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挟持
“玉节为碎?人节为死?”李秀白挑眉看着秦相,眉宇间充盈着轻佻之色。
“我没记错的话,青冥学宫似乎是在我楚地吧?”
“若非我大楚甲士为你青冥学宫镇守疆域,若非我大楚律法为你青冥学宫护佑传承,今日你青冥学宫怕是早已在这北境销声匿迹!”
“有哪里轮得到你在此处与我说教!?”
李秀白说道这处先是一顿,下一刻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冷笑。
“前有我大楚先贤与外敌搏杀开疆拓土,得来这中原的肥沃之地,后有数以百万计的甲士抛头颅洒热血,远离父母妻儿戍守边疆。这才有了先生这等衣冠,与我讲圣贤大道!”
“先生守节,可却不知这世上最大的节是国。你是儒生,但与此之前,别忘了,你还是楚人!楚地生你养你,可是为了今日你在此处逆反我大楚!?”
李秀白的一番责问如雷霆万钧在这无涯学宫中荡开,周遭众人都感受到了李秀白此刻语气中蕴含的雷霆之怒,纷纷缄默收声,不敢多言。
但之前在张焕文的言辞下怯懦不语,只能低头俯首的秦相此刻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神情泰然的看着李秀白,静待他将心头怒火倾泻完毕后,方才平静应道:“将军说得对,秦某是楚人,生于楚地,长于楚地。若非楚国护佑,又怎有机会学得书中的圣贤道。楚国生我养我,恩同父母。”
“忠孝之道秦某自然记得。”
“若是有朝一日,大楚蒙难,王庭勿需召见,我青冥学宫楚地弟子自会前去王庭报道,哪怕是做一位马前卒,也绝无半点怨言,因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青冥学宫责无旁贷。”
“但今日……”秦相说道这里,微微一顿,目光忽的投向周围众人,在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
“但今日,诸位到来受的是无涯学院的邀请,参加的是儒生大会。”
“大楚是北境上朝,万事皆以大楚为首,故而各方儒生方才能安心不远万里来到此地,论述大道。这本就是与国事无关的风月。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今日之前大楚从未宣战,如此囚禁各国儒生,坏的是大楚的名声。我此举既是全我之人节,也是保全我大楚的国格!”
“二位一是近臣神将,二是得道大儒,陛下起了昏庸之念,二位不思劝谏,反倒助纣为虐,置陛下于不仁不义之中……”
张焕文被秦相这番长篇大论说得哑口无言,听到这话顿时像是寻到了破绽,赶忙出言厉声打断了秦相,喝道:“秦相!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这处亵渎圣上!”
“直谏者死,献媚者活。陛下要是事事都能做到万全,又何须你们这些臣子,反之你们这些臣子若事事都依顺陛下,你们又算什么臣子!”
“说得难听点,二位这般只知献媚,不辩对错是非者,又有什么资格与秦某论忠义呢?”
秦相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周围众人闻言也
纷纷暗暗点头,他身后那位徐姓老者更是抚须叹道:“都言青冥学宫式微,今日一见,才知天下悠悠之口,误了老朽,有先生这等风骨,青冥学宫胜过无涯学院何止千筹!”
张焕文被此言闹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咬着牙恶狠狠的盯着秦相,也感受到那些儒生随着秦相这番话,方才被恐惧压下的离意似乎又活络了起来,他知道得快些了结此事,免得再生出变故。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沉眸看向一旁的李秀白,李秀白早就对这群读书人嘴里大道理厌烦不已,感受到张焕文的目光,他并不犹豫,也在那时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的张焕文心头稍定,便于那时言道:“冥顽不灵,既如此,那就别怪张某人无情了!”
说罢,张焕文周身的气机翻涌,体内神门一道接着一道的涌现,眼看着就要将自身的力量催动到极致。
“张先生是不是忘了什么?”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道声音忽的从他身后传来。
张焕文的心情于此刻决计算不得太好,听到这话顿时眉头一皱,戾气涌动的看向身后,却见那发声之人赫然便是之前与之对话的宁州魏王。
他冷笑一声,想到之前自己儿子被对方打成的狼狈模样,心头杀机奔涌,言道:“小子,你也想要趟这趟浑水?”
面对张焕文几乎是**裸的威胁,魏来的脸色如常,他很是奇怪的眨了眨眼睛,然后问道:“在下是听闻无涯学院在此举办儒生大会,故而前来一览天下儒生的风姿,又恰好得到了鹿先生的邀请,这才参与到了此事中来,与先生谈论出仕与否的问题,正值关节,先生忽然说起了外物,在下一等再等,可先生却似乎忘了这事,故而出言提醒,怎么就成了趟浑水了呢?”
魏来这样问道,语气中困惑之中还隐约夹杂着些许委屈,一幅很是不解,并未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一般。
张焕文活了几多年岁,岂能看不出魏来是在装傻,他根本不愿理会对方,冷声道:“那便算是魏王殿下赢了吧,若是没有其他事情,魏王殿下就好生坐着,别来招惹是非,毕竟刀剑无眼若是伤了殿下,恐有不妥。”
“那可不行!”魏来闻言却言道:“这样传出去天下人岂不耻笑我胜之不武。”
方才侧过头的张焕文闻言脸色一变,心中怒火翻涌:“阁下当真是要找……”
那悬在嘴边的死字还未出口,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当他回过头时,入目的却是魏来将李澄凰落在了身前,一柄黑色的匕首已经落在了长公主的颈项处,此刻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李秀白也在那时瞥见了此景,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的怒斥道:“魏来!尔敢!”
“魏来敢于不敢,李将军大可试一试。”魏来眯眼笑道。
同时孙大仁与纪欢喜流火三人也在那时站起了身子,来到了魏来身侧,纷纷掏出各自的兵刃,
神情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众人,一幅要与众人搏命的架势。
“魏来这事与你没有关系,你的宁州如今正面临茫州、鬼戎以及燕庭的围剿,楚帝并无心为难你,你大可离去。若是你伤了长公主殿下,那大楚的雷霆之怒一定降临在宁州头上,甚至你还没有逃出大楚,你的宁州可能就已经被碾碎在大楚的铁蹄之下!”
“魏来!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一切。”李秀白显然有些慌了手脚,他缓和下了态度,朝着魏来如此言道,语气恭敬,唯恐激怒魏来。
他觉得魏来这么做无非便是意气用事,他完全没有必要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听闻此言的魏来并没有半点松口的迹象,他架在李澄凰颈项上的匕首又用力了几分,隐隐有血痕浮现,李澄凰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
“李将军……不……不要说了……”
“都依他的意思……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李澄凰断断续续的言道,似乎呼吸都因为魏来的钳制而变得有些不畅。
李秀白可是明白李澄凰对于陛下来说到底意味着些什么,要是李澄凰有个好歹,那宁州有灭顶之灾不假,他李秀白恐怕也没有活路。他是着实未有想到魏来会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这样想着他咬了咬牙虽然心头不忿,却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怒火说道:“好!说!你想要怎么做!”
魏来看了看在场的儒生,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秦相与徐姓老者的身上,言道:“放我们走!等我们退到安全的地方,我就放了她。”
李秀白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至少魏来没有提出让他将所有儒生都放走的要求,那样一来,今日的筹备便付诸东流。他故作为难的思虑了一会,然后便点头言道:“好!”
李秀白的坦荡让一旁的张焕文都有些吃惊,但毕竟事关长公主的安危他也不好多言什么。只能朝着门口处的弟子们点了点头,随即那些儒生与甲士便纷纷退开给魏来一行人让出了一条道来,秦相与徐姓老者都未曾认识魏来,想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救他,但这个节骨眼上显然不是多做交谈的时机,二人朝着魏来递去一道感激的目光后,便赶忙跟随着魏来快步离去。
待到一行人走远,张焕文方才回过神来,他看向李秀白皱眉问道:“将军就这样放走了他们?那魏来生性狡诈,若是他不遵守诺言让长公主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我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李秀白神色平静的摇了摇头,言道:“先生不必担心,魏来那家伙能不能逃掉我不知道,但长公主却一定不会有事,毕竟就算我们寻不到她,暗卫们也会找到殿下……”
说到这处,李秀白的脸色忽然一变,他意识到之前魏来挟持长公主的做法明显已经危及到了长公主的安危,那些暗卫早就应该出手,但偏偏却并未出手。
念及此处,他的脸色难看,嘴里不禁言道。
“不好!我们上当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谢还是不谢?
远离无涯学院三十里外的地方,一路奔走的魏来等人终于放缓了脚步。
“阁下便是宁州魏王吧,我常听爷爷说起你,说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力,他大抵就可以安心将青冥学宫交到我的手上了。”
弥漫在众人之间的紧张情绪稍稍放缓了些许,秦相便在那时走到了魏来跟前,朝着魏来拱手言道。
魏来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也常听外公提起秦台翊老先生,本想着无涯学院之行后前去拜会,却不想遇见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是没了机缘了。”
秦相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陛下素来圣明,瀚天大帝当年的下场还历历在目,怎会做出如此昏庸的决定,想来定是有人在其背后从中作梗,魏王也无需太过担心待到回到青冥学宫,我定会将这些事情秉明爷爷,他与宫中素有来往,想来定可拨乱反正,还北境一个太平。”
“是啊,秦老先生德高望重,若是他肯出面,倒是有可能让楚帝回心转意。”一旁那位徐姓老人也迈步走到了诸人身侧,这般言道。
魏来听了二人之言,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虽与那楚帝相交不多,但观他绝不是那种可以被旁人左右之人,恐怕此事没有二位想的那样简单。”
听到这番话,二人的脸色也是一变,那徐姓老者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朝着魏来拱了拱手言道:“对了,在下晋国泰祥府长老徐白宁,谢过魏王救命之恩。”
老人虽然想法天真,但此刻朝魏来道谢的态度却极为诚恳,魏来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
“喂!你们聊天能不能先把我放了,你就是再喜欢本公主也不能就这样搂着不放吧!”这时一个极不耐烦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却是那一路都被魏来钳制住的李澄凰。
魏来回过神来,赶忙松开了手,李澄凰咳嗽几声,很是不满的瞪了魏来一眼,娇责道:“臭流氓!”
那模样说是在呵斥,到不如说更像是再向情郎撒娇。
秦相与徐白宁见状都有些目瞪口呆,本来心底甚是感动魏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挟持李澄凰助他们脱身,还想着待会怎么说服这位长公主殿下不要迁怒魏来,可此刻见状似乎是他们多虑了一些。
魏来也看出了二人的不解,他赶忙解释道:“二位不必谢我,要谢应该谢长公主殿下,是她假意被我擒获,方才让我有机会救出诸位,一同脱身。”
秦相与徐白宁都是实打实的读书人,哪里闹得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有些发愣的正要朝着李澄凰拜谢,可李澄凰却摆了摆手言道:“我可不是救你们,只是看不惯李澄凤那家伙背着我搞这些算计!”
说道这出,李澄凰还极为愤怒的咬了咬牙,一副恨不得将李澄凤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众人见状心头都不免一阵心惊胆颤,大抵这世上敢这么直呼那位楚帝名讳之人
,恐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个长公主殿下了。
“说什么让我来找情郎,到最后还是算计我,想让我替他出面……”李澄凰小声的嘀咕道,说着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一红,回头看了魏来一眼,却见魏来并未注意,这才放下心来。
“二位,我观今日之事,恐怕楚帝大起兵戈之意已决,二位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秦前辈,我虽然带你脱身,但毕竟是挟持了长公主,恐怕楚帝那边会迁怒于你青冥学宫,不可不防。”魏来语重心长的看着二人言道。
二人闻言眉头紧皱,却也纷纷暗暗点头。
魏来接着言道:“宁州虽是一隅之地,但届时若是楚地已无容身之所,秦先生可来此处,别的魏来不敢保证,但只要宁州尚存,就一定有青冥学宫的容身之处。”
听到这话的秦相抬头看了魏来一眼,神色感激,他也不再多言朝着魏来行了一礼后,便与那徐白宁一道与魏来告辞。
魏来知道出了这档子事,二人都得回到各自宗门言明情况商议对策,他自己也要赶回宁州,自然不会挽留,便行礼与二人作别。
一行人离去之后,孙大仁见魏来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不免有些奇怪,上前便问道:“阿来,下一步咱们作何打算。”
魏来那时正皱着眉头思虑着些什么,听闻孙大仁之言回眸看了孙大仁一眼,正要发言,可这时三道身影却落在了一行人不远处。
孙大仁等人心头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运起周身的灵力,可但下一刻便看了真切,来者赫然是徐玥、白明春以及邢玉三人。
“我说你怎么不管走到那里都不安生!非要闹出点动静来!”邢玉见了魏来等人,便满腹牢骚的抱怨道。
魏来却无心理会对方,而是看向徐玥。
徐玥在这时走到了魏来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魏来,问道:“没受伤吧?”
她的语气自然,让人丝毫感受不到半点突兀,就像是一位妻子在询问归家的丈夫路上的琐事一般。
这样的态度让邢玉与白明春都是一愣,魏来却平静得摇了摇头言道:“多亏有长公主配合,并无什么麻烦。”
李澄凰在这时也注意到了魏来与徐玥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她在那时赶忙上前一步,来到了魏来与徐玥之间,还有意挺了挺自己发育还算不错的胸膛,言道:“举手之劳而已,毕竟他曾经也为了救我,差点死了,我们之间是有过过命交情的!”
徐玥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来自李澄凰的示威,她平静朝着李澄凰行了一礼言道:“谢过长公主殿下!”
这本是外人看来并无什么问题的举动,可落在李澄凰的眼中却似乎变了味道,只见这位长公主殿下脸色一寒,眸中似有火焰升腾,她冷哼一声,下一刻竟然双手环抱住了魏来的手臂
,极为亲昵的言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救他是我该做的事情。”
徐玥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脸色虽然依然平静,但目光却不在落在李澄凰的身上,而是直视着魏来言道:“长公主与魏王非亲非故,能为魏王置身陷境,于情于理,徐玥都应该说声谢谢。”
李澄凰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言道:“不用谢!”
徐玥面对李澄凰强硬的态度,脸色如常,她也不理会李澄凰,只是继续用她那平静的目光看着魏来,问道:“以魏王殿下看来,到底应不应该谢呢?”
魏来被徐玥看得心底发毛,听闻此问更是莫名的心惊肉跳,那感觉比独自面对一位八门大圣还要难熬,一时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的众人也感受到了此刻弥漫在场上诡异的气氛,孙大仁小心翼翼的凑到了纪欢喜的身旁轻声问道:“欢喜姑娘,你最聪明,你给我说说,这谢不谢的怎么也能吵起来?”
听到这话的纪欢喜回眸白了一眼孙大仁言道:“孙公子不是素来自诩深谙男女之事,还常常帮着魏公子出谋划策吗?怎么还有要问我的时候。”
孙大仁被这般奚落,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舔着脸言道:“知识盲区,知识盲区。”
纪欢喜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于孙大仁脸皮的厚实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不过最后她还是不吝赐教的言道:“这很简单啊。”
“是长公主救了魏公子,徐姑娘却要向长公主道谢,就是在告诉在公主,谢谢你救了我的男人。”
“长公主说不用谢呢,就是在反击徐姑娘,告诉她,魏公子是她的人,救他是分内之事。”
“徐姑娘不答应,硬要谢过长公主就是要表明自己不退让的立场。”
“而长公主非不让谢,也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徐姑娘问魏公子到底要不要谢,就是在问魏公子,在他心里到底谁才是那个自己人。”
纪欢喜一口气说了一串长篇大论,听得一旁的孙大仁连连皱眉,似懂非懂,甚至就连不远处的白明春与邢玉也凑了过来,认真的听着纪欢喜的分析。邢玉那是一脸的崇拜之色,暗觉纪欢喜既然能听出这些暗语,着实见识非凡,而白明春则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纸笔,在其上奋笔疾书,想着有遭一日自己遇见了这般情况,不至于两眼摸黑。
甚至就连一直对于众人的事情并不关心的流火也在那时皱着眉头细细回味着纪欢喜方才那番话,想要理清其中的逻辑关系。
但想来想去,脑子里一片浆糊,索性跺了跺脚,暗道:要是能连接上仙宫宝库就好了,只要念头一动就能弄明白这些凡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流火咬了咬牙,愈发坚定了要早日刺杀魏来,回归东境的决心……
第两百章 也不错
“长公主殿下,你确定你还要跟着我们?”
