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想看你挨揍
“前辈所谓的办法,就是待在这里?”
魏来皱着眉头问道,同时也伸手挡住了身旁衣衫暴露的女子伸来的手臂。
不远处,卫流芳躺在矮榻上,身旁同样坐着两位女子,一人给他喂着瓜果,一人索性让他枕着大腿。
这位在燕庭也算得上是声名远播的八门大圣,此刻却毫无那传闻中的大圣风采,倒是一脸沉迷于此的迷醉之色。
“所谓谋定而后动,只有莽夫才会闷头硬闯,我这叫……运筹帷幄,以逸待劳。”卫流芳头也不抬的言道。
魏来狐疑的问道:“所以前辈是有自己的计划咯?”
“当然。”卫流芳又吃下一颗女子递来的葡萄,笃定言道。
“那计划是?”魏来追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卫流芳却摇头晃脑的说道。
魏来有些恼火,当然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已经与卫流芳在这烽火城的兰花斋待了足足三日,这三日他什么也没干,就每日陪着卫流芳喝酒、听曲。
魏来不免有些心急,他瞟了一眼周围的女子,沉声言道:“出去。”
三位女子有些不满,但见魏来的脸色阴冷,却也不敢多言,纷纷闷闷的退出了房门。
“唉!唉!别走啊!”卫流芳却颇为不舍的大声吼道,但那些女子可看得真切,这几日都是魏来在付钱款,她们当然明白不能得罪有钱的人。
魏来也不管卫流芳在嚷嚷些什么,迈步便走到了卫流芳的身侧,沉声言道:“前辈可知二十万三霄军正厉兵秣马驻扎于宁州与固州交界的潼山关,我若是久出未归,宁州境内必然人心惶惶。”
“加上州牧新亡,宁州境内群龙无首,民愤激昂,稍有不慎三霄军便会被民意裹挟,与燕庭开战,那时候这燕庭四州之地,便得生灵涂炭。”
“现在知道怕了?那你一开始不来固州,不闯那龙骧宫不就没有这些事端了吗?”卫流芳闻言抬头看了魏来一眼,颇有些不满的反问道。
魏来一愣,正色道:“我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不得不?有多不得不?”
卫流芳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仰头饮下,语气揶揄的问道。
“是铁了心的想报仇,仇令智昏?还是只是拿到了几十枚大圣印,狂妄自大了起来,以为凭着那些东西就能在燕地横行无忌?”
卫流芳这样问道,魏来的脸色阴沉,不喜他这般态度。
“亦或者……”可忽的卫流芳的声音低了下来,他看向魏来的目光也愈发的古怪。
“你知道什么关于燕庭的秘密?”
卫流芳的目光以及古怪的语气,无疑是在向魏来暗示着些什么。
魏来的心头一跳, 并未回应但看向卫流芳的目光却变得复杂了起来。
“气运。”卫流芳却微微一笑,一语道破了天机。
话说道这个份上,魏来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宁州需要气运。”
“从天阙界到敖貅,宁州的气运被裹挟了太多,我若不
想办法取得气运,宁州同样也会生灵涂炭,这是无奈之举。”魏来沉声说道。
“不,是你想要更多。”
卫流芳却一眼洞穿了魏来的心思:“江浣水早就给宁州想好的退路,那位东境上神所提供的力量足以弥补宁州残薄的气运,单凭这一点,宁州就已经强过了燕地其余三州数倍,你这么做还有其他目的。”
卫流芳这样说着,看着魏来的目光变得凌冽了起来。
魏来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前辈多虑了,晚辈只想完成外公的遗愿,守好这宁州的一亩三分地,其余的事情晚辈想不来,也没有本事去想。”
卫流芳脸上的笑意更甚:“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君子以诚相交,士以志相交,匹夫以义相交,三者但取其一,可以命托。”
“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样,我同样不信任你。”
“救你是要命的勾当,你信不过我,我何尝信得过你?”
“所以啊,既然是我救你,你就按着我的规矩来,咱们都平平安安的做完自己的事情,不好吗?”
魏来皱了皱眉头,正要再说什么,卫流芳的眉头忽的一挑,说道:“来了。”
魏来一愣,问道:“什么?”
可这话刚刚出口,还不待卫流芳回应,魏来便敏锐的察觉到了数道冷冽的气机猛然朝着他们所在的房间袭杀过来。
哐当!
白狼吞月豁然出鞘,而五道身影也在那时撞开了房门,直直朝着魏来。
魏来面色一寒,周身三道神门亮起,浩大灵力荡开,一刀便在那时挥出,为首之人在那一刀之下,身形暴退。
而剩余四人则从各处围杀过来,将魏来团团围住。
这四人浑身包裹在黑衣之下,看不出修为强弱,但招式却极为古怪与狠辣,招招都直取魏来要害,魏来经过三日的修养修为已经恢复大半,按理来说对付这四人应该不曾问题,但偏偏这四人极为默契攻守之间相互配合,魏来一时间竟拿他们有些无可奈何。
一番搏杀下来,魏来与这四人鏖战良久,却依然未有取得半点优势。
反倒是那四人的配合默契,整个过程中并未出现任何的差池,以至于魏来明明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强于他们,却无法将之战胜。
而双方的大战闹出的动静极大,兰花斋中惊呼一片,想来烽火城的守军也很快会被这异动吸引赶来此处,魏来害怕拖得越久,麻烦便越多。
他的心头一沉,便准备强行斩杀掉其中一人,以断其一指的办法,强行破局。
为此他将灵力汇集于周身,面色狠厉的朝着其中一人挥出长刀,而面对那三人试图以围魏救赵攻来的杀招视而不见。
这当然不是聪明的办法,但为了尽快结束战斗,魏来也只能如此。
轰!
三人的攻势硬生生轰在了魏来的背上,魏来的面色一白,嘴里有鲜血喷出,但他的攻势却并未停滞,反而愈发凶戾的涌向那人。
咔嚓!
白狼吞月准确无误的从那人的腰身处斩入,也
并无任何意外的将男人拦腰斩断。
但……
却并没有任何魏来想象中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出现,反倒是那被斩成两段的尸体就这样栽倒在地,没有半点的鲜血溢出。
魏来一愣,定睛看去,却见那黑袍之下,并非什么血肉之躯,而是两截以金属拼接出来的事物。
是傀儡!
魏来瞬息反应了过来,他曾在书上见过一些关于傀儡的介绍,这是墨家的手段,只是这些年来墨家早已在燕地销声匿迹,魏来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面对这样的对手。
他正惊骇间,那两具化作两截的傀儡断开处,忽的有一道道白色丝线伸出,相互连接,转瞬便在魏来惊骇的目光下,合拢在一起,又完好如初……
魏来的面露苦笑,他方才硬抗了那三道傀儡的攻击,方才斩杀了此物,可转瞬他恢复如初,显然,想要取胜,最好的办法是找到那掌控傀儡之人,否者无论杀它们多少次,他们大抵也都可以再次死而复生。
只是这四人的身形都被包裹在那黑袍之下,而周身的气息都极为相似,根本难以辨别出差距,魏来不禁皱起眉头,暗想着当如何寻到正主。
而那四人却并没有半点给魏来思考的时间,四人于那时再次围杀了上来。
魏来赶忙运集起周身气息,想要抵御。
但就在那一瞬间,四人的身形却忽的一滞,全部僵硬在了原地。
魏来一愣,不待他回过神来,那四人的身子便在同一时间纷纷栽倒在地,而黑袍下所露出的身形却无一例外都是金属所铸成的傀儡。
魏来不免有些惊讶,可这时又有一道身影重重的落在了他身前的地面上。
伴随着一同传来的还有卫流芳的声音:“别做莽夫,要用脑子。”
魏来反应过来,他看得真切,这已经没了气息的身影赫然便是一开始接触时,被自己击倒重重摔出房门之人。
他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就里,这人显然是老谋深算之辈,一开始接触的刹那的便假装不敌落败,然后躲在角落处操作傀儡作战,魏来方才都未有想到此人,还在那四道傀儡中寻找正主,此刻想来他不免暗觉自己有些愚笨。
“走吧。这里已经被寻到了,咱们该换下一个地方了。”见魏来还在发愣,卫流芳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说罢这话,卫流芳转身便朝着屋外走去。
大概是吃人嘴软的关系,魏来也知道若非卫流芳出手,他就是最后能想到这一层,这个过程中却也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虽然与卫流芳的相处过程算不得愉快,但对方毕竟三方两次救他,魏来还是对其颇为感激,心底不免对其有所改观,他这样想着赶忙迈步跟上。
但刚刚走出几步,他又觉不对,问道:“前辈这么久才出手,是因为那人有什么隐匿气息的法门吗?”
“没有。”
“那前辈为何这么久才发现他?”
“我早就发现了……”
“只是想看你多被揍一会而已。”
“……”
第七十九 回忆
转眼便是半个月的光景过去。
魏来随着卫流芳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半个月下来都在泰临城周围打转。
前前后后大抵遇见了四五次袭击,但所派出的对手却大抵只是些四五境的家伙,且数量不会超过五位,除了一些修为手段诡异之人给魏来造成了些许麻烦外,大多数阻拦者都被魏来所击退。
魏来就是性子再好,在这半个月的光景里也被磨灭了大半。
再又一次击退了来犯者后,卫流芳悠哉悠哉的迈步带路,走出了之前他们栖身的城池,而所去的方向却并非宁州,而是背道而驰。
魏来终于耐不住性子,停下了脚步。
卫流芳似乎感受到了这一点,他回头看向魏来,问道:“怎么?不走了?”
“前辈这些日子以来对晚辈的照料,晚辈铭记于心,但晚辈确有要事在身,真的不能再陪前辈耽搁下去,还请前辈谅解,你我就此别过!”
魏来这般说罢,转身便朝着宁州所在方向的另一条小道迈开了步子。
卫流芳眯着眼睛,看着渐行渐远的少年,这一次却出奇的未有出言阻拦,任由他越走越远,可嘴角却分明有笑意漫开。
直到那魏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眼帘,他方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小妮子,一天到晚竟给我早这样的麻烦。我这老骨头,早晚败在你手里。”他自顾自的骂了几句,随即一道晦暗的气机猛然从他体内荡开,微弱得几乎不可被察觉的涟漪漫出,从这小城外的羊肠小道,一路荡开,穿过密林,拂过山岗,直抵龙骧宫深处。
那里一位躺在软塌上单手撑着脸蛋,闭目假寐的美艳女子豁然睁开了双眼。
黑暗中有数道黑影从不知何处猛然出现在女人的周围,在她的身前单膝跪下。
“去!把他抓回来!”
“我要他身上的大燕气运。”
女人轻声言道,慵懒的语气中却透露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是!”
那些身影如此应道,然后有一个个的转瞬消失在这房间中,就好像他们来时一般,快得让人仿佛以为方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
卫流芳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他记得曾经有那么个人给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这燕地只有两种人,要么是恶人,要么就是即将被恶人杀死的好人。
卫流芳不想做坏人,但想要在燕地活下去,有时候并由不得人做选择。
哪怕是八门大圣,也有诸多的迫不得已。
更何况,当他做出抉择时,他还远没有抵达现在这般境界。
那是一个很庸俗的故事,庸俗到有些烂大街。
一个天才少年意气风发,却师门不幸,门中长老尽数死于非命。
少年临危受命,接过了掌教的重担。
然后便有那么些以往俯首称臣的家伙开始兴风作浪,开始试图窥探神宗奥秘。
要知道无论如何时过境迁,而世上人始终不变的是,喜欢看那高楼坍塌的景象。
以往凭着宗门威望结识的豪侠权贵,在那时纷纷缄默收声,一时间少年孤立无援,甚至就连门中的同
门们也出现了那么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那可谓是相当难熬的一段时日,少年每天都在疲于应付各种麻烦,哪怕他的天赋绝顶,没有精力修行,修为也难有进寸。而没有修为作为支撑,无论你如何想尽办法,该来的麻烦一个都不会少。
事情就在那时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一般。
他没有精力修行,所以修为难以震慑宵小,而因为难以震慑宵小,所以更多的麻烦上门,而疲于应付这些麻烦,他的修为也愈发难有精进可言。
时间日复一日的过去,紫云宫每况愈下。
作为掌教的少年也日益憔悴……
这一切,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子,一个卫流芳这一辈子都从未见过的漂亮女子叩开了紫云宫的宫门,一切才有了变化。
……
想到这里,卫流芳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数道黑影落在了他的身侧,将小摊周围围得严严实实。
“这么快。”他这般说道,目光平静的看向周围的黑影。
为首之人的面色略显诧异,他皱起了眉头沉目看着卫流芳:“怎么是你?!”
他的语气中带着怒意与惊诧。
“娘娘就说这些日子为何那家伙的气息时有时无,原来是你在从中作梗。”
“背叛娘娘的下场,你可想得明白?”
卫流芳站起了身子,背后所负长剑轻颤。
“我看着她一路从侍女走到皇后娘娘的位置,她的手腕我比你清楚。”
“而且,背叛这二字从何说起?”
卫流芳问道。
那为首之人一愣,目光扫向周围,却并未寻到魏来的踪迹,他的面色阴寒,继续言道。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混淆了娘娘判官笔的追踪的法门,但既然这么做了,你觉得娘娘会放过你吗?这不是背叛还能是什么?”为首之人低语言道,语调之中已然有杀机奔涌。
可听闻这话的卫流芳却连连摆手:“不不不!”
“兄台误会我的意思了……”
他这样说着,于那时一顿,看向男人的目光中忽的有笑意漫开:“我的意思是……”
“死人是没有机会把任何消息带出去的。”
这话一落,周围那些黑衣人的脸色一变,瞳孔猛然放大。
但还不待他们彻底回过神来,卫流芳背后的长剑猛地出鞘,冲天而起。
那为首之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小心!”
但这话出口却已然是为时已晚。
那雪白的长剑冲天而起,漫天剑影豁然从天际爆射而来,直取众人面门。
圣人之威何其磅礴,只是一招出手,顿时剑如雨下。
那些围拢着卫流芳的黑袍人在那样的剑招下,虽有心运集起体内灵力对抗,可他们所撑起灵力屏障,只是被那剑光微微触及,便轰然碎裂,然后剑影继续向前,洞穿了那些黑袍人的胸膛,一个照面的光景,黑袍人尽数毙命,纷纷栽倒在地。
冲天而起的神剑发出一声清鸣,遁入卫流芳的剑鞘中。
他看了那满地的尸首一眼,嘴里喃喃说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不曾知道不
该知道的东西……”
“就可以一门心思的活,一门心思的死。”
“何其幸福。”
他这般感叹完,就要迈步离去。
可脚步方才踏出不过数,身子却忽的僵硬在了原地。
他脸色一白,眸中露出了骇然之色,身子豁然转了过去,看向那些黑袍人倒地之处。
只见那里,一道身影缓慢而艰难的站了起来。
“呵呵……”
他低着头,身形佝偻,嘴里不断喘着粗气,显然哪怕只是站起身子,对于此刻他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可饶是到了这般地步,他的嘴里却依然不住响起阵阵冷笑声。
那笑声牵动了他本就严重的伤势,以至于他的嘴里不断有鲜血随着这笑声被咳出。
但越是如此,他脸上的笑意便愈发的灿烂,以至于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癫狂。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他的手中此刻握着的事物一枚白色的雕有鸳鸯戏水之相的玉佩。
“她竟然把这个给了你!”卫流芳面色凝重的看着那人手中的玉佩,脸上的神情复杂。
愤怒、惊骇、不可思议,这各种情绪都在他的眸中一一闪过,而最后,却又凝固在一抹浓重的悲伤上。
“娘娘早就怀疑你有不臣之心,你以为你的那点小心思能瞒过娘娘?”那黑袍人冷笑着说道。
对于自己已经伤及心脉的伤势毫不在意,反倒一脸畅快无比的笑意。
从成为黑袍死士那一天起,每一个黑袍死士都早已明白自己的结局,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并不可怕,而能在死之前,将一位八门大圣拖入黄泉,那更是莫大的荣耀。
他这样想着,握着那玉佩的手力道更重了几分,鸳鸯玉佩上随着他力道加大,而开始浮现出一道道如蛛网般狰狞的裂纹。
卫流芳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甚至难以催动半点灵力,阻拦眼前的黑袍男子。
他呼吸变得急促,身子几乎站立不住,整个人跪倒在地。
他面露苦笑,暗暗想着,所谓的八门大圣,其实也不过如此羸弱不堪。
剧烈疼痛开始撕裂他的神智,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个少女叩开了山门,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问他:“你想要救你的宗门吗?”
