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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他曾是少年     吞海txt下载     吞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她的笑,利如刀

    知县府的门口,一位年近五十,身着青色长衫的阴桀男子,静坐在早已摆好的太师椅上,身后两位身着银甲甲士肃然而立,两侧还有两位年近六十的白衣老者陪坐。

    身下知县府门口前,一群银甲甲士围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中薛行虎一干衙役低着脑袋,立在一侧。又有一位甲士手持长鞭来回踱步,手中长鞭时不时的挥舞两下,发出阵阵啪啪的脆响。

    空地的另一侧一位老者正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根木桩上,背上的衣衫凌乱,鲜血淋漓,嘴里不住发出哀嚎,那人不必多言,自是刘衔结!

    “说!你还有没有同党!”这时,那位甲士又将手中的长鞭狠狠的抽打在了刘衔结的背上,鞭身的末端有一些特制的倒刺,甲士也显然是善于此道之人,挥鞭时,末端的倒刺刮过刘衔结的背部,拉开一大片血肉,鲜血四溅,场面甚是残忍。

    刘衔结又发出一声哀嚎,脑袋无力的垂下,似乎连痛呼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不断的低声呢喃道:“我哪有什么……什么同党……”

    “什么吕观山……我根本不认识……”

    “官爷,这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那甲士闻声眉头微皱,他已经打了这老头足足二十鞭,就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壮汉,在这般酷刑之下,也早就认罪伏法,但眼前这个看似干瘦的老头却极为嘴硬,即使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却依然咬紧了牙关不曾松口。

    处在场中的薛行虎一干衙役都不忍心再看这般残忍的画面,周围的百姓也大都皱起眉头,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自从吕观山的事情发生以后,先有罗相武强行征调男丁挖掘神庙,之后又是宵禁又是排查,今日又来了这样一个不知姓名,但看架势官威变比罗相武高出好几重的大人毒打城中老人。乌盘城的百姓习惯了以往安居乐业的日子,这样几处大戏下来,众人早已是人心惶惶,没了之前那看热闹的心思。

    甲士再次提起了鞭子,但却并未在第一时间挥下,他迟疑的看向坐在府门口的那位青衫男子,似有询问之意,毕竟以这老头子的状态看来,再打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青衫男子眯起的眼睛,并不回应那甲士递来的目光,他朝后伸出了手,身后的甲士赶忙取出了腰间的佩刀,恭恭敬敬的递到了他的手中。

    青衫男子握着那把明晃晃的长刀,身子站起,手自然的垂下,刀刃落入地面。

    他迈开了步子,顺着知县府前的台阶拾阶而下,刀刃不断摩擦着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手握长鞭的甲士见状恭敬的立到了一旁,给那位看上去有几分书生打扮的青衫男人让开了一条道来。青衫男子拖着长刀,慢悠悠的前行,来到了刘衔结的身前。

    咕噜。

    嘴里有气无力的哀嚎着的刘衔结瞥见了那幽寒的锋刃,不禁咽下一口唾沫,嘴里的哀嚎声也随即停下。老人有

    些费力的抬头看向那握刀之人,青衫男子的面容冷峻,眉宇间淡淡的煞气涌动,怎么看都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主。

    刘衔结的眸子中泛起了些许难以言明的色彩,好似恐惧,却又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陷入两难境地苦恼。他举目四望,眼角的余光忽的瞥见了不知何时已经到来的魏来,老头子的眼珠子一转,没了之前的顾虑,在那时愈发大声的哀嚎起来。听那声音的语调,似乎比起方才更加凄惨些许。

    青衫男子并未察觉到刘衔结这短暂又细微的变化,他抬头四望,目光在那些脸色发白的百姓身上一一扫过。

    “乌盘城是个好地方。”

    “先有欺辱圣欺神的燕庭双璧,后有盗尸杀人的妄为逆贼。”

    “我的儿子金关燕死在了乌盘城外,跟着我多年的老伙计,大燕朝廷苍羽卫的总旗罗相武也在几日前失踪。”

    “看见他了吗?他就是潜入城中的逆贼党羽!”

    “你们觉得他很有骨气?被打成这副模样都还不认罪伏法,或者说你们以为是我在冤枉他?”

    “不对。都不是。是因为他很聪明,他知道他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他所知道的一切,我们要查出背后的真凶与党羽,就得从他这里入手。他不说,我们便查不到,他也就可以继续苟活下去。你们看,多好的算计,多聪明的人。”

    “但他们忘了大燕朝疆域万里,生灵亿兆,岂是他们这些跳梁小丑可以颠覆的。”

    “今日招也好,不招也好,都是死路一条。”

    说着,那男人手中的刀猛地举起,作势就要朝着刘衔结的颈项处斩去。

    夏日的艳阳高照,日光炙热,但雪白的刀身中折射出的却是渗人的寒光。

    远处的魏来眼睛眯起,袖口处的匕首滑落入了手中,他的脑中思绪飞快的运转,此刻空地前的苍羽卫人数众多,恐有百人之巨,观其神态比起罗相武所带的队伍似乎更要强悍与精锐几分。那坐着的两位老者气息绵长,魏来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虚实,修为不低,至少四境开外。而眼前这位青衫男子,虽同样不着半缕甲胄,但却给人一股难以言明的压迫感,亦绝非善类。

    魏来进展神速的修为,可在这样的阵仗面前却依然是杯水车薪,他所能动用的唯一的底牌就只剩下老蛟蛇的蛟龙之力,但那股力量,却也并不足以对抗眼前这群难缠的对手。

    不能硬来。

    魏来想到了这里,手中的匕首收回了鞘中,然后的脚步迈出,就要朝着那高举屠刀的男人大声说些什么。

    “大人!刀下留人!”可是他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身后一道声音却抢在他之前响了起来。

    整个知县府前静默无声,那道声音虽然纤弱,却清晰的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众人纷纷转眸看去。

    当然,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那位青衫男子。

    他眯着眼

    睛盯着魏来身后的女人,年近四十,风韵犹存,脸上却带着一股乡间小民面对上位者时,应有的惶恐与不安。以他的眼力一眼便看出,这只是一位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妇人。

    “怎么?你认识他?”男子问道。

    这是一个很刁钻的问题,刘衔结已经被定性为逆贼,认识他便是逆贼党羽,男人想要立威,自是不会允许一个乡间妇人来破坏他的计划,同样也不会介意多杀一人。

    妇人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因为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大,还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她的手不住的颤抖,需得用力的握紧才能平复下那抑制不住的害怕,她并不了解男人话中的“陷阱”,上下嘴唇打颤的应道:“认...认识。”

    眯着眼睛的男人,脸上荡开了春风般的笑容,他看了看周围的甲士,嘴里温和的言道:“嗯,你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没人敢认识的人,你敢认识。既如此……”

    说道这处,男人的语调忽的阴沉了下来:“那就与他一道……”

    “伏诛吧。”

    那最后三字吐出,他身旁的甲士应声而动,于那时鱼贯而出,直直的冲向人群中脸色煞白的妇人。

    魏来的双眸一凝,心头有些无奈。他想不到张婶一介妇人会为了刘衔结做出这样的事情,勇气诚然可嘉,可做法又着实太蠢。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感叹,方才收回袖中的黑蟒再次落入手中,身子旋即弓起,如猎豹、如恶狼。

    那些甲士转瞬冲杀到了跟前,人群本能的退开,魏来身后的妇人哪曾见过这般场面,在那时呆立原地,来不及躲避,也忘了躲避。

    魏来眸中的寒芒亮起,他的脚跟发力,就要跃起,拦下气势汹汹的苍羽卫们。

    但今天,魏来显然做不成那个让乌盘城百姓瞠目结舌的主角。

    就在他准备出手的刹那,他的背后一道更加凌冽的气势忽的勇气。他心头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那名为阿橙的女子,宽大的橙色开衫鼓动,三瓣下摆扬起,她的双手摁在了她内里穿着白色衣物的腰间,两道明亮得近乎扎眼的光芒随着橙色长衫的扬起而从她的腰间显露真容。

    像是一对锋利的獠牙,又像是一双晃晃夺目的眼睛。

    女子的面色冰冷,胸膛处、背后处、眉心处三道金色的神门亮起,神门的外围布满生涩的神纹,闪烁着神圣的光辉。

    轰!

    神门轰鸣,两道明亮却幽冷的事物出手。

    杀到的十余名苍羽卫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身子纷纷一震,接着颈项处被寒芒割开,绽开的鲜血顺着那寒光穿行,连成一道血线。

    画面如同静止一般,百姓们眼中的惊恐、苍羽卫们脸上的愕然、张家母女煞白的脸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

    只有那橙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笑如桃花,却又锋利如刀。

第四十六章 妥协

    知县府前静得可怕,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哪怕那些甲士的尸体中溢出的鲜血顺着街道流淌到了百姓们的脚下,也没有人做出半点规避的动作。

    苍羽卫。

    这三个字眼在大燕朝意味着什么,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情。

    哪怕是三岁的孩童,在调皮嬉戏时,最常被父母拿来吓唬的辞藻也是这苍羽卫三字。由此苍羽卫在这大燕朝中的地位也可见一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三个字代表着的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而现在,十余名苍羽卫就这样死在了他们的面前,这当是何等胆大妄为之人才敢做出的事情。

    身着青衫的金柳山终于回过了神来,他颤抖着身子,僵硬又木楞的转过了头,当然这不是因为害怕。金柳山能从与金家主家差着四五代人的旁系小族中一路爬到苍羽卫千户的位置,靠的是缜密的心思,狠辣的手段,以及过人的见识。

    但这些东西,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有用。

    他不可思议的盯着那将两把寒芒收入腰中,然后恍若无事一般站在原地的橙衣女子。火焰在他的眸中被点燃,他握刀的手高高举起,吼道:“结阵!”

    他身后那些之前维持着秩序的苍羽卫们应声而动,纷纷单膝跪地,掏出背后的神机弩,烈羽箭随即上弦,闪着寒芒的箭尖指向女子。而这还只是开始,身后的知县府门中,更多的银甲士卒涌出,在府门口排开阵型,知县府长长的围墙内,也不知从何处跃起一道道白色的身影,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整个围墙,此刻亦都神色冰冷肃然的盯着橙衣少女。

    咕噜。

    哪怕是魏来也在那时不禁咽下一口唾沫。

    他之前所估计的百人显然出了纰漏,观这眼前密密麻麻的银甲士卒,恐有近千人之巨。这般数量巨大的对手,哪怕是以魏来的心性看着周围那密密麻麻的甲士们,也不免心头发麻。周围的百姓在这样大的阵仗下,也终于回过了神来,纷纷退避开来,刚刚还人潮涌动的知县府门口,转眼便只剩下魏来一行人。

    魏来侧眸看了一眼再次站直身子的阿橙,微微思索,索性便收起了袖口中的匕首,以他看来这女子并非莽撞之辈,既然她敢惹下这么大的麻烦,那就应当有解决的办法。况且以魏来的修为,真的对撼起来,在这样的大阵仗下可帮不到任何的忙,还不如暂且龟缩静观其变。

    打定了主意的魏来,不做他想,默不作声的便退步到了橙衣女子身后,与张婶母女并肩而站。

    “哼!正说要掘地三尺找出你们这些逆贼,你们倒是给我金某人面子,这就一个接着一个的送上了门来了。”青衫男子眸中火光猎猎,他冷笑言道,而那些甲士们则在这个档口拉满了他们的弓弦,只需男人一声令下,成百上千的烈羽箭便会离弦而出,将那立

    在一侧的孤零零的几个人影轰成肉末。

    名为阿橙的女子侧眸看了一眼退下来的魏来,古波不惊的眸子中既无悲喜,亦无异色,只是一眼,随后便看向那青衫男子,目光依然冷冽,竟是没有半点出言与之对话的意思。

    金柳山眸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在那一瞬间被阴冷之色所替代,他知道他无法从这女子的口中知晓半点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他没有了半点犹豫,高举的五指张开的手就要握紧。那时,那些甲士们弩中的利箭便会如暴雨一般倾泻而出,直至将女子那张貌美的脸蛋轰成蜂窝为止。

    可就在这时,之前坐在金柳山身侧的那两位老者却快步走上前来,一人神情紧张的盯着阿橙,另一人却赶忙在男子耳边附耳说了些什么。男子脸上的神色一滞,他就要握紧的手缓缓放下,当他再次看向阿橙时,他的目光中没了之前的阴冷,却多出了打量与惊诧。

    “你就是阿橙姑娘?”他这般问道,无论是语调还是神态,都有了几分试探的味道。

    女子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收敛起了自己周身亮起的三道神门,以一种略带疑惑的语调问道:“不打了?”

    金柳山的心头一凛,虽然未有得到答案,但女子的表现确实与传闻中的阿橙姑娘极为相似,加上那两位老者的佐证,哪怕对方有可能只是佯装出来诓骗于他,但只要有那么十分之一又或者百分之一的可能,金柳山都并不敢真的对其动手。

    他不得不压下十余名属下枉死的怒火,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足够平静的言道:“既是阿橙姑娘,那之前的不愉快想来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姑娘某怪,请姑娘暂时移步,待我处理了这些逆贼,再来为冲撞姑娘之事赔罪。”

    阿橙的剑眉一挑,终于说出了出手以后的第一句话:“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金柳山脸上的神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姑娘的意思是,你要包庇这些逆贼了?”他沉着脸色发问道。

    阿橙不再言语,只是轻飘飘的点了点头。这简单的动作对于金柳山来说却无异于一把利剑,横在了他的胸前。是上前试一试剑刃的锋芒,还是舍下脸面,暂时退避。

    “姑娘和他们有旧?”当然他还并不死心,又接着问道。

    阿橙摇了摇头:“相识不过数日。”

    金柳山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与古怪,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又小了几分,说道:“那姑娘这是为何?还是说这是那位的意思?”

    金家背后的那位与阿橙背后的那位极不对付,双方从朝堂到江湖哪一处都是针尖对麦芒,但总归得有利可图,尚且还未有到为了给对方难堪而胡乱出招的地步,这阿橙执意要保这几个寻常百姓,以金柳山看来背后恐还有牵连。在问出此言之后,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女子,想要她的脸上

    看出些端倪。

    阿橙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她的古波不惊的脸蛋上在那时确实起了些变化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本正经的说出了一个让金柳山几近晕厥的答案:“她家的包子不错。”

    ……

    魏来扶着皮开肉绽的刘衔结,在张婶母女的“护送”下,回到了老屋中。

    为了帮助刘衔结尽快回复伤势,魏来还特意让出了老屋中最好的床榻用被褥在地上打出的地铺。

    “啊!!!痛痛痛!!痛死了!”

    只是魏来放下老头子时,也不知是老头子过于心急,还是魏来的位置未有调整后,方才松手,老头子便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魏来皱起眉头,赶忙又将刘衔结的身子扶起,正想着要调整姿势将他安放好。但一旁的张婶显然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几乎是将心疼写在了脸上,迈步便走到了魏来的跟前,伸手就要接过刘衔结,嘴里言道:“阿来,让我来吧。”

    魏来一愣,本能的想要拒绝,但却在抬头的瞬间瞥见了妇人眸中的担忧与关心。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他讪讪一笑,到了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伸手便将刘衔结交到了妇人的手中。

    正屋算不得太大,魏来为了不影响到妇人,很自觉的在之后退到了一边。他看着妇人小心翼翼的将刘衔结的身子托着,仰面躺下,然后又问魏来要来屋中的储备的草药,在觉不够之后,又让自家孩子出去购买,自己则忙前忙后打来热水,温柔细致的给刘衔结擦洗着背上的伤口。

    魏来远远看着,心头不免又泛起了之前的疑惑,这张婶与老头子什么时候熟到了这般地步?

