以及死了,陆五便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此刻陆五生死不明,他如何能安然自处?
周围的百姓闻言可谓一片哗然,落衣巷发生的命案今日一早便在古桐城中传扬开来,对于到底是何人行凶,官府没有定论,市井间却是众说纷纭。诸多猜测诸多传言不绝,此刻听那鹿柏之言,众人自然惊骇,而当有人认出鹿柏的身份时,这样的说辞便愈发增加了可信度,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看向胡府兴的目光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胡府兴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却又舒展开来,他语重心长的言道:“你叫鹿柏是吧?昨日的事情我听说了,我能理解你遭逢昨日变故后的心情。你要说是我胡家的人害了你姐姐,那终归得有个证据,否则你们又是毁我府门,又是诬陷犬子,岂非欺我胡家无人!?”
“你!”鹿柏闻言顿时双目充血,他的心头早就堆积满了怒火,恨不得与那陆五一般杀了那胡叙,此刻听闻对方竟然还在满口胡话的狡辩,他顿时怒火攻心,一时说不出半句有条理的话来。
魏来微微皱眉,
也知以鹿柏的阅历与见识要论口舌之利决计不会是这如老狐狸般的胡府兴的对手。
“呸!你这老不修的家伙,这么大的一个人证,还要什么证据!”一旁的孙大仁早就听不下去,也见不得这胡府兴还在狡辩,他上前一步骂骂咧咧的喝道
胡府兴的眉宇间终于浮出些许怒意,但仍然极力保持着自己身为胡家家主的风度,他眯着眼睛问道:“小兄弟问得好,你且去翻一翻我大燕的律法中,是否有那么一条,说这未满十四岁之人孩童所言之物不能作为人证定案。”
“小兄弟面生得很,想来不是我古桐城中之人,想要为人出头,靠的可不是一声横肉,而是脑子跟道理。”胡府兴慢悠悠的言道,丝毫不将孙大仁的话放在眼里。
“散开!散开!”而就在这时,人群外忽的传来一阵高呼,人群纷纷侧头看去,却见赫然是那古桐城衙门中的捕头罗通,带着手下那一干衙役走了过来。不得不说衙役们的那身官服对于这些平头百姓来说还是颇具威慑力的,挤得密不透风且大有越聚越多趋势的人群,在瞥见对方的身份时,纷纷自觉的退开。
为首的罗通眯着眼睛看了看人群前的魏来一行人,面色不善,而当他看向坍塌院门内的胡府兴时,却顿时换了一副面孔。身为朝廷官员,他却颇有些卑躬屈膝的走到胡府兴的面前,问道:“胡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胡府兴微微一笑,应道:“罗大人来的正好,眼前这群小兄弟拆了我胡家的院门,非说某个陆姓之人被关在我胡家府邸内,又言昨日鹿家的惨案是我胡某人的犬子所为。罗大人是知晓的,我胡家上下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怎么也干不出这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些小兄弟非一口咬定这些事情都是胡某所为,还请罗大人替在下做主。”
“好说好说。”罗通双眼一眯,连连应是,这才转头看向魏来等人。
他提了提因为中年发福而有些扣不紧的腰带,冷声问道:“说吧!是谁拆了胡大人的府邸?”
魏来的心头一眼,今日他听鹿柏说起那些衙役们盘问他此事时的场景,便大抵猜到这胡家与那些衙役恐怕暗地里早有勾结,而听此人此刻不善的语气,恐怕是不会再听众人说上半句对胡家不利字眼。
魏来深谙这官场乌黑,心知与这罗通说得再多也无异于对牛弹琴。
但一旁的鹿柏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小男孩见着了罗通,犹如见着了救星一般,他高声言道:“罗大人就是这胡家就是他胡府兴的儿子杀了我姐姐,昨日我亲眼所见,你快抓了他们。”
周遭的百姓闻言也纷纷看向了罗通,等待着这位捕头大人给出他的答案。
“哼,原来是你小子冲撞了胡大人,来人给我拿下!”
“本官早已查明,就是这小子谋财害命杀了自己的亲姐姐,你不逃命也就罢了,还敢来威胁胡大人,当真是胆大妄为!”罗通高声喝道,所言之物虽是破绽百出,但在场的百姓却并无一人提出质疑,反倒是他身后的那干衙役闻言之后一拥而上,就要将被这般变故吓得脸色煞白的鹿柏擒下。
当然他们的并未有真的如愿以偿。
就在他们一拥而上至极,魏来猛然迈步而出,他胸前的神门亮起,血光与金光交错,伴随着一身轰鸣那近十位衙役的身子便如受重创一般,在那时倒飞了出去。
哐当。
然后一声脆响,少年取出了他背后背负着的事物,立于身前。
那是一把刀。
一把雪白的长刀。
胡府兴的瞳孔陡然放大,他曾在年轻时有幸见过这把刀,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白狼吞月。
……
“真有趣,你去而复返就是想让我出手帮你?”
再次叩开虞府大门的魏来沉着眸子看着眼前打着哈欠的小侯爷,他点了点头,应道:“是的。”
“可我之前不是已经拒绝过你了吗?”虞桐眯着眼睛问道。
“这次不一样。”魏来正襟危坐。
“哪里不一样?”
“这次我要救的是活人。”魏来应道。
“两个问题。”虞桐伸出了自己的手,将食指与无名指伸出,其余三指并拢,他将之在魏来的面前晃了晃:“你能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帮你。”
魏来闻言不语,只是盯着眼前的小侯爷,而这样的沉默在虞桐的眼中显然便是默认。
“第一,你为什么要救那个人,据我所知他似乎跟你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这个问题并没有让魏来迟疑多久,很快那少年便言道:“昨日我有机会救他们的,但我并没有坚持我的意见,他们抱着侥幸,或者说他们以不该有的善意去揣测不值得这份善意之人,而我明知道这世上的恶人大抵千篇一律,但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考量……又或者我觉得他们不信我言,我就算今天保护了他们,明日我离开了此地,那些恶人想要害他们,他们依然会死。所以,我选择了沉默。”魏来低着头,从他嘴里吐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某些情绪。
“我以为,今日他们的遭遇都是我所造成的,所以我想要弥补这份过失。”
“这样吗?”虞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即面露笑意又言道:“可是就像你担忧的那样,今日救了他又怎么保证日后他又能安稳呢?”
魏来沉默,显然
他并没有想好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虞桐却并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他沉吟数息便再次言道:“第二个问题,我凭什么帮你?”
“我知道你要救谁!我可以帮你!”这一次魏来的答案来的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一般。
虞桐的脸上的困意在那一瞬间似乎散去了一些,他看向魏来的目光中笑意更甚:“看样子这是你在来之前便想到的筹码。”
魏来并不否认,他从不认为虞桐或者说任何人能毫无理由的去为另一个人做些什么,有时候有所交换对彼此都是好事。
“你很聪明。”虞桐点了点头,并没有去细问魏来猜测到的东西到底是否正确,“但很可惜,我不需要。”
魏来一愣,他想到过会被拒绝,却没有想到会被如此果断的拒绝。
他有些急切的张开嘴再次言道:“我可以……”
“我知道你能做什么,但我要面对的人,不是你能想象的。”虞桐轻声言道。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却并不确定,对方所言之物是否与他想要说的东西是同一物。
他见虞桐收起了说话的意思,不禁有些摸不清对方的心思。但此刻陆五行踪不明,他能去的地方其实显而易见,那么他的性命此刻也就理所当然的命悬一线。魏来知道他不能再拖下去,所以他抢先打破了这份沉默:“所以说,你并不满意我的答案,对吗?”
虞桐笑了笑:“不是我不满意,而是你的答案你自己都无法相信。”
魏来的眉头在那时皱得更深了,他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或者说他觉得此刻虞桐之言有些强词夺理。
“你才十六岁。”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活得像个六十岁的人……嗯,准确的说,你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六十岁的人。”
但虞桐却并没有给魏来更多思虑的时间,他眯着眼睛继续言道:“你想要救他们,就算你昨日没有提醒他们,当这件事情发生,你依然会给自己找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去救他们。”
“因为你的本性如此,可你经历的事情却让你想要扼杀住你的本性,你认为那样的你或许活不到为你爹娘与吕观山报仇那一天。所以你考虑每一件事情都在假装权衡利弊,可事实上你最后的决定却永远不是在利弊,而在对错。”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呢?”
“做你想做之事,行你当行之义。”
“这世间繁花似锦,可不要白走一遭!”
“对了!”说道这处,虞桐眨了眨眼睛,又补充道:“这话是当年你爹和我爹喝醉之后说的。”
魏来的心头一震,他叨念着那句:“做你想做之事,行你当行之义。”
心中某些结郁的念头在那一刻豁然开朗,他的双目猛然清明,看向虞桐的目光却愈发的古怪。
“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些?”他隐隐感觉到,从与虞桐第一次见面,这位小侯爷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结,而也是从那时开始,这小侯爷便在以自己的方式开导他,只是之前他不曾察觉。
虞桐起身,一只手朝着院内伸出,只听隐约间似有狼嚎之音响彻,一并藏锋于鞘的刀在那时飞遁而来落入了虞桐的手中。
“我不喜欢你。”
“但我挺喜欢你爹的。”
“我觉得他的儿子,不该是你这样。”
虞桐这般说道,握着那刀的手轻轻一抛,那柄长刀便落在了魏来身前:“白狼吞月,虞家祖刀。”
“见此刀,如见虞家王侯,带着他,至少你能救你想救之人。”
魏来一愣,却是不想对方如此轻易间便将此等重宝托付于他,他举起那把长刀,目光依然有些迟疑。
“你再多说两句,你那朋友就没命了。”虞桐却又言道。
魏来哑然,他不再多虑,将长刀负于身后,朝着虞桐郑重的一拜:“谢过侯爷。”
说罢便要转身,可脚步方才迈开走出不过数步,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头看向虞桐,问道:“小侯爷说你要面对的人,不是我能想象的,可否告诉在下,除了乾坤门的人,还有谁要对小侯爷出手。”
“你知道又如何?”虞桐笑问道。
“侯爷若有不测,我也得有个寻仇的对象。”魏来应道。
虞桐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我们好像关系没有好到你可以为我报仇的地步,为什么?”