年轻掌教神情古怪的问道:“你有办法?”
少女平静应道:“世上的事,只要去想,都有办法,只是你愿不愿意去做而已。”
这样的话说得太大,尤其当说话的人还是一个看上去比他还小上几分的少女时。
很难有人不把这番话当做是胡言乱语,而年轻的掌教确实也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可他还是问道:“什么办法?”
少女张开嘴朝他说道:“……”
画面在那一瞬间忽的变得没了声息,他的脑海中一阵剧痛,他记不得少女对着他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那时,那少女脸上的笑容那般美丽。
像是紫云宫白水园中的枫树,秋风一扫,而落。
明知夭亡,却难以移开眼,不去看那如火般的炙热……
第八十章 因果
天色愈发的暗。
酒肆的老板与酒客们早就被这般异动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的躲在了角落。
他黑袍人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可脸上的神色却越发的狂热。
他手上的力道更甚,那枚玉佩上的裂纹一息多过一息。
“死吧!叛徒!”他狞声说道。
这声音将卫流芳从混乱的思绪中拉扯了出来。
他看向那黑袍人,忽的问道:“你不怕死吗?”
黑袍人闻言朗声笑道:“能为皇后娘娘敬忠!能为皇后娘娘而死!”
“我死得其所!”
卫流芳的目光有些悲悯:“每个人都应该怕死。”
“因为活着的人才能算作人,死了,人就不再是人了。”
那黑袍人却厉声喝道:“闭嘴!叛徒!”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贪生怕死吗!我们黑袍死士,生来就是为皇后娘娘而活的人!为了娘娘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卫流芳却言道:“每个人活着的意义都不一样,你和我的不一样,和任何不同的人都不一样。”
“这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我看不见你的恐惧,看不见你的不舍。”
“你不完整。”
“你一定……”说到这里,卫流芳的双眸眯起,轻声言道:“一定忘了什么东西。”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那黑袍人的身子一颤,他脸上的狰狞之色在那一瞬间竟然有些许溃散的痕迹。
但下一刻,却又再次被狰狞之色笼盖。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你给我死!”他激动的大声吼道,拿着那玉佩的手便要再次发力,而这一次,他没有半点留力,准备彻底捏碎那玉佩。
卫流芳苦笑的摇了摇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又咽了回去。
天黑、路险。
人都走得艰难,忽然有了光,虽然稀薄,但却可以照亮周围。
可走得久的人,会变得麻木,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去握住那道光。
所以,你说得再多,再言之灼灼,他们都不会信。
因为当下,对于他们来说才是安稳。
卫流芳想着这些缓缓闭上了双眸,等待着那场死亡的降临……
噗!
可就在这时,忽的升起一道轻响。
卫流芳一愣,顿觉周身那股撕裂般的剧痛猛然散去。
他睁开眼看去,却见那位黑袍人的身子僵力在了原地,他的双目瞪得浑圆,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而他的胸口处,一把幽寒的匕首伸出,在卫流芳看向那处时,又猛地被抽出。
砰。
伴随着又是一道轻响,那黑袍人的身子在那时猛然倒地,他的身后魏来的身形浮现,涌入卫流芳的眼帘。
卫流芳显然也未有想到魏来会去而复返,他不免在那时一愣,下一刻便露出艰难的笑意,然后身子一歪,重重的摔倒了下去。
……
“记忆真的重要吗?”
“我曾经认识一个男人,他的妻儿死在了歹人的手中。”
“他很难过,他想要报仇。于是我给了他
报仇的办法,他也成功坐到了。”
“但他的人生却并没有因为杀了仇人而好起来,他还是日日夜夜的思念他的孩子、他的妻子。”
“食之无味,寝不能寐,痛不欲生,以泪洗面。”
“我给他出了个主意,忘了他的妻儿。”
“于是乎,他没了痛苦,他可以继续好端端活在这人世间,他甚至还能再娶妻生子,在重新享受以往的快乐。”
“这不好吗?”
“我想若是他的妻儿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因为他的改变而感到高兴,不是吗?”
烈火燃起枯枝发出的脆响在卫流芳的耳畔回荡。
那声音将他从梦境中拉扯了回来,他睁开眼,见火堆旁坐着一位少年,手里把玩着一枚白色的鸳鸯玉佩,此刻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想不到堂堂的八门大圣,竟然会被一枚这样的东西所制。”
魏来这般说道。
按理来说,自己性命攸关之物,这样被人捏在手中,任任何人都的提心吊胆。但苏醒过来的卫流芳却面色平静,他走到了魏来的跟前,坐了下来,看着篝火中跳跃的火光,笑道。
“人总会在某些时候,为了某些事而低头。”
魏来一愣,大抵也听明白了卫流芳话里的意思,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事物轻轻一抛,卫流芳便将之接住,也不道谢,只是将它收入了怀中。
“你怎么回来了?”他问道。
魏来瞟了他一眼,说道:“你想听实话?”
卫流芳眉梢一挑:“看样子真相会很伤人。”
魏来耸了耸肩膀,对于卫流芳的猜测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的言道:“前辈的举动着实太过古怪了一些。”
“既然救我,却不肯坦诚相待,可若是要害我,那以前辈的修为,有似乎不用过如此大费周折。”
“所以晚辈只好揣测前辈另有所图,但摸不准前辈到底是要害我,还是救我,故而只能施计离开,在远处暗暗观望前辈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听到这里的卫流芳了然的点了点头,但忽的他又想是想到了什么,在那时出言问道:“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离开对吗?”
“是。”魏来点了点头。
卫流芳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有些古怪,他又问道:“所以全程你都看到了,对吗?”
魏来又点了点头,神情平静的应道:“对。”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出来了?你可知道那人要是力道再打上些许,说不得我现在就只能化作阴神陪你走回宁州了。”卫流芳沉声问道。
八门大圣与寻常人不同,即使并无任何人供奉,死后的阴魂依然可以化作阴神留存于世。
当然,这个时间并不会太长,譬如当初的那位前朝神将关山槊,他的身前修为强大,前朝未有破灭之前,庙宇更是香火鼎盛,但饶是如此,在未有得到众人敬奉之后,阴神之躯渐渐衰败,与魏来以及吕观山相识时,已经是行将就木。
但魏来面对卫流芳的质问,却并未露出半点的愧疚之色,只是嘴角一扬,将当初卫流芳说给自己的话,又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我只是想看前辈被多揍一会而已……”
……
卫流芳闻言一愣,随即哑
然失笑。
而这时魏来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色看向卫流芳,沉声问道:“事到如今,前辈能够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了吗?”
“又或者说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卫流芳听闻魏来此问,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盯着眼前的篝火,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那跳动的火光。
良久。
“你有没有想过,你用了大圣印中的咫尺天涯,瞬息遁出了三百里地,但不过一刻钟出头的时间,黑袍死士便寻到了你,这是为何?”
卫流芳这样问道。
魏来确实疑惑过此事,但之后又提防着卫流芳,便来不及去思量此事,此刻听闻此问,不禁眉头皱起。
“金芸儿手下的死士遍布燕地各处,尤其是在固州与宽州二地,更是可谓手眼通天,只要她念头一动,这些人便会立马奔赴她所指定的目标,如狼群牵动,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卫流芳这样说着,转过头目光直直的盯着魏来。
魏来的心头一凛,也在这时意识到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他曾暗以为是对方在不知不觉间在他的身上种下了什么法门,故而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但这半个月的光景中魏来不止一次探查自己的体内,却并无所获。
他想不明白其中就里,索性看向卫流芳问道:“前辈知道?”
卫流芳在那时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某个久远的时间之前。
又过了好一会,方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眼:“因果。”
“因果?”魏来一愣。
他当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字眼,譬如他便曾经在他父亲的手札上看到过关于归元宫斩尘之法的记载,起本质便是斩断因果,对此他还做过很是详细的研究……
等等!
想到这里的魏来忽的一愣,他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研究关于归元宫的一切……
他的脑仁忽然有些发疼,但卫流芳并未注意到魏来的这番异状,在那时继续言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告诉你,金芸儿是这燕地最可怕的人吗?”卫流芳问道。
而他的问题也将魏来从那片刻的恍惚中拉扯了回来,魏来愣愣的看向卫流芳。
“这样的表述其实过于保守,准确的说,以我的眼界看来,金芸儿应该是整个北境我所知晓的人中,最可怕的那一个……”
卫流芳是八门大圣,这样的存在哪怕是放到大楚境内,那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而作为大圣,他的眼界自然绝非寻常人可以比拟,能够被他冠以北境最可怕的人这样的称号,魏来也不免心头一凛,暗暗思忖着自己是否真的太过低估那位皇后娘娘了。
“前辈好像很了解那位娘娘,也很了解所谓的因果。”魏来沉声问道。
“谈不上了解,只是自己亲身经历过而已。”卫流芳笑道。
“嗯?前辈这是何意?”魏来有些不解。
卫流芳眸中的神采在那时一凝,双拳猛地握紧,隐隐有些颤抖。
“我被那个女人,剥离过……”
“因果。”
第八十一章 关于那个女人
“剥离因果?”魏来叨念着这个字眼,眉头渐渐皱起。
但他很快便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关于大湮之法的记录,于是便沉声问道:“前辈如何知道自己的因果曾被剥离?”
卫流芳问道:“你听说过归元宫的斩尘之法吗?”
魏来一愣,点了点头:“曾经有幸读过这方面的记载。”
卫流芳闻言伸出手从地上拿起了一个树枝,然后在眼前的地面上比划了起来。
他先是在三角处画出三个圆圈,指着言道:“这是三个彼此认识的人。”
然后他又用三道线条将三者链接在一起,说道:“这三条线便是他们彼此的因果。”
“而当其中一人的因果被斩断时。”他说着,手中的树枝又是画,将其中一个圆圈伸出的两个线条从中抹断。
魏来皱起眉头,问道:“然后呢?”
“世界是由无数生灵构成的,而每个生灵之间都链接着因果,这些因果线密密麻麻,虽然看不见,却真实存在。”
“它们是不可消亡的事物,也就是说,因果可以被斩断,就像这两根线一样,他们被从中斩断,但却不会消失。”
“因果之中蕴含的是世界本源的力量,不可消亡,但也不能任由其无端乱窜。”
“因果之间必须拥有联系,就好比倘若这两个人都与斩断因果之人有仇,因果线被斩断。”
“他们的仇恨还在,却不再有源头存在,久而久之就会有人发现异端,而这样一来,斩尘便毫无意义,甚至还有可能引来天机混乱,酿成大祸。”
“所以,有人便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说着,卫流芳再次伸出手中的树枝,在那地上勾画了起来。
他将那各自链接着一个圆圈的两条断掉的线通过一个圆弧链接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因果线便各自链接,便不会出现之前我所说的异状。”卫流芳在那时说道。
魏来一愣,但很快便觉察到了这样做法中的古怪之处,他沉声问道:“可正如前辈所说,每个因果都是不同。”
“譬如……”魏来指了指那两道被链接的线条,说道:“这个人与他有仇,另一个人也与他有仇,可这二人之间却不一定有着仇恨,那两个包裹着戾气的因果线链接,他们对于彼此的记忆,会最终衍变成什么样子呢?”
“那就得看,他们之前这因果线所包裹的仇恨如何了。”卫流芳平静言道。
“若是二人之前有不错的交情,而这道错位链接的因果线中所包裹的仇恨,也并不浓烈的话,二者相交,恨意会消减,但同时交情也会消减,最后达到某个平衡的地步。”
“而若是二人之前并不认识,而错位的因果线中所包裹的仇恨又足够大的话,那这二人恐怕从此就会不死不休……”
魏来听到这话,顿时心头一凛,他的眸中涌出骇然之色。
他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斩断因果之后,甚至有可能让本就素不相识的人变成死仇……”
这是何其可怕的事情,但是想想便让魏来觉得不寒而栗。
就好像他所憎恨的人不曾真的应该被他憎恨,就像他所喜欢的人也不曾真的被他喜欢,一切都有可能会是别人有意编造的故事。
“可怕吗?”卫流芳眯着眼睛问道。
魏来不语,只是他眸中阴沉的目光,显然已经给出了回答。
“但这远不是最可怕的地方。”卫流芳却言道。
魏来皱起了眉头,再次问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我跟你说的只是归元宫的斩尘之法,而说到底斩尘之法对于归元宫的修士来说只是他们斩断红尘,为了修行所施展的法门,并不会也不能刻意篡改所谓的因果。我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太多,譬如,这段因果斩断后,那修士本身两道断掉的因果线他们又会作何处理,我也一概不知。”
“而我真正了解的是金芸儿。”
听到这话的魏来心头又是一凛,他看向卫流芳,沉声问道:“前辈的意思是,那位皇后娘娘也会斩尘之法?”
“没那么简单。”卫流芳摇了摇头,说道。
他说着用树枝将眼前地面上的事物磨平,然后再
次伸出画出四个圆圈,而这一次,他并未有将那圆圈都链接起来,而是只选中其中两个,以长线链接,而另两个则与彼此都无半点联系。
“归元宫的斩尘之法,重点在一个斩字上。”
“而金芸儿的法门,却与之有着本质的区别。”
卫流芳说着,伸出手中的数字,在那链接着线条两段的圆圈各处一划,那线段便被整个剥离了出来。
“她的法门是剥离因果,如此一来二者都不会再感受到这份因果的存在。”
魏来一愣,好一会之后才明白卫流芳的意思。
归元宫的法门,是斩断因果,但却并非消亡因果。
因果双方对于彼此的记忆会错位,但记忆本质还是存在的,只是记忆的另一端连接的人会发生变化,而因果也会因为彼此因果的不同,而有所变化。
但金芸儿的法门却是让人彻底丢失掉这段因果。
反应过来的魏来眉头一皱,言道:“一个是虚假的记忆,一个是不再记得,我觉得对于受法者来说其实并不见得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没有吗?”卫流芳却问道。
魏来有些困惑,他疑惑道:“那前辈觉得是如何呢?”
卫流芳一笑,沉眸看着魏来,火光印照在他的侧脸,他的模样在那时莫名多出了几分阴森的味道。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因果是不会消亡的。”
他伸出手指了指两个被隔断的圆圈:“他们不记得彼此,但这条因果线却还存在。”
“若是我……”
他说道这处微微一顿,将树枝伸向了另一头,落在另外两个彼此并无联系的圆圈上。
他在二者之间轻轻划,语调低沉了起来:“有能力,将这道因果线安插在他们身上呢?”
“无论是八门大圣,还是凡夫俗子……”
“只要掌握了这道因果,她便可以使两个并不相识的人变作水火不容的死敌。”
“也可以让彼此有杀父之仇的二人,相亲相爱……”
“你懂了吗?”
第八十二章 你的身上到底藏着些什么!
魏来的心头一凛,他之前的担忧在这一刻化为了现实。
他陷入了愕然,也陷入了沉默。
这般手段何其骇人,若真是如卫流芳所言的那般,那那位皇后娘娘,甚至完全可以让一个生活在一个徐家的现实中,而对方却毫无察觉。
而最最要命的是,这样的存在,却是魏来的对手,魏来一想到自己有一天或许一觉醒来,就会忘记某些重要的人,又或者将仇人当做兄弟,向手足举起屠刀,诸多种种,魏来便觉后背发凉。
但很快他便又想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沉眸看向卫流芳,又问出了之前那个问题:“前辈说自己被剥离了因果,前辈是如何记得的?”
这显然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依照着他在他爹留下的手札中的记载,因果斩断亦或者卫流芳所说剥离之后,当事人是不能察觉到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的。
“你受过伤吗?”卫流芳却问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道。
魏来一愣,但还是如实应道:“自然受过。”
“有些伤口会结痂、然后慢慢恢复,在某一日变得完好如初,无法再察觉那处曾经有过伤势。”
“但有些伤口,因为足够深、足够重,即使结痂,即使愈合,但只要你细细去看,那处的皮肉依然会与其他地方的皮肉有着本质的区别。”
“斩断因果也是如此,总会留下些痕迹,当你拥有足够强大的修为后,在某些特定的机缘下,你便会察觉到某些蛛丝马迹。”卫流芳这般说道。
魏来却还是听得模棱两可,他追问道:“前辈所言何意?”
