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得子如此,死期不远
徐玥转头看向魏来。
“到底怎么回事?”她皱眉问道。
魏来的双眸血红面对徐玥的质问,他沉声道:“与你无关。”
说罢这话魏来的脚步迈出,便要走向已经陷入昏迷的赵天偃。
孙大仁见状回过神来赶忙拦在了魏来的身前,焦急到:“阿来就算那吕砚儿是真的存在的,但这又不是赵兄做的,你朝他撒气能有什么用?”
魏来的这般行径在孙大仁看来,几乎是已经坐定之前心魔为祸的论断。但孙大仁也明白这个时候,这样的状况宜导不宜疏,只能顺着魏来的心思去规劝他。
“滚开!”但素来对他极为宽厚的魏来却在那时发出一声戾气极重的低吼,孙大仁闻言一愣,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一股浩大的能量便猛地朝着他倾泻而来,他的身子一颤退去数歩,狠狠的撞在了不远处的木梁上。
“孙大仁!”一路走来,徐玥多少是知道魏来与孙大仁之间的交情,二人显然不是简单上下级关系,更像是手足同胞。她难以想象,魏来会对孙大仁下这么重的手。
“到底怎么回事?”意识到其中种种古怪的徐玥眉头皱起看向孙大仁问道。
孙大仁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子, 虚弱的看了徐玥一眼,这才断断续续的言道:“心魔,是心魔作祟!”
“嗯?”听到这话的徐玥再次转头看向魏来,而魏来也在这时开始朝着她所在之处迈步。
徐玥看得真切此刻魏来的眸中血光涌动,暴戾之气几乎要从眸中溢出。
瞥见此景的徐玥眉头皱起,她自然感受到了魏来的不寻常,并且因为修行了斩尘之法的缘故,她对外物的感知极为敏锐,隐约确实察觉到,魏来的体内有一股与他本身灵力不同的气息在主宰着魏来的灵力流动。
当真是心魔作祟?
徐玥这样想着,也没有犹豫,一只手豁然伸出眸中金光涌动,在那法门施展开的第一瞬间,她的气机便锁定了魏来体内那股在作祟的血色能量。
血色能量似乎带有些许灵性也感受到了自己被徐玥气机锁定,他开始愈发狂暴的催动起魏来体内的灵力,魏来的身子一颤,竟然在那时改换了目标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朝着徐玥杀了过来。
徐玥的心头一惊,但面色却愈发的冷静。
“斩尘镇魔咒!”她轻喝一声,周身气机猛然涌出,奔向魏来。
魏来的身躯被那金色的光芒所包裹,下一刻他眸中的血光退散,眼前一黑,身子直直的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周围的众人之前都被魏来的异状吓得不轻,此刻见魏来倒地这才纷纷回过神来,一时间李秀成的兵马,无涯学院的儒生都围了上来。
“快!趁这贼子昏倒,咱们除之后快!”周玄也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在那里大声的叫嚣着。
他满脸兴奋之色,作势还来到了徐玥的跟前,一幅要保护好对方的架势,嘴里言道:“徐姑娘方才真是担心死我了,周某还未来得及上前,姑娘就把这贼子擒获。但此人生性狡诈,姑娘还是退后,剩下的交给在下吧!”
周玄说得义愤填膺,脸上的神色也肃然无比。
但这样精湛的演技却并未换来徐玥的半点好感,徐玥只是愣愣的看了他一眼,便迈步走向魏来。
“姑娘小心!”周玄还不明所以,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表现,他如此大声喊道,同时数位甲士冲出拦在魏来与徐玥之间,而那些儒生也在这时,催动起周身的灵力,将魏来困在其中。
“你们做什么!”孙大仁站起身子,朝着那些人大声喊道,同时纪欢喜也飞身来到了魏来的跟前,摆开了架势。
周玄冷笑一声:“这贼子先是掳走徐姑娘,此刻又想对无涯学院的赵兄出手,其心可诛!诸位随我出手拿下此贼!”
无涯学院的儒生们对于魏来之前出手伤了赵天偃的行径自是愤慨不已,此刻听闻周玄的话,看向魏来的目光也愈发的不善,整个客栈在那时弥漫开一股肃杀之气。
孙大仁站起了身子,扛着大刀走到了纪欢喜的身侧,目光坚定的看着周围的众人。
在孙大仁的心中,魏来是他的兄
弟,打他、骂他、甚至动手想要杀他,都是他们自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管,更何况他知道魏来方才的一番行径绝非出于他的本心。他又如何能看着魏来,被这群恶人抓着。
想到这里,他擦了擦自己嘴角的鲜血,周身的灵力也于那时开始奔涌。
“像动我小弟,先问过孙爷爷这把刀!”
那一瞬间一股浩瀚的气势从孙大仁的周身涌出,笼盖四面八方。
……
那股气势铺开,周玄的脸色一变,而之前一直与魏来等人同行的邢玉与白明春也是神情古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孙大仁在他们看来都只是一个跟在魏来身边,只知道溜须拍马的酒肉之徒,哪曾想这个看上去极不靠谱的家伙,在迸发出完全实力时,所散发出来的气机几乎已经接近六境的强者,要知道他的年纪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这般战力,放在任何宗门都足以称得上圣子二字。
而对于这些甲士以及年轻的儒生们来说,六境的战力是足以称得上恐怖的存在。
好在这时,那位跟在李澄凰身旁的神将李秀白冷哼一声,身形猛地跃出,一只手上凝聚出滚烫的灵力,一头猛虎之相猛地浮现在他的背后,带着浩大的威势攻向孙大仁。
“孙大仁,小心!”纪欢喜嗅出了这一记猛虎出山中所蕴藏着的威势,她的眉心那枚大炎焚天印涌现,无数烈焰缠绕周身轰向刘秀白。
大炎焚天咒的威能巨大,但纪欢喜的修为堪堪四境,在七境的李秀白面前并不值得一提,双方催发的杀招只是微微触碰,漫天真火便被尽数击散,纪欢喜也被其余波所伤,身子暴退数丈。
“来得好!让孙爷爷看看你这绣花枕头到底有几分本事!”孙大仁大笑道,手中的大刀猛然挥出,巨大的气浪被牵引顺着刀身一同斩向李秀白。
轰!
一声闷响荡开,层层气浪从二者交锋处铺散开来,本就在之前魏来的异动中而摇摇欲坠的酒楼在这气浪之下,轰然倒塌,众人皆难以站立起自己的身子,好在他们都有修为傍身,在那时催动起各自的法门运转开来,并未在这轰然倾倒的灾难中受伤,而徐玥更是张开了自己的灵力,将整个客栈笼罩其中,客栈中的其他客人都被她抛出,也并无大碍。
但客栈倒塌扬起的尘土漫天,长天城中的百姓都被这般响动所吸引,朝着此处看来,之前客栈中的众人也飞身退到了客栈外,瞩目看着那尘埃中心。
不消片刻,尘埃散去。
而那处的场景,却让在场众人都不免一阵错愕。
只见孙大仁的大刀高举,周身青筋隆起,身形坚毅如山的站在原地,而那位神将却眉宇阴寒的退避数丈,沉眸看着孙大仁。
至于倒地昏迷的魏来,却是在孙大仁灵力的庇佑下毫发无损,好似熟睡一般的躺在孙大仁的身侧。
要知道孙大仁那时周身所弥漫出来的气机虽然强大,但也不过五境巅峰,接近六境的样子,而李秀白却是实打实的七境强者,孙大仁此刻虽然模样有些狼狈,衣衫也在李秀白的气劲下被割裂数处,但终究是挡下了对方这一道杀招。
五境对抗七境。
这宁州,难道专产这样的妖孽怪物吗?
这样的念头不避免的涌现于周遭诸人的心头。
“有些本事,就是不知道你能接下几道这样杀招。”李秀白寒声言道,身形在下一刻再次杀出。
他的心底有怒气奔涌,他可是大楚的神将,被誉为数百年来天赋最为卓绝之人,七境修为同辈之中几乎没有可以睥睨之人。但之前的魏来却轻易将他击败,如今一个跟在魏来身边如此不起眼的角色也能以五境修为对抗他的招数。
这对于李秀白来说,可谓是天大的耻辱,本来只是想要微微惩戒一番孙大仁,并无心伤他与魏来的李秀白这一次动了真怒,浑身的气劲被催动到了极致,周身七道神门开始纷自涌现。
孙大仁感受到了李秀白周身翻涌的气机,他能接下李秀白这一道杀招,几乎已经耗光他所有的灵力,这还是在李秀白并未全力出手的情况下,若是对方再次出手,他就不见得能有半点胜算了。
但饶是如此,孙大仁也并没
有逃窜的意思。
他的身后,还有魏来。
念及此处,他的眉宇一沉,握刀的手用力几分,而另一只手却伸出袖口,轻轻的抚摸了几下握刀之手的手腕,那处的东西尚在,他便安心了几分。
“那就搏命吧。”他这样想着,心神一定,杀机于眸中奔涌开来。
“好了!”但就在这时,李澄凰的声音忽的从一旁响起,这位大楚的长公主迈步走入李秀白与孙大仁之间,言道:“二位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差不多也就够了。”
“不要让旁人看了笑话,以为这就是我大楚的待客之道。”
李秀白于此之前便已经多少猜测到了李澄凰的态度,故而在第一次出手时并未动用全力。
但也就是他的这样的念头,早就他此刻的窘境——堂堂以为大楚神将,竟然拿不下一位宁州魏王身边的小跟班。
他此行本就是奉楚帝之命,带李澄凰来寻魏来。起初接到这个命令时,他满心困惑,不明白当初在大雄殿上肆意羞辱魏来的楚帝为何转了心思,但在大楚官场沉浮这么多年,李秀白更明白这大楚王朝,从来就只是李家的大楚王朝,当然不是他李秀白的李,而是李澄凤的李。
楚帝为何转了心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臣子,哪怕他确实对李澄凰有些那么不该有的心思,也只能压下。
故而这一路上他并未作出任何为难魏来等人的举动,甚至还将那把镇压气运的神器天芒剑赠出,便是因为嗅到了日后魏来在大楚的地位会节节攀升,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时,李澄凰的心思不曾更改。
此刻李澄凰发话,李秀白皱起了眉头,他看了一眼孙大仁,终究还是没了再出手的意思。
他于那时收敛起了周身的灵力,阴沉着脸色朝着李澄凰拱了拱手,退到了一旁。
本以为魏来今日难有善终的周玄见状,心头一紧,赶忙上前言道:“长公主可不能放了这个歹人啊!他先是掳走斩尘宫的徐玥姑娘,又出手准备杀害无涯学院的赵天偃赵师兄,公主若是放了他,咱们大楚朝廷如何向归元宫与无涯学院交代?”
这话出口周围那些无涯学院的儒生都面露愤慨之色,他们大抵都并不了解此事的内情,只知道自己的同门对魏来热情款待,但转眼魏来便翻脸不认人,对其大打出手。
周玄自然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顿时面露得色,暗以为自己这招驱虎吞狼之计用得炉火纯青。
但还不待这样的得色在他的脸上漫开,一道清冷的声音变忽的响起。
“我是自愿跟着魏王殿下,与他结伴同行的,并无掳走一说,还望周公子慎言。”
说出此言之人正是徐玥,这话出口周玄的脸色一变,颇为难看,他看向徐玥目光困惑,可徐玥却撇开了头,飞身来到了魏来身侧,先是为孙大仁渡去一道灵力,让其气机微微好转,随即便低下身子,伸手握住了魏来的手腕,皱着眉头探查着魏来的伤势。
一旁的邢玉与白明春见状,虽然不明白自家的宫主为何会在这时“临阵倒戈”,但在这般节骨眼上,他们也定是不会做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纷纷静默收声。
被徐玥无视的周玄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咬了咬牙正想着要拿无涯学院做做文章。
“就算徐姑娘深明大义,可赵天偃……”
他这样说着,话才刚刚说到一半,一个声音却从一旁传来:“我与阿来从小一同长大,今日之事只是阿来心魔作祟,与我并无恶意,还望……还望长公主明鉴。”
只见之前昏死过去的赵天偃不知何时已然苏醒,他来到李澄凰的身旁,朝着李澄凰行了一礼,随即言辞恳切的说道。
周玄讪讪收了声,脸色紫青的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半句。
李澄凰冷眸瞪了他一眼,也不再理会他,同样在那时快步走到了魏来身侧,关切蹲下身子,看向徐玥询问着魏来的状况。
它就如一个跳梁小丑,大戏唱罢,便在无人会为他驻足片刻,只会在茶余饭后,需要笑柄时才会再次被记起。
反倒是李秀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心头暗道:周不鸣得子如此,死期不远……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业果?心魔?
魏来从昏昏沉沉中慢慢转醒,入目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徐玥背对着他坐在不远处的木桌上,翻看着书本的背影。
魏来的脑海还有些许恍惚,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你醒了?”徐玥的声音响起,语调还是那般清冷,甚至连背对着他的身子也不曾转动半点。
“嗯。”魏来点了点头,起身下床。
他迈步走到了徐玥身侧,随意坐了下来,又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嘴里问道:“我睡了多久?”
徐玥依然低头翻看着自己手边的书本,屋内的烛火映照着她的侧脸,她眉头微蹙,却神情专注,似乎正在为书中的内容而困惑。
“半日光景吧。”她这般应道,这才合拢书本,侧头看向魏来:“饿了吗?我让邢玉师姐吩咐厨房给你弄些吃的?”
说着,徐玥便要起身,可魏来却在这时伸出了手,抓住了徐玥的白净的手背。
徐玥哪曾想到魏来会做出这般轻佻的举动,她的脸色一变,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收回自己的手,可魏来手上的力道极大,她一时间难以挣脱。
“不用麻烦了,还没饿。”魏来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说罢这话,他便松开了徐玥的手。
徐玥回过神来,她看了魏来一眼,不悦道:“魏王殿下,徐玥虽然自幼呆着斩尘宫中,但也明白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这般举动还请以后不要再有,否则…”
“否则日后再有今日这般情况你就不会再出手救我了?”魏来眉头一挑打断了徐月的话。
徐玥一愣,沉声道:“我就阁下是因为看出阁之前行径并非出于本心,故而…”
“所以,不想我死是出于姑娘本心了,对吗?”魏来笑着再次发问。
徐玥的脸色难看了些许,想要再说些什么。
可这时魏来的目光忽的一转,落在了徐玥手中的那本古籍上。
那本书不是旁物,便是魏来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本他父亲留下的手札——《斩尘浮想》
魏来的眉头一挑,问道:“姑娘也开始对它感兴趣了?”
见魏来不再方才那个话题上纠缠,徐玥不知为何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她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绪,应道:“魏王令尊…”
哪知这话刚刚出口,魏来的声音却又响起。
“看样子姑娘似乎已经开始相信我的话了,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徐玥的眉头在那时皱得更深了几分,她正色道:“我之前在隔壁厢房隐约听到了魏王殿下与赵公子的争吵,似乎是关于一个叫吕砚儿的女孩。”
“我向孙大仁打探了一番关于吕砚儿的事情,大抵也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故而想要在这本令尊留下的手札中看一看,魏王殿下的心魔到底是否与此事有关。”
“这般做,与男女私情无关,还请殿下不要多想。”
徐玥这番话说得极为客气,却又带着一抹决绝的味道。
魏来闻言却不以为意,笑道:“姑娘说绝无男女私情,那怎么不见姑娘如此关心那位周公子呢?”
徐玥自然明白魏来话里的弦外之音,她闻言沉默了一会,低头看了看那本手札,又看了看魏来,这才言道:“魏王殿下说得对,徐玥修行斩尘之法,理应心无旁骛,一如天道,于万物无情,一视同仁。但自从与魏王殿下相识以来…”
说道这处,徐玥忽的一顿,又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言道:“徐玥多多少少确实会忍不住在殿下身上多花出些心思。”
“嗯?”本意只是想调侃一番徐玥的魏来听到徐玥如此坦然的回应倒是不由得一愣,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向徐玥问道:“所以姑娘是终于相信在下之前所说的话了?”
魏来问出这样的问题,看向徐玥的眸中不免有些期待的味道。
这趟大楚之行,对于魏来而言终究不够愉快,他见到了梦里的女孩,也来到了本应有吕砚儿存在的无涯学院。
但前者根本不记得他的存在,而后者……更是消失的毫无踪迹。甚至就连她曾经存在的某些痕迹,也被一股冥冥之中强大的力量所更改。
她分明是吕观山的女儿,分明与魏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转眼在别人的记忆里这些东西都变作了赵天偃的经历。他成了吕观山的养子,与魏来朝夕相处,而所谓的吕砚儿,则被所有人遗忘。
魏来对于这样的变化自然是难以接受,但若是徐玥能记起些许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这无疑会让魏来好过些许,也会让魏来对于这件虚无缥缈的事情多出些许信心与动力。
毕竟魏来也只是一个凡人,在乌盘城时,他能忍辱负重叩拜那位杀父仇人那么多
年,是因为鸠蛇吞龙之法给了他些许复仇的希望,哪怕这个希望很是渺茫,但终归是存在的东西。
而眼前他所面对的一切却是那般扑朔迷离,难以寻到根底,哪怕是以魏来的心性,也免不了有些气馁。
想到这些,魏来看向徐玥的目光也就理所当然的愈发的炙热。
徐玥自然无法清除魏来心中所想,她只是独自一人沉默了一会,然后应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就魏王殿下之前所言种种看来,你我在此之前,或许真的曾相识过。”
魏来当然对徐玥这样的回答很是期待,但当这样的回答真的从徐玥的嘴里吐出后,魏来却不免一愣,毕竟当你期待许久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与容易时,于任何人都会在那时不由得生出一股仿若置身梦境的不真实感来。
魏来自然难以免俗。
但还不待他回过神来,徐玥的声音变再次响起。
“若是我推算得没错,魏王殿下的心魔很可能是因我而生。”
魏来皱起了眉头,从他苏醒开始,徐玥便反复提到了心魔二字,但之前他并未在意,此刻再次从徐玥口中听到这个辞藻,不由得意识到了其中的古怪,不禁问道:“什么心魔?”
“魏王殿下还没有意识到吧?”徐玥对于魏来此问却不感到半点意外,她沉声言道:“之前魏王殿下险些出手杀了赵天偃,其根源便在于魏王殿下的心魔作祟。”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沉着心神回想着当时自己的异状,以他的心性就算知晓了此事,也不至于为此迁怒到赵天偃的身上,可那时他确实有些怒火中烧,心头对赵天偃也是着着实实的动了杀心。
他不免心头一震,暗道:难不成我真的生了心魔?