“因为侯爷值得,也因为……”魏来顿了顿,脸上在那时也莫名的荡开一抹笑意:“我想。”
虞桐伸出手轻轻的敲打了一番眼前的案台,他的目光在那时一沉,轻声言道:“七百年前,篡大虞国运之人,还活着。”
……
“白狼吞月!为什么这把刀会在你手上!”胡府坍塌的院门前,胡府兴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之色,他看着那把刀,高声言道,语调惶恐,颇为失态。
少年不语,只是将那把刀的刀锋杵在了地面,青石板铸成的地面只是轻轻一碰,便以刀剑为原点漫开蛛网般的裂纹。
磅礴的刀意勿需催动,便如潮水般蔓延开来,所过之处,尘埃四起。
手握这把曾让整个大燕四州闻风丧胆之物的少年,眯着眼睛盯着胡府兴:“见白狼吞月,如见虞候。”
“诸君,请跪吧。”
第四十五章 拘灵遣鬼
(ps:大章,一更。话说到底好不好看,给句话啊!朕不想玩单机啊!不好看骂我两句也好啊!!!!)
胡家的家主胡府兴、衙门的捕头罗通、胡家的供奉、罗通带来的捕快们,都在那时面面相觑,事态的发展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那可是虞家的祖刀。
曾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白狼吞月。
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一个不知名的少年手中,他是谁?与那位虞家小侯爷又是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几乎在同一时间涌现在诸人的脑海,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诸君不跪吗?”魏来却眯起了眼睛,目光在胡府兴一行人的身上一一扫过,他的声音在那时压低了几分:“那这么说来,诸位是要……”
魏来说道这处,有意顿了顿,随即他的眸中猛然涌出凌冽杀机,声音也陡然高亢:“谋反了吗?!”
古桐城是大燕朝廷赐给虞家的封地,除了每年需要象征性的向朝廷上交一些税收外,虞家对于古桐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古桐城以及城中百姓的王。不敬虞家,便是不敬大燕朝廷,罪同谋反此话并无半点夸大。
哪怕明日那削候的圣旨便会抵达古桐城,但今日虞候还是虞候,白狼吞月就还是古桐城“尚方宝剑”。
胡府兴的脸色煞白,他心有不甘,但在咬了咬牙之后还是低下了头,身子缓缓跪了下来。罗通之流见状,自然不敢有半分迟疑,纷纷在那时下跪,嘴里高呼道:“拜见虞候。”
周围的百姓缄默不语,显然也未有料到这场热闹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胡府兴高呼之后,便要站起身子,他身旁的罗通见他如此也赶忙要站起身子。
“我叫你们起来了吗?”但这时,魏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胡府兴闻言心头一震,他虽有不甘,但眼看着要站起的身子却不得不在那时再次跪下,他咬着牙,双目之中隐约有煞气涌动:“小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狐假虎威可不是长久之道啊。”
“是吗?”魏来双眸一寒,反问道。
“……”胡府兴张开嘴正要说话。
“我让你说话了吗?”可话才出口便被魏来打断。
胡府兴煞白的脸色瞬间被魏来此言憋得通红,他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就是那虞桐见着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舅舅,此刻他却当着这么多古桐城百姓的面被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孩童颐指气使。
一旁的刘青焰见着此番场景,双眼泛光,嘴里喃喃言道:“阿来哥哥今天好不一样。”
龙绣瞟了一眼那神色肃然,目光冷冽的少年,撇了撇嘴:“也就比平时帅了那么一点。”
孙大少爷可不甘被魏来占尽风头,赶忙接了句:“都是我这做大哥的教得好,已经学到了我些许皮毛啦。”
这话出口,顿时招来龙绣与刘青焰满是嫌弃的一记白眼。
“罗通是吧?”魏来却并不理会众人的心思,他沉眸看向那位古桐城的捕头,语调阴冷的问道。
大腹便便的罗通见风使舵,见那胡府兴都被这魏来压得抬不起头,他哪敢得罪便忙不迭的点起了头:“正是在下,正是在下。”
“你说鹿柏杀害鹿婷,谋财害命,可有证据?”魏来问道。
“这……”罗通面色一变,下意识的看向身旁同样跪着的胡府兴,想要从这位胡大人的嘴里得到些许提示。
但胡府兴却目不斜视,低着头沉默不语,得不到回应的罗通眼中涌出了些许慌乱,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这个……”
“我问你证据呢?!”魏来的声音却在那时再次变得高亢,他怒声问道,语调中包裹着的愤怒与杀机让这位捕头的身子一个哆嗦,险些趴在了地上。
“没有证据?”魏来迈开了步子,布靴踩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发出一阵咚咚的轻响,那声音极细、极轻,却在这静默的胡府门前清晰可闻。而于那罗捕头的耳中,这声音更像是阎罗催命之音,每一下响起,他的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脸色也泛起阵阵煞白。
“我……我……”他喃喃低语,想要说出些什么,可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脑子思绪不畅,根本想不半点为自己辩护之言。
“身为大燕官员,肆意捏造罪名,构陷良民,请问罗大人,此行该当何罪?”魏来站在罗通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寒声问道。
白狼吞月雪白的刀身上折射出的光芒映照入了他的瞳孔,他的心底一寒,隐隐意识到,这个不知从何处窜出的家伙,似乎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他肝胆俱裂的恐惧随着少年的到来而将他尽数笼罩,他心底最后一丝防线在那时崩溃,他开始不断的磕头,不断的高呼,声音中竟是隐隐带着些许哭腔:“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不敢了!不敢了!?”
“怎么?身为捕头,连大燕律法都记不住吗?”魏来却根本不去理会男人声嘶力竭的求饶声,他冷笑一声,索性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胡府兴:“那胡大人不是一心想做这古桐城的知县吗?想来这大燕律法应当早已烂熟于心,来,你来告诉这位罗捕头他犯了何种罪责?”
“草民不知。”胡府兴头也不抬,闷声应道。
“唔。”魏来对于这样的回答并不感到任何的意味,他点了点头,对此不置可否,他忽的低下了身子,凑到了胡府兴的面前,意味不明的问道:“对了,胡大人还不放陆五出来吗?”
“草民不知大人所言的陆五到底是何许人,大人是不是误会了?”胡府兴依然低着头。
“误会?”魏来冷笑一声:“龙绣、孙大仁,去胡大人府邸里走一遭吧。”
二人闻言眼前一亮,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胡府兴低着的头在闻言之后猛地抬起,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嘴里还是强作镇定的言道:“大人手握白狼吞月,我理应敬大人如虞候。但大人行事未免太过霸道,我胡家自问素来安分守法,从未做过什么有辱门风之事,大人先是毁了我胡府的大门,如今又要强闯民宅,是不是太不将我大燕律法当一回事了?”
“胡大人不是不知道大燕律法吗?”魏来闻言脸上浮出了笑意,他眯着眼睛反问道:“还是说大人只记得对自己有用那部分律法呢?”
如此轻易被魏来抓住痛脚胡府兴又将头低了下来,不愿去接魏来此言,却是害怕多说多错,再被魏来抓住痛脚。
魏来见状,却是丝毫不把胡府兴方才的威吓之言放在心上,看向一旁的孙大仁与龙绣言道:“别愣着,趁胡大人还没有想好强闯民宅到底应当治我们何罪之前,去把陆五给我找出来。”
龙绣与孙大仁哪里会被胡府兴吓住,他们如今可是以魏来马首是瞻,听闻此言自然便没了半点迟疑,迈步就要上前。
见魏来不为所动,依然还要行搜寻之事,胡府兴的脸色一变,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忽的从他背后响起。
“看样子胡大人似乎遇见麻烦了。”胡府兴听闻此言转头看去,却见一群人在那时从府内迈步走出。
来者足足十余人,为首之人两男一女,却是那些今日来胡府做客的“大人物们”。
众人气度非凡,二位男子虽然年纪大都过了三十,但容貌依然称得上俊朗,那女子更是勿需多言,还未走进,那些围观的百姓便大都将目光倾注在了女子的身上,一时间竟忘却眼前之事。
“哼。”身为乾坤门的第二圣子,叶渊在那时发出一声冷哼,一道阴冷的气息骤然从他体内漫开,将在场诸人笼罩,诸人纷纷一个激灵,从那般失神之态中回过了神来。这位叶圣子,显然已经将身旁的红衣女子当做了自己的私有物,旁人看上一眼他便会杀机暗起。
胡府兴瞧见了来者的模样,虽然一开始他确实有心隐瞒下此事,但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尤其是白狼吞月出现后,事态便不再是他能掌控的了。叶渊的出现反倒是让胡府兴见着了救星,他赶忙言道:“诸位大人来得正好,这少年不知用何种办法从虞候那里诓骗来了虞家祖刀,非要诬陷小的与罗大人,还请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叶渊的眉头一挑,很快便发现站在胡府兴身旁的魏来。
“是你?”他轻声言道,语气中不屑多余惊讶。
不得不说胡府兴的算盘打得很好,这白狼吞月再厉害,也只能威吓古桐城中之人,于城外之人来说,这把刀虽然凶名赫赫,但也得是在持刀之人有足够实力的前提下,而显然眼前的魏来并不是那样一个人。
“你大概也就只剩下这点本事了吧。”
叶渊眯着眼睛走到了魏来身前,神情倨傲,目光在魏来的身上上下流转,最后停留在了那把白狼吞月的刀身上:“靠着一个自身不保,明日便会丢了候位之人的余威在此处作威作福,如此行径,说实话杀你我都嫌脏了我手。”
这话出口,还不待魏来回应,周遭的百姓却是纷纷发出一声惊呼,神情顿时古怪了起来。算起来自从大燕建国以来,这古桐城便是虞家的封地,百姓们早已习惯了奉虞家为王,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们印象中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虞家所行法度比起大燕他处绝对称得上是仁政,百姓们素来对虞家爱戴有加。虽然这几年从虞成郭死后,虞桐几乎荒废了政事,但虞候的统治却早已在百姓们心中根深蒂固,此刻听闻这番言论自然是纷纷脸色骤变。
“虞候之位是太祖亲赐,阁下是个什么东西,这虞候之位,是你说丢就能丢的吗?”魏来反唇相讥,面对这乾坤门的圣子,可谓分毫不让,“还是说你乾坤门高高在上惯了,真以为这大燕你乾坤门的他天下?这事不知阁下问过没有泰临城中的陛下同意了吗?”
削候之事尚且未有传到,哪怕只是一日,圣旨未到,虞候便还是虞候,魏来所言虽然不乏强词夺理之嫌疑,但却足以糊弄住在场的百姓。一时间那些百姓们看向叶渊的目光也变得古怪了起来,叶渊眸中涌出怒色:“手下败将,你是当真不怕我现在便杀了你吗?”