六方城的客栈中,魏来看着李澄凰,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吃干抹净就不认人了?就像赶我走了?”听到这话的李澄凰,上一刻还在安静的喝水,下一刻却豁然站起了身子,一拍桌面大声言道。神情愤慨,眸中尚且还有些许真切的悲愤之色,一幅被魏来始乱终弃的委屈模样。
魏来哪里受得了对方这样的目光,更何况之前在无涯学院外,被徐玥与李澄凰架在“火架”上炙烤的窘迫遭遇还历历在目,魏来一想到那番境遇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之前费了好大的气力方才从二人的质问中脱身,来到此处,魏来可不想才出虎穴又入狼窟。
他赶忙笑道:“长公主这是什么话,我也是怕长公主久出未归,令楚帝担忧……”
“好啊!我这就回去!给李澄凤好好说一说你是怎么欺辱于我的,到时候他一定带大军把你和你的宁州碾成粉剂。”李澄凰却愤声言道。
魏来大抵也摸清了这位长公主殿下的性子,嘴里喊打喊杀是常事,但却从未做过真的沾染血腥的事情。
他沉了沉心神换做一幅认真的态度,言道:“我知道长公主殿下心善,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魏来也很感激长公主殿下这一路上的保护。但长公主殿下也听到了,楚帝要对北境各地用兵,在下身为宁州魏王断然不能坐视宁州百姓陷入危局,故而着实没有时间再陪公主游玩。”
“若是此间事了,魏来又还侥幸留得一条性命的话,届时公主可再来我宁州,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魏来的语气诚恳,李澄凰听了这话,脸色不禁一暗,她哪里又会不明白这些了,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去想这些罢了。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向魏来,下一刻又故作无事的板着脸,说道:“谁稀罕去你的宁州!”
随即也不待魏来发言,她又言道:“你放心我才会缠着你呢!你以为你是谁啊!”
“但这大楚如今到处都是追杀你们的官兵,没有我的暗卫帮你们侦查敌情,你们决计走不到宁州!”
听到这话的魏来一愣,但随即便反应了过来,这一路行来确实多亏了李澄凰手下的暗卫帮他们清理各种麻烦,他们才能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此处。魏来也非扭捏之人,微微思忖便做出了决定,他再次朝着李澄凰拱了拱手,郑重言道:“如此便谢过长公主殿下了。”
李澄凰
见状撇开了头,说道:“都说了不用谢。”
魏来也不在意,只是一笑,随即便又与众人说笑了起来。
……
到了傍晚,众人吃过晚饭,纷纷回房歇息,魏来也回到自己的屋中。
他没有睡意,只是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怔怔的出神。
本来吕砚儿的事情还没有起色,到底是心魔作祟还是确有其事,魏来还没有定论,又忽然起了这样的乱子,楚帝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时对北境动武,魏来也想不明白,按理来说此刻的大楚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确实有了中兴之态,但远不及当年瀚天大帝在位的鼎盛时期,更何况有了当年瀚天大帝的教训在前,李澄凤想要发起这样的大战,大楚各地也不见得能完全支持他,以李澄凤的心性想来不至于不知道这一点吧?
魏来皱着眉头想着这些,越想越觉得李澄凤在这时做出这样的决定处处透着古怪。
还有那位身上弥漫着幻象中与吕长袖一般气息的无涯学院院长……
一切的一切都仿若隔着一层迷雾,让魏来看不真切。
咚咚咚……
可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忽的传来。
魏来一愣,起身走到房门前打开房门,却见一位白衣少女正站在房门前。
“徐姑娘。”魏来倒也不奇怪对方的到来,反倒脸色平静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嗯。”徐玥点了点头,也不多言,更没有等到魏来同意便直接迈步走入了房间中。
魏来有些奇怪徐玥的反常,但也没做多想见徐玥落座,他赶忙关上了房门也走了过去,嘴里问道:“徐姑娘这个时候来寻在下,所为何事?”
徐玥闻言抬头看了魏来一眼,应道:“魏王殿下不至于如此贵人多忘事吧?今日早晨才与你说过的事情,这便忘了?是被长公主殿下迷了眼睛吗?”
魏来顿时面露苦笑,徐玥这语气听上极为平静,可魏来却莫名听出了其里隐藏的波涛汹涌。
“所以姑娘还是认定关于吕砚儿的一切是在下的心魔作祟?”魏来不敢在那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转而问道——今日他方才苏醒时,徐玥便说过,她要为魏来斩断吕砚儿的因果,帮助魏来摆脱心魔,想来她此时前来为的就应当是这件事情。
“不是我认定,是事实如此。”徐玥纠正道。
魏来苦笑,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徐玥,言道:“徐
姑娘,今日之事想来你也听说了,宁州如今被茫州以及燕庭虎视眈眈,楚帝李澄凤的心思又诡诞得很,我得快些赶回宁州,心魔之事姑娘也不必挂怀,我自己会想办法应付,若是等到此间事了,我还为解决掉心魔的话,我再来寻姑娘如何?”
本来依照着魏来的计划,他是要强掳走徐玥的,但大楚的异动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这样的心思,转而先赶回宁州,至于徐玥也只能放任其暂时离去,等他能解决掉宁州的麻烦后再想办法去归元宫将之抢回来,否则若是他熬不过这一劫,就算把徐玥带回了宁州,不仅救不了她,反倒还害了她。
魏来的态度诚恳,但却也决口不提斩尘之事,他对于吕砚儿的存在与否依然保留着自己的想法,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并未寻到能够证明对方是不存在的证据,魏来也就没有放弃的理由。
可谁知徐玥闻言,却在那时看向魏来言道:“谁说我来是为了斩尘之事的。”
徐玥这样的回答让魏来一愣,在他的印象中,徐玥似乎素来都是言简意赅目标明确,不为此事,他着实想不到还能有何事能让对方在这个时候亲自上门。
徐玥却也察觉到了魏来的异样,她平静的两颊上忽的一抹淡淡的红晕漫开,她的声音不觉小了几分:“我今日来是想要告诉魏王殿下,关于是否要用斩尘之法为殿下镇压心魔,我还得再思量思量……”
魏来从一开始就从没想过要用那样的法门来镇压心魔,即使心魔是真的存在的话,他也不会动用此法。
于他看来那样的法门治标不治本,而且因为徐玥与那个男人的事情,他本能对斩尘之法极为排斥,之前的种种说到底都只是为了把徐玥留在自己身边的假意缝合。此刻听闻徐玥所言,倒是正和他的心意,免去他又要费诸多口舌去哄骗徐玥。
他心头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嗯,都依姑娘的意思,姑娘这些日子倒是可以好好想想有没有其他的法门。对了,姑娘是如何想通此事的?”
徐玥闻言脸色一滞,两颊上的红晕又重了几分。
她想着今日与李澄凰破天荒的争吵,想着那一刻见李澄凰与魏来神色亲昵时自己心头泛起的从未有过的古怪感受。
她咬了咬牙,声音被压得更低了几分,目光游离的看向别处。
“没什么……”
“只是觉得……”
“记得你……似乎也不错……”
第两百零一章 这一次你要问什么
徐玥走后,魏来的房间中再次只剩下了魏来一人。
他的神情有些古怪的看着徐玥的方向,脑子里思绪混乱,还回想着方才徐玥说过的话。
“没什么……”
“只是觉得……”
“记得你……似乎也不错……”
“但你也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距离完全身合天道之前,我还有很长的一顿路要走,就当是当初斩尘给你的亏欠,我可以先不急着将你我因果斩断,等到你解决了宁州的事情,那时我或许会考虑用另一种办法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什么办法?”魏来急切的问道。
“不知道……”
徐玥果决的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魏来嘴角上扬,笑道:“但无论我做什么样的决定,你都得先活下来,不是吗?”
说完这话之后,徐玥便转过了身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
想到这里的魏来苦笑着摇了摇头,终究摸不清徐玥的心思。
小的时候他便时常听见自己的父亲感叹女人心是海底针,以往魏来还并不太懂,今时今日却是深有体会。
不过徐玥有一点倒是说得没错,无论怎么样,他得先活下去,熬过这场劫难,方才能有机会去解决这些麻烦。
唯一的遗憾时,此行最开始的初衷依然没有收获——吕砚儿到底是臆想还是真实存在的,魏来自己也说不真切,但在之前的某一瞬魏来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真相,只可惜这场忽如其来的变故让魏来之前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本还想着再好生询问一番莫古笙所听到的心魔的声音,以此那辨别魏来自己所听到的声音到底是否是传说中的心魔,但却不想出了这档子事情,莫说询问莫古笙了,说不得自己的行径还会牵连到莫古笙与赵天偃……
魏来想到这些,叹了口气,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好好睡上一觉,其余的事情明日再说。
他起身走向床榻,可脚步方才迈出,心头忽然一动,嘴角露出苦笑之色。
“流火,你这隐匿的功夫越发厉害了,近了我五步之内我方才发觉。”魏来这样说着,侧头便看向屋中的某一处。
那里一阵光芒闪烁,随即手持利剑的流火身形涌现。
她咬了咬牙,愤慨的看着魏来,自知修为远不是魏来对手的流火,知道既然被对方发现,再出手也只是自取其辱。
她将手中的长剑扔在了地上,闷闷不乐的走到了魏来跟前,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木凳上。
魏来见状又摇头苦笑了一声,要是放在平日魏来倒是或许还会好生思虑一番想一想要提出怎样的问题,去弄清楚流火的底细,毕竟她的出现曾经让朝暮剑起过异动,魏来觉得这一切或许与那个被他遗忘的神秘男人有着某种关系。
但今日魏来的烦心事着实太多了一些,他也没有心情再去管流火。
他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言道:“今日就算了吧,我有些累了,你回去吧。”
谁知这话出口,流火却皱起了眉头,言道:“不行!我东境人言出必行,岂能在你这等凡人面前食言!”
自从上次魏来猜中了流火的根底之后,流火对于自己的
身世也不再隐瞒。
当然,这局限在魏来所知的讯息内,关于流火到底是东境的什么人又为什么执意要杀他,如今的魏来依然不曾知晓。
魏来言道:“那就放到下一次吧,下一次一起问好吗?”
他确实有些累了,各种问题麻烦交织在他的脑海,在心底又担忧着宁州的局势,而回到宁州这一趟行程也并不简单,魏来很是烦恼,故而着实没有心情与流火周旋。
流火闻言忽然勃然大怒,她拍案而起言道:“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下一次也不能成功吗!?”
魏来一愣,下意识的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话一出口,却又觉得古怪,哪有人安慰旁人继续努力,争取早日刺杀自己成功的道理。
而流火却继续言道:“那若是我下一次成功了,你死在了我的手上,那你不是永远没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了?我岂不是就永远亏欠于你?”
“你这凡人想得倒是挺美,想让我永远记住你?”
“哼!不行!我告诉你!今天你一定要问!”
听到流火这番话的魏来一阵头大,但见流火的态度坚决,魏来也知道自己恐怕难以说服这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东境来客。
他皱了皱眉头,正想着要寻一个什么样的问题问出。
忽的他的心头一动,暗想道流火来自东境,虽然说魏来对于东境素来没有什么好感,但东境却是高出北境不知几何的存在。
这样的强大不仅仅局限在修为力量方面,同样也在知识与眼界上面。
或许她可以帮我解开我的疑惑……
魏来这样想着,也不再犹豫,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头看向流火,问道:“我到底有没有心魔?”
流火大抵也没有想到魏来会问出这样一个与她的身世目的都毫不相干的问题,她一愣之后,言道:“心魔?”
“只有那些行恶之后,却又胆怯懦弱之人才会在其后因为恐惧、愧疚之类的心理生出的东西。”
“又或者满心执念的家伙,才能滋养出心魔。”
“你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心魔生在你身上那不是找死吗?”
魏来问出这个问题本意只是想要试一试而已,自己对此并未抱有多大的希望,毕竟流火就算来自东境,但以她的伸手看来,想来在东境的地位应该也不会太高,加上心魔这样的事物本就因人而异,魏来并不觉得流火一定能给出有用的建议。
但流火的回应却来的极快,也极为笃定,以至于魏来都不免一愣。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体内并没有心魔?”魏来看向流火再问道。
流火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魏来反应过来,心头一喜,毕竟这么多日以来,所有人都几乎在告诉魏来所谓的吕砚儿只是他自己被心魔所惑而臆想出来的东西,此刻终于听到了些许不同的声音,魏来难免欣喜。
但很快他又陷入了些许迷茫之中,于那时看向流火再问道:“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流火白了一眼魏来甚是不满的说道:“爱信不信。”
说罢这话,她便要起身
离去。
魏来却在那时赶忙伸出手拉住了流火言道:“可是为什么只有我记得吕砚儿,所有人都忘记了她?这和斩尘之法似乎有所不同,还是这世上除了斩尘之法,还有什么可以更改因果的法门?”
魏来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流火却不满的看向魏来抓着自己的手臂,眸中有煞气涌动。
魏来回过了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松开了手。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流火这样说罢,转身便要再次离去。
魏来又是一愣,眼看着流火迈步离去,虽然明知道以流火惜字如金的性子,想来没有了那个约定的约束,对方断然不会说出半个字眼来。
但吕砚儿对于魏来来说着实太过重要,他想要弄明白其中就里,当下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一个闪身便拦在了流火的身前。
流火的眉头一皱,抬眸看向魏来言道:“按照我们的约定,我刺杀你失败后,回答完你的问题,你就得放我离开,怎么?你要食言?”
“也对,凡人嘛……见利忘义,重利轻诺!”
“我是不会告诉多说一个字的,现在你可以杀了我了。”
流火说罢仰起了头,一幅引颈待戮准备慷慨赴死的模样。
魏来见状面露苦笑,他言道:“流火姑娘你误会了,近来发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此次要是回了宁州,那日后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来到大楚谁都说不好。”
“我能不能活下来我不知道,砚儿能不能等到我在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
“姑娘重信守诺,魏某同样不会难为姑娘,只是想请姑娘如果方便能否将姑娘知道的告诉在下,在下定然感激不尽。”
流火却态度坚决的问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个问题却是让魏来有些错不及防,他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言道:“我以为我们与姑娘相处数月,已经算得是朋友了……”
流火闻言面露错愕之色,随即冷笑道:“朋友?区区凡人也配与我做朋友?”
她的态度极为倨傲,根本不给魏来半点游说的余地,而说罢这话后,对方便饶过魏来迈步就要走出房门。
魏来脸上的苦涩之意更甚,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强逼对方说出些什么,但以流火的性子,只要她不愿意说,就是杀了她也毫无作用,念及此处,魏来虽然心底不甘,但也只能暂时作罢。
他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心底思绪万千,于最后却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可就在这时,背后忽的一道气劲袭来,并不凛冽但却直取他后背要害之处。
魏来的心头一惊,几乎是一下意识的猛地转过身,一只手伸出,将袭来之物捏在手中。
却是一只纤细的手臂。
魏来有些诧异的顺着手臂看去,却见本应离去的流火此刻正冷眸盯着他。
“流火姑娘这是何意?”魏来神情古怪的问道。
流火却手上发力挣开了魏来的手,然后似乎很是气愤的走到了一旁的木凳旁坐了下来。
随即抬头看着魏来,神色平静的言道。
“我又失败了。”
“这一次你想问什么?”
第两百零二章 隐匿的因果
哪怕是自认为身经百战,见过大世面的魏来,也足足愣了十余息的光景,方才从流火这一系列的操作中回过神来。
然后他感激的看向坐在木桌旁的流火,由衷言道:“流火姑娘今日的大恩大德,魏来一定铭记于心。”
流火闻言目光瞥向别处,嘴里言道:“谢我做什么?我只是在履行我们的约定。”
说道这处,她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语气太过软弱了一些,又脸色一变,言道:“你到底要问什么,快些问!我还要忙着去改进我的隐匿气息之法!哼!没有了仙宫宝库,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来推演,真是能累死个人!”
仙宫宝库!?
听到这四个字眼的魏来脸色一变,想到了些什么,但赶忙又压下了自己脸上漫出的异色,微微思虑便沉声问道。
“如何找到一个被大湮之人!”
流火闻言白了魏来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真笨。
然后她摇了摇头言道:“不对,不是这个问题。”
“嗯?”听闻这话的魏来脸色古怪。
他眨了眨眼镜问道:“什么意思?”
流火脸上的鄙夷之色更甚,在那时言道:“一个人若是还被记得,那他就没有被大湮,而若是已经被大湮之人,早就被天地伟力反噬,决计不可能活下来,自然也就没办法寻到。”
听到这话的魏来,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个男人,他下意识的言道:“那……”
但话才出口,又觉不对,赶忙收起了这个话题,随即面露苦恼之色,喃喃自语道:“那应该怎么问?我也不知道砚儿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流火以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神情看着魏来,过了好一会方才言道:“你不是知道她的名字吗?”
魏来又眨了眨眼镜,这才反应过来,他言道:“我应该怎么找到吕砚儿。”
这话出口,魏来神情紧张的盯着吕砚儿,唯恐自己这一次又说错了些什么。
但流火却在那是脸色一正,肃然言道。
“我不知道那个吕砚儿是不是遭受了大湮之法。”
魏来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心道方才你不是自己说的砚儿没有遭受大湮之法吗?这不是玩我吗?
魏来这样的心思一起,却听流火继续说道:“但就算她遭受了大湮之法,那大湮之法在她的身上也未有完全成功,否则你决计无法记
得她。”
魏来赶忙问道:“那这和遭受了大湮之法有何不同,有找到她的办法吗?”