“我通过殿下令尊留下的手札推算了一番,大抵有些猜想,魏王可愿听一听。”徐玥于那时言道。
此刻的魏来心绪紊乱,他抬眸看向徐玥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徐玥得到应允,便沉声道:“之前魏王所言种种,我是说关于我们的种种若是属实的话,极有可能是我斩尘之法施展过程中出了纰漏,这才让魏王殿下依然保留些些许与我稀薄的记忆,亦或者说是因果。”
“正因为这份稀薄的因果存在,让魏王觉得惆怅若失,却难以寻到根底。”
“于是乎日夜思量,不得要领,甚至开始疑神疑鬼,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过偏差,也怀疑自己是否忘记了更多的人,心魔由此寻到破绽,于魏王殿下心中滋生。”
本以为徐玥会说出些什么长篇大论亦或者惊世之言的魏来听到这番话,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言道:“徐玥姑娘的这番推论未免太过草率了一些,姑娘又如何证明那些记忆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我的心魔呢?就像姑娘一开始也认为我与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我胡编乱造的,可事实证明,你我之间确有相识。”
徐玥沉了沉眉头,整理了一番思绪又才言道:“殿下与我的相识确有据可寻,譬如……譬如……”
说道这处,徐玥的脸色微微泛红,语气也变得有些断断续续,好一会之后才言道:“譬如那个梦境,便是佐证……”
魏来听到这话眉峰一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姑娘也做了同样的梦?”
徐玥的脸色愈发的潮红,她颔首轻轻的点了点头:“几日前做过了……”
魏来当然知道那梦里的光景旖旎,莫说徐玥一个女子,就是他也难免有些羞于启齿。此刻的魏来倒也无心调笑徐玥,也为了缓解徐玥的尴尬,故而继续问道:“但姑娘可有想过,若是你我未曾相遇,未曾经历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姑娘也许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既然如此,姑娘又如何证明,现在没有关于吕砚儿存在的证据,以后就不会出现呢?”
“这不一样!”徐玥笃定的言道。
“我修行的是斩尘之法,斩断因果之后,殿下也好,旁人也罢都不会再拥有半点关于我的记忆。虽然那斩尘之法出了纰漏,留下了破绽,让殿下意识到我的存在,但殿下除了那个梦境有半点关于我的记忆吗?旁人又有谁意识到了我的存在?”
“可那个吕砚儿呢?”
“殿下说起她来,历往种种如数家珍,可旁人却一概不知,殿下还没意识到其中不同吗?”
魏来皱了皱眉头,看着徐玥问道:“有何不同?”
“我是由斩尘之法割裂因果而造成过得,而那位吕砚儿呢?她若是真的存在,又是如何做到只被殿下记起,却又同时被殿下以外的所有人遗忘的呢?”
“斩尘之法能割裂因果,但因果是双向的,譬如你我之间的联系被斩断,我忘记殿下,而殿下关于我的记忆则会被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转嫁到其他人的身上
。被中和亦或者遗忘,但决计不可能出现,旁人都忘了这一切,唯独殿下记得真切。”徐玥说着,将那本《斩尘浮想》递到了魏来的跟前。
又言道:“殿下可以不信我的话,但魏先生所留手札上的内容想来殿下不会怀疑吧?”
魏来神色凝重的看向徐玥,目光缓缓从她的身上落在那被手札上,他不用去看手札上的内容,也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些什么,毕竟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因果可能被篡改之后,他便早已将书上的内容看了不下五遍,而魏守也确实留下过相似的理论。
因果被斩断,除开如斩尘宫这般修行因果之法的门徒外,凡人因果会在天道之力的作用下,强行与同样被斩断因果之人链接,从何形成虚假,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却难以察觉到的记忆,以此掩盖有人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事实。
就像徐玥说的那样吕砚儿若是也修行了斩尘之法,亦或者被人施展了类似斩尘之法的法门,那所有人都应该忘记她。即使出了些许纰漏,那魏来也应该如对待徐玥一般,只能留存下些许模糊的念想,而无法如现在这般,将关于她的所有一切都记得如此清楚。
魏来很明白,徐玥说的话很有道理,有道理到即使以他的巧舌如簧一时间也难以找到反驳的说辞。
但人是理性与感性 交织的复杂产物,魏来难以说服自己去完全相信徐玥的这一套说辞,更无法去笃定在自己记忆中那么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女孩只是自己的臆想。
他低下了头,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而徐玥对于他这般的反应早有预料,她轻轻的在魏来身旁坐了下来,于那时轻声言道:“我曾听师尊说起过,斩尘之法源于太古,并非斩尘宫独有。”
“曾有修士便精通此法,却不思运用此番探求大道,而是为满足私欲,为祸人间。他们所做的便是将利用因果改变人的认知,譬如,一个人若是忠心于某一人,他们便会将二人之间的这一份因果剥离,让这二人形同陌路,同时将这份因果链接在某位他们需要的帮手身上,再与自己相连如此,便在不知不觉间控制了那人的心神,让其成为自己的奴仆。”
听到这话的魏来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曾经遭遇到的那位大燕皇后金芸儿,二者的法门如出一辙,甚至极有可能出自同门。
“而若是我料想不错,定是我在施展斩尘之法时出了纰漏,殿下与我之间的因果并未尽数斩断,或者说斩断之后,殿下身上残余的因果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而没有与同样破损的因果链接成为新的因果,加上殿下自己心绪不宁,故而才臆想出了吕砚儿这样的存在。”
“……”魏来听到这处,再次沉默,脸上的神色阴沉。
虽然他不愿承认,这一切都是他的心魔作祟,可同时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那时自己会突然失控,对赵天偃起了杀心。
难不成我真的滋生了心魔?
这样的念头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魏来的脑海,他这样想着眉宇间的困惑之色也就愈发的浓重。
徐玥将这番情形看在眼中,她当然明白想要让人意识到自己得了臆想症本就是一时间很困难的事情,她并不焦急,而是在那时轻声言道:“殿下不用急着给自己做下定论,殿下不是说过你记忆中的吕砚儿是跟随那位赵天偃在无涯学院修行吗?”
“接下来的日子,我会陪着殿下在无涯学院中行走一番,也会尽量帮着殿下争取到可能的便利,若是我的推论都是错误的话,就如殿下的那个梦境一般,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对吧?”
本还在为此暗暗苦恼的魏来听到这话,点了点头,确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若是没有亲眼去无涯学院看过,那他决计无法死心,念及此处,他转头感激的看了徐玥一眼言道:“如此,谢过姑娘了。”
“但殿下也得应允我一件事情。”徐玥却又言道。
“姑娘请讲。”魏来正色道。
“若是此行证明我的猜测无错,殿下得好生配合我,让我为殿下消除心魔。”徐玥言道。
魏来的脸色古怪,心道莫不是一场梦境过后,这徐玥便换了性子,准备跟归元宫一刀两断,与他一同回到宁州?
虽然心魔之事,让魏来很是苦恼,但徐玥的转变对于魏来来说却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这样想着,脸上终于有些许笑意漫开,心思也不再如之前那般阴沉。
但就在这时,徐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殿下的心魔由我而生,是徐玥的业果。”
“徐玥自会负责到底。”
“但于此之后,也请殿下放过徐玥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缠。”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徐玥向道之心已生,还请殿下成全。”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十二境
听了这话,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的魏来,有些无奈的苦笑一声。
而之后的谈话也随着这样的误会而变得有些索然无味,魏来草草应付了几次,徐玥又本就不善言辞,见魏来没了心思,叮嘱了几句后便独自离去。
偌大的房门中于那时便只余下魏来一人。
少年沉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烛火,脑海中还不断回旋着之前与徐玥的对话。
心魔?
业果?
吕砚儿?
臆想?
这些念头都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抓不住头绪,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经历今日的对话之后,他脑海中之前笃定的念头,此刻已经有了些许动摇的痕迹。
他独自坐在那处,想着些有的没的,思绪飘忽不定。
最后魏来索性进入了那身合天地的状态,一边吞纳灵力修行,一边暗暗用神识探查着自己体内的状况,想要寻到那所谓的心魔。
心魔对于大多数修行者来说,都是一个忌讳一般的辞藻。
不是每一位修行者都会遇到这样的东西,但一旦遇到,便会成为修行者最大的阻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击溃心魔比破开七境,登临八门大圣之境还要困难。
相传曾经的南疆邪门横行,他们所修行的魔功大都狠毒至极,可同时给修为带来的精进速度也是常人难以比拟的。譬如曾经有一个南疆魔宗号作新月门,门中所行之功法,是在极阴之地豢养无数凶灵,每日以血肉喂食。每到新月升起,阴气致盛之时,门中弟子便会与此时吞纳凶灵所散发出来的阴气,以此提升修为。
据说在此门中,哪怕天赋平平的修士,也只需要三四年的时间便可从毫无根基一路突破到四境。要知道这样的修行速度即使是一些神宗的圣子也不见得能够比得上……
类似这般的魔宗邪门在南疆的鼎盛时期可谓数不胜数,依照着这般修行速度,按理来说,南疆理应早已是八门大圣遍地走的情形。但偏偏,南疆实际上虽然六七境的修士数量远多于北境,但真正的八门大圣数量却与北境相去不远。
而这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心魔。
魔宗邪门功法,大都属于损人利己亦或者与阴物凶灵为伍,这世上的大多人都难以在杀戮那么多人亦或者被阴气侵蚀后,心神保持清明的,而若是真的有,那这样的人,有这么坚韧的心性在,无论是邪门魔功还是正派功法,都能有一番不错的成就。
而对于寻常人来说,长时间被阴物凶灵侵扰,免不了会生出心魔,而心魔一出,不仅修为难有进寸,同时在严重时甚至会有人在心魔的引诱下,做出自裁这般的可怖之举。
对于寻常人来说,魔门功法就像是一把双刃剑,虽然可以让他们的修为提升迅速,但同时也会滋生心魔,故而想要登临圣境,便变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魏来盘坐在地上,神识在体内游弋,却寻不到半点所谓心魔的踪迹。
那东西本就虚无缥缈,很少有修士能够自己发掘到它的存在,大都都是依靠旁人点拨,魏来也知若是自己倘若真的生出了这样的东西,也难以在一时半会中寻到,倒也并不为此感到焦急。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过了一夜,天亮时魏来睁开眼,从那身合天地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他活动了一番自己的身躯,只觉神清气爽,一夜的修行下来,他体内的灵力充盈,而所谓的心魔也并未出现祸乱他的心神,反倒是自己胡思乱想了一夜,有些费神。
昨日那番动 乱,将之前居住的客栈弄得倾塌,长天城的知县亲自到来,在知晓了他们一行人的身份后,派人给客栈的掌柜付了赔偿,便毕恭毕敬的将众人引到了自己的府邸上入住。为了腾出足够的房间,反倒是这知县一家都搬了出去。
当魏来走出房门来到大厅时,众人都早已在大厅中等候,见魏来出现,一行人中便有近半数围了上来询问魏来的状况,这其中有大楚的长公主,也有昨日被魏来所伤的赵天偃。
这般状况看得一旁的周玄很是不爽,暗暗愤慨这魏来到底何德何能,长公主如何能看上这样的蛮夷,而那位无涯学院的高徒又是怎么回事,被人打得不省人事,还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不过周玄虽然心头不满,但经历昨日的事情,多少也学乖了不少,只是将这样的愤懑压在心头,不再敢表露半点出来,更不提寻魏来麻烦。
……
“阿来,前面再走三十里路就到了无涯学院了。”
“无涯学院是整个北境最大的书院,即使是青冥学宫与咱们无涯学院比起来,也差之良多。”
“当然这也不能说青冥学宫就真的就比无涯学院差很多,用我师尊的话说,两所学院虽然有所差距,但根本上来讲,只是追寻儒道的方式不同,故而有所别,实际上在我师尊心中,更加推崇青冥学宫的儒道。只是不知为何,从约莫四五十年前开始,青冥学宫便一路下滑,从曾经与无涯学院并列北境神宗三甲之名,跌落到了第七,甚至有人断言,不出十年,青冥学宫会跌出十大神宗之列。”
一行人上路之后,赵天偃便坐在魏来身旁极为热诺的给魏来介绍着无涯学院的状况,从始至终只口不提关于昨日发生的种种。
魏来知道他是在顾念自己昨日的失态,不想提及此事,让自己难堪。
心细至极,却是颇有几分与魏来朝夕相处的兄长的味道。
魏来暗暗想着,在他的记忆里的赵天偃,与他之间几乎鲜有交集,虽然为人风评甚好,在乌盘城中也时常救济处境艰难的百姓。但若非交情不浅,想来也不会这般心细,同时对魏来如此宽容。
就算那诡诞的法门真的可以改变因果,篡改记忆,可难道也能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也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魏来不免在心头暗暗思虑着,同时脑海中也闪过刚刚赵天偃说过的话,他看向赵天偃问道:“赵兄说青冥学宫这些年来,一路走低,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他又想起了之前他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关于魏振、魏锦绣还有吕长袖,似乎他们的命运又都与青冥学宫有着某些联系,听到赵天偃聊到这处,魏来下意识的便发出此问。
赵天偃闻言一笑,言道:“青冥学宫与无涯学院虽说都是治学之所。但二者却有着根本的区别,青冥学宫讲究学以致用,无论是学宫本身,还是求学的仕子,最终的出路的大都是出仕为官。江州牧与吕先生便是如此。”
“而无涯学院虽然也有诸多出仕的学生,但更多的却是选择留在这无涯学院中,静心研究儒道,以求登临那大圣之境。”
“至于青冥学宫为什么衰弱……这阿来你就问住我了,有人说是青冥学宫的儒生出仕,上朝为官,就免不了执掌生杀,甚至手握兵权,生杀予夺之下,尸横遍野,堆积业果无数,青冥学宫受了天道反噬,这才落得今日下场,人才凋零,每况愈下。”
“但这般说法太过玄乎,阿来只当他是笑谈吧。”
魏来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却也并不在意。
要说业果,这天底下哪有大楚王朝沾得多?大楚王朝都没有被所谓的天道反噬,又哪里轮得到一座学宫,这其中内情如何,估摸着还是得等到去往青冥学宫后,亲眼见过才能知晓。
“对了,还有这个。”赵天偃在那时像是忽的想到了些什么,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递到了魏来跟前。
魏来疑惑的结果此物,将之在眼前展开,定睛看去,却见那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人名与地址。
“这是?”魏来疑惑的看着赵天偃,问道。
“你不是说那个叫吕砚儿的女孩是跟我一起来到这无涯学院的吗?我向同门打听了一下,与我同批次来到这无涯学院的学生,其中女孩都被安排到了这些住所,或许能有些蛛丝马迹存在。”
“嗯,然后还有他们入门启蒙时的学堂,我也给列了出来,但你说她天赋应该不再我之下,那想来半年之
后应该如我一般拜入了某位先生的门下,之后的人名便是几年来还有意收入关门弟子的先生们的名讳。但这些先生,你是知道的,德高望重,其中有些免不了脾气古怪了些……”
“回到学院后,我得先去面见师尊,你可先调查那些住所,但毕竟都是姑娘们的住所,有所不便,到时候我会安排师弟与你同行,想来只要说明来意,大多数人都会给我这个面子。至于那些先生,待到我见过师尊之后,我会尽力游说,阿来你也莫要心急,触怒了那些先生可不是一件好事。于你,于此事都没有半点好处。”
赵天偃言辞恳切的说道,语气中的关切更是不加遮掩。
魏来听到这番话,不免心头一震,看向赵天偃的目光也变得动容了几分。
赵天偃感受到了这一点,他耸了耸肩膀言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出了问题,还阿来你出了问题。”
“但我记得你昨天的模样,你说你和吕先生是因为信任我,才把那个女孩交到我手上,才放心让她和我一起来到这无涯学院。”
“我在想,万一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万一真的有那么一个女孩,曾那么信任我,而我却把她弄丢了,总归让我难安。我想陪你去找一找,若是找到了自然算是弥补我的过错,找不到呢……我也会请师尊想办法为你清楚魔障……”
魏来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在说出这番话时,赵天偃句句由衷,或许在他心底,魏来心魔的作祟的可能性远远大过吕砚儿真的存在,但他愿意因为魏来模棱两可的记忆,而去做出这么多的努力,这份情谊便值得魏来好生对待。
念及此处,魏来收起了那信纸,然后看向赵天偃恭恭敬敬的朝着他拱手一拜,言道:“谢过赵兄。”
赵天偃摆手一笑,言道:“兄弟之间,何以言谢。”
……
大燕,泰临城。
龙骧宫的凤来阁中,身着红色轻纱的女人忽然从睡梦中睁开了双眼,她坐起身子,身旁一位年过六旬的男人正在呼呼大睡。
女人起得很急,披在身上的薄纱滑落,春光乍泄,只可惜凤来阁中唯一有幸能看到这般风景的男人正在呼呼大睡。
忽然女人眼前的空间一阵扭曲,一道身影缓缓浮现,那身影依然有些晃动,似乎只是从某处投影至此的虚影。
“师尊。”待到看清对方的模样,女人赶忙恭敬的朝着那虚影低首言道。
虚影微微颔首,下一刻便沉声道:“他到了。”
“嗯?”女人先是一愣,但下一刻便反应了过来:“师尊是要我出手了吗?”
“欢喜那孩子似乎近来生出了别的心思,你确定你还能指挥得动她?”虚影这般问道。
女人妩媚一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子微微前倾,裸露在外的风景又多了几分:“她只是弟子的傀儡,只要弟子愿意,她便由不得自己。”
虚影微微皱眉,言道:“你的心思,可真是歹毒……”
女人却似乎听不出那虚影语气中的不满,反倒得意道:“能为师尊做事,芸儿什么都舍得。”
虚影却并不理会,他沉声道:“先不要轻举妄动,这么多年的谋划,终于等到了今天,我得一步步的走,一步步的看,不让他出半点纰漏。”
女人颔首:“遵命。”
听到这番回应,虚影又言道:“我已经于三日前洞开第九道神门,接下来我要继续闭关,在那件事到来之前,抵达十二境时间紧迫,你若是无事就不要再来寻我,而若有何变故,我自会第一时间与你联系。”
虚影说罢这话,也不给女人半点反应的时间,转眼便消失不见,偌大的凤来阁中转眼又陷入了黑暗与寂静之中,只有身旁男人的呼噜声还在响彻不绝。
女人咬着牙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的绝美胴 体,用力的砸了砸床榻。
凄然自语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都不愿意正眼看我一眼!!!”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无所获的开始
“这里就是熏草斋。”一位生得明眸皓齿,梳着一个利落马尾的儒衫少女朝着魏来轻轻拱了拱手,如此言道。
魏来朝着对方拱手言谢,作罢便要迈步走入眼前那座造型别致的院门——
魏来与孙大仁一行人已经来到无涯学院,此地说是学院,实际上更像是一座城池……一座巨大的城池。
昨日在赵天偃给他们安排的住所住下之后,今日一早,赵天偃的师弟便依照着计划前来寻他。
当然,其中的一点点小意外是,众人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师弟,其实是个名叫宁欣的少女。
而后众人便随着宁欣一同来到了这熏草斋,按照赵天偃留下的书信上的记载,熏草斋是前年新建的院落,为的便是接待新入院的学生,依照着吕砚儿与赵天偃去往无涯学院的时间算来,吕砚儿当初就应该住在这处。
魏来想到这里,脚步迈开,可这时,那位宁欣却忽然伸出了手,拦在了魏来的面前。
魏来一愣看向宁欣问道:“姑娘何意?”