“你有没有曾经在某一瞬间,对某些事亦或者某些人亦或者某个场景,生出似曾相似的感受?”
“就是那种你明明从未经历过,亦或者从未见过的人,却莫名觉得熟悉,觉得亲近?”
卫流芳问道。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了那个梦境,想起了那把名为朝暮的剑,也想起了那个名叫徐的名字。
他的心底泛起了阵阵暗涌,但不待他想得透彻,卫流芳却继续言道。
“我年少时,宗门长辈们因意外仙逝,我接过了掌教的大印,艰难的支撑着宗门。”
“为了保全师尊留下的基业,我做了很多违心的事情,譬如成为燕庭
的鹰犬。”
“而在我成为八门大圣后,我终于有了些许对抗朝廷的资本。对于朝廷的许多命令,紫云宫并不在如之前那般完全听从,其中便有将那位五皇子收入门下。”
“我不是如江州牧那般胸怀大意之人,紫云宫可以帮朝廷做许多事,无论好坏,但一旦卷入了皇权之争,那便是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底深渊。我不敢拿祖宗基业去赌,所以我拒绝了朝廷的要求。”
“为此我也准备好了接受朝廷与金家的怒火,但金芸儿却并未发怒,只是遣人将五皇子送到了我的面前。”
“一眼。”
“我只是看了那孩子一眼。”
“我便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要求,就好像我曾经亏欠过她什么一般。”
魏来皱起了眉头,问道:“就是那个让前辈前来救我的五皇子?”
“嗯。就是那孩子。”卫流芳点了点头,苦笑言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亏欠了那孩子些什么,一见她便觉得亲近,便不忍让她伤心。她苦着求我一定要救你,我能怎么办?”卫流芳耸了耸肩膀,神情有些无奈。
魏来当然疑惑那位与他素未谋面的五皇子为什么会让卫流芳出手救他,但之前他已经问过数次,卫流芳都闭口不谈。他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况且比起这个,他还有更关心的事情。
“所以前辈是根据那个五皇子得出自己曾被剥离了因果的结论的吗?”魏来这样问道
“这只是契机。”卫流芳沉声应道。
“我从那时便隐约察觉到了在我身上发生的某些不一样的事情,而我就此也开始困扰,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人亦或者事,我没办法形容那样的感受……”
看着说道这处眉头紧皱的卫流芳,魏来的心头一跳。
这样的感受他何尝不曾有,他不仅理解,甚至感同身受……
只是他并没有因此就打断卫流芳的讲述,而是继续问道:“那之后呢?前辈是如何确定这一点的?”
卫流芳隐隐听出了此刻魏来语气中所带着的急切味道,他有些奇怪的看了少年一眼,但却没有多问。
而是继续说道:“后来,我便开始翻阅门中古籍,寻找其中刻有记载此事的典籍,而后便发现了关于归元宫斩尘之法
的记载。但那样的记载笼统又模糊,并不能完全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而后我机缘巧合之下听说了归元宫斩尘神宫中的弟子因为修行斩尘之法的缘故,需要洞悉因果,孟悬壶便赐予了他们另一道法门阴阳天。”
“在此法之下所有因果都将显现,于是我便偷偷潜入了归元宫,寻得了这个法门。”
魏来有些瞠目结舌,卫流芳堂堂一位八门大圣,既然也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但卫流芳却不觉有他,依然神情自若的叙述道:“索性这阴阳天虽然偏门,但绝非什么上乘功法,我费了些气力便将之学会,然后施展此法,观摩自己体内的因果,果然发现了数道因果断裂的痕迹。”
“而在那孩子的身上,我同样发现了与我其中一道断裂因果极为相似的气息,所以我才猜测,是金芸儿将我们因果剥离,而之后,我也开始暗中调查,这才得出了方才的结论。”
魏来面色阴冷的点了点头,然后正色看向卫流芳:“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嗯?”卫流芳看向魏来。
“前辈可否动用阴阳天看一看晚辈身上的因果。”魏来如此言道。
卫流芳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你这家伙,未免太过小心了,金芸儿这法门虽然厉害,但据我了解,想要动用也并非易事……”
他这样说着,但却见魏来看向他的目光极为坚决。
他不免心头一颤,收起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那我便帮你看上一看。”
“谢过前辈。”魏来拱手言道。
卫流芳也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而后他周身的气机忽的翻涌那个,脸色肃然了起来。
“阴阳天。”
伴随着这三个字眼吐出,无数金线猛然在魏来周身浮现。
卫流芳沉目看去,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肃然渐渐的眉头皱起,然后瞳孔渐渐放大,骇然之色浮现。
魏来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正要发问。
可卫流芳的脸色却在那时一白,抬眸看向魏来,抢先问道:“你的身上到底藏着些什么!?”
魏来还未闹明白卫流芳何出此问,卫流芳的身子忽然一颤,脸色愈发的惨白。
一大口鲜血便在那时猛然喷出……
第八十三章 袍下容颜
“前辈看到了什么?”魏来大概也没有想到卫流芳会出现这样的异状。
他赶忙伸手扶住了卫流芳摇摇晃晃的身子,嘴里如此问道。
“秘密。”卫流芳喘着粗气,用低沉的声音艰难的说道。
“秘密?什么秘密?”魏来不解道。
“我不知道,但你的身上有无数因果断开的痕迹,而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一定是你牵扯到了诸多辛密,你身边的人才会一个又一个的被斩断因果。”
“你一定忘了很多人与事……”卫流芳这样说道。
“而且,那个人为了不让你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你的身上下禁止,洞察你的因果便会受到那禁止的反噬。”
“那股力量极为强大,即使是我也难以对抗……”
说道这处卫流芳停了下来,饶是他身为八门大圣的眼界,却依然难以想象方才他所接触到的那股力量的强大。
他看向魏来的目光也因此变得古怪与骇然起来。
魏来闻言也是一愣,他仔细的想了想,自己好像从未接触过卫流芳口中这样的人物,但这样的念头一起,他转念一想,若是对方真的有操纵因果的可能,那自己也不可能能够记得对方。
这样的感觉让魏来的背脊发凉。
可这时卫流芳又忽的言道:“其中有一小部分因果断裂的痕迹是在最近发生的,而更多却是在出身时便已经被割裂。”
“因果之力是天地本源之力,你的身上缺少如此多的因果,生来定然身子孱弱,我虽不知你用何种办法补救,但你小时候一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修行。”
之前对于卫流芳所言,还有些半信半疑的魏来听到这话顿时心头一跳,他没了怀疑,而是盯着卫流芳问道:“那前辈可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回丢失的因果?”
卫流芳闻言,正要说些什么。
哗啦啦!
可就在这时,二人所处之地周围的密林忽的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一道道黑影猛然从林中窜出,直直的朝着二人杀来。
“是黑袍死士!”
卫流芳心头一紧,嘴里大喝道。
他推开魏来,也不顾自己体内还未完全恢复的伤势,体内灵力被他催动起来,他背后的长剑一声轻颤,猛地飞遁上天际。
然后无数剑影在那时朝着四周爆射而去。
大圣之威何其骇人,剑影坠地之处,轰响一片。
杀来的黑袍死士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应声倒,鲜血四溅,哀嚎不绝。
不过眨眼光景,便有数十人倒在了那剑影之下,但这一次那些黑袍死士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再如之前那般只是零零散散的数人便前来袭击。
饶是卫流芳这一道剑招斩落了数十位黑袍死士,但更多的黑影却远远不断的从密林中涌出,朝着他们杀来。
卫流芳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一声冷哼,眸中杀机翻涌。
“紫极!”
他如此喝道,周身四道神门涌向,好大气势猛地荡开,背后一道紫色的轮盘猛然涌现。
那时他的第一道灵纹。
他的双手伸出,两道与背后之物生得一模一样的紫色轮盘猛然浮现在他的掌心,他凭空拍出数掌,数道紫色轮盘在那一瞬间猛地涌出,将那些杀来的黑袍死士尽数震飞。然后围绕在他周身不断旋转,轮盘的边缘渐渐变得狭窄锋利,化作一道宛如护盾一般的事物,将任何敢于冲杀上前之人尽数拦腰斩断。
一旁的魏来见此情形,心头也暗暗惊诧于这八门大圣的强大,只是随意施展出招式,便让这些哪怕最低都是四境修士的众多黑袍甲士不得进寸。
他也在这时赶忙退入了那圆盘之中,唯恐被这
八门大圣的威能所误伤。
但那些黑袍死士却并未被卫流芳所激发的强大威能所恐吓,反倒愈发悍不畏死的涌了上来。
魏来看得心惊胆战,倒不是因为惧怕这些黑袍死士,而是任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往前冲锋所能得到的唯一结果,只是被那些紫色轮盘蓝颜斩断,可那些黑袍死士却并未因此而展露出半分畏惧,反倒愈发狂热的发起冲锋。
他们脸上的神情虔诚,就好似并非在冲向死亡,而是在完成某种崇高无比的信仰。
魏来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他以为每个人都应该对死亡心怀恐惧,而正是因为这样的恐惧,人才能生出不畏恐惧的勇气。
这是一个矛盾,却有实实在在的逻辑。
而眼前这些人,却显然并不是如魏来理解那般。
他们似乎更像……
只是在单纯的拥抱死亡。
他无法想象金芸儿到底是如何培养出这么多狂热的死士的。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时间去多想,因为他渐渐发现,在这些死士近乎悍不畏死的攻势下,卫流芳的额头上竟然隐隐有汗迹浮现。
魏来的心头一震,豁然响起在之前的大战中卫流芳的伤势尚未恢复,而之后又给他查看因果,似乎也受了不小的伤势,二者叠加,此刻卫流芳想来定是内息紊乱。
魏来张开自己的灵力,不断在那轮盘的边缘搏杀着冲上前来的黑袍死士,以此缓解着卫流芳的压力,一边大声朝着卫流芳吼道:“前辈!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找机会突围离开!”
卫流芳点了点头,他体内的气机一提,周身又是两道神门涌现:“流火!”
他这样说道,那数道盘旋在他周身的轮盘猛地竖起,然后一道道巨大的火舌从那些轮盘的中心喷吐而出。
火焰的温度极高,那些黑袍死士还试图运转起体内的灵力进行抵御,但哪怕是四境修为所张开的灵力屏障,只是微微触及那那火焰便瞬息消融,然后整个人便在那火柱之下,被烧成焦炭。
这样的招式威能巨大,生生在冲杀而来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血路。
“走!”卫流芳大喝道。
魏来也不迟疑,在那时迈步上前,冲杀上去。
他知道此刻的卫流芳恐怕已经力有不逮,他自然自己承担起了开路的职责。
……
魏来手握着白狼屯月,刀势大开大合,周身三道神门源源不断的给他注入着力量,冲杀上来的黑袍死士虽然修为不俗,但却并无一人能是魏来的一合之敌,只是一个照面便纷纷被魏来砍倒在地。
而那些死士毕竟人数众多,此刻也从之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们意识到魏来与卫流芳的打算,自然不轻易的放他们离去,一时间如潮水一般朝着二人涌来。
在巨大的数量优势面前,魏来也渐渐显露出了疲态,幸好他身后的卫流芳虽然虚弱,但还未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时不时的适时出手,以剑影、轮盘、以及火舌帮助魏来,分担他的压力。
二人齐心协力,渐渐冲出了包围黑袍死士们的包围。
“前辈,快!”魏来一刀将杀来的两位黑袍死士逼退,同时朝着身后的卫流芳大声喊道。
此刻他们已经到了包围圈的外围,只要再加一把劲,二人便可逃出生天。
卫流芳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面色一沉强提起一口气,巨大的火柱便要再次从他找出紫色轮盘中喷吐而出。
火柱倾泻,热浪滚烫。
说过之处将那些前方的黑袍死士们尽数卷入其中,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那道上的黑袍死士就尽数化为灰烬。
火柱继续向前,而魏来与卫流芳则
赶忙催动起体内的灵力,就要随着火柱开辟出来的通道冲杀出去。
可就在这时前方的火柱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飞快消散,二人的心头一惊,却见那耀眼火光的背后有一道黑影出现。
而随着火柱不断散去,那道黑影的模样也愈发的清晰。
二人的预感到了不妙,身形在那时僵立,神色凝重的看着那处。
火光愈发孱弱,在数息之后,那道人影也显露在二人的眼前。
那是一位浑身包裹在黑袍之下的身影,兜帽将他的脸遮盖在阴影下,看不清模样。
他的一只手伸出,将最后一丝跳动的火苗在自己的掌心握灭。
魏来意识到来者不善,他手中的白狼吞月握紧,眸中杀机涌动,沉声言道:“前辈,你帮我拦住这些黑袍死士,我去会会他。”
他明白此刻的卫流芳已经精疲力尽,想要对抗眼前之人绝无可能,倒不如让他拦住这些黑袍死士,他自己上去试试此人的火候。
虽然他也知道他不见得能是对方的对手,但魏来从未有过轻易放弃的打算,无论对手是谁,他都是如此。
这话说罢,他便要上前,可身后的卫流芳却没有了反应。
魏来皱起了眉头,回眸看向卫流芳,正要询问些什么。
可入目的却是卫流芳瞪得浑圆的双眼,已经那刻满恐惧的脸庞。
“前辈怎么了?”魏来问道。
卫流芳却仿佛没有听到魏来的询问一般,他的目光骇然的盯着那黑袍人,身子开始打颤,瞳孔不断的放大,甚至就连额头上也开始漫出密密的汗迹。
恐惧。
魏来在那一瞬间终于反映了过来。
卫流芳在恐惧些什么!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魏来不由得再次将目光投注在那黑袍人的身上,他的心底骇然,暗暗惊骇于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能让一位八门大圣畏惧到这样的地步。
“卫流芳……”
“我对你很失望。”
黑袍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这般说道。
魏来听得真切,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魏来的脸色一变,几乎下意识的认为这个黑袍人便是那位燕地的皇后娘娘金芸儿。
“前辈!你我联手与她一战!或许有一线生机!”魏来虽然从未与之交手,但也明白眼前的女人绝非他一人可以对付的。他大声的朝着卫流芳说道,试图唤起这位八门大圣的斗志。
“不可能的……”
“我们不会是她的对手……”
但卫流芳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一般,如此喃喃自语道。
然后他扑通一声竟跪了下来:“娘娘饶过我的门徒,饶过紫云宫……”
魏来心头一惊,怎么也想不到卫流芳竟然如此轻易的失去了心气,他暗觉古怪,一位八门大圣的心性怎可能如此孱弱。
但此时此刻他也没有时间去细究其中就里,心头一凝,手中的白狼吞月握得更紧。
哪怕只有他一人,他也要与之分出个高低。
这样想着,他周身的灵力奔涌,三道神门涌现,在那时便要上前。
“公子……”那黑袍人的声音却忽的响起,她缓缓伸出手摘下自己头上的兜帽。
魏来的心头一颤,莫名生出一股恍惚感。
而下一刻,当他看向那黑袍人时,对方摘下兜帽后露出的容颜却让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惊骇之色密布于他的脸庞。
“要对奴家出手吗?”那人这样问道,语气哀怨。
可魏来早已没有心思听下去,因为他认得这张脸。
“纪姑娘!”
第八十四章 主角
“纪姑娘?”
那生得妖艳的女子听到这话,娇美的白了魏来一眼:“公子糊涂了,这里哪来什么纪姑娘?”
魏来一愣,他的脑中豁然响起了与眼前之人所经历的一切,之前那如出一辙的恍惚感再次涌上他的心头,可很快又回过了神来。
“金姑娘。”这时他才记起眼前之人的姓名,他赶忙改口唤道。
那女子闻言朝着魏来甜甜一笑,上前便抓住魏来的手,说道:“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你离开!”
而这时,那些黑袍死士再次凶恶的围杀了上来。
魏来却觉不妥,他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卫流芳,问道:“那前辈怎么办?”
