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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他曾是少年     吞海txt下载     吞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三章 魏振!锦绣!长袖!

    “神是凡人杀不死的。”

    洛鹤的声音浇灭了众人心头刚刚升起的火焰。

    他满是污血的双手在那时伸出,抓住了魏来轰在他面门上的拳头。

    魏来的脸色一变,眸中露出痛苦之色。

    “神是凡人杀不死的。”洛鹤重复着这句话,抓着魏来手臂的双手上忽然浮现出一道道黑色脉络,下一刻,他的双手猛然猛涨,变得巨大无比。

    他面露狰狞的笑容,双手就要发力。

    周围的众人也面露异色,尤其是孙大仁等人更是脸色难看,神情之中多有惧色。

    但数息之后,众人想象中的场景都并未发生,洛鹤那边巨大的手臂看似骇人,可哪怕他用尽浑身的气力发力,却依然无法动摇魏来那拳头半分,他依然被那拳头狠狠的压在地下,动弹不得。

    本以为大事不好的众人见洛鹤几次发力都毫无进展可言,皆看出了些端倪,一时间纷纷面色古怪。

    洛鹤同样心急如焚,他不明白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

    这少年虽然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惊讶,但这些惊讶大都有理可循。

    譬如调用那阴龙,便是依仗着十万阴魂的共同发力。

    但人力终有尽时,哪怕那些阴魂被魏来不知道动用了何种办法恢复了神智,但也无法长久的调用阴龙之力。

    此刻阴龙之力已经散去,以这少年第四道神门尚且未有推开的修为,显然并不具备与他对敌的实力。

    而他虽然因为某些缘故实力下降,但毕竟体内还有着残存的上神之力,莫说是魏来,就是八门大圣也不见得能轻易将他击败。

    可这时,眼前的一切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已经用尽了全力,但少年落在他面门上的拳头却宛如泰山一般,纹丝不动。

    洛鹤的心头惊骇,他瞪大了双眼盯着少年,想要从他的身上看出些就里,但偏偏,那少年看向他的目光却同样满是疑惑,似乎是在说

    闹得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一点响动都没有。

    洛鹤一愣,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凝,看向少年身后的老人,而这时那老人也正眯着眼睛带着淡淡的笑意盯着他。

    他意识到似乎这一切都是老人在从中作梗。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厉声问道,语气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淡然与高高在上。

    “北境有句古话叫骄兵必败。”

    “还有一句古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阁下连老朽的话都没有听完,怎么就确定老朽奈何不了你呢?”

    老人笑眯眯的硕大,语气淡然笃定。

    这样的话语让洛鹤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之前的笃定自信在这一瞬间尽数散去,只能咬牙切齿的说道:“杀了我,你得清楚,这区区宁州之地,能不能承担起东境的怒火。”

    “阁下现在认为老朽能杀死你了对吗?”老人眯着眼睛问道。

    洛鹤又是一愣,他当然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声色内敛,与方才的傲气对比,是如何的讽刺。这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亘古未有的羞辱了……

    而这样的感受,让他那颗自诩为超出凡人千倍万倍的自信有了崩塌的痕迹。

    他变得癫狂与愤怒,他厉声说道:“凡人,你会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的!”

    “那也得是在阁下之后。”老人笑道。

    在说罢这话之后,老人像是失去了在与洛鹤多言的兴致。他抬起头看向穹顶,那里岳平丘正与敖貅鏖战正酣。

    老人周身的白袍鼓动,身子缓缓上升,来到了半空中。

    “敖貅!”他朗声言道,不大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在穹顶之上的黑龙似乎也感应到了此刻老人的不寻常,他停下了呼唤雷霆的法门,巨大的眼眸闪着凶光注视着老人。

    岳平丘也喘着粗气收起了长枪,背后那些阴魂虚影归入他的体内:“阿水,你再不出手,老子就又得掉一条命了。”

    “辛苦了。”江浣水朝他言道。

    只是那平静的语气着实让人感受不到太多的发自肺腑,好在岳平丘也习惯了江浣水这样的性子,他耸了耸肩膀,身形朝后退去。

    “交给你了。”

    江浣水再次朝着他点了点头,而这时的敖貅也眯起了巨大的眼睛,闷声

    言道:“江浣水,你终于还是决定做一个逆臣了,对吗?”

    “何为逆?”老人反问道。

    敖貅巨大的身形在云层中翻滚,嘴里闷声说道:“以下犯上为逆!”

    “以臣弑君为逆!”

    “那若是君不为君,上不为上,那逆,还能叫逆吗?”江浣水再次反问道。

    敖貅的身形翻涌得更加剧烈,黑色的雷云被他的身形搅动,雷光闪烁,场面骇人。

    “我以为你江浣水与世人不同,怎么时至今日,也与那些凡夫俗子一样,无论做什么都想着要给自己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虚伪又可怜。”

    “逆臣就是逆臣,与君与上并无瓜葛!”

    敖貅的声音响彻,漫天劫云涌动,一道无比骇人的紫电雷光在那劫云之中渐渐凝聚。

    面对敖貅的嘲弄老人的脸色如常,并无任何变化,他只是沉声说道:“敖貅,该还债了!”

    敖貅听出了老人平静的话里说隐藏着的浩大的杀机。他的心头一凛,沉眸看向身下,那处,那位高高在上的东境上神此刻却如一只死狗一般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敖貅不得不承认,能将那位东境上神逼到这般境地,眼前的老人确实拥有诛杀他的能力。

    但他却并不太过慌乱,而是在那时冷笑道:“江浣水,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老人似乎也并不急着履行他的话,他眯眼说道:“愿闻其详。”

    “你太过坦荡了一些,坦荡到让人一眼便看穿了你。”

    “什么你敢做,什么你不敢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又想做不能做。”

    “你最大的悲哀就在于此。”

    “你想做纯臣,可却不得不成为权臣。”

    “你是权臣,却又没办法做真正的权臣。”

    “于是你做了逆臣,但逆臣又与你的本心相悖。”

    “你总是顾虑,总是被自己困扰,这样的你,拿什么杀我?”

    敖貅仿若已经将江浣水看得透彻一般,他眯着眼睛朗声言道,带着一股极为自信的笃定。

    “何以见得?”老人却慢悠悠的反问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这宁州的昭月正神,你为州牧我为正神,你我二人共镇了这即将分崩离析的宁州那些许可怜的气运。”

    “你已经八十多岁,未破圣境的里只是一介凡人,你已经行将就木。你要动手杀我,以你现在身子的状况,但凡动用了那样强度的灵力,结局必然是肉身不堪负重,拖垮你最后一点生机,也就是说,你能换来的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你我同归于尽。”

    说道这处,敖貅的语气忽然变得戏谑了起来,他巨大的头颅缓缓的来到老人的身前,厚重的鼻息吹乱了老人的衣衫:“可是,你敢吗?”

    敖貅的话并未刻意遮掩,反倒有意将灵力注入自己的声音中,于这宁霄城内荡开,传入可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众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这个叫江浣水的男人,他的一生走过了太多风雨,也经历太多足以让人九死一生的陷阱。

    但他一次次的活了下来,一次次的化险为夷。

    以至于让所有人的觉得他会继续这样下去,一直一直……

    可当敖貅说出这番话时,众人忽然意识到,他们好像忘了这个站在天际,为他们遮风挡雨了六十载的州牧已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了,也忘了他也终究只是凡人,终究也会有死去的那一天。

    他虽然极力挺直自己的腰身,可身形还是有些佝偻,他虽然衣衫飘零,但露出的手臂上早已爬满了岁月遗留的沟壑。

    这一幕,在那一瞬间莫名的让人有些动容。

    “就算你舍得自己这条命,可你我一死,这宁州该如何是好呢?你心心念念的宁州百姓,又当何以自处呢?”

    “你我共镇宁州气运,你我一死,宁州大乱,有的是人会鲸吞这宁州那本就少得可怜的气运,自此之后,宁州真的就成了不毛之地了。你舍得吗?”

    面对敖貅的提问,老人沉默了一会,然后低下了头,应道:“舍不得。”

    “哈哈哈!”

    敖貅闻言顿时放声大笑:“江浣水呀江浣水!”

    “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你这一辈子注定就只能如此,做不了权臣也做不了纯臣,就连一个逆臣你也做不好!”

    “这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永远会是哪个输家!”

    敖貅朗声大笑,狂妄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宁霄城的上空回荡。

    所有人都在那时沉默,这似乎又成了一个死局,一个没有答案的命题。

    就像很多年前的大燕,茫州失陷,朝廷偏安,群敌环视,国无可用之人。

    但有的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给出这样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

    就是为了解开这样的死结。

    就像六十年前从青冥学宫中归来的书生,也像此刻这个身形佝偻的老人。

    他在那神狂妄的笑声中抬起了头,轻声说道:“可我还是要做。”

    “嗯?”老人的声音很轻,轻得如此轻易的就被淹没在敖貅的狂笑与漫天的雷鸣之中。

    敖貅意识到了某些不妙,但还不待他想得明白,老人的衣衫再次鼓动。

    他背后的虚空中一双金色的眼眸缓缓睁开,那双瞳孔注视着敖貅,冰冷、淡漠却又滚烫。

    “吼!”

    一声高吼忽的响起,一头毛发雪白的雄狮猛然在老人的身后凝聚成形。

    江浣水的一只手缓缓抬起朝着敖貅一指。

    那双巨大的金色的眼眸的主人又是一声长啸,然后四足踏空,直奔穹顶而去。

    它通体雪白,毛发在狂风中肆意张扬,它迎着雷电而行,恍若一束逆天而上的流星。

    炙热、明亮。

    却又让人悲切的知晓,这样的美丽,注定转瞬即逝。

    敖貅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来不及去细想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兢兢业业做了六十年州牧的老人忽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感受到了那雄狮眸中的杀机,他不敢在做他想,赶忙催动起漫天雷霆,直直的朝着那雄狮落下,试图阻拦它登天而行的步伐。

    漫天的雷霆落下,落在白狮的身躯上,它前进的步伐不可避免的有所停歇,但停歇却并不意味着止步。

    它还在狂奔,还在的固执朝他接近。

    就像那个书生固执的守着他的道。

    哪怕伤痕累累,哪怕众叛亲离。

    敖貅的心底泛起了恐惧,他大声怒吼道:“江浣水,你真的要让整个宁州为我陪葬吗?!”

    “你疯了吗?!”