“熏草斋中住的都是女学员,魏王殿下准备就这样进去?”宁欣冷声说道,语气不善。
事实这一路走上,宁欣对魏来等人的不喜几乎是写在脸上的东西,但魏来却不得不承认,宁欣的提醒确实很有道理。他暗暗点了点头,回眸看向一路跟来的流火与纪欢喜言道:“劳烦二位替我走上一趟,我与大仁便在门口等候。”
纪欢喜闻言自是颔首应是,流火有些不忿的撇开头,虽是不愿,却未有出言拒绝。
“魏王殿下误会了。”可这时宁欣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她言道:“这里是无涯学院,魏王真当这处是你的宁州,可以让你肆意妄为?”
魏来闻言皱起了眉头,他看向宁欣问道:“来之前,赵兄不是说,宁姑娘已经……”
“他是与我说过。”宁欣接过话茬:“但我又没答应。”
“嘿!”听到这话的孙大仁顿时眉头一挑,扎起了袖子,上前道:“我说你这小妮子,在这里给你孙爷爷下绊呢!你可知道我们和赵天偃是什么关系?”
“当然知道,你们是故友。”宁欣坦然言道:“赵师兄为人坦荡,待人至诚,故而才招惹到你们这些麻烦。前些日子的麻烦还未解决,今日又带来你们这群人!”
“你们一群外人搜查学院弟子的住处,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学院中肯定会有人不满,更何况若是让他们知晓是赵师兄在背后支撑,那就麻烦更大了!”
“倘若你们也把赵师兄当做朋友,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添麻烦!”
宁欣这话出口,魏来眉头一挑,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音:“赵兄有麻烦?何事?”
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的宁欣脸色一红,但随即又咬牙言道:“无论什么麻烦,都不是你们能解决的。你们要做的是少给他惹麻烦!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找什么!我进去帮你找!”
魏来的眉头皱起,他隐约察觉到,或许赵天偃真的对他隐瞒了些东西,眼前这个少女不小心透露了出来。魏来为人素来是知恩图报,赵天偃待他不差,他自然不会让他难堪,想到这里,他朝着宁欣点了点头,随即便将他想要找的东西一一与对方言说——询问那些女弟子可曾认识亦或者听过吕砚儿的名字,以及说出几件吕砚儿随身携带的事物,当然更重要的是,近半年多来,院落中可曾升起过无名火。
见魏来等人并未有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不通情理,宁欣稍稍心安,心头对于魏来等人的不满也放下了不少。她点了点头又嘱咐魏来等人就在此地等候后,便独自一人走入了熏草斋。
约莫一个时辰后,魏来等人终于等到宁欣回来,众人皆翘首看去,但宁欣却是无奈的朝着众人摇了摇头,显然此行并无半点收获。
孙大仁看出了魏来的失落,赶忙在那时掏出那封信纸,大声言道:“没关系!咱们还可以去下一个地点,这叫撒,扶摇院,对吧?”
无涯学院的规模巨大,每年都会招收数量不菲的学生,自然不是区区一个熏草斋就可以住下的,事实上赵天偃留给魏来的信纸上单是住处便有足足十余处。
“走吧,我带你们去下一处。”宁欣大抵是觉得魏来等人还算讲道理,态度也缓和了些许,在那时这般说罢,转身便又领着诸人朝着另一处走去。
……
众人从一大早一直忙活到傍晚,那赵天偃留给他们的十余处地址终于被尽数排查,但都一无所获。
魏来的眉头紧皱,暗暗想着,依照着之前的经验,无论是那个男人消失后,自己隔壁房间起的无名大火,还是徐玥斩尘后,徐府上那间被焚毁的房间都充斥着大日净世炎的味道,就连李澄凰自己所言的大楚皇宫中的大火,都与大日净世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吕砚儿是真实存在的人,那哪怕她真的被斩断了
因果,想要销毁她在这世上的痕迹,那大日净世炎就一定会留下些痕迹。
但这十几处可能她曾经的住处,都无一例外并无半点这样的痕迹,更不提还有人能记得她的名字。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心魔作祟?
念及此处的魏来不可避免的再次涌出这样的念头。
他坐在赵天偃为他以及李澄凰一行人安排的小院中,看着眼前被送上桌来的丰富菜肴,却并无半点食欲。
李澄凰以及徐玥一行人身份尊贵,他们来到了无涯学院,自然得例行公事受到学院大人物的召见,与之拜会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故而,今日这府邸中也只有魏来一行人。
“好了阿来,咱们虽然今日没有收获,但好歹排除了一些可疑的地方。明日咱们就从那些学院以及先生们入手,万事开头难,不急不急。”孙大仁看出了魏来的异状,他伸出手给魏来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入魏来的碗中,嘴里宽慰道。
魏来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笑着点了点头,伸出筷子,正欲夹菜,便听一旁的宁欣言道:“这件事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孙大仁不解问道。
“我不知道那个吕砚儿到底是谁,但无涯学院素有名册,昨日赵师兄跟我说过这事后,我便去翻找了这两年来的名册,从头到尾都没有吕砚儿这个名字。今日又询问遍了可能与之接触的人,同样无一人记得。你们觉得就凭你们这样无凭无据的空口白话,就能搜查无涯学院中的学宫以及盘问那些德高望重的先生吗?”宁欣并不理会提问的孙大仁,而是转头看向魏来,目光炯炯的言道。
魏来微微思虑,便理解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姑娘的顾虑,姑娘放心,魏来不会连累姑娘与赵兄,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会自己想办法。”
宁欣的眉头一皱,问道:“你们还要查下去。”
魏来笃定道:“自然。”
“为什么?那个女孩明显不在咱们学院,不然不可能一点关于她的消息都没有,你们是赵师兄带回来的,出了什么事,旁人都会联想到赵师兄,到头来害的还是赵师兄!”宁欣闻言皱眉言道,大抵是因为心头急切的缘故,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
“从一开始在下便想问,赵兄似乎在无涯学院中的处境颇为艰难,到底是怎么回事?”魏来却这般问道。
宁欣一愣,她想着之前赵天偃千叮咛万嘱咐过他不可将他如今的处境告诉魏来等人,但自己却因为过于担心的缘故,一再说漏嘴,一时间也有些不知当何以自处。
她思虑了一会,方才支支吾吾的言道:“赵师兄有师尊护着,能有什么麻烦,我是怕你们到处招惹是非,给他惹来麻烦!”
不得不说的是,宁欣的演技着实有些拙劣,哪里骗得过魏来这般人物。不过他也知道,看宁欣这般模样,再问下去估计对方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倒不如自己去打探打探,毕竟这无涯学院除了在读的学员外,大多数人的管理都颇为松散,想要打听点不算机密的消息,应当不难。
想到这里,魏来正要结束这个话题,可房门却在那时被人从外推开,两个穿着儒衫的少年满头大汗的看向房内,待到瞥见宁欣身影后,顿时眼前一亮,大声道:“师姐不好了!张师兄带着子规堂的人围了赵师兄!”
宁欣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放下碗筷,站起了身子。
“快!他们在何处!快带我去!”
她这般说罢,甚至没有时间给魏来等人解释半句,转身便随着那二人快步走出了院门。
孙大仁与纪欢喜都有些不明所以,皆在那时困惑的看向魏来,却见魏来皱起了眉头,在数息后站起身子。
“走!咱们也去看看!总不能让咱们的老乡被外人欺负!”
魏来沉声言道,说罢也在那时跟上了宁欣离去的步伐。
…… “你们跟来作甚!”宁欣催动着体内的灵力跟着两位前来报信的师弟一路狂奔,却忽的感受到背后有几道气机正不断朝着此处靠近。她正欲回眸看去,便见魏来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侧,她皱起了眉头,如此问道。
“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只是想要确认赵兄安全与否,不会给姑娘惹麻烦的。”魏来轻声言道。虽然宁欣从一开始对魏来等人的态度便有些恶劣,但魏来却能感受到,对方是发自真心的关心赵天偃的安危。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魏来自然不能去要求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但只要她对自己在乎的人好,魏来便不会去计较那些小小的不快。
宁欣听到魏来这话,心底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时间去计较这些,只能暂时应允。
而这时,魏来却又问道:“之前便听姑娘说起过,赵兄似乎在无涯学院中有什么麻烦,姑娘能好生与在下说一说吗?”
宁欣的心头本就因
为这忽然发生的事情而烦躁不已,听闻魏来的询问她愈发的不耐烦,在那时道:“你知道又有什么用,当真以为这你是还能让你继续呼风唤雨的宁州?”
这倒并非宁欣自以为是,宁州魏王的名头听上去固然吓人,但诺达的一个宁州却并无哪怕一位八门大圣,而反观无涯学院,单是已经摆在明面上的大圣便有足足五位之多,若是再加上那些隐世的前辈,恐怕这个数字还得往上再翻上一杯,这般数量的高阶战力,足以摧毁宁州,也难怪宁欣并不将之放在眼里。
魏来闻声也知道多说无益便索性收了声,闷头跟在宁欣的身后。
时间已到傍晚,天色已暗。
街道上虽然还可见行人,但学院中的各处学馆都早已闭馆,宁欣在二位弟子的领路下,穿过一条长街,来到了一处依然亮着灯火的学馆前,还未不如其中,便能听到其中传来阵阵争吵声。
“周玄!此事本就是你挑衅在先,意图利用我师尊,怎敢倒打一耙?”
那声音传来,魏来与宁欣等人的脸色一变,赶忙推门而入,却见学馆入门的大院中,一大群白衣弟子正将赵天偃与几位年纪较小的弟子团团围住。
而为首之人身着青衣,年纪三十出头,鹰钩鼻、丹凤眼,模样倒还算得俊俏,可眉宇间却始终萦绕着一股让人心寒的阴气。那人的身旁站着的赫然是魏来的老相识——周玄。
魏来根本不用多问,便能想到事情的始末,大抵便是这周玄以赵天偃不曾对他出手为名,搬弄是非,闹出的这般阵仗。
念及此处的魏来眉头一皱,暗道,当真是小鬼难缠,这周玄三番两次挑事,魏来的心头已然在这时暗暗对他动了杀心。
他们闯入自然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赵天偃一眼便看见宁欣与魏来等人,脸色一慌言道:“阿来你们怎么来了,快些离开,这里有我在,无碍!”
“赵天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般大话,我倒是小看你了。”那位站在周玄身旁的青年男子闻言冷笑一声,于那时言道。
宁欣顿时脸露愤慨之色,迈步上前喝道:“张淼!我师兄做事素来兢兢业业,你休得公报私仇,待到我禀明师尊,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名为张淼的男人闻言放肆一笑:“公报私仇?师妹这么大个帽子,张淼可带不上。”
“是周公子向我举报,你的赵师兄私通外敌,还私吞了莫先生赠与的大圣印,张淼身为子规堂执事,街道举报依例搜查难道也不行吗?”
“胡说!我师兄怎么可能私吞师尊的大圣印!”宁欣显然极为在乎赵天偃,听到这话,急得直跺脚,嘴里更是大声言道。
“赵天偃临行时莫先生交给他一枚大圣印是大家都知晓的事情,依照着无涯学院的规矩,这般凶器若是未有动用就得在第一时间归还给宗门,可你问问你的师兄,这大圣印何处去了?”张淼冷笑道。
宁欣等人闻言在那时转头看向赵天偃,却见赵天偃的脸色难看,低头不语。
显然这里面还有某些内情……
“你看!你的赵师兄哑口无言了!”张淼笑着言道。
赵天偃沉眸看着对方,低声道:“我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向学院禀明此事,昨日回到学院后,那大圣印便不翼而飞,我几次求见门中掌管此事的长老,但师兄却几次刁难!事情尚未查明清楚,便要给我治罪,是否有失妥当?”
“子规堂的职责本就是管理学院弟子,在下依照着学院规矩办事,有何不妥?”张淼冷笑道。
同时也在那时似乎失去了与赵天偃在说下去的耐心,沉眸朝着那些白衣弟子递去一道眼色,嘴里言道:“去,把他拿下!”
那些子规堂的弟子温言,豁然出手,一道道灵力奔涌,神门涌现,然后连成一片,一道大阵便猛然显现出端倪,蓝色的光芒相互缠绕,化作一道巨大的蓝色大印朝着赵天偃压了下去。
……
在那大印之下,赵天偃周身大的衣衫凌乱,虽然极力催动起体内的灵力对抗,却终究无法抗衡这数十位弟子共同激发出来的事物,身形一矮再矮,眼看着就要落败下来。
宁欣见状自然是焦急无比,几次想要上前都被那张淼出手拦住。
孙大仁也有些心急,他回眸看了一眼身旁的魏来问道:“咋办?咱们就这么看着?”
这个问题孙大仁问是问出了口,可魏来却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双拳握紧,周身的灵力奔涌已然到了蓄势待发的地步。
魏来朝着他眨了眨眼睛,言道:“这事,大哥说了算。”
孙大仁与魏来心意相通,见他如此顿时会意过来。
他在那时咧嘴一笑,伸手握住了自己背后的大刀,哐当一声抽了出来,嘴里言道。
“那就干他娘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以德服人
孙大仁的身子迈出,手中的大刀高举,周身的灵力奔涌。
气势在某一瞬间抵达了顶点,孙大仁没有半点迟疑,就要在那时杀出。
砰。
可就在这时,他的脑袋被人狠狠的敲了一下。
力道不算太大,对于他这般修为的修士来说,可以算得无关痛痒。
但这一下,却实打实的让孙大仁的心神一荡,攻势收敛,他回眸愤怒看向身后之人,手中的大刀一转,作势便要横扫过去,以期给这偷袭自己的“恶徒”一个好看。
可他方才转过身,身子便是一顿,那位“恶徒”赫然便是魏来。
孙大仁顿时满脸的困惑与委屈之色:“阿来!你做什么?不是说听我的吗?”
“听你的自然是听你的,但怎么做还得我来定。”魏来看着孙大仁笑道。
“什么意思?”孙大仁这般问道,转眸看了看被那大印压得整个背脊已经弯了下来的赵天偃,神情不免有些焦急。
魏来却道:“咱们的目的是救人,对吗?”
孙大仁点了点头:“肯定啊。”
魏来又伸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正冷笑着盯着他们的张淼,言道:“那打伤了他,你就能救得下赵兄吗?”
“不然呢?”孙大仁奇怪的反问道。
魏来叹了口气,言道:“你知道人在这世上安身立命的第一要务是什么吗?”
孙大仁眨了眨眼睛,有些跟不上魏来跳脱的思维:“变强?开圣门?”
“别把旁人当傻子。”魏来没好气的言道。
孙大仁愈发的困惑,却见赵天偃的背又弯了几分,并且双目尽赤,显然已经快到能承受的极限了。他赶忙言道:“阿来,大道理等会再讲,先救人要紧。”
魏来不语,只是朝着赵天偃的方向伸出了手,轻轻一指,一道阴龙之相猛地自他背后浮现,阴龙朝着赵天偃的方向发出一声怒吼,阵阵声浪荡开,那些围着赵天偃的儒生们纷纷身躯一震,只觉各自体内灵力一颤,气机停滞,那激发的杀招也随即后继无力,在一瞬间崩塌消散。
宁欣大抵未有想到魏来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要知道子规堂的弟子修为在年轻一辈都是中上之资,他们共同结阵所催发的镇邪印威能巨大,即使是五境弟子想要对抗也有些难度,更不提如魏来这般只是轻轻一抬手,便将之击溃。
宁欣暗暗惊讶于魏来修为的强大,但相比于此,她更关心赵天偃的状况,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她赶忙快步来到了赵天偃的身旁,伸出手扶住了对方,嘴里关切的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阁下就是那位宁州的魏王殿下吧?”而这时,张淼也迈步上前,带着周玄走到了魏来的跟前,眯着眼睛寒声问道。
“就是他!张兄,此子凶恶至极,切勿大意啊!”身旁的周玄接过话茬,如此叫嚣道。
只可惜魏来却并不理会这二人,在朝着赵天偃递去一道让他勿需担心的眼色之后,转眸又看向孙大仁继续之前的话题:“赵兄的师尊,是洞开八门的儒道大圣莫古笙,哪怕莫先生如今正在闭关,这家伙难道就不怕伤了赵兄,莫先生出关之后秋后算账吗?”
孙大仁愣了愣,用自己并不算灵光的脑瓜子想了好一会,这才言道:“确实有道理,所以咱们其实根本不用出手,对吗?”
魏来扶额,对于孙大仁的思维简单程度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是要么这家伙背后有同样强硬的后台,亦或者……”魏来无奈的说道,但言说到这处,他又忽的一顿,目光有些的古怪的看了赵天偃与宁欣一眼,犹豫了一会,又才言道:“亦或者,那位莫先生……命不久矣。”
这话出口,孙大仁一愣,而宁欣与赵天偃却是脸色一变,神情有些难看,也不知是魏来一语中的还是在为此担忧。
“魏王殿下倒是知道得很多,不过这可不怪我,要怪就怪他这个好徒儿。”魏来的话让众人一愣,但那位张淼却笑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神情为赵天偃。
“可惜了莫先生被这逆徒所害,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他这逆徒不思悔改
,还要想着偷取大圣印中饱私囊,魏王殿下也想要趟这趟浑水,那就得掂量掂量,你的宁州够不够分量。”
按理说,话说道这个地步,任凭任何都得怒目而视,回呛几句。
但魏来却根本不去理会张淼,而是看向孙大仁继续言道:“所以啊,不要把人当傻子。坏总归是坏,可越是坏的人,就越会机关算尽,你方才若是对他动了手,到最后追究下来,难为的是赵兄。”
孙大仁倒也从赵天偃以及张淼的反应中看出了些端倪,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张淼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说了半晌可对方却全将之当做了耳旁风,至始至终都不曾理会他半点。他皱起了眉头,眉宇间有煞气涌动:“阁下未免也太过目中无人了一点,单是打伤我无涯学院的弟子,这一点便足以让张某将阁下捉拿入子规堂!”
张淼的厉声爆喝犹有在耳,魏来却依然不去看他半眼,而是继续言道:“这样的情况,有两个办法。”
“其一是杀人灭口。”
“但这样做的得有两个必要的条件。”
魏来说着伸出了两根手指在孙大仁的面前晃悠了一下。
“首先你得确定能把他们都杀了,不会有一个人逃走。”
“其次,你要确保这番事情不会落下把柄,不会被人察觉。”
魏来一本正经的说着,孙大仁低着头一脸认真的听着,二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全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模样专注的就像是在讨论着某些极为深奥与严肃的问题。
张淼的脸色愈发的阴沉,看向魏来等人的目光中杀机奔涌。
“欺人太甚,张兄,还不快些将此子拿下!”一旁的周玄抓住机会煽风点火,恨不得张淼此刻立马出手,将魏来与孙大仁斩于马下。
张淼的心头自然怒火奔涌,但他却怒极反笑,寒声道:“不急,今日我倒要看看,这位魏王殿下,怎么将我们杀人灭口!?”