金芸儿皱眉言道:“他身上中了皇后娘娘的咒法,你我短时间内无法破解,先行离去保住性命,才能有办法救他脱困。”
说着金芸儿也不管魏来作何反应,拉着魏来便快步窜入了背后的密林。
身后那群黑袍死士穷追不舍,而魏来在连番大战下已是精疲力尽,几次出手抵挡,都在不断消耗着,他所余不多的精力。
转瞬二人便在这密林中逃窜了足足半个时辰,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金芸儿忽然心头一动,拉着魏来躲入了数棵大树的背后。
背后的追兵们似乎并没有想到二人会躲藏在距离他们不过一丈之处,依然闷头往前追捕。
魏来暗暗松了口气,却听那黑袍死士中有人言道:“往前追,不要怕,整个林子都被我们包围住了,那小子跑不掉的!”
听到这话的魏来心头一寒,暗道不妙。
他此刻力竭,已经没了太多的战力,若是真如那黑袍死士所言,那自己与金芸儿又该如何突围呢?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愧疚的看向身旁的少女言道:“金姑娘,魏来拖累你了。”
金芸儿朝着魏来抿嘴一笑,轻声说道:“公子这是什么话,一切都是奴家自愿的。何来拖累之说……”
魏来知她实在安慰自己,心中的愧疚不增反减。
“公子,可信得过芸儿?”这时那女子又言道。
魏来一愣,点头道:“自然信得过。”
“芸儿有个办法,或可解开今日之困境,若是顺利,说不得连卫前辈也可一并得救。”金芸儿这般说道。
魏来赶忙问道:“什么办法?”
金芸儿微微迟疑,然后才言道:“公子可是在泰临城中盗走了祖帝体内的气运?”
魏来点头。
“公子又可是想将那气运带回宁州,用于充实宁州的孱薄气运?”金芸儿又问道。
魏来再次点头。
“我来到这里的事情娘娘并不知晓,你若是信得过我,可将那些气运交到我的手中,我将之带回宁州。”
“届时再通知三霄军厉兵秣马,陈兵边境,以此威胁燕庭放公子与前辈归来!公子觉得如何?”
金芸儿这般说道。
魏来一愣,却是没有想到金芸儿会提出这样的办法,他一时有些迟疑。
他所吞纳的气运数量庞大,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得住,故而魏来从未想过此事。而金芸儿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计划,想来她定然有自己的手段。
但魏来却不得不细细考量对方提出的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金芸儿见魏来沉默,她有些哀怨的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公子还是不信我?”
魏来见状,心头暗暗想着之前与金芸儿所经历的种种。
古桐城中金芸儿帮他破开迷障,是自己身处险境,这才给了魏来冲入阴魂之中,吸纳阴龙逃出生天之事。
宁霄城人尸之祸,金芸儿不顾金不阕的反对,毅然决然的触手帮助他,甚至不惜损耗自己的修为将他救出。
而在泰临城更是几次规劝……
魏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何种理由去怀疑金芸儿。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却总是有种莫名的不安,魏来轻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让自己从这般古怪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此刻他身陷囫囵,若非金芸儿出现,他说不得已经被那些黑袍死士所擒获,她若是有心加害又何须如此南辕北辙?
或许只是自己此刻处于危险境地,故而思绪混乱而已。
念及此处魏来的心头一定,也不再迟疑,既然已经没了更好的办法,那就索性依照着金芸儿的办法试上一试吧!
“好!就依姑娘的意思。”魏来点了点头,如此言道。
说着他不再犹豫就要催动出体内的阴龙,要将那气运之力喷吐出来,交到金芸儿的手中。
“别被她骗了!她篡改你的因果!”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的响起,紫色的轮盘猛地从远处飞遁而来,直直的冲向金芸儿立身之处。
魏来一愣,侧头看去却见方才倒地的卫流芳竟然杀了过来。
紫色的轮盘呼啸,魏来心头一惊大声言道:“前辈,金姑娘是来帮我们的!”
但卫流芳却根本不理会魏来的高呼,那紫色的轮盘裹挟着杀机涌向金芸儿。
魏来的心中焦急,金芸儿的实力他大抵是知道的,最多也就四五境的样子,在一干同龄人中,自然可称翘楚,可与八门大圣比起来那就捉襟见肘。更何况此事的卫流芳并没有半点留手的打算,哪怕他受伤严重,可这八门大圣的含怒一击,依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抵御的。
魏来想要出手救援,可那紫色的轮盘的速度却着实太快了一些。
他方才迈开步子,轮盘却依然轰击到了金芸儿的身前。
可魏来想象中的惨烈场景却并未发生,只见金芸儿的一只手豁然伸出,竟是稳稳当当的将那紫色轮盘握在了手中。
魏来松了口气,但下一刻便觉察到了不对。
金芸儿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实力?
连八门大圣的攻击都能如此轻松的接下?
魏来满心疑惑,但金芸儿此刻却并无心思再理会魏来。
只见那女子沉眸看向卫流芳,双眸眯起,狭长的眼缝中寒光涌动。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能挣脱障月洞天的幻境,比起之前长进不少。”金芸儿盯着卫流芳如此言道。
之前?
这两个字眼让卫流芳的心头一沉,他并不记得什么时候被金芸儿施展过这个法门,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止一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然后又被剥离了因果。
这样完全被人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并不好受,卫流芳的双拳握紧,眸中有煞气涌动。
他看了看焦急的魏来,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一刻,这位八门大圣的眉宇间戾气更重了几分。
“虎毒尚不食子!”
“金芸儿!你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
魏来听得莫名其妙,金芸儿年纪应该才十**岁的样子,哪来什么女儿?
但可惜的是,此刻的二人根本无暇理会魏来。
金芸儿在那时一笑,脸上媚意盎然。
“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男人的故事吗?”
“有些记忆带来的只能是痛苦与挣扎,与其记得,不若忘却,我也是为了她好。”
卫流芳不语,只是他的背后那道之色轮盘再次浮现,周围火舌喷吐。
他周身七道神门接连亮起,嘴里喝道:“陨魂!”
此言一落,六道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身影猛然浮现将金芸儿团团围住。
金芸儿看着那六道身影,抿嘴一笑。
“你可真是不长记性,你好像忘了这是你第几次
试图反抗我了。”
“有些事,就是这么残忍,无论你是几次,接过都是一样。”
卫流芳的心神动荡,脑海中闪过一道道幻象。
他看见自己似乎被什么人一次又一次击败,但出奇的是,那些记忆于此之前他都并无任何印象……
他咬了咬牙,让自己脑海中的一切归于寂灭,他知道此刻他要做的,只是打败这个女人,这样他才能夺回自己失去的记忆。
他没有了犹豫,连同他在内的七道身影猛地在那时杀出,每一道身影中都包裹着无限接近大圣之力的战力。
威能之大,远远站着的魏来甚至不得不全力催动体内的灵力方才能堪堪抵御,让自己不被那浩大气势余波所伤。
而这时,卫流芳已经与金芸儿战作了一团。
浩大的灵力、喷吐的火色以及飞舞的轮盘几乎掩盖眼前的整个空间。
哪怕如今的魏来已经修为不俗,但看向二人交战之处,却也只能瞥见一道道不断撞击又不断分开的虚影,根本难以将二人的招式看得真切。
但他很快便没了这样的困扰。
轰!
伴随着一声轰响,漫天的幻象与奔涌的灵力都在那一瞬间归于静止。
金鱼儿的一掌拍出,卫流芳的身形一顿,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然后他的身子暴退数丈,嘴里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都在那时栽倒在地。
魏来见此情景,心头一颤,既惊骇于金芸儿这不知何时所拥有的强大实力,更因为在那一瞬间,魏来的心头有些恍惚,他看见了金芸儿脸上的笑容,如秋水横波,如春意漫雪。
那样的笑容当然美得不可方物。
但……
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女,虽然机灵古怪,虽然有时候不择手段。
但却绝不会在杀人时,露出这样近乎于享受的神情。
魏来的脑海中一阵剧痛,眸中现实与记忆抽离的古怪感受萦绕在他的脑海,他蹲下了身子,双手抱着头,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吼叫。
而金芸儿却看也不去看他一眼,只是摇曳着自己的身姿走到了倒地的卫流芳的跟前。
她的一只脚伸出,将气息萎靡的卫流芳踩在了脚下。
“你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里这样说道。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更改自己的命运,记忆对于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卫流芳的脸色惨白,他挣扎试图站起身子,可孱弱的内息已经无法支撑他做到这一点。
因此,他又免不了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在地。
“一个……”
“一个没有真实记忆的人……”
“能算作是人吗?”
他咬着牙这样问道。
“噗嗤。”可听到这话的金芸儿却噗呲一笑,笑得花枝乱坠。
“卫流芳啊卫流芳。”
“你知道人最可悲也最可恨的是什么吗?”
“是永远都在追逐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哪怕那些东西是他曾经拼命想要抛弃的东西。”
卫流芳的脸色一变,问道:“什么意思?”
金芸儿勾下了身子,凑到了卫流芳的跟前,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
“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那个故事中的男人死了妻儿,痛不欲生,于是求我取走了他的记忆。”
“他从此娶妻生子,活得好不自在。”
“这个故事的后半段是我编给你听的。”
“但前半段……”
“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
“你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第八十五章 如火亦如血
大楚,玉萝山。
斩尘宫外,身着红色长裙的魏锦绣坐在山崖口,玉足悬于半空,轻轻又无意识的晃动。
“师姐。”身旁徐从黑暗中迈步走来,来到了魏锦绣的身旁。
魏锦绣侧眸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师尊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勿需我在旁照料,回到院中不见师姐,便想着师姐应当在这处,故而来寻。”徐低首言道。
魏锦绣不置可否,看向徐的眸中涌出些许笑意。
“说吧,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魏锦绣问道。
徐的头在那时低得更深了。
她点了点头,走到了魏锦绣的身侧,然后做了下来。
在沉吟一会后,她忽的问道:“师姐有思念过什么东西吗?”
“思念?”魏锦绣叨念着这个字眼,只是觉得有些陌生。
她的眉头皱起,对于斩尘宫的修士来说,这注定会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他们修的是斩尘之法,炼的是无垢神躯。
讲究不沾凡尘,身无牵挂,方才窥探大道。
徐的脸上也露出了某种困惑之色,她的眉头蹙起,喃喃说道。
“我也说不真切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就像是明明好像在想着谁,可到底是谁又说不真切,只是只要用力的去向,就觉得心……”
“有些发疼。”
魏锦绣闻言脸色微变,但转瞬却又言道:“只是一些魔障而已,好生研习清心经,便无大碍,切莫多想,免入魔障。”
徐看着魏锦绣,眨了眨眼睛,不疑有他的问道:“师姐也曾经历过?”
魏锦绣脸上的神情一滞,但又转瞬恢复原状:“有过,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我坐一会也回去了。”
徐有些将信将疑,但终究没有去怀疑自己的师姐,她在那时站起身子,点了点头,转身慢慢离去。
“唉……”
魏锦绣在徐走远之后,忽的发出一声长叹。
她抬头看向天际,看向那星汉闪烁的夜空,良久。
“你在吗?”
她忽的问道。
黑暗的夜空中并无人回答她。
亦或者……
只是旁人听不到黑暗中的回答。
“我以前从未去想过。”
“但近来我却忍不住去想修行的意义是什么?”
“窥探大道,身合大道,万寿无疆……”
“可是然后呢?”
“为什么我一想到这些忽然没了以前的期待,反倒涌起无穷的恐惧呢?”
说完这话,魏锦绣便陷入了沉默,像是在等待着某些回应。
约莫十余息的时间过后。
“是吗?”她忽的再次言道。
那模样多少有些古怪,像极了得了臆想症之人,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但她却满脸的认真。
“那既然没有意义,为什么还要追逐?”
“那若是追寻大道没有意义,什么又有意义呢?”
“你也不知道答案吗?”
魏锦绣这样说着,脸上渐渐露出了落寞之色。
又是一段良久的寂静,空荡荡的周围只有夜风划过,低着头的魏锦绣在数息之后忽的又抬起头,看向某处。
黑暗中似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女子的身前凝聚。
“我要走了。”那人说道。
“去哪里?”
魏锦绣问道,语气有些急切。
那身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语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魏锦绣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赤蟒。”
“赤蟒?”
她有些疑惑,却没迟疑,一只手伸出,一只浑身燃着赤色烈焰的雀鸟猛地在她手中凝聚。
那雀鸟眼中泛着灵光,在凝聚成形的刹那,举目四望,目光在落在魏锦绣身上的刹那,它的眸中分明有笑意涌现。
它顺着魏锦绣的手臂蹦蹦跳跳的来到了魏锦绣的肩头,亲昵蹭着魏锦绣的颈项。
魏锦绣的脖子被它弄得有些发痒,她也能真切的感受到,这雀鸟发自内心的高兴,但她却不知如何回应。
红尘斩断之后,某些对于凡人来说极为简单的事情,对于她却变得复杂了起来。
如何开心,如何难过,如何是牵过,如何是恋恋不舍,她懂,却做不出。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就像……
就像徐说的那
样,明明觉得自己在思念着些什么,可就是记不得那应该是什么了。
雀鸟亲昵的在魏锦绣的身上蹭了好一会,目光忽的瞧见了眼前那道模糊的声音。
它的脑袋歪起,怔怔看着那道身影,眸中有困惑之色涌动。
但下一刻,它小小的眼珠子中,瞳孔却忽的放大,眼前那模糊的人影背后,渐渐有一对青色的翅膀张开……
双翼之上青色的火焰涌动,将眼前的黑暗照耀得宛如白昼。
雀鸟的眼睛越睁越大,某种恍惚之色涌上它的眉梢。
而那模糊的身影背后在那时又有一对双翼张开,那是一对金色的蝶翼,双翼轻振,金色的光点,轻轻洒下。
魏锦绣看着那两对翅膀,嘴里不知为何吐出了这样两声呢喃。
“青虎……”
“玄蝶……”
她从未见过这二者,但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她就是认出了它们。
那模糊的身影伸了手,朝着魏锦绣肩头的雀鸟。
雀鸟有些犹豫,它不舍的看了魏锦绣一眼,但终于还是振翅落在了那模糊身影的手中。
那一瞬间它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身形却猛地涌入那身影的背后,于是乎一对燃着赤炎的双翼再次从那身影的背后张开。
那当然是极为震撼人心的画面,三对羽翼共振,青色与赤色的火焰翻腾,金色的光芒闪耀。
那身影在那时同样深深的看了魏锦绣一眼,然后决然转身就要离去。
“你要去哪!”魏锦绣不由得高声问道,她的心头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惆怅若失。
身影一顿,良久之后,方才吐出两个字眼:“报仇。”
“为谁?”魏锦绣又问道。
身影再次沉默,又过了许久方才从嘴里吐出一长串魏锦绣从未听过的姓名。
“魏振。”
“吕长袖。”
“江浣水……”
说罢这话,那身影没有半点犹豫,三对羽翼一阵,身形猛然涌动,转瞬便消失在无垠的夜色中。
只有那个女子呆呆的站在山崖上,看向他消失的方向,怔怔的出神。
忽的有夜风拂过,撩起她红色的长裙。
如火。
亦如血。
第八十六章 记得与忘记的他们
痛。
剧烈得仿佛要将魏来撕裂开的痛楚在魏来的脑海中回荡。
魏来蹲下了身子,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发出阵阵痛呼。
金芸儿!
古桐城!
宁霄城!
一个个场景在魏来的脑海中来回闪过,画面中少女的模样来回跳动,一会是金芸儿,一会是一个魏来叫不出名字的陌生少女。
他努力的想要记起那陌生少女的名字,可越是用尽全力去想,他脑中的剧痛便越是一息胜过一息。
而一边,被金芸儿踩在脚下的卫流芳听到了金芸儿那话,更是脸色一变。
他瞪大了眼珠子,不可思议的看着金芸儿。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妻儿,也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仇人。
如果真的有,他怎么会忘记!?
“想要记得吗?”金芸儿将他脸上的神情看得真切,她眯着眼睛,微笑着问道。
“我想要记得……告诉我!告诉我!”卫流芳大声的吼道。
他的双目赤红,脸上的神情狰狞宛如陷入癫狂的野兽。
“如你所愿。”金芸儿这样说道,一只手伸出,朝着卫流芳轻轻一指,无数道金色的细线猛地从她的指尖涌出,涌入卫流芳的体内。
一道道代表着因果的金色线条浮现在卫流芳的身后,而那一段段他忘却的记忆也开始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陡然放大,脸上的神色从不可置信变为愕然,又从愕然化为了惊骇,最后归于一抹让他崩溃的死寂……
“不可能的。”
“怎么会……”
“一定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他这样说着,眼角泪如泉涌,整个人宛如被人抽走了所有气力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金芸儿瞟了一眼,收回了压制在他周身的力量,她知道此刻的他已经没了任何与她对抗的心气。
毕竟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已经远不止一次,她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每一次的追逐,最后都会在痛苦中溃败,凡人永远如此愚昧。”
“永远不知足,永远一如既往的贪婪。”
“哪怕是八门大圣,也跳不出这怪圈。”
她这样说罢,便没了与卫流芳多言的性子,转头看向不远处抱头哀嚎的魏来。
她的双眸眯起,喃喃言道:“又是一个可怜人。”
“这新加的因果似乎不太牢固,还是说你身上藏着什么不寻常
的秘密?”