    敖貅的质问让江浣水平静的眸中泛起了些许波澜。

    “我用了六十年,为宁州、为苍生而活。”

    “剩下这短短的数刻,我想,我也要,为自己而活。”

    “敖貅,江柔、魏守、吕观山!他们的仇,你以为我忘了吗?”

    老人这样说着,下一刻,他的眸中忽然涌动出了血光,一道道暴起的青筋在他脸颊上凸起,让他以往看上去和蔼脸,此刻却狰狞的宛如恶鬼。

    他的声音在那一瞬间也陡然低沉了下去,就像是一头混入寻常人家的狼。

    摇尾乞怜伪装多年,在那这一天终于显露出他身为狼的凶相!

    他的嘴里忽然吐出一长串,本不应该被人记得的姓名。

    “魏振!锦绣!长袖!”

    敖貅的脸色一变,眸中的恐惧在那一瞬间化作了惊骇。他张开嘴喃喃言道:“你……你怎么可能还知道……”

    老人寒声说道:“他们的仇你一定也以为我忘了吧?”

    “你以为斩尘剑真的能斩断这世上的一切吗!”

    “你以为做了归元宫的狗!我江浣水就能放过你吗?!”

    “我要杀你!”

    “这一天我日日思,我夜夜想!”

    “从魏振被大湮!锦绣拜入斩尘宫!这个念头便从未被我放下!”

    “今天,你一定得死!”

    “哪怕是宁州……”

    “哪怕是大燕……”

    “哪怕是整个北境为你陪葬,我都在所不惜!”

    江浣水此言说罢,他眸子中猛然被血光浸透,而那头雄狮也似乎被某种气机所侵染,雪白的身躯上开始以肉眼的速度变得猩红无比。

    它嘴里的怒吼愈发的凄厉,他眸中的杀机愈发的炙热。

    漫天的雷霆不再能阻拦半分,他嘶吼着穿越了穹顶,带着那数十年朝思暮想的恨意,来到了那尊神的面前。

    它张开了嘴,没有半点犹豫,猛地朝着神颈项咬了下去……

第六十四章 该你了

    百萝山。

    斩尘神宫。

    孟悬壶盘膝而坐,他的双眸微闭,周身有星光流转,背后有日月交替。

    重重虚影幻象变化不息,仿若有自成一个世界。

    他周围同样盘坐着数道身影,男男女女,大都生得俊俏貌美。

    忽然,孟悬壶的身躯一颤,双眸豁然睁开。

    周围的弟子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纷纷递来疑惑的目光。

    而身为他钦点的传人,徐更是问道:“师尊,怎么了?”

    孟悬壶侧头看了她一眼,刚想说话,脸色却猛然一白,然后一口血箭便从他的嘴里喷吐而出。

    “师尊!”

    周围的弟子见状纷纷都是脸色一变,赶忙围拢了上来。

    离得最近的魏锦绣与徐反应极快,纷纷伸手扶住了孟悬壶的身子。

    他们的脸色都极为凝重,自家师尊的实力他们自然清楚,远不是寻常人所言的八门大圣便可比拟,按理来说他是无垢神躯,体内不可能存在任何暗疾,这忽然吐血绝非祥兆。

    “师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皱眉问道。

    孟悬壶却并不理会自己爱徒的询问,他抬头看向斩尘神宫的宫门外,看着那处的天际,喃喃言道。

    “江浣水。”

    “好一个北境雄狮。”

    说罢这话,他的脑袋一歪,竟是直直的昏死了过去……

    ……

    宁霄城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抬着头看着穹顶,看着那头雄狮,在黑龙疯狂的挣扎中,死死的咬住他的颈项。

    黑龙的身躯不断的翻涌,雷云失去了控制,从天际胡乱落下阵阵雷霆,让整个宁霄城乱做一团。

    “江浣水!我死了,宁州的气运就散了!你真要如此狠心!让整个宁州陪葬吗!”

    在尝试数次都无法挣脱那已经化作血色的雄狮的爪牙后,敖貅只能发出这样的怒吼,试图让江浣水投鼠忌器。

    而这样的声音也确实让周遭的百姓脸色有所变化,虽然这其中牵扯到的种种着实超出他们的理解,可事关自己的生死,没有人能完全将之视而不见。

    本就被那到处坠落的雷霆弄得狼狈鼠窜的百姓们,在敖貅的怒吼声中心头愈发的恐惧,当下便有人索性在原地跪了下来,痛哭流涕的朝着江浣水喊道:“州牧大人饶命!”

    “州牧大人救我!”

    “救救我们!”

    那样的声音响彻不觉,回荡在宁霄城的上空。

    “哈哈哈!”

    这时被魏来用脚狠狠踩在底下的洛鹤忽然发出一阵张狂的大笑。

    紧张的注视着穹顶之上的一切的魏来听闻此音,不由得皱眉看向洛鹤。

    洛鹤脸上的神情狰狞无比,嘴里满是污血,面对魏来冷峻的目光,他并未表现出半点畏惧,反倒笑得愈发的张狂。

    “你笑什么?”魏来寒声问道,他不喜欢眼前这些宁州百姓们的高呼,不喜欢他们即使到这时还未明白,这个老人这六十年来到底背负了些什么东西,不喜欢他们的无休止的索取,更不喜欢洛鹤这明显带着嘲弄味道的笑声。

    “笑你们这些凡人,不懂得什么叫人力有尽时!”

    “笑你们到头来总是被所谓的大义之名欺骗,却不知什么天下为公,什么黎民苍生都只是上面的人涌来诓骗你们的戏码。”

    “他们教给你们这些,可他们自己何曾有真真正正的做到过呢?”

    “而你们却可笑得把他当了真,现在你可曾看得明白?你们辛辛苦苦要救的苍生可没有一个人会顾念你们的恩情……”

    “人啊,生下来骨子里带着的就是自私,就是利己,你救他、护他,他只会以为这是他应得的,但有一天你不给他了,那你就成了他眼中的仇人、恶魔。”

    “而现在……”

    说着,洛鹤抬起头瞟了一眼穹顶上的老人,眯眼自语道:“而他现在,就快成为那个恶魔了。”

    魏来一愣,他看了看越来越多跪拜下来的百姓,又看了看穹顶上的老人,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老人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

    ……

    江浣水当然把那些话听在了耳中,他低下头看着身下的百姓,看着

    那一张张眸中含着泪水的脸,他的眉头皱起了起来。

    “收手吧,江浣水!”

    “你从来就不是那种狠得下心来的人。”

    “我保证给你的外孙一条活路!”

    敖貅将老人眸中的动摇看在眼里,他嘴里朗声言道,语气中满是戏谑的味道。

    有时候有些事情,说起来永远比做起来,来得容易太多。

    你不到那最后的关头,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出怎样的抉择。

    敖貅盯着江浣水,盯着他袖口下紧握的拳头,看着那拳头颤抖,然后又渐渐松开。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真切,他以为,这一切已成定局。

    但显然,他低估了数十年愤恨的累积,究竟会让一个人疯狂到什么程度。

    就在他还要再说些什么的刹那,老人的手又一次握紧。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下的百姓,脸上绽开了一丝他固有的和蔼笑容:“这些年……”

    他这样说道,那些早已将自己的性命完全寄托在他身上的百姓们见他发声自然是纷纷静默了下来,神情希冀的注视着他。

    “我前几十年忙于战事,后几十年则应付着燕庭,我总想着做到最好,以为那样就能完成我的承诺……”

    “护你们周全。”

    “直到那一年敖貅杀了我的女儿、女婿,我悄悄去过一次乌盘城祭拜他们,也听过一些那里百姓的闲言碎语。”

    “他们都说是我女儿女婿的不对,是他们触怒了神,因为神总是对的。”

    “我其实已经早就过了易怒的年纪,但那一次我还是有些生气,却无可奈何。”

    “我在想这一切到底是我的错,还是他们的错。后来啊,我这外孙,在乌盘城和这蛟蛇打过了一场,从他的手里救下了一些百姓。”

    “那时候,那些百姓就不一样了,他们明白了谁才是谁才是恶,我忽然也想明白了。”

    “这错,在我。”

    “我总想着像孩子一样护着你们,却忘了告诉你们,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就像乌盘城中的百姓一样,你们不坏,也不蠢,只是单纯的不懂,但没关系……”

    “我的外孙会交给你们的,就像他教给乌盘城那些百姓一样。”

    “别担心,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们,”

    他就像所有人的长辈一般,语重心长的宽慰着那些百姓。

    百姓们互望一眼,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听不明白老人在说些什么,但奇怪的是,随着老人的这番话,他们方才那慌乱的心神,却莫名的稳定了下来。

    敖貅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心头焦急,他张开嘴就要说些什么:“别听……”

    只是他的话方才出口,老人却豁然转过了头看向穹顶。

    那咬着他颈项的雄狮似有所感,猛然发出一声长啸,咬着敖貅颈项的嘴猛然用力一扯。

    一大块血肉便猛地被他拉扯了下来,黑色鲜血如暴雨一般倾洒下地面,伴随着敖貅的哀嚎,他的身子在云层剧烈的挣扎的记下,随即就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重重的朝着地面下坠。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庞大的身形却渐渐缩小,转瞬便化作了一头数丈长的蛟蛇模样。

    莫说是那些百姓,就是魏来等人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不可一世的敖貅就这样倒在了雄狮的口中。

    在短暂的惊呼声后,宁霄城再次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神情骇然的盯着那重重落在地上的蛟蛇尸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老人的身子众人惊骇的目光下缓缓落了下来,魏来赶忙上前扶住了老人。

    老人的嘴里却在那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魏来甚至敏锐的注意到,老人的嘴角已然有鲜血溢出,却被他不露痕迹的擦去。

    魏来的目光顿时一变,但老人却似乎感应到了这些,他看了魏来一眼,笑道:“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魏来心底的担忧当然不是老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可以化解的,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他无论说什么都不能改变老人的心意,他也就只能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

    “没事!?哈哈哈!”

    “你的五脏俱损,浑身经脉断了七成,你还能活多久?凡人!”可这时,那洛鹤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带着张狂笑

    意,刺耳无比。

    “你一死,就像敖貅说得那样,整个宁州在无人可镇压得住此地气运,有的是人对此虎视眈眈,宁州,从今天起就得化作一处死地了!”