“但显然咱们现在就在这无涯学院之中,耳目众多,必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而这时魏来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咱们要用第二个办法。”
“什么办法?”孙大仁眨了眨眼睛问道。
魏来咧嘴一笑,轻声道:“讲道理。”
“讲道理?”
孙大仁显然怎么都想不到,能从魏来的嘴里听到这三个字眼。
他皱起了眉头,脸上的神色愈发的困惑:“怎么讲?”
魏来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他言道:“这么讲。”
这话说罢,魏来的身子猛然跃出,一掌在那时挥出,直直的去向张淼的面门,张淼的心头一惊,赶忙催动起体内的五道神门,正欲抵御,可他所支起的灵力屏障,只是被魏来的手掌微微触碰,便轰然碎裂。
然后那一掌便问问的拍在了他的脸颊上。
震惊、愤怒、不可思议、痛苦、扭曲。
在那短短一息不到的光景里,张淼脸上的神情发生了快得难以看清的一系列变化。
而最后,整个人都在那时倒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一旁的木柱上,嘴里更是喷出一口鲜血,脸上的神情萎靡。
孙大仁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魏来,木楞的言道:“这……这就是……阿来你要讲的道理?”
孙大仁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蛮不讲理,但比起魏来的道理,他忽然觉得自己怎么说也应该算作翩翩君子了。
魏来却并不理会孙大仁的诧异,在一掌扇飞张淼之后,一只手豁然伸出掐住了一旁那还在发愣的周玄的颈项。
“阿来!”赵天偃与宁欣也在这时回过了神来,赵天偃赶忙在那时朝着魏来高声吼道,害怕对方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
但魏来却我行我素,提起周玄的身子,也不管对方如何挣扎,手上发力。将之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周玄的不学无术,是整个大楚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身上的四境修为,都是靠他父亲寻来的各种灵丹妙药生生堆上去的,本就根基不稳,心性更是难以与凭借着自己本事抵达这般境界的修士相提并
论。
被魏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浑身上下传来阵阵剧痛,心头更是胆颤不已。
他就要喝骂,想要搬出自己父亲的名头喝住魏来,但话未出口,魏来的脚便狠狠的踩在了他的胸口,让他一阵吃痛,那到了嘴边的话就再也无法吐出。
“说吧,大圣印在哪里?”魏来的声音随即在他耳畔响起。
周玄的脸色一变,嘴里下意识的言道:“什么……什么大圣印——”
他的话说道那处,忽的戛然而止,变作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一把漆黑色的匕首从魏来的袖口处滑出,他轻轻一掷,黑色匕首便洞穿了周玄的掌心,鲜血直冒。
“再问你一遍,那大圣印在哪里?”魏来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只手张开,黑色匕首从周玄的掌心抽出,拉出一道血线,在周玄的哀嚎声中,名为黑蟒的匕首落入魏来手中。他掂量着很忙,目光冷冽的看着周玄。
“魏来!那可是周不鸣的儿子!是我无涯学院的贵客,你敢……”一旁的张淼终于从那一阵天旋地转中回过了神来。
他见周玄的惨状,顿时惊声朝着魏来大吼道。
魏来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手中的匕首再次脱落时,插入了周玄另一只手的手掌中。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从周玄的嘴里响起,他的身子甚至因为这剧烈的痛楚而开始有了抽搐的迹象。
黑蟒再次回到魏来的手中:“大圣印在哪里?”
“周公子再不说,下一次可能这匕首就得落在……”
魏来说着,握着匕首眯着眼睛,匕首的锋芒不断顺着周玄的身子下移,最后停留在了周玄的胯下。
“这里了。”魏来这般说罢,再次看向周玄。
周玄的面色如土,却还是有些迟疑,魏来微微一笑,握着匕首的手在那时豁然松开。
匕首的脱落,周玄的只觉胯下一寒,心头的恐惧在那时抵达到了顶点,再也顾不得其他,赶忙大声言道:“绣剑楼!”
“绣剑楼西侧的厢房中!”
在这话出口的刹那,魏来的手豁然伸出一把抓住了那已经落在了半空中匕首。
“……”周玄看着那匕首被魏来抓住,顿时常常舒了口气,大抵这番大起大落着实太过刺激了一些,他在保住自己胯下之物的刹那,心神一松,眼前一黑,竟是生生昏死了过去。
魏来却根本不去关心他的死活,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宁欣。
将这番话停在耳中的宁欣费了几息时间从魏来狠厉的手段中回过神来,然后她心头一喜,将有些虚弱的赵天偃交到那两位师弟手中,转身运集起周身的灵力朝着学馆外狂奔而去。
张淼脸色的难看的从地上艰难站起身子,而那些他带来的子规堂弟子也一股脑的围拢了上来,神色紧张的看着魏来,却不再有一人敢出言质疑些什么。
不消一刻钟的光景,方才急匆匆离去的宁欣便回到了学馆中,她的手里拿着一枚金色的丹药状事物,赫然便是那枚失窃的大圣印。
经历了之前的一切宁欣显然改变了对魏来轻蔑的态度,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将此物递到了魏来手中。
魏来接过此物,看了一眼,便轻轻一抛,将此物扔到了张淼的手中。
“张兄是子规堂执事,魏来是赵兄的朋友,无涯学院的事,就是在下的事。”
“在下略施小计,便帮张兄找回了失窃的大圣印,嗯……”说着魏来又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周玄,又补充道:“还是人赃并获。”
“张兄记得要秉公处理,到时候最好把处理的结果告诉在下一声,不然我若是不知道,说不得还得上门询问,我这兄弟嗓门可大着呢,保不齐就闹得满城皆知了。”
魏来这般说罢,也不管那张淼难看至极的脸色转身便与孙大仁一起架着虚弱的赵天偃,迈步朝着学馆外走去。
一边走着,他还一边语重心长的朝着孙大仁告诫道:“看见没有。”
“这就叫有理有据……”
“以德服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真香
“此番谢过阿来了。”坐在府邸中,赵天偃朝着魏来举起了酒杯如此言道。
魏来还未接话,孙大仁便咋咋呼呼的接过了话茬,言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是兄弟嘛。”
一旁的宁欣犹豫了一会,还是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朝着魏来举起言道:“宁欣敬魏王殿下一杯,谢谢殿下仗义出手,之前宁欣多有得罪,还望殿下海涵。”
宁欣说罢这话,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显然并不擅长饮酒,一杯酒入腹,她顿时两颊通红,喉咙间传来的火辣辣的灼烧感,更是让她一阵不适,发出阵阵咳嗽。
赵天偃赶忙有些心疼的扶住宁欣,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部,让她能够稍稍缓解一些自己的状况。
孙大仁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便朝着魏来撇了撇嘴,目光暧昧。
魏来当然也看出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他微微一笑,言道:“自家兄弟,都是分内之事。”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孙大仁,脸色一正的言道:“大仁,日后你做事可不能如此莽撞了。”
孙大仁闻言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不是还有你,日后该怎么做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就去怎么做不就行了。”
孙大仁说得满不在乎,但在心底却不满暗暗佩服魏来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摆平此事。
可魏来却在那时摇了摇头,言道:“恐怕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切不能如此莽撞。”
孙大仁闻言一愣,眨了眨眼睛看向魏来问道:“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咱们一起啊?”
一旁的赵天偃以及纪欢喜一行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魏来,显然都不解魏来何意。
魏来却只是自己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水,独自饮下随即言道:“今日在宁姑娘的帮助下,我们以及把赵兄提供的住处一一搜查完毕,并没有半点吕砚儿的下落,甚至连大日净世炎的痕迹都未有寻到。”
“或许这一切真的是我体内的心魔作祟,日后我恐怕得花去大量的时间去对抗心魔,所以……”
魏来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落寞,又苦笑一声。
众人将他这般模样看在眼里,都不免有些不郁,孙大仁赶忙打着哈哈应道:“也不急嘛,咱们不是还没有问过那些先生吗?等到时候问过了,再做打算。”
“再说了!阿来你这般聪明,什么心魔能够拦住你啊?真的动起手来,你还不是手到擒来?”
孙大仁这话本意是想要宽慰魏来,但一旁的赵天偃却沉声道:“心魔这东西,玄之又玄,并没有孙兄想的那般容易对付,即使是师尊……”
说道这处,赵天偃脸上的神色一暗,魏来见状顿时想到了之前那位张淼隐约提及到的事情,他正色问道:“对了,赵兄,方才我只是随口胡言,但听张淼所言却似乎确有其事,不知莫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天偃面露苦笑,沉声道:“实不相瞒,师尊约莫半年前也忽然生出了心魔,一直在闭关静养,想要对抗心魔。”
“本来就所行艰难,前些日子周玄还写了那封信与师尊,师尊感念周不鸣当年的恩情,虽然明知是周玄在从中作梗,但也恐有个闪失难以对
旧友交代,故而冒着风险凝聚出了一枚大圣印,托我携带。但恐怕是此举让师尊雪上加霜,如今师尊的状况愈发的危险,今日我前去拜会,师尊都难以出关一见……”
“那张淼与我素有仇怨,同时又是张焕文先生的儿子,自然也就得借着这个机会向我发难,只是可恨那周玄,我师尊如此待他,他却恩将仇报!”
赵天偃说道这处,不免有些咬牙切齿。
魏来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他之前大抵多少推算出了赵天偃与那位莫先生恐怕是在这无涯学院中遇到了些什么麻烦,不然张淼无论背后有怎样的靠山想来也不敢去对于八门大圣的亲传弟子动手,却不想,他对失态的估计依然乐观了一些。恐怕那位莫先生如今已经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张焕文,我听说过此人,似乎也是无涯学院中的红袍大儒,成名已久,在大楚颇有声望,他与莫先生有什么仇怨吗?”魏来问道。
“哪有什么仇怨,不过是理念不同。之前也与魏兄说起过,我师尊素来推崇青冥学宫学以致用的理念,并不赞成无涯学院中大多数的学生学成之后,只是闭门造车,隐居参透儒道,一心追寻大圣之境的做法。他更希望儒道门生可以走出无涯学院,前往各处,出仕为官,福泽一方。为此师尊与以张焕文为首的隐居派产生的隔阂,并在这十余年来,愈演愈烈……”
听到这处的魏来大抵也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莫先生的状况并不乐观,那赵兄有没有想过下一步要何去何从?”
魏来这话里的意思,赵天偃自然明白,但他却果决的摇了摇头,言道:“师尊待我恩重如山,若是放在平日,师尊无恙,我定会陪阿来回到宁州一同面对那些麻烦,但如今师尊有恙,赵某着实不忍离去,只愿留在师尊身边,为他做赵某力所能及的事情。”
魏来闻言,对于赵天偃这样的回答早已有所预料。
“赵兄不必烦恼,莫先生德高望重,自有天相庇佑。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魏来这般言道。
一旁的孙大仁见此情形,赶忙举起酒杯,言道:“说得对,说得对,一定会没事的!”
赵天偃与宁欣举杯应付,但脸色却终究落寞。
接下来一行人虽然极力想要让酒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但各怀心思之下,终究难以宾主尽欢,最后各自离去。
……
魏来独自回到房门,坐在床榻旁,伸出手下意识的从枕头下掏出了那本父亲留给他的《斩尘浮想》。
他将之打开,随意看着上面的字迹。
世间因果,皆由人起。
生有因果,便有牵挂。
父母、手足、妻儿,皆是缘法。
斩尘虽利,可断因果。
但人生而为凡,凡尘沾染,心难无垢,所谓斩尘之法,终究谬论。
……
魏来看罢上面那些熟悉的字迹,微微一笑。
从离开乌盘城后,魏来有很多奇遇,这些奇遇或多或少都给了魏来一些惊喜,但相比于那些奇遇,魏来最喜欢的还是那间堆满了魏守手札的书房。坐在那里,翻看着自己父亲的手札,就像是仿佛自己的父亲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如小时
候一般,蹲在他的床前,给他讲那些,他或感兴趣或不感兴趣的故事。
他稍稍心安,可脑海中却又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了关于吕砚儿的记忆。
那些记忆那般真切,关于那个的女孩的一颦一笑,都仿若还发生在眼前。
她曾笑脸盈盈的说过长大后会嫁给阿来,也曾板着脸教训着魏来,说我们都要长大。
她会在开心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哭。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到即使在此时此刻,魏来也难以肯定吕砚儿只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东西。
他伸出手抚摸着手札上的字迹,喃喃自语道:“阿爹,你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吗?”
吱呀。
就在魏来陷入自己的沉思时,房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袭白衣的徐玥缓缓走了进来。
她并不为与魏来独处而生出半分局促之感,反倒极为自然的在魏来身旁落座,嘴里问道:“今日如何?”
魏来回过神来,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言道:“毫无所获,一点点关于吕砚儿的线索都没有,甚至连大日净世炎的痕迹都没有寻到。”
徐玥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她斜眼瞟了一眼魏来手边拿着的那本手札,又言道:“所以,你准备放弃了?”
魏来言道:“不想放弃,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说道这处,魏来又回头看了看徐玥言道:“我本以为遇见了你,一切都会好起来。可看样子,人不可能一直这么幸运下去。”
徐玥一愣,她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言道:“我说过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你的心魔由我而生,我会负责到底,帮你将这心魔彻底消灭后,才会离开……”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心魔,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魏来却道。
徐玥以为魏来还在气恼,故而言道:“斩尘宫对因果研究透彻,而心魔的诞生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修士业果缠身,亦或者有什么因果牵挂执念不忘,有我在,你击溃心魔的成功率会大大提升,时间也会缩短许多。你或许有精力与时间耗下去,但你的宁州却不见得能够失去你这位魏王这么久……”
“据我所知,茫州似乎也与宁州交恶,目前正在朝着燕庭靠拢,或许……”
魏来打断了徐玥的话,“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宁州会自己救宁州,我也会自己摆平我自己的麻烦。”
“不要用那高高在上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从未答应过你的提议,总有一天我会踏平归元宫,把你抢回来,不管你愿不愿意!”
徐玥看着态度忽然强硬起来的魏来,好一会都无言以对。
魏来在说完这话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正要道歉,可却忽的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徐玥问道:“对了,你方才说你的功法可以对抗心魔?”
徐玥有些摸不准魏来这忽然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嘴里下意识的应道:“确实如此,斩尘宫的法门对于心魔素有奇效……”
这话还未说完魏来却一把抓住了徐玥的手,一边朝外走去一边仿若忘了数息前自己说过什么似的言道:“走!有件事,你或许能够帮上忙!”
徐玥:???
第一百八十七章 莫古笙
莫古笙。
在大楚绝对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的存在。
从四十年前展露头角开始,这位儒道大圣的经历传奇,其中不乏有那么一部分至今依然被楚帝的百姓津津乐道。
依照魏来的想象,一位成名已久的儒道大圣,应当是慈眉善目,满头白发的老学究形象。但事实上,这位莫古笙老前辈,虽然确实满头白发,但无论是刀削一般的脸庞,还是浑身散发出来的肃杀气息,都与魏来想象中的形象截然不同。
“长公主殿下到访,老朽本应远迎,只是年纪大了,身子有恙,还望长公主海涵。”一见面,老人便朝着李澄凰拱了拱手,这般诚恳言道。
想要见莫古笙可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身子的异状,这位大儒已经闭了死关。
而所谓死关,可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闭关所可以比拟的事情。
这世上的修士大抵只有两种情况下才会选择闭入死关。
一是寿元将尽,希望破开七门登临圣境。
二是身负重伤,不愈则亡。
说到底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面临着不成功便成仁的窘境,故而才会闭入死关。对于北境修士来说,八门大圣,几乎是他们修为所能触及的最高点,九门之事虽然存在,但太过虚无缥缈,没有人会为了洞开九门去闭入死关,而莫古笙身为八门大圣选择死关,显然是那心魔的异动已经动摇到了他的根基。
也正是因为如此 ,即使是身为其弟子的赵天偃想要见上他一面都是难上加难,更不提魏来这个在大楚已经算得上是声名狼藉的外人了。
不得已之下,魏来只能求助李澄凰。刚刚从无涯学院院长那里拜谒回来的李澄凰对于魏来的请求想也没想的便答应了下来。
然后便带着魏来一行人来到了莫古笙闭关之所,期初赵天偃上前说明来意后,即使知道对方是莫古笙的亲传弟子,那负责看守的弟子依然态度强硬的要驱逐魏来等人,直到李澄凰出面,对方的态度方才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在动用法令通知莫古笙,并且得到莫古笙同意后,一脸恭敬的将众人请了进莫古笙闭关之所。
“莫先生闭入死关,想来定是有不得已的缘由,是澄凰叨扰,还请前辈恕罪。”李澄凰恭恭敬敬的朝着莫古笙回礼,态度恭敬,将一位上朝公主的礼仪拿捏得体,与魏来记忆中的刁蛮任性可谓判若两人。
莫古笙闻言,摇头笑道:“有道是人过半百知天命,不瞒公主殿下,老朽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之所以现在还苟延残喘着,不过是有些心有不甘罢了,公主今日不来,不出几日老朽自己也会出关,毕竟比起碌碌死在这死关之中,倒不如借着还有些许气力,再做些什么,所以,长公主殿下不用有丝毫自责。”
莫古笙说罢这话,转头看向一旁的站着的赵天偃与宁欣。
二人虽然一开始便对于自家师尊的状况有所了解,但在亲口听到对方说出这样的话时却依然免不了心头一震,脸色凄然。
“周玄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莫古笙自然看得出自己这两位徒儿心头所想,却并不在那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问起了此事。
赵天偃一愣,随即赶忙上前,将其中种种一一道来。但或许是顾念自己师尊与周不鸣的情谊,故而在提及周玄盗走大圣印,勾结张淼威胁于他时,措辞极为委婉,只言这其中有那么些许误会。
但莫古笙活了这把年纪,早就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哪会不明白自己徒儿的心思,大抵也从他的态度中将事情的真相猜得**不离十了。他叹了口气,言道:“周兄为人坦荡,但或许是忙于公务,又或是老来得子的缘故,终究对于玄儿是疏于管教,这事你并无差池,也勿需自责,其后种种我自会处理。”
赵天偃闻言赶忙言道:“师尊的当务之急是安心静养,其余的事情等师尊康复后再操心不迟。”
莫古笙闻言摆了摆手,言道:“天偃,你入门的第一天,为师教给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赵天偃恭敬应道:“自省则明。”
“没忘啊。”莫古笙言道:“人得自知,若不自知,便会自误,我的病好不了了,再待下去,只是浪费自己的时间,你想让为师人生最后一点光景,就浪费在这几丈大小的屋中吗?”
赵天偃听出了莫古笙语气中的心灰意冷,他赶忙上前一步言道:“师尊切莫自艾,徒儿今日来,就是为师尊想办法来的!”