流火脸上的神情不满,言道:“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能插嘴,你爹没教过你吗?”
魏来一愣,他看了看眼前比他还矮上半个头的少女,听她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番话,心头的古怪可谓无以复加。
但转念一想自己听过的那些关于东境的传闻,确实有活上数百年却面容如稚子一般的说法,便也索性不去多言,“乖巧”的闭上了嘴,安静的等待流火继续方才的话题。
流火见魏来收声,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说道:“所以无论她是被何种办法让诸人忘记了她的存在,但你还记得她,便说明那法门没有成功。你想要找到她就得顺着你与她的因果去找。”
魏来闻言却皱起了眉头,这样的想法他很早之前便已经有了。
为此他还让徐玥洞开阴阳天的法门探查他的因果,想要找到与吕砚儿相连的因果,以此证明吕砚儿是真的存在。但徐玥看遍了魏来所有的因果也并未找到那一条关于吕砚儿的因果,这也是为什么徐玥那么笃定吕砚儿是不存在的原因。
魏来虽然心头如此的想着,但念及流火并算不得友善的态度,他尽可能让自己的措辞足够委婉的问道:“那具体应当用什么办法呢?”
“所以说你们凡人活得累呢!你明明之前已经更那个小女孩试过用因果之法了,此刻应当很是怀疑我的说辞,却不敢言明,反倒喜欢试探。”
谁知魏来那点小心思却被流火一语道破。
魏来暗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神情尴尬的朝着流火拱了拱手言道:“还请姑娘解惑。”
流火没好气的看了魏来一眼,这才言道:“因果是维持这个世界稳定的基本因素之一,它是双向且恒定的东西。”
说着流火伸出手,那柄长剑浮现在她的手中,她以剑做笔,在地上画出了三个圆圈,然后再用三道直线将三个圆圈相连。
魏来皱了皱眉头,他记得他曾经在某个人那里也见过这幅图,当然也明白通过这幅图所能阐述出来的道理。
“你的父亲是个聪明人,他留给你的手札中将大多数的因果之道都阐述得极为清楚,但他毕竟并非专修此道,有些地方却依然不够透彻。”
“所谓的斩尘之法也好,大湮之法也罢,这世间自以为天资聪颖喜欢玩弄天机者数不胜数,但
大多数都只是自以为是。斩尘之法听来骇人听闻实际上也并非没有纰漏,譬如你能记得那个叫徐玥的女孩,是因为你们之间的因果太深,而那个莫古笙能够听见所谓的呢喃,是因为他修为高深对于万物的洞察力远超出凡人,同时也与那呢喃的主人因果之间有着莫大的牵扯……”
“至于你的记忆……”
说着流火又将目光放在了她之前在地面上所画的图案上,她用剑指了指其中一个圆圈。
“假如一个人想要将这个人的一切从这世上抹去,他要施展大湮之法,斩断他的所有因果。”
流火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中的剑,在那个圆圈伸出两个链接其余两个圆圈的细线上从中一划,以示斩断。
“这个时候,与被大湮之人的因果有过联系之人,他们关于这个人的因果就会在天地伟力的作用下,开始与其他人相链接,以修复因果断裂之后的空白,而这样的修复并不是毫无规律可循。断裂的因果之间会自动寻找与之前因果相接近的因果相连。”
“这并不难理解……”
“但若是……”
流火说道这处,有意一顿,手中长剑的剑尖又指了指那被斩断细线的圆圈,与剩余两个圆圈中的一个,语气忽然低沉了下来。
“这两人之间有一道被隐藏的因果呢?”
“隐藏的因果?”魏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抬起头看向流火,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世间万物本就相生相克,这世上有斩断因果的法门,自然也有隐匿因果的法门,甚至还有修复因果的法门……”
“嗯?”魏来听到这话,瞳孔猛然放大。
“我只是知道修复因果的法门的存在,但我不会,所以不要去想了。”流火却一言看穿了魏来的心思,直截了当的打断了魏来心中的念想,接着她又言道:“想要隐藏一段因果,说难不难,说简单也绝不简单。”
“因为同样两个人之间的因果无论再复杂都是包裹在一条因果线中的,只要有人有心想让这两个人之间的因果断裂,那怎样的法门都难以隐匿,除非……”
说着,流火手中的长剑又在不远处画出了一个圆圈,然后将两个线画出,将那两个之前她所指的两个圆圈链接起来。她抬头看向魏来,眼睛眯成了狭缝,声音低沉的言道。
“这二人之间,有一道链接在其他事物上的因果,不曾被人知晓……”
第两百零三章 漏算
夜色笼罩的林间,一道身影在快速奔走。
或许是夜色太深亦或者那人的速度太快的缘故,以常人的目力看来,只能瞥见一道黑影在山林中翻飞,却难以看清他的踪迹。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黑影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到了连那道影子都无法瞥见的地步。
他的目标明确只用了短短百息不到的光景便穿过了广袤的密林,直直的奔向远处那座于北境声名赫赫的城池——无涯学宫。
“还得再快一点。”魏来看着远处那越来越近的无涯学院嘴里喃喃自语道。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之前流火说过的话。
“你们二人之间一定存在这一处旁人不曾知晓的因果,不是那种你们说过的悄悄话亦或者私下做过的约定,而是你们曾经一起经历过某些事亦或者遇见过某些人,而关于那件事亦或者那个人的一切都被隐匿,甚至也被大湮,但你们却还记得,就是这道被隐藏的因果,让你还记得她,也让她还活着。”
“你听见的呢喃,就是她在求救,甚至有可能那时她就在你的身前,但你看不到她,摸不找她!”
“你得快些找到她,把她带到那个可能链接着你们因果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你才能看见她,也才能救她。”
“你没有太多的时间,算起来她起码已经在这样的状态下过了足足半年的光景,她虽然还活着,但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天地伟力的侵蚀,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魏来想到这里,眉宇间的戾气涌动,周身的五道神门轰鸣共振,灵力在那时被催动到了极致,他以最快的速度继续朝着远处的无涯学宫奔去。
他的双拳握紧,眸中仿若充血一般,一片血红。
他很恼怒,不对旁人,只是因为自己。
他竟然真的怀疑过吕砚儿的存在,他竟然真的也有想过一切都只是幻象。
明明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在乌盘江里光着脚丫抓过鱼,在城郊的草丛里逮过蛐蛐,一起在雨里奔跑,也一起在院
子中傻傻的数过星星。他们约定过要一直在一起,保护彼此……
那样真真切切存在过的人,他竟然能以为她是假的。
甚至明明有一天,她就站在他的面前,用尽所有的力气向他呼喊着:“阿来救我!”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察觉……
一想到这些,魏来的心底便一阵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
若不是今日恰好流火前来刺杀他,又恰好魏来说服了对方,魏来说不得就已经踏上了离开大楚的官道,日后的某一天他侥幸知晓了这一切,吕砚儿可能也已经化作了枯骨。
魏来的心底一阵后怕,周身催动着的灵力又磅礴了几分。
他得去找到她,带她去往那个他们因果唯一有可能牵扯的地方——青冥学宫!
他记得在那个幻象中他与吕砚儿都目睹了一场模糊的战斗,它发生在青冥学宫中,牵扯甚大,虽然那幻象中的一切模糊,魏来无法弄清那场大战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若要说他与吕砚儿之间真的有什么旁人难以知晓的秘密,那青冥学宫是唯一可能的地方。
他们下榻之处距离无涯学院并不远,毕竟长公主被挟持,这样的事情足以震动整个大楚朝廷的,在魏来等人离开后,各方搜捕的人员早已在无涯学院外围布下了天罗地网,魏来等人有暗卫帮助,虽然可以躲过那些搜查,但强闯封锁区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故而选择暂时在距离无涯学院不远处的一处城郭内蛰伏,等到时机成熟再做离去。
也幸好这样的抉择,让现在的魏来可以有机会回到无涯学院去密布自己的过失。
他的修为不凡,全力催动之下,速度快到了极致,不消半刻钟的时间,便来到了无涯学院的城墙外。
无涯学院占地巨大,说是学院更像是一座城池,而城中学风甚重,哪怕是城里一些路边的商贩在耳濡目染之下,都能说出几句之乎者也出来。
故而学院中的治安极好,几乎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而进入学院
的外城更是不用任何的检查,便可轻易进入,只有学院弟子居住的内城方才有人把守。但今日的无涯学院却隐隐透露出了一丝不寻常,城门幽闭,城墙之上穿着大楚制式甲胄的士卒往来巡逻不断,魏来隐匿下自己的气息,抬头看着此番情形,暗暗猜测恐怕是为了防止今日那些被囚禁的各方儒生而准备的。
想到此处他的眉头再次皱起,暗想着恐怕今日之后,北境再无宁日。
不过魏来也没有过多的去悲天悯人,他很确定自己此行的目的——找到吕砚儿,把她带到青冥学宫。他的面色一沉,阴龙之相在他背后涌现,朝着他吐出一股阴气,他的身形便在那时彻底隐没在那阴冷气机之下,随即他脚上发力,猛地一跃跳上城头,在跃入城中。
而整个过程可谓明目张胆,但那些在城头上戒备的甲士们却对此毫无所觉。
跃入城中的魏来并未有半点的停留,继续朝着内城方向奔走而去。
他是在莫古笙的房门周围听到的吕砚儿的声音,那很可能吕砚儿便是察觉到所有人中只有莫古笙能够听到些许她的声音,故而盘踞在那处,想要找到吕砚儿就得从莫古笙的身上下手。
魏来没有犹豫,看着眼前那越来越近的内城城门,身子一跃,再次跳入其中,直奔莫古笙住处而去。
内城的防务比起外城更加的森严,魏来几乎每走出数歩,便能遇见巡逻的弟子亦或者甲士,好在那阴龙吐出的阴气很好的隐匿了魏来的气息,他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莫古笙的府门前。
他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走到府门前,就要推门而入。
“小友去而复返,所谓何事啊?”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忽的从四面八方的传来。
魏来已经伸出的手在那时一顿,他的脸色一寒,面露苦笑,这时才忽然想起,这无涯学院中还有一位修炼了乾坤法相,可以洞察学院中一草一木的人物——无涯学院院长,鹿泽安。
第两百零四章 长短
魏来在懊恼与遗憾中收回了自己已经放在了府门门口上的手。
他整理好思绪仰头看向头顶,轻声言道:“在下此行有要紧的大事,事关我一位朋友的生死,还望鹿先生行个方便。”
“事关生死?那确实是件大事。”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还不待魏来回话,一道身影忽的在魏来的眼前凝聚而出。
却是一位身材感受,穿着黑袍的老人。
魏来见鹿泽安现身心头一紧,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是害怕我无涯学院牵连你的那位老乡吧?”老人将魏来脸上的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悠悠的言道。
魏来正要摇头,却听老人又说道:“无碍,今日之事是大国之争,远不止于牵连旁人,更何况老朽看得清楚,那位长公主殿下被小友挟持,可是心甘情愿的事情。”
“走吧,陪老朽逛一逛。”
说着老人便迈开了步子,走入街道。
魏来皱了皱眉头,虽然他心中所想与老人所言出入极大,但对方可是八门大圣,他就是再有不快,也不可能在这时忤逆对方的意思,更何况此行能不能救出吕砚儿还全得看对方的心情。
想到这处,魏来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
“说起来小友可能不信,从小友走入无涯学院那天起,老朽便注意到了小友。”
“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一眼,便觉小友格外亲切,就像是很早之前便与小友认识一般。”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无涯学院内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老人一边走一边嘴里颇有些喋喋不休的言道。语气平静,就像是家里的老人在给久出方归的后辈拉着家常,聊着琐事一般。
魏来听到脸色微微一变,思虑了一会后还是问道:“不知道前辈可认识一位名叫吕长袖的老人?”
魏来的这个问题多少有些突兀,但老人方才所言却让魏来不由得想起之前第一次见到老人时,老人的形象与他所见幻象中吕长袖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以至于他下意识的便喊出了吕长袖的名讳。
本来魏来还想着一起调查一番此事,只是之后出了那样的异变,魏来也没了时间与心情去解决此事,此刻得了机会便索性问了出来。
鹿泽安听闻此言微微一愣,魏来见状本以为此事有了眉目,但下一刻鹿泽安却摇了摇头:“此人是谁?我仔细的想了想,似乎并未听闻过这号人物……”
魏来见状心底不免有些失落,毕竟那个幻象中的一切,魏来虽然从未与任何人提及,但却隐隐意识到那个幻象涉及到的恐怕是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天大秘密。
尤其是在证实了吕砚儿的存在后,魏来愈发的笃定这样的猜测。
说不得想要救回吕砚儿,还需要从青冥学宫当年发生的一切中去下手,只是可惜眼前的鹿泽安并无法给魏来提供出半点有用的讯息。
魏来虽然觉得遗憾,却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他言道:“只是一位故人,想要打探一下下落而已。”
鹿泽安未做多想,只道:“既如此,日后我会让门下弟子几下这个名讳,若有消息定会告知小友。”
魏来闻言心头暗觉古怪,他与这位无涯学院的院长说是萍水相逢都有些攀高枝之嫌疑,况且他今日所行之事,还打乱了无涯学院的计划,可对方的言语中不仅没有敌意,反倒多有亲切。
难道说真的就凭着些许眼缘,就可做到这般地步?还说这位无涯学院的院长另有图谋?
魏来心头警惕,但嘴里却言道:“如此,便谢过前辈好意了。”
走在前方的老人闻言停下了步伐,回眸看了一眼恭敬朝他行礼的魏来摇了摇头,笑道:“小友看样子还是不信老朽之言。”
“前辈……”魏来一愣,正要辩解。
老人却摆手道:“无妨,小友的生平老朽多少听说过一些,如此险恶的处境能有今日这般成就,小友为人谨慎些却是可以理解。上来与我同行,老朽还有些事想和小友聊一聊。”
“当然,也不白白浪费小友时间,咱们走完这段路,老朽可以让你去见你的故友,而后是去是留,老朽都不阻拦,全凭小友心意。甚至连朝廷那边我也可以为小友上书一封,至少保证小友能够平安的回到宁州。如何?”
老人说罢,便笑眯眯的看着魏来,等待着魏来的答案。
魏来自然无法拒绝老人这样丰厚的条件,当然更没有办法去细想老人若是诓骗于他,他又该如何自处,毕竟从这尊八门大圣发现魏来那刻起,魏来便失去了与之平等对话的权利。
他也不再多言,迈步便走到了老人身侧,与之并肩向前。
……
无涯学院的内城,四四方方,从外围的弟子住处,再到各个先生府院,再内里就是学宫了,由两道贯穿东西与南北的街道链接,再由三道方形的环形街道链接彼此。
魏来与鹿泽安此刻正处于内城的中
街。
鹿泽安见魏来来到身侧,便再次迈开了步子,嘴里问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上朝之策,魏来蛮夷小王,不敢妄议。”魏来应道。
“上朝?蛮夷?”听到这话的鹿泽安却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说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何以见得?”魏来反问道。
“你要是觉得大楚真是上朝,宁州真是蛮夷,今日这事端闹出,你要做的就不是想办法脱身回到宁州了,而是讨好那位长公主殿下,再最好献上你宁州降书,以那位长公主对你的态度,自此以后你在大楚荣华富贵自不必说,你的宁州也可免去一场灾劫,从此国泰民安。”鹿泽安笑呵呵的说着,于那时忽的一顿,又看向魏来目光平静的言道:“但小友没有这样做。”
魏来到并不诧异对方能够洞穿自己这点小心思,他言道:“先生就那么想听真话?”
“自从十余年前,我坐上了这无涯学院院长的宝座,听到的阿谀奉承多不胜数,都说读书人是世上最明道理的家伙,但实际上对于很多人来说,读书并不是为了明理,而是为了把自己的**包装得更高高在上,更堂而皇之,所以,无涯学院其实是这世上最会说谎的地方。”
“以往觉得不错,但听得多了,便也想听听真话。”
“说说吧,你是怎么看大楚今日之决定的。”
魏来沉吟了一会,说道:“瀚天帝的下场犹历历在目,当年大战一起北境生灵涂炭,大楚内部同样民不聊生。”
“先生饱读诗书,知史明理,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的对错。更何况这件事发生在无涯学院,先生是知情的,决定也是先生自己做出来的。先生的心里早有答案,何必问我?”
魏来的话说得并不算客气,但听闻此言的鹿泽安却并未表露出太多的不悦,反倒继续说道。
“你是宁州的魏王,我是无涯学院的院长,而他呢是大楚的皇帝。”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咱们都身处高位,一个念头便可能改变成百上千人的命运,所以越是这个时候,决定对于我们来说,往往比方法重要。”
“你懂我的意思吗?”