    魏来的眉头皱起,他不愿相信洛鹤所言之物都是真的,他担忧的看向江浣水言道:“外公,要不你休息一会,这里就暂时教给我们。”

    江浣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言道:“这些事,得由我来做,你现在还做不来。”

    “但好好看着,以后啊,都得你来做了。”

    魏来听懂了老人的化外之音,他的脸色一变,扶着江浣水的手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江浣水却并不再多安慰魏来一句,而是转头瞟向一旁的金不阕。

    这位苍羽卫的统领自从魏来出现,将洛鹤击败开始,便一直身子僵硬的站在原地,此刻感受到了江浣水的目光,他更是心头惊骇,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在目睹了洛鹤与敖貅接连败在老人的手下后,他方才明白,这位被成为北境雄狮的老人到底是藏了多少后手,也醒悟他能在那个风云诡诞的年代在宁州站稳脚跟,绝非单凭幸运二字。

    “统领已经看了有一会了,还要继续看下去吗?”江浣水眯着眼睛问道。

    金不阕闻言一愣,抬起头看向江浣水,或许是心头紧张的缘故,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老人。

    老人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西城门就在那边,统领的大部队应该也正在那里等着统领,统领不去看看他们吗?”

    金不阕这才反应过来,大战开始后他便让自己的副官去城外调集苍羽卫的大军,但却久久不见回应,此刻想来应当是徐陷阵等人入城之前,便已经将这些苍羽卫控制住了。

    他的心头一寒,最后些许侥幸心理也彻底消失,他看向江浣水,问道:“你……你愿意放我走?”

    江浣水闻言,侧头看了看金不阕的身后,那里早已摆满了苍羽卫们的尸体,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场面甚是骇人。

    “今天已经死了够多的人了。”老人这样说道。

    金不阕脸色一喜,他赶忙朝着老人拱了拱手,嘴里有些仓惶的言道:“谢……谢过州牧不杀之恩……”

    说完这话金不阕便忙不迭迈开了步子就要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跑去,看那慌不择路的模样,着实让人难以将之与那个飞扬跋扈的苍羽卫大统领联系在一起。

    只是,他的脚步方才迈出,走出不过十余丈的距离,江浣水忽的转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唤道:“金统领。”

    金不阕的身形一滞,僵硬在了原地,他极不情愿的回过头,看向江浣水,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江……江州牧,还有何吩咐?”

    老人也在那时展颜一笑:“没什么,只是想让统领,代老朽向陛下和娘娘问声好。”

    ……

    江浣水真的放走了金不阕。

    看着金不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眼帘,魏来终是忍不住问道:“外公为何要放虎归山。”

    “金不阕是娘娘的兄长,二人是骨肉至亲,杀了他,便等于断了宁州的后路,宁州与燕庭再无回旋的余地。”老人耐心的解释道。

    可魏来却并不太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皱眉再问道:“外公斩了敖貅,已经是与朝廷撕破了脸皮,放了金不阕难道就可挽回此事吗?”

    “世上事,远非一眼就可看得真切,你得学着多去想。”

    “想旁人要什么,不要什么,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宁州现在缺的就是时间,有了时间,我们就有抗衡他们的资本。这其中的关键就里,你得自己去想,从现在开始这些问题,都是你的问题了,我恐怕没办法再帮到你,虽然……”

    “我也确实从来没帮到过你什么……”

    魏来的身子一颤,当然也明白老人这话里背后的意思,他低下了头,强忍着眼眶中就要翻涌出来的东西,声音闷闷的说道:“外公……”

    可话未出口,身旁的老人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由不得取舍。”

    “咱们啊,先把正事做完。”

    说着老人转过头,看向躺在地上的洛鹤,眯起了眼睛,轻声言道:“该你了,上神大人。”

第六十五章 最后的馈赠

    东境阶级森严。

    这一点相比北境尤为甚之。

    上神,在哪怕东境也是绝对的统治者,只有洞开九门之人,才有资格被称为上神。

    上神的强大不仅仅止于他们无可匹敌的修为,更在于他们他们的第九道神门与东境的本源之力相连,想要杀死上神,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切断他们第九道神门与东境本源之力的联系。

    这很困难。

    因为九境之下,哪怕再强的人,都难以触摸到那层境界,这是质的差距,而非量的差距。

    洛鹤正是明白这一点,方才笃定眼前的老人拿他毫无办法。

    但此时此刻,这样的念头却有了些动摇。

    这并不是一件特别有道理的事情,只是单纯的因为,这个老人从大战开始便一直流露出的自信。

    他所言之物,都如他所想一般,一步步的变为了现实。

    这种所有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的感觉,洛鹤深有体会。

    在很多时候,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运筹帷幄,从不做有半点变数的事情,而一旦去做,那一切都是经过反复推演后的结论,很少出现差池。

    而今天,在这番推演博弈下,显然他才是那个失败者,而江浣水,则正在依照着他的计划实施着他所想的一切。

    “江浣水,你活不了多久了,与其拼了命的杀我,倒不如好好想想办法怎么维护这宁州,与宁州的百姓。”

    “你的外孙已经掌握了动用阴龙的法门,我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伤到他,我可以用秘法延续你数年的生命,这样一来,你有时间继续呵护你的外孙与你的子民,而我也可以保住性命。”

    “自此,你我相安无事,总好过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后,被旁人渔翁得利来得舒坦,你说对吗?”

    他目光中泛着恐惧,压低了声音朝着江浣水说道。

    “你真有办法?”只是不待江浣水回应,一旁的魏来却是有些心急的问道。

    他当然明白,洛鹤狡诈多端,他说的话真真假假,不见得就是真的。

    可同时魏来更清楚的是,此刻江浣水的身子已然到了要油尽灯枯的边缘,他的心底有的是不舍,有的是不情愿。他当然得抓住每一个可能抓住的机会,去保护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

    “当然!”洛鹤看到了希望,他赶忙大声言道:“我洛鹤愿以东境上神的名义起誓,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魏来的脸色一变,在那时便又要说些什么,可这一次,化为出口,他身旁的老人便伸出了手,拦住了他。

    “上神似乎很怕死。”老人说到。

    洛鹤却并无旁人那些虚伪的言辞,沉声应道:“修行为的就是追逐长生。”

    “下到武阳境修士,上到那些神王仙尊,哪一个不是盼着自己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尤其是后者,为了追逐传说中的不朽永恒之境,更可谓是不择手段。”

    “怕死有什么不对吗?”

    老人眯起了眼睛:“所以,上神觉得,只要不死,怎么活着并不重要对吗?”

    “哈哈哈!”洛鹤放肆的笑了起来。

    “凡人就是凡人,哪怕是你……”

    “江浣水,我承认我小看你了,就像你说的那样,东境的人始终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

    “但哪怕是你,也跳不出那些条条框框,就像是生在水中的鱼不明白他们要去向何处,是早已被河水规定好的事情一样。”

    “他们追逐永生,却告诉你们鸿毛泰山,他们为了永恒不择手段,却告诉你们向死而生。”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更可笑的是,你们竟然还当了真。”

    “你们真的认为那些悍然赴死的故事很让人向往的话,那恰恰便中了他们圈套。”

    “哪怕在你们看来再恢弘的故事,再漂亮的美景,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千万年光景中的一瞬,没有有人会在意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哪怕它再过美丽,短暂的东西终究会被遗忘。不是一年,便是十年,总有会被忘记的一天。”

    “所以,只有活着,活着本身才是

    最重要的事情!”

    洛鹤滔滔不绝说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他很是慷慨激昂,神情狂热得像极了一位在宣扬某位神的传教士。

    “那这么说起应该恭喜上神了。”老人却不以为意,只是慢慢悠悠的言道。

    洛鹤一愣,暗以为是老人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他顿时面露笑意。

    “其实上神真的应该改一改这听人说话只听一半的毛病。”

    江浣水又言道。

    “什么意思?”洛鹤不解道,但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凝重,他莫名的从江浣水这古怪的态度中闻到了些许不寻常的味道。

    “我说过我想要找到一个杀死东境上神的办法……”

    “后来我确实找到了,但只是那办法太过严苛,以老朽的才智难以做到。”

    洛鹤的脸色一变,沉声问道:“所以你杀不死我?”

    “自然。”老人眯着眼睛说道。

    “上神终究是上神,你得相信东境赋予你的一切。”

    老人一脸循循善诱之色的言道,那模样倒是像极在劝解洛鹤的长辈。

    洛鹤的脸色难看,他觉得老人这分明是在羞辱于他,他沉下了眉头,不再言语,而是冷冷的盯着江浣水,想要弄清楚这个老人到底在打这些什么主意。

    老人面色如常,他的一只手伸出,倒在地上的洛鹤猛地身子一颤,他豁然发现自己的周身竟然被一道道金线所缠绕,而那些金线则尽数通往宁霄城的某一处。他豁然醒悟之所以他之前无法发挥出自己的实力,甚至无法调用半点上神之力,皆是因为这些金线的存在。

    而他,若非老人此刻出手让这些金线显现,他甚至无法知晓这些事物的存在。

    这样的事实让洛鹤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这样的手段何其高深。

    ……

    一旁的魏来看出了老人的决意,他虽然依然无法理解老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却明白一旦他这么做了,很多事情便没了回旋的余地。

    他忍不住还是言道:“外公,为何不让他试试,说不定他真的能救你呢?”

    “对啊!州牧!魏公子已经有了对抗这家伙的实力,咱们宁州也不惧他的那些伎俩,不如让他试试……”

    “以州牧的身份与这样的魑魅以命抵命,不划算啊!”

    周围的萧白鹤等人见魏来开口,也纷纷出言说道。

    显然他们都不解于老人的执着,更不愿意看着这位州牧大人就这样走入油尽灯枯的结局。

    “人有生老病死。”

    “如月有阴晴圆缺,木有四季枯荣。”

    “死当然可怕,但相比可怕的死,我更怕如爬虫一般佝偻在暗处,难看至极的活。”

    “记住了,这世上永远没有所谓的不朽,如果有,那也只是堆砌在**尸骸上面的薄薄一层金玉,看着美,却臭不可闻。”

    老人的话,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得明白,譬如魏来就皱起了眉头,他不仅听不懂,也没有心思去懂。

    但那洛鹤却面露诧异之色,显然他从老人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不该是老人应该知道的东西。

    “你到底是谁!?”他沉下了眉头,低声问道,语气凝重。

    “一只碰巧跃出过湖面的鱼罢了。”

    老人这样说着,伸出的手在那一瞬间猛然握紧。

    缠绕在洛鹤周身的金线猛然一紧,洛鹤的嘴里顿时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

    “江浣水!你要做什么!”他怒吼问道。

    “敖貅说得很对,我和他一死,这宁州的气运便会成无主之物,被外人吞噬。”

    “老朽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总归曾许诺过三霄军甲士,永护宁州百姓,用护他们的子孙后代。”

    “这个承诺,老朽不能忘,也不敢忘。”

    “所以就只能劳烦上神,做这宁州的定海神针了!”