赵天偃这样说着,侧开身子,然后指了指身后的魏来与徐玥言道:“师尊,这是阿来,就是我与你常提起的那位故交好友!这位是斩尘宫的宫主徐玥,徐姑娘。”
莫古笙一早便注意到了人群中的这二人,以他的眼界一眼便看出了这二人的不凡。此刻听了自己徒儿的介绍,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
“原来是宁州魏王殿下与斩尘宫少宫主,二位大名老朽早有耳闻。”莫古笙无论是辈分还是修为都远在魏来与徐玥之上,但却态度和蔼的朝着二人拱手言道,丝毫没有倚老卖老的倨傲之意。
魏来与徐玥也赶忙朝着老人回礼,随后魏来便言道:“叨扰前辈修行,晚辈着实愧疚,但晚辈与赵兄是故交,多少从赵兄口中得知了前辈的情况,心头担忧。”
“恰好晚辈的内人修行的斩尘之法对于心魔颇有奇效,故而斗胆叨扰前辈,想要试试能否帮到前辈一二。”
魏来的话出口,饶是已经活了六十余年的莫古笙都不免一愣,他眨了眨眼睛好一会才确定自己并未听错魏来所言之物。
归元宫七大神宫之一的斩尘神宫,对于哪怕是莫古笙这样的八门大圣来说依然是一个充满神秘的地方。
他崛起不过是三四十年间的事情,却又强大得令人心颤
,而孟悬壶这个名字更是一度成为了一个让这些八门大圣们忌惮无比的存在。
至于徐玥,在一年前,整个北境几乎都鲜有人听到她的名字,而当她出现时,她便已经坐上了斩尘宫主的宝座,北境中不乏有人暗暗好奇,这个徐玥到底是何等的天才绝伦,方才能让孟悬壶放心的将这斩尘宫宫主的位置交到她的手上。
徐玥与斩尘宫一般,对于北境诸人来说都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
但莫古笙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关于斩尘宫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斩尘的修行之道与西境佛国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至少对于二者而言,男女情爱都是大忌。
但方才这位魏王殿下,称呼徐玥为内人。
而更让莫古笙惊讶的是,这位斩尘宫的信任宫主虽然没有一皱,但竟然未有出言反驳。
莫古笙的心头思绪翻涌,但好在他毕竟是见过风雨的,用了数息时间便压下了心底的惊诧,然后不动声色的看向徐玥言道:“老朽也听闻过这样的说法,说是斩尘宫对因果之法研究透彻,而心魔大都起于业果,故而斩尘之法或许在对抗心魔上会有奇效……”
“只是姑娘那位师尊孟悬壶鲜有在人间行走,哪怕是无涯学院的院长出面,也未有求得一见,却不想老朽竟有如此运气,让孟先生的高徒亲自上门。”
徐玥闻言脸色平静道:“斩尘宫法门所限,素来不愿多占因果,师尊更是一心向道,还望前辈海涵。”
“哪里说得上是海涵,那位孟先生与我素无交集,能救我自然是天大的恩情,不能救亦或者不愿救,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何错之有?”莫古笙笑着摆了摆手,看他那般真切的神态,这番话倒好似由衷,并非因为徐玥在场而说出的冠冕堂皇之言。
魏来听到这话,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于心底却不免暗暗感叹这位儒道大圣,倒是颇有几分达者风采,心头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先生高义。”但徐玥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她只是朝着对方拱了拱手便直入正题道:“还请先生与我名言先生遭遇的心魔到底为何物,在下也好以阴阳天的法门为先生洞察心魔根底。”
心魔的诞生,都是由修士的内心而起,其根源无非愧疚、恐惧之内的情感。
而这样的东西并不能被外力所消灭,斩尘宫的法门同样也没有这般的本事,但斩尘之法所附带的阴阳天,可以洞察因果,以此寻找到心魔根底,只要找到了心魔起源之处,便可对症下药,从而大大提高修士对抗心魔的机会。
这些都是孟悬壶在归元宫中,为归元宫一些被心魔侵扰的长老探查心魔根底之后,得出的结论。
按理来说,有徐玥的帮助,莫古笙应该对于自己的处境乐观不少,可在听到这话之后,莫古笙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看向徐玥,言道:“恐怕我的心魔,不是徐姑娘可以帮忙解决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可名状的恐惧
莫古笙此言落下,徐玥只以为这是老人的自艾之言,不曾放在心底,只言道:“先生不必多虑,佛家讲究有因有果,斩尘宫虽然与佛门的法门有所不同,但对因果之法的研究却大抵相同。”
“心魔是先生结出的果,我为先生找到这结果的因,但能不能对付却看先生自己,所以先生切莫自艾,方才能有一线生机。”
徐玥虽不谙世事,却也觉莫古笙这番几乎算是已经认命的态度并不好,她沉声出言规劝道。
莫古笙知道对方并未理解到自己话里的意思,他也并不多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言道:“既然姑娘一番好意,老朽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言罢,他的脸色一正,便将这半年来的际遇慢悠悠的与徐玥众人言说了起来。
新一届的儒生大会即将召开,那是难得的各方儒道学者齐聚一堂的盛会。
莫古笙对于儒生出仕之事素来极为热忱,也暗觉无涯学院这百年来渐渐兴起的潜心治学之风多为不妥,故而想要借着这儒生大会各方论道的机会好好将自己的出仕为官,造福天下的理论展现在众人面前。故而从一年前开始,莫古笙便花了大把的时间整理自己各方面的理论。
他知道如今无涯学院中,潜心治学之人大由所在,自己的理论必然会遭到多方反对,为此,他做足了舌战群儒的准备。
而这样的努力一直持续到约莫半年前,莫古笙忽然觉得心神不宁。本以为是前几日太过劳累,为此,莫古笙休息了几日的光景,但心神不宁的状况却丝毫不见好转,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状况。
他开始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听到耳畔有人低语呢喃,但想要侧耳听得真切时,那声音却又消失不见,根本无法确定那到底是谁,又在说些什么。
从那时起莫古笙便隐约意识到了些许不妙,他询问周围的众人也暗自探查过自己住所周围的状况,都并未发现有任何人的存在。莫古笙开始意识到自己或许生出了心魔。
他倒是没有魏来这样的困扰,在意识到这
一点之后,便开始想尽办法对抗心魔。
以他八门大圣的修为,在向宗门言说过此事后,宗门之中也是极为重视,无论是镇压心魔的丹药,还是功法都是任由他取之,但足足三四个月下来,他的状况依然不见好转,一旦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总能听到那一声声似有若无的呢喃,却始终无法寻到根底,以至于到了后来,他甚至无法入睡。
虽说八门大圣从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脱凡胎肉身,哪怕一个月不曾休息也不见得能有和大碍,但始终心神不宁的莫古笙却对此坐立难安。一直到半个月前,他决定转换思路。
既然那心魔始终在他耳畔呢喃,那他便决定想办法听清心魔的声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乎他不再执着于用功法亦或者丹药去镇压心魔,稳定心神,反倒任由心魔呢喃,努力的听清他所言之物。
……
莫古笙说道这处,忽然停了下来。
徐玥见状抬头看向莫古笙言道:“心魔由心而生,是人内心渴求的具象化,弄清楚它之所想所言,不失为一种对抗它的办法。前辈能想到这里,说明已经摸清了些许对付心魔的办法,那又何必自怨自艾,言说自己命不久矣呢?”
莫古笙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姑娘还是听我将此事说完再做定论吧。”
听到这话,众人都隐隐意识到恐怕于此之后还有些什么让人始料未及的变化,故而在那时纷纷收声,抬头看向莫古笙。
莫古笙也没有卖关子的心思,脸色一沉便继续言道:“因为之前一直服用学院送来的宁神丹的缘故,我对于那心魔的声音听取得愈发的模糊,所以我索性停下了丹药,每到夜深人静后,便盘膝细听,但那声音却很是微弱,就像夜风吹过,树叶轻轻晃动时的响声。极轻极轻……”
“但又始终响彻不觉,我动用了神合天地的法门,让自己进入物我两忘之状,这才让那声音变得大了些许,能隐约感觉到那声音像是什么人在说些什么,可内容依然模糊不清。”
“为此我专门去了趟百纳阁,将其中可以增强五感的法门一一寻了个遍,最后一一实验,选择出其中一套名为《彻清寰宇》的法门,在身合天地之后施展开来,试图以此听清那心魔的呢喃。”
“这法门倒是颇有奇效,随着法门的施展以及我对这法门的掌握程度渐渐熟练,拿道一直萦绕在我耳边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我甚至可以隐约听到青、来、天这样的字眼,但还是无法将这些字眼串联起来,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但这样的成果也给了极大的鼓励,我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对付着心魔的关键,于是更加努力的施展法门,而就在那声音愈来愈清晰,甚至我已经开始听清那声音到底是什么的时候……”
说到这里,莫古笙再次停了下来。
魏来敏锐的察觉到,这时的莫古笙瞳孔放大,脸色泛白,额头上甚至有些许汗珠浮现。
他沉下了眉头,心底却暗暗的惊诧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这个活了六十余年的八门大圣恐惧到如此地步。
而莫古笙的声音也在下一刻响起,解开了魏来心底方才泛起的疑惑。
“那声音再次响起时,那一次,我听得格外真切,她所说的每一个字眼,话里的语气我都清楚无比。”
“但就在我极力想要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时,天地间浩大的灵力却开始入山呼海啸一般的朝我涌来,将我的身躯包裹,不断的冲击我的身躯,就像是要将我撕裂一般。”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场景,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要将我抹杀,那种力量我根本无法反抗,或者说我根本无法升起反抗的念头。”
“当我再次醒来,关于那样经历的记忆我刻骨铭心,可那个声音所言之物我却忘得一干二净。”
“我觉得……”
“那像是一种警告。”
“一种冥冥之中存在的强大事物给我警告。”
“他在告诉我,不要去窥探不该窥探的事物……”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让在下一试
莫古笙这话出口,在场的众人都在那时陷入了沉默。
哪怕是身为莫古笙徒儿的宁欣与赵天偃也都是纷纷一愣,脸色愕然,于此之前他们从未听自己的师尊说起过此事,在他们看来,师尊只是被心魔所困,就算心魔难以对付,但也不至于到危及生命的地步。此刻听了这番话,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才明白为什么之前莫古笙会表现出那样一番态度。
“这么邪乎吗?会不是有人暗中捣鬼?”这时一旁的孙大仁忽的接过了话茬。
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多少显得有些莽撞,但莫古笙却并不为此而生出半点气恼,而是笑道:“老朽的年纪虽然大了些,但还没有愚笨到被人暗算,却分不清楚的地步。”
众人闻言,暗暗点头。
莫古笙如今看上去虽然有些狼狈,但修为却是实打实的八门大圣,这样的存在,不说天下无敌,但决计不可能被人用如此手段折磨到这般地步,却毫无所觉。
就在众人都暗暗惊骇于莫古笙的这番经历时,魏来却忽然看向莫古笙问道:“所以先生的窘境并不见得一定是心魔所致对吗?”
这个问题无疑是问出了莫古笙如今症结的关键所在。
之前莫古笙花了大量的时间以对抗心魔的办法对付自己的异状,却一无所获,而心魔就是再强大,那也是由修士自己所产生出来的东西,从理论上来说,它的力量是不可能超过修士本身的。而莫古笙遭遇到的天地反噬,显然不是一位八门大圣可以做到的东西,由此得出魏来这般的推论,也并非没有道理。
莫古笙闻言看了魏来一眼:“说来惭愧,到了今日老夫自己也摸不清自己到底面对的是什么东西……”
这时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徐玥忽的言道:“心魔本身只是修士执念的化身,它确实无法做到超越修士本身力量的事情。但……”
“但它却可以制造出种种假象,让修士恐惧、愤怒、悲伤……而因为心魔本身就是与修士一体的缘故,这样的假象对于修士本人来说,仅凭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将之看穿的。”
“姑娘的意思是,我所看到的一切,甚至那险些被天地之力反噬的场景都是心魔给我制造出来的幻境?”莫古笙听了这话,自然明
白了徐玥的言外之意。
徐玥却并不作答,只是言道:“其中真相如何,徐玥也不敢断言,还请前辈收敛心神,我以阴阳天一观先生因果,或许就能得出答案。”
莫古笙自然不是扭捏之辈,他点了点头,随即便盘膝坐下,闭目沉神。
周围众人见状也纷纷屏息凝神注视着此番场景,只见徐玥的面色一沉,周身忽然气机翻涌,一道道金色的光晕忽的从她周身溢出,她低声喝道:“阴阳天。”
随着此言落下,萦绕在她周身的金色光晕猛然荡开,而也随着那金色光晕的荡开,以莫古笙为中心,一道道自他体内生出的金线不断浮现,涌向各处。
金线的粗细不同,上面所闪烁着光芒也明暗不定,有的伸向远方,遁出屋外,而有的则已经与屋中的众人链接。
在场众人都没有看见这些因果的本事,只是觉得金色光晕荡开之后,某种气机一闪而过。徐玥对此自然知晓,她无心与众人解释,只是沉眸看向莫古笙周身的金线想要找到那些可能给莫古笙带来心魔的因果。
但她方才抬头,便见魏来也沉着眉头看着莫古笙身后,与众人茫然的目光不同,魏来的视线明显有着明确目标,且不断在游离、变化。
徐玥不免一愣,问道:“你能看见?”
魏来闻声,转头看了一眼徐玥,随即点了点头。
徐玥得到肯定答复,心头一颤,想起了曾经她师尊孟悬壶与她说过的话,但显然此时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她很快便压下了心底的惊骇,收敛心神,再次看向莫古笙的身后,寻找起莫古笙因果中的异象。
敬重、思恋、另一端已无生机,这应当是父母亦或者某些长辈间的因果。
慈爱、希冀、这应当是对某位后辈的因果。
无奈、不满、同时也包裹着尊敬,这应当是对某位理念不合的同门的因果。
……
徐玥的目光在那些金线上一一扫过,在排除掉那些稀薄的因果后,再一一感应剩下的因果。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徐玥感受到的因果数量也越来越多,心底却不免对这位莫先生有些佩服。
师尊常说,人生于凡尘,行于龌龊之间,哪
怕再心净如玉之人,也难免沾染业果。
所以斩尘宫的修士要摒弃外物,如非必要,不与凡尘中人做任何联系,这一点哪怕是在对待归元宫其余宫门中的同门也是一视同仁。
而这莫先生虽然因果之中也不乏有一些仇怨之流,但至少在莫先生自己的因果线里,却几乎没有出现憎恶、嫉妒亦或者希望对方死去这样恶毒的念想。更多的只是不满、叹息亦或者怜悯,纵观他的因果,他自然算不上是一个完人,也会有对谁亏欠的地方,但却并无半点师尊所言的龌龊肮脏……
就这样,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周围的众人都看得有些莫名其妙,诸如孙大仁邢玉之流,甚至打起了哈欠,完全闹不明白魏来与徐玥到底在做些什么。
而赵天偃与宁欣虽然同样如此,但心底却紧张无比。
就在这时,徐玥周身的金光忽然散去,回眸看向赵天偃等人,盘膝而坐的莫古笙也睁开了双眼,意识到此事结束的赵天偃赶忙上前,焦急问道:“徐姑娘,找到师尊的症结了吗?”
徐玥顿了顿随即言道:“莫先生的因果我大抵看了一遍,老先生一生光明磊落,鲜有亏欠于人,也更无害人性命之业果留存,按理来说不应有心魔生成……或许是我学艺不精,我今日回去好生观想一番斩尘之法,明日再来为先生细看因果,或许能有所收获……”
徐玥的话说道这般地步,赵天偃也明白了此行并无任何收获,他不免脸色一暗。
“生死有命,姑娘费心了。”而起身的莫古笙却笑着言道,显然并未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先生不必客气,徐玥也只是举手之劳,只是未得半点进展,白白浪费先生时间,还请先生莫怪。”徐玥应道。
莫古笙摆了摆手说道:“于此之前,对于此事我早有准备,尽人事听天命即可,不必强求……”
莫古笙说罢这话,正要起身,可就在这时,一旁的魏来却忽然伸出手摁在了他的肩膀,将起身之势生生的按了回去。
这样的举动自然是极为失礼,尤其是在对方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情况下。
莫古笙也是一愣,不解的看向魏来,而魏来却肃然的看着他,认真言道:“前辈,可愿让魏来一试?”
第一百九十二章 阿来……
“嗯?”听闻这话的众人在那时皆是一愣,纷纷转头看向魏来。
“你?你能怎么做?”最先发出疑问的不是身为当事者的莫古笙,也不是作为旁观者的孙大仁等人,而是徐玥。
她皱起眉头,困惑的看着魏来。她并不是看不起看不起魏来,也没有诸如“我做不到的事情旁人也不能做到”的古怪心理,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不可思议。
魏来能够在阴阳天的法门下看见因果金线已然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无论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徐玥都并不认为对方在因果上的造诣能够超出身为斩尘宫传人的她。而她在之前已经细细的将莫古笙体内的状况看过一遍了,并无半点遗漏之处,那魏来有凭什么有信心找到对方心魔的根源呢?
想到这里,徐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
但她终究没有出言去揭穿魏来,一来是顾忌对方的颜面,二来是,在她的记忆里,魏来似乎从未做过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虽然明知魏来绝无可能做到此事,但她心底却又莫名的觉得或许魏来真的有什么她不曾知晓得办法。
抱着这样少有的矛盾心思,徐玥紧紧的看着魏来。
而这时,莫古笙也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回过了神来,他抬头看向魏来,顿了顿之后问道:“小友也精通因果之法?”
“前辈说笑了,因果之法是斩尘宫的不传之秘,魏来才疏学浅,可无法被那些孟悬壶仙师看重,不过是另辟蹊径,想要以其他办法尝试着帮助前辈。”
莫古笙也是一愣,随即笑道:“天下之法皆无定数,小友能为老朽费心劳神,思虑破局之法,是老朽的荣幸,老朽岂有拒绝的道理?”
魏来闻言拱了拱手,言道:“但与此之前,魏来还有一些问题要询问前辈,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但说无妨。”莫古笙言道。
“前辈说,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便可听到那所谓的心魔呢喃。那前辈可有想过,到底是心魔等到夜深人静时方才开始与前辈沟通,还是前辈只有在那时,才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呢?”
这个问题让莫古笙的眉头一皱,魏来这话听上去有些弯弯绕绕,但意思莫古笙却是听得明白。只是他从未去细想过这事,故而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能回答魏来。
魏来见他皱眉,便大抵猜到莫古笙的困扰,他继续言道:“前辈可有想过,若是那呢喃并非心魔所出,而是真的存在的某些声音呢?”