    这时身后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魏来回头看了一眼,却是那位名为阿橙的女子,她随着魏来等人一同回到的老屋,整个过程都鲜有言语,只是在那张婶家的小女孩道谢时,才沉默的点了点头。来到老屋后,诸人围着刘衔结忙前忙后,阿橙却自顾自在老屋中来回踱步,像是在打量着些什么。

    此刻她更是径直走到了魏来身侧,站定身子,虽然目光盯着哀嚎不止的刘衔结,但魏来却莫名有些不安,这并非他杞人忧天。

    阿橙的本事他已经见识过了,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却有着洞开三道神门的修为。就连在大燕可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苍羽卫也对她颇为忌惮,竟生生的吞下那么大的苦果,放任诸人离去。这女子的来头之大,魏来也难以想象。那这样的人物来到乌盘城做什么?是一件不难猜测,或者说呼之欲出的事情。

    魏来并不愿意招惹此人,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眨了眨眼睛,便随口言道:“我去看看屋中有什么吃的。”

    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可那脚步方才迈开,女子的手便猛地伸出,按在了魏来的肩上。

第四十七章 关于那份用性命带来的馈赠

    正午的阳光明媚,将空气的微尘都照得一览无遗。

    你可以看见那些尘埃,就像是想要跃过龙门的池鱼,挣扎着在朝上升腾。

    这样的场景,只有在很热很热的夏日才能目睹,但在距离阳光不过一步之遥的魏来,却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迈出的脚悬在了半空中,额头上有汗迹冒出。

    他咬着牙,绷紧了身子才能对抗住从肩上那只白净如玉的手掌上传来的力量。

    他僵硬的转过身子,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模样显得自然。

    “我陪你一起去。”但还不待他将打好的腹稿从嘴里吐出,女子的声音便抢在他之前响起,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魏来看着女子面无表情的脸蛋,却明白那是给他的警告。

    在一个洞开三道神门的强者面前,魏来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点了点头,闷声应了句:“好。”

    身后忙着给刘衔结料理伤口的妇人自然无法察觉到二人之间细微的气氛变化,她依然还在忙碌,甚至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

    穿过老屋不大的小院,走入了那件刘衔结以往居住的柴房。

    那时,摁在魏来肩膀上的手用力往前一送,魏来的身子一个趔趄,笨拙得险些跌坐在地。

    他稳住身形,转头看向女子,一脸困惑的正要发问。

    “要是装傻的话,就不必说了。”但话未出口,女子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她倚着木门,斜靠着身子,对面的窗户中射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哪怕那张脸上并无半点神情,却依然美得宛如从画中走出。

    魏来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停在了舌尖。

    阿橙抬头看了魏来一眼,并无悲喜。

    “十六岁,七枚神血,还算不错。”她如此言道,虽是夸赞之话,魏来却偏偏听不出半点夸赞之意,到更像是一个先生在点评学生。

    魏来知道,恐怕在方才与她接触时,这女子便已经探明了他的修为,如此一来,魏来也就没了继续演戏的必要。他盯着女子,也不言语,周身却暗暗运转起体内的气劲,就连背后的龙相也开始泛出阵阵金光。

    “没用的。武阳七重的修为,你有再多的后手,再多的底牌,都不会是我的对手,除非……”女子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古波不惊,但说到这最后一处,她却微微一顿,脸色有了些许变化:“除非你能像吕观山那样,唤出一位前朝阴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戳中了魏来的软肋,魏来心头咯噔一跳,但脸上还是戒备的看着阿橙,并不想让对方察觉到在那一瞬间他心头的变化。

    阿橙似乎并不在意魏来眸中的敌意,事实也正如她所言道,除非魏来能唤出那位前朝阴神,否则以他修为,任何手段与算计,都无法击败一位洞开三道神门,同

    时将之篆刻满神纹的对手。

    大概也是明白这一点,即使阿橙步步逼近,魏来却始终没有出手。

    直到阿橙来到了魏来跟前,女子的身材高挑,足足比十六岁的魏来高出半个头,她在那时低头看着魏来,二人的距离极近,魏来隐约能嗅到一股自阿橙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

    “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她轻声言道。

    魏来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

    “宁霄城永远是你的家。”阿橙接着说道。

    魏来脸上的困惑在那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头以及几乎写在脸上的厌烦。他没有去问带话之人的姓名,显然他已经猜到了是谁。

    阿橙自然也看得出魏来对于那人的态度,她微微思忖,破天荒多说了些平日里她决计不会多说的话。

    “你杀了那些苍羽卫,这事瞒得了一时,但被金柳山察觉却是迟早的事情,乌盘城对于你来说并不安全。我在乌盘城还要呆上几日,你若是愿意,届时可与我一道回宁霄城。”

    魏来诧异的看了女子一眼,本暗暗惊讶她为何能够知晓这事,莫不是前几日跟踪于他。但转瞬他便又打消了这样的念头,阿橙既然能为那人带话,那想来他与吕观山的关系她也应该知晓。既然知道了魏来的修为,那么那些事情是何人做的,她也就不难猜到。

    魏来想明白了这些,也就心头稍安。他随即便言道:“阿橙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劳烦姑娘也为我带去一句话。”

    “嗯?”

    “宁霄城去与不去是我的事情,我与他早无半点瓜葛,不敢劳烦堂堂州牧大人为我一个罪人之子操心。”魏来同样面无表情的说道。

    只是不同于阿橙那种并不将任何事情真的挂在心上的无喜无悲,魏来那平静如水的眸子深处,藏着的却是阿橙一眼便可看透的愤怒。

    阿橙微微一愣,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少年的沉默并非因为这个的提议的本身,而是因为发出这个提议的人。

    她多少知道一些事情的根源,说不得是那个故事中的某个人物或者某个情节曾经也触动过她年幼时的心房,还是只是出于某种单纯的同情与怜悯。素来寡言的阿橙,看向从那个故事中走出的唯一的幸存者,心底不免泛起些许异样。她沉默了一会,暗觉得自己并不能说服眼前这个固执的少年。

    “最多五日,我就会离开乌盘城,在那之前你随时可以反悔。”她说罢这话,便转身打开了房门,迈步而出。

    阳光再次射入房中,魏来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目光有些飘忽,神情涣散得好似坠入了某个久远的记忆。

    “对了。”

    但他的思绪还未有来得及荡开,前方的背影又忽然转过了头,打断了魏来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疑惑的看向阿橙。

    “还有一个忠

    告。”阿橙说道,“跟别人没关系,只是我自己给你的善意的提醒。”

    “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每年六月,宁州的翰星榜单都会发放到各地。”阿橙这般说道,随即再次转过身子,这一次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老屋。

    魏来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以他的年纪修为,翰星榜上理应刻上了他的姓名,榜单发放,那他这几年装疯卖傻的事情便藏不住了。

    他咬了咬牙,目送着女子的背影远去,藏在袖口下的双拳紧握,眉目阴沉。

    ……

    夜色已至。

    魏来将张家母女送到了门口,张婶对于刘衔结的关心已经到了毫不遮掩的地步,即使到了临别时,依然不忘嘱托魏来好生照顾刘衔结,并说明日她还会按时前来为刘衔结换药。

    魏来识趣没有多问张婶与老人的关系,只是一一点头应是,这才将母女送走。

    忙完这些。他这才回到正屋,光着腚子的刘衔结仰面躺在地铺上,嘴里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痛呼着。

    魏来端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刘衔结的身侧,不咸不淡的说道:“别嚎了,人都走了。”

    哀嚎得正起劲的刘衔结一愣,下意识的侧头看向院门方向,却是不见了张家母女的去向,他微微一愣,便又觉察到不对,赶忙又痛呼起来。

    魏来朝着演技拙劣的刘衔结翻了个白眼,也不去理会对方的痛呼,自顾自的便言道:“她们很关心你。”

    刘衔结还在哀嚎,似乎并无心思去听魏来此言。

    “但她们惹上了大麻烦。”魏来也不去管对方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些什么,“阿橙的来历不浅,她肯为她们出手,当然是好事,但她只护得了她们一时。”

    “她迟早会离开乌盘城,我……没有护她们的本事,或者说现在我也自身难保。”

    “我不管你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做些什么。”

    “但她们既然为你担下了这天大的麻烦,那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这份馈赠。”

    哀嚎着的刘衔结在听到魏来这话时,微微一顿,但转瞬又嚎了起来。

    魏来深深的看了老人一眼,也无心思去拆穿对方的伪装,在说完这话之后,便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出了老屋。

    随着魏来出走时院门关上的声音响起,老人嘴里的哀嚎声也随即戛然而止。

    他还是以一个很是尴尬的姿势躺在被褥铺成的地铺上,光着腚子、背上伤痕密布。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渐渐收敛,变得深沉而压抑。

    他忽的叹了口气,满是褶皱的脸上没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这时他方才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他幽幽叹道:“老婆子,他们过得很好。”

    “嗯,还会更好。”

    “一定。”

第四十八章 画中人

    张婶的包子铺生意红火,不仅因为她家的包子馅大面足,也因为价钱公道。

    成年男子一个拳头大的肉包也才三枚铜板,菜包就更便宜了。只需要五六文钱便可吃上一顿饱饭,味道还极为可口,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包子铺的存在不可谓不是一件幸事。

    张婶带着女儿回到了住处,时间已经到了亥时,但她还不得休息她赶紧和面,为明日的生意做好准备。

    包子铺得一直开下去。

    这是她那个短命的男人临死前唯一交代给她的话。

    张婶一想到自己早死的丈夫,便是一阵咬牙切齿,当年她怎么也算这乌盘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好些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们整日围着她献殷勤,她偏偏脑子一根筋,嫁给了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只会做包子的男人。

    要说靠着这包子铺一家三口,虽无法锦衣玉食,但也可以还算富足的过完一辈子,但偏偏男人命薄,孩子还未满周岁,便得了怪病撒手人寰。留下她孤女寡母,靠着一间包子铺维持生计。

    张婶想到这里,不免叹了口气,她的腰有些发疼揉面是一件力气活,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更是如此。十余年来的日夜辛劳,加上年纪渐长,这样的毛病早就在她的身上显露棱角,只是张婶没有那闲钱,也没有那功夫去慢慢调养。

    “娘,水。”这时身旁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声音,梳着两个冲天鬏的小女孩乖巧的给正在辛苦劳作的那人递来了一碗清水。

    女人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了回来,她转头看了看笑起来有一对虎牙的女儿,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方才的牢骚与背上的腰疼在这时似乎也烟消云散。

    她伸手接过了瓷碗,喝下一口,将之递还给自己女儿,言道:“青焰乖,先去睡吧,娘一会就来。”

    小女孩接过瓷碗,但却并未如以往一般听话的离去,而是有些踟蹰的站在原地,看那模样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

    张婶将她一手带大,那还能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她微微一笑,停下了手中的伙计,笑问道:“怎么了?”

    女孩又迟疑了一会,这才低声问道:“娘,你说真的是他吗?”

    这个问题让女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但很快她便回过了神来,笑容再次在女人的脸上荡开,她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女孩头上的冲天鬏,喃喃说道:“会是的,一定是的。”

    说着女人缓缓的转过头看向屋内,那不大的正屋中有一座神龛,神龛上有些许贡品与一座小小的香台,却并无神像又或者灵位,只有一幅老旧的画像挂在其上。

    那是一位貌美的女子与一个头上用白布裹着厚厚一层,两侧微微凸起的男子。二人立在画轴中,或是年岁久远的缘故,画轴隐隐泛黄,一些地方还有些脱墨,以至于模糊不清。但二人对视时,那眸中的笑意,却好似能穿过油墨、破开岁月,直抵现世。

    ……

    夜色正浓,化为废墟的猴狐林中,一道身影在飞快的穿行。

    他的身后有几道身影紧紧尾行,但那人却并不慌乱,也无心阻止亦或者想办法将之甩开,他自顾自的飞奔,在瞥见不远处一道隆起的土丘时,眼前一亮,身子一跃便落入了土丘后。身后的几道黑影见状,隐隐察觉到不妙,便快步上前,只是当他们来到那土丘后时,却发现之前跟踪的人影此刻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

    几人暗觉古怪,围着那土丘一阵找寻,甚至心有不甘者直接挖开土丘,一直忙活到第二日天明,却只得到一堆朽烂的枯树树干。

    ……

    “你被人跟踪了。”

    漆黑一片的地底神庙中,关山槊看着随着一道红光闪烁而出现的少年,如此言道。

    魏来站起身子,掸了掸自己衣衫上的尘土,随口言道:“朝廷派了近千人的苍羽卫前来乌盘城,看样子是定要将你擒拿。更大批兵马可能还在后面,那些江湖人士在此地盘踞多时,此刻自然是坐不住了。这几日那些以往还在观望之人也加入了搜寻的行列,整个猴狐林被挖得坑坑洼洼,却依然找不到你这神庙所在。大家相互猜忌,任何行踪诡异之人在他们看来都有可能知晓神庙的所在,被跟踪不足为奇。”

    关山槊闻言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塌陷之处足足二十里地,我早就料到会有这般后患,故而还将神庙下沉了数丈,除非他们将整个猴狐林掀个底朝天,否则短时间内他们是找不到这处的。”

    魏来听闻这话,瞥了关山槊一眼,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支蜡烛,将之点燃,放到了烛台上。嘴里再次言道:“你能藏到何时我不知道,但我估摸着是快藏不住了。”

    “嗯?”关山槊疑惑的看向魏来。

    “宁州的翰星榜六月发放,送到乌盘城需要六到七日,距离今日也就只剩下十天左右的光景。”魏来平静的说道,身子却在那时盘膝坐下:“咱们的时间有限,开始吧。”

    关山槊大概知道一些魏来的处境,也明白翰星榜单一旦送到乌盘城魏来将会面临如何大的麻烦。他看了一眼已经盘膝而坐的少年,体内灵力奔涌,一道红光便在他驱使下遁入了魏来体内,这道力量足以护住魏来的心脉,让少年可以放心的摧毁自己体内的

    武阳神血,而并不担忧会留下什么后患。

    关山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不禁再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魏来似乎并未察觉到这般异样,他低着头言道:“依照现在的速度,一天的时间足够我凝出一枚武阳神血,六天足够我抵达武阳十三重。按照之前你说的那位天才妖孽,他凝出第十三枚武阳神血后,推开第一道神门花去了三日时间,为以防万一,我预留四日,想来应该没有问题。届时你便可化作我的护道阴神,暂时寄居在我的武阳神门之中。”

    这些话他一口气便说了出来,整个过程没有半点的停滞亦或者犹豫,语气更是极为平静,就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以至于关山槊在听闻这番话后也不禁有些发愣,神庙中为此静默了数息光景。之后,这位前朝阴神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十三枚武阳神血,这就够了吗?”

    已经闭目准备开始今日修行的魏来抬头看了一眼神情古怪的关山槊,男孩的眉头一挑,语气调侃的言道:“前辈最近似乎有些患得患失。”

    关山槊身前可是八门大圣,死后化为阴神,在大周未灭前,各处神庙哪一个不是香火鼎盛,这世上敢如此调侃他的人并不多。但魏来带着戏谑的话语,却并未让他生出半分的不满或是恼怒。

    他只是低头盯着魏来,目光如炬,好似要将这少年看个通透。

    摆在魏来面前的是一份天大的、甚至可说是亘古未有的造化。跟这份造化比起来,他这个前朝阴神的传承也显得无足轻重,只要魏来愿意,他可以凝聚出更多的武阳神血。即使没有他关山槊的帮助,魏来所损失也不过是些许淬炼肉身的速度,但饶是如此,比起寻常修士来说,他凝练武阳神血的速度依然会快出百倍不止。

    而现在的魏来却愿意放弃这唾手可得的造化,为的只是救下他这个行将就木的前朝阴神。

    关山槊很难相信真的会有人“傻”到这般地步,毕竟若是二人的位置互换,关山槊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以己度人的方法虽然可耻了些,但在很多时候,却出奇的有效。

    许久之后,他率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苦笑言道:“看样子我得收回那天我对你说过的话。”

    “你当得起这份天大的造化。”

    魏来眨了眨眼睛,反问道:“前辈不怕我在骗你吗?”

    关山槊一愣,同样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你演技不错。”

    二人随即在这烛火幽深的黑暗庙宇中相视一笑,虽无多言,却已明彼此心迹。

第四十九章 我想见见他们

    次日辰时。

    魏来回到乌盘城后,并没有急着归家,而是先来到城东,寻到了张家的包子铺。

    刘衔结毕竟有伤在身,魏来知他好这一口,倒是不介意花上不多的钱财,买刘衔结一个开心。

    这个时间段是包子铺生意最好的时候,魏来早早的便从怀里数出了十枚铜板,这些日子他听刘衔结说起过,每日他去他那十个大菜包都是单独放着的,魏来心想今日也应当不会例外。

    “呸!你这包子,馅是坏的!”