    老人眯眼说着,他的身子也在那时缓缓上升,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的衣衫鼓动,一道道金色的光晕从他的体内荡开,而天地间某种浩大的气机猛然落下,将州牧府前的众人,笼罩其中。

    当然,不仅仅于此,不仅是州牧府,那股气机从生出那刻起,便不断的朝着四周蔓延,从州牧府到宁霄城,再到整个宁州。

    所过之处,每一个生灵的体内的气机都被那气息所牵动。

    一道道金色的细线被那气息从众人的体内拉扯了出来,然后从不远万里处涌向此方。转瞬宁霄城的上空便密布了那一道道金色细线,它们如有灵性一般聚集在了老人身侧,就像是在等待他的命令的士卒。

    “这……”

    “你要把我当做人蛊!?”洛鹤看着那漫天的金线,感受着老人周身弥漫的气息,忽然醒悟了过来。

    他大声言道,语气惊恐又愤怒。

    “宁州这些年,先有敖貅鲸吞气运,又有天子殿下为结交天阙界,将半数宁州气运赠与山河图。”

    “宁州其实到了今日已经没有多少气运可言。”

    “我本想把那敖貅的阴魂抽出,做了人蛊,以镇宁州气运。”

    “但上神的出现,让我改变了这个主意。”

    老人面对洛鹤的震怒,慢悠悠的解释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北境有句古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坐吃山空,终有将山掏空的一天。”

    “上神体内的第九道神门连接着东境的本源之力,而上神又如此想要活命,老朽便为上神想了个两厢其好的法子。”

    “让我宁州生灵借着上神体内的神门吸纳东境的上神之力,也算弥补这宁州气运稀薄之祸端。”

    “而上神也可继续活着,岂不美哉!?”

    老人这话说罢,洛鹤的眸中杀机涌动,他厉声怒吼道:“江浣水!你好歹也是青冥学宫的高徒,岂能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洛鹤的神情癫狂,没了之前的半点傲气。

    宁州有记载的人口足足三百于万户,哪怕是一尊真正意义上的上神,被这么多数量的百姓当做养料吸食,那也是不出数日便会化为人干。但偏偏上神这种东西,想要杀死就只能斩断他与东境本源之力的联系,只要这联系不断,上神是无法死去的。

    所以,从此以后,他就会成为一个对于宁州之地来说,源源不断的上神之力的提供器皿。

    或许会残留意识,但身躯却会被吸纳干净任何一分力量,日复一日的躺在某处,不得生,也不得死!

    只有无尽的愤怒、黑暗与他为伴。

    单是这样想想,洛鹤便满心恐惧。

    他剧烈的挣扎,试图摆脱金线的束缚,但到了这一步,又岂能再如他愿。

    “上神,这世上没有两全法,这是上神自己选的活法,认命吧。”

    老人低语道,他的眸中在那时亮起一道金光,他身后从天外各处汇集而来的金线像是得到了某种敕令一般,在那一瞬间尽数涌动了起来,他们相互缠绕、翻涌着裹挟向前,铺天盖地的朝着洛鹤涌去,转瞬便来到了洛鹤的身前。

    洛鹤的眸中布满了惊恐之色,他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可声音却转瞬被淹没在那漫天金线之下,它们宛如毒蛇一般一道接着一道的插入洛鹤的体内,刺开他的血肉,穿过他的经脉,最后涌入他的神门深处。

    那一瞬间众人只觉自己的心头一颤,恍惚间似乎有一股微薄却源源不断的力量开始注入他们的体内,那是一种远超于灵力所能带给他们的东西,虽然稀薄无比,但却可以缓慢的改变他们的体质,在某个不久的未来,给他们带来他们此刻难以想象的蜕变。

    “本源之力,是东境的东西,江浣水,你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而后悔的。”

    “整个东境都会把宁州当做心腹大患……”

    “要不了多久,你们这些窥探神力的蛆虫,都会倒在东境神人的铁蹄下!”

    “他们会踏平宁州!!!”

    一切在那一瞬间已成定局,洛鹤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机正在飞快的消散,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

    老人眯着眼睛看着那具渐渐干瘪下去的肉身,低语道。

    “强大的人是不会倒下的。”

    “倒下的,永远是不知前进的弱者。”

第六十六章 我欲屠君满门

    “咳咳咳!”

    江浣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他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定睛看去时,手掌之中却满是鲜血。

    以神为食的法门已成,那洛鹤此刻已经花了一具干尸。直到他神性耗尽,他都将永远成为这宁州之地生灵的养料。

    这是江浣水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但这件事还差上最后一个步骤。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昏沉的大脑清鸣了几分。

    他还不能睡,虽然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整整六十年,他都是如此,用一己之力扛着宁州,甚至整个大燕往前走。

    他已经走了那么久,怎么能在这最后一步时倒下呢?

    他咬了咬牙,挺直了自己的身子,体内所余不多的灵力在那时再次被他催动,他的最后一步是要将洛鹤的尸体放入宁州的地底,放到一个旁人无法找到的地方,以防某些不测发生。

    他的一只手朝着地面张开,州牧府的地面猛地颤抖,脚下的众人赶忙朝着两侧退开,而就在这时,众人退开的那道狭长的空地正中,猛然裂开一道缝隙,然后朝着两侧延伸一道一丈宽,数丈长的裂缝深渊便在那时浮现。

    哪怕是魏来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手段,他面色惊诧无比。

    “去!”而穹顶上的老人却在那时眉目一沉,仿佛用尽了浑身气力一般沉声喝道。

    那具干尸便在那时在老人的驱使下重重的落入了那裂缝之中……

    呼!呼!呼!

    老人的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嘴角、眼角身子耳蜗中都鲜血溢出。

    周围的甲士与那些宁州百姓将这些看在眼里,纷纷静默无声。

    大抵也只有到了这时,他们才真的明白,到底谁才是这宁州一直以来的守护神。

    又到底是谁,这么些年来一直扛着宁州在北境艰难的走,哪怕到了这生命的最后时刻,老人依然竭尽全力的做着他能做最后一件事情。

    数息喘息声过后,老人的脸色愈发的苍白。

    但他依然鼓起浑身的气力,再喝道:“合!”

    此言一落,那巨大的缝隙猛然朝着中间合拢,在数息的大地颤抖之后,州牧府前的地面终于缓缓并拢,回归原样,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众人的错觉一般。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低头看向身下,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魏来的身上,而他的外孙也在那时正抬头看着他。

    少年的双眼通红,身子在剧烈的颤抖。

    “别哭。”他说道。

    “我报了你爷爷的仇。”

    “报了你爹娘,你外婆,还有吕观山的仇。”

    “我完成了六十年前,来宁州时给那些老家伙的承诺。”

    “我这一辈子,装得满满当当。”

    “握过乾坤,掌过社稷。”

    “见过漫天诸佛,也看过云端圣贤。”

    “但……”

    “最后,觉得最美的……”

    “还是这人间,这宁州。”

    “现在,这宁州……”

    “就拜托你了。”

    老人说完这话,他就像是丢失了所有的气力一般,双眸缓缓闭上,身子便在那时重重的从天际落下。

    “外公!”魏来发出一声惊呼,他飞身而起,抱住了老人落下的身子。

    但这时,那身体却依旧没了气机。

    “州牧!”萧白鹤等人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唤道。

    然后三霄军跪了下来,宁州的百姓也跪了下来。

    那头在北境矗立了六十年的雄狮倒下了……

    那个为宁州为燕庭遮风挡雨六十年的老人倒下了……

    北境最后一位州牧……

    倒下了。

    痛哭声响彻在宁霄城,有人哭得晕厥,有人喊得撕心裂肺。

    只有魏来

    没有哭,甚至连一滴泪水都未有从他的眼眶中落下。

    他只是紧紧的抱着老人的身体,就好像,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就好像他下一刻就会醒来,像小时候一眼负着手,驼着背,笑眯眯的看着他,问他:“小阿来,今天阿爹跟阿娘有没有欺负你啊?”

    ……

    州牧二字回荡,响彻在宁霄城城头,绵绵不绝,就好像永远不会停歇一般。

    低着头死死抱着老人的魏来忽然觉察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他有些发愣,定睛看去,却是一枚金色的光点从远处某位甲士的身上飘起,然后越来越多的这样的金色光点从更多的甲士、百姓体内飘出,它们不断的上扬,飞升,汇集在了老人的头顶,然后盘踞纠缠着渐渐凝聚成了一道金色的人影,虽然那人影还未成型,却已然看得出与江浣水颇有金粉相似。

    “这是……”魏来有些发愣。

    但就在旁边的岳平丘却身子一颤,像是想到了什么,嘴里大声说道:“阴神!”

    “是阴神!”

    这话出口,周围的众人也都纷纷反映了过来。

    古来有大德者,身死之后,百姓日夜感念,焚香祭奠,经年累月便会化为阴神,护佑一方。

    就如前朝神将关山槊一般……

    虽然阴神比不得阳神,但只要宁州百姓都记得江浣水,那江浣水还是可以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下去……

    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魏来身子一颤,眸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包裹不住,顺着两颊便滴落了下来。

    周围百姓与甲士见了此状,更是连连高呼州牧之名,而随着这样的呼喊,那金色身影的凝聚速度更加快了起来。

    魏来仰头看着那道身影,嘴唇打颤的唤道:“外公……”

    那身影也低下头,看向魏来,微笑着正要与他说些什么……

    轰隆!

    可就在这时,穹顶之上忽的传来一道雷霆之音,一道巨大的雷霆猛然从穹顶落下,重重劈在了那金色光影之上。

    本已显露出江浣水模样的光影在那雷霆之威下身形一颤,身形顿时模糊了几分。

    “乱臣贼子,活我不得诛之,死后化作英魂也敢显圣!?”

    穹顶之上一声威严的怒吼响起,一位身披黑色龙袍面容肃然的男子身形在黑云之中凝聚成型。

    那声音如此怒斥道,又是三道雷霆落下,江浣水的身形愈发扭曲,已然有些摇摇欲坠。

    “尔敢!”魏来的双目赤红,他在那时飞身而起,来到了江浣水身影的头顶朝着那穹顶怒吼道。

    “黄口小儿,吾乃燕庭太祖,昭天雄武大帝袁渊!”

    “生是燕庭祖帝,死是燕鬼之王,燕地阴魂尽归吾所辖,此乃天命!你敢阻我?”