“这……”莫古笙闻言一愣,但旋即又摇了摇头,言道:“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也曾让院长来我住处施展法门探查过,院长修为高深,远在我之上,可依然没有察觉到半点异常,故而……”
魏来听到这话,点了点头,他的猜测本来是因为徐玥出手都未有察觉到莫古笙的因果异状,因此认为问题可能并非处在莫古笙的因果上。可莫古笙的回答,似乎直接将魏来的猜测推翻。
魏来沉默了一会,他倒并非一定要固执己见,又或者在意自己的颜面。
他只是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何,总觉得在方才感应过莫古笙的因果后,便隐隐觉得对方过得身上有什么似曾相似的气息。
“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到这里,魏来的心头一沉,也不去理会心头翻涌的思绪,又接着言道。
“请讲。”莫古笙应道。
“还请前辈将方才前辈提到的那个可以增强五感的法门教给在下。”魏来正色道。
这样的要求以及不能用突兀来形容,这决计算得上无礼至极。
修行功法对于每一个宗门来说都是最为重要的东西,在大多数的宗门中泄露门中 功法都是足以致死的重罪。
魏来的这样的要求让莫古笙也是一愣,他面露为难之色,于那时道:“我明白小友的意思,这《清彻寰宇》的法门虽然算不得珍贵,但毕竟是学院收纳的功法,我不敢为一己之私,授予小友,还望小友海涵。”
“况且,小友虽然天赋卓绝,但毕竟未抵圣境,无法进入那身合天地之态,故而就是施展此法,也无法听到……”
莫古笙这话说道这处,忽的一顿,在那时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
少年,仿若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只见魏来的双眸缓缓合上,周身的气机轻轻荡开,与天地连成一片,仿若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莫古笙身为八门大圣,自然一眼便看了出来,魏来进入了身合天地的状态!
身合天地,那是只有八门大圣才能进入的特殊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修士的五感被大幅度的增强,可以自主吞噬天地间的灵力。
这需要对于天地之道有着极强的感悟与亲和力方才能做到。
魏来的修为莫古笙看得真切不过五境,而他能在这样的境界进入身合天地的状态,那唯一的解释就是,眼前这位魏王殿下对于大道的感悟已经与八门大圣相差无几……
“莫老,将那法门传给这位小友吧。”可就在莫古笙陷入震惊的档口,一个缥缈的声音忽的从房门外传来。
那声音来得极为突然,众人几乎是下意识的纷纷侧头看向房门外的方向。
但房门依然紧闭,并未有任何人从那处推门而入。
相比于众人的迷茫,莫古笙显然是清楚那声音到底是从何而起,又是谁人发出的,他仰头看向屋外,朗声言道:“院长厚爱,但莫某如今已经命不久矣,着实不用学院再为莫某……”
此言一落,方才的声音再次响起:“莫老为我学院立下过汗马功劳,区区功法算得了什么,就算无涯学院救不了莫老,那也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背后捣鬼!”
魏来听到这处也明白了对方过得身份,便是这无涯学院的院长,于这个北境久富盛名的儒道大师——鹿泽安!
相传这位儒道大圣,修行着一道名为《乾坤法相》的法门,此法之下,这位儒道大圣,只要愿意,方圆百里之内,大到夫妻低语,小到蚊虫振翅都跳不过他的法眼。这传音之法,想来也是由此法而来。
“小友全力施为即可,无论结果如何,这份恩情,无涯学院一定记下。”那声音又一次响起,而这次确是对着魏来言说的。
魏来心底惊讶于这位院长大人的神通,听闻此言凭空拱了拱手言道:“我与赵兄是世交,赵兄之事便是魏来之事,鹿先生大可放心,魏某必定全力以赴。”
那声音听到魏来这话,也不多言,一道法门的窍诀便在那时涌入魏来脑海。
魏来一愣,便感知到这法门便是那增强五感的《清彻寰宇》之法。他也不再多言,再次拱了拱手,随即盘膝坐下,进入身合天地的状态,同时将《清彻寰宇》的法门施展开来。
魏来的悟性不算太高,但这《清彻寰宇》的法门也远远算不得复杂,魏来用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便将此法彻底掌握。
他催动开法门,心神荡开,开始朝着四周细细感知莫古笙所言的那个呢喃之音。
但四周一片静默,除了鸟虫之音,并无任何其余声音响起。
魏来的眉头皱起,之前听莫古笙之言,他便隐隐觉得自己的推论或许真的并不见得是对的,但他总觉得自己要试一试。
因为……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就像是当初在宁霄城的翰星大会上,他对抗那个以秘法伪装了自己年纪的修士,在几乎要被对方击溃时,那个男人却忽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施展了一遍曹吞云传给他的剑阵,将那人击溃。而整个过程,只有魏来能够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的存在,外人却毫无所觉。
这与莫古笙的状况极为相似,并且他也曾在父亲的手札看见过这样的猜测,倘若一个遭受了大湮之法,因果尽数被斩断,可若是侥幸逃过了天地反噬,世间也决计不会有人感觉到他的存在,哪怕他就站在你的对面,而一旦有人妄图去接受被大湮之人传递来的讯息,那天地之力同样也会对那人翻动进攻。
这是天地之中维持因果稳定的规则,打破规则之人就注定收到天地反噬。
也许是出于某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又或是只是想要弄明白这背后的黑手到底是谁,所以魏来固执的想要为莫古笙找到事情的根源。
但这第一次尝试,却并不奏效。
魏来倒也并不因此气馁,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神,再次施展开法门。
一刻钟
、两刻钟……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时间不短流逝,周围的众人从一开始满怀希望,到后来哪怕是与魏来极为亲近的孙大仁等人都不免疑惑于魏来到底在做些什么。
众人几乎已经昏昏欲睡,只有徐玥与莫古笙还在看着魏来。
只是二人的心思大不相同。
徐玥是大抵猜到了魏来的心思,他想证明莫古笙的状况并非心魔所致造成的,就像想要证明那个叫吕砚儿的女孩是真实存在的一般。而这,在徐玥看来,是魏来心魔作祟加剧的表现,她暗暗想着,或许等此事完结之后,就得想办法为魏来解决心魔,不能让他再一步步恶化下去……
至于莫古笙,他在遭受到那次他认为天地反噬后,体内的经脉受到了极为严重的伤害,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没有能力再次去倾听那些呢喃,只是心头隐隐抱着期待,他觉得如果说那真的不是什么心魔的话,那冥冥之中的声音一定是想要告诉他某些极为重要的事情。
事实上,就在心魔生出的半年夺来,他一直有着那样一种感觉,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可他却如何也记不起来,甚至一度把这样的感觉当做同样是心魔作祟的缘故。
又是足足半个时辰过去,闭着眸子盘膝而坐的魏来,额头上已经开始有密密的汗迹浮现,这么长久的催动法门,同时心神高度集中对于魏来来说消耗同样极为巨大,加上这么久时间过去,他并未探寻到半点那声音存在的痕迹。
魏来自己也不免暗暗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
他皱起了眉头,一边思虑着自己当初的状况与此刻莫古笙的状况的不同点,同时依然一刻不停的催动着《清彻寰宇》的法门。
他与那个男人是旧识,虽然魏来并记不得与对方到底是何种关系,但从两次见面的谈话中却不难感受对方对自己的关爱,也就是是说,对方与他关系匪浅。而同样莫古笙若是真的是被某位大湮之人牵扯,众人之中也只有他能听见对方的话,那么一定也是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之人。
归根结底,若是莫古笙并非被心魔所困的话,那那个的声音的主人一定与莫古笙有着极深的因果,故而大湮之下,莫古笙依然能够隐约感觉到对方个存在。
但就像只有魏来能感受到那个男人的存在一般,如果魏来与对方没有因果牵扯,魏来就是修为再强上十倍百倍,也无法感知到对方。
想到这里,魏来有些气馁,也就是说自己的猜测终究只能是猜测,他没有办法证实这一点。
但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大湮之事本就少之又少,自己能遇见便也罢了,却还能感知到被大湮之人的存在,那更是匪夷所思,又哪有可能再遇见一个同样遭遇之人……
或许当真是自己心魔作祟,执念太深。
魏来想到这里,心头不免暗暗苦笑,思虑着自己今日所作所为,确实让人啼笑皆非,为了一点几乎是完全臆想出来的猜测,浪费如此多的精力……
想到这里,魏来在心底叹了口气,正准备收敛心神,结束这场由自己而起的闹剧。
“来……”
可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忽然在魏来的脑海中响起。
魏来的身子一颤,却不敢确定那声音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他眉头皱起,额头上的汗迹愈发的密集。
“来……”
“来……”
“我……”
那声音却一息清晰过一息,仿若就在自己的耳畔一般,有些虚弱也有些急切,更有些……
熟悉。
魏来的心头猛震,他索性一咬牙全力催动起《清彻寰宇》的法门,想要听清那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这样的做法可谓立竿见影,他将那声音听得真切。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很低、让魏来似曾相似。
只听那声音不断的在魏来耳畔响起,从断断续续,渐渐清晰的连成某种音节。
“来……”
“来……”
“我……”
“阿来……”
“是我……”
第一百九十三章 玉面童子
“阿来……”
“是我……”
在听清那声音的刹那,魏来的身子一颤。
他记得这声音,这声音是……
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天地间忽然有一股浩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那力量强大无比,裹挟着一股不可违背的意志,涌入魏来体内。
魏来的身子一震,本是出于下意识的想要运转起周身的灵力抵御,但那道强横无匹的意志却将他的心神笼盖,他的心神动荡,更是难以催动体内的力量只能眼看着那股力量在自己体内肆虐。
周围的众人也在那时发现了魏来的异状,纷纷从迷迷糊糊中清醒了过来。
“阿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体内的灵力开始暴动,似乎还在破坏他自己的经脉!”孙大仁大声惊呼道。
众人也是脸色一变,莫古笙眉头一沉言道:“小友体内的灵力似乎正在被他自己催动,我这便出手镇住他体内的力量,徐姑娘你想办法将他唤醒!”
说着,莫古笙便伸出一只手摁在了魏来的肩膀,将自己的灵力灌入魏来体内,试图以此镇压住魏来体内暴走的灵力。
但很快他便发现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倒不是因为魏来体内的力量如何强悍。
事实无论再天赋异禀之人,未有抵达圣境之前,在真正的八门大圣面前,都只是蝼蚁,只要莫古笙愿意,一个念头便可将魏来体内的灵力尽数湮灭。
但他却无法这么去做。
因为这场镇压灵力的战斗发生在魏来体内,他只能以尽可能柔和的办法镇压魏来体内的灵力,否则若是强行施为,很可能对魏来的经脉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甚至会让魏来修为尽失。
一旁的徐玥从莫古笙那话出口之后,便也试图通过灵力干预,让魏来从这样的异状清醒过来,但几次施展功法,都毫无作用。
她的心头涌起焦急之意,抬头看向莫古笙,却见对方同样脸色难看,她便猜到恐怕莫古笙那边的进展也出了问题。
“徐姑娘!师尊!阿来到底怎么了!你们快些想想办法!”赵天偃也从二人的反应中察觉到了异常,焦急的言道。
二人不语,只是默默的一刻不停的继续催动着体内的灵力,不断灌注入魏来的体内。
显然,此刻魏来的状况已经严重到二人没有时间与众人解释什么的时候。
又是十余息的光景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却给众人一种度日如年的难熬感。
“小友体内的状况不容乐观,徐姑娘我想强行镇压他体内肆虐的灵力。”而这十余息的光景过去,魏来的状况并未有半点好转,眼看着那些灵力开始朝着魏来的心脉涌入,莫古笙的心头一凛转头看向徐玥问道。
他记得之前相见时,魏来称呼徐玥为内人。
虽然他并不明白斩尘宫的人怎么会沾染凡人因果,但总归听闻这话的徐玥并未反对,那在莫古笙看开便是默认。
此刻他的决定关乎到魏来性命,不用则魏来注定逃不过身死道消的下场,而用了最好的结果也得是魏来修为大跌,且再无修行的可能,这
样的决定他作为一个外人不敢妄下,只能求助于徐玥。
徐玥闻言皱起了眉头,她并不知道此刻莫古笙心头所想,只是思虑怎样的做法,对于魏来来说才是最优解。
她很确定魏来此刻一定是被心魔侵扰,否则哪有人会催动自己的灵力对自己出手。
而魏来此刻的状况显然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她的脸色一沉,朝着一旁的莫古笙点了点头。
莫古笙见状便明晓了徐玥的意思,他没有犹豫,体内的灵力再次涌出,顺着他的手臂涌入魏来的体内将要将魏来体内的灵力尽数镇压。
虽然这会导致魏来修为大跌,但相比于性命,这样的决定或许才更合适。
这样想着,莫古笙催动的灵力已然接触到了魏来体内暴动的灵力,眼看着二者就要撞击在一起。
铛!
可就在这时,一声闷响忽的自魏来体内荡开。
清脆的声音宛如晨钟暮鼓,让众人都在那时身子一颤,随即魏来体内的武阳神门猛地涌现,那道佛魔之相在他的背后浮现。
魔相的眼睛缓缓闭上,佛像的眸子却猛然睁开。
他的出现让,莫古笙与徐玥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退避数丈,他们并非被这番异象所惊吓,而是那佛魔之相出现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也自他的周身涌现,将魏来笼罩其中,旁人根本无法靠近。
哪怕是身为八门大圣的莫古笙竟然也看不透这佛魔之相的根底,只能一脸惊骇盯着他。
佛像抬眸看向远方,目光深邃仿若穿越千万里之遥,直抵西方尽头的某一处地界。
那里漫天佛陀静坐,正中的宝座悬空,一位玉面童子静坐其上,背后六道轮盘缓缓转动,其中一道轮盘空无一物。
似乎是感受到了佛魔之相的目光,那玉面童子微微抬头看向那处,漫天佛陀似有所感,也纷纷回眸看向这处。
“出行百年,你终于想回家了吗?”童子张开嘴轻声问道,但那玉面皓齿,皮肤白净仿若吹弹可破的孩童嘴里吐出的声音却是苍老无比。
佛殿中一片寂静并无任何人回应童子,童子却在数息的沉默之后再次言道:“这样吗?”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仿佛他能够听到些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以此与谁对语。
佛殿中又是一阵沉默,玉面童子的眉头忽然皱起,他沉声道:“此举会招惹无量业果,你凡间所行百年,为何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东西二境之争箭在弦上,我不愿招惹是非,你走吧。”
说罢这话,玉面童子低下了头,似乎在倾听着些什么,又似乎是在思虑着些什么。
好一会之后,他忽然脸色一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一般。
他点了点头,忽然转变了态度,言道:“好。”
说罢,他的一只手伸出,背后的六道轮盘微微转动,一道金色的佛印猛地从他掌心飞出,穿越千万里之遥,直直的落在那尊佛魔之相的眉心。
铛!
房门之中又是一声脆响荡开,笼罩在魏来周
身的金色光晕猛然朝着魏来身躯收敛,涌入他的体内。
那时,魏来周身的气息忽的归于平静,而魏来的身子也在那时一歪,重重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
“阿来!”
“救我!”
“只有你能救我!”
“救我!”
那是一个很绵长的梦境,无边的黑暗中吕砚儿的声音不断的回旋在魏来的脑海。
魏来努力的想要辨别那声音到底从何处响起,但黑暗却遮掩了一切,他什么都无法看清。
魏来有些焦急,他朝着黑暗中大声的呼喊:“你在哪?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但黑暗中传来却只是那一成不变的声音:“救我……”
“救我……”
魏来猛地坐起了身子,眼前黑暗忽的散开,阳光透过窗户照入了房门。
他坐在床榻上,无涯学院给他安排的院子中的床榻上。
“醒了?”坐在一旁的白衣女子问道。
魏来摇了摇头,让自己从昏迷许久的恍惚感中抽离出来,然后他方才看向徐玥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徐玥平静应道,起身从一旁的木桌上取来茶壶给魏来倒上了一杯清水,递了过去。
魏来一愣,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足足睡了这么久的光景。
“儒生大会昨天已经开始,你的身子没有大碍,我便让他们不用担心,估计这回孙大仁他们正去无涯宫看热闹呢。”徐玥继续言道。
“辛苦姑娘照顾了。”魏来接过清水,饮下一口后,如此言道。
“确实很辛苦。”但徐玥的回应却让魏来一震,险些将嘴里还未咽下的水喷出来。
他不知道是徐玥被斩断因果后,不擅长这人际关系,还是说她是打心眼里觉得照顾魏来是一件很不轻松的事情。
但无论出于哪种缘由,魏来都没有为之气恼的必要。
他言道:“那姑娘便快些回去休息吧,魏来的身子已经没有大碍。”
他这话说得由衷,但徐玥闻言之后,却摇了摇头。
“姑娘还有什么顾虑?”魏来有些奇怪。
徐玥在这时抬头看向魏来,神色古怪的言道:“我以往从未照顾过人,尤其是还是一个病人。”
“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很困难,也很麻烦,照顾你在某种程度上不仅耽搁了我的修行,也浪费了我的精力,这几日我的修为毫无进展。”
魏来听到这番话不免有些愧疚,他赶忙言道:“是在下莽撞,牵连了姑娘,我日后定会……”
但魏来的话这一次还未说完便被徐玥打断,只见那少女眉头皱起,脸上的神情很是困惑,目光却死死的落在魏来身上,幽幽的言道。
“但很奇怪……”
“明明是这么麻烦的事情……”
“可我就是不想让旁人来帮我做……”
“明明他们或许会做得比我更好,可我就是不放心……”
“不放心别人来照顾你……”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吕长袖
徐玥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极为认真,认真得让魏来都暗以为徐玥会说出些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以至于徐玥这话说罢,魏来愣了好一会之后,方才反应过来。
他回过神来之后,愣愣的看着徐玥,心跳莫名有些加速,嘴里说出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竟是有些结巴。
“这……这样啊……”
虽然他于此之前一定打定主意,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徐玥带回宁州,但这成功终究来得太过突兀,以至于魏来都有些措不及防。
可还不待魏来好好享受这番“胜利的果实”徐玥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这不是一件好事,我们之间的因果牵扯越来越深,速度超出我的想象。”
“你毕竟之前受了些伤势,虽然因为体内那尊佛魔之相的缘故,伤势并不严重,但我想还是让你再休息一日。”
“从明天起,我便会着手帮你解决体内的心魔,于此之后,我也好安心回到神宫继续修行。”
徐玥的话说得很是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阐述某件事实一般。
魏来有些跟不上徐玥跳脱的思维,前一刻他觉得眼前的少女还在跟他暗诉衷肠,怎么下一刻就到了一刀两断的地步?
他的心底生出些许厌烦之感,语气也变得不悦了起来:“我没有心魔!”
他这样说道脑海中回旋着的是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你知道我在莫先生的房间中听到了什么吗?”
“是砚儿!她还活着!她真的存在!”
“她应该是被大湮之法斩断了因果,但却莫名活了下来,在那之前她应该也是与赵兄一样拜入莫先生的门下。而莫先生修为高深,乃是实打实的八门大圣,加上他应当与砚儿的关系不浅,故而及时是遭受了大湮之法,他依然保留着些许与吕砚儿的因果,故而他才能听到砚儿的声音!就像你和我一样!”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魏来一股脑的便将自己的推论说了出来。
本以为这样一番话,多多少少可以改变徐玥之前的认知,但哪知这话出口,徐玥却只是以一种古怪的目光盯着魏来。
怜惜、悲悯还有一丝丝的自责。
魏来不喜欢她那样的目光,他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徐玥看了魏来一眼,并不被他语气与神情中所表露出来的不悦影响,而是依旧平静的反问道:“难道说以前的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吗?哪怕那不是事实?”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压低了声音言道:“我说了我听见了吕砚儿的声音!那与我记忆中的声音一模一样!怎么会有错!”