叶渊眸中杀机奔涌,一股浩瀚得让魏来气息不畅的气势自他体内涌出,将魏来笼罩,毫无疑问,这位圣子此刻是真的对魏来动了杀心。
“我行事堂堂正正,何惧一死!”魏来咬着牙顶着那股气势,直面叶渊,但目光也只是在这位圣子大人的身上稍作停留便又看向他身旁的那位女子:“倒是阁下要做一条狗就好好的当你的狗,主人没有发话,轮不过狗来插嘴!”
“你说什么!?”叶渊大声吼道,一时间怒火攻心,双目血红。乾坤门虽然从神宗跌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在大燕的地位依然不容小觑,身为圣子的叶渊何曾被人如此辱骂过,他如此言道,胸前便有一道神门亮起,雪白色的光芒升腾,凶戾的白虎之相从神门中溢出。似乎下一刻他便会悍然出手,了结了魏来的性命。
可饶是如此立在那处的魏来却对于这位强悍无匹、他根本无法对抗的对手没有表现出哪怕半点的畏惧。他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目光依然落在一旁的红衣女子身上,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上对方一眼。
而不出他所料的是,就在那位叶圣子快要包裹不住自己心头的怒意,就要向魏来出手之时,纪欢喜的手却忽的伸出,拦在了叶渊的身前。
“欢喜?!”叶渊一愣,看向少女的目光充斥着疑惑。
“若是我猜的无错,那位小侯爷现在应当正看着此处。”纪欢喜盯着魏来,嘴里却轻声言道:“你此刻出手恐怕正中那位小侯爷的下怀。”
“那又如何!?那虞桐十余年来修为未有半点进寸,难不成我还怕她不成!”叶渊面色不郁,亦在那时言道,他的心底自然翻涌着浓郁的怒气,他堂堂圣子,被一个从推开第一道神门的家伙当着众人直面奚落辱骂,他分明只是动一动手指就能解决掉对方,可却偏偏不能出手,这样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撑爆。
“叶大哥细想,虞桐为何会将白狼吞月交给这家伙,无非便是以此震慑你我,白狼吞月在古桐城中代表着的是虞候,只要我们对他除了手,便等于对虞桐出了手,那时候虞桐便有足够的理由杀我们……”纪欢喜幽幽言道:“叶大哥修为了得,那虞桐这十余年来沉溺酒色,早无斗志,自然不会是叶大哥的对手,但虞家候位未削,祖庙尚在,虞桐能够唤出三位虞家先辈阴神,那三人……叶大哥可能有一战之力?”
叶渊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三位先辈中,单是那第一位虞候虞诺,当年可是号称能斩八门大圣的人物,哪怕朝堂分给虞家的社稷香火稀薄,但虞诺这威名在此,单是想想,叶渊便鼓不起与之对敌的勇气。
“叶大哥不必心急。”纪欢喜深谙这察言观色之道,她一眼便瞧出了叶渊心生退意,她便再次言道:“过了明日,他也好,那虞桐也好,都是叶大哥的掌中玩物,何必为了一时之气,去以身犯险呢?”
叶渊听闻此言脸色稍缓,但还是有所不甘的言道:“难道咱们就看着这小子骑在胡府头上作威作福?这传扬出去,恐怕对娘娘的名声也不好吧?”
纪欢喜闻言微微皱眉,虽然她心底对于对于叶渊这般见色忘义之人多有不喜,但对方此言却是颇有几分道理。
娘娘要为五皇子争这天下,便要拉拢足够多的人,所以只要是愿意附庸在娘娘麾下,哪怕是一条狗,在这场夺嫡之争落下帷幕之前,她也得保下来,否则以后谁还敢归顺于娘娘。
“交给欢喜吧。”纪欢喜念及此处,朝着叶渊甜甜一笑,如此言道。
那般模样像极了为丈夫排忧解难的贤内助,叶渊一时心神动荡,看向纪欢喜的目光也火热了起来。
纪欢喜却不回应,转头便迈步而出,走到了魏来跟前,她低眉沉声言道:“公子还是做了最差的选择。”
魏来倒是听出了女子语气中的遗憾,他同样盯着女子言道:“姑娘是个聪明人,却还是不懂为何你我无法同路。”
“姑娘心中选择只有利弊之分,而我的选择却永远只有对错之别。”
纪欢喜一愣,随即脸上荡开笑意,如春风拂过,花开满地。
“很有趣的说法,只是不知过了今日,欢喜还能不能再听公子说起。”
二人此时贴得极近,于外人看来更像是情人间的窃窃私语,一旁看着叶渊眉头紧皱,眸中有妒色翻涌。
而说罢这话后,纪欢喜退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消逝,神色冰冷了下来。
她轻轻迈步走在那群在白狼吞月的威慑下跪拜的人群间,嘴里言道:“公子带着白狼吞月,代表着的便是虞候,于这古桐城中怎样横行无忌,按理来说小女子都是没有阻止的理由的。”
“但大燕律法开篇便有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哪怕是侯爷亲至想来也做不出草菅人命之事,公子要要人,终归得有个证据吧?还是说凭着虞候的名头,公子便想肆意妄为,构陷忠良?”
“要知这虞候的候位可是太祖亲赐,公子顶着虞候的名头欺压良善坏可是太祖的名声。大燕律法写得清楚,辱没太祖罪同叛国谋逆,公子不惜命,公子的九族也不惜命吗?”
魏来闻言皱起了眉头,他当然知道纪欢喜不好对付,可却没有想到纪欢喜难对付到了这种程度。
当然,孙大仁可听不出来纪欢喜话里的玄机,他本来对于这位给他或者说给魏来送过糕点的女子颇有好感,但见对方却是与那乾坤门一行人狼狈为奸,心底那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他此刻担忧着陆五的状况,说起话来自然没有半点客气可言:“少他娘的扯犊子,人就在这府中,要什么证据,我把他找出来就是证据。”
“这位公子说得好啊!那是不是你说你要找的人在那泰临城的龙骧宫中,皇帝陛下也得打开宫门,请公子进去搜查呢?”纪欢喜面带笑意的问道,言辞不卑不亢,让周围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们听了暗觉有理。
“这……这他娘的不是一件事。”孙大仁哪是这女子的对手,顿时便落了下乘。他也自觉自己没那本事,转头看向魏来:“阿来,别听这婆娘瞎说,咱们快些进去找到陆五,拖久了恐生变故。”
魏来却面露苦笑,事情哪有孙大仁说得那般简单,他之所以能够靠着这把刀威吓众人,完全是因为虞候的名声放在那里,不尊虞候之名,从某种程度上便是不尊大燕皇帝的旨意,他们若是做了阻拦,于小虞候便有名正言顺出手的理由,于大这便是谋逆叛国的重罪。但这纪欢喜却抓住了漏洞,依照大燕律法,搜捕民宅要么得有衙门开具的文书,要么就得有足以证明的证据。而现在所谓的衙门正跪在他的身前,若是换作其他时候,魏来还可威逼利诱,可此地显然对方只要长了脑子就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至于证据吗?那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而魏来一旦强行做了此事,对方已经给他扣上了辱没太祖的高帽子,自然便有了出手的理由,而他身后的虞候即使愿意替他出头,斩杀了眼前的诸人,但朝廷便亦有了剥去虞家城主之位的理由。如此一来,虞桐想要做的事便会受到更多的阻碍,这样做法着实并不明智。
这其中层层叠叠的关系听上去,听上去颇为无稽,可世上事便是如此,师出有名,哪怕这个名是诡辩而来的“名”,但依然足以适用于大多数的情况。
孙大仁见魏来此番模样,心底便有些不安:“阿来!?”
他轻声唤了句,周遭的
诸人也纷纷看向魏来,他们大抵都不懂魏来此刻的处境,只是担忧着陆五的状况,亦不解魏来为何会在这时迟疑。
倒是那胡府兴回过了味来,他抬起了头,看向魏来的目光中有笑意溢出。
“公子还搜不搜了?”纪欢喜却也在那时眨了眨眼睛,面带笑容的看着魏来。魏来眉头紧锁,还是沉默不语。
这般模样让叶渊一行人心中大喜,叶渊更是笑道:“欢喜好生聪颖。”
纪欢喜回眸朝着叶渊一笑,那眸中流转的秋水,让叶渊几乎窒息,心头又不禁蹭起腾腾的火气,这些日子,自从遇见纪欢喜开始,叶渊便不止一次想要一亲芳泽,得偿所愿。可这女子却极善那欲擒故纵之计,每每都给叶渊一些遐想,可叶渊却从未真的占到什么便宜。这种欲得欲失之感,让叶渊的心底宛如猫爪一般难受,他暗暗想到,待到做完这古桐城之事,一定要将此女纳入他的房中……
“公子若是不搜了,那边收了此刀,也让胡家主与罗大人起来吧,若是胡家主与罗大人一直这么跪着,跪出了什么毛病,传出去,大家可都得说是虞候的不是,公子想来是不想给虞候添麻烦的吧?”纪欢喜又看向魏来,语调轻柔的言道,但这其中的一语双关魏来却挺得真切。
魏来低着头,一只手握得死死,指节微微发白。
他当然不甘心,若是此事只关乎他自己,他现在便已经提刀出手,可这背后还纠结着虞桐,对方如此信任他,甚至将虞家的至宝都交到了他的手中,他岂敢陷虞桐于险境?
“阿来!?”孙大仁在催促。
“小子,还要硬撑吗?那你就闯一闯试试!”乾坤门的圣子在嘲弄。
而陆五的性命却危在旦夕……
“我有证据。”可就在魏来进退维谷之际,一个声音却忽的自他身后传来。
众人亦包括在场的百姓都在那时循声望去,却见那发声之人竟是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者。
纪欢喜皱了皱眉头:“老人家,依照大燕律法,你是与他们认识之人,你所做的人证可当不了证据!”