魏来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人,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和煦的笑容,而这时老人的脚步忽然停住,抬头看向眼前。
魏来一愣也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那处,那里是无涯学宫。
今日午晌,那个会在几日后震惊北境的消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此刻学宫中灯火通明,奋笔疾书声、窃窃私语声响彻不绝。
“这些书信明天一大早便会从学院送出,去往北境各地。”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起之前语调中却多出了几分惆怅的味道。
“他们都是大人物,在各地都有着自己的门徒与影响,他们的话虽然不足以动摇北境的根基,却足以在他们得国度埋下祸根。”
“等到大楚铁骑一至,祸根说不得就得发芽、生长,长成参天大树……”
“李澄凤是个聪明人,比老朽认识的所有人都要聪明,他要做的事与先帝并无区别,手段却高明得多,所以,老朽觉得他能成功。”
魏来皱起了眉头,出了尚武之风到了极致的鬼戎,北境其余诸国都遵从儒道,而此番参与儒生大会之人都是各国之中颇有威望的儒道大师,他们得书信确实足以动摇各自国内的民心,但仅凭这一点,便断定他能做到当年鼎盛时期的大楚都未有做到的事情,会不会太过自以为是了一些,又或者……
大楚尚有底牌未有显露……
“就是真的做到了,死那么多人,值得吗?”魏来忽的问道。
这大抵是他与老人见面之后,主动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终于要说真话了吗?”老人笑道,随即继续迈步朝着远处走去。
“我听说过你的父亲,叫魏守对吗?”
“嗯。”魏来点头应道。
“他早些年在咱们北境可是很有名声的,修为天赋暂且不谈,他的文章写得极好,见地独到,哪怕是在无涯学院中也不乏有人拜读过……”
鹿泽安说道:“他信奉圣贤之道,本有着大好的前途,只要肯再潜心修行个十载应当就能摸到第八道神门的门楣。”
“但那时候的宁州处境已经不堪,燕庭对宁州的动作已经从以往的暗中使绊,演变到了明面上。你的父亲就是在那时离开的青冥学宫,之后的事情,你比我清楚。你觉得你的父亲做得对吗?”
魏来的眉头在听闻这话之后皱得更深了些许,他并不喜欢旁人去议论自己父亲的是非,这一点,对任何人都适用。他沉声言道:“救国救民何错之有?”
鹿泽安当然听出了魏来话里的不快,他说道:“呵呵,老朽失言了,那老朽换个问法,小友觉得魏先生想要救国救民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意思?”魏来问道。
“魏先生救国救民的办法,是入朝为官,但江浣水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又能
帮到的多少呢?最后做了一城之地的知县,确实那些年政绩不错,也保住了那座城池内百姓数年来的安居乐业,可之后呢?他一死,吕观山一死,乌盘城不还是落下一个城淹人亡的下场吗?”
“小友听我说这些,定然觉得老朽口若悬河,纸上谈兵,但公子有没有想过,若是魏先生可以安心在青冥学宫修行十余年,触摸到那层境地,在赶回燕庭,那时他想要做什么,不说能完全遂了他的心意,但至少以燕庭的力量是决计没有办法去忽视一位八门大圣的存在。这十几年或许会死许多人,但十几年后的他可以救的人却比小小的乌盘城多出百倍、千倍……”
听到这话,魏来的脸色一变,神情茫然了几分。
见到这番景象的鹿泽不动声色的再言道:“只有匹夫才会在意眼前一时的得失,而越是身居高位者,目光便越是要长远。”
“正如老朽之前所言,对于处在我们这个位置上的人来说,决定往往比方法更重要。”
“大楚大兴兵戈,小友知道,我也知道,楚帝自然也知道,北境必然因为此举而掀起腥风血雨。”
“但腥风血雨也好,生灵涂炭也罢都只是眼前短暂的得失。”
“长远看去,北境一统,从此再无那些兵戈之争,功在后世千秋……”
魏来听到这话,眉头一挑,看向老人问道:“先生是来做说客的?”
“但宁州只是一隅之地,左右不了天下大局,魏来也只是一个蛮夷之王,没有帮先生与陛下一统北境,实现宏图大业的本事,先生似乎找错人了。”
鹿泽安对于魏来这样的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他继续平静言道:“说句让小友不高兴的话。”
“小友虽然是宁州之王,本身的天赋修为也是我平生仅见,但比起大楚,小友也好,宁州也罢,都只不过是蚁群中稍稍特别一点的蚂蚁而已。我告诉小友这些,是想让小友明白,什么样的决定才是对自己对宁州正确的决定。”
“我想救小友一命。”
魏来在那时停下了自己的步伐,他看向老人问道:“为什么?只因为先生觉得在下亲切吗?”
鹿泽安当然是聪明人,于此对应的魏来同样也很聪明。
聪明人,尤其是在察觉到对方也是聪明人后,他们的对话会少去很多弯弯绕绕以及没有必要的谎言。
至少魏来是这样定义二人之间的谈话的。
他想要知道这一切真正的原因。
但鹿泽安给出的回答却让魏来有些意外,那老人在魏来灼灼的目光下,轻飘飘的点了点头,言道:“事实就是如此,我想救小友一把,就是因为那样的感觉。”
这样的理由很荒诞,荒诞到当有人把它当做一个正儿八经的理由说出时,竟然让人难以真正的去怀疑。
魏来听闻这话也足足愣了数息的光景,方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前辈抬爱,但既然前辈选择了坦诚相待,那晚辈也不好虚与委蛇。”
“恕晚辈顽固,前辈的好意晚辈恐怕只能心领。”
“为何?”鹿泽安问道。
“我父亲常说求仁得仁。”
“如今北境虽说有九国之名,实际上,其余八国都是大楚的属国,楚帝若真想福泽万民,有的是办法调停各方,过程虽然算不得容易,但决计好过出兵北境各国,致使生灵涂炭。”
“先生也说了,读书读得多了,不见得能学到天大的道理,只是学会了怎么把谎言说得冠冕堂皇,在在下看来,先生刚刚讲的就不是道理。而是粉饰得好看到了极致的谎言。”
“周篡虞而立,得国不正,故上行下效,燕篡周而成,如今周室苟延残喘,如丧家之犬。”
“楚帝若是真有福泽万民之胸怀,要以仁德之道普及万民,那要行仁政,就得走仁道。”
“以兵家之法取天下,再以仁政固守王朝万年不衰,这想法虽好,但上行下效古来同理,十年或者百年安稳或许有望,但终究在之后的某一天还会有人揭竿而起,祸乱天下。”
“因为总有人会去想凭什么你楚能靠着兵甲之利取的天下宫主之位,而我既拥有兵甲,何不能取而代之?”
“大楚想国祚绵绵,就得以强硬镇压各方武夫,不让那样的妖孽出世,那若是这么做了,大楚一统之后所行之道也就算不得仁政了。”
说道这里魏来又是一顿,抬头看向听到这番话后,脸色古怪的老人,笑道。
“先生教我目光长远,我看先生还是太短。”
这世上大抵是没有人能有资格对着眼前这位老院长说教的,至少在今日之前,鹿泽安是这样的认为,但偏偏今日有人这么做了,并且一时间老人竟然寻不到好的言辞来反驳对方,他有些发愣。
而这时,身旁的少年驻足看向前方,语气低沉的言道:“这路走到头了,该先生做决定了……”
鹿泽安一愣,抬头看向前方,却是不知何时,二人已经走入了一处没了前路的死胡同……
第两百零五章 鬣狗
魏来的理念终究难以与鹿泽安相通。
鹿泽安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沉寂的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光景,忽的展颜一笑。
“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无涯学宫号称天下儒生之宗,汇聚北境英才,却寻不到一位与小友这般的人物。”
他像是感叹又像是在遗憾的喃喃自语道。
魏来不语,只是继续看着对方。
老人在这般感叹之后,又看向魏来问道:“老朽有一事不明?”
魏来应道:“先生请讲。”
“魏王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今日你想要活着走出无涯学院,就得顺着老朽的意思来,哪怕是假意缝合,也才能有机会走出学院,再谋后话,为何要急于拒绝老朽的建议呢?”
魏来应道:“因为我想给你先生一个机会。”
“机会?”老人闻言一愣,有些不解。“什么样的机会?”
“他年大楚自食其果,无涯学院被殃及池鱼时,一个保留一丝传承的机会。”
魏来这般说道。
但这个回答并不能让鹿泽安在第一时间回味过魏来话里的意思,他还是有些发愣,神情之中依然夹带这些许不减反增的困惑之意。
他问道:“小友何意?”
魏来直视着老人的目光,言道:“今日我假意缝合了先生,确实可以脱身,但这样一来就不是先生放了我,是在下自己凭自己的本事逃出生天。”
“而我现在与先生说了实情,先生还是放了我,那便是我欠先生一个人情,那待到方才晚辈所言之事发生时,晚辈也就有了救先生的理由。”
魏来说得一本正经,以至于听到这话的鹿泽安愣了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他本以为魏来所言的那个机会,会是一件层层算计之下的大秘密,却不想少年的只是,放了他后,日后他会有所回报。这话里的感觉就像是你在路边遇见了一个乞丐,他告诉你只要你给他十两银子,日后他做了皇帝,会封你一个大官做一般的荒诞无稽。
反应过来的鹿泽安在那
时忽然展颜一笑。
“小友果然与众不同。”
魏来不语只是继续看着老人等待着对方的决定,同时他体内的灵力被他暗暗催动,以防备随时可能发生的异变。
“今夜老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就像小友说的那样,这路走到了头了。”
魏来的心头一紧,暗以为自己算错了些什么。
“小友要做什么就快些去做吧,无涯学院今日会很忙,但过了今日就不见得能有那么多空闲了。”
老人说罢这话,那方才与魏来同行许久的身影在那时缓缓散去,没了踪迹。
……
魏来直到老人的声音消失十余息的光景后才回过神来,他的心头不免有些古怪。
他与老人萍水相逢,但出奇的却能坦诚相待,哪怕立场不同,却都愿意尽力帮助对方,这种莫名的亲切感显得如此诡异,却又如此的真切,魏来闹不明白到底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但此刻他也没有时间去多想,既然鹿泽安给他开了这个后门,他也没有理由把这大好的机会付诸东流。
念及此处,魏来身形一拔,便再次按照原路朝着莫古笙的住处奔去。
……
无涯学宫之中灯火通明,高台上,黑衣老人闭目凝神,两侧张焕文与李秀白分别坐在首座。而台下数十位儒生正在案台奋笔疾书,周围有甲士来回巡逻,亦有身着无涯学院制式衣衫的儒生对着那些奋笔疾书之人指指点点,让他们修改着书信上的措辞,那些被胁迫的儒生虽然面有异色,但在这般情形之下,却不敢忤逆半分,只能尽数顺着对方的意思。
忽然那台上一直闭眸沉神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
一旁的二人见状,其中张焕文赶忙问道:“院长,那小子……”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答他此问,反问道:“这些书信准备得如何了?”
张焕文虽然身为八门大圣,但面对眼前这位老人,却表现得极为恭敬,他应道:“差不多都准备妥当了,只是还有个别的细节需要修正,正在督促他们更改。
“嗯。”老人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又看向一旁的李秀白言道:“那明日就得辛苦李将军手下的将士们跑上一趟了。”
李秀白闻言拱手应道:“皆是分内之事。”
老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即便站起身子,嘴里喃喃言道:“年纪大咯,熬不得夜了,老朽先回去睡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二位了。”
说罢这话,他起身作势便要慢悠悠的离去。
张焕文得见此状心头一紧,也顾不得之前的迟疑,赶忙起身问道:“院长真的打算放过那家伙?”
“放虎归山可非成大事之道啊!”
大抵是心头焦急的缘故,张焕文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
已经转身迈出步子的老人在那时身子一顿,缓缓侧过了头看向张焕文。
“焕文听说一种叫鬣狗的动物吗?”老人在那时问道。
张焕文一愣,心头固然疑惑,却不敢表露,只能如实应道:“弟子愚钝,从未听闻过此物。”
“那是生活在荒原沙漠的东西,他们以食腐为生,而在他们所有的食物中,鬣狗最喜欢的是那些死去的狮子们的尸体。”
“因此一只优秀的鬣狗最重要的本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鹿泽安的语气平静,平静得与往日传道授业时并无半点区别,以至于张焕文并弄不清此刻老人提及这般不相干的话题到底是为了什么。
“弟子不知。”张焕文应道。
老人的身子前倾,眼睛眯起,轻声言道:“分清楚他想要吃的那头狮子,到底是真死,还是假寐。”
这话出口,张焕文的心头一颤,哪怕是身为八门大圣的心神在那一瞬间依然是震荡不止。
而老人说罢这话便再也没有与张焕文多言的心思,转过头,便走出了学宫。
良久之后,张焕文终于从那不可名状的巨大的恐惧回过神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稳定下心思,这时才发现就在方才那数息不到的光景中,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
第两百零六章 小心
赵天偃来回在房门中踱步,今日在学宫中的变故他亲眼所见,当然也明白魏来挟持长公主殿下离去后,自己的处境会变得极为尴尬,但赵天偃并没有怪罪魏来的意思,毕竟那时的魏来除了这样做,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只是担心魏来能否逃出大楚……
吱呀——!
就在这时,房门忽的被人推开。
赵天偃心头警觉,抬头看向那处:“谁!?”
这话出口他也看清来者的身份,顿时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来者不是旁人,赫然便是他之前担心的对象——魏来!
“魏兄!”赵天偃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度,身子也快步上前来到了魏来身旁言道:“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很复杂,莫先生呢?”魏来走入府中便见赵天偃一人呆在房中,也没有心思与他一一言说事情始末,直截了当的便问道。
听到这话的赵天偃脸色微微一变,但转瞬还是恢复了原状,在那时言道:“师尊的身子你知道的,今日又出了那样的事端,被我牵连,子规堂那边以接他前去修养为由,把他接走,但到底有什么目的,又去往何处,我也说不上来。”
“更何况我自己也被禁足在此,想要打探都没有机会。”
赵天偃这样说着,脸色的神情黯淡,对于自己无法帮到自己师尊这件事情,显然是极为自责。
魏来点了点头,也不免有些愧疚的言道:“都是在下牵连赵兄与莫先生。”
赵天偃见状赶忙安慰道:“事出突然,我与师尊都从未收到这些消息,阿来你也只是见机行事,如何能够怪你,只是如今师尊去向不明,我……”
说道这处,赵天偃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抬头看向魏来言道:“阿来你好不容易逃脱,此番回来又是作甚,不用担心我,你快些逃命吧!”
魏来深深的看了赵天偃一眼,沉默了一会随即言道:“赵兄你稍安勿躁……”
他这样说着周身的灵力奔涌,一只手猛地伸出,以作手刀之状,劈向赵天偃的颈项。赵天偃对于魏来这般行径可谓错不及防他根本没有半点反应的
机会,颈项吃痛,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魏来伸出手在那时扶住了栽倒的赵天偃,将之缓缓放在地上,嘴里歉意言道:“得罪了赵兄。”
他很明白以赵天偃的性子,想要说服他与自己一同离开无涯学院,绝无半点可能,而莫先生如今生死未卜,那赵天偃便没了在无涯学院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他也没有时间去给赵天偃阐明其中的利害关系,更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这无涯学院,故而只能出此下策。
将赵天偃的身子放好之后,魏来沉着眉头看向空荡荡的房门四周。犹豫了一会,还是张开嘴言道:“砚儿……你在吗?”
房间中静默一片,只有烛火轻轻摇曳,并无任何声响回应魏来。
“砚儿你在的对吧!我找到救你的办法了!你得跟着我,我们一起去青冥学宫,在那里,我能找到救你的办法!”魏来朝着空荡荡的房间继续言道。
房间中还是一片静默,魏来皱起了眉头,于此之前他便已经预料到了此刻的状况,毕竟无论是流火所告知的讯息,还是魏来自己推算出来的结论,都表明此刻吕砚儿正处于一种无法与任何人联系的状态。
但是既然吕砚儿无法联系魏来,魏来又如何能够确定吕砚儿此刻就在这处,又如何能确定她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魏来皱着眉头想了想,终归是觉得放心不下。
虽然之前有鹿泽安保证过会让魏来安全离开这无涯学院,但无涯学院内部也绝非铁板一块,那位张焕文便对魏来敌意甚大,魏来可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对自己动手。
但此刻若是无法确定吕砚儿是否在这处,他也无法安心离开,这样想着,魏来咬了咬牙,索性便在那时盘膝坐了下来。
他的双眸合上,身合天地的法门被催动,转瞬便进入了那奇异的状态,同时从莫古笙那处学来的《清彻寰宇》的法门也同步催动。
“砚儿!若是你能听到我的话,就快点回应我!”他这般言道,随即心神便尽数沉了下来细细感应周遭的一切。
一旦进入那样的状态,魏来的五感被急剧放大,哪怕是数十丈外,一
只蚂蚁爬过泥土的声音他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但唯独没有吕砚儿的回应。
他不知道是对方根本没在此处,还是因为自己法门施展还未抵达极致。
魏来这样想着不得不咬牙再次拼尽全力一般的催动起自己体内的灵力与法门,同时心头也暗暗警惕——当初他第一次听见吕砚儿的声音时,遭到了天地伟力的反噬,虽然徐玥等人都异口同声的告诉魏来那一切只是魏来自己体内的力量失控。但魏来知道,那一定是某些冥冥之中的存在所制造的假象。一旦他试图窥探关于吕砚儿的秘密,冥冥之中的存在说不得又得故技重施,魏来早做准备,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体内的灵力不断催动,法门被一次次的施展,但却没有听到半点如之前那般的声音。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想着从莫古笙的下落入手时。
“来……”
“阿来……”
他的耳畔却忽的传来一道轻得宛如蚊啼的声音。
魏来的心头一震,在那时言道:“是你吗?砚儿!?”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运集气力方才能与魏来对方一般。
“我方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吗?跟着我,去青冥学宫!我有办法救你!你若是听明白了,就应我一声,我这便带着赵兄一同离去……”魏来唯恐吕砚儿未有听见自己方才所言,赶忙又在那时重复道。
“阿来……”那声音再次响起。
“小……”
“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你放心我之前见过鹿泽安了,他至少今日不会……”吕砚儿的声音着实太小,又太过断断续续,魏来听得着急。
吕砚儿却似乎并未听到魏来的话,依然自顾自的重复着自己的言语:“小心……”
“小心……”
魏来愈发的焦急,他赶忙再次加大自己体内灵力的运转速度,而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听请了吕砚儿的声音。
她说:“小心赵……”
“小心赵天偃!”