“可你怎么证明那不是你的心魔在趁虚而入呢?”徐玥再问道。
魏来闻言却仿若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睁大了眼睛说道:“难道那一天你们都没有发现,我也被像莫先生说的那般的天地之力反噬了吗?当时若非我体内的佛魔之相显圣,说不得现在我……”
魏来这样说着,听到这话的徐玥却露出了恍然之色,她低头沉吟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魏来问道。
徐玥却并不答他此问,而是双手环抱于胸前,言道:“你所谓的天地伟力反噬根本就是你的幻觉,只是在心魔的作用下,你自己体
内的灵力被自己催动,也就是说,你险些自己杀了自己。”
魏来听到这话,脸色不免变得有些难看。他那时的感觉分明是天地间有一股浩大的力量朝他涌来,试图将他的五脏六腑搅碎,怎么转眼到了徐玥的眼里就变成了是他自己催动了自己体内的力量?
徐玥暗以为魏来还不相信她的话,又补充道:“当日在场的诸人都可为证,你若不信大可一一询问。”
“我知道面对这件事很困难,但执迷不悟只会让你越陷越深。不要为了一个妄想中的虚构人物,对那些真真实实存在的人,造成伤害。”
徐玥说得言辞恳切,魏来却陷入了迷茫。
他知道徐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诓骗于他,可他却还是难以完全说服自己,关于吕砚儿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沉默了下来,徐玥也知道这事强逼魏来只会适得其反,她索性站起了身子,言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明日我会再来,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够做出决定,对了,还有一件事。”
“今日白明春收到了归元宫传来的消息,说是茫州已经决定与燕庭联手,茫州的戍边大将唐镇前些日子已经入龙骧宫受了燕庭封赏,被列为唐王,想来便是为了与你这魏王分庭抗礼,并且似乎茫州与鬼戎也来晚密切,你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再迟疑下去。”
徐玥说罢这话,也不管魏来在做何想,迈步便走出了房门。
……
魏来独自一人在房中待了许久直到时过正午,他细细算了算,离开宁州已经有三个多月的光景,宁州的时局不容乐观,他此次出行本就有些意气用事的心思。再耽搁下去恐怕也于事无补,难道真的要听从徐玥的意见?
徐玥对于魏来心魔的镇压有着一套独有的理念,用她的说法,魏来的心魔起于斩尘之法,从而是魏来的因果混乱,而想要解决掉魏来体内的心魔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便是由她出手斩断魏来那段慌乱的因果,当然与此同时她也会斩断魏来与她的因果,从而彻底了断二人之间的纠葛。
魏来难以确定心魔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而就算心魔是确有其事,魏来也不愿意放弃徐玥。
但徐玥那颗坚定的“向道之心”却又让魏来无从下手,他甚至有时候会暗暗怀疑,到底是有人斩断了徐玥的因果,还是她真的是向道之心已决,而自己只是她前进路上的阻碍?
魏来想到这里,心情愈发的烦闷,他索性起身收拾了一番自己的仪容,走出了院门。
……
儒生大会是无涯学院乃至整个大楚的盛世,各方儒道大师汇聚一堂,谈经论道,气派非常。
大会于昨日便已开始,学院内各处都可看到聚在一起相互讨论这儒道要义的读书人,从诗词歌赋到治国用兵之道皆有涉足。
魏来对于儒学也有些许了解,毕竟无论是自己的父亲还是吕观山都是在这方面颇有造诣之人,他听着街道两旁响彻不绝的高谈阔论之音,心头不免暗暗感叹,这大楚之强盛,从这无涯学院的儒生大会中便可见一二。
那些论道的儒生上到白发老叟下到十岁幼 童,都能给你说出一番自己对世事亦或者文章诗词的见解,虽然不见得全对,但盛学之风如此,便必有龙凤于此间孕育。
而更可怕的是,这些借着儒生大会在此间论道的儒生大都只是学院亦或者别
处赶来的寻常儒生,真正拥有成就以及盛名的儒道大能们此刻正汇集于无涯宫中,那处所谈所论才是这儒道之精粹!
魏来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意动,便快步朝着无涯宫所在的方向走去。
……
无涯学院中最为重要的无涯宫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般恢弘巍峨。
比起一座神宗的大殿,他更像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院落,除了大了许多以外,便再无任何的特别之处。
当然这样的说法并不严谨。
此刻这无涯宫外,比起寻常人家还要热闹许多。
数不清的儒生围在无涯宫外,将这处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并无参与这番论道的机会,只能是在这学宫外听取诸位大师的讲解,哪怕能领会到其中一二,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助益。
只是虽然此番论道,学宫并无藏私的意思,但毕竟处于学宫外围,想要听清学宫中众人所言,不免有些困难,魏来虽然看过不少儒学方面的书,但终究所涉猎的只是皮毛,也无心钻研儒道,故而对此倒也没想过要在这番儒道大会上得到些什么收获,只是单纯的觉得好奇而已。
他尝试着往人群中挤一挤,但学宫外的人着实太多了一些,魏来几次尝试都难以挤入其中,他也不愿动用灵力强行硬闯,正想着就此离去。
“魏王殿下到了,请进吧。”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的传来。
那声音从宫门传来,魏来听着觉得有些熟悉,下一刻便反应了过来,是那位无涯学院的院长——鹿泽安!
他的乾坤法相可洞察天地,知晓魏来到来想来也绝非难事,只是一想到自己在这无涯学院中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掌握,魏来难免有些不适,就感觉被人偷窥了一般。
而周围的儒生们显然对于自己院长的本事与声音都极为清楚,听闻这话,儒生们相互张望,也窃窃私语,想要知道能让自家院长亲自出言想请的魏王殿下,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倒并非这些儒生们孤陋寡闻,只是无涯学院本就讲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治学理念,故而儒生们一时间未有反应过来所谓的魏王是谁,也实属正常。
但随着鹿泽安的邀约声落下,便有数位儒生从门中迈步而出,他们身着白袍,袖口上印有一只乌鸦图案。
那是子规堂弟子的服饰,子规堂负责管理学院中弟子的言行举止,在弟子之中威望极高,见子规堂的弟子到来,门口的儒生们赶忙退开,而人群中的魏来就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被接入无涯宫中。
无涯学宫的大院中,数百位儒生席地而坐,位于的前列的大抵都是些年过半百的老人,而他身后或多或少都跟着一些年轻人,想来被他们带来长见识的弟子与后生。
而坐在首座之侧的赫然便是李澄凰,孙大仁等人大抵是沾了她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光,坐在了她的身后,见魏来到来孙大仁还朝着魏来挤眉弄眼。
魏来暗自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跟在那几位弟子的身后走到了首座前,正要朝着那位无涯学院的院长行礼。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笑盈盈看着他的老人的身上时,他的身子忽然一颤。
一个明智猛然从他的脑海中涌出,他于那时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吕长袖……”
第一百九十五章 论道
“吕观山!你给我记住了,天道为下,人道为上!此理昭昭,日月不掩!”
一座巍峨的学宫前,白衣老人朗声言道,随后他长袖一拂,仰头看向天际。
一柄金色的神剑从穹顶之上豁然落下,无数金色的细线在他背后张开,神将周身的光芒大作。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轻声呢喃:“大湮。”
此言一落,神剑周身幻化出无数剑影,将老人身躯周围的金线尽数斩断,老人的身躯也就在那时在那漫天金光之中缓缓散去……
那道曾经在面对金芸儿时,浮现在魏来脑海中的幻象再次涌现。
二者的形象在那时重叠,分毫不差。
魏来有些发愣,在那个幻象中,金色的光芒萦绕,他根本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但偏偏他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个老人,就是幻象中人。
魏来的心神动荡,看着老人的目光有些发愣,那因为准备行礼而举起的手也僵直在了原地。
鹿泽安并不清楚魏来心头所想,只是笑呵呵的看着对方,继续言道:“魏王殿下方才说什么?”
老人的脸上神情泰然,显然魏来方才的轻呼并未让老人意识到些什么。
魏来回过了神来,他并不确定是自己一时间脑袋发了懵,还是真的因为眼前这个老人与那幻象中的人有所联系。哪怕即便是他自己,也隐隐意识到,虽然老人的模样与幻象中模样重叠在了一起,但二者浑身所展露出来的气息却是截然不同的。
想到这里,魏来收敛起了心神,无论真相如何,想来也不是此刻能够追问的。
他赶忙朝着鹿泽安拱了拱手言道:“家父素来仰慕无涯学院,小时候便时常听父亲说起这儒生大会的盛况,今日有幸一睹,不免心神荡漾,说出梦呓之言,还望先生见谅。”
也不知是不是那日魏来为了帮助莫古笙铤而走险,置自己于险地的缘故,鹿泽安对于魏来的态度出奇的和蔼。他笑道:“燕庭双璧的名声老朽也有耳闻,只可惜……”
说道这处,老人一顿,似乎意识这般揭人伤疤的行径多有不妥,便在那时又赶忙收声言道:“魏王殿下既是与长公主同来,那便委屈殿下,落座那处吧。”
魏来闻言倒是不觉有他,拱手应是后,便退到李澄凰的身侧,他本想退到孙大仁等人所在的身后,与他们同座。但这时李澄凰却侧开身子,给魏来让出了半边蒲团了,然后伸出玉手轻轻拍了拍蒲团,朝着魏来笑盈盈的眨了眨眼睛。
魏来见状面露苦笑,却终究不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驳了李澄凰的面子。便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在李澄凰身旁坐下。
方才落座,一阵香风袭来,李澄凰的身子便在那时凑了过来,她贴着魏来的手臂言道:“唉,你没事吧?”
魏来颔首轻声言道:“有劳公主挂怀,伤势已经痊愈无碍了。”
这样说着魏来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孙大仁与纪欢喜,二人都在那时朝着他投来关切的目光,魏来朝着他们点了点头,示意无碍。
而周围的那些参与儒生大会的儒生们却不免在那时纷纷窃窃私语,暗自询问这个叫魏来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不仅能得到鹿泽安的礼遇,更是让李澄凰如此垂青,要知道纵观整个大楚,除了她的那位胞兄李澄凤,似乎还从未有过第二个男子能与李澄凰如此亲昵同坐。
好在魏来的身份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好奇的众人很快便在各处得到了答案,但这不仅未有让众人释怀,反倒心底的疑惑越烧越旺。
要知道前些日子,这位魏王还曾妄想向圣王提亲,却被其当庭羞辱,此事在很长时间中都被楚地百姓当做笑谈。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儒生也多少听闻过这件事,只是并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将之与魏来联系在一起,刺客明白了魏来的身份,故而纷纷心头古怪,不明白明明被楚帝拒绝的魏来,怎么似乎反倒得到了李澄凰的青睐。
“好了,诸位继续论道吧。”就在诸人满心疑惑之际,坐在首座上的老人却忽的言道。
鹿泽安身为无涯学院的院长,身份崇高,于儒生之中威望更是无以言表,听闻他的话,众人顿时收敛起了心思,安静了下来。
“下面该有在下来说了吧。”这时人群中一位黑衣男子忽的迈步而出,走到了人群之中。
那人年纪五十出头,发丝梳理齐整,黑发之中掺杂着些许银丝,鼻梁高耸,眼眶深陷,莫名给人一种阴冷之感。
“张焕文,无涯书院五位儒道大圣之一,那个被你修理了一顿的张淼的父亲。”李澄凰凑到魏来的耳畔轻声言道,阵阵兰气从她嘴里呵出,拍打在魏来的耳蜗,让他有些不适。
他顿了顿,这才想起张淼是谁,便是那日为难赵天偃的子规堂执事。
他点了点头,而身旁的李澄凰却继续言道:“今日论道的主题是出仕还是治学。”
说着她又伸手指了指斜对面第四排那处坐着的几位年纪四十来岁的儒生:“那几个就是青冥学宫派来的,老院主提出这个问题,大抵只有青冥学宫与你那位代表师父到场的好朋友支持这个论调,其余的各派大都是反方。”
“你那位朋友虽然天赋不错,但年纪太小,上不得台面,而青冥学宫……”说道这处,李澄凰顿了顿,然后撇了撇嘴,颇有些一言难尽的味道。
而魏来的父亲与吕观山甚至江浣水都是出自青冥学宫,他怎么说也算得青冥学宫的半个徒弟,对于青冥学宫自然带着些许天生的好感。他听闻徐玥这话不禁问道:“青冥学宫怎么了?”
在他印象中青冥学宫虽然比起无涯学院稍稍差上些许,但也是这北境排名第七的神宗,比上或许不足,但比下却是绰绰有余,这位长公主殿下就是眼界再高,也不应该在谈及青冥学宫时露出这样的神情。
李澄凰当然多少知道一些关于魏来与青冥学宫的渊源,她看了魏来一眼,随即言道:“青冥学宫这些年可不比当年了……”
“有个词你知道吗?叫每况愈下,用在青冥学宫的身上在合适不过。”
“早在十多年前开始,从上一任青冥学宫的宫主孟济与两位红袍大儒离奇死后,这些年来青冥学宫再无圣境强者出世,如今只靠着一位行将就木的秦台翊撑着,等他一死,莫说北境前十,就是神宗这个名号还能不能保住都还两说。”
说着李澄凰伸出手指了指那三位坐在一处的青冥学宫的儒生,言道:“这三人,为首那个穿着青衣,唤作秦相,是秦台翊的长孙,四十多岁虽抵达七境,但神门未开,运气好些六十岁或许可以推开八门,勉勉强强算个八门大圣,这放在寻常神宗或许足以镇压传承,但对于青冥学宫这般家大业大的存在,一个八门大圣远远不够。”
“就好比一个寻常百姓不会去请人看家护院,而富甲一方的大户就得有好些个供奉,才能看得住自己的家产,家产越多,供奉也得越多。更何况,秦台翊的身子可不见得能撑到他推开八门那时候。”
“至于他身边的二人是他的同门师弟,一位唤作薛关一位唤作霍燕,都是庸俗之辈,此生难有推开八门的可能。”
李澄凰这番话出口,魏来也大抵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他暗暗点头,而这时台上的张焕文却在整理衣衫后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出仕为官,所为之事,无非名利二者。”
“世人皆渴贤名,亦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说,名利二者只要取之有道,并非恶物。”
“但官场是非勿需在下多言,蝇营狗苟,尔虞我诈,最后多为名利所累,不苟同于此已算高洁,却依然免不了被名利所累,而若是苟合此道,那更是与圣贤之言相悖,此非舍本逐末乎?”张淼朗声说道。
但话音一落,不远处坐着的秦相便出言道:“张先生此言大谬。”
“圣贤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若是所学尽是诗词歌赋这般外物也就罢了,若本就学得治国安民之法,为何不思入朝为官,以安天下?先生只以名利二字概括出仕者,未免太过片面!”
无涯学院与青冥学宫之间的理念本就不同,找些年双方还能分庭抗礼,对于此事双方大都是默契不言,只是讨论其余治学之道。而今日的儒生大会,无涯学院却定下这样一个议题,旁人或许感觉不到,但身为青冥学宫代表的秦相却清楚得很,无涯学院这次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们想要在天下儒生的面前证明他无涯学院的儒道才是正道。
青冥学宫虽然每况愈下,处境尴尬,来之前他的爷爷也特意嘱咐过他,不可惹是生非,但被别踩在头顶拉屎,这样的气,秦相又如何忍得下来。
……
却不想这番话入耳,却是正中张焕文的下怀,男人微微一笑,随即言道:“达则兼济天下?”
“在座诸位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才子,想来诸位也都听过这话,但请问秦先生,如何兼济天下?”
秦相闻言不做多想,便自信满满的应道:“自然是出仕为官,以良言劝君王,以仁政牧百姓。”
“说得好!不愧是秦老先生的孙子!”秦相这话方才落下,张焕文便朗声言道。
“我听闻青冥学宫素来喜欢招收北境各地学生,并且遵循有教无类的原则,但凡拜入宫门,便会全力教授,于是一批批学子来了青冥学宫,学有所成,回归故里,出仕为官,来来去去数百载,青冥学宫走出的仕子恐早已过了十万以计,他们中的不乏有在仕途之上平步青云,最后位极人臣之人!”
“这数百年过去,北境还是那个北境,征伐不休,有的地方国泰民安,也有的地方饿殍遍野,秦先生所兼济之天下何在?”
这话出口,秦相一愣,顿时脸色难看哑口无言。
魏来见状也不免摇了摇头,这张焕文乃是儒道大圣修为高深不说城府更是凡人难以洞悉,从他从容应对的模样来看,秦相从一开始便落入了对方圈套,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又哪里能辩驳得过对方呢?
魏来虽然出于本能的对于青冥学宫抱有好感,但却也不会莽撞到在这个时候为其出头,一来虽然与其有旧,但还不到那般地步,二来他也不觉得自己胸膛中这点墨水能说得过一位儒道大师。
魏来这样想着,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无涯学院的学生大都面露得色,他不免在心头暗暗摇头,这无涯学院虽然是儒道圣地,但却也免不了喜欢耀武扬威,只是相比于其他地界,他们耀武扬威的方式更加含蓄罢了。
魏来暗觉乏味,又抬头看了一眼首座上的老人,却见老人兴致勃勃的看着场上的情形,并无半点阻拦的意思。
魏来的眉头在那时皱起,在他的那个幻象中吕长袖与青冥学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眼前的鹿泽安却眼睁睁的看着青冥学宫被羞辱,丝毫没有出言阻止的意思,这让魏来不免暗暗怀疑,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出了差池。
而这时,那位张焕文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秦相,他乘胜追击的继续言道:“远的不说,百年前的齐国宰相韩越,便是你青冥学宫的弟子,他对齐王说过良言吗?施以过仁政吗?穷兵黩武,南进楚地,致使我大楚边陲百万百姓流离失所!”
“六十年前,晋国儒将慕容鉴也是你青冥学宫的弟子,登临晋国大司马之位后与邻国鬼戎以及南召频频交战致使生灵涂炭,这也是秦先生所言的兼济天下?”
张焕文的质问如连珠炮弹一般绵绵不绝,直说得秦相哑口无言。
一旁的魏来见此状,也皱起了眉头,他以为张焕文身为儒道大师,怎么也得有几分儒道大师的样子,却不想如此咄咄逼人。
而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似乎是说得兴起,那张焕文再次言道:“还有那权臣江浣水!”
“穷兵黩武!于外灭我大楚三十万铁骑,神将琅淹云都死于他手,宁州更是在他镇压下,百万甲士冤魂不散,至今怨气依然飘荡与玉雪城外!”
“于内,他名为燕臣,实为燕贼,窃取袁家江山,燕地风雨摇曳,恐怕再生祸乱!这般不忠不义不仁之徒,也是你青冥学宫所谓的兼济天下!?”