    那身影如此怒斥道,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来者竟是燕庭太祖,早已死去数十年的昭天雄武大帝。

    “我管你是谁!你敢动他,我定掘你祖坟,杀你儿孙,灭你满门!”魏来双目尽赤大声怒吼道,周身三道神门涌现,阴龙之相猛然在他背后凝聚。

    “不亏是乱臣贼子之后,我燕庭皇室你也敢杀?逆臣成神,岂不乱我燕庭山河!今日我更留他不得!”

    那天际人影如此言罢,万钧雷霆猛然在他周身凝聚,轰然朝着江浣水模糊的身形落下。

    魏来的脸色大变,他大喝一声阴龙的身形猛然膨胀,以阴龙之躯想要为江浣水生生挡下这万千雷霆。但昭天雄武大帝乃是燕庭阴帝,这一国之力的气运由他调度,哪怕是由阴龙护体,魏来一人也难以挡下这么多的雷蛇电蟒。

    无数雷霆落下,魏来的身形一颤,如遭重创,而更多雷霆却越过他张开阴龙,直直的轰响江浣水。

    “外公!”魏来厉声喝道,可身子在那么多雷霆的重击下已然受损严重,根本难以再做到些什么。

    眼看着无数雷霆就要落在江浣水的阴魂之上,可忽然数道身影从地

    面拔地而起。

    “休伤我家州牧!”那些人这般吼道,然后纷纷张开各自的灵力,硬抗这一道道雷蛇电蟒。

    他们中自然有萧白鹤之类的宁州军士,但亦有百姓中身负修为之人,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难以抗下一道雷霆,需得数人合力方才堪堪抵御,但就是如此,却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其感染,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也要为这位州牧大人的阴魂抵御这无妄之灾。

    州牧以六十载春秋育我宁州。

    我宁州,以血肉护州牧英魂!

    越来越多的人涌出,那穹顶之上的祖帝脸色难看。

    “好一个宁州,尽是乱臣贼子!”他怒目喝道,也继续催动着雷霆,可地上的百姓甲士却一个接着一个的走出,帮着江浣水抵御源源不绝的雷霆。

    祖帝的面色阴沉到了极致,他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厉声言道:“你既是我燕庭血脉,此刻就该挺身而出,今日事成,我必力保你登临帝位!”

    这话出口,周围众人皆是一愣,魏来亦然。

    但下一刻,他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些什么一般,脸色大变,低头看去。

    却见一道人影从人群中杀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来到了江浣水的阴魂旁,一掌拍出,江浣水本就虚弱不堪的魂魄在那包裹着燕庭气运之力的一掌面前,身形一颤,下一刻便化作金色光点,猛然爆开……

    而魏来也在这时看清了那人的模样袁袖春!

    “你该死!!!”他怒吼一声,身子如猛虎下山一般朝着袁袖春冲杀过去,滚滚杀机如潮水奔涌,直压得袁袖春脸色惨白。

    魏来背后的阴龙也在那时咆哮一声,张开嘴就要扑向袁袖春。

    眼看着这位太子殿下就要死于龙牙之下,穹顶上的阴帝却大袖一挥,将那袁袖春的身子卷入其中,随即消失在了原地。

    轰!

    地面爆开,尘土飞扬,但袁袖春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连同着一同不见的还有方才漫天密布的雷云,一切就在江浣水的阴魂魂飞魄散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州牧府前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在那时将目光落在了那背后阴龙咆哮,身子却不住颤抖的少年身上。

    许久。

    许久之后。

    低着头的少年忽然抬起了头,他看向西方,看向那泰临城所在的方向。

    他双目赤红如血,面容狰狞如鬼。

    他咬着牙,嘴角渗着鲜血,一字一顿的言道。

    “我魏来,以我命、我魂、我魄、我血起誓!”

    “今生若不亡你燕庭……”

    “不掘你太庙……”

    “不杀尽你袁氏儿孙……”

    “天人共诛!!!”

    一旁萧白鹤心头一颤,两颊泪水纵横。

    他提起手中的雨幕,朗声痛呼道:“天地为鉴!宁必亡燕!!!”

    众人同仇敌忾,无论军民,都在那时厉声高呼:“天地为鉴!宁必亡燕!!!”

    ……

    太庙之中,周相民焦急的在庙宇中来回踱步。

    先帝去了宁州,而就在不久前祖帝也显圣,他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是那种比江浣水死还要大的大事。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位俊俏的少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周相民一愣,看向对方,赶忙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那少年抬起头看向他,周相民这才发现,此刻的他脸色惨白,他的心头一紧,暗觉不妙。

    而少年却言道。

    “去召袁通进太庙见我。”

    周相民有些迟疑:“非祭祖之日,阳帝面见阴帝,本为不详,臣下去了该如何与陛下言说呢?”

    少年的面色惨然。

    “你就跟他说……”

    “燕要亡国了。”

第六十七章 雕龙画凤

    彭七爷推开店铺的门,拿着扫帚打扫着台阶上积水。

    春雨绵绵,昨日又下了足足一整夜的雨。

    他抬头看了看街道,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几个穿着贪狼卫甲胄的士卒又从一旁的巷口中押出了一位中年男子,男子耷拉着头,嘴里一个劲的辩解着,但换来却是两个大大的耳光。

    “又是一个。”隔壁店铺的许老三凑了过来,在彭七爷的耳边嘀咕着。

    “你说这些人是咋想的,江浣水都死了三个月了,听说连神魂都给祖帝灭掉了,祭祀一个死人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这里还是泰临城,皇帝脚下做这事,那不是打着灯笼进茅坑,找死吗?”

    彭七爷摇了摇头,说道:“都是宁州来的迁户,估摸着是惦念着老州牧的好吧。”

    “嘘!”许老三闻言脸色一变,连忙对着彭七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七爷,这话可说不得啊,这是被我听见了,要是被旁人听见,告到贪狼卫那里,你老这身子骨怕是出不来了。”

    彭七爷笑了笑:“再好的身子骨,去了都出不来。”

    许老三闻言也叹了口气。

    江浣水已经死了三个月,但死掉的狮子反倒吓瘫了活着的真龙。

    朝廷这三个月又调兵遣将屯于固州边境,又是捉拿乱党,牵连无数,闹得泰临城那叫一个人心惶惶。

    许老三忽的又说道:“想来你近来的生意应该不错吧。”

    彭七爷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好是好,就是开心不起来。”

    许老三一愣,又喃喃自语道:“是啊,有命挣,也不知道有没有命花。”

    不过许老三天生乐观,不愿在这样沉重的话题上多做纠缠。

    他又问道:“对了前天来你这里订货的那孩子来取货了吗?”

    彭七爷摇了摇头:“说是昨日来,可到现在也没见人,那孩子……”

    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忽的不愿再说下去。

    “三口棺材,我估计那孩子家里恐怕也受了牵连。”许老三喃喃言道。

    彭七爷开的就是棺材铺,祖祖辈辈都是靠着这门手艺为生。

    近来受江浣水之死的牵连,泰临城中风声鹤泣,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被打入天牢,得势的太子趁机以此为由派出贪狼卫大肆捕捉异己,彭七爷的棺材铺中生意确实火爆,可在这样的氛围下,他也确实开心不起来。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前日来他这棺材铺定棺材的少年。

    和大多数人哭哭啼啼,满脸哀怨不同。

    那少年的面色冷峻,出手又极为阔绰,以高出市面几乎的三倍的价钱,让他做出三口棺椁,言说是要给贵人用的。

    彭七爷暗暗想着,恐怕是那位受了此番事由牵连高官又或者国戚,故而对此印象深刻。

    只是那少年却并未按照昨日的约定前来取货,他不免有些担忧,少年是不是也被抓入了天牢。

    少年早已一次付清了货款,彭七爷倒不会有什么损失,只是出于刻在骨子里的善意,而担心罢了。

    “昨日都还未来取,说不得那孩子也遭了不测。”一旁的许老三嘟囔说道。

    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前日哭丧着给自己的丈夫亦或者长辈定了棺椁,下一日说不得便也被抓入了大牢,棺椁便一直放在了铺子中,无人来领。

    这样的事情,彭七爷这三个月来已经遇到了不知多少次。

    他倒是讲究,从未说将那些棺椁卖给其他人,反倒一直为之留存着,想着有一日还会有人来取。

    他做的这门营生,始终相信入土为安。

    管他身前是善是恶,人死了,终归得入土,才是大事。

    只是眼看着自己铺子中无人认领的棺材越来越多,彭七爷的心底多少还是有些阴郁。

    他暗暗想着,再做上几个月的光景,干脆就离开泰临城吧,这人心惶惶的日子过着着实让人糟心,况且他那大儿子在茫州也站稳了脚跟,不止一次写信想让接他去茫州颐养天年。

    只是他舍不得这祖祖辈辈传来下来的铺子,可现在看来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做好了吗?”正想着这些,一个声音忽的传来。

    彭七爷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方才心头所想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他回过神来,赶忙言道:“好了,好了!”

    说着,他赶忙转身引着少年走入铺子中。

    棺材这东西毕竟不吉利,做着生意的人,大都有这样的规矩,铺子的正屋不会摆放货物,都放在后屋中,供客人挑选。

    他引着少年来到了里屋后室,来到了一处白布前,将白布扯开,三座雕工细腻,用料极好的棺椁便显露了出来。

    “客人请看,这都是用上等木料做成的,尸首放在其中十年不坏,还可吸纳尸臭,驱邪、镇恶,亦可护佑后辈。”彭七爷忙不迭的介绍道。

    少年并不言语,只是围着棺椁看了看一番,然后忽的指了指棺椁两侧还未雕刻好的地方,皱眉问道:“这处为何还未雕刻?”

    彭七爷听出了少年有些不悦,他赶忙笑着解释道:“客人有所不知,这棺椁两侧的浮雕是有讲究的。”

    “这皇室要雕蛟龙。”

    “这王侯要雕麒麟。”

    “武官雕狮虎、文臣画百鸟。”

    “寻常百姓啊,就只能雕些草木、犬类亦或者白鹤。”

    “那日公子走得急,小老儿忘了询问这棺椁是给何人用,故而就没敢随意雕刻上东西。这雕的东西低了,辱没了逝者的身份,是大不敬。”

    “这要是雕过了,如今泰临城的情况客人也清楚,免不了为客人招来麻烦,所以就暂时未有动刀,等客人来了我问得清楚,这才好落刀。”

    “客人也莫生气,小老儿做这行数十年,刀法快得很,也就一刻钟的功夫,你在旁小坐一会,小老儿就给你弄好了。”

    彭七爷笑着说道,见少年脸色稍缓,他这才又问道:“不知客人以为这上面雕刻何物何事?”