    “今天你不兄弟们一个交代,信不信我拆了你这包子铺!”

    只是魏来还未走到包子铺远远的便看见几个壮汉围在包子铺前大声的嚷嚷着,张婶被吓得脸色发白,那个小女孩更是怕生生躲在了母亲的背后。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昨日便猜到张家母女开罪了那位金柳山恐怕会招来报复,但毕竟阿橙这道大山还在,就是要动手也不应该这么着急,还是说其中另有变故?

    魏来当然没有时间去细想其中就里,他在看见这番情形时便赶忙快步上前,大声喝道:“你们做什么?!”

    包子铺的周围围满了前来卖包子的顾客,只是有了这番情形,那些顾客们自然不敢惹事,都在远处远远望着。而魏来这声大喝,免不了让周围的人群朝他投来目光,在看清他的模样时,这些目光的主人脸上的神情随即变得古怪了起来。

    “一个傻子来凑什么热闹。”这大概是大多数在那时心头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而那正在铺子门口,对着张婶咄咄相逼的几位壮汉闻言也转过了头,看向魏来,双方的目光相遇,彼此都是一愣。

    他们认出了彼此,闹事之人是贯云武馆的学徒。

    “哼?怎么了?小傻子今天也想逞一逞英雄?”为首的学徒身高近有七尺,足足比魏来高出两个脑袋,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隆起,就像是一座座小山,此刻狞笑着盯着魏来,那架势多少有些渗人。

    现在的魏来对于这看上去身强力壮,实际修为不会超过武阳三重的家伙并无半点畏惧。他只是心底暗暗有些感叹,孙伯进当真是为了攀龙附凤不择手段,赵共白尸骨未寒,苍羽卫的杀伐果决足以让城中百姓胆寒,这孙伯进还看不明白与虎谋皮的危险,连这同乡数十载的孤女寡母都不放过。

    “害怕了?那不如跪下来给爷爷磕个头,爷爷心情一好说不得便放过你呢?”魏来短暂的沉默落在那人的眼中,便成了怯懦与胆怯。他很是张扬的大声说道,似乎唯恐在场的百姓哪一个未有听清他所言之物一般。

    “小兄弟,莫要动怒,阿来还是个孩子,你何必与他

    一般见识。”但不待魏来多言,那在铺中早已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张家妇人赶忙从铺中跑出,身子虽然颤抖,却还是挡在魏来身前,对着那位生得人高马大的学徒说道。

    说着她还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手里打着颤的往外掏钱,嘴里言道:“我身上就这么多钱,你们不要嫌弃,拿去买酒喝,就当是我给各位的赔礼,好不好?”

    张婶的身上又大多人乡间妇人都有的毛病:老实、本分、偶尔喜欢嚼嚼舌根,偶尔又会动起恻隐之心,当然,还有一点胆小怕事。

    魏来可清楚,这些家伙是为了闹事而闹事,且不说这些钱财能否打发他们,但有了今日的甜头,保不齐明日亦或者后日他们不会再来。魏来皱起了眉头,藏在袖口下的拳头握紧,他在想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又不至于让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只可惜那群学徒并不打算让魏来有太多的时间去思忖。

    啪!

    一声脆响。

    为首的学徒一把便拍开了张婶递来铜钱的手,张婶的身子不堪这般力道,跌坐一旁。手中与钱袋中的铜板顺势倾洒而出,尽数落地,发出一阵当当的脆响。

    “娘!”本来被张婶关在屋中的小女孩见此情形,自然是大惊失色,她发出一声惊呼,爬上了堆着包子的铺面冲了出来,来到了自家母亲的跟前,不顾对方让她回去的呵斥,倔强的伸手要将母亲扶起,眼睛还恶狠狠的盯着那比她高出足足一倍的武馆学徒。

    她的怒目而视也不知是戳中武馆学徒心中哪个痛点,那人眼中煞气涌动,狞笑道:“小犊子敢瞪我?”

    说罢一只脚便高高抬起就要朝着女孩的脑门上踩去。

    这样的做法已经不是单纯的恶毒可以形容了,魏来的脸色一变,眸中涌起了煞气,他的身子前倾,一只手伸出,在那时也顾不得其他,就要出手。

    但有另一只手却赶在他之前更早也更快的伸了出来,稳稳的接住了那学徒踩来的脚。

    魏来一愣,定睛看去,却见那只手的所露出的手背如老树的树皮一般,沟壑纵横。

    “这位小哥鞋子不错嘛?”一个戏谑又苍老的声音随即响起,根本不待魏来与周围众人反应过来,握着那只脚的手只是轻轻一抬,看似人高马大的武馆学徒的身子竟然就在那一抬之下,被重重的掀翻在地。

    而那只手的主人却稳稳当当的握着对方的脚上的马靴,立在原地一脸嬉笑的观摩着马靴,嘴里啧啧言道:“嗯,布料与底子都是上等材料,这靴子起码得三钱银子才能拿下吧。”

    学徒龇牙咧嘴的站起身子,看了看自己光着一只的脚丫,又看了看

    不远处拿着他靴子的干瘦老人。大概是觉得太过丢人的缘故,怒火攻心的壮汉并无心思去细想方才自己是如何跌落在地的。他当下便发出一声怒吼:“老泼皮,爷爷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说着便领着身后的其余几位身材壮硕的学徒,直直的冲了上去。

    身材干瘦的老人在那时眯起了眼睛,他将那马靴扔到了一边,身子一矮,迎上了冲杀上前的众人。

    于是乎,仙人摘桃、撩阴腿、戳眼珠等为人不齿的下作招式一一在老人的手中被使出,在一阵兵荒马乱,又眼花缭乱的你来我往后,气势汹汹的一干学徒,眨眼间便悉数倒地,皆捂着各处要害躺在地上哀嚎不息。

    诸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尤其是那些围观的百姓一个个嘴巴张大得好似能塞下一颗鸡蛋,他们可记得真切,这个老头昨天分明被打得呼天喊地,就剩下半条命了,怎么今天摇身一变,反倒将那些在他们看来孔武有力的武馆学徒们尽数撂倒?

    刘衔结看了看那些倒地不起的学徒,很是满意的拍了拍手,就像是弄干净手上沾染的污浊一般。然后他趾高气扬的走到了那对同样目瞪口呆的母女面前,不露痕迹的朝着魏来挤眉弄眼了一阵,这才看向张婶母女。

    “没事吧?”平日里吊儿郎当惯了的老家伙这时脸上却写满了关切。

    母女回过神来,张婶连连摇头,说道:“没事,只是跌了一跤。”但话虽如此,可从她紧皱的眉头中却不难看出,那伤势显然并不像她说得那般简单。

    捕捉到这一点的刘衔结同样皱起眉头,他猛地跺了跺脚,神情不善的言道:“滚!若是还有下次,我保证你们那里就不是痛那么简单了。”

    这般直白的威胁让那些武馆的学徒们顿觉裆下一凉,他们不敢再招惹这看似瘦弱的老人,一个个在那时忍着剧痛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狼狈离去。

    这模样惹得小女孩一阵咯咯轻笑,她年纪尚小,没那么多心思,只是觉得坏人走了,便什么事情都好了。

    但她的母亲却显然还有更重的心思,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老人,几次张开嘴,却又欲言又止。即使到了那些学徒们走远后,妇人依然没有鼓足勇气,只能拉着自家女儿朝着刘衔结想要拜首言谢。

    可脑袋还没低下去,老人便抢先伸出了手,拦住了这对母女吧。

    被拦下的妇人抬头疑惑的看向老人,却见老人眯着眼睛,笑呵呵的看着她,说道:“他们在哪里?我想见见他们。”

    妇人闻言一愣,随即身子便开始颤抖,她的眼圈一红,连连点头,哽咽着吐出了一个字眼。

    “好。”

第五十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张婶对着周围还未买到包子的顾客们连连道歉,破天荒的早早的便关了包子铺的门。

    她将小女孩交到了魏来手中,也不管自家女儿是否愿意,随即走到了刘衔结跟前,说道:“老爷子……嗯,随我来吧。”

    刘衔结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魏来,见魏来同样对他点头致意,他这才放下心来,随着妇人一同离去。

    ……

    “阿来哥哥,娘为什么不让我去?”生得乖巧的小女孩抬头困惑的看着魏来,眉头紧皱的问道。

    魏来耸了耸肩,比起小女孩,他心头的困惑恐怕只多不少,但小女孩那一脸认真的模样,显然是魏来不说出个一二三四,她便不会轻易罢休。魏来不得不好好的思索了一会,才说道:“大人不都这样,屁大点事非要搞得神神秘秘的。”

    本来还有些不高兴的小女孩听闻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噗呲一笑,很是赞同的言道:“阿来哥哥说得真对,我娘老是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都知道。”

    魏来眉头一挑,但转瞬还是压下了自己探究秘密的心思这世上的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要么是不愿说,要么是不能说。既如此,打着关心的名义,探究秘密,说到底更多的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有时候缄默比起嘘寒问暖,更有力量。

    魏来伸出了手,微笑问道:“我知道城西有一家饭店,他们的烤鸭,肉肥汁多,要去尝尝吗?”

    女孩一愣,随即伸出了手,放到了魏来手中:“阿来哥哥请客?”

    “当然。”魏来笑道。

    “阿来哥哥?”

    “嗯?”

    “其实你不傻对吗?”

    “……”

    “我说过,我很聪明。我一早就看出来了。”

    “是吗?那可否劳烦这位聪明的姑娘告诉在下,你的芳名。”

    “青焰。”

    “刘青焰。”

    ……

    出了乌盘城的北门口,朝西行三里地,再翻过三个小山坡,便可见一处土丘,土丘上稀稀落落的矗立着几处墓碑。

    五月二十八。

    今天是薛行虎的爷爷,薛冕的忌日。他爹的年纪已经大了,三年前这些事情便都交给了薛行虎处理,作为独子,薛行虎自然责无旁贷。

    一大早薛行虎便提着纸钱、蜡烛还有一些香烛来到了这处土丘。相传那时有位风水先生为薛家看过风水,说这处坐北朝南,山势仰天,有望云从龙之相。那时薛冕还是乌盘城的大户,大手一挥买下了这处土丘,自此,薛家后人以及一些旁支大都被葬在了这处。

    只是薛家没等到什么望云从龙的大机缘,便忽的家道中落,到了薛行虎这一代,他坐上了乌盘城的捕头,窘迫的家境方才有了些许转机。

    不过这转机也称得上一波三折,随着吕观山的死,如今的乌盘城人心惶惶。尤其是在目睹了赵共白一家的遭遇后,薛行虎也起了辞官的心思。只是辞官之后做什么?却是一件麻烦事,虽然他有些修为,但却上不得台面,估摸着也只能去镖局做个镖师,走南闯北,

    听上去潇洒自在,实则背井离乡,又凶险莫测。

    “爷爷,你可要保佑我诸事顺利,给咱们老薛家光宗耀祖啊。”点燃了香烛,又烧过了纸钱后,薛行虎便跪在了自家爷爷的坟前,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的嘟囔了几句。

    随后站起身子的薛行虎,看了看放在一旁还剩下的纸钱与香烛,伸手便将之提起他还有一处需要祭拜。

    薛家家道中落时,薛行虎还未出生。但听他爹讲,那时,薛家树倒猢狲散,平日里百般讨好的亲戚朋友都对他们避之不及。他爹又患了恶疾,爷爷四处奔走想要借到救命钱,但那些亲戚要么借故推辞,要么直接闭门不见。

    眼看着他爹的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他爷爷急得火烧眉头,那时家里唯一值钱就是这处山丘,但地势偏远,又荒芜人烟,一时间根本难以出手。

    ……

    薛行虎想着这些,迈步走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坟冢前,他伸手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却见那上面刻着刘氏之妻薛良月几个大字。

    薛良月是薛行虎爷爷的同胞姐姐,薛家是大户人家,薛良月也是当时乌盘城出了名的美人。当时便有同城的其他大户看中薛良月,祖爷爷对对方也很是满意,便要将薛良月许配给对方。

    可薛良月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傲得很,不仅在大婚当日逃了婚,还嫁给了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子,也不避讳,就在乌盘城安了家。

    薛行虎的祖爷爷觉得丢了颜面,几次想要强掳自己女儿回家,甚至告到官府说那小子强抢民女,但薛良月却出面作证,又以死相逼,这才让祖爷爷收了心思。但却也将薛良月逐出家门,自此再无往来。

    这事发生时,薛行虎的爹都还未出生,对于这位姑姑大都也只是道听途说过一些不太好的风言风语,后来更听说,薛良月的丈夫不辞而别,留下薛良月孤儿寡母,在很长时间内,薛良月都是乌盘城中那些大家闺秀的反面教材。

    可就是这样一位与薛家断了近二十年联系的妇人,在薛行虎爹生死存亡的关头,送来了救命钱。

    薛岩,也就是薛行虎如今已经年近七十的老爹,每每回忆起那个场景,都会忍不住双眼泛红。

    那时正是腊月,薛家的老屋中一贫如洗,所有能卖的物件都被薛冕拿去卖了,但依然凑不够看病的钱。又是一日毫无收获的薛冕回到家中,瘫倒在才刚刚八岁的儿子的病榻前。薛岩忘不了那一天父亲的嚎嚎大哭,更忘不了的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比他大了多少的男孩,不请自来。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棉袄,身上带着一股面粉的味道,用生满老茧的手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个手掌大的事物,用灰色的手帕包裹。她将之打开,里面安放着一枚元宝,几颗碎银,还有更多的密密麻麻的铜板。

    她说:“弟弟,姐姐这几日凑了许久,只凑出这么些钱来,你看看够不够,不够,姐姐再想想办法。”

    那些钱足够薛岩治病了,但不知为什么,接过那钱的薛冕却忽的哭得更加伤心了。

    ……

    薛行虎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在坟

    前为自己未曾谋面,却救过自己父亲性命的姑婆点燃了香烛,又将纸钱焚烧,然后默念着一些俗套的祭拜之言,在坟前叩了三个响头。这便站起了身子,默默看着那纸钱被燃尽,方才想要转身离去。

    “就是这里了。”可这时,他身后却忽的传来一道声音。

    薛行虎回头看去,却见张婶正带着一位老者走向此处。

    薛行虎一愣,那老者他见过,就是在昨日知县府前险些被打死的那位老人。

    “薛伯哥你也来了?”张婶显然也未料到会在这处遇见薛行虎,她微微一愣,脸上似乎有些慌乱,但还是强作镇定的与薛行虎打了声招呼。

    薛刘两家因为父辈之事,早已冰释前嫌,这些年来走动频繁,只是随着张婶的丈夫刘安去世,张婶一个寡妇,为免旁人说三道四。薛行虎也不好做得太过,但逢年过节却还是要表表心意,送出些钱财接济母女俩。只是张婶的性子倒是与当年的姑婆极为相似,不愿接受旁人施舍,一个人支撑着从姑婆那代便传下来的包子店,这么多年过去每次薛家送出的钱财对方都会退回,薛行虎见她母女日子过得也还算红火便也就未有再行此事,但走动却是从未停歇。

    “嗯,今天是爷爷的忌日,我要是不来,我家老爷子估计能把我的腿打断。”薛行虎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张婶身后的老人,嘴里笑着回应道。

    这片山丘葬下的只有从薛行虎爷爷那辈开始的薛家族人,以及之后的刘家亲戚,薛行虎知道老人姓名,再一联想昨日张婶对老人的维护,暗道莫不是刘安家中的亲戚?只是刘家在乌盘城也有些年岁,除了薛家似乎并未再与任何人来往,至少这些年来薛行虎可没见过刘家还有任何亲戚。

    不过这终究不是他薛行虎应该关心的事情,他看得出张婶的神情略微慌张,似乎不愿他在此处久呆,薛行虎也很是识趣,说完这话后,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去。