第一百九十六章 图穷匕见
张焕文显然于此之前做足了功课,他滔滔不绝的将此言落下,无涯宫中众人鸦雀无声,只是纷纷侧眸看着秦相,心思各异。
有免不了感时伤怀,暗叹曾经的青冥学宫竟然落到这般地步,被众人如此取笑羞辱,却毫无半点办法。
而有着这样心思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人喜看高楼,却更喜看楼塌,哪怕是在满座的读书人大都也无法免俗。
他们注视着秦相,看着对方的双拳握紧,眉头紧锁,等着他做出反应。
是起身怒斥,还是低头隐忍。
当然秦相的任何选择都于事无补,但却都可以成为他们日后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见秦相的头越低越深,双拳越握越紧,却终究没有再发言与张焕文对峙的意思。
他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青冥学宫这些年每况愈下,以往多少还能靠着在外出仕学生帮衬,可随着在外唯一一个掌握实权的江浣水身死,青冥学宫的处境愈发的尴尬,到了如今只能处处隐忍。
张焕文将对方的模样看在眼里,心头得意更甚,他挑了挑眉头,在那时言道:“秦先生是青冥学宫的首徒,就更应该明白,纸上谈兵终究是空谈,事实永远胜于雄辩。”
“青冥学宫走错了路,但没关系,无涯学院与青冥学宫同气连枝,日后自会帮衬……”
张焕文说这番话时,语气忽然软了下来,不再如之前那般咄咄逼人,外人听闻还会暗觉无涯学院颇为大度,不咄咄逼人,给人台阶。
但实际上这分明是在递话,告诉青冥学宫日后想要在北境立足就得依附他无涯学院。
张焕文很满意自己这套进退得当的说辞,正想着继续再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的从一旁传来。
“听先生的意思,读书人要做的就是闭门造车,不问窗外事了对吗?”
张焕文一愣,侧眸看去却见李澄凰的身旁一位少年站起身子,正沉眸看着他。
他的眉峰一挑,自然知晓对方的身份。
他朝着魏来拱了拱手,言道:“魏王殿下,方才在下失言提及令祖,乃是就事论事的无心之举,还请殿下见谅。”
“就事论事?”魏来暗暗想了想,这张焕文的儿子是张淼,当日他对张淼出手,估摸着对方早已将此事记在心里,只是终究没有站住一个理字故而未有与他发难,今日这张焕文提起江浣水一来是为了打压青冥学宫,这二来估摸着也是为了敲打魏来。
而既然对方找上了门来,就算魏来不愿招惹对方,那也没有任由对方骑在自己脸上肆意妄为的理由。
更何况,江浣水这个名字,并不什么人都能提起,更不提辱没的。
“敢问阁下论的是什么事?”魏来问道。
“魏王殿下方才来此,不清楚此番论道的话题,好说,在下这便与你言说。”张焕生笑道:“今日所论是出仕入仕之分。”
“青冥学宫的秦先生认为,学以致用,才是读书人的本分。”
“但在下便稍稍
列举了几个入仕之后,非但没有造福一方,反倒遗祸千古之人,秦先生便认同了在下的说辞。怎么?魏王殿下也有兴趣参与此番论道?”
不得不说张焕文作为儒道大圣,这份气度决计是以往魏来遇见的大多数人都无法比拟的。
按理来说以他的辈分修为,唤魏来一声后生并无半点问题,但他却一口一个魏王殿下,神态恭敬的跟魏来的解释今日一切,一副本就在就事论事,别无他意的模样,此刻若是魏来发难反倒落了下乘,更何况魏来真打起来还不是对方的对手。
魏来听他此问,也不答他转而问道:“先生方才说,我外公名为为燕臣,实为燕贼,又言他穷兵黩武,害死了大楚三十万铁骑与宁州百万甲士。”
“在下愚钝,早年听说此事也觉匪夷所思,先生高才,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给在下好好讲讲我外公是如何将三十万大楚铁骑与宁州百万甲士害死的。”
这话出口在场的儒生纷纷眉头一皱,心头暗道这位魏王殿下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城府却极深。
江浣水雄踞宁州,号称北境雄狮,这名头可不是谁赏赐的,而是靠着血雨腥风生生拼杀出来的。
江浣水虽然确实有权臣之嫌,但当年之事说到底是大楚挑起的战争,提起此事,那张焕文之前的言论便不见得能站得住脚了。
念及此处众人又纷纷看向张焕文,但张焕文却神情平静的言道:“魏王殿下年少有为,又有宁州诸多事务需要处理,疏于读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虽然此事与今日之论调并无关系,但既然魏王发文,在下便厚着脸皮与魏王言说一番。”
“当年瀚天大帝在位,他素有雄才,意欲吞并**,将北境揽入疆域,故而出兵宁州,三十万大军与百万宁州甲士对峙于玉雪城外,鏖战数月,双方力竭方止。”
听到这话魏来不禁眉头皱起,倒并非张焕文所言之中有什么歪曲事实的言论,魏来皱眉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张焕文所言可谓一五一十的将整个事情的过程说得真真切切,没有半点扭曲的地方。
这是一件很不合理的事情,毕竟之前张焕文那般诽谤江浣水,将之说成了穷兵黩武的恶徒,魏来本意是想让他的言论不攻自破,但对方的坦然却让魏来意识到恐怕对方这番说辞还有后话。
但明谋已出,魏来也没有后路可退,他虽然心头疑窦丛生,嘴里却言道:“先生也说了,是大楚先挑起的战争,我外公引兵拒敌何错之有?”
“殿下有所不知了。”张焕文如魏来所料一般,对于魏来此言早有准备,他笑道:“当初楚帝出兵前是与江浣水通过气的,只要江州牧能够割出包括玉雪城在内的十余座城池便可退兵,是江州牧一心求战,方才让这的玉雪城外一百余万条生灵死于非命。”
魏来闻言一愣,他本以为张焕文会在这时说出些什么高论,却不想吐出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他笑了起来,言道:“那以先生的意思是,我的家中来了匪盗,我家有万两银钱,他说只要两千两便可离去,所以我就得给他两千两,不给钱与他拼杀反倒是我的不是咯?”
“钱
与人命怎能相提并论?”
“圣贤有言: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
“区区数城之地,怎能与百万人命相抵?况且北境这数百年来,兵戎剑戟往来,死伤无数,又何时有过休止?兴亡皆是百姓苦,岂有终焉?倒不如修生养性,求得圣贤之道,参得无上天道,泽牧天下,方可终结者乱世。”
张焕文眯着眼睛如此言道。
魏来闻言心头一凛,以他的心性自然不会因为对方这番惊世骇俗颠倒黑白的言论所恐吓,他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小看了眼前这位儒道大圣。
八门大圣,那是多少修士毕生追求的目标。
他需要天赋、机遇、心性等诸多要素杂糅在一起,且每一样都要是顶尖之姿,方才有可能触摸到第八道神门的门楣。
而张焕文的年纪不过五十出头,便能抵达此番境界可见其天赋心性都是顶尖中的顶尖,谋略更是远超出常人,若说他为了敲打青冥学宫,在这处数落对方,当然还有据可循。
可魏来在此,他如此出言辱没江浣水,必然招来魏来的愤怒。
要知道江浣水的名头响彻北境,无论敌友提及这三个字眼无不心生敬畏,他今日固然能凭借着八门大圣的修为以及无涯学院的名头强压下众人的不满,扭曲事实。
这并非难事,但众人定然是面服心不服,反倒坏了无涯学院的名声。
魏来之前一直觉得张焕文所言古怪,此番言论魏来更是能寻到千百种办法将至击破,但以对方的心性就算要强行扭曲事实,也不会说出这样一番破绽百出的话来。
想到这里魏来的眉头紧锁,他抬眸看了看周围的儒生,他们都是来自北境各地的儒道大能,在各自地界影响巨大,甚至大都与王朝上的君主亦或者权臣有着联系,再联想方才张焕文所言以及忽然转变态度让李澄凰参与这番儒道大会的楚帝,魏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猛然抬头看向张焕文,张焕文却在那时继续言道。
“北境九国分立已有千载,兵戎不断,百姓民不聊生。我等儒生入仕为官,得来的却不是施以圣贤之政牧泽百姓之事,而是手握兵戈,掌杀伐之道。”
“一身仁义圣贤之法,最后却沦为兵家杀伐。”
“前日我恰得楚帝之令,有一法谕传于诸位,诸位大可带回诸国,秉明各位君王。”
“我楚帝即日起,为北境永得太平,会召集各方军伍出兵列国,列国若明此举恩德便出城献降,若是冥顽不灵,便唯有刀剑以待。”
“望诸公明鉴!”
第一百九十七章 赠礼
这话出口,满座皆惊,众人纷纷看着张焕文,眉目间满是惊诧之色。
却见对方双眸眯起,神色肃然,显然不是说笑,念及此处,他们又纷纷转眸看向那坐在台上的无涯学院院长鹿泽安。
而鹿泽安却满脸笑意的看着众人,不曾表态,也不曾打断张焕发方才那一番颇为失礼的言辞,众人都并非愚笨之辈,自然在那一瞬间也都明白了过来,张焕文所言的这一切是得到了鹿泽安的授意的。
这样的想法让在场众人心头一寒终于领会到这次儒生大会,根本就不是什么论道之举,而是一场早已酝酿好了的鸿门宴。
作为最先察觉到张焕文“异状”的魏来,也自然最先想到通过鹿泽安去弄明白无涯学院的立场到底如何,而遗憾的是,他所能得到的答案与众人所看到的并无两样。他又侧头看了看身旁的李澄凰却见这位长公主殿下神色诧异,正脸色难看的侧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神将李秀白,但对方却目光平静得直视前方,对于李澄凰的询问充耳不闻,显而易见,李澄凰对于此事也不知情。
“儒生大会举办以来已有百余年,是天下仕子的盛会!诸公不远万里齐聚于此,为的是论述儒家大道,而不是张先生附庸权势的工具!”就在众人为这番变故而暗暗心惊胆战时,坐在这群人尾座的一位老人忽然站起身子指着张焕文大声怒斥道。
老人的身材干瘦,留着羊角须,身上穿着的儒衫有些破旧,看其装束似乎是晋国人士。这些年晋国在鬼戎与南召的夹击下处境艰难,更传闻晋国之中不乏有声音将这样的处境归咎于当年率军抵御入侵的儒将慕容鉴身上。
此事听来荒唐,但事实却是在某些时候,这世上越是荒唐的说辞,却越有人愿意去相信。
这些年晋国境内反儒之声愈发的强烈,也幸好国君多方维护,这才给了儒生们一线生机,老人能在这般艰难的处境中赶来此地参加这次儒生大会,想来对于这儒生大会是抱有极大希望的。
此刻听闻这样一番话,故而态度激动,倒也是情理之中的。
而张焕文听闻老人的呵斥,脸色却依然如常,他言道:“徐先生何必动怒,在下这番行事何尝不是为了儒生大会呢?”
“诸公细想,待到我楚帝一同北境,皆时推行儒道,天下尽是儒生,何处不可论道,又何愁圣贤之道不盛行开来!这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吗?”
张焕文这话当然是毫无道理可言的事情,但满座儒生却都不敢又或者不愿与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起了冲突,纷纷选择静默收声。唯独那徐姓老者闻言一拂衣袖,冷喝道:“儒家之法以仁政为上,圣贤有云,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圣人尚且不敢妄动之器,楚帝如何用得?”
“况且杀伐之道本就与儒道相悖,以杀道求仁道,舍本逐末岂能有成,张公真把在下当做了三岁孩童吗?!”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晋国儒生式微,却也知何为气节,而你无涯学院家大业大,却早已只剩下了正锦绣衣冠已无风骨,老朽寒酸,不敢再与诸公同座,就此告辞!”
老人说罢这话,转过身子,领着身后的数位年轻儒生便要离去。
而周围的一些儒生见状,其中也不乏有人动了意动之色,此刻的无涯学宫发生的种种已然与儒道大会脱了钩,待下去既没有意义,也说不得会惹来什么麻烦,见徐姓老者要迈步离去,那些不愿掺和这涉及到王朝纷争之事的众人也纷纷作势要起身离开。
但这样的念头方起,那站在庭院正中的张焕文的眼睛却忽然眯起,他看向众人,沉声道:“徐老先生请留步。”
而随着他这话出口,数道身影便猛地从宫门方向涌入,拦在了宫门前,同时亦有两人在那时将宫门缓缓合上,
将宫门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众人尽数隔绝在外。
这幅架势显然已经明摆着告诉众人,今日无涯学院并不打算如此轻易的放众人离开。而除开这些,更让众人感到诧异的是那些忽然涌出把守宫门之人,赫然身着大楚制式的甲胄。虽然在一开始,张焕文说出那番话后众人便意识到,他定然是得了大楚王庭的授意,但当这些甲士出现后,他们方才肯定这样的猜测。
而楚国甲士出面将来自各国的儒生囚禁,那便说明楚帝已经准备好了向诸国宣战,这样的念头浮现在众人的脑海中,众人的心头一凛,意识到恐怕某些足以席卷甚至颠覆整个北境的大劫难已经蓄势待发,而可怕的是,于此之前并无任何人察觉到大楚的异动。
众人想着这些的时候,站在李澄凰身后的李秀白忽的迈步而出,走到了张焕文的身侧,他看着那些脸色惊恐不定的众多儒生,眯眼一笑,言道:“诸位不必惊慌,李秀白封圣上之命,于学院款待诸位,诸位大都远道而来,多歇息几日,也好让李某人代陛下一尽地主之谊。”
李秀白见之前那话出口,那些儒生们纷纷脸色难看,甚至其中已经有人不乏暗暗催动起了自己体内的灵力。
他便再言道:“诸位在这无涯学院中,学院的藏书阁会为诸位打开,阁中古籍任由诸位翻阅……”
这话出口刚刚面露愤慨之色的众多儒生之中便有一大部分脸色一变,却不再是惊恐愤怒,而是意动垂涎。
无涯学院是北境的儒道圣地,其藏书阁中藏有的各种典籍孤本数不胜数,而对于儒生们来说,能翻阅这些古籍,是毕生的心愿。但就像宗门对于功法极为重视一般,每个书院对于自己的藏书也同样重视,根本不可能轻易给外人翻看,故而可想而知,李秀白在此时开出的筹码对于这些儒生来说是何其巨大。
但还不待那些儒生完全消化过来,李秀白的嘴角上扬再次言道:“当然了,想要看到那些藏书,诸位也得帮在下一个小忙。”
“不算什么大事,是真真正正的小忙。”
“诸位需要修书两封,一封寄往诸位宗门,将今日张先生与诸位言说之道好好告诉诸位门中的徒子徒孙,讲明白北境一统是功在千秋的好事,北境子民从此以后可永享太平,儒家大道也可推行天下,顺便让他们将这封书信传颂出去,让百姓们都明白我家陛下的良苦用心。”
“而另一封则寄给诸位所在王庭的君王,阐明利害关系,能说动他开成献降免去刀剑,自是好事,但若是对方冥顽不灵,我大楚也不会记恨诸位,依然会将诸位当做朋友。”
“只是两份书信,诸位便可将无涯学院的藏书阁尽数揽入怀中……”
“诸位以为……”
“何如?”
……
李秀白的声音落下,整个无涯学宫都在那时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没有人敢回答李秀白的问题。
答应了李秀白的要求,便等于答应了卖国求荣,而若是不答应,以此刻李秀白与无涯学院摆开的架势,显然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哪怕是在众人的心底,已经难以抵挡住那藏书阁的诱惑,但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愿意去做这个出头鸟,被他人耻笑,就在众人都静默无声,等着第一个人应下此事时。
那位徐姓老者却发出一声冷哼,拂袖言道:“哼!痴人说梦!”
“徐某世受晋王国恩,要让老朽行那卖国求荣之事!不如将军现在便杀了老朽!”
徐姓老人的态度坚决,并无半点妥协之意,周围的儒生闻言都有些动容。
但张焕文却在那时上前一步说道:“徐先生这是什么话,你是我们的贵客,我们怎会杀你?”
“只是先生年纪大
了,不便执笔,待会自然会有人帮先生代笔,先生只管休息便是。”
张焕文这话出口,众人的心底顿时寒意丛生,虽然一开始众人对于无涯学院摆开的阵仗都有所预料,但听闻张焕文此言,他们方才明白,今日之事大局已定,如今他们为鱼肉,旁人为刀俎,一切都不再由得他们。
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各方学院中的掌舵人级别的人物,以他们身份,劝降信在各自君王那里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暂时不表,但于各自的宗门中必然掀起轩然大波,若是门中弟子救人心切,真的就将这番信中内容宣扬开来,以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所在宗门的地位,定然会在各自王朝造成极大的影响,虽不至于动摇王朝根基,却足以埋下祸根。
众人噤若寒蝉,方才还有心思离开的众人纷纷呆坐在了原地,没了离去的勇气。
那位徐姓老人看了一眼低头坐回原地的众人,冷声言道:“贪生怕死。”
那些儒生听到老人这番话,纷纷将脑袋低得更深了几分,面有羞愧之色,却终究敌不过对死亡的畏惧,不敢作声。
“老夫现在就要走,诸位要留我,那大可一试!”徐姓老人说完这话便没有半点犹豫,转过身子领着他那几位随行的后辈就要迈步离去。
张焕文与李秀白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他们于此之前大抵都没有想到,在这般的威吓下,竟然还有人敢与他们作对。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难事,能杀鸡儆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能更好的的控制眼前这群人。
想到这里,张焕文朝着李秀白点了点头,李秀白明晓对方的心意,于那时迈出一步,就要出手。
魏来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他的眉头皱起,终究还是忍不住便要站起身子。他虽然钦佩于老人的风骨,但毕竟与对方非亲非故,没必要为了老人去开罪无涯学院这样一尊庞然大物。
魏来之所以选择在这时出手,无非是意识到了唇亡齿寒,若是大楚整的准备对北境诸国出手,那宁州也难以幸免,莫说其他,就是想要离开这无涯学院回到宁州都是一件难事,此刻若是放任徐姓老者被害,那便等于让自己目前唯一可能的盟友死于非命,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坐视不理。
可就在这时,一声冷很忽的从不远处传来。
“哼!”一位儒生忽然站起了身子,他一拍眼前的案台大声言道:“徐先生莫急,秦某与你一起走!”
那起身之人赫然便是青冥学宫的秦相,他这话说罢便带着两位同门一同齐声来到了徐姓老人身侧。
这般境况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愣,而张焕文与李秀白也是脸色一变,神情凝重了起来。
于此之前,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符合这老人之人闹事的会是秦相。
毕竟他们今日所行之事说到底是奉了楚国朝廷的旨意,对于本身就身在楚地的青冥学宫来说,并无任何害处,秦相又有何理由魏来一个晋国的腐儒与无涯学院甚至大楚朝廷为敌呢?
“秦先生可要想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李秀白 军伍出身,对于秦相这般举动可并没有半点容忍的心思,寒声便问道。
“自然明白。”秦相却平静应道。
“你要让青冥学宫的百年传承葬送在你手上吗?”一旁的张焕文上前一步眯着眼睛再问道。
秦相默不作声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随即言道。
“张先生是大才,秦某不敢与你相提并论。但却记得六岁启蒙时师尊授予过在下的一句话,到现在也不敢忘怀。”
“今次儒生大会,先生教导让在下受益良多。”
“此番临别,身无长物,便将此言赠与先生。”
“玉节为碎,人节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