第两百零七章 快到头了
“小心……小心赵天偃!”
那冥冥之中的声音传来,魏来一愣,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他的背后一道身影如鬼魅一般缓缓站起。
他的面色幽寒,再无平日里的半点和睦之色。他一只手缓缓抬起,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
杀机乍起。
魏来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气息,他的心头一震,赶忙将自己从那身合天地的状态中拉扯出来。
他周身的灵力奔涌,五道神门涌现,随即回转身形,想要挡下直取他要害的杀招。
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虽然修为只在第五境,但在各种奇遇的加持下,圣境之下已经罕觅敌手。
赵天偃的天赋卓绝,但实际上现在的魏来早已将所谓的天才妖孽们远远的甩在了自己身后。
理所当然的,当赵天偃握着的匕首刺入魏来的面门时,魏来的手稳稳的抓住了赵天偃握刀的手。
“赵兄!你这是做什么!?”然后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年,高声问道。
只见赵天偃的双目血红,脸色阴冷的可怕,面对魏来的询问他并未表现出半点被揭穿阴谋后的恼怒,只是看着魏来,平静言道:“很不错,你才堪堪五境这般战力,嗯……”
说着他眯起了眼镜,魏来感受得到一股诡诞的力量在那是笼罩了他的周身,似乎在探查他体内的灵力波动。
这样的情况在以往的日子里,魏来并没有少遇到过。
事实上越是那些成名已久的人物,便越是喜欢在遇见他们觉得不凡之人时,毫不避讳的探查对方修为强弱。通常情况下,很少有人能够躲避高境修士的探查。
而魏来在很长时间中都有些害怕暴露自己体内的状况,不过后来他却发现,自己第一道神门中的佛魔之相,会自主形成一道屏障,将自己的修为遮掩得如寻常同境修士那般。
这一点,即使是在面对鹿泽安这样的八门大圣时,也并未出过纰漏。
但此刻的情况却大大出于魏来预料,那些自赵天偃周身所涌出的气机极为轻易的便穿过了魏来的体内佛魔之相的屏障,直接涌入了魏来体内,将魏来看了通透。
一位八门大圣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到了眼前赵天偃的手里却变得信手拈来。魏来就是再迟钝这时也应当反应过来,赵天偃的身上定然藏着些什么古怪。
“嗯。”而就在魏来想着这些时候,那些侵入魏来体内的气机又纷纷被赵天偃所收回,赵天偃的眯着的双眸缓缓睁开,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他看着魏来以一种极为古怪的语气感叹道:“不错,这灵力强度已经直逼那些摸到了第八门门楣的半步大圣了。”
“你瞒着我些什么?”魏来退后一步,神情警惕的盯着对方,这般问道。
之前一击不中的赵天偃将自己收的匕首收了起来,他看着默默与他拉开距离的魏来,并不急着再次出手,而是笑着言道:“那得看你想知道些什么。”
“吕砚儿。你知道吕砚儿的状况,对吗?”魏来沉着眸子问道。
赵天偃却摇了摇头:“我真不记得有这号人物了。”
魏来皱了皱眉头,对于赵天偃的说辞并不信任。
但还不待他再说些什么,赵天偃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你父亲留给你的手札中,应该写得很明白,使用了大湮之法后,因为被大湮者的因果被尽数斩断,哪怕是施法者也会忘记,所以,我怎么可能记得呢?”
赵天偃的语气极为轻佻,这让魏来的心头怒火奔涌,他的双拳握紧,目光死死的看着赵天偃,沉声问道:“所以……是你对砚儿用了大湮之法?”
赵天偃耸了耸肩膀,神情轻松的在一旁木凳上坐了下来:“不是。”
他这般说道,然后又看向魏来言道:“你父亲的手札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有一些东西因为眼界与修为的关系,终究无法做到周全。譬如我……”
“你?”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却并不是因为赵天偃所说的这些东西。而是语气……
这家伙的语气太过古怪,就像是他对自己的父亲很了解一般。但赵天偃的年纪只比自己大上两岁,也就是说,他父亲死的那年,赵天偃也不过十二岁,更何况,在魏来的记忆里他似乎并未与自己父亲有过太多的接触,那他这样的态度又是从何而来。
并且赵天偃的根底他是知道的,与他一般都是在乌盘城长大的孩子。就算天赋卓绝了一些,但就魏来所知,哪怕是徐玥这样被选为斩尘神宫下一任继承者的妖孽,如今也无法仅凭自己施展出这大湮之法。赵天偃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斩尘神宫的不传之秘,又如何能够施展呢?
“嗯,就是我。”赵天偃却并不知晓,或者说并不关心此刻魏来心头的疑惑。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可不是想给你说什么大道理,但事实却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父亲所做的所有推论都没有问题,但这恰恰就是问题。”
“他站在了人的角度去看待他想要看待的一切,但这世上除了人还有许多人无法理解,无法推算的东西。而不巧的是,我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大湮之法是斩断因果的法门,一旦受了大湮之法,那关于那个人的一切都会被世人忘记。但若是你跳出因果,那所谓的因果之法对你便不再奏效。所以,我记得一切。”
听到这话的魏来,脸上的神情却是愈发的困惑,他看着对方问道:“可你刚刚……”
“我刚刚?”赵天偃一拍脑门言道:“哦,你是说我刚刚说的话吗?”
“这就是我要给你讲的第二个问题,人之所以为人
,是因为人力有尽时。”赵天偃更笨就不理会魏来有没有心思听他讲下去,自顾自的便继续言道:“你在宁州的时候,接触过一位东境的上神对吧?这我应该没有记错吧?”
“虽然是一位被东境抛弃的上神,但总归是那里的人。”
谈及东境,赵天偃的语气依然轻松到了极点,就好像是一位妇人在谈论今日的菜价一般,平常得很。
“所谓的上神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有机会再好好与你言说他们。但要知道,一旦成为上神,不遭受什么意外的话,可以活很长很长的时间。而活得久不可避免的见过的人,知道的事就越多,而脑袋这东西,远远没有你想的那样厉害。它能记下的东西很多,但再多也得有个极限。”
“尤其是对于那些活了千百年甚至上万年的老怪物们来说更是如此,脑子里装的东西多了,就不那么灵光了,甚至有时候记忆还会出现混乱。但东境不亏是东境,他们发明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说道这出,赵天偃停了下来,笑吟吟的看着魏来。
魏来不太明白赵天偃到底要做些什么,他看不透他。
而上一个给魏来这样感觉的还是那把朝暮神剑的主人……
他趁着眉头,并不回应对方的询问,赵天偃见状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他撇了撇嘴,便继续着他的自言自语:“仙宫宝库。”
他这样说道,而这个辞藻一出,魏来的瞳孔陡然放大,低着的头也下意识的抬起看向对方,神情有些骇然,他记得在那个男人出现与金芸儿的对决中,上神降临其身的金芸儿,曾反复提起过这个字眼。
“听过?”赵天偃从魏来的反应中得出了结论,他也不再此处纠结,继续又说道:“仙宫宝库,可并不是听上去那般一个存放宝物的地方,嗯,虽然里面确实有很多不错的东西,但对于东境来说,它最重要的作用是……”
“它是一个脑子……”
“脑子?”魏来有些困惑,但他自己也未有察觉到的是,他的思绪渐渐被对方的言辞所吸引,不觉间已经被对方牵着鼻子在走了。
“是的。它是一个脑子。”
“这样的比喻有些不恰当,但却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比喻。”
“上神们的灵魂与仙宫宝库相连,他们将那些不重要的记忆放在仙宫宝库中,等到需要的时候随时调用,而同时通过仙宫宝库,他们也可以分享自己的记忆,自己的经验与知识。也就是说,哪怕一个傻子,只要他的灵魂连接到了仙宫宝库,也可以凭借着仙宫宝库中的知识,短短几年抵达上神之境。”
魏来愕然。
他还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所谓的上神之境到底是何等强大,魏来在几次与上神的接触中深有体会,而一个人凡人若是真的能凭借着这所谓的仙宫宝库,在短时间内修炼到那种地步,那将是一件何其恐怖的事情?
“觉得不可置信?”赵天偃将魏来的表现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如此问道。
魏来并不喜欢事事都被对方掌控的感觉,他沉下心神问道:“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至少现在是没什么关系,但年纪大了的人,都有着毛病,说话忍不住便唠叨。”赵天偃笑道。
魏来的心头一震,他的眸中涌出了惊诧之色,他看向对方沉声问道:“你不是赵天偃!!!”
他从赵天偃袭击他之后,便感觉到对方说话的神态与语气与之前判若两人,就算之前赵天偃所表现出来的热情与熟络都是另有目的而假装出来的,但见识以及那种明显不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应该的语气却是假装不出来的东西。
直到此刻魏来方才醒悟过来,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赵天偃。
“反应还真是迟钝,这一点和你爹很像。”赵天偃并无半点被魏来揭穿后的慌乱,反倒笑呵呵的说道。
“你到底是谁,赵天偃又在哪里?为什么要斩断砚儿的因果?目的又是什么?”魏来厉声问道,眸中已然有杀机奔涌。
“别激动,也最好别想着动手,虽然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这身子可是你朋友的身子。毁了他,我虽然会受些伤,但也不过休息一两日,但你这朋友可就真真切切的死了。”赵天偃感受到了魏来周身涌动起来的灵力,悠哉悠哉的言道。
他当然不喜欢对方那戏谑的语气,可对方所言之物却是正中魏来的痛处。他不得不在那是收起了自己周身的灵力,目光却依然冷冷的看着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这般问道,目光警惕无比。
赵天偃耸了耸肩膀言道:“听我把故事说完,咱们再讨论这个问题,我是说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咱们还有时间的话。”
“说到哪里了?”赵天偃有些苦恼的自语道,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又一拍脑门道:“哦,仙宫宝库。”
“你看,东境有仙宫宝库,所以他们可以将他们得记忆封存,但我不行,我的脑子里装的是比他们更多的东西,所以有时候,我不得不忘记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譬如现在站在你身边一直哭着求我放过的女孩。”赵天偃这样说着,侧头看向魏来的身侧。
魏来一愣,也在那时转过自己的目光看去,但那里空无一物,并无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不过下一刻魏来便反应了过来,他说的是吕砚儿!
他能看到她!
“放心,我不会杀他。”赵天偃又朝着那处如此言道,说着又伸出手轻轻抹了抹,看架势像是在为谁擦拭泪水一般。
魏来将这般情形看在眼里,心头堆积的怒火几乎快要抵达他所能忍受的极限。
他咬着牙,将
声音压得很低:“目的。”
赵天偃挑了挑眉头,转头又看向魏来,有些无奈的言道:“真是心急。”
“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要看看你,看看你到底成长到了什么地步,毕竟当年那些家伙为了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活下来可是费了些功夫。”
“哦,我忘了,你应该都记不得他们了。”
魏来心头一颤,又想起了之前看到过的那些与他、与吕砚儿、与青冥学宫有关的幻象。
“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吕长袖、魏振、魏锦绣……他们都还记得,毕竟都是些很有趣的家伙。”
“所以那些幻象都是真的?”魏来问道。
“嗯?”听到这话的赵天偃,第一次在魏来的面前露出了异色,他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魏来,啧啧叹道:“果然不同凡响,看样子江浣水确实给我留下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那作为这份惊喜的回报,我也该表示表示我的诚意。”
说到这里,赵天偃歪着头思虑了一会,似乎真的是在思考到底应该给魏来一些什么样的东西一般。
魏来沉眸看着对方,弄不明白对方到底想耍些什么花样。
忽然赵天偃又是一拍脑门,笑道:“这样吧,告诉你一个消息,很重要的那种。”
说着又戏谑似的的将身子超前探了探,凑到了魏来跟前,眯着眼睛问道:“想听吗?”
魏来退去一步,问道:“什么消息?”
男人笑了笑言道:“北境要出大事了。”
“这算什么消息?”魏来反问道。
“我说的大事,和你想的大事可不是一件事情。大楚要对八国用兵,北境就免不了一场生灵涂炭。”赵天偃言道。
魏来闻言,暗觉好笑,这附身在赵天偃身上的家伙,从一开始便表现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架势,魏来虽然不喜对方,但却不得不承认对方在说出刚刚那般话时,他暗以为对方会给他透露一个怎样惊天大秘密,却不想是这样的事情。
“这算什么大事。”魏来摇头道。
“所以啊,年轻人不要那么急,什么事情都得等人说完在下定论。”赵天偃却言道。
“你知道大楚要对八国用兵,却不知道大楚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才是我所言的大事。”
魏来从一开始便觉得李澄凤要对八国用兵之事处处透露着古怪,此刻听闻赵天偃之言,便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况且这件事情关系到宁州安危,当下,他也顾不得双方立场上的不同,于那时沉声问道:“什么原因会让楚帝做出这样的决定?”
赵天偃将脑袋凑到了魏来的耳畔,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吐出了四个字眼。
他说:“东西之争。”
魏来的瞳孔陡然放大,但还不待他消化完对方这四个字眼,赵天偃便又在那时退后一步,言道:“好了,礼我也还了,时间也不早了,你还记着带这女孩离开是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魏来听出了对方的离意,他上前一步,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是人类向前的最根本动力。”
“生存的**、权利的**、繁衍的**、求知的**。”
“他们构成了现在的你,你想知道我是谁,那就继续往前走……”
“走下去,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而我想,那一天已经不会太远。”
赵天偃说罢这话,又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然后他的身子忽然一软,双眸合上,整个人便在那时瘫软了下来,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赵天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魏来却还是惊犹不定的在原地站了足足十余息的光景后,方才确定对方真的已经彻底离去。
他给魏来的感觉很奇怪,那是一种以往魏来从未感受到的东西。
他似乎洞悉一切,看待万物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魏来并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明白对方的目的,要真的说起来,对方除了一开始试图用那匕首伤到自己外,便在没有做出半点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而此刻想想,那用匕首袭杀他的做法,倒更像是试探与玩笑,而非真的想要伤到魏来。
可要说对方是朋友……
魏来却难以认同,对方的言语与举动,更像把魏来当做某种新奇的玩具,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魏来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纷扰的思绪甩出了脑海,然后伸手扶起了瘫倒在地的赵天偃,又看向周围空荡荡的房门,言道:“砚儿,跟我走。”
说罢便不再犹豫,扶着赵天偃的身躯,便窜入了黑暗之中。
……
鹿泽安喜欢在睡前默读一片诗文,这样的习惯已经有好些年,总觉得读上一篇诗文,心底就安心不少,今日也不例外。
他借着烛火读着书本上的字句,神情安静。
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目光忽的看向前方。
“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他这般问道。
房门中静默一片,并无任何其他人的存在,但一道声音却忽的响起:“十四年。”
“你是去见那个孩子的?他是谁?”鹿泽安又问道。
“那不是你能知道的事情。你选了你的路,便入了这个局,身在局中,就得有棋子的自知之明,有些事你能知道,有些事你永远无法知道。”那声音回应道。
老人闻言愣了愣,然后释然一笑:“是这样吗?那你的路走得如何?”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方才幽幽应道。
“快到头了。”
第两百零八章 别离
“所以昨天你一个人回了一趟无涯学院,把赵天偃捞了出来?”