    “这是你给她烧的吗?”可脚步还未迈开,张婶身后那位名为刘衔结的老人却忽的出言问道。

    薛行虎一愣,却见老人伸手指着那座坟前还未完全熄灭的火焰,目光复杂的看向他。

    这个问题多少有些奇怪与突兀,但薛行虎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说道:“每年祭拜我爷爷的时候,我爹都会让我为姑婆也带上一份,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成了习惯。”

    听到此言的老人,身子明显微微颤了颤,他朝着薛行虎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即便自顾自的迈步上前,径直走向薛良月的坟冢。

    老人的反常让薛行虎心头有些疑惑,他收起了离去的心思,站在原地沉眸看着了那老人。

    只见老人在那坟冢前单膝跪下,伸出的手臂颤抖,指尖轻轻的落在了墓碑上。

    他的手指滑动,抚摸着在岁月腐蚀下已经坑坑洼洼的墓碑,这样的做法多少有些不妥,薛行虎皱起眉头,咳嗽一声,想着上前一步提醒老人,可话未说出,目光却瞥见老人那泛红的眼眶。

    他愣了愣,却见老人嘴唇打颤的喃喃自语道。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第五十一章 剩下那一半

    城西的烤鸭算得上是乌盘城一绝,还没到正午,店中便坐满了食客。

    魏来与刘青焰的到来多少引起了一些骚乱。

    昨日发生在知县府门前的事情百姓们还津津乐道,无论是刘衔结的来历与遭遇,还是那橙衣女子狠辣的出手,对于这些寻常百姓来说都太具冲击力。

    作为当事人的魏来与刘青焰自然免不了招来食客们打量的目光。

    刘青焰有些不适,坐在魏来对侧扭动着身子,刚刚那期待美食的新鲜劲散去,此刻恨不得快些离去。

    “青焰。”魏来看出了小女孩的不安,他微微一笑,身子前倾,盯着闻言抬头的女孩,问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刘青焰眨了眨自己乌溜溜的大眼睛,眸中泛起了困惑。

    “不该救老头子?”魏来追问道。

    刘青焰摇了摇头。

    “放任那些坏蛋欺负你娘?”魏来又问道。

    刘青焰又摇了摇头。

    魏来笑道:“既然做的都是该做的,那现在坐在这里也是你该坐的。”

    刘青焰低着头小声嘀咕道:“可他们在看我。”

    “那就看呗,估摸着是觉得你太好看。”魏来耸了耸肩,如此说道。

    刘青焰闻言,微微迟疑,又言道:“可是,我觉得他们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是吗?”魏来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转头环视了店中的食客一圈,那些食客自是心虚得纷纷收回目光。

    魏来随即转头,注视小女孩,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看,现在看你的人,一定是因为你好看了。”

    刘青焰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噗呲一声,笑得花枝乱坠,那之前被众人围观的不适感也随即尽数散去。

    ……

    魏来的兜里揣着孙大仁当初给的一百两银子,出手自然阔绰,一口气点了足足四份烤鸭,这家店在乌盘城的名气颇大,每日只有午晌才有烤鸭出炉,限时限量,每天一百份烤鸭卖完便不再多出一只,这规矩也不知是何时开始,反正魏来知道这店时便有了这规矩。

    他记得曾经吕砚儿便因为一日来的晚了,未有吃到这家店的烤鸭,哭得稀里哗啦。魏来架不住吕砚儿的软磨硬泡,买来杀好的鸭子,在吕府中生火。鸭子没烤好,但吕府却险些被吕砚儿一把火给点着了。

    魏来拿着眼前这份火候刚好色泽诱人的烤鸭,想着当年那份焦炭,不禁哑然失笑。

    正大口大口吃得起劲的刘青焰抬头疑惑的看了魏来一眼:“阿来哥哥,你怎么不吃呢?”

    从自己思

    绪中回过神来的魏来微微一笑,正要说些什么。

    砰!

    一只脚却忽的踩在了魏来身侧的长凳上。

    “小子,这么多只烤鸭你们两个吃得完吗?”

    魏来转头看去,却见身侧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正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魏来。那模样几乎是将“我不好惹,超凶的那种”写在了脸上。

    男孩古怪也就罢了,男孩背后跟着的两道身影却是更为扎眼。那是两位容貌有几分相似的高挑少女,身着青紫两色长衫,各自背负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

    魏来很快便收回了打量那对少女的目光,看向比他足足矮上一个头的男孩问道:“那兄台有何指教呢?”

    男孩拉开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藏在腰下的事物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他的眼中凶光毕露:“江湖大无边,涛急风雨狂。”

    “你我皆浮萍,无根亦无……”

    男孩一脸老气横秋的说着不知从哪学来的打油诗,他倒是念得自我陶醉,可一旁的刘青焰却皱起了眉头,冷不丁的言道:“你能好好说话吗?”

    被打断了“诗兴”的男孩顿时脸色一沉,正要发怒。

    “他想要吃烤鸭。”身后的青衣女子却抢先言道。

    紫衣女子接着话茬言道:“但是卖完了。”

    青衣女子:“你们能分我们一份吗?”

    紫衣女子迈步上前,掏出两枚碎银放在了桌面上,又退了回去。

    随后二人朝着魏来与刘青焰躬下身子,异口同声的言道:“拜托了。”

    还要说话的男孩被自己的同伴拆了台,脸色难看异常,虽然极力表现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架势,可盯着烤鸭的目光却将他装出来的高傲出卖。

    刘青焰噗嗤一笑,拿起桌上唯一幸存的一份烤鸭,看向魏来问道:“阿来哥哥,可以吗?”

    魏来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的刘青焰随后便将那份烤鸭递到了男孩跟前:“我们正好吃不完,送你一个。”

    “啊?”男孩接过那份烤鸭,脸上的神情呆滞,他的眼睛眨了眨,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来哥哥,我吃饱了,咱们走吧。”扎着两个冲天鬏的女孩也不管男孩作何感想,转头便朝着魏来言道。

    魏来自是点了点头,也不去理会放在桌上的两枚碎银,朝着男孩身后的两位女子点了点头,便牵着刘青焰出了店门。

    待到二人走远,青竹伸手戳了戳自己那还抱着烤鸭发呆的少爷,问道:“少爷?少爷?咱们就这样放他走了?不是说要试一

    试他的底细吗?”

    一旁的紫凝也皱起了眉头,虽未出言,但眉宇间却也充满对于男孩忽然背离初衷的疑惑。可男孩却像是并未感受到二人的疑惑一般,他背着二人缓缓坐下了身子,竟然就这样在那里抱着那烤鸭吃了起来。

    青竹显然是个急性子,她见状也一屁股坐到了男孩的身侧,戳着男孩的衣袖颇有些着急的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男孩微笑着看了青竹一眼:“只是改主意了而已。”

    “为什么?”

    “你不觉他和他身边的人都很有趣吗?”

    男孩的眼睛眯了起来,喃喃自语道。

    “而越是有趣的东西,越是要放到最后……”

    男孩说着,拿起了桌上的碎银在手中轻轻点亮,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灿烂得恍若宁霄城元宵时的烟火,灿烂得像是挂满夜空的星辰。

    也灿烂得,莫名有些阴森……

    ……

    将刘青焰送回家时,张婶也已经回到了住处,魏来可以心安的将刘青焰交还给她的母亲,然后便转身归家。

    一上午的时间已经过去,魏来想着回家之后好生休息一番。

    “李家丫头屁股翘,孙家姑娘玉兔肥…”

    “西边的红袖舞,东边的胭脂美…”

    “秃驴说那是骷髅鬼。”

    “可小子肉眼看,只觉越看人越美……”

    只是魏来方才走到老屋门口,边听院中传来一阵韵律古怪,词调露骨的歌声。不用见其人,魏来便知能唱出这样曲调之人,只有他刘衔结一家而已。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便推开了房门。

    却见昨日可怜兮兮的躺在床榻上的刘衔结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跟狗尾草,悠哉悠哉的躺在院中晒着太阳。

    魏来倒也习惯了老人这般不着调的做派,他迈步走到了老人身侧,在院子上到正屋的台阶上坐下。

    唱得起劲的老人,闻声坐起身子,他一副刚刚发现魏来的吃惊架势:“回来啦?”

    魏来点了点头,反问道:“解决了?”

    “一半。”老人应道。

    “那剩下了一半呢?”

    老人从地上站起了身子,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道:“不急。”

    “你都已经寻到你的亲戚了,还回来做什么?”

    逆着光站立的老人闻言一愣,随即低头看向魏来,嘴里的狗尾巴草被他以一个极为潇洒的姿势吐了出来,然后他笑呵呵的说道:“这不是……”

    “还要结草衔环吗?”

第五十二章 它是我回家的路

    乌盘江水,滔滔不绝。

    西越宁州,东入渭水。

    魏来与刘衔结一道站在乌盘江畔,不远处的孩童嬉戏,还在唱着那魏来小时候也曾唱过的童谣。

    “乌盘江流域广袤,是整个大燕境内最大的河流。”

    “燕篡周而立之前,周朝重人道而轻神道,除了为国战死的阴神,很少册封其他正神,多地的神都是民间供奉或是自发修行而成。”

    “那时乌盘江虽大,神却各异,并无一位可以一统整个乌盘水域的神出现。”

    刘衔结看着波涛滚滚的江面,目光深邃,嘴里喃喃言道。

    魏来听到这处,侧头看了老人一眼:“所以你就是当年乌盘城百姓供奉的那位的江神?”

    老人并没有回应魏来的问题,他的目光愈发的深邃,神情有些恍惚,仿若穿越回了百年岁月,某些场景历历在目,如流光一般在他的眼前闪过。

    那时。

    乌盘城还不叫乌盘城,而是乌盘镇。

    大周战乱,各地军阀割据,于内于外都是战火不歇。大批或枉死或战死的尸首来不及掩埋,都被丢入了乌盘江中,尸体顺着江流而下,来到了这处。再往东去,大燕的乌盘江 齐国的大泉河、鬼戎的白头川都得汇入渭水。

    都说北境九国,实则不然。

    北境有十一国,除开燕、齐、鬼戎、楚等九国,北境还有两国。

    其中之一便是这主流横跨北境,支流密布的渭水神国。渭水之主,亦是北境鳞类之主,渭水之神,亦是这北境水域之神。

    渭水龙王坐镇,乌盘江中那些亡魂尸首根本不敢流入渭水,便尽数堆积在了这乌盘江的尾部。亡魂尸骸堆积,这处山清水秀之地也被阴魂所挟持,常有水鬼作乱。

    那时的我还是一只年轻力壮的水牛,乌盘镇里喜欢我的小母牛从镇东可以排到镇西。

    但我不喜欢它们,我觉得它们的爱不够纯粹,更多的是**堆积的冲动。

    相比于那些事情我跟喜欢躺在草地上,看那些人嬉戏、耕种,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谈天说地。但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乌盘江中的水鬼越闹越厉害,以前的江神被水中的恶鬼撕烂了头颅,没了江神的镇压,水鬼们的活动愈发猖獗,一旦到了晚上几乎是家家房门紧闭。

    后来,来了个和尚,镇压了水鬼。

    他离开那天,百姓们都去送他,我也跟着去凑了凑热闹,谁知那和尚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我,他就这样收了离去的心思。他走到我面前,说我很有慧根,要送我一场天大的造化。

    和尚在江边结庐而居,我就跟在和尚身边,他每日都跟我讲一些有的没的的经文,我听得头大,但还是愿意跟在他身边。因为他不把我当做一只牛,而是把我当做朋友,一个可以交流的朋友。

    人应该比牛活得久。

    但和尚却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老得很快,比我还快。

    两年不到,初见时二十岁出头的和尚,便老成我现在这副模样。我是一只牛,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每天尽量的陪在他身边。乌盘江的水鬼还在闹腾,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但我每天还是得驮着和尚却江边一趟,镇压水鬼。

    渐渐的,和尚的身子越来越虚弱,有一天我驮着他往回走时,他忽然从我的背上摔

    了下来,我着急的想要把他扶起,可无论是牛蹄还是牛嘴都比不上一双人手来得管用。我有些着急,想要去镇里找人帮忙,和尚却拦住了我。

    他说,那场造化是时候给我了。

    我记得他只是轻轻一点,我与我身前这片江水的气机便连在了一起,我随即也化作了人形。

    ……

    魏来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

    修入神道,无非几种办法,要么是朝廷册封、要么是百姓供奉,再或者就是如那渭水龙王一般,以通天修为将一处地界的气运与己身相连。

    但除此以外,还有两种办法。

    一曰醍醐灌顶,一曰仙人结发。

    前者佛教大圣才有的手段,后者是道门圣人的神通。

    很显然,那位刘衔结所遇的和尚便是前者。

    魏来猜到了刘衔结的身份,却没有猜到他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他不禁追问道:“那后来呢?”

    刘衔结脸色平静的继续言到:“后来啊……”

    后来我就成了这处水域的江神,和尚临死前让我将他的肉身烧了。我依言照做,在火堆熄灭后取出了一颗石头,和尚说那是他的舍利,让我将之带在身上,一来可以救命,二来日后若是遇到有缘人,可将这舍利送于对方,也算是给他留住了一点传承。

    可我哪知道什么叫有缘人?

    但总归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我就将那舍利一直贴身带着,也好好做好这乌盘江的江神。什么水鬼水妖在我的手下都掀不起什么大浪,乌盘镇也就一时成了方圆百里内少有的净土。许多百姓慕名而来,乌盘镇的人越聚越多,也渐渐成了乌盘城。

    日子就这样过去,燕篡了周,我也转眼做了几十年的江神,我看着一代乌盘城人,从孩童变成父母,从父母变成糟老头糟老太,再化作一赔黄土。

    当你看多了这些事情,你就会如我一般,开始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这花花绿绿的世界中走上一遭,又匆匆离去,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我,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坠入了乌盘江。

    说到这里,刘衔结顿了顿,他的脸上露出了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羞赧之色,隐隐泛红,浑浊的眼眶里也亮起了光。

    那光,魏来以为大概就是孙大仁说过的,他看向吕砚儿时,眼里也曾有过的事物。

    哪怕十年百年,哪怕我头顶霜雪,哪怕你深埋黄土,一想起那个人儿,许多事情依然历历在目,历久弥新。

    ……

    后面事情多少有些俗套,无非就是一个江神爱上了一个女孩,女孩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嫁给了江神。

    这本该是故事的结尾,但偏偏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

    也不知道当时的皇帝老儿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的派人开始清缴乌盘江中的神,我虽是江神,但却并非前朝册封,按理来说只要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改朝换代也管不到我的头上来。但大燕朝的朝廷却不讲这些规矩,管你是前朝新朝,管你是阴神阳神,只要不是朝廷册封的神,都是不问青红皂白,一网打尽。

    我的神庙被拆,朝廷也张贴了禁令,不准百姓私自祭拜。好歹我是阳神,不是那些只靠香火而活的阴神,不至于断了香火,便没了性命。但

    我也不得不暂时离开乌盘城,想要遁入乌盘江避避风头。

    临走前我与我那老婆子说明了一切,坦白了我的身份。那时我们的孩子才十岁,我告诉她我若是回不来,她可以寻人再嫁。

    但我那老婆子性格倔得很,根本不听我言,只说就是死也会等到我回来。那时情况紧急,我依然无法与她细说,只能将那颗舍利交到她的手中。

    回到乌盘江后,那些负责清剿我的朝廷军队们便忽的全部退去,我本以为是他们知难而退,此事就此作罢,在江中观察了几日后,在确定他们并非佯装退下之后,我便想回到我家老婆子的身边。可也就在那时,我方知自己入了圈套。

    我在回到乌盘江的时候,神魂便被一股力量所锁定,只是我一开始并无察觉,待到想要离去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了乌盘江中。那力量不断的抽取着我身为乌盘江神的神力,将我当做了被圈养的牛羊……

    说道这处的刘衔结语调反倒平静了不少,似乎相比于之前的种种,那一段的遭遇更像是吃饭睡觉一般稀疏平常。

    我就这样在那乌盘江底呆了好些年,我不知道我的老婆子和我的儿子过得怎么样,最开始我还想着反抗,到后来没了气力,便一直处在半昏半醒之间。

    这样子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五年,按照那股力量吞噬的速度,大概再不过两三年的时间,我就会彻底消亡。

    可有一天,昏睡在江底的我却忽然听到了我夫人的声音,我在恍惚中睁开了眼,看见一枚金色的事物悬浮在江面。我下意识的伸出了手,那事物便落在了我的手中,是舍利,是和尚留给我的舍利。

    说实话,在看清那东西的一瞬间我有些不安。

    但我还是握住了它。

    然后一道道影像从那舍利之中涌入我的脑海。

    我那老婆子一直带着它,这五年来不曾离身。

    她喜欢在傍晚坐在我们的包子铺门口,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她会给饥寒交迫的亲戚送去救命的钱,哪怕那个亲戚之前对她并不好,哪怕自己也不富裕。

    她会在夜里辗转反复,念着我的名字咒骂,一会哭一会笑。

    她从不在孩子面前露出这样的异状,她总是很笃定告诉孩子,我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但自己得空便会来到乌盘江的江畔,望着大江痴痴发呆。

    终于她还是累倒了自己,她躺在病床上,却一个劲的交代着儿子,要把这间包子铺开下去,因为我喜欢吃她做的包子,也因为我曾经说过,哪怕有一天我瞎了,老得看不见路了,只要闻到我们家包子铺的香味,爬也能爬回家。

    她想让我能找到回家的路。

    ……

    说到这里,刘衔结再次停下,转头看向魏来。

    这时他蹲坐在江畔的石碓上,嘴里又叼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狗尾草。江水幽幽,波光粼粼,这些印照在他的侧脸上,他面带笑意的言道:“记得我给你讲过那个故事吗?”