    直接追问死者名讳自然不妥,彭七爷做着这个行当很多规矩还是摸得门清,将这棺椁上的门门道道讲给客人,再让客人自己决定到底应该雕刻何物,才是最为合适的办法。

    那少年那闻言,思忖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向彭七爷。

    “这么说来的话。”

    “那就龙凤吧。”

    彭七爷的一愣,拿着刻刀的手一颤,刻刀落地。

    龙凤那是给帝王与后妃才能用的浮雕……

第六十八章 为君殓尸

    彭七爷的手打着颤,在少年冰冷的目光的注视下,雕刻完了棺椁上的浮雕。

    然后颤颤巍巍的走到少年的面前,还未来得及说话,少年便抬头看向他:“做完了?”

    老人点了点头,小声言道:“做……做完了。”

    “嗯。”少年起身,从怀里又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到了彭七爷的手中。

    彭七爷一愣,感受着那钱袋中的重量,脸色古怪的问道:“客人,这钱,你之前不是已经付过了吗?”

    少年迈步走到那三座棺椁前,打量着棺椁,头也不抬的说道:“泰临城那么多家棺材铺,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不……不知。”老人声音打着颤。

    少年有些满意的收回了落在那棺椁上的目光,然后又开始四处打量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嘴里却继续言道:“因为我听说你准备离开泰临城了。”

    彭七爷有些疑惑,他虽然确实有这样的念头,也联系好了自己远在茫州的大儿子,但这与做棺材有什么关系,他却闹不明白。

    少年这时瞥见了一盘过得墙上挂着一根麻绳,他将之取了下来,一边捆着三口棺材,嘴里一边说道。

    “茫州虽是袁家的地界,但姓的却是楚。”

    “你去了茫州,燕庭的人就没有功夫理会你了,虽然比你的计划提前了不少,但这些钱我想应该足够弥补你的损失了。”

    少年这样的说着,已经用麻绳将三座棺椁捆得结实。

    他用力的拉扯了几下,确认了一番并无差错后,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老人。

    “走吧。从今天开始,泰临城会跟不太平,既然迟早要走,那就现在开始吧。”

    说着,少年忽的一用力,那三座沉重的棺椁便被猛然拖动,朝着大街上走去。

    彭七爷这时才回过神来,他咽下了一口唾沫,将少年递来的钱财放在怀中收好,又赶忙去到里屋,将值钱的器物一并打包,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少年已经将三座棺椁拖出了店铺。

    他虽然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连少年的名讳都未有弄清楚,但出于本能他知道,留在泰临城恐怕马上就会有大麻烦等着他。他不敢再迟疑,赶忙在那时穿过后门,快步走出了泰临城。

    ……

    一个少年拖

    着三道棺椁在泰临城的街道上前进,这当然是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极为惹眼的事情。

    有的是行人朝他投来古怪的目光,对着他指指点点。

    “又是哪家被牵连入了天牢的孩子吧?”

    “嗯,看样子还有些修为,估计是大户人家。”

    “哼,这世道,大户人家反倒没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过得安逸。昨天莫家也被抄了家,听说老家主和两个儿子当晚就被打死在天牢中了。”

    “那可不嘛!听闻太子在宁州立了大功,江浣水阴魂就是被他所杀,有祖帝现身为他撑腰,现在金家可没了以前的气焰,轮到太子来收拾他的党羽了,哪会心软?”

    “唉……江州牧怎么说也是两朝元老,人都已经死了,还非要让他魂飞魄散,这做事也未免太过火了些。”

    “你懂个撒!江浣水是逆臣,若是他能奉民心而成阴神,那不是摆明在说燕庭不得人心吗?朝廷怎么能容他?更何况……”

    “唉,算了不说此事了,说得多了保不齐咱们也得被拉入天牢。这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就不给自己找麻烦了。”

    周围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目光却大都聚集在那少年的身上。

    那少年对于众人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只是闷头拖着三座棺椁在泰临城的街道上行走。

    这样的事情,很快便在泰临城传开了,好些个好事之人围在周围,暗暗揣测着这少年是要为谁收尸。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却发现少年似乎前进的方向并不是泰临城的天牢,而是……

    ……

    商承明打了个哈欠,有些百无聊奈的站在龙骧宫的朱雀门前。

    他的心情算不得太好,四个月前,他爹花了大价钱买通了金家,给他讨来了一个朱雀门禁卫的差事。

    这差事职位算不得高,但他家是军伍世家,加上与金家搭上了线,日后说不上平步青云,但好歹也能某个小统领做做。但不想世事无常,四个月前还在泰临城作威作福的金家却忽然失势,虽不说一蹶不振,但短时间内却要避开太子的锋芒。

    而他们这些算不得金家嫡系,却又被打上了金家标签的小人物们,日子却难过了起来,不得不每日心惊胆战,谨言慎行,唯恐被人抓住了把柄。

    商承明暗觉这样

    下去不是办法,想着在观望几日,若是还是这般事态话,不如先请病归家,避避风头。

    这样想着,前方长街上却忽的传来一阵骚动,他看了看身旁的数位甲士,说道:“怎么回事,去看看。”

    那些甲士自然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赶忙上前,好一会之后方才回来报备:“大人,有一位少年拖着三座棺椁正朝着此处行来,那些百姓都是跟着看热闹的。”

    “棺椁?”商承明的脸色古怪。

    而这时,人群也走到了朱雀门前,他定睛看去,却见正如甲士所言的那般,一位少年拖着三座棺椁。

    他皱了皱眉头,迈步走上前去,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他这一声气势与官威十足,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噤声,可那少年却充耳不闻一般,继续拖着棺椁朝着朱雀门走来。

    “前方是大燕皇帝的行宫,你若再敢放肆,我龙骧禁军,格杀勿论!”商承明再喝道。

    但偏偏那少年还是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转眼便走到了商承明的跟前。

    “让开。”那少年这般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商承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若是放在平日,他早就命人动手砍了这少年,可如今毕竟是非常时期,他不免谨慎了几分。

    “你带着这棺椁进宫所为何事?”他沉声问道,一只手已经握在了佩刀的刀柄上。

    “既然送棺,自然是装死人的。”少年低声说道。

    商承明有些发愣,他倒是听说昨日宫中死了几个太监,但就是要送棺材也得从侧门入,这朱雀门是天子大臣行走之门,棺椁过境,毕竟不详。

    但少年这样的态度,却让他莫名有些发怵,故而压下了心头的不满,再次沉声道:“那也不该走朱雀门,太监们的尸首停在西门内,你去那处装殓,莫要再次惊扰了圣驾。”

    “我这棺椁不是装太监的。”少年却语道。

    商承明眉头一皱:“那是装谁?你又是谁?受何人致使来我朱雀门撒野。”

    少年的头在那时缓缓抬起,眸中泛着寒芒,语气冰冷的说道。

    “我叫魏来。”

    “从宁州而来。”

    “前来为陛下、娘娘以及太子……”

    “殓尸。”

第六十九章 解铃

    纪欢喜一路狂奔。

    从收到那个消息开始,便马不停蹄的从府邸中赶了过来。

    她的速度很快,前前后后所花去的时间也不过一刻钟的光景。

    但当她来到朱雀门前时,朱雀门巍峨的城门已然轰然倒塌,贪狼卫与龙骧军将此处封锁,可围观的百姓却密密麻麻的将外围堵得水泄不通。

    她的心头一颤,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来迟了。

    她也顾不得其他,赶忙排开众人,走到朱雀门的门前。

    贪狼卫与龙骧军见状下意识的想要阻拦,但在看清纪欢喜的模样后,又赶忙收回了手中的刀剑。

    “纪姑娘,恶徒已经闯入了龙骧宫,姑娘要面见娘娘,恐怕得换个时间……”其中一人好心提醒道。

    纪欢喜瞟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龙骧军尸体,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让开,我得去保护娘娘。”

    “可……”那黑狼甲士顿时面露为难之色,贪狼卫是太子的嫡系,而由韩觅所统领的贪狼卫下的黑狼军更是嫡系中的嫡系。韩觅早就下过命令禁止纪欢喜入宫面见娘娘,这一来是为了削弱宫中对泰临城的影响,二来也是为了震慑众人,让他们明白如今太子才是这燕庭的新宠。

    那黑狼甲士虽然忌惮纪欢喜超然的身份,同时也知道此刻的情况与以往不同,但碍于韩觅的命令,着实不敢放行。

    “放肆!恶徒闯宫,娘娘陛下危在旦夕,你还敢阻拦我进宫!”

    “娘娘与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这责任吗?”

    纪欢喜这话说得是声色内敛,让那甲士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可饶是如此,那甲士也只是低下了头,闷闷应道:“姑娘不要为难在下,在下着实不敢放行……”

    “你!”纪欢喜的心头又急又怒,听到这话后,心头一横,便欲强闯。

    “老夫作保,让姑娘与我同行。”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的从纪欢喜的身后传来,众人解释一愣,纷纷回眸看去。

    却见一位身着灰色官袍,佝偻着身形的老人,正慢慢悠悠的朝着此处走来。

    待到看清那人的模样,众人赶忙朝着老人拱手一拜,嘴里言道:“见过阁老。”

    纪欢喜也恭敬说道:“见过周先生。”

    老人摆了摆手,走到那为首的甲士面前问道:“那人现在冲杀到何处了?”

    “已经过了玄武门,快到白虎殿了。”甲士不敢忤逆老人,赶忙恭敬应道。

    “你们在这里好好守着,我和纪姑娘进去看看。”老人不慌不忙的说道,似乎这般亘古都未曾有过的事情,在老人看来依然不得值得他生出半点惊骇一般,他始终是这幅慢悠悠的模样。

    “这……”那甲士还是有所迟疑。

    “怎么?老朽说话已经不顶用到了这个地步?”老人转眸看向甲士问道。

    那甲士的心头一惊。

    周相民,自燕庭立国起便为燕臣,且身居高位数十年,却屹立不倒,已是大燕仅存的三朝元老,更何况他至始至

    终都站在太子一边,如今太子得势,他极有可能在数年后成为四朝元老。这样的身份摆在那里,莫说本就是太子一系的贪狼卫,就是金家的人见着了,也不敢得罪。

    听到此言,甲士不敢再多做迟疑,低着头便退到了一侧,给二人让开了一条道来。

    ……

    “谢过先生。”快步走入朱雀门后,纪欢喜恭敬的朝着周相民言道,目光却看向宫门内的满地狼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的心底担忧无比,脚下的步伐也不觉快了起来。

    可身旁的老人却不慌不忙,嘴里问道:“姑娘见过那位魏公子,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纪欢喜的眉头紧皱,哪有半点与他多言的性子。

    她一心想着快点找到魏来,阻止事态继续恶化,毕竟无论最后哪一方受到伤害,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事情。

    “周先生事态紧急,陛下与娘娘危在旦夕,欢喜此刻没有时间与先生多言,还请先生见谅,改日定当上门赔礼。”

    说罢纪欢喜便要迈开步子,朝着那甲士所言的白虎殿走去。

    “宫中有龙骧统领袁成在,禁卫军中亦有百名六境高手常年侍奉,再不济,太庙阴神亦时刻注视此方,那位魏公子据我所知,虽然有些与众不同之处,但想来是无法越过这么多高手,伤到陛下与娘娘的吧?”