孙大仁目瞪口呆的看着魏来,如此问道。
魏来将依然昏迷的赵天偃放在客栈大厅的长凳上,点了点头,随即走到了那坐在人群外的流火身旁,朝着对方拱了拱手,由衷言道:“谢过姑娘指点迷津。”
孙大仁看得云里雾里,周围的众人也都有些不明所以,他们都不曾知晓魏来的去向,今日一早起床后众人在大厅中吃着早饭,不见魏来还以为对方在外面瞎逛。白明春与邢玉甚至借着这个由头,发了好一阵的牢骚,孙大仁维护魏来心切,双方你一句我一句,险些就在这客栈中动起手来。
可魏来却在这时回来,身上还扶着昏死过去的赵天偃,孙大仁就是再迟钝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知道魏来去了何处。
这一来一回,距离可算不得太近,更何况如今的无涯学院是个什么状况,众人都心知肚明,魏来这一趟铤而走险,让明晓过真相的众人都不仅暗暗诧异。
“没什么好谢的,都是交易而已。”流火目不斜视的说道。
“交易?”孙大仁本还在诧异于昨日魏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此刻听到流火口中说出交易二字,他顿时心头一跳,目光古怪的看向二人,嘴里喃喃言道:“我家阿来,又不自爱了……”
一旁的纪欢喜闻言白了孙大仁一眼,随即便走到了魏来跟前,言道:“公子既然想救赵公子,怎么也应该告诉我们一声,一路上有个照应,公子只身前去,要是出了意外……”
纪欢喜的语气担忧,看着魏来的目光有些责怪的意思。
魏来也明白对方是关心自己,他讪讪一笑,说道:“事出突然,下次我一定记得告诉你们一声。”
魏来说着就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走到了一旁,接过徐玥递来的碗筷,坐下来便吃起了早饭。
徐玥的性子淡漠,虽然不喜魏来只身赴险的举动,但也知如何表露,只是时不时的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我昨天回去,不是单单是为了救赵兄脱险。更重要的是,我把她带回来了。”魏来自然感受到了徐玥的关切,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回头看向徐玥笑着言道。
徐玥一愣,好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
大抵是魏来说得太一本正经的缘故,她甚至下意识的朝着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有任何人的存在。
魏来却言道:“你看不见她的,她被大湮之法泯灭的因果,旁人根本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
徐玥皱起了眉头,大湮之法她自然了解,但一个人遭受大湮之法,那就是必死无疑的事情,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就像魏来说的那般,无人能够看到那人的存在,那魏来又如何知道,她就跟在他的身边呢?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她笃信于自己的判断,暗暗想着
时不时魏来体内的心魔已经比起之前更严重几分,故而这臆想的症状也愈演愈烈,甚至让他在昨日做出了那般危险的举动。
本来依照着徐玥的计划,她准备回到归元宫好好整理一番自己的思绪之后,再想办法理清与魏来之间的关系。而这些的前提是在魏来的状况不会继续恶化的情况下。而现在魏来的心魔显然更加的肆虐,之后宁州需要面对的问题她同样知道一些,每一件都凶险无比,若是魏来的心魔继续这般恶化下去,保不齐会在某个时候害了魏来的性命。
徐玥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在不伤害魏来的前提下,但如今她却不得不考虑更改自己的计划了。
毕竟若是魏来连命都没了,那其余的事情说得再多、再好听都是空谈。
她皱着眉头想着这些,思虑着找个合适的时机与对方好好聊一聊,却听魏来又言道。
“对了,计划有变,回宁州之前,我们得先去一趟青冥学宫。”魏来却不知道此刻的徐玥在做何想,只是自顾自的再言道。
“去那里作甚?”一旁的孙大仁凑上前来问道。
如今楚帝对北境其余诸国的杀意已决,宁州又被茫州与燕庭所窥探,宁州的处境何其艰难,魏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去青冥学宫一趟,这样的做法,哪怕是素来对魏来毫无保留的信任的孙大仁都觉得困惑不解。
“砚儿的状况特殊,只有在青冥学宫我才有办法让她得救。”魏来沉声说道。
孙大仁闻言眨了眨眼睛,追问道:“什么办法?”
魏来的面色一沉,皱眉言道:“我也不知道……但只要去了那里,我应该就可以见到她,那样的话也能想到办法……”
孙大仁听到这话,脸色古怪的看向魏来,他小声言道:“所以就是没有办法咯?”
魏来闻言,脸上的神情也有些窘迫,他点了点头,又说道:“但总要去试过后才知道有没有办法。”
“要不你跟我去见见我哥,我帮你说说情,让他不要再胡闹,好好的日子不过,什么出兵八国,摆明是李秀白那个战争狂在背后怂恿我哥,回去我就让暗卫把他给宰了!”一旁的李澄凰也凑了过来,接过话茬言道。
若是说在昨日之前,魏来对于李澄凤还抱有些许期望的话,那在遇见过那个附身在赵天偃身上的古怪家伙之后,这样的心思,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那家伙说,李澄凤出兵八国真正的原因是东西之争,魏来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却认为对方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诓骗于他。而所谓的东西之争,魏来所能想到的便只能东境的仙宫与西境的佛国,这般近乎存在传说中的存在,他们所发起的争端,岂是一个王朝可以更改的?
这背后东西二境到底在争着些什么,大楚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魏来并不知晓,却能明白的是,在这大势所趋之下,李澄凰能够做到的事情少之又少。
“长公主的好意魏来心领了,但我与萧大哥等人素来有书信往来,宁州虽然如今局势凶险,但还不到开战之日。所以我想,劳烦长公主帮我将孙兄等人送完宁州,魏来独自去往青冥学宫可能会速度快上些许,节约不少时间,也好早些回到宁州。”魏来在那时说道。
“这可不行!你一个人去青冥学宫,那万一大楚的人来抓你怎么办?我跟着你一起,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孙大仁当下便言道。
魏来闻言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委婉了,话里的意思也应该很明白,但孙大仁的脑子明显不够灵光根本听不出魏来的言外之意,还一门心思的想要与魏来同行。魏来虽然感动于孙大仁的行径,可也不免暗暗苦恼,想着到底该如何用尽可能委婉的措辞与孙大仁说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正思虑间,徐玥却忽然起身言道:“魏王的修为深不可测,这世上除了八门大圣估摸着再难有人能真的伤到他,你跟着他,若是真的遇见了什么麻烦,他还得分神护着你们,倒不如跟着长公主殿下先行回去,我随他去青冥学宫走上一趟,无论如何,我以我斩尘神宫的名字向你们保证,一定把他送回宁州。”
徐玥的忽然发言是众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孙大仁一愣,也想明白了起其中就里,虽然有些不敢心于自己倒了这个地步还是要拖魏来的后腿,但却着实无力反驳这样的事实,毕竟魏来的成长速度着实太快了一些,哪怕孙大仁拼了命的在后面追赶也只能是难以望其项背。
孙大仁与纪欢喜互望一眼,虽然都有些不甘,但也算暂时认同了这个计划。
“凭什么你陪着!?我陪着不行吗?我用大楚长公主的名头保证……”一旁的李澄凰闻言却很是不忿的言道,她满目敌意的看着徐玥,一幅被对方抢占了先机的懊恼模样。
“长公主殿下,现在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大楚的情况远比你想象中的要糟糕,我修行的斩尘之法,注定迟早斩断红尘,没有机会与你争抢什么,你若是真的在意魏王殿下,现在要做的是,将他们送到宁州,然后回到李澄凤身边,尽可能的阻止他去重蹈当年瀚天大帝的覆辙。”徐玥却在那时看向李澄凰,直视着对方的目光,一本正经的言道。
李澄凰大抵未有想到徐玥会在这时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先是一愣,随即两颊绯红,目光看向别处,嘴里的声音却不觉间小了许多:“谁……谁和你……争风吃醋了……”
“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事态紧急,诸位现在便动身吧。”徐玥却不给众人更多的反应机会,在那时又言道,几乎便是将事情钉在了铁板上,甚至就连邢玉与白明春试图说些什么,都被徐玥一眼给瞪了回去。
魏来眯着眼睛看着做出一连串这般决定的徐玥,双眸眯起,他隐隐想到了些什么,却没有在那时言明,只是眸中寒芒一闪,意味深长的看着那不断做出安排的少女,沉默不语……
第两百零九章 斩尘神剑
青冥学宫位于大楚南境,与晋国、鬼戎交界处=-
魏来与徐玥二人一路疾行,徐玥倒是有意提高速度,但魏来却担心吕砚儿不见得能跟上他们得步伐,故而只把速度压制在每日行出两百里的样子。
每日午晌与傍晚歇脚时,都还得花去大量的时间进入那身合天地的状态,感应吕砚儿的位置,确定对方能够跟上他们得步伐。
徐玥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中,她也曾暗暗观察过当魏来施展法门后周围的情形,但却并未察觉到任何声音。
就算魏来给她解释过一遍流火的说辞,但徐玥依然无法相信魏来所言,每次见魏来盘膝坐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她的眉头便会紧皱一分。
九日之后,二人步入了青冥学宫所在的扬州境内。
与无涯学院所在的雍州一般,扬州的百姓在青冥学宫的耳濡目染下,二人一路行来,所见的读书人不少。
但于雍州不同的是,扬州的读书人似乎并无太多与无涯学院周围的儒生那般的讲究。
他们不会很在意的穿着打扮,不像雍州的儒生但凡出门在外必须得穿戴儒衫,也得扎好发簪,配上活名贵或破烂的腰佩。雍州的儒生管这叫风雅,人要风雅,穿着要风雅,谈吐也要风雅。
所以读书人才是读书人,才高出寻常人一等。
但扬州的读书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虽然也有人穿着这样的衣衫,但从不避讳与形容邋遢的人同坐同行,一同谈天说地。
而他们所聊的内容与雍州读书人所聊的内容却也不尽相同。
雍州的读书人喜欢谈论古今名著,诗词歌赋。
而扬州的读书人们却似乎更喜欢谈论历史,品评时事,以及各国法度、治国以及用兵之道。
譬如随着这十日光景的过去,无涯学院中的书信也被寄往了各处,北境风雨摇曳,大楚要对各国开战的消息传开,境内各州调兵遣将。这扬州各处的酒馆中或支持大楚用兵或痛心疾首暗骂李澄凤会重蹈先帝覆辙的声音不绝于耳。至少魏来在客栈中吃饭的半个时辰光景里,单单是讨论此事的人就已经来来往往去了四五波。
这还只是大楚境内,却是不知那其余八国听闻这样的消息又当会是怎样一出人心惶惶的场景。
想到这里的魏来长叹了一口气,草草吃过了晚饭,便与徐玥一同上楼休息。
本来魏来是想着二人分开住下的,毕竟以如今的情况魏来并不用担心徐玥逃跑,但徐玥这一路上的态度却极为坚决一定要与魏来同住,用她的话说,是为了更好的照顾魏来。
魏来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如今的他事情多得如牛毛一般,数不清理还乱,他只想着救回吕砚儿再回到宁州,解决宁州的麻烦。
只是吕砚儿的情况真的就只是把她带到青冥学宫便可以解决的吗?那背后之人为什么要对吕砚儿施展大湮之法?又为什么魏来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被斩断因果,他还有没有更多忘记的人与事?而这些背后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需要那幕后黑手用这样的方法去遮掩?
这一切都隐隐透露着不寻常。
以魏来的心性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些,但他却并不愿意去多想,因为这背后涉及的东西太多,多到只要你认真得想一想,便会被那层层密不透风的幔布包裹得呼吸困难,宛如窒息……
他忽然有些懂了当初吕观山的绝望到底从何而来。
他沉下心神,进入身合天地的状态,再施展《清彻寰宇》寰宇的法门,在听见吕砚儿的声音后这才心安不少,他嘱咐对方了几句让她不要担心,他一定可以救她的。
然后他收敛法门,站起身子。
而整个过程都被一旁的徐玥看在眼中,少女的眉头皱起看着对方,从认识魏来开始,她皱眉的次数比起以往所有日子加在一起还要多,当然,前提是她所记得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日子的话……
“她……”徐玥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很虚弱,也无法与我有太多的交流。”魏来回应道,说着脸色忽然黯淡了几分,声音也小了下来:“要是……要是当初我能早察觉到这事……早些来寻她,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吕观山把她交给我,我却险些把她弄丢了……”
徐玥看得出此刻魏来的沮丧与难过绝非作假,她的心头一凛,又试探似的言道:“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每日都催动那法门,见了吕砚儿以此,体内的气机便紊乱一次,只是几次尚且可以凭着你强悍的修为调整过来,但日日如
此,你的修为定会受到损害。”
魏来一愣,他知道徐玥所谓的气机紊乱,其实是与被大湮之人沟通后天地伟力的反噬,这样的遭遇莫古笙有过,魏来在第一次沟通吕砚儿时也遭遇过,只是在此之后每一次沟通吕砚儿都会遭到天地伟力的反噬,但相比于第一次,这样的反噬却并不如之前那般来势汹汹。
但也确如徐玥所言,长此下去,一定会损害魏来的修为。
“我得救她。”而面对徐玥的担忧魏来的回应却简单直白,且不容半点质疑。
徐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终于还是压下了继续说下去的性子,沉默着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接下来二人一夜无话,徐玥在床榻上入睡,魏来也如以往一般给自己打了个地铺沉沉睡去。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敲打着锣鼓,连落三下,从客栈外的街道走过,时间已经到了三更天。
大楚要对外用兵,整个大楚境内也在三日前进入了战备状态,各个州县都实行了宵禁,此刻的街道上出了更夫与负责巡逻的士卒,便再无他人。
客栈的房间,魏来已经睡熟,床榻上的徐玥却在那时忽的睁开了双眼。
她坐起身子,起身来到了魏来的身侧,坐了下来,她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已经熟睡的少年,眸中的光芒闪烁似乎在迟疑着些什么。
而这样的迟疑足足过了半刻钟,也未有做下定论。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徐玥于此之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细细想来她也并没有与魏来经历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就只是跟他一起走了几个月的路,遇见过一些人,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旁观者,但就是莫名的被他吸引,就好像他们本来就应该是那样一般。
徐玥想不明白,最后只能将之归结为因果。
为此她甚至动了私心,想着不急着斩断与魏来的因果,等到此间事了。
事了……又能如何?
她是斩尘神宫的宫主,她深受师尊器重,是要领悟无上天道之人,岂能因为区区儿女私情而断送这瑰美大道。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这是斩尘宫的箴言。
徐玥深知这一点,所谓的考虑不过是出于私心,想要多记得对方一些时间罢了,但结局却终究无可避免。
但天道浩渺,终究不是凡人可以揣摩的。
魏来的状况不过一日光景便到了这般地步,这几日来,徐玥每日看着魏来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每日宛如梦呓一般强迫自己进入身合天地的状态,然后又自己催动自己的力量侵蚀自己的身躯。而他却全然未觉,只是自顾自的做着要救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的美梦。
徐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魏来就这样下去,她意识到放任魏来如此,要不了多久,他恐怕就得死在自己的心魔手上,而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
斩断她与魏来的因果,那因为因果混乱而产生的心魔自然便会消散。
徐玥支开众人与魏来独自上路其实从一开始便是这么计划的,只是每到实施的关头,总会犹豫不决下不去手。而随着魏来的状况一次次的恶化,她终于在今日下定了决心。
她目光温软的看着熟睡中的少年,一只手缓缓伸出,想要在忘记对方之前,摸一摸对方的脸颊。
她有些紧张,心跳莫名的快了不少……
而就在眼看着她的手就要触摸到少年的脸颊时,那一直闭眸沉目,睡得极为踏实的少年双眸忽然睁开,他的一只手伸出,抓住了少女的手。
“这么多天过去,你今日终于决定要动手了吗?”魏来的声音也在那时响起。
徐玥一愣,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去发现那手正被对方死死的握住,任凭她如何用力,都难以挣脱。
徐玥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看向魏来,沉声道:“你从一开始就醒着?”
“徐姑娘这样的美人在侧,魏来怎么可能睡得踏实?”魏来笑道。
徐玥当皱起了眉头,又尝试了几次将手从魏来手中抽出,却屡屡失败,她言道:“那既然魏王殿下已经知道了,徐玥也就不与殿下假装了。”
“殿下体内的心魔如今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徐玥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不如快刀斩乱麻,解决此事。只要殿下点个头,徐玥现在就能为殿下解决这麻烦。”
魏来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少女,他在数日前,徐玥给众人安排各自去处时便察觉到了徐玥的心思。对方依然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魏来体内的心魔作祟,这样的观
念根深蒂固,魏来难以更改。
同时他也相信只要去到了青冥学宫,救出了吕砚儿,一切就会水落石出,故而也就没有多费口舌却试图说服徐玥。
面对徐玥此言,他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那若是我不点这个头呢?”
“那为了魏王殿下的安危,徐玥恐怕就得……”徐玥寒声言道,语气坚决。
“姑娘有想过你是我的对手吗?”魏来反问道。
徐玥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愣了一会之后方才应道:“徐玥或许学艺不精,但徐玥愿意以命一搏。”
魏来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凑上前去,脸几乎贴到徐玥的脸,他问道:“徐姑娘修行的斩尘之法强悍无匹,据我所知只要徐姑娘愿意,完全可以回到斩尘神宫之后,以斩尘之法慢慢斩断与在下的因果,区别只是耗去的时间多上一些,何至于到这以命相搏的地步?”