“让我来看一看吧。”
她这样说着,一只手在那时伸出,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朝着魏来涌来,魏来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朝着她飞遁而来,被她抓着颈项高高提起。
魏来剧烈的挣扎,想要摆脱金芸儿的禁锢,他低着头看向金芸儿,用尽浑身气力问道:“你……你是谁?”
“你不是金姑娘!金姑娘呢?!”
金芸儿闻言嘴角又勾起了那抹标志性的魅惑笑容:“公子说什么呢?奴家就是你的芸儿啊。”
她这样说着,黑袍下无数金色的光线从她的体内涌出,朝着魏来奔涌而去。
那些金色的光线宛如毒蛇一般,从魏来的嘴中、双眸、耳中不断的涌入。
而随着那些金色光线的涌入,魏来的脑海中本就纷乱的记忆在那一瞬间变得愈发的混乱,无数或陌生或熟悉的画面在他的脑中一一闪过,他的脑仁传来一阵阵炸裂般的疼痛。
他剧烈的挣扎想要摆脱这样的痛楚,可金芸儿的手却宛如铁铸一般,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脱离半分。
……
“魏公子,奴家好像有点喜欢你了。”红衣少女笑盈盈的看着他,如此说道。
“我想跟你在一起。”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抓着他的手轻轻的磨拭着自己的脸庞。
“小子,我跟你爹拜过把子,你爹还没搞定你娘时,我跟他就定了下来,你生了得做我的干儿子。”穿着夸张蓝色绒衫的男人眯眼笑道。
大雨滂沱中,红衣女子在男人面前跪下:“只要你放过阿来,锦绣愿意拜入归元宫,修行斩尘之法。”
“吕观山!你给我记住了,天道为下,人道为上!此理昭昭,日月不掩!”
白衣老人衣袖一拂,一柄长剑豁然落下,无数金色的光线在他的周身展开,却又尽数断裂在那神剑之下。
“江浣水,看好的孙子!魏某这条命,替你给了!”
红袍老者衣衫鼓动,穹顶之上金光弥漫,他飞身而去,身躯在金色的光芒下被灼烧滚烫,却在某一瞬间,遮住了那漫天金光。
……
无数景象在魏来的脑海中闪过,一股莫名的悲伤涌入他的胸膛。
他的眼眶不知为何红了起来,他用尽浑身气力的问道:“你们是谁?!”
“你们是谁?!”
但那些画面中的人总是一遍遍重复着他们的动作,对魏来的询问置若罔闻。
他们很重要。
重要到哪怕是没了性命,魏来也不能忘记他们。
可偏偏,他就是记不得,哪怕他拼了命的想要记得,可就是记不得……
他胸膛仿佛要炸开一般的剧痛,泪水不自觉的从眼眶滑落。
嘴里却不停地追问着:“你们是谁,你们是谁……”
金芸儿眯着眼睛看着魏来,金色的光芒不断的灌入少年的体内:“那些重要吗?我帮你都忘了吧,从此以后,你就没有痛苦,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做我的狗,不好吗?”
“我乌盘城的傻子只有乌盘城的人能欺负,有我孙大仁在,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乡人撒野!”孙大仁挡在了瘦弱的少年你身前,一脸匪气的朝着那群外乡人言道。
“阿来哥哥,今天青焰娘剩下了些包子,娘让我给你送来。”
“阿来,过几日我就要和赵公子一起去无涯书院了,你得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是蝴蝶,难渡沧海……”
“敖貅!你还敢提魏守的名字!??”
“我跟你不一样,我永远十六岁。”
随着金芸儿这番话落下,一个画面再次在魏来的脑海中闪过,而每一次闪过,那些画面都开始变得模糊,变得不那么真切。
魏来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在偷走他的记忆!
他想让他忘了他们!
“不……”他虚弱的喃喃自语道。
“没关系的,只是短暂的痛苦,在那之后,你就可以毫无牵挂的活着,没有任何的拖累。”金芸儿脸上的笑意更甚,眸中闪动着绝美的华彩,仿若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不……”可少年还是执着的呢喃着。
金芸儿眯起了眼睛:“还真是执着,可有什么用呢?”
她这样问道,黑袍下愈发汹涌的金色光芒不断涌入魏来的体内,少年周身,一道道金线浮现,那是少年的因果。
而从金芸儿体内涌出的金色光芒在灌入魏来体内后,开始从魏来的周身蔓延开来,金色的光满宛如毒蛇一般蔓延上魏来背后的那些金线中,她正在覆盖、篡改魏来的因果,她要把这个少年彻底变成她的奴仆……
“不要。”
魏来吃力的呢喃着。
“嗯?”金芸儿并未听清少年的声音。
可就在这时,少年已经无神的眸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璀璨的光芒。
他的左眼猩红如血,右眼金光耀眼。
背后阴龙与金龙之相分立涌现,头顶一道镶嵌有六枚黑色碑文,中间书有一个大大宁字的轮盘旋转。
浩大的气机在那一瞬间猛然荡开,金芸儿错不及防,身子暴退数步。
她回过神来看向魏来,却见魏来怒目圆睁,朝着她状若疯魔的吼道。
“我叫你不要动他们!”
第八十七章 我是他们活过的证据
“我叫你不要动他们!”
魏来怒吼道。
他背后涌现的金线在那时尽数隐没。
哐当。
两声脆响依次荡开。
他左手握着白狼吞月,右手握着朝暮神剑。
四尊孽灵在他的周身涌现,好到的气势如潮水般涌出,直直的朝着金芸儿压去。
金芸儿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回过了神来,她看向魏来的目光中渐渐有异色浮现。
“你身上的秘密不少,日后若真的成长起来,我或许还惧你三分,但现在,你做的再多,也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
金芸儿这般说道,黑袍再次鼓动,无数金色的光线从她周身涌出。
魏来显然陷入了某种近乎疯狂的状态,他对于金芸儿的话充耳不闻,身子在那时迈出,金色与黑色的龙相呼啸而出,直取金芸儿的面门。
“一头阴龙倒是成得气候,但可惜你修为太弱,心性不坚,无法将之力量发挥出来。”
金芸儿眯眼看着那处,一只手轻轻一弹,数道金色的光线便从她的背后涌出,将那阴龙的身形包裹,使其不得动弹。
而后她又看向那头金色龙相。
“用敖貅的力量凝聚出的龙相,空有其形,未得其意。”金芸儿意兴阑珊的点评道。
显然对于此物,她并不放在心上,而也随着此言说罢又是数道金线涌出,以同样的办法将那金色龙相牢牢禁锢。
魏来并未想到自己的杀招竟然如此轻易的便被对方躲避,他的心头一横,眸中的金光血光涌动,佛魔之相涌现。
一道巨大的手掌从穹顶落下,带着如泰山压顶的威吓,直奔金芸儿的头顶而去。
金芸儿眯起了双眼,轻声言道:“西境佛门手段,加上前朝阴神戾气,诡诞有余,力却不足。”
又是数道金线从她的背后涌出,在她的头顶化为一道巨大的金色盾牌,将那手中的攻势拦下,任凭那手掌力道无穷,却难以攻破那道盾牌。
而这时魏来的身子却猛地冲杀而出,手中刀剑挥舞,以力劈华山之势,攻向金芸儿的面门。
于此同时他头顶那道轮盘上,血色的光芒落下,笼罩在他的周身,刀剑之上血光萦绕,气势浩大无比。
“这东西竟然连我也看不出就里,你能得此物,造化匪浅,但可惜,还是力不足,不堪为敌。”
金芸儿说着,一掌轻轻派出,层层金色的波纹犹如涟漪一般从她的掌心荡开。
魏来手中的刀剑重重的落在了那金色波纹之上,宛如一颗石子落入湖面,虽掀起涟漪,但那样的涟漪在转瞬之后,却又消失不见,根本难以对金芸儿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啊!”意识到这一点后,魏来的嘴里发出一声怒吼,催动着体内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注入刀身与剑身之中,试图以此破开金芸儿张开的防御,但显然这样的做法并不能起到他想要效果,那道几乎是看不见的金色屏障,对于魏来来说就宛如一道天堑,哪怕魏来用尽浑身气力,也难以动摇那道屏障毫分。
“怎么?黔驴技穷了吗?”金芸儿却戏谑的问道。
她并没有急着出手结果魏来的性命,事实上若是她愿意,在一开始交手的刹那,她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
她想要从魏来身上获取更多。
既有那被魏来卷走的气运,亦有这少年身上饶是她瞥见一隅后也垂涎不已的辛密。
所以她篡改了因果,试图以此控制魏来,以获取她想要获取的东西。
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卫流芳这一次竟然如此快挣脱了她所设下的幻境,前来搅局,而魏来的心智也远超出常人,竟然隐隐有挣脱虚假因果的趋势。
当然,虽然事情出了些许差池,可依然在她可控的范围内,譬如这时,于她看来,魏来已经没了与她对抗的资本。
她这样说罢,无数道金线再次在她的背后张开,盘旋纠缠着朝着魏来涌来,就像是一条条张牙舞爪的毒蛇一般。
她要再次篡改魏来的因果,她要让这个少年成为他的努力,以此去探寻那些足以改变她的辛密。
可就在这时,
四道黑影猛地扑了过来,四道巨大的长剑挥舞,直取金芸儿的面门。
“孽灵?”金芸儿的眉头一挑,面露冷笑。
魏来如此多强悍诡诞的法门她都不曾畏惧,这区区四尊实力不过在二境的孽灵能有何用?
这大抵也只是已经没了后路可走的魏来最后的负隅顽抗吧。
金芸儿这样想着,嘴角的笑意更甚,她无视那四尊杀来的孽灵,无数金线继续朝着魏来涌去。
这并非她托大,而是她很明白,这些孽灵虽然看上去气势汹汹,但实则根本无法洞开她的护体灵力,更不提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她现在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只是更改这少年因果,然后享受胜利的果实。
可就在那些金线要触及到魏来身躯的刹那,四尊孽灵的剑锋却猛然落下,那一瞬间本该不痛不痒的攻击,却让金芸儿的身子一颤,心神动荡。
她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那四尊孽灵,它们的刀锋并未落在她的身上,而是在与他短兵相接的刹那忽的转换了攻势落在了她所激发的因果线上。
她豁然醒悟过来,原来这个少年的目标一直都是自己所激发的金线。
只是她不解的是,因果线中包裹的却是强大的本源之力,这些二境的孽灵怎么可能对她因果线造成影响。
她这样疑惑方才漫上心头下一刻,她的双眸却忽的一凝,直直的看向那些孽灵的身后。
四道黑色的气息从他们背后不断被注入其中,而顺着那四道黑色气息的蔓延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一枚黑色的水滴正悬浮于半空中,不断溢出死气。
“冥境黑水!”只是一眼,金芸儿便认出了这东西。
冥境黑水本就死气汇集而被凝练出来的事物,而孽灵的本质也是鬼物。对于这死气自然有近乎天生的亲和力,金芸儿能够感受到,随着这些死气被注入其中,这些孽灵体内的气机正在飞速的提升。
转眼便已经突破了三境,触及到四境的门槛。
这样的力量提升对于寻常修士来说自然算得上是骇人之举,可对于本身已经抵达那个境界的金芸儿来说,却只是大一点的蚂蚁与小一点的蚂蚁的区别。
可方才她召出的因果金线的震荡,却发生得实实在在,她难以摸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伤及到了她的因果之力。
“你在害怕了,对吗?”魏来的声音忽的响起。
金芸儿一愣,她看向魏来,却发现少年的双眸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清明,她的心头一惊,倒并非畏惧,只是心惊胆战于这少年的算计,他方才愤怒与疯狂如此真切,以至于金芸儿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或许只是少年演给她看的一出戏码。
而她对此却毫无察觉。
“害怕?”
“你很快就会明白,所谓的算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金芸儿这样说道,这些孽灵确实让她的因果线震荡,但也仅限于此而已,包裹着天地本源之力的因果线,即使是八门大圣也难以在不借用特定的法门的前提下斩断,更何况这不过三四境的魏来与些许孽灵。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金芸儿很快便稳定了心神。
但还不待她再次发动攻击,魏来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那再加上这个呢?”
轰!
此言一落,魏来的眉心一道未有雕刻神纹的神门亮起。
那是他的第四道神门。
这道神门洞开,魏来周身的气势大盛,其余三道神门与之气机相连,也在那时开始剧烈的共振。
而他头顶那道书有金色宁字的轮盘也于这时疯狂旋转,上面镶嵌这的六枚黑色石碑碎片上,血色的纹路涌现。
被铭刻在石碑上的鸠蛇吞龙之法在那时被催动,链接在遥远东境的金线涌现,强大的上神之力顺着金线不断的涌来,凝聚于轮盘上,然后再从轮盘上倾泻而出,落入那四尊孽灵的身上。
四尊孽灵都在那时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
上神之力是何其强大的事物,以这些孽灵的修为,不出半息光景便足以将之撑爆。
但魏来同时也催动起了那
冥境黑水,死气不断灌入,试图以强大的死气数量来制衡来自东境的上神之力。
这样的做法当然只能是权宜之计,并不能真的完全保护住那四尊孽灵,只能稍稍延缓那些孽灵爆裂的时间而已。
但这对于魏来来说,已经足够了。
魏来脸上的神色因为催动了远远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力量而变得狰狞起来,嘴角甚至开始渗出鲜血,但他咬牙凭着一口气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因为那巨大的痛楚而陷入昏迷。
同时,那些遁入孽灵体内的上神之力,开始汇集于孽灵们的剑身。
金芸儿所激发出来的金线开始颤抖,甚至隐约出现了断裂的痕迹。
意识到这一点的金芸儿眸中惊骇之色涌动:“上神之力!你怎么可能催动这样的力量!”
她如此惊呼道,但下一刻,眸中的惊骇便被浓郁的杀机所替代。
她当然想要获取魏来身上的秘密,但这一切的前提却是她自己会受到伤害的前提下。
而显然,现在魏来所表现出来的战力,并无法让金芸儿的计划完整的实施。
虽然可惜,但她还是在那时做下了决定毁掉他。
这样的念头一起,她没了迟疑。周身的八道神门亮起,浩大的气势铺开,只要她念头一动,这股气场一震便足以让魏来毙命。
而她也确实正在这么做。
八道神门之间气机相互链接,眼看着那道属于八门大圣的真实实力就要在那一瞬间倾泻而出时。
一道身影却忽的在金芸儿的背后站起,雪白的长剑伸出,直直的刺穿了金芸儿的腹部。
金芸儿的身子一颤,攻势一滞。
她不可思议的回过头,看向身后之人,是方才那被自己曾经的记忆击溃道心的卫流芳。
鲜血从金芸儿的嘴角溢出,金芸儿绝美的脸蛋上,浮出了一惊骇之色:“你……”
“你怎么可能……”
卫流芳是她手中的一条狗,一条好用,却又时不时会犯些毛病的狗。
尤其是在他在她的指使下,出使了一次大楚后,他这样的毛病便有些频繁。
但金芸儿很聪明,她早已将卫流芳体内的因果记忆复制了一份,藏在她的体内,就像此刻密布在她周身的金线一般。她可以剥离人的因果,也可以借着剥离的因果,复制出一模一样的因果,以此用于在不同的时候,改变某些人,亦或者控制某些人。
譬如每当卫流芳开始试图反抗时,她就会将他的记忆还给他。
于是乎在不出百息的光景后,这位八门大圣便会如狗一般痛哭流涕的跪在她的面前,求她收回那段不堪记忆。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知多少次,每一次的结果都如出一辙。
其实人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聪明。
很多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如果再给他以此机会,他会如何如何。
但事实却证明,同样的人总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这一次,却有了变化。
看着从自己腹部伸出的利剑,看着那利剑上猩红的血迹,弥漫在金芸儿心头的困惑远远大过痛楚。
“娘娘……”卫流芳的脸色同样惨白,哪怕是鼻尖的呼吸都显得极为艰难与沉重。
他看出了金芸儿的困惑,他的嘴角露出了惨然的小饶。
“我或许真的如娘娘所说做出过许多次那样的抉择。”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就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正是如此,我才更要记住他们……”
“因为只有记得他们,他们才能算是在这个世界活过。”
“而我就是他们活过的证据!”