那些百姓们亦是目光之中充斥着狐疑,老人在这古桐城中的风评可算不得好,其中不乏他乃妖物之内的说辞,听他此言众人心底对于魏来一行人的看法自然也就恨屋及乌,跌倒了谷底。
“老先生?”魏来也在那时转头看向那老人,他自然便是落衣巷角落中的那位兽医王道安。
本来昨日他是将受伤的陆五送到他的医馆中进行医治,可今日一不留神陆五便没了人影,众人前来胡府寻他,老人也一并跟了过来,当时诸人都担心着陆五的安危对此未做多想,此刻见老人忽的发言,顿时一个个都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老人似乎并不习惯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在纪欢喜的质问下连连摆手,看上去多少有些慌乱,然后他伸手指了指街道两侧栽植的桐树,言道:“是它们。”
“是它们告诉我,亲眼看见你们把人抓进了府中。”
……
胡府的门口陷入了死寂。
虞家人钟爱桐树,在古桐城的街道上大都或多或少种植得有桐树,胡府大门外的街道上便正对着两颗极为壮硕的桐树。这好似还是当年胡府兴的妹妹嫁入虞家后,胡府兴的爹派人种下的。
众人在一片沉默中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即那位乾坤门的圣子忽的仰头大笑。周围的胡府兴等人在微微一愣之后,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那些围观的百姓们亦然。
本以为这老头在这时发声,多少能说出些有意义的东西,可谁知却是此番无稽之谈。
“小子,你找的证据当真是清新脱俗,实乃叶某人毕生罕见,不,是仅此一见!”叶渊自然得在这时好不吝惜自己讥讽本事,在那时朗声言道,这话出口众人笑声更甚,而孙大仁一行人却是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但无论是满心得意的叶渊,又或者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胡府兴都未有注意到,在老人说出这话之后,纪欢喜忽然凝重的脸色以及魏来看向老人渐渐变得古怪起来的目光。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老人却对此并无所感,他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拖着自己佝偻的身躯,缓缓的走到了其中一颗桐树的面前。他的手缓慢的伸出,轻轻的放在了那桐树沟壑纵横的树皮之上,然后老人的双眸缓缓闭上,一股晦暗几乎不见的力量忽的从他的体内涌动而出,顺着他的手掌,涌入那桐树体内。
“嗯?”叶渊的修为高深,那般力量的波动虽然隐晦又微薄,却依然未有逃过他的眼睛,他脸上的笑意在那一瞬间忽的凝固,脸色也同样变得古怪了起来。周围那些跟着他哄笑之人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位圣子大人的异状,纷纷缄默下来。
只见顺着老人那不知名的法门的驱动,静默的桐树树枝开始摇曳,树叶在晃动与碰撞中发出一阵沙沙的轻响。周围的百姓也瞧出了古怪,纷纷下意识的退去一步,不敢与那老人和桐树靠得太近。
忽然,桐树的摇晃停了下来,短暂的静默中,诸人屏息凝神皆死死的看着老人与那颗桐树,等待着某些他们难以预料的变故发生。
但这一等便是足足十息的光景过去,老人的手依然放在桐树的树干上,桐树归于静默之后,便一动不动,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像方才的异状只是忽然起的一阵秋风作祟罢了。
胡府兴暗暗松了口气,本已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可这样的庆幸还未来得及彻底在他心中漫开,那静默的桐树忽的绽出一道耀眼的青色光芒,这般异象让本已放下心中警惕的诸人纷纷一惊,下意识的便又退去数步,唯恐被那青色光芒照到。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样的担忧实则太过杞人忧天了一般,那青光闪烁,却并无任何破坏力可言,反倒翻涌腾挪,柔和至极。
而数息之后那些青光又开始朝着桐树的上方奔涌,最后停留在距离树梢三丈高处,紧接着便是一道道光影开始在那青光中闪动,某些景象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浮现在了整个古桐城百姓的眼前。
那当然是极为古怪的场面,对于大多数寻常百姓来说,这样的光影近乎于神迹,他们很难想象到底是怎样的神通方才能如此清晰与具象的将发生过的事情再次展现出来。不过也是借着这道“神迹”,众人也终于看得真切,陆五是如何来到胡府门前,如何被胡府护卫推攘,如何提刀欲刺,又如何被胡家人所擒,押入府中的。
“妖法!这是妖法!”胡府兴面色陡然变得难看,他也顾不得什么白狼吞月尚未归鞘,站起身子指着那老人与桐树上方凝出的光影高声言道。
这时那凝成光影的青光似乎也耗去了所有力量,在演绎完陆五被擒入胡府的整个过程后便渐渐变得稀薄,最后缓缓散去。
胡府兴明显带着慌乱的声音还在不绝于耳,当然还是会有那么一些百姓被这位胡大人的高声惊呼所蛊惑,看向老人的目光略微古怪,但哪怕是之前一心嘲弄魏来的乾坤门圣子此刻却也没有附和胡府兴所言的兴致。却不是这位圣子忽然良心发现,转了性子,而是胡府兴的说辞或许在没有见识的寻常百姓口中有那么些许说服力,但对于他大多数的修行者来说,相信此言除了显得自己无知外,便再无别的任何用处。
此法名为拘灵遣鬼,最初起源于道门,修行者可以此法驱使所处之地的江河神、土地山神,亦或者盘踞此番的大妖恶鬼,与儒家的显圣之法可谓异曲同工。后又被先贤改良,护佑一方的土地山神亦可以此法拘遣所辖之地的万物之灵,以作他用,例如方才所显现的光影便是利用这拘灵遣鬼将桐树之所见显现于众人眼前。
此法看似简单,实则却极为复杂,施法者得通晓天地之机,万物之灵魄,方才足以施展,就拿道门来说,通常需得四境之后的道家修士方才能够施展,可这老人却是信手拈来,此等手段一出,那叶渊便心中不安,暗想这古桐城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位不显不露水的修行者,不知此番会不会给他欲行之事带来不必要的变数。
“纪姑娘能言善辩,不知此事姑娘又有何种高见?还是真的如胡家主所言,这些都是妖术呢?”魏来虽然惊骇于王道安忽然显现的手段,但却也深知此刻可不是追根溯源之时,他于那时迈步上前,看着那纪欢喜问道。
胡府兴显然并不明白自己所言有何问题,他赶忙转头求助似的看向红衣女子。
纪欢喜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俏丽的脸蛋上此刻寒霜密布,她沉吟了一会,于那时终是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眼。
“放人。”
第四十六章 陆五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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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人!”
纪欢喜的嘴里这两个字眼吐出,当下那胡府兴的脸色就是一变,他不可置信的看向纪欢喜,正要言说些什么,却被对方出言打断。
“我叫你放人,你没听见吗?”
胡府兴的脸色一寒,知道这位大人的心意已决。但胡叙如今已是他的独子,他又岂能愿意让其身陷险境,一时间迟疑不定。但他终究不敢忤逆纪欢喜的意思,于熟悉之后还是言道:“去把陆五带上来。”
那顾留闻言赶忙应声退下,胡府兴看着顾留离去的背影暗暗想到希望他那儿子没有那么蠢,知晓了外面异动,暂且未有去杀害陆五的性命,否则这事便比想象中要麻烦许多了。
而事实上,胡府兴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家孩子的智商。
他没有杀死陆五,却将之折磨得不成人形,当顾留将之带到胡家坍塌的府门前时,胡府兴差点便认不出眼前之人就是陆五了他的浑身是血,昨日被包扎好的刀伤被尽数撕裂,而除此开外更多的伤口密布在他的周身,当他被架着来到府门前时,已然气若游丝。
就连那位纪欢喜见着了陆五这般惨状也不免微微皱眉。
……
“陆兄!”孙大仁最先从对方的惨状中反应过来,他快步上前一把将抬着陆五的两位护卫推翻在地,随后赶忙将之抱着退了到院门外,周围的百姓见那陆五的模样,纷纷侧过头不忍去看。
龙绣鹿柏以及刘青焰三人亦在那时面色惨然,虽然不愿承认,但三人却不得不承认,在看清陆五这般模样时,众人心底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觉得这陆五活不下去了。事实上,他现在还能有呼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已经极为不可思议。
“让老朽来吧。”诸人看着血肉模糊的陆五不知所措间,他们身后的王道安再次轻声言道。
众人一愣,想起了老人之前的高超医术,没了半分迟疑,纷纷退开,孙大仁赶忙将之放到了老人的身前。
王道安沉眸看向陆五,老人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才将手轻轻的放在了陆五的身上。
……
魏来的双眼通红,他的目光在胡府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然后沉声问道:“胡叙呢?”
“公子已经救到要救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纪欢喜听出了魏来语调中包裹着的杀机,她皱了皱眉头言道。
“我没有不满意的地方。”魏来闻言却忽的笑了起来,诸人见状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可那时少年手中的白狼吞月却忽的一振,长刀被少年猛地往地面一插,刀锋刺入地面,一股刀意漫开。他朗声言道:“但死掉的鹿婷,恐怕没办法满意!”
纪欢喜的眉宇间郁色更重,她盯着魏来咬着重音言道:“公子,欢喜提醒过你,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是吗?”魏来冷笑,他迈步走到了那依然跪在地面的罗通的面前,问道:“姑娘似乎深谙我大燕律法,那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身为朝廷命官构陷良民,该当何罪?”
“那得看他构陷的是何种罪责。”纪欢喜似乎猜到了魏来要做什么,她皱着眉头应道。
“杀害亲姐,何罪?”魏来又问道。
“死罪。”纪欢喜言道。
噗!
此言一落,一道轻响升起,在百姓们的惊呼声中,血光乍现,白狼吞月落下,罗通的头颅顺着台阶滚落。
纪欢喜面色难看,她盯着那颗即使到死也依然双目圆睁的头颅,到了嘴边的话却终究还是被她咽了回去,没有多言什么。
“那私自扣押平民,将其殴打致这般惨状,又当是何等罪名?”魏来抖落了那雪白刀身上的血迹,再问道。
这一次纪欢喜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一旁的胡府兴便赶忙言道:“方才那……那光影中分明显现过,是陆吾行刺我府中护卫再先,我们只是自卫,这也有错?”
这看似完美的自我辩解,不待魏来回应,一旁的纪欢喜便是脸色一变,暗叹了一口气。
“说得好!”魏来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依照胡府主的意思,便是陆五毫无缘由的袭击你胡家在先了,那便请你家公子出来一见,指正陆五!”
胡府兴之前见魏来毫不犹豫的便已到斩了罗通,心头惊惧,辩解间也未做多想,此刻听了魏来此言才知自己上了魏来的道,对方方才所言归根结底便是想要引胡叙现身。
“这与我儿有什么关系?”他慌忙间再次言道,他可不敢保证以这少年杀伐果决的心思,待会会不会做出不问青红皂白便一刀砍了他儿子的事情来。
“方才那光影中陆五分明高呼着要杀了胡叙,这事怎么能与贵公子没有干系呢?”魏来眯着眼睛寒声问道。
“他身为贼人要杀人要审也是审他如何审得到我儿?”胡府兴高声言道。
“那就叫胡叙出来作证,若是陆五真的欲行不轨,大燕律法自有惩治之法!”魏来厉声言道。
“他就是一个疯子,我胡家不与他一般见识。”胡府兴打定了主意不愿让自己的儿子出来面对魏来这个煞星。
“但我要与他一般见识。”魏来却继续说道。
胡府兴不解:“什么意思?”