    魏来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他点了点头。

    “其实我是骗你的。”

    刘衔结并无歉意的说道:“那舍利是在我夫人死后自己回到我身边的,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自然没有机会听她给我讲任何的故事。”

    “所以我就自己给自己编了个故事。”

第五十三章 结草衔环

    我的老婆子死了快六十年了。

    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又有和尚留下的舍利相护,按理来说,活个百岁不成问题。

    但她死的时候才四十五岁不到,舍利中的光影中,她躺在病榻上的时候,虚弱得不成样子,就像是一个**十岁的老人一样。

    我倒好,舍利归来后,我本来撑不过几年的身子,竟然硬生生的撑了下来。

    虽然依然被困在江底,动弹不得,但却能靠着那舍利神游身外,我第一时间便想到我儿子。

    他叫刘圭,我花了足足一两银子,请当时乌盘城最有学问的先生起的名字。

    他说圭者,玉也。是君子帝王之器,难损于岁,温软如春。

    我看着我才十五岁的圭儿独自一人葬母。薛家的亲戚倒是有心照顾,但他却记着母亲的遗言,一人那包子铺开下去。

    于是他独自和面、独自修理蒸笼、独自吃饭、也独自在夜里抱着枕头流泪。

    我很想抱着他,告诉爹一直都在。

    但舍利给我的力量只能让我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假装我还在他身边,还陪着他。他是个坚强的孩子,在薛家的帮助下,他总算长大成人。他记得他娘的话,一直开着那包子铺。我陪在他身边,看着他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了男子汉 ,他有了心仪的姑娘,开始在夜里辗转反复,却偏偏有贼心,没贼胆。

    我很心急,恨不得给他两脚,告诉他喜欢就要去争取。

    好在他运气不错,薛家的长辈替他做了主,娶到了他心仪的姑娘。

    那姑娘人好、勤快、生得也还漂亮,小两口的日子过得红火,过了几年,日子稳定,夫妻有了些积蓄,姑娘也有了身孕,我儿子高兴坏了,那天在家里手舞足蹈,开心得就像是小时候我第一次给他做了个竹马时的样子。我也很开心,我在他的身边乱窜,只可惜他看不见我。

    后来我的大孙子也出生了,看着儿子与儿媳欢天喜地,我也跟着傻笑,也觉得心满意足。

    就在我以为他们小两口会这样无忧无虑的过完一辈子的时候,他忽然病倒了,就像他娘一样,毫无预兆的病倒了。儿媳用尽了所有积蓄,请了能请的最好的郎中,却也依然回天乏术。那时,我孙子才十岁。

    我察觉到了不对。

    这不应该。

    我回到了江底,开始审视这一切,也隐隐察觉到这应该与那股困住我、不断抽取我力量的东西有关。我在舍利的帮助下,开始追踪我体内力量的去向,顺着那力量涌动的痕迹沿着乌盘江逆流而上。

    我才发现,舍利给我的能力并非无穷,它极大的限制,它让我神游身外的意识只能停留在我身为江神所辖的流域,一旦超脱了那个流域,我便会变得极为虚弱,会有一股力量一直拉扯着我,将我往后拽。

    我不甘心,我尝试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以被那股拉扯力量整晕而告终,当我醒来时我便会又回到我的肉身之中。但我渐渐发现,每一次我前进的距

    离都会比上一次多出一点,哪怕这一点相对于绵长广袤的乌盘江无异于九牛一毛,但只要有希望我便愿意不断的试下去,我要找到事情的根源,为了我的妻子、儿子。

    很多年过去。

    我的孙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但比起他父亲,他的遭遇更加不堪,他只活到了三十岁,他女儿的模样还没见到便撒手人寰。

    我意识到若是不解决掉这个麻烦,我的后代都会遭受到这样的境遇,它就像是一个诅咒,会跟随着我的后人,直到我们灭绝。

    我开始更加努力的逆流而上,我已经这样游了三十多年,但我所能抵达的最远处依然不过整个乌盘江流域的十分之一。我很绝望,尤其是看着青焰一天天长大,这样的绝望便愈发的浓郁。

    我不敢想象,有一天她也如她的父亲、她的爷爷、她的祖奶奶一般死在我眼前时,我该如何面对,我知道这一天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远。

    直到有一天,我游出了更远距离,当然那里并没有我想要找的祸首,那里有另外的东西另一个江神,我上游水域的江神。

    它是一只乌龟,一只足足四丈大小的乌龟。当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壳,只有巨大的龟壳还矗立在江底,我在他的尸首上面闻到了困住我的事物的味道。我打了个冷战,忽然意识到,那股力量想要抽取的是整个乌盘江的气运。

    他要做乌盘江的江神真正的江神。

    一切豁然开朗,我是乌盘江的江神,我的儿子、妻子、甚至每一个后代都会在我这里分去些许气运,但哪怕只是微末的一点,那施法者或者说那法门本就是如此,穷凶极恶,任何怀揣着半点乌盘江气运之人都难逃那法门的吞噬。

    有时候答案比未知更可怕,也更让人绝望。

    是谁把乌盘江水域的江神赶入乌盘江的?是大燕朝廷。

    又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让大燕朝廷放任他吞噬整个乌盘江的气运?

    无论那是什么,总归不是我一个小小江神可以抗衡的东西。

    我放弃了挣扎,龟缩在江底,我甚至不敢再神游身外来看青焰一眼,我害怕我看见会是她如她爹、她爷爷亦或者她祖奶奶那般的模样。

    刘衔结侧头看了魏来一眼,耸了耸肩膀,言道:“比起你,我在这方面的承受力似乎差了很多。”

    魏来对于刘衔结此言不置可否,他问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江底的。”

    刘衔结眨了眨眼睛:“因为你啊。”

    “后来,朝廷册封乌盘龙王为乌盘江江神的消息传来,我方才知晓到底是谁主使着这一切,不过这似乎并不能改变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一个书生带着他的孩子破开了江面,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们给了我一枚铭血丹。”

    刘衔结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当年那枚丹药递到了魏来跟前,魏来接过那事物,微微一愣,眸中的神色依然有些困惑,显然,一枚铭血丹理应

    无法改变当时刘衔结尴尬的处境。

    刘衔结看出了他的困惑,便继续自己的讲述。

    ……

    一枚铭血丹当然无法改变我的困境。

    但我虽然处境窘迫,可靠着那枚舍利,我依然还算得上是乌盘江的江神。你拜了我,诚心诚意的拜了我,你我便有了一丝因果,你是认了我这乌盘江江神之位的。

    这当然也没有什么用处。

    可世上事奇就奇在一个因缘际会。

    你修炼那古怪的功法,似乎能让你与乌盘龙王的气机连成一片,在这天地法则之间,你便就是这乌盘江的正神。

    你看,如此一来,事情就奇妙了起来。

    既然乌盘江的正神都认了我是这方水域的江神,那我岂不就真的是了?

    那施压在我身上的法门,从你修炼那法门开始便一日弱过一日,到了后来我便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再到后来我甚至可以靠着自己艰难的爬出乌盘江,重新踏足这片城池。

    你说,这一切不就是因为你吗?

    听到这处的魏来不免愣了愣,随即他哑然失笑,这一切不过是他年幼时的无意之举,却不想竟然成就了刘衔结的这番机缘。

    “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魏来又问道。

    乌盘龙王的强大毋庸置疑,魏来现在不会是他的对手,刘衔结也不会是,那这样一来,似乎刘衔结即使逃出生天也并无法改变刘青焰的境遇。

    刘衔结微微一笑,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事物,递到了魏来跟前,魏来定睛看去,却见那是一颗光洁无华,却又如玉一般的黑色石子。

    “这是?”魏来接过那东西,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气息便顺着那石子涌入了魏来的体内,魏来的身子一震,恍惚间只觉神清气爽,昨日一夜未眠的疲惫感尽数消融,同时他周身的毛孔张开,整个人似乎都与天地连成一片,说不出的通透舒爽。

    这东西显然并非凡品,再一联想刘衔结方才的故事,魏来顿时明白它是何物。

    魏来握着那事物的手一个哆嗦,赶忙便将之递了回去。

    可刘衔结却在那时伸手挡住了魏来递回的手,他平静的说道:“和尚说让我将此物赠给有缘人。”

    “这些年没事的时候,我就想,到底什么才算是有缘人,我又该去哪里找?”

    “后来我才明白,有缘人不用去找。有缘自会相见。”

    “我与我老婆子就有缘,所以我将舍利送给了她,可惜她福薄留不住,这舍利又回到了我这里。”

    “你呢?命硬得很,咱们十年前江底一见,你给了我活路。十年后我逃出生天,我就该还你一个恩情。”

    “你说,这算不算得有缘?”

    刘衔结说罢这话见魏来还要推辞,他便又笑道:“收着吧。就算你用不着,日后你寻到了有缘人,送给他就行了,就当是替我完成和尚的心愿。”

    “毕竟,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为他做到这事了……”

第五十四章 遭遇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魏来当然也听出了刘衔结的话外之音。

    他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转瞬将那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说过,人类到底为什么活着,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大家都知道自己迟早会死,那活着的时候又干嘛要那样辛苦,得过且过不是更好?”

    “后来我才明白。”

    “本来我爬出江底,只想要报了你的恩情,就去做那件事情的。”

    “但看过她一眼后,我便想再看一眼,一眼之后又是一眼……一直就拖到了现在。”

    刘衔结长长的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又像是终于下定了一个重要的决心一般,他整个人都在那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那她会同意吗?”魏来皱起了眉头,终是忍不住问道。

    “她不知道就不需要她同意了。”刘衔结言道。

    说完这话,刘衔结脸上的神色变得愈发的平静,他朝前迈出一步,踏入了江水之中。

    “之后还要麻烦你一趟,把我送回去,那样我还可以再看着她继续长大,就当是对圭儿的弥补吧。”刘衔结诚恳言道,而说罢这话,他便没了半点的犹豫,另一只脚也向前迈出。

    他便这样一步又一步的走入涛涛的江水之中,魏来看着那渐渐被江水淹没的身影,几次压下了自己出言阻止的心思。

    他明白,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身子却开始颤抖,他眸中燃起了星火,随着刘衔结的身影越走越远,那星火却越烧越旺,转瞬便化为了熊熊烈火,侵染了他的整个眼眶。

    ……

    夜色再次笼罩在了乌盘城。

    魏来只身一人出了老屋,身形飞快的在巷口中跳跃,避开了数位巡逻的苍羽卫,直直的便出了城门,直奔向猴狐林而去。

    他的脚步轻盈,速度极快,从前天开始就未有歇息的身子却丝毫不感疲惫,反而神采奕奕。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用红绳串着一颗黑色石头,那是刘衔结赠与他的佛骨舍利。

    那个和尚的姓名魏来无从得知,但可知的是,那和尚身前一定是一位佛道大圣,这枚舍利之中就理应包裹着那位大圣的传承。这样的馈赠就犹如关山槊的神庙一般,足以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魏来暂时无法洞穿其中的玄机,但饶是如此,这佛骨舍利给他带来的好处依然是显而易见。他的气息流转畅快,浑身经脉通透,他估摸着今日若是顺利,他甚至有可能一日凝出两枚武阳神血。

    由此可见这佛骨舍利的强大。

    当然,魏来并不打算真的接受这份馈赠。

    他会将之归还给刘青焰,但这得等到他推开第一道武阳神门之后翰星榜的榜单还有几日便会送到乌盘城,在那之前,魏来得带着关山槊离去,时间紧迫,留给他凝聚武阳神血的时间并不多,能有舍利相助,魏来便可在第一境打下更好的基础。

    他没有迂腐到非我之物,便不可用之的地步

    ……

    猴狐林中搜寻的“豺狼”明显多了起来。

    魏来蒙着面,穿着一身黑衣,除了身材干瘦一些,在这群盲目搜寻的众人之中并不显得如何扎眼。但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在各处乱窜了一会,在周围那些注视的目光对他失了兴趣之后,方才快速奔向猴狐林东边的某一处所在。

    那里是神庙所在之地,不过藏地极深,寻常挖掘之法根本难以找到神庙所在,当然这也只限于各个宗门派出的高手还未抵达这处,又或者碍于苍羽卫的存在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的前提下。

    而魏来却并不需要如此麻烦,他身上有关山槊种下的一道法印,只要他抵达神庙所在的地面,驱动法印,便可瞬息抵达神庙之中。

    如往日一般,魏来甩开了身后的诸人,靠近了神庙所在的地面,再往前行至十余丈的距离,便可驱动法印。

    “让开。”可就在这时,前方却忽的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魏来一愣,这才发现不远处有几道身影相对而立,看架势似乎并不对付。魏来不愿招惹麻烦,赶忙躲在了一旁的阴影后,小心的朝着那处看去。

    说来也巧,那对峙的双方魏来竟然都认识。

    其中一方,是那位名为阿橙的神秘女子,而另一方却是今日与魏来有过一面之缘的怪异组合那个小男孩与他的两位靓丽侍女。

    “那可不行,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这样放你走,那我回家岂不是要白白被我爹打一顿?”小男孩双手环抱于胸前,一脸老气横秋的言道。

    “你要如何?”阿橙面无表情的问道,双手却伸到了她那橙衫之下,握住了其下的某些事物。

    夜风吹过,撩起阿橙背后的马尾与衣衫,她的眸中平静如枯井,可一股凛冽的意却开始在她的周身涤荡。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你永远难以从她的脸上看到半点悲喜,无路是行路吃饭、还是杀人对敌,对她来说好像都是一件没有差别的事情。

    但男孩目睹了这番情形却很是开心,他拍了拍手,言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咱们打上一场。赢了……”说道这处,男孩跺了跺脚,“这脚下的神庙传承就是你的了。”

    不远处的魏来听到这里,顿时心头一跳,他本以为神庙的存在还可以再瞒上一些时间,但听这男孩所言,似乎他们早已洞察了神庙的所在。

    当然,在听闻此言之后,脸色同样一变的还有那位阿橙。

    她的眼睛忽的眯起,狭长的眼缝中闪动起了寒光,她的橙衫扬起,双手握住,悬腰间的事物也同样亮起了如出一辙的阴冷光芒。

    “我听说你要为太子殿下寻到这份传承,所以一早我就在这里守株待兔,没想到果真如此。”男孩脸上的稚气在那时退去,他的嘴角勾起了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狰狞笑意,他弓下了身子,背后紫青二女身上负着的两柄长剑开始当当作响,像是期待着破笼而出的困兽。

    “阿橙!交出你翰星榜三甲的排位吧!”