卫流芳艰难的说着,眸中的目光却更加的坚定与决然。
而这样的坚定与决然,是这十余年来,金芸儿从未在卫流芳的眸中看见过的东西。
“是谁!是谁对你做了什么?”她愤怒的问道。
但卫流芳却没有回应她的问题,因为这时魏来所驱动的四尊孽灵依然裹挟着浩大的上神之力,斩向了金芸儿周身的因果金线。
第八十八章 当年事
大楚虽为北境九国之一,但地位崇高,相对于其余诸国有着近乎绝对的统治力。
甚至北境不知从何时起,便有了这样的传统,一旦新帝继位,便会派使臣出使大楚,上缴登基诏书,再由大楚皇帝呈于东境,仙宫仙人查阅,应允之后自会落下文书,故称受命于天。
那年,先帝袁晏龙驭上宾,做了足足二十八年太子的袁通登基继位。
方才破开八门,登临圣境的卫流芳应燕庭之请,作为使臣出使大楚,进献新帝继位诏书。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只是前些年宁州与大楚有过交战,素来百战百胜的大楚铁骑却在宁州的三霄军前折戟沉沙,因此整个过程免不了受到些刁难。
但好在卫流芳八门大圣的实力摆在那里,对方也并不敢做得太过过火。
而在一切尘埃落定,只需等待诏书递还之后,卫流芳终于得了空闲,一个人在大楚的王城中闲逛。
这些年他过得并不那么如意。
师门中的长辈意外死亡,他为了撑起紫云宫,做了很多妥协,而这些妥协所换来的时间,便是卫流芳唯一的筹码与机会。
他拼了命的修行,甚至不惜损耗寿元修行了一些禁忌的法门,终于在前些日子推开了第八道神门,登临了大圣之境。
他本以为到了这时,他便可以高枕无忧,可以庇护自己的宗门,安静的等待着门中那些孩子,成长到足以再次复兴宗门的地步。
但偏偏自从登临圣境之后,他的心头便萦绕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
他知道那样的感受于此之前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因为未有登临圣境,故而无法感知。
而随着第八道神门的推开,修士与天地之间隐隐形成了某种玄奥的联系,那样的感受方才渐渐变得真切起来。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就像是你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又如何都无法记得。
他了解金芸儿的本事,曾主动询问过对方,她是否曾经动过他的因果。
而金芸儿对此却避而不谈,只是跟他讲了那个男人与他妻女的故事。
卫流芳有些迟疑。
他意识到金芸儿一定对他的记忆做了些什么,但跟在金芸儿身边这么多年,他也深知金芸儿的可怕,去探明那些对方不想让他知道记忆,会带来的后果,单是想想便让他胆寒。
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他的宗门。
可那种古怪的感受却又让他心烦意乱。
想着这些走在大楚王城中的卫流芳忽的看见了前方不远处,有一座酒馆。
他的心头一动,鬼使神差的便走入了那座酒肆。
大楚这样的王朝中神宗林立,所谓的八门大圣数量繁多,但是有名有姓在江湖上有所实际的,便恐有近百之数。
更不提某些早已退隐江湖的前辈大能。
卫流芳这样的新晋八门大圣,在燕地当然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但对于楚地百姓而言,并算不得什么稀奇,更何况他们就算知晓他的名讳,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卫流芳的到来并未给这个酒肆带来任何的异样。
他坐到了临窗处的座位前,点了壶清酒,随即便自顾自的小
酌起来。
时值冬季,天下着小雪,街道上的行人稀疏。
卫流芳就这样看着窗外的雪,怔怔的出神。
“这雪好看吗?”一个声音却忽的响起。
卫流芳一愣,抬头看去,却见一位背负长剑的男人提着两个酒壶,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他的跟前。
随后,也不管卫流芳作何反应,自顾自便在卫流芳的跟前坐了下来。
卫流芳皱起了眉头,沉声言道:“这里有人了。”
“是吗?”那男人似乎并未感受到卫流芳的敌意,而是笑眯眯的反问道。
卫流芳并无心与对方纠缠,只当对方是喝多了的酒客。
他索性站起身子,便要离去。
可这时那男人却忽的问道:“是哪种人?”
“是记得的人,还是忘了的人?”
听到这话的卫流芳脸色一变,看向那男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并不确定对方此言是酒后的胡言,还是真的亦有所指。
“阁下何意?”他停下了离去的步伐,沉着眉头看着对方。
“独自一人饮酒,总觉无趣,所以便想寻人一同解愁。”男人却是不答他此问,只是伸手递出了手中的酒壶。
卫流芳愣了愣,迟疑了约莫数息时间,竟是说不出缘由的也伸出了手,接过了酒壶。
他坐了回去,举杯与那男人对饮三旬,忽的问道:“阁下是何人?”
男人有些醉眼朦胧,面对卫流芳的问题,他微微一笑:“说了你也不认识,认识了说不定也会忘,所以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何区别?”
男人的神情恍惚,依然是一幅疯言疯语的样子,但听到这处的卫流芳却闻出了些许不同的端倪。
卫流芳心头的警惕更甚,他盯着对方一字一顿的问道:“阁下是娘娘派来的人?”
男人听到这话却是一笑:“你太怕她了,怕到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她们是谁。”
“她们?”卫流芳有些困惑的重复着男人嘴里的字眼。
“阁下怕那个人,是因为怕她杀了你吗?”可男人却依然不给他解惑,反倒继续问道。
卫流芳的脸色变了变,神情有些迟疑:“我不知道……”
“那阁下觉得什么才算是死。”男人继续追问道,颇有些步步紧逼的意思。
卫流芳愣了愣,还不待他想明白男人此问何意,可男人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是没了命?”
“还是魂飞魄散?”
“都不对……”
男人说道这里,忽的的一顿,目光直直的看着卫流芳,用一种冷得让卫流芳心底发毛的语气,幽幽言道。
“是忘记。”
“我见过她们。”
“我听见过她们的声音。”
“她们不想被忘记。”
“而只有你能就她们,因为你是这世上唯一还记得她们的人。”
“你若是忘了。”
“她们就真的死了。”
……
四尊孽灵裹挟着的浩大威势顿时荡开,重重的落在了金芸儿所张开的金线上
一道道金线被那些上神之力所冲撞,然后在那股巨大的力量下被搅碎。
只有恶龙才杀得死恶龙。
也只有同样包含着世界本源之力的上神之力,才能斩断这因果金线。
璀璨得近乎刺眼的金光荡开,然后浩大的力量波动席卷开来。
在金芸儿的惨叫声中,魏来与卫流芳都在那时身子一颤,身子纷纷倒飞了出去。
呼。
呼。
黑暗的密林在在一阵死一般的静默之后,忽的响起了一阵沉重的喘息身。
魏来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了身子,他看了看不远处,卫流芳同样站起了身子。
二人对望一眼,又纷纷将自己的目光投注在那爆炸的中心。
那里的尘土飞扬,以至于让人看不清内里的情形。
魏来的嘴角有鲜血溢出,浑身上下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因果金线与上神之力碰撞所荡开的气浪中包裹的力量极为巨大,饶是魏来只是被那余波所震,此刻亦是受伤严重。至于卫流芳,虽然修为高深,但接连来遭受的重创却也让他有些力有不逮,此刻的模样亦是极为狼狈。
二人显然都没有了再战之力,他们只能将目光死死的落在那扬起尘埃之处,寄希望于那位皇后娘娘能够毙命于方才的一击之下。
但魏来的心底却并没有底,他的双手死死握着刀剑,即使明知道若是金芸儿真的生还,自己手中的刀剑也只能沦为摆设,但握着他们,魏来的心才稍稍踏实。
“前辈,金姑娘到底在何处?”那尘埃渐渐散去,其中却并无半点人影可寻。
魏来暗以为此事已经了解,他看向一旁的卫流芳,嘴里如此问道。
卫流芳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古怪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魏来并未有完全挣脱金芸儿的所设下的因果,只是因为金芸儿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将之认为是他记忆中那个金姑娘的冒牌货。
他思虑了数息时间,正要好好与魏来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并不是你想……”
他的话说到这处,忽的戛然而止。
魏来见他话说道一半,忽的停下,不免有些疑惑,嘴里问道:“前辈?”
但他的话方才出口,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卫流芳的胸口处有一道光芒闪烁。
魏来定睛一看,顿时脸色发寒,那闪烁光芒的事物豁然是一道金色的细线。
它细小无比,以至于不仔细去看,根本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
可同时,它也足够锋利,竟然能够在这无声无息之间,洞穿一位八门大圣的胸膛。
魏来反应过来的瞬间赶忙伸出手想要扶住卫流芳的身子,可这时那金线却忽的扬起,细微到几乎与发丝一般粗细的一根金线,却在那时将卫流芳的整个身子都提了起来。
而随着卫流芳的身子被举起,魏来也在这时看清了卫流芳背后的景象。
金芸儿正站在那处,脸上再无半点之前的媚意,而是换做了一脸令人心底生寒的阴森之相。
她咬着牙,低语道:“当年师尊就不应该留下你的命的,你应该和那个青冥学宫一起湮灭于世。”
第八十九章 现世
青冥学宫?
湮灭?
魏来叨念着这几个字眼,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当然知道青冥学宫,他的外公、他爹以及吕观山都是青冥学宫归来的弟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冥学宫算得上魏来的半个师门。
他虽然从未去过那处,但也知道青冥学宫好端端你的存在于北境,又何来湮灭一说。
若是旁人这般说话,魏来大可将之当做得了失心疯的人在胡言乱语,但眼前这个与他记忆中的金芸儿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却让魏来有些难以将她的话,就这样一代而过。
“你到底是谁?”魏来沉着眉头问道。
他很确定,她一定不是那个陪着他经历过过古桐城阴龙以及宁霄城人尸之祸的少女,但她到底是谁。
金芸儿将魏来脸上的困惑之色尽收眼底,她眯起了双眼,沉声笑道:“我就是你的金姑娘啊。”
金芸儿这样说着,脚步朝着魏来再次迈开,一道道金色的丝线犹如毒蛇一般在她的背后张开。
“你不是。”魏来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的身子随着金芸儿的迈步而开始后退,手中的刀剑紧握,目光警惕不已的看着对方。
金芸儿却并不急着出手,反倒是一脸享受的看着魏来此刻脸上的困惑。
她要让他带着这样的困惑死去,让他永远无法知道所谓的真相,哪怕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只有这样,她方才能缓解些许,被魏来算计,斩断了数道因果金线的愤怒。
金芸儿这样想着,冷笑着再言道:“我不是金姑娘,那又是谁呢?”
魏来一愣,脸上的困惑之色愈发的浓郁。
他盯着金芸儿,盯着那张好似熟悉却又陌生的脸蛋,盯着她身后密布的金线,以及被金线托举着的卫流芳的身体。
他忽的响起了之前卫流芳与他说过的关于那位皇后娘娘的本事……
他的心头一动,难道眼前的金芸儿,其实就是那位皇后娘娘假扮的。
不对!
那燕帝的皇后又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为什么我忽然都记不得了……我明明都该记得的……
还有那些之前闪过我脑海中的影响,他们又是谁……
这些个问题如潮水一般,在那时漫上魏来的脑海。
剧烈的疼痛随着那些困惑一同涌上魏来的心头,他的脑仁在那时宛如要炸裂开来一般,疼得撕心裂肺。
金芸儿将这般景象看在眼里,眸中的笑意更甚。
不过这样的景象虽然美妙,但金芸儿却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致。
她缓缓朝着脸色煞白的魏来伸出了手,她背后的那些金线在那时猛地涌动,缠绕向她的手臂,强大的能量波动在那时汇集,豁然将魏来的身子笼盖。
而就在金芸儿要出手的刹那,一个声音却忽的响起。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金芸儿。”
金芸儿就要出手的杀招一滞,她转头看向身后,却见身后的黑暗中并无一物……
“何方宵小在装神弄鬼!”她的面色一寒,冷声朝着四周言道。
黑暗中却一片寂静并无任何人回答她的问题。
金芸儿的眉头皱起,她瞟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魏来,知道此刻这个少年不仅内息虚弱,心神亦是动荡不止,根本无法对她构成任何威胁。
她稍稍心安,也不去暂时放下了魏来,将自己的神识在那一瞬间铺散开始,想要寻到方才发生之人的踪迹。
她身为八门大圣,神识何其强大,只是念头一动,方圆数里之地中的一切都被笼罩在她的神识之下,从飞禽走兽到枯叶爬虫,尽数无所遁形,但偏偏,她并未发现那人的踪迹。
金芸儿的眉头皱起更深了几分。
这世上能避开她的感知之人,无非二者。
其一要么是修行了极为强悍的潜伏之术,要么就是修为高出她数筹之人。
而莫名的,金芸儿更倾向于那来者是后者的猜测。
“阁下想做什么?”
想到这一点,金芸儿的脸色不免凝重了几分,她沉声再次朝着黑暗的密林中朗声问道。
密林中依然
寂静一片,并无任何人回应她的询问。
她的心头一沉,暗想着此人在这时出声莫不是想要救这个少年,她念头一动,转过头正要催动体内的力量攻杀向魏来,以此逼迫黑暗中的家伙现身时。
可就在她转头看向魏来的刹那,眼前她与魏来之间忽的有光芒亮起。
三对翅膀在她的眼前张开,一对炙热如血,一对青焰冲天,还有一对金光璀璨,却是如蝴蝶一般一对羽翼。
而这三对翅膀的中间隐约可以看清有一道人影,只是,那人影模糊到了极致,若不是有着三对翅膀振动,寻常人根本难以发现他的存在,更不提看清他的容貌。
“你想杀他?”那人在那时问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的味道。
金芸儿一愣,也终于从这人古怪的模样中回过了神来。
她对于那人的询问并不回应,只是暗暗催动着体内的灵力,于是乎她背后那些金线开始不断的涌向她的的身躯,将她身躯缓缓包裹,渐渐化作一副金色的甲胄。
而其中一些金线更是涌向她的右臂,在覆盖了整个右臂后,继续蔓延,在她的手中凝聚成了一把金色的长剑。
“阁下想救他?”金芸儿在这时反问道。
“那看样子,你是当年青冥学宫中的漏网之鱼。”
金芸儿这样说着,眼睛忽的眯起,狭长的眼缝中寒光闪彻。
……
北境素有这样的说法天下儒生,七出无涯,三出青冥。
所谓无涯自然便是十大神宗中排名第三的无涯书院,而青冥所指,自然也就是排名第七的青冥学宫。
两个学院,虽然所教授的都是儒家之道。
但本质却有极大的区别。
前者奉行天地自有浩然气,读书习字,养得一身正气,可驱使鬼神,可窥探天机,以成圣人之道。
而后者虽有同样讲究读书习字,却更在意研习之道,或学得经世治国之道,出将入相都不曾避讳,或观天时地数,明晓天地之道,著书立传,流传后世。
二者各有所长,但从近百年的变化来看,显然在世人眼中,这条儒家大道,无涯书院走得更远,也更长。
……
“哦?”
“你竟然还记得这事,看样子孟悬壶待你不薄啊。”那身影听闻这话,语气忽的变得古怪了几分。
“我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师尊自然信得过我。”听到孟悬壶三个字眼,金芸儿的脸色一变,眸中有光芒亮起。
那人却再言道:“只可惜,钦定接班人从魏锦绣落到徐,可从未有过你金芸儿的姓名。”
“那只是暂时的!”金芸儿的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倍。
“等我帮师尊办成了此事,修成无垢神躯,师尊自然会明白,谁才是他最出色的弟子!”
那人影背后的三对翅膀轻振,身子上下轻轻摇动。
“孟悬壶曾经说过,天地为盘,众生皆是棋子。”
“他觉得做一枚棋子是很可悲的事情,所以他造出了所谓的斩尘之法,想要跳出棋盘,成为执棋人。”
“我想,你应该听过他这一套歪理吧?”