魏来再次提起了那把白狼吞月,言道:“虞候既然将这祖刀托付于我,我自然不能落了虞候的名声。虞候仁德,嫉恶如仇,如胡家主所言,那陆五既然行凶在前,那就得受到应有的惩戒,贵公子作为人证有必要出来指正陆五。”
“我说了这事我胡家不计较了!”胡府兴皱着眉头言道,对于魏来的死咬不放心中甚是恼怒。
“那就只有劳烦纪姑娘为胡家主说明一番大燕律法中的明文规定了。”魏来挑眉言道。
这话出口旁人大都一脸不解,唯有那纪欢喜面色阴沉她自小熟读《大燕律法》,其中的字句她都烂熟于心,听魏来此言自然明白魏来话中所指。《大燕律法》第二十三条,凡大燕子民,无论高低贵贱,一旦涉及案情,皆须听从官府调遣,以为人证,如若不从,视为从犯。
念及此处纪欢喜的心中对于魏来的看法又有了新的认识,眼前这个少年心思敏捷,若真让他成长下去,站在了娘娘的对立面,或可真的成为一个不小的威胁。
当然,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此刻摆在纪欢喜面前的是,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麻烦。
叶渊与胡府兴都在那时看向纪欢喜,目光疑惑又略带凝重,纪欢喜微微沉吟,随即叹了口气言道:“把胡叙带上来吧。”
“大人!?”胡府兴心头一惊,心底隐隐不安,从这魏来到来之后,双方看似剑拔弩张,谁都分毫不让,可实际却是他们一方在不断让步,他害怕再这样下去,他儿子的性命也会成为这些大人物之间博弈的筹码。
“我叫你带上来,难道说胡家主是想要违背我大燕律法吗?”纪欢喜盯着胡府兴寒声言道。
于此同时,一道声音却在胡府兴的脑海中响起:“让他出来,我保他不死。”
胡府兴一愣,他很确定那声音绝非他的幻觉,但看周围等人的神情却似乎并未听到。他抬头看向纪欢喜,却见在这女子面色如常,但胡府兴却莫名觉得这是对方在给自己暗室。一些修士在修为强悍到一定程度后,便可以特殊的法门行这隔空传音之法,胡府兴于那时咬了咬牙,他决定相信纪欢喜,当然事实上除此之外他也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去吧叙儿叫出来。”胡府兴绝非优柔寡断之辈,他既然做了决定,便不会再做迟疑,当下便朝着身后的家奴言道。
……
约莫百息的光景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胡叙畏畏缩缩的跟在那家奴身后,走到了胡府的府门前。
魏来冷眸盯着他,眸中杀机崩现,毫不遮掩。
那位胡大公子显然也了解自己的处境,他的步子迈很慢,早已没了平日里那作威作福的跋扈模样。
魏来握着白狼吞月的手紧了紧,他很想现在便一刀结果了这家伙的性命,而事实上若非她手中握着这把代表着虞家的祖刀,他可能已经这么做的。但现在他不能,他从带着白狼吞月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就注定他要为鹿婷要的这个公道,一定得要得光明正大。
为此他沉了沉脸色看向胡叙,问道:“胡公子,昨日鹿家鹿柏的胞姐死于家中,鹿柏指认是你与你家中恶奴所为,你可认罪?”
胡叙的身子一震,任谁都看得出他有些心虚,但他却低着头言道:“大人说笑了,我从昨日开始便被我爹禁足家中哪里都未去过,怎会犯下这等恶行,一定是他小孩子受了惊吓胡言乱语。”
“哦?那公子昨日都做了什么?一件件与我说来。”魏来又问道。
这个问题让胡叙愈发的慌乱,身子明显开始打颤。一旁的胡府兴见状,虽然之前已经用眼色暗示过自己的家奴,提醒胡叙要小心谨慎,不要被魏来抓住了痛脚,但此刻还是不由得担心自家孩子说错了什么,赶忙上前言道:“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了是让犬子出来指认陆五的吗?”
魏来转眸看了一眼一脸急切的胡府兴,寒声问道:“你胡府的案子是案子,鹿家的就不是吗?怎么,胡家主这么霸道,在下问也不能问了?还是说胡家主心中有鬼?”
胡府兴哑言,他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纪欢喜,见女子的脸色平静,似乎并无出言的意思,又转念想到了方才纪欢喜隔空传音之举,这才强压下心底的不安,退到了一旁。
魏来喝退了胡府兴,这才又看向胡叙,言道:“胡公子,把你昨日到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与我一件一件的道来。”
“嗯,提醒一句,别忘了你脑袋上的伤与脸上的抓痕。”
胡叙闻言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在魏来问出这个问题时他便心头一慌,暗自在脑海中打着腹稿,却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反倒忘了自己头上与脸上的伤痕,这二者都是昨日第一次去到鹿家时被鹿婷与陆五所伤,若是自己按照打好的腹稿说出,遗漏了这两点必然会被魏来抓住破绽,从而有败露的风险。但此刻受了提醒,胡叙的心底没有丝毫庆幸,他就是再蠢也应该明白魏来能在这时提醒他,一定是胸有成竹,念及此处他便愈发的慌乱。
“我昨日……一直待在家中,看了会书,然后就一直睡到现在……鹿家的事我也是刚听说,只知道死了个姑娘,其他的都不知道,我也不从不认识他们。我头上的伤是昨日不小心摔倒的,脸上的抓痕是被……被跑到院子中的野猫所抓伤的。”胡叙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时不时停顿下来,显然还在思索。但最后他倒也聪明,选择了一个最明智的办法少说少错。
“所以公子昨日真的哪里都没有去?”魏来皱着眉头问道。
“自然,府中诸人都可为我作证。”
“对于鹿家的惨案也只知道死了位女子?”
“我方才睡醒,确实只知道这些。”
“头上的上是摔倒所致?”
“这一点府中众人可以作证。”
“脸上的抓痕是野猫所伤?”
“当然。”
魏来将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再次问出,每一次胡叙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显然极为畏惧魏来,故而每一次回答都小心翼翼。
而问完这些问题后,魏来陷入了沉默,胡叙见状心头稍安暗以为对方已经寻不到自己的破绽。
可就在这时,魏来却再言道:“请胡公子将上衣脱去。”
“嗯?”胡叙的脸色一变,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这是为何?”
“根据鹿柏的说法,昨日公子第一次去鹿家时,曾被鹿婷抓伤的过脸,又被陆五用木棍打伤过脑袋,逃跑时还被鹿婷拿着石头砸伤过后腰,公子前两处伤口与此惊人的吻合,我在想不会那么巧这背后也有一块被鹿婷砸伤的淤青吧?”魏来眯着眼睛说道。
胡叙的脸色稍缓,他的背后可没有什么淤青,也未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他并不清楚魏来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心底不免有所迟疑暗道这其中是不是藏着些什么阴谋诡计。
“怎么?不会侥幸被我言中了吧?胡大少爷的背后真的有伤?我在下可是再三确认过了,胡大少爷可没说过背后的伤是从何而来的。这一次,终归不能再有胡编乱造的借口了吧?”魏来冷笑言道,眸中一片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胡叙也在这时感受到周围那些百姓看他的目光变得古怪与狐疑起来,胡叙的心头一乱言道:“你胡说我身上根本就没有伤。”
“是吗?那让我看一看如何?”魏来说罢,身子猛然上前摁住了胡叙的肩膀,随即体内神门轰鸣,一道气劲顺着他的手臂涌向胡叙,胡叙吃痛,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而后衣衫尽数碎裂,诸人都在那时定睛看去,却见胡叙的背后魏来方才所摁赫然有一道淤青。
“这是什么?”魏来问道。
不远处的纪欢喜皱了皱眉头,魏来的手段她可看得真切,那分明是刚刚魏来与那胡叙接触时催动内劲而让对方背上产生的淤青,这样的做法自然下作,同时也毫无作用,只要明眼人细看一眼便可看出那淤青是新伤,而非昨日留下的。魏来出此下策恐怕此刻应当也是黔驴技穷,纪欢喜这样想着有些无趣的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揭穿。
却在这时,那胡叙感受到了周围百姓那狐疑的目光,也感受到自己背后传来的剧痛,知晓是魏来方才作祟。他惊怒的吼道:“你使诈,这分明是你刚刚用力伤的我!”
魏来退去一步,冷笑问道:“空口无凭,胡公子诬陷在下,可就是诬陷虞候。”
“这伤口明眼人一眼便可瞧出是新伤,是内力催动所致,况且那鹿婷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打伤我至如此地步?”事关自己性命,胡叙也忽然开了窍,在那时高声言道。
说罢他还回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见胡府兴面色轻松,他底气更足,当下便挑衅似的的看向魏来。
可魏来却面带笑意,胡叙心头一紧,又看向一旁的纪欢喜,却见那女子面色难看,这让胡叙心底刚刚生出的底气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心头不安,而魏来的声音也在那时响起。
“胡公子不是只知道死了个女子吗?怎么就这么笃定那是一个弱女子呢?”
此问一处胡叙的脸色煞白:“我……我不知道……我……”
他支支吾吾的半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的故作聪明恰恰是中了魏来的圈套。
魏来随即迈步而出,眼睛死死的盯着胡叙,瞳孔深处似有烈焰升腾。
“说!”
魏来高声言道,他体内的那道神门似乎感受到了魏来的愤怒,在那时自主的猛地亮起,神门上的金色与血色纹路交错,那道魏来无法催动的神纹竟然自发的被催动了起来,魏来所吐出的声音被那神纹中某种强大却诡诞的力量所加持,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语调响起。
“落衣巷鹿家鹿婷是不是死于你手?”
胡叙的身子一震,在那时如受重创,他盯着魏来,瞳孔深处却倒映出了威严又阴森的佛魔之相。恐惧漫上他的心头,他本已想好的诡辩之言,在那时再也没有勇气吐出,身子猛然跪倒在地,嘴里木然言道:“是我,是我杀的。”
“是我让顾留将她捆住,当着陆五的面把她奸 淫,然后我还让顾留、和那些我带来的家奴一个接着一个的上,直到把她生生的玩死……再给了那陆五几刀,本以为这便已经灭了口,只是不想那陆五命大……活了下来……”
周围的百姓以及孙大仁一行人听闻此言,顿时满目惊骇,这样的做法但是听上去便让人发指,更难以想象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鹿婷到底遭遇了怎样的折磨。
魏来握刀的手紧了紧,他见过鹿婷的死状,也大抵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却不想事实远比他想象中的更要不堪……
“你该死!”