徐玥不明白魏来为何明知故问,但事关魏来安危她还是一本正经的言道:“你的心魔已经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拖下去对我来说自然无碍,但却会祸及到你的性命!”
“这个道理不该不懂吧?”
“可我若是不在乎我这一条命呢?”魏来却再次反问道。
徐玥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她盯着魏来追问道:“为什么?”
“你就那么确定这一切不是心魔所知?你难道就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种种不寻常?”
徐玥这样问着,声音却不绝提高了几分,语气中的焦急意味更是对于她来说以往从未有过的东西。
而魏来在徐玥这样的质问下却始终面带笑意。
“我当然知道,但那又如何?”
“我只是在别人与自己之间选择相信了自己。”
魏来这般言道,目光却直直的落在徐玥的身上。那目光炙热、滚烫仿佛要把什么东西焚烧殆尽,在那样的目光下,徐玥有些无所适从,她下意识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敢与魏来对视。
但魏来却并不打算放过徐玥,他的身子前倾,嘴里继续言道:“可姑娘呢?”
“姑娘觉得人活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你所谓的天道?可天道到底是什么姑娘有想过吗?就算他真的是如某些所言的那般无上美妙的道蕴,可那就真的是姑娘想要的东西吗?还是说所谓的对天道的追求,只是某些人安放在姑娘脑中的概念,而姑娘自己却从未想过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姑娘想要的!姑娘有真的为自己活过吗?”
魏来的问题犹如一道惊雷轰鸣在徐玥的脑海,她有些发懵,这是她以往从未去想过的事情。
她只记得从她记事起,便跟在自己师尊的身旁修行,师尊告诉她修行天道是很重要的事情,他们斩尘神宫的每一个人都应该为此而努力,徐玥敬重自己的师尊,就像是一个孩子敬重自己的父母一般,自然不会去怀疑对方所说的事情。
她心神动荡,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迷茫,而这样的迷茫很快便演变成了足以动摇她道心的震荡。她甚至忘记了之前自己与魏来所交谈的是关于心魔是否存在,吕砚儿是否是是臆想的事情,反倒是此刻不断在内心诘问着自己到底什么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到底自己所追寻的东西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魏来起初见徐玥发愣,还以为自己的言辞说动了徐玥,心头暗喜。
但不消半刻光景,他便察觉到了徐玥的异常,他赶忙上前抓住了徐玥的双肩,问道:“徐姑娘!你没事吧?”
但徐玥的双眸空洞,身子微微颤抖,对于魏来关切的询问犹若未闻。
魏来的心头一惊,暗道不妙,正要催动灵力探查徐玥体内的状况。
可就在这时,徐玥的身子猛地一震,一道璀璨的金光忽然从她体内遁出,数道金色的线条浮现在她的周身,那些金线那都绵薄无比,似乎被轻轻一碰便会断裂,唯独一条与魏来相连的金线却璀璨粗壮。
“是因果金线。”魏来一愣,下一刻便反应了过来。
铛!
但还不待魏来想明白为何徐玥因果会自主浮现时,一声脆响忽然荡开,魏来侧眸看去,却见是方才那道从徐玥体内遁出的金光所发出的声音。随着那道金光收敛,魏来也看清了金光之中所包裹的事物——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
“斩尘神剑!”只是一眼,魏来便认出了这把剑。
他还在诧异这一系列的变化,而这时,那把斩尘神剑忽的周身光芒大作,伴随着阵阵高亢的剑鸣,神剑猛然一颤,然后剑锋便裹挟着浩大的力量斩向那条链接魏来与徐玥的因果金线。
第两百一十章 阿弥陀佛
斩尘剑要斩断他和徐玥之间的因果。
而这并非徐玥主观意识上的意愿,现在的徐玥神情茫然,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之中。
斩尘剑是在自主行事,又或者是在某些有心之人的驱动下行事。
魏来眸中的光芒一凝,心头煞气奔涌,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徐玥,又好不容易才让对方相信了自己,岂能容忍这忽然而来的变故将二人的因果再次斩断。
他没有犹豫,体内的五道神门猛然振动,在他的周身浮现,白狼吞月出手,横在胸前,直面那袭来的剑刃。
铛!
一声闷响荡开,白狼吞月与斩尘剑相撞。
魏来的脸色一变,额头上顿时汗迹涌现。
他的修为他自己清楚,说是八境之下难觅敌手也不为过,但与这斩尘神将相撞的一刹那,他却心神动荡,握刀的手上虎口发麻。
魏来暗道古怪,这斩尘神剑之中似乎包裹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力量,在那股力量下,魏来体内磅礴的灵力与之对抗极为吃力。
轰!
意识到这一点的魏来双眸一沉,周身五道神门光芒大作。
首先是那佛魔之相猛然涌现,佛像低眸,魔相怒目。
阴龙之相紧随其后,猛然在他的背后浮现,张开嘴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随即宁字轮盘,百余柄仙宫神兵以及数以千计的孽鬼都在那时纷纷浮现,他们汇集在魏来的身侧,凝聚出一股可怕的力量。
在这股力量汇集在一起的刹那房门开始颤抖,门窗哐当作响,整个客栈的大楼都似乎开始摇摇欲坠。
但饶是如此,从那斩尘神剑上传来的威压却并未减弱半点,魏来的情况并未好转,反倒身形在那斩尘神剑的威吓下,一矮再矮,额头上的汗迹更是密密麻麻,连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
那股从斩尘神剑上倾泻 出来的力量不同于寻常的灵力亦或者剑意,反倒更像是……一种与上神之力一般存在的力量,当然二者存在这不同,但却是同一层次的高阶力量。
以至于魏来想要用自己体内的灵力与之对抗显得极为吃力。
但魏来却没有就此作罢的心思,他沉下眉头,愈发狂暴的催动着体内的力量,但身形却再次矮上了几分。那种超出他数个层次的力量,远不是凭着意志便可以弥补的鸿沟。
他的虎口在这样巨大的力道下开始裂开,有鲜血溢出,衣衫在劲风下开始被割裂,道道血痕浮现。额头的两侧青筋暴起,双目充血,脸上的神情痛苦而狰狞。
“松手吧,斩尘神剑不是寻常刀刃,你区区凡人之躯是挡不住的。”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在那时忽的响起。
魏来一愣,抬头寻声看去,却见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从客栈的窗口外缓缓飘入房中,落在了距离他的不远处。
窗外的月光洒落,魏来借着那光芒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那是一位穿着红衣的女子,模样柔美,却好似蒙着一层寒霜,几乎将生人勿进四个大字写在了那处。她的背后生有一对火翼,在落入房门后火翼收敛,归于她的体内。
“你是谁?”魏来皱眉问道,声音有些打颤,倒并不是出于畏惧,只是此刻对抗那斩尘神剑便已经让他精疲力尽,分出些许心神对他来说都变得极为艰难。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再这么下去,就得死在斩尘剑下了。”说道这里,那红衣女子微微一顿,又言道:“嗯,说是死有些不恰当,应该是被抹去。”
魏来的心头一凛,他当然明白所谓的抹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又岂能放任此物再次斩断他与徐玥的因果。
他心头暗暗想着,然后分出一抹神识将眼前的红衣女子锁定。
斩尘剑忽然异动,这红衣女子又在这时出现,他本能的认为此剑是被眼前的红衣女子所催动,有道是擒贼先擒王,他无法对抗这柄斩尘神剑,但若是能将眼前的女子击败,或许就可以化解危局。
只是这样的念头方起,那红衣少女似乎就已经洞穿了魏来的念头,她轻声言道:“围魏救赵?”
“想法倒是不错,但斩尘剑是神物,没有师尊允许,我可没有办法催动此物。”
“更何况,你不是我的对手。”
红衣少女这样说着,伸出手朝着半空一握,房门中的一张木椅忽的从远处飞遁而来,落入了她的手中,她朝着魏来微微一笑,然后便盈盈在那木椅上坐了下来。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躲开,让斩尘剑斩断你们的因果,从此相忘于江湖,又或者,先被抹去,当然,她也会随即忘了你。”女人这般言道,神色轻松,说着再次伸出手,不远处木桌上的茶杯与茶壶便飞遁到了她的手中。
她的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方在嘴边轻抿一口,然后便饶有兴致的看着正在苦苦支撑的魏来,就像是在看着一场颇为有趣的戏码一般。
“现在,该你做决定了。”女子这般言道。
魏来的心在那时沉到了谷底,他得承认的是,这个女人从出现开始,周身便萦绕着一股魏来无法看清的气机,她的修为远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而对方既然有这样的本事,若是有心解决魏来这个麻烦,在刚刚魏来全力对抗斩尘神剑时便可悄然出手,决计可以打魏来一个措手不及,不说一招毙命,却足以让魏来身受重伤,丧失反抗能力。
但对方却并没有这么做,那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方拥有足够的自信,明白魏来根本无法对她造成威胁。
魏来这样想着,那从斩尘剑上传来的威压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魏来虎口上的裂口被撕裂得更大,鲜血从虎口中溢出,血流如注,衣袖也被劲风寸寸割裂,露出了手臂上鲜血累累,颇有些触目惊心的味道,就连太阳穴两侧暴起的青筋也臌胀了几分,似乎下一刻就会爆裂开般。
悠哉悠哉的坐在不远处的少女看着魏来,又轻抿了一口茶水,喃喃言道:“嗯……快到极限了。”
……
扬州,潼湘城。
三更天,夜深,人静。
叮铃铃。
叮铃铃。
一声声清澈的声响打破了潼湘城的静默。
一双布鞋踏入城门,城门周围巡逻的甲士仿佛对此犹若未闻,依然倚着城墙憨憨入睡。
叮铃铃。
那清澈的声音随着他的踏步,而一次次的响彻在潼湘城的城头。
声音来源于那人手中握着的一根禅杖,禅杖通体鎏金,上面镌刻着数道莲花印记,若是细细数上一番,不多不少,正好九朵金莲。
布鞋的主人在潼湘城的城门口驻足了数息光景,月光洒下,将他的模样照得真切。
是一个和尚。
一个出奇年轻的和尚。
看上去只有十**岁的样子,虽然穿着麻布做成的僧衣,但模样却俊美的紧,像是从画中走出翩翩公子一般,即使是拿女子相比,他也似乎胜出数筹。
他目光平静的站在原地,朝着城中四处看去,一朵莲花印记从他的眸中涌现,一闪而过,随即他眼中的那静默一片的城池便换了模样,无数道金线在城中涌现,相互交错,密密麻麻,就像是被野猫玩过的毛球,乱做一团,根本理不清头绪。
但和尚却似乎能够看出些什么旁人看不出的端倪,他在一阵寻找之后,他忽然在面朝东方的某处停驻了目光。
他喃喃一笑:“佛出东方。”
这话说罢,他的脚步再次迈出,朝着方才他所望的方向迈步走去。
他的步伐并不见得很快,但背影却在眨眼间出现在数丈开外,下一刻在又一眨眼后已然及不可见。
……
“到极限了吗?”红衣女人看着已经在斩尘神剑的威压下浑身是血的魏来,嘴里喃喃言道。
似魏来的身子开始颤抖,周身神门上的光芒也开始暗淡,就像红衣女人说的那样似乎已经快要抵达极限。
“放弃吧。”
“你改变不了事实。”
“玥儿是斩尘宫的宫主,她背负着身合天道的重任,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坏了大事。师尊早就料到她第一次下山恐怕会被红尘所累,故而在斩尘剑上下了禁止,一旦红尘因果多到足以动摇她道心的地步,斩尘剑便会出手斩断因果。”
“你还算不错,但比起师尊,比起这把斩尘剑,差得太多。”
红衣女人这样言道,语气平静,并不是在乎魏来的生死,只是单纯的觉得魏来没必要为了一件即使拼上性命也无法改变的事情,付出性命。
此刻咬牙苦苦支撑的魏来,脸上的模样已经极为狰狞,他侧眸看了一眼一旁说着风凉话的红衣女子,身子却依然站在徐玥的跟前,没有半点躲避与后退的意思。
红衣女人自然从魏来这般的模样中明白了魏来的心思,她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却并非为了阻拦魏来——斩尘剑毕竟是自行催动,斩尘之后免不了会有些地方留下纰漏,她得确保没有遗漏,这也是她一路上都暗暗跟着徐玥的原因,为的就是处理后事。
这样想着她又看向魏来,目光柔和了许多。
一个即将被世界所遗忘的人,在他还被世界记得前一刻,会是什么模样呢?
女人想要记得,因为在某个时刻,似乎她也曾看见某个人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虽然即使现在记得,下一刻也会忘记,但哪怕有一瞬的明晰,也是好的。
斩尘剑上的力量开始攀升,金色的光芒从剑身上溢出,魏来的周身一道道金线开始涌出,链接到天地各处,那是他的因果。
斩尘剑施展大湮之法前,会将一个人的因果尽数显现,随后将之一一斩断,从而大湮,这本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女人在斩尘宫中记载大湮之法的古籍中看过数次这样的记载,而接下来神剑清鸣,无数剑影会从斩尘神剑上涌现,然后将被大湮之人周身的因果一一斩断。
女人暗暗催动起了体内的法门,注视着魏来周身的因果,等到大湮之法张开,她也会出手将那些可能被遗漏的因果一一斩断。
抱着这样的念头,女人周身的灵力也开始涌动。
“嗯?”可就在这时,她的瞳孔忽然放大,直直的看着某一处,就像是看见了某些既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在那斩尘神剑周围溢出的金色光芒中,魏来的身后忽然有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位少女,一位红衣女子从未见过的少女,她的模样甜美,但此刻脸上的神情却有些憔悴,就像是被人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中,许久许久一般。
当斩尘神剑周身的光芒倾洒在少女身上时,少女似乎也意识到了光芒给她带来的变化,她先是一愣,下一刻便意识到了魏来的处境,没有多想在那是言道:“阿来我来帮你!”