    “姑娘这么着急,是在担心陛下与娘娘,还是在担心那位魏公子呢?”老人的声音却忽的在她背后响起。

    纪欢喜闻言一愣,迈出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她回头看向老人,沉声说道:“欢喜是娘娘一手抚养长大的,绝不会做出背叛娘娘的事情。”

    “是吗?我怎么听说姑娘在宁霄城站到了那位魏公子的一边。”

    “可不仅是姑娘,就连那位楚侯之女,如今似乎也已经彻底与太子决裂,茫州如今也成了燕庭的心腹大患。”

    “老朽倒是想听听那位魏公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姑娘与楚侯之女这样的人中龙凤迷得五迷三道。”

    周相民却慢悠悠的反问道,眸中闪烁着揶揄古怪的光芒。

    纪欢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有些不悦的言道:“周老贵为内阁首辅,理应匡扶社稷,为君分忧,怎么能以区区儿女私情去看待我与魏公子的关系。”

    “金不阕所为,狠辣卑劣,完全是为一己私欲而将宁州百姓置于火烤,更是毁坏娘娘与陛下的声望,我身为燕臣自然不可袖手旁观。周老却则以党同伐异的妇人格局来看欢喜?岂对得起这先帝的厚望?”

    “况且江浣水死后,宁州与朝廷积怨已深,此事不仅引得宁州人心愤懑,茫州境内的百姓之中,已有将当年楚侯之事旧事重提的趋势,我燕庭如今意思怨声载道。若是魏来死在了龙骧宫,宁州与茫州与燕庭便再无缓和的可能,内忧外患,社稷不存,这是军国大事,岂是儿女私情。”

    被纪欢喜这样一番数落,周相民却并不恼怒,他笑了笑言道:“姑娘倒是看得通透。”

    纪欢喜的心底烦闷不已,也不

    愿再与周相民多做纠缠,“阁老年迈缓步慢来即可,在下就不久陪了。”

    “姑娘还是未有告诉我,那位魏公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周相民却忽的大声问道。

    但铁了心的少女却并未回头,也不理会老人的言语,继续快步朝着白虎殿的方向走去。

    “姑娘想救他,可有没有想过,他需不需要你救呢?”老人却再次大声言道。

    纪欢喜这时一愣,她迈出的脚步在那一瞬间悬在了原地,回眸看向老人,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老人微微一笑迈步走到了少女身旁:“姑娘见过他,也知道他有几斤几两。”

    “江浣水死前将一切托付给他,那想来他也不会是那种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能做多少事情的人。”

    “他就是想要报仇,想得发狂,那摆在他面前的办法也有很多。”

    “笨一点的联和茫州以为江浣水与楚侯复仇的名义,进军泰临城,再弄个清君侧的名头,名正言顺,以三霄军之悍勇,再加上茫州铁骑,燕庭仅凭剩下的两洲之力,不见得能与其争锋。”

    “聪明一点,那就更简单了。”

    “鬼戎也好,齐国也好,甚至大楚,只要他真的想要复仇,向这三个满心想着要分食大燕的三国求援,恐怕如今这龙骧宫早就不信袁了。”

    “你说他干什么非要以身犯险,自己一个人不远万里来这泰临城,送死呢?”

    老人说到这里,眼睛眯了起来,他盯着纪欢喜,目光幽深,仿若要把她从外到里的看个透彻。

    纪欢喜一愣,身子僵在原地,沉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老的意思,魏公子他自己心底有着自己的计划……”

    “姑娘聪慧,一点就透。”老人眯着眼睛笑道,但话锋一落,却又言道。

    “不过,以姑娘的心性其实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

    “只是关心则乱,失了方寸罢了,姑娘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吧?”

    纪欢喜面露苦笑,他抬头看了老人一眼,说道:“周老为何总是要拿此事取笑于我,我与魏公子立场不同,也只是单纯敬慕他的品行罢了,绝无任何私情。”

    “因为老朽希望姑娘能与那位魏公子有点什么。”老人如实应道。

    “这是为何?”纪欢喜的心头一跳。

    “太祖英魂现世,镇杀了凝聚出阴神的江浣水阴魂。”

    “江浣水落得一个神魂俱灭的下场,我虽未与那位魏公子有过交集,但从听闻的事迹来看。”

    “他能为了报仇,叩拜杀父仇人这么多年,那想来这个仇,绝无缓和的可能。”

    “而今日之结果老朽不得而知,但日后宁州与燕庭却注定必有一战……”

    说道这处,老人微微一段,再次看向纪欢喜。

    “以姑娘的身份,若是真的能得到他的欢心……”

    “或许,这个死结方才有些许解开的可能……”

第七十章 格杀勿论

    纪欢喜与周相民终于来到了白虎殿前。

    那里,一个少年拖着三口棺椁正在固执的前行,他的身前有密密麻麻的甲士手握刀戟,将他的去路堵死。

    但少年对他们却视而不见,依然固执的朝前迈步,而那些甲士手中的刀戟却分明打着颤,随着少年的迈步而一步步的后退。

    至于少年的身后,却早已横七竖八的倒满了龙骧军的尸骸。

    “魏公子!”纪欢喜的心头一惊,赶忙朝着那身影大声喊道。

    少年的身子一顿,回眸看了一眼,在看清纪欢喜的模样后,他微微一笑,可下一刻,身子却继续拖着三道棺椁朝前迈进。

    纪欢喜一愣,快步追了上去,嘴里大声言道:“我知道公子对于州牧之事耿耿于怀,但公子这样行事却于事无补。”

    “最后只能是事情这桐儿仇者快,公子现在退去,欢喜保证能从中斡旋,想办法为公子脱身!”

    “姑娘好意,魏来心领了。”

    魏来却头也不回的说道,“但有些事姑娘能帮,有些事姑娘是帮不到的。”

    “这世上没有两全法,姑娘若是两头都舍不得,最好的办法不是和稀泥,而是离开。”

    纪欢喜闻言一愣,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当初在宁霄城时,那位州牧似乎与她说过同样的话。

    她不由得暗暗审视自己,是不是真的把有些事情想得太过天真了一些。

    轰!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白虎殿的大门轰然打开,数道身影在龙骧军的簇拥下迈步而出,纪欢喜抬头看去,却见来者赫然便是大燕的皇帝陛下与娘娘,当然还有那位太子袁袖春。

    龙骧军在魏来的身前站定,两把华贵的大椅被抬出,一位身着龙袍的男人与一位凤冠霞帔的美艳女子分别落座,袁袖春站在二人身后,目光恶毒的盯着魏来。

    魏来也在这时打量起了那二人。

    袁通,燕庭第三位皇帝,年俞五十方才登基继位,为人专权善于猜忌,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但与魏来想象中昏君应有的

    模样不同,袁通虽然年过六十,但身子却并不显得年迈,反倒壮硕无比,哪怕是那宽大的龙袍,也无法遮掩他这般身形。

    他的双目炯炯有神,却又略显阴森。

    至于他身旁的那位女子,更是魏来凭生仅见的绝色,虽然诸如阿橙纪欢喜之流亦当得起这个名号,但相比于她们眼前的女子却多出了一分骨子里渗出的媚意。

    魏来打量着二人,二人也同样打量着魏来。

    “你就是江浣水的那个外孙?”良久,袁通忽的出言问道,声音低沉厚重,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你就是那个昏君?”魏来反问道。

    手中牵着的绳子一提,三座厚重的棺椁便从他的身后飞起,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身前。

    这样的做法当然极为失礼,袁通身后一位武将打扮的男人见状脸色一寒,作势就要上前,可袁通却伸出手拦下了他。

    然后,这位大燕的皇帝眯着眼睛看着魏来,说道:“我以为江浣水敢把宁州交给你,你会是个很聪明的人。”

    “但你让我有些失望了。”

    魏来同样眯起了眼睛,盯着男人说道:“我的存在从来不需要让你觉得如何。”

    “如果说这三口棺材让你的失望的话,那你接下来的人生一定会继续在更大的失望中度过。”

    袁通的一只手按在了龙椅的扶手上,手指以一种奇怪的韵律敲打着扶手,嘴里问道:“你觉得你能杀得掉我吗?”

    “泰临城有十万苍羽卫,八万贪狼军,加上龙骧禁军,足足二十余万,若不是我想要看看江浣水的外孙到底生得什么模样,你甚至连朱雀门都进不了,此刻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魏来闻言,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

    他喃喃言道:“杀你确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你毕竟是燕庭的皇帝,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不,准确的说是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但你确实是燕庭的皇帝……”

    “你有燕庭的气运护体,我又没有像那个死在宁霄城的上神那般更改天数的本事,杀你确实很麻烦

    。”

    “当然,这不是最麻烦的。”

    “最麻烦的是我那位外公,他这个人,就跟我爹,跟吕观山一样,书读得多了,脑子读坏了。”

    “他舍不得看宁州与大燕生灵涂炭,而杀了你难免会有这样亦或者那样的麻烦,我舍不得让他坚持了六十年的理想,在这时破灭。”

    “所以,我想了想,倒不是没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可以解决此事。”

    “哈哈哈!”

    魏来此言一落,袁通顿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有趣!有趣!”

    他大声言道,眼睛眯起带着笑意:“不愧是江浣水的外孙,有趣得很。”

    “所以说,你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来和我谈条件的?”