他低声言道,双目通红,手中的刀猛然高举,就要朝着但刀锋还未落下,但那时一旁的纪欢喜便伸出了手,暗红色的光芒从她指尖溢出,包裹住了魏来的刀身,让那把提起的刀无法落下。
“你还要救他?”魏来转头,握刀的手打着颤,他的声音被他压得极低,双眸几乎布满血丝。
纪欢喜的眉头皱了皱,脸上少见的露出了迟疑,但于数息之后还是言道:“他不该死……”
“那鹿婷就该死吗!?”魏来高声怒吼道,他的身子颤抖得愈发的厉害,胸前的神门亮起,金色与血色的光芒交错,他握刀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已经用尽了自己浑身的气力,可却依然无法突破那道被女子所激发出来的暗红色光晕。
纪欢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的声音也在那时小了些许:“依照大燕律法,身在奴籍之人本就是带罪之身,杀了这样的人,最多也就是……”
“大燕律法难道就都是对的?!”魏来再问道,声音比方才再次高出了些许。
这话出口,满场哗然,很显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已经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公子慎言。”纪欢喜盯着眼前模样狰狞的少年,低声言道。“大燕律法是太祖钦定,不是你我能够妄论的东西。”
“既然它是对的,那为什么不能说?”少年再问道,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纪欢喜眼角的余光瞥见魏来握刀的手上开始有殷红的血迹溢出,那是因为用力过猛而让皮层下的血管爆裂方才能产生的伤势,纪欢喜知道即使到了这时,魏来依然在一刻不停的对抗着她所激发出来的力量。
他想要杀他!
那种愿望已经强烈到了不计后果的地步。
纪欢喜心中有些困惑,陆五也好,鹿婷也罢,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魏来与他们似乎也并不存在什么过命的交情,为了这样的人,值得吗?
纪欢喜感受到了这一点,而那被白狼吞月的刀锋所慑的胡叙自然也更为真切的感受得到魏来眸中的杀机。
他从那般古怪的状态中回过了神来,他慌了手脚,瘫坐在地上,嘴里高呼道:“你不能杀我!那个女子身在奴籍,你杀了我就是触犯了大燕的律法!你不能杀我!”
“公子要救的人已经救到了,要定的罪责也定下了。”纪欢喜轻声言道,她看向胡叙,眸中亦有嫌恶之色翻涌。“胡叙依照大燕律法该受何种刑法,也必将遭受何种刑法,这一点欢喜可以向公子保证,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吧。”
纪欢喜这样说着,语气中忽的有一股浓浓的疲惫之意涌出。
魏来转头盯了纪欢喜一眼,他心中翻涌的杀机层层不绝,可纪欢喜轻易间所激发出的力量便足以抵挡魏来心中滚滚的杀机,与手中那般幽寒的利刃。
力量!
魏来对于这两个字眼又有了新的认识。
生于此世,你所行之道,所做之事,对旁人来所都不重要,就连他此刻依仗的大燕律法也不过是强者强加在弱者身上的桎梏,哪怕这律法是错的,他也得遵循,因为但你不够强大的时候,所以没人会关心你的对错,更不会有人去倾听你的声音。
魏来抬头看着纪欢喜,然后目光开始游离,他将之从在场诸人的身上一一扫过,从乾坤门的圣子,到胡家的家奴,再到周遭的百姓,最后再次落在了那胡叙的身上。
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然后他释然了心中的愤怒,他明白今日他无论如何也杀不了眼前之人,哪怕他的心底有一万种要杀他的理由,但一纸《大燕律法》便将这一万种对错尽数掩盖,归于无声。
魏来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正要收刀,带着诸人离去时。
“杀。我有办法,能杀他。”
可就在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忽的从魏来的身后传来,魏来转头看去,却见那浑身是血的陆五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王道安的正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一道道青色的力量不断注入陆五的体内,似乎也正是依仗于此,命悬一线的陆五方才能转危为安。
魏来害怕陆五遭逢大变,此刻还要与那胡叙拼命,他深知其中艰难,故言道:“陆兄好生养伤,其他事情我们回去再做商议。”
“公子……公子小看陆某人了。我真有办法杀他……替小婷报仇,还请……公子成全。”陆五的脸色苍白,嘴里所言之物也断断续续。
魏来心中疑惑,但见陆五苍白的脸上眸子中却有汹汹火焰升腾,魏来明白若是不让他试一试他口中的办法,这个男人指不准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故而在微微思虑后,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言道:“只要陆兄所言办法可行,在下一定帮陆兄办到。”
二人的对话丝毫没有避讳在场众人,众人纷纷在那时看向那位模样凄惨的男人,大都心思各异,而胡家众人心情却是最为复杂,如此被人当着面讨论如何杀掉自己,想来应当称得上是一种极为惊悚的体验了吧。
“谢谢公子……”
“我与小婷能遇见公子,是我们的福分。”
陆五有些艰难却又由衷的言道。
说完这话他抬起头看了纪欢喜一眼:“这位姑娘说,小婷是奴籍,依照什么律法,杀她就不算杀人对吗?”
陆五的语气极为平静,既没有困惑也没有愤怒,只是像是单纯的在请教一个很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般。
而正是对方这样的平静,反倒戳中纪欢喜心中的某些痛楚,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在迟疑了一会之后,方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我呢?我算人吗?”陆五又问道,语气依然诚恳。
“嗯。”纪欢喜又点了点头。
听闻这话的陆五脸上泛起了阵阵困惑:“我不太懂。小婷那么好、那么善良的姑娘为什么不能算作人,而我这么好吃懒做、还经常坑蒙拐骗的家伙却能被算做人。”
“但姑娘是大人物,见过世面,姑娘说的话应该作数的,对吗?”
“作数。”纪欢喜应道,她的脑袋随着这样的一问一答渐渐的低了下去,嘴里吐出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那就好。”陆五就像是确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忽的笑了起来,笑得那般开心,魏来记得真切上一次陆五露出这样的笑容,是在说着他与鹿婷的未来时……
但周围的众人却无法理解陆五到底在为何而笑,更好奇他所谓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可就在这时,陆五被王道安扶着的身子忽然一用力,挣脱了老人,虚弱的身子猛然栽倒在地。
“陆兄!”周围的孙大仁等人见状赶忙要去搀扶。
“别过来!”陆五却朝着他们大声吼道,众人一惊,定睛看去却见陆五的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已然握着一道铁片,而那铁片此刻正被他自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魏来也看清了此番情形,他的身子一颤,忽的在那一瞬间明白了陆五所谓的办法……
第四十七章 请公子成全
胡府门前的众人被这般变故惊得鸦雀无声。
不是说要想办法杀了那个杀了胡叙吗?怎么陆五反倒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些百姓们心头不解,而在明白了胡叙到底犯下怎样恶毒的罪行之后,他们大抵对于陆五极为同情,但陆五的行径却让他们极为费解。
“这不值得。”而魏来却显得有些慌乱,他看着即使躺在地上却依然死死的握着手中的铁片的陆五,沉着面色低声言道。
陆五抬起头看向魏来,他的脸上在那时艰难的撑开一抹并不好看的笑容。
“公子,今日早晨我便醒了。”
“我没有睁眼,但我躺在床上已经想了很多。”
“我想了很多道理,有些是说书先生讲的、有些是听人说的、又或者自己悟的,但都不一定对。”
“我想小婷那么好的姑娘她一定更希望我好好活着,我也想过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
“但我始终没办法说服我自己,公子知道的,我这人怕死怕得要命,又好吃懒做……是个烂人。是小婷让我想要做个好人,她没了,我怎么好好活着?我更不是什么君子,我就是一小人,我等不到十年,十年后的事情谁说得准?等上十年那小子是不是又要逍遥快活十年?会不会又有更多的像小婷一样的好姑娘被他害了呢?而且我更怕的是,十年之后,像我这样的烂人会不会过惯安逸的生活,把小婷和她的仇一并给忘了呢?”
“公子,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在说些什么,但我真的很怕自己又做回以前那个烂人。”
“至于那劳什子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说的,要么那小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么他就是一狼心狗肺的东西、”
“所以我等不了十年,现在,我就要现在给小婷报仇。我这条烂命,能为小婷报仇,值得了。”陆五慢慢悠悠的言道,他的眉宇间没有对即将到来的事物的恐惧与悲伤,反倒隐隐有着么些许期待。
魏来握着刀的手开始打颤,不同于之前的愤怒,而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难以名状的情绪开始自他的心底翻涌。那东西比愤怒要隐晦,比悲伤要炙热,它充斥在魏来的胸膛,像是被一把刀一寸寸的割开你的血肉,又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让你处于窒息的边缘。魏来难以形容那样的感受,但他却知道,他很难过,而要命的是,他不知道当如何将这样的难过发泄出来。
“公子是好人,从遇见公子那天,就老是在麻烦公子。”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求公子成全。”陆五郑重言道,目光中满满的期待,好似在等
待一场盛大的仪式的降临。
魏来的身子颤抖得愈发的厉害,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时落在了魏来的身上,他们中的大多数显然都并不能太明白二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却意识到似乎那件即将发生的大事的决定权落在了魏来身上。
魏来沉默的看着陆五,看着他因为挣脱了王道安,没有了老人那股青色的力量的注入,再次开始溢血的身躯,魏来知道,留给陆吾的时间并不多了。他又瞥了一眼对方即使到了这时依然死死握着的那道铁片,他用力极大,握着铁片的指缝间有鲜血溢出。魏来在心底暗暗计算着,陆五一定没办法一直这样坚持下去,再过数十息的时间,他便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极为虚弱,那时他无法握紧他手里的铁片,魏来也就有机会救下对方。
“公子还不答应吗?是在想什么陆某清楚,但是……陆某恐怕不会给公子这个机会了,公子若是不应我,即使陆某侥幸活了下来,也一定会自刎。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可能一辈子守着我这么个烂人,对吧?”