    男孩眸中战意凌然,他在那时就要出手。

    可阿橙的身子却抢在他发难之

    前猛地动了起来,橙色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涌动,速度极快,所行之处留下一道残影,几乎与她的身形连成一线。

    男孩的心头一震,不知是惊惧于阿橙的忽然出手,还是未有想到对方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起!”他大喝一声,胸口、眉心、后背、以及左手手背处纷自涌出四道青色圆盘,神门轰鸣,轰然气势荡开,严阵以待的盯着那行踪诡诞的女子。

    躲在暗处魏来,看着那男孩的模样不禁暗暗咽下一口唾沫。这男孩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竟然开出足足四道神门,且观那神门之相,出了第四道神门外都雕刻好了密密麻麻的铭文。这……男孩,用妖孽二字形容恐怕都并不恰当。

    但魏来的震惊却并没有持续太久。

    只见那杀出的橙衣女子,分明已经冲向了男孩,可在那眼看着双方就要电光火石一般的撞在一起的刹那间,阿橙却忽然调转马头,身形猛地涌向魏来,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探出,凌冽的气机旋转于她的手臂周围,将那横在她与魏来身前的土堆如稻草一般割裂,她的手就这样在魏来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一把捏住了魏来的颈项,将之如小鸡一般提起。

    她毫不客气,随即便将魏来的身子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嗯?还藏着个人?”男孩也未有料到这般变故,嘴里嘟囔言道,但在看清魏来的模样后,语气一变,“是你?”

    阿橙也同样看向魏来,平日里静如枯井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在双方四人足足八只眼睛的注视下,魏来莫名生出一种人赃俱获的不适感。他狼狈的从地上站起身子,率先打破了这场面上的沉默。

    “路过路过,我什么都没看见,各位继续,继续。”说着他便一脸陪笑的弓着身子,想要从一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样的“嘴遁”之法着实太过拙劣了一些,他、才迈出数,一只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的身子拉了回来。

    “你知道关山槊的神庙在这里?”阿橙的语调忽的冷了几分,魏来甚至能隐隐察觉到随着这话说出,阿橙的周身崩现出了杀机。

    他连连摇头,说道:“什么神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碰巧来此……嗯,看风景。”

    阿橙哪会信他这鬼话,她本以魏来的聪明定然不会来趟这趟浑水,她已经以秘法寻到了神庙的大概位置,而魏来又恰巧出现在这处。那显然,魏来不仅趟了这趟浑水,甚至有可能已经捷足先登,得到了些许好处。

    这很不好,阿橙的目光冷冽,她低声言道:“那东西我一定要要,看在州牧大人的面子上,把你得到的知道的都交出来,我或许可以……”

    “要什么要?先打过我再说。”这时,一旁的男孩也反应了过来,他对于阿橙对他的无视显然极为愤怒,他大声的叫嚣着,周身的四道青色神门再次显现,狂暴的气息猛然自他体内涌出。

    “二位长老,神庙遗迹就在这处吗?”可就在魏来三方要乱成一团的刹那,不远处却忽的又传来一道声音,然后密密麻麻的人影在那处涌现,正保持着整齐的队列朝着此处走来。

第五十五章 夜听

    眼看着就要乱做一团的几人,互望一眼,纷纷收敛起了各自算计。

    魏来最先反应过来,他趁着阿橙愣神的瞬间挣开了放在对方的手,一个不顾形象的地打滚,便躲入了一旁的土堆之后。

    而回过神来的阿橙与男孩几人也被魏来的做法所提醒,纷纷一个闪身来到了魏来身旁的土堆。魏来见状心头暗暗叫苦,心道你们几位干嘛非得与我挤在一起。

    土堆不大,躲入其后的几人显然也察觉到大家一起藏在此处并非良法,想要起身再寻他处,可这时远处的人群已经走近,不得已之下,站起身子的几人又只能再次蹲下。

    男孩与他的两位侍女居于两侧,魏来与阿橙被挤在了中间,因为土丘的大小有限,为以防被来者发现,无论是与魏来相邻的男孩,还是在阿橙身侧的两位侍女都不得不朝里努力的靠了靠,这就不免让居于正中的魏来与阿橙被挤在一起。

    双方显然都未有料到这突然而然的变故,反应不及,面面相对的身子挤作一团,那从阿橙胸部处传来的阵阵触感让魏来面色古怪,他侧眸看了阿橙一眼,素来沉默寡言的女子依旧面色如常,似乎并不在意这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可当魏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阿橙却同样转头看了他一眼。

    虽只是淡淡一眼,但却让魏来一个激灵,如置冰天雪地。

    魏来可见识过对方杀人如麻的样子,也不知为了那关山槊的传承阿橙会做到何种地步,他可不想再惹怒这女子,赶忙尽可能的挪动自己的身子,想要尽量避开一些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别动,他们来了。”至少魏来方才微微挪动,身旁的男孩便低声埋怨道,也不知是不是他有意要给阿橙难堪,还是太过巧合,他推搡了一下试图挪动身子的魏来,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实则修为早已抵达第四境玉庭境,那一推搡魏来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朝着阿橙栽倒过去,而男孩更顺势挤了过来。

    本来之前二人之间还有些间隙,此刻男孩从中作梗,反倒让魏来与阿橙的身子贴的更近,他不得不侧着脑袋将之靠在阿橙的肩膀上,方才能避免与阿橙脸贴着脸的尴尬境遇。但这样一来,魏来却能清晰的闻到那股从阿橙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而她那散落的发梢,打在了魏来鼻尖,却也让魏来鼻尖发痒,心底更生出一股古怪的感觉。

    “再敢乱动,别怪我不给州牧大人面子。”但魏来却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这忽然升起的奇怪感受,阿橙冰冷的声音忽的在他耳畔响起,魏来一个激灵,正想要解释些什么,可那群朝着此处走来之人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就是这里,应当没错。”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魏来一行人自是没了再起内讧的心思,纷纷小心翼翼的顺着土堆的缝隙看去,却见来者赫然是金柳山以及那两位之前便跟在他身边的老者,身后更是站立着数十位银甲程亮的苍羽卫。而除开这些,还有一位魏来的老熟人,孙大仁的父亲、贯云武馆的主人孙伯进。他的身份显然不高,虽然立于那三位身旁,可却神情却稍显局促,有些小心翼翼。

    金柳山闻言一喜,言道“那好,现在我便让他们将大部队拉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关山

    槊的神庙给挖出来。”

    说着,金柳山一挥手,便要给身后的数十位苍羽卫下令。

    听见此言的魏来心头一紧,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老者也罢,这男孩与阿橙也好,会如此准确的寻到神庙的所在,关山槊曾说过在他出手前,曾有意将神庙下沉,按理来说以这猴狐林方圆二十里的塌陷范围,想要寻到神庙所在绝非易事。

    “那两人是固州乾坤门的长老,一人唤作司马官、一人唤作司马玄,乾坤门精通四象之法,其中玄武一象便有谛听山林的神通,是寻找奇珍异宝的不二法门。”一旁的阿橙似乎看穿了魏来的心思,在魏来身旁轻声言道。

    只是本就离魏来极近,这般言说,更是对准魏来的耳垂,一番呵气如兰,让魏来的耳根隐隐泛红。

    魏来不解阿橙为何会忽然换了性子一般为他解惑,表面上还是感激点了点头,正要言谢。

    “所以,若是你身上也藏着些许关山槊的传承,他们一旦得到了那大部分传承,依仗着其他神通,也能找到剩余传承的下落。”

    而阿橙接下来的话,很好的让魏来把准备好的言谢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没有承担那传承的实力,倒不如将之给我。”阿橙说得理所当然。

    魏来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平静,似乎真的没有威逼利诱的意思。魏来自是不知当如何应对阿橙的“关心”,他索性不理此言,转头继续看向土堆外。

    “大人不可。”这时,另一位名为司马玄的老人迈步上前,阻止了正要派人行动的金柳山。“关山槊神庙现世,引来的各方人士尚且藏在暗处,譬如那位阿橙姑娘,定然就是为太子办事之人。娘娘对于这关山槊传承极为重视,几次告诫我等不容有失,此刻若是大举挖掘神庙,必然遭来那些在暗中窥探之人的注意,免不了他们会在神庙现世之后与我等抢夺,此举不妥。”

    金柳山闻言微微沉吟,随即言道:“那以二位的意思我们要等到何时?”

    司马官说道:“大人且派大军将此地封锁,那些江湖人士未见神庙出世,必然观望,不敢于朝廷冲突,只需十日不到,我门中三位圣子必到,届时有圣子坐镇,再开地掘庙,想来最为稳妥。”

    这个办法不可谓不好,虽然司马玄兄弟此举有为自家圣子在皇后娘娘那里请功的嫌疑,但依照金柳山以往那圆滑的性子,并非不能卖他那个人情。

    可此刻这位苍羽卫的千夫长却在听闻二人之言后,皱起了眉头。

    “二位的谨慎自然无差,但此事可否稍稍提前数日,又或者与那三位圣子大人修书一封,让他们辛苦一下,早几日到来。”金柳山的言辞还算客气,但这客气显然不是针对眼前的二位老人,而是他们口中的三位圣子。

    司马玄一愣,不解道:“三位圣子目前正在距离乌盘城不过千里的淹月城,以圣子的脚程,想赶到此地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只是洛鹤圣子行至那处时忽的有了机缘,到了破境的关键时期,故而许宣与叶渊二位圣子便在为其护道,需要耽搁几日……”

    金柳山听到这番解释,暗暗有些着急,他看了看身后立着的那排苍羽卫,咬了咬牙言

    道:“你们几个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苍羽卫们应是退下,转眼此处便只余下了金柳山与两位老者,以及那位孙伯进。他颇有些无所适从,直到金柳山抬眸看了他一眼后,他的身子一震,赶忙低头言道:“我也去……也去帮帮诸位大人。”

    那二位乾坤门的长老也是人精,见金柳山这番作态便知事有蹊跷,其中司马官便索性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言说,我兄弟二人愿闻其详。”

    金柳山笑道:“算不得什么难言之隐,只是涉及到陛下,自然是越少知道越好。”

    “嗯?”听到此言的二位老者顿时脸色一变。

    年岁比起司马官略长的司马玄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些许,问道:“难道说与太子废立有关?”

    此言一出,那金柳山倒还未有做出反应,可躲在土丘后的魏来却能明显感觉到靠在自己身旁的女子身子微微一颤。虽然那样的变故极为细微,但或是与之靠得太近的缘故,魏来还是察觉到了这点。

    “圣心难测,太子废立之事陛下从未提及,我们这些做奴仆的自然不敢多问。我要与二位言说的不是此事,而是另一件关乎陛下,也关乎我大燕以后百载社稷兴亡之事。”金柳山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否决了司马玄的猜测。

    “那大人所言何事?”司马官追问道。

    “燕、齐、鬼戎三国比邻,三国之中各有乌盘、大泉、白头三江东流,最后都汇入渭水。”

    “约莫六十年前,三国几乎都无一例外的开始清理各自疆域内三江流域的阴神阳神,同时扶持一位新的江神一统整个疆域,二位可知为何?”金柳山沉声问道。

    司马玄微微迟疑,周围虽无他人,但声音还是尽可能的压低了些许:“我倒是听闻过一些坊间传闻,说是那渭水神国的龙王寿元将尽,陛下有意扶持乌盘龙王,入主渭水……”

    “不是传闻,事实就是如此。”金柳山沉声言道:“就是无法入主渭水,也不能让鬼戎与齐二国得逞,否则一旦他们扶持的正神入主渭水,吞噬了渭水气运,那三国之间的平衡便会被打破。其中后果我想也就不必我再言说了。”

    司马玄兄弟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但又觉不对,便再问道:“可这与挖掘神庙之事又有何干系?”

    “本来是没关系的。”金柳山面露苦笑:“可偏偏那吕观山得了失心疯,斩了乌盘龙王盘踞乌盘城的龙魄,这样一来圣上废了好些力气在乌盘江为乌盘龙王布下的大局便失了衡,缺少了乌盘城流域的气运支撑,乌盘龙王就无法如期晋升为掌管一州之地风雨的昭月正神。”

    “这本也不是大事,只需要花些时间,乌盘龙王便可再次吸纳乌盘城的气运……”

    “但坏就坏在,五日前我们接到消息,渭水龙王大限将至,不出三月必然殒命……”

    “朝廷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乌盘龙王慢慢重新吸纳乌盘城的气运,他们决定用一个更简单也更迅速的办法。”

    说道这处,一阵夜风袭来,带着些许寒意。

    金柳山的神色阴沉,他瞟了一旁的二人一眼,低声说道:“水淹乌盘城。”

第五十六章 一家人

    那夜风不知从何处而起,吹过了猴狐林,灌入了乌盘城,将刘青焰卧室前的窗户吹打得当当作响。

    睡得正香的刘青焰被这声音所惊醒。

    她从床榻上坐起身子,透过窗户看向院落中,夜风大了几分,看样子似乎有要下雨的驱使。她不免有些担忧,微微思索便站起身子,想要去到院中。

    但脚步方才跨出,小家伙却忽的像是想到什么,她又赶忙溜回了自己的床榻,伸出手在枕头下一阵摸索,最后寻到了两根黄色的发带。她熟络的用这发带将自己头上的冲天鬏扎好,伸手摸了摸头顶,似乎在确定着些什么。待到一切无恙,她才吐了吐舌头,跑到了院子中。

    夜风又大了几分,吹得小院的院门哐当作响。

    刘青焰紧了紧披在自己身上的毛毯,迈步走到了院中,但却并未去查看院门处的情况她们家的院门就是如此,一到风雨天便响个不歇。

    刘青焰看向一旁那座有些突兀的立在她家院落中的“建筑”说是建筑,多少有些夸大其词的嫌疑,那东西不过是四根木桩与十余根竹条铺就成的棚子,上面放着些茅草,却因为时间缘故没有来得及铺实,只是稀稀疏疏的摆放着,象征意义远大于它们的实际作用。

    刘青焰的冒着夜风走出卧室的真正目的显然便是这个简陋的木棚,她站在棚外小心翼翼的朝里看了看。

    但夜风吹来的云层却遮挡了星辰与明月,刘青焰的眼中一片漆黑。

    风又大了几分,木棚上的茅草被夜风卷起,刘青焰皱起了眉头,神色担忧,她鼓起勇气朝着木棚中喊道:“你睡了吗?”

    “……”木棚中一片安静,并无任何声音回应。

    “我可以进来吗?”刘青焰又问道。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刘青焰甜甜一笑,嘴角露出了梨涡。她说罢那话,便不再犹豫,迈步走入了木棚之中。

    木棚中愈发的漆黑,刘青焰瞪大了眼睛在木棚中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

    “你在吗?”她轻声问道,却依然没有任何声音给予她回应。

    夜风吹个不停,周围的黑暗与静默让刘青焰有些不适,她壮着胆子又往里走了一步。

    这时,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忽的在她身前睁开,饶是在这样不见星月的黑暗中,那双眼睛依然闪烁着青色的光彩。

    刘青焰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她一个哆嗦,身子僵在了原地。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女孩,他朝前靠了靠,刘青焰便下意识的往回退去一步。

    眼睛的主人再次上前,刘青焰继续后退。

    很快,刘青焰便被逼出了木棚。

    一阵夜风忽起,吹得不远处的院门再次哐当作响,吹得刘青焰身上的毛毯扬起,也吹得天上堆积在云层散开,月光洒下,照亮了这处小小院落,刘青焰也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主人的模样。

    那是一头青牛。

    一头比起寻常牛要壮上一圈,但浑身的皮肉却有些发皱的青牛。

    在看清青牛的模样后,刘青焰眨了眨眼睛,脸上没了方才的惶恐之色,她缓缓的伸出了手放到了那青牛的眉心间,小手轻轻的抚摸着青牛的脑袋。

    青牛铜铃大小的眼睛眨了眨,有些发愣,但下一刻它巨大的牛头便用力一甩,将小女孩放在它头上的手给挣开,不过它对力道的把控却极为精准,并未因此伤到刘青焰半分。

    “哞!哞!”