“师尊心思,岂是你这青冥学宫的余孽可以评判的。”金芸儿却并不回应那人的询问,她这般说罢手中那柄因果金线凝聚而成的金色神剑便于那时猛地刺出,直取那人模糊身形的胸膛。
没有想象中的奋力抵挡,也没有诡诞的招式。
她的剑就这样刺入了那人的胸膛。
然后……
却没了然后。
那人的身形依然模糊,背后的三对羽翼依然轻振。
“怎么可能?”金芸儿惊骇言道。
因果金线所化为的金线包裹着强大的因果之力,虽然无法如斩尘神剑那般将一个人的因果尽数湮灭,但却足以搅乱人的因果,让其痛不欲生,甚至受到天地之力的反噬。
哪怕是东境上神,若是真的被此剑刺中也得疲于应付一阵,可眼前之却像是毫无大碍一般,气机平稳得没有丝毫变化。
“我可不是什么青冥学宫的余孽。”
“我来这里,也不单单是为了救我的儿子。”
“而是为了和你好好算上一笔账。”
男人这样说着,一直手伸出,抓住了那柄金色长剑的剑身。
金芸儿便在那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剑身上传来,然后她握着剑的手,便不可抵御的被那股力道所推动着,缓缓收了回来。
“你的儿子?!”金芸儿闻言脸色一变,惊呼道:“你是魏守!?”
“不对!”
“你是……”
金芸儿说道这处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体内的灵力被其催动,她眉目一沉,寒声喝道:“阴阳天!”
那是斩尘神宫涌来窥探他人因果的法门。
此法一处,无数道金线在众人的身前浮现,有的相互交错链接,而更多的却伸向远方。
唯独眼前这道模糊的身影周围空白一片,没有半点因果金线浮现。
金芸儿的心头一颤,顿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自己的因果金剑无法伤到对方毫分,又为什么自己的神识无法感觉到对方过得存在。
“你是被湮灭之人!”她如此言道,眸中的惊骇之色又重了数分。
“聪明。”男人由衷的赞叹道,“但可惜你没有太多时间继续这么聪明下去了。”
金芸儿心中的惊骇一息凝重过一息,那种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并没有因为洞穿了男人的身份而烟消云散,反倒愈演愈烈。
依照她师尊的说法,一个人被大湮之后,所有的因果都会被斩断,就连天地与之之间的联系都会瞬息烟消云散,天地伟力会本能将那样的存在当做天外来的异类,将之灭杀,而哪怕是所谓的东境上神,也无法与强大到不可睥睨的天地伟力抗衡,因此,被大湮之人,不仅会被抹杀掉所有存在的痕迹,连同着肉身与魂魄都会彻底消失在这个天地间。
怎么可能有人能活下来呢?
还是说……
“没错,你亲爱的师父在骗你。”
男人的话打断了金芸儿心中的思绪,只见男人的身子开始朝着她迈进,他的模样随着他的迈步开始变得清晰,变得明了起来。
金芸儿愕然的看着那个男人渐渐变得清晰的模样,她觉得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可究竟是何处,她却记不得了。
这不对,修炼过斩尘之法的她当然明白这是被斩断了因果后才会出现的感受。
可她的师尊明明告诉过她,会保留下她所有的记忆,因为她是他最出色的弟子,哪怕存在着这些记忆,以她的心性也决计不会受到半点影响,那为什么她还会有这样奇怪的感受呢?
惶恐与惊骇蔓延上了金芸儿的心头,平生第一次,她对自己所笃信不已,甚至将之当做信仰的东西产生动摇。
“金芸儿,是时候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了。”
那人背后的三对翅膀忽的振动,青焰赤炎以及金色的光点都在那时涌向金芸儿,将金芸儿包裹其中。
“你不可能伤到我的。”
金芸儿的心神动荡,也感受到了那些凝聚在自己周身的事物中,所包裹着的可怕能量。
但她却强压下自己心头的恐惧,沉声说道:“你游离在世界之外,虽然我不明白你是如何逃过天地伟力的反噬的。”
“但就像我上不到你一样,你同样伤不到我。你只是一个活着的鬼,你根本无法对现世产生任何的影响。”
金芸儿的所言之物并无太多的问题,没有因果之人,即使活着,理论上也确实无法对现实造成影响。
这样的推论,并无半点问题。
男人却在闻言之后,微微一笑:“你说的当然没错。”
“事实上我也为此苦恼了很久,直到你帮了我一把之后,才有了不同。”
男人说着,一只手豁然伸出漫天的火光与金色光点猛然朝着凝聚而来,他那模糊的手臂在那些事物的灌溉下,猛然凝聚出了实体,然后那只手便死死掐住了金芸儿的脖子,将之提起。
金芸儿的心头一震,直到这时她方才发现,这男人空无一物的身后,隐约竟然有一道极为细小的金线伸向她的身前,链接在那个已经陷入昏迷的卫流芳的身上……
她豁然醒悟,就是这道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因果,给了男人影响现世的力量!
第九十章 把这个故事讲给他们听
金芸儿的心头一阵恶寒。
却并非因为此刻自己看似危险的处境。
而是那一条链接在眼前这个男人与卫流芳之间那根微不可查的因果线。
金芸儿一眼便可确定眼前之人是被大湮之法斩断了所有因果之人。
这样的存在,能活下来便已经称得上是奇迹,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影响现世的事情。
要知道,斩尘宫的弟子修行的斩尘之法,抵达最高境界时,同样号称不沾因果。
但他们却并不会存在被天地伟力反噬亦或者彻底被现世屏蔽这样的情况,原因无他斩尘宫所谓的不沾因果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不沾因果。
哪怕是孟悬壶也同样保留着一份最重要的因果。
……
每个生灵,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萤虫植被,从出生那刻起,便与这方天地存在着一丝因果。
这一道因果是天地与生灵之间最本源的联系。
一但丢失了这道因果,天地便会将之认为是外来者,天地伟力会反噬其身,同时,就算逃脱了天地伟力的反噬,在你的修为超出天地大道之前,你亦无法做出任何影响这方天地的事情。
这是这个世界最本源的规则之一,就是是那些东境上神亦或者西境的佛族也难以更改。
而被施展了大湮之法的人却不一样。
斩尘神剑会割裂受法者身上的每一道因果,当然也包括那一道与天地的联系。
因此,金芸儿才会如此笃定的认为眼前的那人无论如何诡诞,都无法跳脱这道被镌刻在世界本源之中的规则。
而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料。
但不如她所料的是,这道男人与卫流芳之间忽然出现的因果。
一个人既然被大湮,那自然身上就不该存在着半点因果。
金芸儿对于这一道出现在男人与卫流芳之间的因果,很是意外,也很是惊骇,但却并没有多少疑惑。
因为她知道,这道因果,是她给的。
……
自从卫流芳登临圣境开始,这个以往金芸儿用得极为顺手的家伙,便是不是会闹出些事端,为了更好的控制他。
金芸儿便将他身上的因果复制了下来,每当他不听话时,金芸儿便将这份因果归还到他的身上。
而一旦得到了过往的记忆,卫流芳都会再次陷入崩溃,从而又一次成为金芸儿手下的傀儡。
这样的过程当然有些繁琐,但毕竟一个八门大圣也并不是那么好找的东西。
因此,这一次金芸儿依然如法炮制。
但偏偏,这个男人不知在何时竟然与卫流芳有过交集,而看着因果线的粗细,那样的交集极为浅薄,以至于金芸儿也未有注意。
而这个男人偏偏选在她给卫流芳施展这法门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发难。
金芸儿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那如果不是的话。
男人在数年前刻意与卫流芳接触,然后被大湮之法斩落,毁去所有因果。
又在许久之后,算准了这个实际来到这处对她发难。
这长达数年甚至十余年的算计,但凡其中有一点出了差池都不可能成功,而对方能够做到这一点,便说明对方对于她以及卫流芳都极
为了解。
即使是自己的师尊孟悬壶也不见得能做到这一点。
这样一个对手,无论他修为如何,单单是这份臣服便足以让人忌惮。
感受到自己喉咙上传来的力道渐渐加重,金芸儿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你……你到底是谁?”她用尽自己的气力艰难的问道。
男人的嘴角勾起了笑意,他盯着金芸儿那张美丽的脸蛋,说道。
“想知道我是谁……”
“叫你的主子来!”
男人的声音平静,但平静的语调深处却又带着一股隐晦的力量波动。
那气机如涟漪般荡开,涌入金芸儿的耳中,直抵她脑海深处的某一处她自己都不曾知晓的存在。
她的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但这样的困惑之色,在下一刻却又忽的散去。
她的瞳孔猛然放大,金色光芒从眼底涌出,转瞬便侵占了她的整个眼球。
在那浩瀚的金光下,一股磅礴的气势从她的周身荡开。
那男人的身子一颤,竟然有些难以抵御那股气势,死死掐住金芸儿颈项的手,豁然被震开,身子也退去数,方才看看稳住身形。
但他并不为此而感到半点的惊讶,放到目光直直的看着那身子悬空,浑身金光大作的女子。
脸上浮现出兴奋之色……
就像是,某些等待多年的夙愿即将要达成前的难以自已。
汇集在那金芸儿上的金色光芒愈来愈亮,也越来越密集,刺得人双眼发疼。
一股强大的力量气息,也随着金光的亮起开始从女人的身上倾泻而出。
……
魏来终于从剧痛中渐渐平复了下来,他脑中疼痛减缓了不少,某位红衣少女的模样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与金芸儿的身影重叠。
“我叫纪欢喜,既见君子,胡云不喜的纪欢喜。”
一个名字也在这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但还不待魏来完全消化完,这份忽然涌出的记忆。
忽然亮起的金光,将魏来的思绪与目光都生生的拉扯了过去。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浑身包裹在金光下,无数金线在她浑身缠绕,飞舞张扬。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某些藏在脑海深处的东西开始萌芽。
……
一座巨大的宫殿中。
无数儒生仕子正在埋头苦读。
忽然,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位老人带着一位少女闯入了宫门。
宁静被打破,儒生们纷纷惊骇的看着对方。
“孟悬壶!你来做什么!”一位红袍老人从殿门深处走了出来。
“青冥学宫,利欲熏心,触碰天机,致使天道崩坏,今日我孟悬壶便要替天行道,诛灭尔等窥探天机之蝼蚁!”
红袍老者怒目圆睁:“孟悬壶啊孟悬壶,老夫当年当真是看走了眼,方才能让你这样的败类进入我青冥学宫。”
“你的圣贤书,你的大好文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孟悬壶眯眼一笑,冷声说道:“区区腐儒!也配对我品头论足?”
“这天地大道,尤其是尔等可以窥探的。”
“我所行之事,顺的是天意,卫的是天道!”
“青
冥学宫做了不该你们做的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那今日诸公,便注定难有善终。”
说罢,孟悬壶猛地一跺脚,宫门振动,无数金线从孟悬壶的背后涌出,射向那些还在发愣的白袍儒生,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数百儒生的白袍便被鲜血浸透。
这样的情形被那红袍老人看着眼里,他顿时双目泛红,死死的盯着孟悬壶,怒斥道。
“这因果大道,本可为南北两境生灵带来天大的好处,你却为了一己之私,背离学宫,归附东境。”
“孟悬壶,你还算什么读书人!?”
“读书人?”孟悬壶闻言一笑:“因果大道,如此美妙之功法,分明可让我青冥学宫一跃成为北境之首,甚至我学宫弟子都可由此进入东境,成为仙宫子民。尔等这些腐儒却想着以此对抗东西二境。”
“你们当真以为凭着书上的道理,就可以将神佛镇压吗?”
“诸位既然不做,那孟某便来做吧。”
孟悬壶这话落下,宫门外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狂妄!”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数位红袍老人出现在殿门外。
“今日便让老夫们来清理门户!”
那些老人这般说罢,他们红袍鼓动,一个巨大的手掌便猛地在孟悬壶的头顶浮现,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势朝着孟悬壶的头顶压下。
可这样仿若好似要毁天灭地的巨大威压落在孟悬壶的身上,却并未让他生出半点的恐惧。
他眸中浮出的轻蔑的笑意:“读那么多书,讲那么多道理,能有何用。”
“你们没有见识过东境的力量,所以才有勇气叫嚷,但没关系,今天,在青冥学宫覆灭之前,你们有些许机会好好看一看东境的力量。”
说着他侧眸瞟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少女痴迷的看着孟悬壶,在感受到他目光后,她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无数金线从她背后涌出,金色的光芒亮起,将她身躯包裹在其中,她的身子于那时悬空。
浩大的气势铺散开来,周遭的那些红袍老人,只是微微触及到那气机荡开的余波,身子纷纷一震然后尽数被掀飞,一个个栽倒在地,口吐鲜血,神情惊骇的看着那悬空的少女,感受着她体内还在不断攀升的气机。
男孩牵着女孩的手,躲在角落处,怕生生的看着远处的情形。
“害怕吗?”一位老人在他们的身旁蹲下了身子,笑眯眯的问道。
女孩的脸色煞白,不敢说话,男孩顿了顿,但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老人笑了笑:“别怕。”
“爷爷在。”
“小阿来也好,小砚儿也好,都不会有事的。”
“你们相信爷爷吗?”
两个小家伙闻言,虽有迟疑,但在最后都点了点头。
“那你们能帮爷爷一个忙吗?”老人又问道,脸上的神情和蔼。
“爷爷要我们做什么?”男孩问道。
“记下今天发生在青冥学宫中的一切,把它记在心底,藏在你们脑海的最深处。”
“或许你们会忘记一段时间,但总有一天,你们会记起来。”
“那时,把这个故事……”
“把今天发生在青冥学宫中的一切,讲给世人听,好吗?”
第九十一章 东境宝库
金光终于彻底隐没在了金芸儿的身上。
她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眸中泛着的璀璨金光,以及周身涤荡的气机,却难以让人将之与之前的金芸儿联系在一起。
她的身子悬空,立在距离地面三尺之处。
爆发着耀眼金光的眸子落在那男人的身上,她就这样看了他一会。
她的眉头忽的皱起,沉声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我是谁?为什么你们的东境的人总喜欢问这样的问题?”男人却笑着说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我说我是你的亲生父亲,那你还真的会跪下来叫我声父亲大人?”
金芸儿皱起了眉头,这般粗鲁的言辞远不足以动摇她修行了近千年的心性,她只是困惑于眼前之人的来历。
身为东境的上神,在成为上神入驻仙宫那一刻起,他们的神识便与仙宫宝库链接。
而仙宫宝库拥有记录世间一切生灵讯息的功能,只要轻轻看上一眼,心中念头一动,关于眼前之人的一切便会浮现在他的脑海。
金芸儿一降临到此间,便隐隐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同寻常,她向仙宫发起了请求,但仙宫给予的回应却是查此无人。
这样古怪的事情,她还是平生头一次遇到,难免心中古怪。
“凡人,你既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将我在北境的宿体逼入濒死之境,把我召唤了出来,我想一定不是为了让我感受你的能言善辩,说说吧,你想要做什么。”金芸儿这样的问道,语气平静,没有半点的敌意,同样不存在丝毫的恼怒。
男人对于金芸儿这样的态度并不意外,他盯着对方沉声问道:“青冥学宫的事情,你记得吗?”
金芸儿眸中璀璨的金光在听到此问的瞬间猛地开始剧烈的闪烁,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嘴里却问出了与之前如出一辙的问题:“你是谁?”
只是这一次,这个问题与之前同样的问题,意义却隐约有些不同。
前者只是单纯的困惑,而此刻却裹挟着杀机与震怒。
男人将对方那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眯眼笑着说道:“何必这么惊讶?我只是碰巧知道了些你们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而已。”
而在说完这话之后他又想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忽的言道:“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把那个秘密藏得很好,好到你们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所以你才这么惊讶……”
金芸儿不语,只是沉眸盯着男人,她背后的金光闪烁,一只手缓缓抬起,伸向虚空,就像是要握住些什么东西一般。
男人的眉头一挑对于对方这样的举动并没有半点诧异,反倒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要如当年如法炮制一般,杀了我,掩盖那个秘密?”