被陆五戳穿了心思的魏来心头一震,又沉吟了一小会的时间。
“好,我答应你!”然后,少年重重的点了点头,做出了这个让他无比艰难的决定。
白狼吞月被他再次握紧,凌冽又狂暴的刀意勿需催动开始如潮水般朝着四面八方四溢,他不再去看陆五,而是低着头,强忍着心底某些翻涌的情绪。
“谢谢。”陆五一笑,笑容璀璨。
“诸位,或许多少认识我陆某人。”陆五这时看向周围的百姓,用尽自己浑身的气力开始大声言道:“我是个混混、骗子、赌鬼,大家也知道我在古桐城也算得上臭名昭著。”
“鹿婷,就是住在落衣巷的那个姑娘。或许有人记得她,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或许是姑娘心善,又或许是我那老是在梦里给我唠叨的爹在天有灵。那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答应了我,要做我的媳妇。”
“这是陆某人修了八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可她死了,被那个叫胡叙的大公子害死了。”
“都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不明白这样的天经地义在胡公子这里怎么就不作数了。”
“大人们说,这是朝廷的规矩。我就想啊,我这样一个烂人,当然没有资格去问、去管朝廷的规矩到底是对是错。老百姓嘛,朝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这终归没有问题吧?”
“诸位都见着,我的伤是胡大公子派人打的,我现在没有钱,找不了郎中治我,我……”
说道这处的陆五顿了顿,他的脸上猛然泛起阵阵潮红,然后一口血箭
从他的嘴里喷出。
“陆兄!”一旁的孙大仁等人见状纷纷心头一惊,下意识的就要上前,可以到浩然的刀意却猛地袭来,落在了诸人身前,胡府门前的街道猛然裂开一道数丈长两指宽的“沟壑”。孙大仁等人惊诧之余,转头看向那刀意袭来的方向,赫然便是站在胡府府门台阶上的魏来。
“阿来?”诸人困惑不解的看向魏来。
但那神色冷峻的少年却只是淡淡的言道:“让他说完。”
“谢谢。”吐出一道血箭后气息愈发微弱,几乎已经握不住手中铁片男人看了一眼魏来,再次由衷言道。
然后他强提起一股气,接着之前所言再次说道,只是这一次,哪怕他已经足够努力,但吐出的声音比起之前依然要小上许多,就像是那夜风中的烛火,忽明忽暗,摇摇欲坠。
“我很快就要死了。”
“这样算起来,我就是被胡大公子害死的。”
“虽然很奇怪,我这样的烂人的命,竟然能被算作一条人命,而小婷的却不算……”
“但终归这是合了大人们的规矩……”
“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请那胡大公子……”
说道这处,陆五的双眸忽的睁得浑圆,他整个人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忽的有了些许力气,嘴里吐出的声音也忽然大了些许。
“以命偿命吧……”
这话说完,陆五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气力一般,脸色再次变得苍白,手中握着的铁片也在那时脱落,轻轻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
胡府的门前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直到这时在场的大多数人方才明白陆五口中的那个办法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办法。
诸人惊骇,而那位从陆五与魏来对话开始便一直不明所以的胡叙听到这处,一个激灵,他惊慌失措的拉住了自己父亲的衣衫,急切言道:“爹!快去找郎中!救他!救他!”
胡府兴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他连连点头,极力想要为此自己的镇定,可在那时打颤的双手,却将他此刻心底慌乱展露无遗。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家奴,言道:“快去……快去请古桐城里最好的郎中……快……”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纪欢喜便忽的伸出了手,拦在了那要离去的家奴神情。
“纪姑娘?”胡府兴见状,皱起了眉头,不解的看向眼前的女子。
女子的面色凝重,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那躺在地上的陆五身上。
她叹息一般的轻声言道:“不用了。”
“他已经死了。”
第四十八章 天地浩大,众生皆苦
“他已经死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眼,凝聚成的一句话,却像是一击重锤敲击在了在场每个的胸膛。
有人满脸悲戚,有人怒火在目,也有人惊慌失措,如丧考妣。
“怎么会?怎么会?”那位胡大公子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气力一般,彻底瘫倒在地,他喃喃自语道,目光不可置信的盯着不远处那个已经一动不动的男人。
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这样的做法并不能改变他的处境,还有人能救他。
所以他赶忙转头看向那红衣少女以及她背后的那些来自乾坤门的大人物们:“纪姑娘、叶大哥、许大哥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可以帮你们,我爹也会帮你们砍掉桐林,让你们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的!求求你们,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胡叙的声音很大,说道最后已然带着些许哭腔,而这样的乞命之言却未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叶渊一行人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更改的地步,更何况这事往小了说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命案,可若是往大了所,却是事关大燕朝廷的政法律令,这样的事情若是稍有不慎,传扬了出去,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是足以让乾坤门背上藐视圣上的大罪的。胡家虽然对于古桐城之事颇为重要,但走到这一步,他们的作用早已差不多耗尽,叶渊并不想为了这样一颗已经无用的棋子冒太大的风险。
更何况,这事关朝廷的事,自然还是交给朝廷的人来决定最为合适。
想着这些,叶渊眯起的了眼睛看向纪欢喜,他很乐意将这样的舞台交到对方手里。
而纪欢喜在听闻胡叙这番话后,眉头再次皱起一心想要活命的胡叙彻底乱了章法,他在乞命之言中竟然提及到了桐林之事,虽然此刻在场的百姓们尚且因为想着陆五之事,未有在意,但待到他们回过神来,保不齐会对桐林之事带来些变故。
纪欢喜想着心事,陷入沉默,胡府兴心头一紧,他此刻已经只剩下胡叙这么一个儿子,他是如何也不愿看着对方有个三长两短,此刻他顾不得什么脸面,当下便恳求道:“纪姑娘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胡家对皇后娘娘可是忠心耿耿,姑娘一定要救我儿子啊。”
说着,他害怕此言不足以感动纪欢喜,又赶忙看向身后的众多家奴。高声言道:“你们快来求求纪姑娘。”
那些家奴见状哪敢不从,一个个的纷纷跪下,高声言道:“求姑娘救救公子。”
诸人齐声高呼,场面甚是浩大,若是不明就里之人见着了此番情景还以为众人是在为哪位大贤情愿。
“陆五已死,胡家胡叙杀害陆五证据确凿,理应以命偿命!”可一旁的魏来哪还有
心思听这些魑魅魍魉们胡言乱语,他冷声高喝一声,手中长刀猛然一震,刀锋高举。
“小子!你敢伤我儿?”胡府兴见那些大人物们在这时缄默无言,顿时心如死灰,他大喝一声,言道:“诸位,胡某平日带你们不薄,今日是当为胡家效力之时了!救下我儿性命,胡家家产尽数分于尔等。”
这些话是说给他家中豢养的那些供奉们听的,他身后众多家奴之中便有五人闻言,在那时互看一眼,这五人是胡府兴这些年来悉心经营收拢起来的三境修士,三人的年纪都不小,也是因为都知道自己破境无望,方才愿意在胡家带着做一位供奉,享受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们五人很清楚胡家在古桐城一家独大多年,所累积起来的财富极为惊人,若是胡府兴言而有信,得到这些家产足以让他们的下半生衣食无忧。
念及此处诸人都有些意动,眼前这少年虽然手握白狼吞月,但自身的修为却不值一提,也就堪堪推开第一道神门,他们在胡家隐姓埋名,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杀了魏来,再带着胡家家产离去,似乎并不是一个太差选择,再者言眼前的少年似乎也并不具备威胁到他们的实力。诸人这样想着,皆从彼此的目光中看见了决意。
魏来手中的白狼吞月依然缓缓落下,胡府兴的身后却忽的升腾起一道道悍然的气势,铛!铛!铛!绵绵不绝的神门轰鸣之音响彻,各色猛然光彩亮起,五道身影在那时飞身跃出,刀、剑、戟、叉、鞭五道皆带着凛然杀机的利器也在那时纷自朝着魏来袭来,五人的配合默契,也显然都起了杀心,一出手五人的气机便将魏来锁定,同时袭来的杀招也将魏来各处的退路封死。
“找死。”纪欢喜瞥见了这番情形,当下便用只有她自己能够听清的声音,低声呢喃了一句。
而魏来见状心底涌出了暴怒,他怒吼一声:“冥顽不灵,助纣为虐!”
他体内的那道神门好似感应到了魏来的愤怒,神门之上金色与血色的神纹再次亮起,狂暴的血气之力游走魏来全身。
白狼吞月亦在那时猛颤,一声狼嚎响彻,白狼虚影亦在那时于魏来身后涌现。
“虞家封地,岂容魁魅放肆,尔等当诛!”
那白狼口吐人言,如此言道,随后,白芒涌动,将那杀来的五道人影尽数笼罩,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哀鸣,那五人的身影顿时被白光吞没。在诸人惊恐的目光下,五位三境的修士就这样被白狼之光融为肉泥,化为虚无。
那是白狼吞月的祖刀灵魄,以魏来的身份与修为自然是无法催动此物,但此物有灵,此刻又在这虞家封地之中,它同样受用着大燕的社稷香火,于虞家之地可化为狼身,行惩恶之事。
这样的变故周围的
百姓都未有料到,胡家父子更是想不到自己想尽各种办法寻来的五位三境供奉竟然就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但他们还来不及去感叹这样的损失。提着白狼吞月的魏来,双眸一寒,喝道:“行刑。”
雪白的长刀猛然落下,寒光亮起,一颗头颅便顺着台阶层层滚落。
众人静默,看着今日已经是被魏来斩下的第二颗头颅,那些百姓心底暗暗叫好,可又对着杀人不眨眼的少年颇为畏惧。
胡府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可滚落的头颅,他指着魏来,颤抖着骂道:“你不得好死!我儿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公子,我提醒过你,你得不到你想要的公道的。一命换一命,你满意了吗?”纪欢喜也在那时幽幽言道,出奇的是,女子此刻脸上并无怒色,反倒带着一股落寞。
“不满意。”魏来咬着牙低声言道。
他当然没办法满意,凭什么杀一个恶人需要一个好人的命去抵,这是他听过的最蠢、最差劲的规矩!
而一切的根源还是他太弱,他在那一刻无比想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守护他要守护的道理!
不知是否是这样的情绪太过强烈,他体内分明已经归于寂静的神门忽的再次自主运转,神门中右侧那半边由血色神纹化作恶相忽的睁开了眼。
一道森然的声音猛地在魏来的脑海中响起。
“天地浩大,众生皆苦。”
“为其善者,当长眠安息。”
“为其恶者,当铸我恶身,以吞苦海!”
那半边恶相如此说罢,他那生着獠牙的嘴猛地张开,六道虚无又狰狞的虚影被一股强悍得无可睥睨的力量从虚空中被拉扯出来,然后被那恶相吞入嘴中。
这一些发生的太快,外人根本看不真切,但魏来却清晰的看见,那六道好似凭空出现,又被那恶相吞入嘴中的事物分明就是那五位胡家供奉与被他斩下头颅的胡叙那是他们的魂魄!