    它的嘴里发出一阵闷哼,脑袋不断的摇晃似乎在响刘青焰示意着些什么。

    刘青焰愣了愣,看向那青牛牛头摇晃的方向,却是她的卧室。

    她笑了笑说道:“知道啦,我一会就去睡觉,这个给你。”她说着便从自己的身上取下了那块毛毯,递到了青牛的跟前。

    青牛顿了顿,铜铃大的眼眶中写满了困惑。

    刘青焰笑盈盈的拿着毛毯转到了青牛的身后,垫着脚想要将毛毯铺在青牛的身上,可是青牛着实生得太过高大,刘青焰蹦了半天也没办法如愿以偿。

    青牛巨大眼珠眯起,那青色的瞳孔中似乎有些无奈,而无奈的深处却又藏着淡淡的笑意。

    哞!

    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身子缓缓卧下,刘青焰见状赶忙将毛毯铺在了它的身上。

    她眉眼弯弯,嘴角露出梨涡,蹦蹦跳跳的回到青牛的跟前:“这下你就不冷了。”

    哞!

    青牛又发出一声闷哼,似乎在催促着女孩快些回去。

    “知道啦,知道啦。”女孩连连摆手,嘴里应付着青牛的催促。但接下来她却并无离去的意思,反倒是不顾青牛一个劲的闷哼,自顾自的靠在青牛的背坐在了地上。

    哞哞哞!

    青牛发出的声音急促又沉闷,刘青焰却伸手抚摸着青牛的背部,轻声言道:“就一会,我陪你坐一会好不好。”

    “等到天上的乌云都散了,确定不会下雨了我就走,好不好?”

    青牛不满的摆了摆自己的脑袋,像是抗议,但这并无法改变刘青焰的心思,小女孩对此视而不见,她就这样靠在青牛的背上,仰头看着天空,瞳孔中倒影着穹顶上忽而出现,又忽而被乌云遮掩的星光,怔怔出神。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我出生前,我爹就死了,我从来没见过我爹的模样。那时候我身体很差,我娘给我找了很多大夫都没用,直到有一天,乌盘城来了位知县,他是个书生,却能治我的病。”

    “但他说,他治的只是标不是本,我要想无碍,就得等到一个人。”

    说到这里,刘青焰有歪着头指了指正屋,正屋里为点烛火,但隐约能看见正屋的中心似乎摆着一个神龛。

    “你看得见对吗?就是那副画里的人,知县大人说,只要我能等到话里的人回来,我的病就能彻底好起来。”

    “对了,你知道画里是谁吗?是我的祖爷爷和祖奶奶。”

    “我娘说我的祖奶奶死了快六十年了,到死的时候她还在等着祖爷爷回来,她让爷爷要把这个包子铺一直开下去,因为

    这样祖爷爷才能嗅着他最喜欢的包子味,寻到回家的路。”

    “那个知县是个很好的人,但他说的话我娘却有些不信,毕竟这样算起我的祖爷爷怎么也有一百多岁了,他能活到这个时候吗?那如果他活着的话,又为什么不回来见一见祖奶奶呢?”

    “但知县说可以的,他说离家的人一直在寻找归家的路,哪怕天再黑,路再崎岖,只要家里还点着烛火,顺着光,就是爬,他也会爬回来的。”

    “我不知道我娘是被知县大人说服了,还是病急乱投医,总之从那天起,那副祖爷爷和祖奶奶的画像就被娘供奉了起来。”

    “再后来,知县大人死了,被大水卷走了。周围的城里的婆婆爷爷都说那是知县大人惹恼了龙王爷的下场,但我绝对知县大人是个好人,他做的都是好事,说得话也都是很有道理的话。龙王爷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卷跑知县大人?这是不是就说明龙王爷其实不是好人呢?我把我的想法说给我娘听,我娘却很生气,让我不准乱说,更不能更任何人说起这话。”

    “我娘很辛苦,每天都要和面到很晚,天不亮就要起床张罗,我不认为自己错了,但我愿意听我娘的话,自那以后我就真的没有再说过那些话。”

    “后来来了新的知县,人也很好,对大家都好,我的身体好像也没了问题,甚至比起很多同龄人都要好。但我娘却始终放心不下,她说我的爹、我的爷爷、我的祖奶奶都是这样,平日里看着比谁都精神,可那奇怪的病一来,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就没了。我娘觉得我的病跟他们一样,或许真的就如以前那个知县大人说的那样,只有等到祖爷爷回来,我的病才会好转。”

    “只是这事太过缥缈,我娘除了每日惴惴不安,唯一能做的就是好生供奉着祖爷爷和祖奶奶的画像。就这样一直到了半个月前,一个老爷爷来我们家买了包子。虽然他和画像中年轻的祖爷爷一点都不一样,但我见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把这事告诉了娘,我娘当然不信,但在我的坚持下她还是试探过对方几次,可那老爷爷却始终不给她回应,但我却很确信他就是我的祖爷爷。”

    说到这里,刘青焰忽的站起了身子,走到了青牛的跟前,她一脸严肃的看着青牛:“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靠的不是眼睛,而是心。”

    “我能感受到祖爷爷,就像他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就像很多年魏知县说的那样,我们是一家人。”

    “无论他是画像中的年轻叔叔,还是弯腰驼背的老人,又或者……只是一只牛,我都能找到他。”

    青牛的脑袋忽的抬了起来,青色的眸子中写满了不可思议,小女孩却朝着它笑,可眼眶中却又泪水顺着脸颊涌下。

    忽的,一阵夜风袭来,吹得院门哐当作响。

    吹乱了今日才修好的木棚上的茅草,也吹落刘青焰用来困着两个冲天鬏的发带。

    发带随风落下,她的冲天鬏散开……

    两只小小的、并不起眼的牛角在发丝落下后,展露在了夜色中。

第五十七章 献计

    “水淹乌盘城。”金柳山的话宛如一颗巨石投入了湖面,激起了千层浪涛。

    “那这乌盘城的四千户人……”蓄着羊角胡的司马玄在听闻此言后脸色一变,问出此言时声音竟隐约有些颤抖。

    金柳山却在说完此言后一直盯着二人,司马玄这般变化他自是看在眼中,虽然嘴角还是带着笑意,可眯着的眼缝中却隐隐亮起了寒光。

    好在一旁司马官察觉到了金柳山的试探之意,他赶忙迈步上前,说道:“大哥好生糊涂,为了陛下、为了大燕,这四千户人的牺牲算得了什么?陛下爱民如子,我大燕朝哪一个人不曾知晓,陛下做出此举,想必也是痛心疾首的无奈之举。我们做子民辅佐就是,不必伤怀。”

    司马玄一个激灵,抬头看了一眼双眸眯起的金柳山,顿时额头上冷汗直冒。他连连点头,言道:“是在下糊涂了,糊涂了。”

    金柳山脸上的笑容绽开,之前眸中升腾的寒意不见踪影。他语重心长的言道:“二位长老都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心存仁爱当然是好事。”

    “但俗话说得好,慈不掌兵,善不为官。有些事有些决断上面做了,自然就有上面的考量。更何况乌盘城前后出了那么多反贼,谁又敢保证里面藏着的没有其他反贼呢?为了朝廷的稳固,这些牺牲是难免却也值得的。陛下与皇后娘娘素来看好乾坤门,我相信二位身为乾坤门的长老,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清的,对吗?”金柳山的语调轻柔,大有循循善诱的味道。

    司马玄两兄弟却听得面色发白,水淹乌盘城到底是陛下的主意还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在这时已经不重要。上面的人是不会犯错的,就算错了,那也是下面的曲解圣意造成的。这四千户人当然得死,但若是许多年翻了案,这黑锅会落在谁的头上那就没人能说的准了。

    金柳山看出了二人的迟疑,但他并不着急,他很明白,在这样的决断之前,没有犹豫之人才是最可怕的。他眯着眼睛继续说道:“二位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世上哪有没风险的买卖。若是有那这买卖恐怕也赚不到乾坤门想要的价钱。”

    “前朝覆灭之前,乾坤门也是有大圣的一方巨擘,是可与玉鼎峰、紫云宫比肩的神宗,这才百年光景,落到今日地步是为何?二位可有细想?”

    说道这处的金柳山有意顿了顿,目光再次看向二人,见二人虽然依旧低头沉吟,但眸中闪烁不定的神采显然已经是对此事意动。到了这个地步,金柳山很明白,是时候拿出那颗压垮骆驼的稻草了。

    “对了,来的时候太急,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二位,就在三天前,玉鼎峰的卫流芳已经正式将五皇子收为了关门弟子。”

    这话出口,司马玄兄弟二人纷纷身子一震,彼此对望一眼,都从各自的脸上看到了深深的惊骇之色,司马玄更是在其后看向金柳山言道:“大人此话当真?”

    “此等大事金某人区区一位千夫长,岂敢妄言?”金柳山笑言道。

    次得到肯定答复的司马兄弟又互看一眼,这一次他们的眸中没了之前迟疑又或者惊骇,有的只剩下下定决意后的狠厉。

    司马官上前一步朝着金柳山神色庄重的拱手一拜:“大人今日之恩,我乾坤门永世难忘。”

    说罢也不待金柳山回应,司马官便继续言道:“我这就修书一封与三位圣子,让许宣继续为洛鹤护道,这样一来,叶渊圣子应该可以抽出身来,赶到乌盘……”

    “谁在那里!”司马官的话说到最后,可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爆喝,是那被金柳山遣散的苍羽卫巡逻时发现了什么。

    三人抬头看去,却见那苍羽卫爆喝的方向赫然便是离他们所处之地极近的一处土丘。三人顿时脸色一变,而司马玄最先反应过来,他的右手伸出,一道红色的神门在掌心亮起,一只浑身沐浴火焰的神鸟虚影在神门中游走,接着一枚染着烈焰的火球从神门中涌出直直的轰响不远处的土堆。

    “小心。”

    一声轻呼从土堆响起,土堆在烈焰的轰击下四散炸开,数道身影从土堆后跃出,落向一旁。

    这般响动引来了周围巡逻的苍羽卫,他们从各处涌来将那几道身影团团围住,而借着那些苍羽卫手中的火把,金柳山等人也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阿橙?!”金柳山的脸色一变。

    “魏来?!”另一道惊呼也随即响起,却是那闻声赶来的孙伯进。

    “你认识他?”金柳山回眸看了一眼孙伯进问道。

    孙伯进赶忙上前,将他所知的关于魏来的一切尽数告知了金柳山。

    金柳山的心思活络,听闻这些顿时便想到了之前发生在乌盘城中的盗尸一案以及罗相武一行人的失踪。很显然一个傻子是不会与阿橙这样的人物一同出现在这猴狐林的,更不会这么巧出现在关山槊的神庙周围,这其中猫腻金柳山微微思索便想了个通透。

    “阿橙姑娘,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下官不想与你为难,可你竟然与一位钦犯搅在了一起,这事若是传扬了出去,太子的颜面又该放在哪里?”金柳山眯着眼睛言说道,上扬的嘴角带着笑意,这对他来说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说罢这话,他朝着身旁的司马玄兄弟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准备动手擒下魏来一行人。

    可就在这时,一道清冽的光芒从阿橙的长衫下涌出,直奔金柳山的面门而来。

    金柳山心头一惊,这阿橙的心思断不能以常理度之,之前敢当着那么多人面斩杀数位苍羽卫便已算得胆大妄为,此刻更是直接对一位朝廷命官出手。

    那寒光凛冽,速度极快带着阵阵破空之音,转瞬便杀到了金柳山的跟前,金柳山露出惊惧之色,一旁的司马官却赶忙伸出手横在了金柳山的面门与那飞来的寒光之间。一阵沉闷的轰鸣身响起,司马官的手背上赫然浮现出一道青色的神门,龟身蛇尾的玄武之相在那神门中昂起了头颅,青色的光芒大盛,六角形的龟壳纹路顺着青色的光芒铺开

    ,在司马官的手背上化作了一道盾牌。

    轰!

    寒光轰击在青色的屏障上,龟纹裂开,寒光深入一寸,幽冷的锋芒直指金柳山的眉心,金柳山眸中泛出惊恐之色,身形僵硬。但好在那司马官双眸一凝,背部、胸膛以及眉心又有三道神门同时亮起,青色的光辉与伸出的手背上的神门连成一片,那龟纹涌动,开始朝着被寒光撕开的裂纹合拢。

    寒光振动,像是被困住的野兽想要冲破牢笼,却终究不得其法,在数息后光芒散去,归于寂静。而这时诸人也终于看清那寒光的真实模样一柄并无任何花俏可言,通体雪白的一尺短刀。

    金柳山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感激的看了身旁的司马官一眼,随即面色一冷,言道:“拿下!”

    司马玄随即迈步而出,四道缠绕着烈焰的神门张开,神门轰鸣,巨大的烈焰神鸟虚影在他的背后浮现,神鸟高鸣,赤炎喷吐,一道道头颅大小的火球如暴雨般朝着魏来几人矗立之力倾泻而下,而周围围杀过来的苍羽卫也纷纷蹲下身子,神机弩拉满弦身,烈羽箭爆射而出。

    “走!”阿橙见状双眸一凝,一只手张开喝道:“夜尾。”那把一尺短刀一震,破开了龟纹的束缚遁入阿橙的手中,阿橙收刀,将一旁的魏来衣襟拎起,也不管魏来作何感想,身形一闪便化作流光朝着远处遁去。

    身旁一直未有出手的男孩见状骂了句:“真没义气。”也无心与这群人周旋,一只手伸出,无数剑影从掌心涌出,迎上那些飞射而来的烈羽箭与火球,阵阵轰鸣爆开,层层烟雾升腾,将此处笼罩得不见天日。

    而待到一切归于平静,金柳山沉眸看去却依然寻不到诸人身影。

    他的面色一寒,盯着那处被轰得坑坑洼洼的地面言道:“去把虎字营调来,他们谁也不能逃!”

    身旁的甲士闻言正要应是,一旁的司马官却赶忙言道:“大人!阿橙的修为高深,是宁州翰星榜上排名三甲的人物,他若要跑,任凭再多寻常苍羽卫也寻之不到。而那个男孩,我随未有细观,但看他出手的剑气纯正,加上身旁的两位侍女,恐怕应是宁修的儿子宁川。咱们大张旗鼓的搜寻他们的踪迹一来会引起那些江湖人士的忌惮,二来打草惊蛇还难有所得……”

    若是放在之前,司马官如此阻拦金柳山行事,以金柳山此刻的满心怒火,定会呵斥一番。但现在司马官可是他的救命恩人,金柳山自是不会与他难堪,但心中愤恨难平:“难道就这样放他们走了?二位不要忘了他们偷听到了什么,此事传扬出去,坏了陛下名声,圣责落下你我都难辞其咎。”

    司马玄二人闻言纷纷脸色难看,一时间纷纷沉默下来。

    就在诸人心思不郁之时,一旁被这番情形吓得不轻的孙伯进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看了看眼前的三人,微微思忖,终是鼓起勇气言道。

    “大人,小的有一计,或可一解大人心中忧虑。”

第五十八章 朝堂之争,江湖之计

    趁着金柳山调配人手封锁猴狐林的空档,魏来一行人逃出了猴狐林。

    走出猴狐林的众人在那时互望一眼,方才同心协力相互掩护的劲头过去,此刻三方人马又默契的各自退开,保持距离。

    魏来的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他仔细回想着之前听到的谈话,心底有巨浪翻涌,吕观山拼死斩了乌盘龙王盘踞在乌盘城中的龙魄,那个心生魔障的书生大概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善举会给乌盘城带来这么大的灾殃。

    魏来的拳头握紧,抬头看了阿橙一眼,率先打破了沉默:“方才谢过阿橙姑娘出手相助。”

    魏来的态度诚恳,他很清楚若非阿橙最后将他从战场上拎走,哪怕他铤而走险动摇老蛟蛇的力量也不见得能够冲出对方的层层封锁。

    “那就把关山槊的传承交出来。”但阿橙却丝毫没有与魏来客气的意思,语调平静的言道。

    少年脸色一变,再言道:“阿橙姑娘,我的身上并没有你要找的关山槊的传承,如若不信,我大可放开心神,由你气息游走一观。”

    话说道这般地步,若是常人大抵都会暂且相信魏来。毕竟就连那老谋深算的罗相武也因此着了魏来的道,死在了猴狐林。但阿橙不是罗相武,她闻言之后脸色不变,继续言道:“不过一日光景,你的体内比起昨日便多出一枚武阳神血,我并不认为这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做到的。”