她说着便上前一步握住了魏来手,魏来那因为斩尘剑上所倾泻 出来的威压,而已经一矮再矮的刀锋,随着少女的出手,却像是忽然生出了一股力道一般,竟然有了对抗那斩尘剑的威能,开始缓缓在二人合力之下被抬起。
斩尘剑周身所溢出的光芒石一种超脱凡俗的力量,它叫什么名字世间对此并无定论,但女人却习惯性的称呼其为因果之力。
与斩尘神宫的特有法门阴阳天一般,因果之力的倾泻下,因果金线会显现,而与阴阳天不同的是,因果之力的作用,是让因果具象化,也就是是说这时的因果是可以被毁灭的……
而一些被斩断了因果而无法被世人看到的食物,也会在这因果之力下显露出身形。
当然这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针对死物,毕竟一个人若是因果尽断他的下场是什么,自是不必多言。
而这个少女能在因果之力下显现身形,便说明她被人斩断了因果,而更可怕的是……她竟然还活着……
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而更没有道理的事情是,从未见过那少女的红衣女人在看清那少女的模样后,脑海中却忽的涌现出一些不该存在于她的脑海的记忆。
那些记忆既让她觉得熟悉,又让她觉得陌生。
她愣愣的站在了原地,看着那少女,嘴里喃喃的唤出了一个名字:“吕……吕砚儿……”
“人生有七情六欲。”
“有父母亲朋。”
“这是天道。”
“阁下欲求天道,却又割舍天道,这是舍本逐末。”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施主莫要执着,阿弥陀佛。”
而就在女人陷入惊犹不定之时,一声佛号响起,一位模样俊美的和尚手持一根禅杖,缓缓走入了房门。
第二百一十一章 求人渡我
“你是谁?”忽然到来的僧人让红衣女人的脸色一变,她问道。
僧人垂眸一笑,朝着红衣女人施了个佛礼,一只手屈指一弹,斩尘神剑的剑锋便在那时一震,漫天的金光依然灿烂,但方才笼罩在魏来身上的威压却在那时忽然散去。
魏来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
他来不及去细想,反而转身抓住了身旁少女的双肩,他目光颤动的看着对方:“砚儿……”
少女也有些神情恍惚,眼眶一下便红了起来。
她看着魏来正要说些什么,但张开嘴却并无半点那声音吐出,魏来一愣,却见这时吕砚儿的身躯开始变得模糊,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变故愈演愈烈。
“砚儿!”他大声的呼唤着对方的姓名,双手用力想要把她抓紧,但这样做法却似乎只是徒劳。
吕砚儿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模糊、黯淡,她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断的朝着魏来高声说着些什么,但声音却始终无法传到魏来的耳中。吕砚儿急得双目通红,泪珠从眼眶中涌出。
但残忍的事实终究还是发生。
随着魏来的手扑了个空,吕砚儿的身形也在那时消散。
魏来愣愣的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空间,惆怅若失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向一旁的僧人与那红衣女子,问道:“砚儿人呢?”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在与人呢喃着些什么。
他的双拳却在那时死死握紧,身子弓起,就像是一把已经拉满弓,一支不回头的箭。
“阿弥陀佛。”僧人再次朝着魏来施了个佛礼。
“施主勿需担心,那位女施主只是回到了她本应该有的状态,并无大碍。”
魏来听到这话又是一愣,但转瞬便大抵想了个明白,从斩尘神剑上所溢出的金色光芒之中魏来隐隐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似乎就是在那股力量的作用下,吕砚儿本应该不被人察觉到的身形忽然出现,而随着斩尘神剑上的那股威压消散,吕砚儿的身形也就理所当然的随之隐没。
一切合情合理,只是方才的魏来好不容易见到了吕砚儿,可对方又生生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这样的变故让魏来一时间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此刻想明白了这些,他周身的凌冽的气息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他喘了几口大气,之前在与斩尘神剑的对抗中,体内的灵力消耗巨大,远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恢复过来。而眼前这个红衣女人绝非善茬,而且看其架势似乎是一定要斩断魏来与徐玥之间的因果,而另一位忽然到来的和尚则更是浑身透露着古怪,虽然似乎是由他出手,解了魏来被斩尘神剑压制的燃眉之急,但对方的出现太过突兀,敌友难辨之下,魏来还是不得不小心应付。
“你是谁?”魏来看向那和尚问出了之前红衣女人问出的问题。
但还不待那和尚给出答案,一旁的红衣女子却忽然言道:“九莲金寺的秃驴。”
她这样说着目光却死死的落在和尚手中握着的那般鎏金禅杖
之上。
魏来闻言也是一愣。
九莲金寺,那是北境排名第二的神宗,其地位只在天阙界之下,就是无涯与学院与归元宫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而不同于天阙界的声名赫赫,坐落在齐国的九莲金寺很少参与北境各个宗门之间的事务。
甚至除了齐国境内,其余诸国几乎看不到九莲金寺门徒的身影。九莲金寺的神秘程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斩尘神宫都不遑多让。
这也难怪魏来在听闻这个名头时,微微一愣。
“九莲金寺驮海方丈坐下沙弥,见过二位施主。”那僧人也在那是朝着魏来与红衣女子行了一礼,嘴里如是言道。
“九莲金寺素来只在齐国境内布道,阁下忽然来到大楚,怎么?你西境的佛陀也静极思动准备普度大楚众生了?”魏来还未弄明白眼前的状况,那红衣女子却忽的言道,语气颇为不善。
“众生皆在苦海,人是众生,佛也是众生,不敢妄谈渡谁,只敢言与众生共渡。”
僧人如此言道。
“那你今日来是要与谁乘船共渡?”红衣女子闻言冷笑问道。
僧人抬起头看向魏来言道:“今日来不是为了与谁共渡,而是为了求人渡我。”
“求人渡你?”听到这话的红衣女子眉头一挑,言道:“你九莲金寺活佛无数,天下求渡者数不胜数,就快把你九莲金寺的门槛踩烂,你们还需要人来渡?我只听过佛来渡人,可从未见过佛求人渡的。”
“佛非神祇,佛本是人,人亦为佛。佛是成佛人,人是未悟佛,人佛本就一体,并无高低之分,施主不必惊讶。”僧人恭敬的再言道。
说着,他又朝着魏来行了一礼:“施主,九莲金寺求施主渡之,还望施主施道。”
魏来听得云里雾里,他还为从之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又听着僧人这番话,不免有些犯迷糊。
他苦笑道:“圣僧说笑了,魏来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如何渡得圣僧?”
“人皆凡人,如何不能渡之?”和尚平静应道。
魏来哪里听得明白这和尚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当如何做答。
和尚见状微微一笑,说道:“我佛有慈悲之心,施主渡我也是渡己。”
“譬如那位被大湮的姑娘,又譬如施主背后的这个姑娘,甚至这位斩尘宫的高徒,都可恢复记忆,一切回归原位。”
僧人的话让魏来的脸色一变,他甚至忽略了对方最后一句话中所言之物,而是直直的看着对方沉声道:“你可以救砚儿?也可以救徐玥?”
僧人淡淡一笑,说道:“不是我救,是施主自己救。”
魏来追问道:“你是有什么办法破解大湮之法吗?还有那个男……”
魏来正说着,和尚却朝着魏来行了一个佛礼,言道:“阿弥陀佛。”
“天机未定,那个名讳施主不知,知道也不可提及。”
魏来一愣,他当然明白所谓的那个名讳就是朝暮剑主人的名字
,相比于徐玥以及吕砚儿,那个男人的处境更加诡异,若说吕砚儿,依照着流火的推论尚且还有魏来与吕砚儿之间一道被隐藏的因果支撑着吕砚儿的性命,不被天地伟力所抹去。而那个男人并不被任何人记得,就连与他有着些许感应的魏来,直到现在也记不得他的名字,更不提与他有关的半点记忆。
这样的人,是怎样逃过天地伟力的反噬的呢?以往魏来只是觉得神奇,但现在对于因果以及天地伟力了解的越多,便越觉此事不可思议。
而僧人似乎对于对方还颇为了解,这让魏来收起之前对于对方的敌意。
“你知道他?”他问道。
僧人正要回应,一旁的红衣女子却冷哼言道:“圣僧好大的口气,不久要救我斩尘的宫主,连我也要救?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地方需要被救呢?”
僧人面对女子语气中明显的嘲弄之意,并不气恼,而是依旧平静言道:“世人皆苦,生在世间便置身苦海,只是自知与不自知的区别。”
“不要跟我打什么机锋,要么就说个明白,要么就快些离去,别打扰我斩尘宫行事。”红衣女子不耐烦的言道。
“不是在下不说,是施主不愿听。方才施主见到的东西,你忘了吗?”僧人继续说道。
红衣女子听到这话,顿时一愣,她当然知道和尚的话中所指,方才她见到了那个被淹没在因果之力中的女孩,而她竟然神奇的记得对方的姓名。她的斩尘之法早已大成,已经修到了无垢神躯的地步,怎么会还有因果牵连呢?
而僧人将女子的神情看在眼中,便知自己的目的达到,也不再与她多做纠缠,再次转头看向魏来。
魏来反应过来,他稳定下自己的心神,问道:“我要做什么?”
“渡我。”僧人应道。
“如何渡?”魏来再问道。
“入我金莲寺,修我无上法。”
“悟我菩提道,铸我佛陀身。”僧人应道。
魏来闻言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说了半晌原来是来招安的?
魏来正要回应对方,可那红衣女子却迈步上前看着和尚言道:“阁下想要抢人?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这家伙毁了我斩尘宫宫主的道心,阁下又搅乱了斩尘剑的法门,我要带他回百萝山面见师尊。”
“世事从无先来后到,只凭一个缘字,这位施主与我佛有缘,还请女施主顺其自然。”僧人却分毫不让,在那时回应道。
“我说……”魏来见状,正要发表一番自己的看法。
但话未出口,那红衣女子却猛然周身灵力涌动,他的发丝扬起,衣衫飘零,冷笑道。
“既然如此,那今日魏锦绣就得好好领教一番九莲金寺的本事了。”
魏来没有心情去感叹这似乎是由他而起的大战,他眨了眨眼睛,愣愣的看着女子的背影,呢喃着对方的方才所言之物中,某个拉扯住他心神的关键。
“魏……”
“魏锦绣……”
第二百一十二章 伤我夫君者
“魏振、吕长袖、魏锦绣……”
那三个名字再次浮现在魏来的脑海,他看着红衣女子的背影,神情忽然有些恍惚,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涌出,却又差上那临门一脚,怎么也无法记起脑海中所思虑的东西到底为何物。
而僧人与魏锦绣并未感受到魏来的异样。
魏锦绣的衣衫飘零,一柄火红色的长剑浮现在手中,周身杀机凛冽。
僧人则面容安详,可在他朝着魏锦绣行罢一道佛礼之后,他的身后一道金色佛像缓缓浮想。
高手对决,往往并不需要兵戎相向,二人站定身子,金色的佛光与红色的剑气猛然交错。
剑意佛光轰鸣,在半空中不断相互撞击。
阵阵闷响爆开,房门颤动,门窗不断摇晃。
二人看似一动不动,但体内灵力脑中神念却在数息的光景中交手数次。
而这还只是开始,魏锦绣周身红色的衣衫鼓动得愈发的厉害,僧人手中的禅杖也金光大作,背后的佛像缓缓睁开双目。
剑意与佛光的交错愈发的剧烈,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一直相互对抗的二人纷纷脸色一变,那佛光与剑意轰然爆开。
二人的身子也纷纷朝各自身后退去数步。
噗!
魏锦绣发出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喷出,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苍白了几分。
那僧人的状况倒是比魏锦绣强出不少,但嘴角在那时也有鲜血溢出。
“九莲金寺的菩提妙法果然了得。”魏锦绣擦干了嘴角的鲜血,看向对方寒声言道,握剑的手却隐隐有些颤抖,却奋力将之再次握紧。
“小僧来之前,便听闻过孟仙师的斩尘神功,玄妙无比,今日得以窥见其中一二,亦是受益无穷。”僧人如此言道。
二人表面客气实际上暗地里却又都纷纷运集起周身灵力,随时准备迎接第二次对决。
而就在双方都暗暗积蓄力量之时,隐隐有占据上风优势的僧人忽然眉头一皱,看向魏锦绣的身后,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周身所凝聚出来的气势也猛然一滞。
“人呢?”他问道。
魏锦绣一愣,下一刻反应过来后,她也赶忙侧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却见那处已经没了魏来与徐玥的影子。
意识到魏来在二人交战时,带着徐玥逃跑了的魏锦绣脸色有些难看,她又看向那位僧人,二人都在那时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同样的心思——先放下二人之间的争执,找到魏来与徐玥才是重中之重。
这样想着,二人收敛起了周身涌动的灵力,然后纷纷张开各自体内的神识,探寻着魏来的行踪……
……
魏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之前在对抗那斩尘神剑时,他几乎耗光了自己体内的所有灵力。
而随着那个九莲金寺的僧人到来,本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魏来却忽然迎来了转机。僧人先是帮他驱散了斩尘神剑的压制,随后更是与魏锦绣打了起来,魏来这才寻到机会带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徐玥逃出生天。
魏锦绣这个名字给魏来确实带来了一些触动,他觉察到了对方或许跟那个青冥宫的秘密有所关联。
但当时的情形显然不是一个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探讨过往的好时机,而至于那个僧人虽然一开始出手
就下了魏来,还许诺了一大窜单单是听上去便让魏来极为心动的条件,但魏来素来笃信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的信条,他可不相信对方说得那般天花乱坠,其真实目的只是为了让他成为九莲金寺的门徒。
且不说魏来这性子能不能去做和尚,单单是这忽然寻上门来,要收你为徒的举动,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古怪。
魏来可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当做赌注,放在旁人的手中。
所以他选择了出逃。
他打心眼里希望那两个家伙能打个你死我活……
但这样的念头在他逃出之前所在的潼湘城六十里地时,被现实残忍的击碎。
他喘着粗气不断的催动着体内孱弱的气机带着徐玥逃窜时,两道身影忽然落在了他的身前。
却是方才在客栈中打得不可开交的魏锦绣二人。
“施主,佛缘已至,命不由人,一味躲避,反倒亦遭天谴。”那僧人态度恭敬的朝着魏来施了一道佛礼,嘴里如是言道。
态度看上去倒是不错,但说出话确实满满当当的威胁味道。
“斩尘的宫主我得带回去,否则九莲金寺就等着和归元宫开战吧。”魏锦绣也在那时言道。
在来的路上她也想明白了事情的关节。
这和尚的来历古怪,修为更是深不可测,方才的一番大战,她并未讨到便宜,再打下去,最多也就与这和尚来个两败俱伤而已。那时,魏来估计早就带着徐玥远走高飞了,反倒得不偿失。不如将徐玥待会,到时候到底是师尊亲自出手斩断徐玥身上再次生出的心魔,还是去九莲金寺要人,从魏来的身上入手斩断徐玥身上的因果,都是由师尊来定夺方才比较妥当。
而那僧人似乎也与魏锦绣达成了默契,他点了点头言道:“也好。”
二人就仿佛在做着一场交易一般,就这样定下了魏来与徐玥的去向。
魏来皱着眉头看着二人,将昏迷的徐玥缓缓放在地上,他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在之前与斩尘神剑对抗后,流出的鲜血所结出的血痂。
然后他抽出了背后的白狼吞月,看着二人言道:“二位就不问问我的意思?”
这话出口让二人在那时皆是一愣,随即魏锦绣笑道:“我说过你很不错,但也只是不错,你应该谢谢这个和尚,若不是他出现,你现在已经死在了斩尘剑的剑下,哦,不对,是被抹去。”
僧人拱手应道:“我佛慈悲为怀,施主又与我佛有缘,故一切都是小僧分内之事。”
魏来闻言微微一笑言道:“劳烦阁下的佛祖不远万里前来搭救,但现在,魏来想自救了。”
魏来说罢白狼吞月的刀身上忽的白光亮起,刀身清鸣,浩大的刀意涌出,将魏来此刻要一决生死的决心展露无疑。
“无用功。”但这般气势落在魏锦绣的眼中,她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阿弥陀佛,那为了施主,小僧也只有得罪了。”和尚言道。
二人说罢,佛光与剑意猛然涌出,直直的轰向魏来。
魏来见状眸中光芒一凝,白狼吞月赶忙横于胸前。
轰。
一声闷响,魏来的身子退去数歩,双脚在地面上生生拉出一道数寸深的痕迹。
平心而论僧人与魏锦绣的这次出手
,都已经极大的压制了自己的本来实力,否则以二人的修为,哪怕之前已经尽力过一场大战,但全力出手之下,依然足以让魏来当场毙命。
而僧人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似乎一定要把活着的魏来带回九莲金寺,而魏锦绣则需要一个活着的魏来来斩断徐玥的因果。虽然说并不是说一个人死了与其有关的因果就无法改变,只是会麻烦许多,但毕竟事关斩尘宫的宫主,魏锦绣可不敢擅自做主。
但饶是如此,二人所激发的力量给魏来带来的压力却也是极为巨大的。
魏来强撑着身子节节败退,他的双目血红,紧紧咬死牙关。他衣衫在之前的变故中早已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阵阵殷红,那时皮层下的血管在这般强大的力量下不断崩碎所带来的变化。不多时的光景,皮层之下甚至隐隐有鲜血渗出。
他的衣衫被彻底撕裂,精壮却又血淋淋的上身展露无遗,脸色惨白,青筋暴起,整个人看上去颇有几分狰狞的味道。
“唉,你不是想要收他入门吗?这样下去,保不齐他会死的。难不成你们九莲金寺就没有什么能把人弄昏死过去的法门?”看着魏来这副状况魏锦绣皱了皱眉头,看向僧人这般问道。
僧人的面色如常言道:“佛渡众生,但众生不一,故渡人之法也各不相同。”
“渡之善人,循循善诱即可。”
“渡之恶鬼,有阎罗地狱惩戒恶灵。”
“而这位施主,心性桀骜,不吃些苦头又岂能知晓天地之浩大,我佛法之无边呢?”
魏锦绣听到这些,就算已经斩尘之法大成的她也不免暗暗撇嘴,暗道这九莲金寺的秃驴们当真是巧舌如簧。这一手萝卜一手大棒下作手段都能说得这般堂而皇之。
不过只要确定对方不会伤及魏来,魏锦绣也算稍稍心安,她再次看向魏来,总觉得这个少年有些不一样,虽然这样的不一样不至于改变她身为斩尘宫门徒的立场,但总归不太愿意看见他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而眼看着魏来周身的气机愈发的孱弱,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就连握着白狼吞月的手也开始颤抖。
魏锦绣挑了挑眉头,暗道今日这场闹剧终于快要结束时。
一只手忽然从魏来背后伸了出来,握住了魏来的手,然后磅礴的力量从那只手的主人体内涌入刀身,魏来的颓势随着那股力量的涌入一扫而净。
僧人与魏锦绣之前都小心压制着自己所激发的力量不愿伤到魏来性命,却是不曾想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那股力量的涌入,让二人措不及防,身子纷纷一震,所激发的力量散去,同时身形还暴退数歩。
“徐玥!”
“师妹!”
而众人也在那时看清了那搅局者的身份,纷纷发出一声惊呼。
魏锦绣更是脸色一变,接着言道:“师妹!师尊对你给予厚望,你此行生出因果牵连,本就道心不稳,不想着与我回山门请罪,难道还要助纣为虐,一错再错下去?”
这般呵斥出口,魏锦绣一位徐玥会有所收敛。
徐玥闻言转头看向魏锦绣,脸上充斥着的却是一股让魏锦绣陌生至极的戾气。
只听那个在她印象中素来乖巧的师妹,寒声言道:“伤我夫君者……”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