魏来反应了过来,但还不待他去细想其中就里,形成恶相的血色纹路上忽的又是光芒大作,一道道磅礴却又生涩的力量从血色纹路中被反馈了出来,勿需魏来催动,那股力量便流淌过魏来全身,然后涌入他神门之中。
铛!
一声清澈的声响在魏来的脑海中回荡。
只见漆黑的神门深处,有什么东西忽然亮起。
那是一座碧玉铸成,下有苍龙游凤的托盘,上有一道中空玉台,玉台中有淡淡的红色火苗跳动。
那是灵台!
灵台境的灵台!
魏来恍然他破境了。
第四十九章 第二道灵台
(ps:今天只有一更,来得有点晚,身体有恙望见谅,明日或者后日争取补更)
“其实我觉得你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他既然做了选择,你帮他做完了他的选择。”
“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幸事。”
虞候府中,虞桐坐在木桌前,看着眼前的少年,悠哉悠哉的言道。
魏来不知当何以回应,他沉默着将背上那把长刀放到了桌前,轻声说道:“谢谢。”
虞桐伸出手,将那把刀提起,放在自己的胸前,轻轻抚摸着刀鞘上古朴的纹路。
“你还是不开心,对吗?”虞桐头也不抬的问道。
“他付出了不该付出的代价,做了一件本就应该如此的事情,我如何能够开心?”魏来皱着眉头问道。
虞桐闻言又笑了笑:“那你想过为什么吗?”
“……”魏来哑言。
“那就去想吧。”
“你不是想要给你爹娘和吕观山报仇吗?”
“去想,想明白了,这仇你才能报。”
虞桐看着魏来,有那么一瞬间,魏来觉得眼前的小侯爷似乎像极了吕观山。
“什么意思?”魏来问道。
虞桐笑了笑,似乎并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他将那把白狼吞月再次放到了身前的木桌上,问道:“这把刀好用吗?”
魏来一愣,如实言道:“此等神兵,若非亲眼所见,我会以为是世人以讹传讹。”
作为整个大燕最富盛名的神兵之一,关于白狼吞月传言坊间自然不少,有说此刀长有三丈,削铁如泥;亦有说此刀自有灵魄,可自主御敌,非所认之主,就是八门大圣也难以驾驭……
诸多传言不一而足,而在见识白狼吞月诸多神力的冰山一角后,魏来不得不承认此物的神奇远超出他对兵刃二字的认知。
“这把刀……曾经是大虞的镇国之器。”虞桐看着那把刀,轻声言道。
“嗯?”魏来又是一愣,但很快便又反应过来,虞家毕竟曾是这四州之地的主人,这把白狼吞月又被虞家奉为祖刀,那想来曾是大虞镇国之器也是一件说得通的事情。
“它快要死了。”虞桐再次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刀鞘上的轮廓与纹路。
魏来的眉头皱起,他不太懂虞桐话里的意思,一把刀怎么会有生死?
“白狼吞月之中寄宿着一道刀灵,就是那头你见过的白狼,相传他是我先祖救下的洪荒异种,与我先祖一同开疆扩土,方才有了大虞的六百年盛世,后来这白狼大限将至,死后阴魂不愿离去,我先祖感念其忠烈,便将之炼入了这宝刀之中,受大虞朝社稷香火供奉,久而久之,这刀便成了我虞家的祖刀,这灵也成了我虞家的祖神。”
“大虞灭国后,虞家遗族东躲西藏,祖刀中的狼魂没了香火供奉在六百年的大周统治中日渐衰弱,这些年靠着社稷祖庙中稀薄的气运勉强维持着神魂,但也只能在这古桐城中方才可能现身。明日削候的圣旨一到,它也好,我爹、我爷爷、我祖爷爷都会一并消亡。”
魏来有些迷茫,他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的男人,可偏偏那个应该需要被安慰的男人,却面色平静,平静得就好像刚刚他只是说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送给你了。”但还不待他去细细回味,虞桐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同样的云淡风轻,同样的不露痕迹,虞桐这样做出了一个看上去极为荒诞的决定。
“嗯?这……”魏来的面色一变,在之前的接触中他大抵也清楚这位小侯爷的心思不可以常理度之,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人预料到这种地步。
“不用推辞,也不用觉得不安,当然,更不要觉得贵重。”
虞桐的手还在轻轻的抚摸着白狼吞月的刀身,就像是在抚摸着情人的肌肤。
“就如我方才所言,明日过后这把刀便没了它的刀灵。那时的它充其量只能算作一般有些灵性的兵器,仅此而已。”
“都说我虞家被宿命所困,枯守着这一方城池,实际上真正被困的是它啊,它守了我们千年了……”
“你叫魏来。”
“我想或许你能给它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
“不是吧!?这东西他都能送给你的?那个虞侯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八方客栈中,孙大仁惊呼道。
魏来白了对方一眼懒得去理会孙大仁的满嘴胡话,他看了看四周问道:“龙绣跟青焰呢?”
提到这茬孙大仁也收起了方才的戏谑,他的面色一沉,声音小了几分:“她们在帮着鹿柏料理小婷和陆兄的后事……”
“哦。你怎么不去?”魏来随口问了一句。
“反正都已经找了人,去也是看着,唉,我受不了那场景,不想去看。”孙大仁叹了口气,坐到了魏来的身侧,然后这个膀大腰圆的少年便拧起了自己的眉头,低声言道:“阿来,你说我咱就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呢?”
“为什么像乾坤门中的那些人可以作威作福,可像张婶与陆兄鹿婷这样的好人却得处处受他们欺压,是不是想要过得舒坦,过得安稳,就得活成那些人的样子?是不是我们在乌盘城遭遇的那些并非我们不幸,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模样?”
魏来在这时大可以说一些激励孙大仁的话,这很容易,譬如什么大道独行,譬如什么坚持真我,又譬如世人皆醉我独醒,这些话但凡读过一些书的孩童都能说出。
但做永远比说难。
是那种难得让人绝望的难。
在那一瞬间魏来忽的有些明白虞桐之前说过的话了。
他让他去想,想明白了才能为他爹娘和吕观山报仇……
杀死他爹娘与吕观山的其实不是乌盘龙王是这个与读书人想象中完全相悖的世道!
魏来沉下了眸中,在十余息的沉默之后终于看向身旁的少年,他伸出手轻轻的拍在他的肩膀,然后言道:“大仁,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做什么,我们都是兄弟。”
孙大仁一愣,少年人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在那时咧嘴一笑,言道:“过命的兄弟。”
……
约莫亥时,龙绣与刘青焰也回到了客栈,她们与魏来说了说安抚鹿柏的经过,末了龙绣还有些小心翼翼的提出鹿柏想要与他们一道去往宁霄城的事情。魏来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胡府兴还活着,他死了儿子心中堆积着的是满满的怒火,魏来等人走后,那位家主大人的怒吼无处倾泻,最后恐怕也只能撒在鹿柏的身上。
魏来自然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虞桐如今自身难保,把鹿柏托付给他并非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在一早魏来便想到了此事,对于此番提议他自然不会拒绝。虽然他并不喜欢他的那位外公,但宁霄城有他坐
镇,也还算得太平,去了那处,为鹿柏谋一个生计倒也不是难事,因此魏来对此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欣然同意了下来。
待到刘青焰与龙绣回房后,孙大仁也在一旁入定修行不知是否是经历过生死,还是魏来之前向其输入的金色力量起了什么作用,这几日孙大仁的修为提升极快,如今的他已经凝聚出了十三枚武阳神血,现在他正在准备破境,魏来看了看他,见他气息平稳,应当并无大碍,若是顺利几日之内便可破境。
他本就有着修行的底子,魏来给予他的那枚金色龙种又与众不同,十三枚武阳神血在体,破境并非难事。魏来想着这些,放下自己背上那把白狼吞月,在厢房的一侧盘膝而坐,闭目沉神。
他的心底藏着满心疑惑。
他在这第一境大圆满的境界中滞留了足足数月光景,不得半点进寸,好不容易摸索到些许门路,却又因为答应了那位老人,而将自己体内的金色力量耗尽,可今日自己的第一道神门却忽的发了“神威”,直接将他送到了第二境。
魏来细想他翻阅过的关于神门与神纹的记载,似乎从未提及过什么神纹能有这般威能,再一联想自己神门自主运行时他脑海响彻的威严声音,与被它吸入其中的那几道魂魄虚影,魏来不禁到了个寒颤。他注视着自己那座玉石铸成的神门,神门上血色与金色交错的佛魔之相双眸紧闭,仿佛今日那恶相睁目怒视之景只是魏来的幻觉一般。魏来皱着眉头尝试着用自己已至的各种催动神纹的办法去唤醒那道神纹,但神纹却静默如死物。
魏来有些泄气,但转念一想,虽然不知这道融合了佛门大圣与兵家大圣的传承之物此刻到底化作了什么,但自古也从未听闻过哪个修士会被自己的神纹所害,况且虽然他目前无法动用这神纹,但这神纹每次出手,给他带来的似乎也都是好处。念及此处魏来也就收起继续研究这神纹的心思,他的双眸一凝,眼前玉石铸成的神门轰然打开……
第二境灵台境,便是吸纳天地灵气点燃灵台上的灵炎,灵炎燃得越旺,色泽由红至赤、至青、至紫、至金便依次代表修行者在这一境所取得修为强弱。一般来说修至灵炎青色便可推开神门,当然与第一境修行相同的是,很多修士为了追求日后足够高的成就,同样也会选择在这一境耗费更多的时间去凝聚灵炎,而这远远比第一境累积神血需要耗费的时间来得更久。
魏来是凝出了亘古未有的八十一枚武阳神血方才破境,于心底而言,他是隐隐有所期待自己抵达第二境之后会有所不同的变化的。可事实上他的第二境与其他任何修士都并无半点区别,神门深处一处灵台,上面燃烧着方才破境者的稀薄灵炎。
但好在魏来心性极佳,虽然有些失望,但很快便也释怀。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吸纳灵气强化自己的灵炎,以期早日推开第二道神门近日来的遭遇让他深切的意识到力量的重要性。
正想着这些,忽然他的身旁传来的移动,他抬头看去,却是那孙大仁的身子一震,周身的气机猛然高昂。魏来双眸一凝,他知道孙大仁破境了。
他正要起身前去查看,但脚步还未迈出,他胸前那道神门却忽的亮起,一道金色的丝线浮现在他与孙大仁之间,魏来还未想明白为何这金线会自主浮现,那时他忽的发现。
自己体内的神门深处,随着孙大仁的破境……
又有一道灵台缓缓凝聚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