    “我不知道你是学得了什么隐匿之法,还是另有隐情,但我要知道你所知道的全部真相。”

    “我救了你一命,你的命就是我的。你不拿出东西来换,我就要要回我的东西。”

    阿橙这话说得极为平静,没有挟恩图报的咄咄逼人,也没有循循善诱的苦口婆心。似乎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理所当然得不能再理所当然的事情。

    魏来的心头一震,他知道是在躲避于土堆后时,阿橙已经用了某些法门神不知鬼不觉的探明了他体内的状况。魏来没有心思去为此恼怒,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无论是白纸黑字写着,被刻在泰临城城墙上的大燕律法,还是江湖之中人人挂在嘴边的江湖道义,都是上位者用来约束下位者的手段。所谓公平、所谓尊严都是建立在你自己足够强大的基础上一般。

    就如阿橙可以在魏来毫无知觉的情况摸清楚魏来的一切,将魏来的性命当做她博弈的筹码;也正如这灯火阑珊的乌盘城,远在泰临城的大人物们,可以如同街角买卖一般,在衡量过孰轻孰重,利弊得失之后,只需轻轻一笔便可将这乌盘城从地图上抹去,当然与之一同抹去的还有乌盘城四千户人的身家性命。

    魏来的拳头紧握,身子颤抖,

    脸色发白。

    六年前,他爹娘为了阻止乌盘龙王的神庙修入乌盘城,丢了性命,但他们尸骨未寒,龙王庙便早已香火鼎盛。

    六年后,吕观山拼得性命不要,也要将空食香火蛀虫斩下马来,可这才半个月的光景,更歹毒也更丧心病狂的算计却笼罩在了乌盘城的城头。

    吕观山说,这世上的善都是无根浮萍,掐灭一撮便少上一撮。而这世上的恶却如参天大树,你斩掉一株,不待春风再起,它们便又死灰复燃。

    魏来并不喜欢乌盘城的百姓,他们太傻,将为他们生为他们死的守夜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当做酒后唏嘘的本钱。却将那些真的害他们性命,食他们血肉的恶魔高高供起,奉为神明。

    但他还是要救他们。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阿橙:“姑娘说得很对,魏来的命是你的。我给不了你关于关山槊的任何讯息,但我想请姑娘让我多活三日,三日之后若侥幸活着,这条命姑娘拿去也罢。”

    阿橙的眉头微微一挑,意识到了什么:“你想救他们?”

    魏来应道:“不,是我要救他们。”

    阿橙上下打量了魏来一眼:“就凭你?”

    男孩并不想再这个问题上多做辩解,他言道:“我不知道任何关于关山槊的事情,姑娘心善,给我三日活路,魏来铭记于心,结草衔环以报。姑娘不肯,魏来俯首认诛,绝无半点怨言。”

    而说罢这话,他便沉默了下来,目光平静盯着女子,等待着她做出她的决定。

    ……

    “看样子,这架是打不成了。”宁川悠哉悠哉的靠在了路旁的树干上,看着对视的双方,长长的叹了口气。

    将双方依然对视,并未有将他的话放在眼里,宁川索性走到了二人之间,说道:“这样吧,本少爷发发善心,帮帮你们,可好?”

    魏来与阿橙依旧不语,宁川却也不以为意,他指了指阿橙,看向魏来:“这家伙是袁袖春的人,嗯,也就是咱们大燕的太子。她要为袁袖春取得关山槊的传承,你懂的。皇帝老儿年纪大了,枕边又有个年轻漂亮的媳妇一个劲的鼓动着他把他家业交给另一个儿子。”

    “老家伙呢?也不知是念着旧情还是喜欢看他们儿子跟儿子打来打去,总归耳根子还算坚挺,暂时没有这心思。但暂时不能代表永远,况且后母家大欺主,要是再让有娘疼的小儿子得到这份传承,那老家伙不坚定,天平保不齐就要朝着某一方动摇了。”

    “所以。你明白关山槊的传承对于咱们阿橙姑娘意味着什么了吗?”宁川说到这里,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

    魏来沉默了一会,迟疑之后

    还是言道:“小哥的好意魏来心领了,但……关山槊的一切我不会说,这是我的规矩。”

    被魏来坚决的态度噎住的宁川愣了愣,但随即讪讪的摆了摆手,竟出奇未有露出恼怒之相。他又转头看向阿橙,言道:“诺,这家伙油盐不进,看样子是一定不会开口了,怎么办?要不我帮阿橙姑娘杀了他?作为回报,你跟我好好打上一场,如何?”

    阿橙转眸看了满脸戏谑笑意的宁川一眼,却并不言语,继续沉默下来。

    “怎么舍不得?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宁川言道,又斜眼瞟向魏来,啧啧言道:“瘦是瘦了点,但若是练上个一年半载,再好生打理一番,别的不敢说,至少比袁袖春那小子看着……”

    宁川说得兴起,但这是阿橙看向他的目光却陡然变得冷冽了起来,宁川脸上的笑容一滞,赶忙停下了嘴里的胡言乱语。接着他干咳两声,又言道:“其实咱们心知肚明,你不会杀他,对吗?”

    “毕竟十五年前魏守与吕观山都曾为侯爷上疏平怨过,虽然最后没能改变圣意,但当年可也只有他们站出来为侯爷说话,甚至还因此受到了不小的牵连。阿橙姑娘总归是忘不了这份恩情,所以我觉得你也不用吓唬这小子了,不如我来帮你们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嗯,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办法。”

    阿橙眸中的寒意稍减,态度似乎有所缓和,魏来见此状,暗暗猜测这宁川所言之物想来确实确有其事,只是他从未听自己父亲又或者吕观山提及过。

    “什么办法?”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橙忽的言道。

    宁川展颜一笑:“这才对吗,咱们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就要杀要剐的多没……”

    随着阿橙再次冷冽下来的目光,宁川也不得不再次收敛起自己意犹未尽的唠叨。他赶忙神色一正,言道:“其实事情哪有那么复杂。”

    “强弱是没有恒定标准的,对于我而言,强弱是天下人。但对于袁袖春而言,强弱却只是那位小了他十八岁的弟弟。他得不到关山槊的传承,没关系,关山槊不是在这小子那里吗?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那他那位弟弟同样得不到。”

    “当然阿橙姑娘可能并不满意让这样的结果,毕竟对于现在的袁袖春来说,止步不前,便等同于等死。所以我还为阿橙姑娘想了弥补之法。”

    说道这处的宁川眯起了眼睛,眼缝中漫出了灿烂的笑意。

    “既然袁袖春没办法变强,那咱们就让他那位弟弟弱下去……”

    “什么意思?”阿橙的眉头微皱,并不喜欢宁川的有意卖弄。

    宁川不以为意,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魏来言道:“帮他。”

第五十九章 无妄之灾

    孙大仁这几日过得可不太好,自从在魏来的老屋坏了他爹的“大事”后,他便一直被孙伯进禁足在家。

    心中装的星辰大海的孙大仁哪受得了被关在笼中的感觉,他想过逃跑,却被孙伯进抓回来一阵毒打,也想过据理力争,于是乎他每个月三十两的月钱被他爹扣了一半。

    孙大仁只能告诉自己成大事者能屈能伸,暂时就做个他爹眼中的乖孩子吧。

    孙伯进倒是宠爱自己的独子,对于之前孙大仁所做的事情只字不提,又是带着他面见新来的官老爷,又是带着他宴请乾坤门来的长老。毕竟此间事了,孙大仁便会随着那些孙伯进口中的仙师们去往乾坤门,与他们打好关系,混个脸熟日后也好有个关照。

    只是饶是孙大仁这样粗线条也看得出,他爹的百般讨好,并不怎么让那些仙师受用。乌盘城毕竟是小地方,孙大仁平日里虽然凭着一身蛮力作威作福,但自己却也清楚,比起赵天偃、吕砚儿之流,他还是差得太远。能入乾坤门他爹都不知道废了多大的功夫,用了多少人情。

    送走仙师们那天,孙伯进喝得酩酊大醉,拉着孙大仁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口齿不清,翻来覆去所言的不过那几句现话。无非是你要出息,要对得起你老子,你娘。在外不要惹事,不能由着性子来。

    在孙大仁的记忆里,孙伯进很少喝成这样。上一次还是他娘走后的头七。

    平心而论,孙大仁并不喜欢自家老爹在一些事情上的做法,但总归孙伯进是他老子,他得争这口气,在乾坤门混出这个人样,这才对得起他爹现在的曲意逢迎。孙大仁从那天起便收起了再胡闹的心思,每日安静的呆在家,淬炼**,争取早一日凝出第六枚武阳神血。

    这日子过得很快,昨天夜里仙师们又来寻到孙伯进,双方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孙伯进便着急忙慌的要出门,临走时满面红光似乎颇为高兴。他嘱咐孙大仁不要乱跑,又告诉他估计过不了几日他就得随仙师离去了。

    离开乌盘城。

    这是吕砚儿离去后,孙大仁很长一段时间日思夜想的事情。但当这一天这得快来临时,孙大仁却反倒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了。

    那是一种不安、兴奋又隐隐不舍的诸多感情混杂在一起后所带来的体验。孙大仁想过办法,用枕头捂着头,去院中狂奔舒适圈,最终都无法用睡意压下那心头翻涌的情绪。

    天蒙蒙亮,失眠一夜的孙大仁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他决定要去做些什么,为自己在乌盘城十六年的生活画上一个句号。

    但他细细想了想,整个乌盘城到底谁才能使那个他可以倾诉的朋友呢?好像并没有,嗯……好像也不是没有。

    他想到了魏来,他毕竟答应过他要带他去乾坤门,但看现在的情形,似乎不太现实,那总归得给他个交代吧?抱着这样的心思,孙大仁看了看窗外的院墙,他的爹一夜未归,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念及此处,孙大仁打定了主意。

    ……

    “娘,等会咱们去山里砍些竹子来,把这边上围住,免得下雨

    淋进棚子里好不好?”

    天才蒙蒙亮,张婶便起了床,点燃了灶台中的活火,将昨日做好的包子一一放入蒸笼中,她得赶在辰时之前出笼两笼包子。刘青焰在一旁的木棚边上收拾着昨日被夜风刮下来的茅草,嘴里嘟囔道。

    正在忙活的张婶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那安静躺在木棚中,背上披着毛毯的青牛,她微微一笑,言道:“好。”

    “这上面也得压些石块,或者和些稀泥,不然风一吹,就落下来了,雨水也拦不住。刘……牛儿年纪大人,经不得风雨。”刘青焰的话说道一半,又顿了顿,这才接着言道。

    张婶往蒸笼放着包子的手微微一顿,她听出了刘青焰话里的变音,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去戳破,她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妇人,很多事情她难以理解,也害怕理解,但自己的女儿能够彻底摆脱某些厄运,对她来说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好。”她展颜一笑再次应道,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目光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那头垂垂老矣的青牛。那是昨日魏来送来的牛……

    咚咚咚!

    咚咚咚!

    ……

    忽的院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母女两同时站起了身子,那卧在牛棚中的青牛也抬起了头,看向院门方向。这个时间太早,最多卯时出头,哪有人这么早就上门买包子的?

    “谁啊?”张婶用身上的围布擦了擦手,试探性的朝着院门方向唤了一声,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朝着院门的缝隙望去,想要看清门外之人的模样。但透过门缝,她所能瞥见的却只是一片片雪亮的银甲。

    这足以吓得妇人心头的亡魂大冒,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的便拉住了自家女儿的衣衫,将她护在了自己身下。身后木棚中的青牛站起了身子,巨大的身躯几乎侵占了整个木棚。

    轰!

    门外之人显然并没有足够的耐心,在久未得到屋内的应答之后,一只脚轰然踢开院门,那也算屋中值钱家当的铁锁从中裂开,随着倾塌的木门落入院内,扬起一阵尘埃。

    一群银甲甲士鱼贯而入,涌入了院门之中,将院中的母女团团围住。张婶母女哪曾见过这般景象,纷纷脸色发白。张婶强提起勇气,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包围着她们的苍羽卫们面色阴冷,沉默不语。

    数道身影这时从门外的苍羽卫中排众而出,这些来者妇人大都眼熟,金柳山、司马玄兄弟、还有贯云武馆的馆主孙伯进。

    “哼,做什么?你以为本官放了你真的就是因为怕那阿橙不成?不过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而已。”

    “昨日,恶首魏来、阿橙都已被本官抓住了尾巴,如今仓惶逃窜。你们母女勾结逆贼,今日本官就要押你们回去候审!”

    为首的金柳山冷笑一声,此言一落,数位苍羽卫迈步而出,就要拿下那母女二人。

    苍羽卫个个甲胄雪亮,气息凝练,身形亦异常高大,张婶母女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能是连连后退,根本生不起半点的抵

    抗亦或者逃跑的念头。

    但一味退让终究不是办法,很快母女二人便撞在了木桩那个牛棚的木桩。

    甲士们面露狞笑,相对于他们围杀过哪些悍匪、刁民又或者不知命的阴神阳神,眼前这两位显然是上不得台面,甚至无法被称为对手的对手。他们缓缓的迈步上前,不急不躁。

    “别过来!别过来!”张婶彻底慌了手脚,她伸手指着那些苍羽卫,将自己女儿护在身后,嘴里大声的吼道。只是她无论吼得如何声嘶力竭,都并无法唬住这些甲士,甲士们继续靠近,将母女二人团团围住。

    张婶心头慌乱,那护着刘青焰的手忽的摸到了什么东西,那是斜靠着木桩而放的一根长棍,应当是昨日搭建牛棚剩下的材料。张婶在那时心头一横,她很清楚一旦被这些家伙抓走,对于她以及她的女儿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她顾不得其他,那握着木棍的手便在那时抡起,狠狠的砸向了那位离他最近的甲士。

    砰!

    一声闷响荡开。

    大概是未有想到张婶这样的妇人竟然会有反抗他们的勇气,那木棍直直的击打在了苍羽卫的头颅,木棍被折成了两段,那苍羽卫没有来得及做出半点反应。

    张婶一个女子的力道当然足以伤到苍羽卫,但这样的做法却足以激起他的怒火,煞气却涌上了那人的眉梢。

    “贱人!”那人发出一声低吼,伸手一把拉过了张婶,将她的身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然后拳头抡起就要砸向张婶。

    “娘!”一旁的刘青焰见状发出一声惊呼,小小的年纪却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勇气,她上前抱住了那人的手臂,想要阻止对方的施暴,可以她的年纪哪能是那苍羽卫的对手。

    “滚。”男人不耐烦的闷喝一声,那只手一挥,便将刘青焰甩到一旁,她那小小的身子撞到了木桩旁,重重的落地,脑袋低沉,似乎陷入了昏迷,不知生死。

    苍羽卫们却根本不去理会刘青焰的死活,他们掏出了手中的刀,以刀柄为杵,纷纷砸向到底的张婶。

    一旁的孙伯进眉头皱了皱,他鼓起勇气看向金柳山言道:“大人……她们要是死了,咱们就没有胁迫魏来与那个女子的……”

    “没关系,我这些手下最精通这掉人三层皮,不伤一口气的本事了。死不了。”金柳山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孙伯进的话。

    孙伯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那时,金柳山看向他的目光忽的阴寒了几分,孙伯进心头一紧,将那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院落中回荡起张婶的哀嚎与苍羽卫的狞笑。这声音将陷入短暂昏迷的刘青焰惊醒,她抬起头,看向朝着自家母亲挥拳的苍羽卫,惊慌愤怒这一系列的情绪涌向了女孩,她张开嘴想要呼喊些什么。。

    “哞!”

    但一声高亢的声音却在她的背后升起,将她到了嘴边的话遮掩了下去。

    随后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她背后杀出,奔向人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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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降世,卷风云万里,遍野尸横无归人。 痴儿怨女,叹红尘滚滚,牵马负刀不回头。 圣人云端坐,邪灵白日行。 魏来自卑微而来,踏黄泉碧落,吞无边苦海,只为证——天道已死!人道当兴!书友群:785794441欢迎加入吞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吞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吞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