“窥探天机之人,必须死。”金芸儿这样说道,她伸向虚空的手猛地抽出,一柄刻有龙凤之相的金色神剑便在那时被她从虚空中抽出。
她的身子豁然杀出,拖着漫天金光,直直的冲杀到了男人的跟前。
男人的嘴角上扬,背后的三对翅膀一振,其中那对青色火翼猛地合抱在他的身前,金芸儿挥来的长剑落在了那对火翼之上。
铛!
一声脆响荡开,那光芒璀璨裹挟着无边威势的长剑落在了火翼之上,却并未有如金芸儿想象的那般势如破竹。
反而就像是遇见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岩石一般,巨大的反震反倒让她的虎口一阵发麻。
她的心头一惊,可不待她完全回过神来,那男人背后的蝶翼一振,金色的光点猛地从蝶翼下涌出,将她的身形包裹。
璀璨的金光于那一瞬间猛地变化,化作无数金色的利针。
然后从四面八方爆射向金芸儿。
金芸儿不敢拖大,背后无数金色的线条涌出,迎向那些金色利针。
而者不断的碰撞,发出一阵阵闷响。
金色的利针不断被拍落,而金线也同样不断被斩断。
这时,男人背后最后一对赤炎羽翼再次一震,浩大的火舌猛地从翼下涌出,铺天盖地的涌向金芸儿。
金芸儿赶忙收回了手中的神剑,横于胸前,试图以此涤荡那漫天的火焰。
但她显然低估了这火焰的威能,只是一个照面她的身子便在火舌的轰击下不断后退,在地面上托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方才于数丈开外停下身形。
火舌散去,金芸儿心头惊骇,正要看向那处,可这时男人背后的三对羽翼猛地同时一阵,他的身形快到了极致。
他的一只手伸出,魏来手中的那把朝暮神剑剑身一颤,竟然猛地飞遁而出,落入了那男人手中。
那一瞬间,剑身猛地发出一声高亢的剑鸣,像是在对谁诉说着衷肠。
男人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轻声言道:“好久不见。”
下一刻浩大的剑意猛地从他的周身涌出,裹挟在那剑身之上,而后他背后的三对翅膀一振,青色与赤色的烈焰涌出,随着剑意一同搅动在剑身之上,金色光点也在这时,悬浮于他的周身,随着他的念头一动与他体内溢出的浩大剑意交融,化作一道道金色剑影。
那便裹挟着这些事物,直直的朝着那还未从之前变故中回过神来的金芸儿杀了过去。
金芸儿的瞳孔陡然放大,她看着那些事物,看着赤火、青焰、金点,脑海中某些已经被成分的记忆忽的苏醒了过来。
“青炎虎雀、赤焰蟒凰、金翅羽蝶……”
“它们竟然没死……”
“它们竟然活着……”
但回答她的却并非谁的声音,而是那越来越近,裹挟着浩大威能与无边杀机的剑招。
此刻她与那男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丈之遥。
这样的距离听上去好像相去甚远,但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对决而言,这样的距离不过转瞬即至。
哪怕她身为东境上神,可毕竟是以神魂降临,修为难以全部发挥,同时眼前这个对手也不是寻常的北境生灵可以比拟。
她并不认为对方会给他反击的时间。
但饶是如此,她也并不慌乱。
瞳孔中映照着的火光剑意越来越近,她的双眸竟然缓缓闭上,然后又转瞬睁开。
这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可再次睁开双眼的金芸儿周身的气机却在那一瞬间再次向上攀登了一个台阶。
她的身子猛然上扬,脸上的神情冰冷。
她张开嘴在那时用同样冰冷的语气说道:“仙宫宝库。”
一道金色的气浪随着此言出口猛地荡开,她的背后,一道道金色的光晕猛然荡开,每一道金色光晕的背后,都有一把闪烁着各色寒芒的利刃从光晕中展露锋芒。
璀璨的光芒闪彻,将整个密林都照耀得恍若白昼。
那每一柄神兵放在这北境都是足以让各个神宗大打出手的宝物,而此刻,单单是金芸儿的背后便浮现出了近百柄这样的神物。
“去。”她轻声言道。
衣衫涌动,宛如做下了最终的审判。
此言一落,浩大的气机再次铺散开来,百余柄神兵猛地爆射而出。
冲杀而来的男人瞥见那漫天的金光以及密密麻麻皆裹挟着天地威能的神兵,脸上第一
次露出了诧异之色。
他的攻势一滞,背后三对翅膀一振,无数火光涌向那些爆射而来的神兵。
只是浩大的火光虽然威能不凡,但这些神兵却都受到过某种强大力量的加持,在这时轰杀出来的威力,几乎与当年他们所有者全力施展时,所迸发出来的威能不相上下。
百余柄神兵,便意味着百余位至少八门之境的强者同时发威,那样的力量岂是寻常可以抵御。
被他羽翼所激发出来的火光,只是抵御十余息的光景,便豁然散去,百余柄神兵猛然轰杀向男人。
男人的脸色一白,身子在那些神兵的轰击下不断的后退,最后终于不堪抵挡,身子一顿,被重重的掀飞在地。
他落在了魏来的跟前,脸色惨白,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萎靡了起来。
金芸儿看着男人,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
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就像是人不会为踩死一只蚂蚁而洋洋得意,哪怕那是一只比寻常蚂蚁都要大出许多的蚂蚁。
她心中的念头一动,将整个密林轰击得坑坑洼洼的百余柄神兵猛然回到了她的背后,被她所激发金线所牵引,于她的背后张牙舞爪,凌冽的气机不断被激发,锁定了男人的所有进退之路。
“我以为你会更难缠一点,毕竟青冥学宫的事情才过去十余年不到,你若是记得那事,就应该明白,仙宫不是你能招惹的东西。”
“哪怕你再狂妄自大,也得多少再准备些后手才能敢来送死吧?”
金芸儿这样说着有些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看样子我还是太低估了凡人的聪明程度。”
说着,背后的那些神兵再次转向男人,涤荡在它们周身的气机愈发的浩大,仿佛随时都会爆射而出,将男人轰杀成渣一般。
男人艰难的站起身子,嘴里不住的咳出鲜血,一旁的魏来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魏来不清楚他是谁,却莫名觉得熟悉。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这一点,他回眸朝着魏来笑了笑,反复在告诉对方自己并无大碍。
然后他方才抬起头看向金芸儿……
这样的描述并不准确,准确的说,他看向的是金芸儿背后那百余柄神兵。
“这就是传说中的仙宫宝库……”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却比得上我天罡山数百年传承下来的底蕴了。”
这话说出,魏来与金芸儿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无论对于双方中的任何人来说,这个男人都极为神秘,而此刻对方吐露出来的讯息,却是主动将二人心中的疑惑缩小了数倍。
但男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讯息会给旁人带来怎样的杀身之祸。依然自顾自的喃喃自语着:“唉……曹吞云那老小子,为了遗失在北境的神剑东奔西跑这么多年,却不知真正的宝物都被藏在东境。”
金芸儿的眉头皱起,她盯着对方,正要催动起背后的神兵,将对方斩杀。
男人却又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言道:“只是可惜太少了点。”
“嗯?”金芸儿一愣,不解的看着男人,不明白到了这个关头,男人还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只可惜这一次,我只能从东境手里捞到这些点东西,下一次见面时,记得多带点。”男人眯着眼睛说道。
“狂妄。”金芸儿的心中顿时涌起了怒火,她没有心思再听这个家伙胡言乱语下去,嘴里这般说罢,便要催动仙宫宝库,以此驱动神兵。
可就在这时,她的脸色一变。
豁然发现,她与东境之间的联系……
断了。
第九十二章 念念不忘
慌乱之色第一次浮现在了金芸儿的眸中。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惊恐的看着男人,如此问道。
男人一笑:“没了仙宫宝库,你的手上依然握着百余柄神兵,身上依然有让大多数八门大圣汗颜的战力。”
“你在怕什么?”
男人这样问着,脸上带着饶有兴致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金芸儿。
他脚步随即迈开,朝着金芸儿走去。
“你说掌握的力量,对于北境大多数人,甚至大多数八门大圣来说,都是不可匹敌的存在,你在怕什么?”
“千百万年来,东境依靠着仙宫宝库,西境依靠着六道轮盘管辖着南北两处人间。”
“上神们也好,人佛也罢,看上去都高高在上,可谁又知道,你们离开仙宫宝库与六道轮盘,其实也就是活得久一点的犯人罢了。我说的对吗?”
男人这样说着,已经走到了金芸儿的面前。
金芸儿连连退避,似乎根本不敢再与之抗衡。
终于在这样的退避中,她的脚下忽的一滑,跌倒在地。
这对于东境的上神们来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它恰恰发生了,以此也大抵可见此刻金芸儿心头的惊慌浓郁到了何种程度。
男人低下了头,凑到了她的面前,脸贴着脸,离得极近。
“不。”
“或者说,连一个凡人都不如,对吗?”
男人的声音在那一刻变得沙哑,脸上的笑容渐渐狰狞、扭曲甚至疯狂。
他笑得越来越灿烂,可眸中却有泪水开始涌动,顺着他的眼角落下。
“可惜……”
“可惜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知道……”
“他们到底败在了怎样的东西手中,他们到底是被什么样的东西,所蒙骗……”
他这样说着,背后的羽翼一振,无数罡风涌动,将金芸儿背后的金线尽数割裂,那些闪烁着浩大金光的事物神兵尽数摆脱了金线的束缚,被罡风卷起,飞射向一旁的魏来。
魏来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如此多的神兵袭来,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想要运集起周身的灵力对抗。
但下一刻那些神兵却并未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在他的周围一字排开,到插入脚下的地面。
“你……你不能杀我,我一死,仙宫就会知道是谁杀了我!”
金芸儿慌乱说着,目光瞟了一眼一旁的魏来。
“他也好,你口中的天罡山也好,都将承受东境的怒火,他们都会因为你而遭受灭顶之灾。”
男人笑了笑:“我以前听人说起过,活得越久的人便越怕死。”
“阁下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怕死。”
男人说着瞟了一眼一脸惊慌之色的金芸儿,眯眼说道:“但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杀你。”
听到这话的金芸儿心头稍安。
她确实有足够的把握去相信这一点,凡人最大的软肋也就是这一点,顾念的东西太多往往会牵制住他的步伐。
但他却并不明白即使还是放了她,她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虽然这男人的手段着实古怪,能够切断她与仙宫宝库的联系,但她不认为这样的法门能够持续多长时间,她所表露的恐惧,从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试探男人的底线,以及为自己再次联系上仙宫宝库争取时间。
一旦她逃出生天,她一定会将此事禀明仙宫,将今日所受之耻辱千倍百倍的奉还到男人以及他所认识的每个人身上。
但在这之前,她却不得不先稳住眼前的男人。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这般问道。
显然,对方如果是聪明人,他费尽周折将她引到北境,又切断了她与仙宫宝库的联系,必然会有所求。
她也做好了为此付出些代价的准备,但男人却摇了摇头:“你已经给出了我想要的东西,现在你安心等着就行。”
说罢这话,男人像是对她失了兴趣一般,迈步便走到了魏来的跟前。
魏来神色古怪的看着对方,他摸不清对方的来路,但目光却落在了对方手中握着的朝暮剑上。
他记得在翰星大会上,也曾有一个神秘的家伙帮助他驱动朝暮剑,帮他度过难关。
他的心头一动,问道:“我们认识?”
“算不上认识,认识这个辞藻,是双方的,至少你得知道我是谁,才能算作认识。”男人一反之前面对金芸儿以及降临在金芸儿身上那位上时神的强势态度,语气温和了许多。
魏来闻言又问道:“所以,是我忘了你,对吗?”
“不是你忘了我,是世界忘了我。”男人应道。
魏来眨了眨眼睛,盯着男人,半晌没有说话。
男人的脸上也在那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他问道:“这个说法太矫情了?”
魏来点了点头。
男人讪讪一笑:“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这样矫情的措辞。”
魏来翻了个白眼,也不知当如何回应这个男人。
“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我保证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忘。”魏来又言道。
男人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在数息后,摇了摇头。
“不能。”
“为什么?”魏来追问道,语气有些急切。
男人伸手指了指头顶,言道:“有人一直在找我,告诉你,就等于告诉了他,那我可就活不成了。”
“他是谁?”魏来又问道。
男人笑了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魏来。
“这才几个月不见,你又长大了不少,转眼就从那个懵懂的小子,成了大燕魏王,单这一点,你可比你爹厉害多了。”
魏来却说道:“你在转移话题吗?”
男人脸上的欣慰之色在那时一滞:“嗯……这不会聊天的功夫,跟你爹相比,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然后他的脸色一正,又言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一旦你知道了那些秘密,他们便会第一时间感觉到,这会给你以及你在乎的人都带来性命之忧。”
“所以,我永远都会被蒙在鼓里吗?永远无法知道真相吗?”魏来皱起了眉头,嘴里如此问道。
“当然不。”男人摇了摇头,极为笃定的说道:“只是你得自己去寻找你想要的真相。”
“可我没有头绪,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知道我应该认识你,可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我都没有答案。我该怎么去找?”魏来再次言道,声音不绝大了几分,还带着些许焦虑的味道。
男人却靠了过来,用自己的双眸注视着少年的双眸,然后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你想要的答案,都在你的脑中,认真去想,一定可以想到的。”
“我相信你,你爹也相信你,你外公、吕观山也都相信了。”
“还有很多你已经忘了的人,他们都相信你。”
“所以你也一定要相信自己,好吗?”
魏来听得有些迷糊,但却能感觉到男人话里的关心。
“你破境了?让我看看你的第四道什么。”男人又忽的言道。
这其实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毕竟修士的神门上所铭刻的神纹从很大程度上便反应了修士所行之道。
他的杀招,他的软肋通过神纹,便可看出端倪。
除非极为亲近之人,否则鲜有人会应下这样的要求。
魏来闻言之后也是一愣,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底便有一股对于这男人近乎无条件的信任感。
他没有太多的迟疑,于那时便运转起体内的灵力,他的第四道神门顿时张开。
“嗯,还好,还没来得及铭刻上神纹。”男人看了看,点头言道。
魏来有些不解,没有铭刻神纹到底好在何处?
男人却是理会他的疑惑,他的一只手伸出,摁在魏来的肩膀。
魏来的脸色一变,不待他反应过来。
男人背后的三对羽翼猛地一振,一股气机萦绕在魏来的周身,然后他背后那百余柄插在地面上的神兵纷纷轻颤,随即被羽翼卷起罡风拉扯出来,金光闪耀着汇集向男人,在这个过程中,它们的身形渐渐缩小,转眼便化为了真正璀璨的金光,在罡风的牵引下,涌向魏来。
魏来的身子一颤,他的第四道神门上,一道道金光坠落其上,一柄柄神兵的模样随着那金光的坠落,而浮现于神门之上。
只是十余息不到的光景,漫天的金光与罡风都散去,而他神门上却也多出了百余柄神兵模样的神纹。
“用好这东西,他会是你找到那个答案最终的筹码之一。”男人盯着他这般说道。
魏来又眨了眨眼睛,他意识到了些什么,看着男人问道:“你要走了吗?”
很是莫名,他的心中在这时涌出了浓浓的不舍,甚至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悲伤。
“嗯。”
男人闷闷的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摸了摸魏来的脑袋,就像是长辈在抚摸自己的后生。
“别担心,只要我们都足够努力,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魏来却问道:“那他们呢?”
他想到了自己脑海中闪过的那些画面,虽然依然不记得他们是谁,但现在魏来却可以很笃定他们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人与事,而非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
“都会再见面的,虽然方式不同,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男人这样说道。
他常常舒了口气,看向不远处的金芸儿,又言道:“我得走了,你也带着那个家伙离开吧。”
“金芸儿一时半会回不去了,你有足够的时间回到宁州。”
“路要一步步的走,记住了,不要操之过急。”
说罢,他迈步走到了金芸儿的面前,一把将之提起。
他背后的三对羽翼再次振动,作势便要飞遁而去。
魏来看出了他的离意,他下意识的迈步上前,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或许是心底的疑惑太多,又或许是不知从何说起,张开嘴,却又吐不出半点声音。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这一点,他回头看了魏来一眼。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还有很多人被忘记的人,在等着被记起。”
“小阿来,就当是为了他们,请好好的活着。”
“然后,在再次相见时,一眼就认出他们。”
男人这样说完,羽翼一阵抓着金芸儿身形一闪,彻底消失在了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