    魏来也笑了起来:“不是条件,是买卖。”

    魏来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前的三座棺椁:“这是给你们准备的棺椁,你们愿意买,这棺椁便暂时放在你们那里……”

    “若是我不买呢?”袁通眯眼问道。

    “那就只能请三位进去了,魏来不远万里而来,可不能空手回去。”魏来笑道。

    “有趣得很。”袁通又笑了起来:“寡人活了六十多年,像你这般有趣的人,寡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这样笑着,可在数息之后,他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眸中猛然有凌冽的寒光亮起。

    然后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沉了起来:“可惜,这样有趣的人,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说罢,一声高喝:“袁成!”

    方才那位作势欲上前,却被袁通拦住的甲士闻言猛地迈步上前,沉声道:“属下在!”

    “去!把这个逆贼给寡人拿下,格杀勿论!”袁通眯眼说道。

    “是!”那甲士应道,冷笑着便走到了魏来跟前。

    他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浩大的气势在那一瞬间荡开,眸中杀机奔涌,周身七道神门猛然亮起,铺天盖地的朝着魏来席卷而来。

第七十一章 买卖

    袁成。

    誉王袁观潮之子,是皇族内的第一高手,如今年龄不过三十七八,便已洞开七门,传闻他如今已经隐隐触及到了圣门的门槛,不出十年,必破圣境。

    皇族内部对其极为重视,两万直接关系到陛下安危的龙骧军便是由他统领,哪怕是在金家娘娘最为得势的日子里,也无人敢动他毫分。

    见他出手,纪欢喜的脸色骤变,她赶忙快步上前走到了魏来身侧,朝着坐着的二人跪拜言道:“陛下,此事不妥啊!”

    “魏……罪臣魏来虽然冲撞圣驾,大逆不道,但其外公在宁州经营多年,在宁州妖言惑众之下……颇得民心。如今江浣水新亡,宁州群情激奋,他若是死在了泰临城,二十万三霄军必然以为主报仇之名,引兵东来。虽然以陛下神威,不惧区区二十万三霄军,但还请陛下体恤我燕地百姓,先将这罪臣捉拿……”

    “一来可威吓三霄军,令其投鼠忌器,二来可彰显陛下仁德,以慰近来人人自危的燕地百姓。”

    听闻这话的袁通微微沉吟点了点头,说道:“嗯,欢喜所言有理,袁成,留他一口气。”

    名为袁成的甲士闻言,闷声应道:“是。”

    随即将手中的大刀重重的插入地面,自己则迈步朝着魏来走了过来。

    长刀虽落,但他周身所弥漫的气机却依然浩大,随着他的迈步,那浩大的气机尽数涌向魏来,魏来被压得脸色煞白,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魏来却并不显得慌张,反倒笑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不杀我,我可是要杀你的。”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袁成却冷哼一声,身子在那时暴起,背后一道雄鹰之相涌动,与他的身形交 合,然后他一拳挥出,浩大的气机犹如江水一般绵绵不绝的朝着魏来涌来。

    面对这七境强者的全力出手,魏来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他的袖口一抖,一枚金色的丹药状事物猛然落入手中,然后他的手豁然握紧,竟然在那时不闪不避的朝着对方也挥出了自己的拳头。而在二者相撞的前一刻,他握拳的手猛地用力,一把捏碎了手中的事物。

    “吾乃驮天府大圣,蛮同天!”

    一道沉闷的声音猛然响起,伴随着的还有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虚影在魏来的身后浮现,他一手握拳猛地轰出,与魏来的身形重叠,拳风重重撞在了袁成的拳风之上。

    轰!

    一声巨大的爆响炸开,滚滚气浪铺散开来。

    周遭的地面被震裂,有大量的尘土砂石扬起,众人皆被这般异象所震惊,神情骇然的盯着正交手的二人。

    而更让众人惊骇的事情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在短暂的僵持之后,袁成忽的发出一声闷哼,身子竟然在那时猛地倒飞出去,直直的落在数丈开外处,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大圣印!?”然后他面容惊骇的看着魏来,嘴里语调低沉的言道。

    这话出口,在场众人都是脸色一变,而纪欢喜也在愣神之后反应过来。

    所谓大圣印,是只有八门圣境的修士才能凝聚出来的东西。

    一般是长辈赠与门众弟子的护身之物,修士可将自己的一击之力凝聚于一枚丹药状的事物之中,然后当后辈遇见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时,便可捏碎此物,爆发出接近大圣级强者的力量,以此脱身。

    但大圣印的凝聚却极为复杂与困难,哪怕是对于一位八门大圣来说也需要消耗不少的灵力,同时凝聚此物所需的材料也极为昂贵,加上它是属于智能动用一次的消耗品,因此,非圣境修士极为重视之人,断不会赠与此物。

    纪欢喜猛然响起方才那道身影浮现时响起的声音:“驮天府?蛮同天?”

    驮天府位于大楚境内,也是北境响当当的神宗,起门中长老蛮同天更是早年在北境凶名赫赫之人,只是近些年专心修行渐渐淡出了北境众人的视野,但余威犹在。纪欢喜不由得暗暗惊讶,这样的老辈修士,是如何与魏来认识,又为何会赠与他这等珍贵之物。

    “你为何会有驮天府大圣的圣印?”袁成同样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魏来,嘴里又惊又怒的问道。

    魏来面带微笑的迈步上前,手中有一枚红色的丹药从袖口落出,他轻轻抛动着,问道:“这东西很稀奇吗?”

    袁成的双眸一凝,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的修为已经接近半步大圣

    境的地步,眼界自然极高,一眼便看出那又是一枚大圣印。

    而他尚且还在惊骇,魏来却猛地将那枚红色丹药捏碎。

    “吾乃归墟山,火凤真人,孔向南!”

    又是一道虚影浮现,那人怒目看向袁成,眉心一道红光亮起,一直巨大的朱雀虚影猛然涌现,裹挟着漫天火光与浩大的威能直直的杀向袁成。

    袁成的脸色一变,赶忙运起周身内里抵御。

    但圣人一击岂是那般简单,哪怕是这一击的威势并无法完全模拟出那大圣的本来实力,但对于圣境之下的修士,却有着足够的压迫力。

    轰!

    又是一声闷响。

    袁成周身的铠甲被烧得焦黑,他的身子再次退避数丈,浑身上下所露出的皮层更是殷红一片,不断的朝外渗血。

    “还不死?挺抗揍的嘛。”魏来眯眼再言道。

    然后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一紫、一青两枚大圣印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没有半点犹豫,在那一瞬间猛地将之捏碎。

    “吾乃虎神宗,猛虎仙人,秀白城!”

    “吾乃血月城,撼山圣将,薛不破!”

    两道身影凝聚,二人的双手猛地伸出,身形化为十余丈高,然后双手朝着那袁成便狠狠的按了下去。

    袁成感受到那二人周身弥漫出来的浩大气机,一时间肝胆俱裂,赶忙伸出手想要抵御。

    但他的力量在两位大圣的合力之下却显得如此不值一提,只是堪堪抵御了数息光景,他便已然力竭。

    在那两个巨大手掌的重压下,身形渐渐矮了下去。

    砰!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鲜血四溅,两道大圣虚影散去,众人赶忙朝方才袁成立身之处看去。

    却见那里早已没了什么禁军统领的身影,只有一滩已经被压扁的血肉。

    众人骇然,静默下来。

    而魏来却迈步上前眯眼看向那龙椅上的男人,问道。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我们的买卖了吗?”

    “我亲爱的皇帝陛下?”

第七十二章 陛下,草民真的不想做州牧啊!

    魏来的脸上带着笑意,他看着那位皇帝陛下此刻眸中的愕然,再次重复起了之前的话。

    “陛下,咱们能开始谈咱们的买卖了吗?”

    “魏来,你当真以为这龙骧宫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可这时,那位站在袁通身后的太子殿下袁袖春忽的出言喝道。

    “殿下何必着急,这买卖也有你的份。”魏来却笑着指了指其中一副棺椁,眯眼说道。

    “放肆!”袁袖春怒目圆睁,数道身影在那时不知从何处窜出,猛然将魏来包围在其中。

    魏来沉目看去,却见那数十道身影尽数是当日在山河图中遭遇过的天阙界门徒。

    依照着当初桔宁给出的承诺山河图之行后,这些天阙界的门徒都为袁袖春所用。

    而在吸纳了血魂丹的力量后,这些天阙界的门徒们修为大涨,其中最弱之人,也有足足五境的实力。

    这足足六十余人汇集在一起,加上天阙界的功法本就强出寻常修士一等,这决计称得上是一股可怕的战力。

    袁袖春在听闻魏来闯宫之事后,便将这被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带了出来。

    此刻魏来斩杀了袁成,大有逼宫之相,他以为这大圣印如此珍贵,魏来就是手上还有一些,但想来所剩的数量也决计不多。

    他若是能解了此围,那想来自己的地位必然会愈发的稳固。

    “小子束手就擒吧!”而天阙界的门徒们与魏来可谓积怨已深,此刻他们修为大涨,对于今日之事可谓求之不得,当下便有人冷笑着看着魏来如此言道。

    “诸位这一辈子,也真是可怜,先是入了不该入的宗门,后又跟了不该跟的人,如此错误的一辈子,还真是糊涂。”

    “不过,诸位不用担心,魏来很快就会帮你修正这错误!”

    魏来却这般说着,脸上的神情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似乎这数十位天阙界的高徒,在他眼中同样不值一提一般。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为首的天阙界门徒冷哼一声,“你真以为凭你手上那几枚大圣印,就真的可以横行无忌吗?”

    说罢众多天阙界门徒便没了半点与魏来多言的性子,在那一瞬间尽数飞身而出,直直的朝着魏来杀了过来。

    面对众人的围杀,魏来并未表现出半点慌乱之色,他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什么不能横行无忌呢?”

    “一枚大圣印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多加一枚,若是还不行,那就……”

    他这样说着,双手张开,每个手掌的指缝间在那时都夹着一枚颜色各异的丹药,那分明就是大圣印,足足八枚大圣印。

    “那就继续往上加,直到够为止。”

    少年这样说着,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八枚大圣印在那一瞬间被他尽数捏碎。

    这当然是极为大手笔的事情,毕竟一枚大圣印的价值便已经可以说得上是无价之宝,八枚大圣印何其珍贵?哪有人能舍得将之一并动用的?

    在魏来这么做的瞬间,众人的心头却是不由得升起了

    一个荒诞的念头,这个少年的身上似乎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东西,所以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使用这般珍贵的事物。

    而就在这样的念头在众人的心底升起的刹那,那八枚大圣印也开始绽放出他们的威能。

    “吾乃白云谷,苍云道人,闻鸣清!”

    “吾乃西龙山,通天剑尊……”

    那一道道裹挟着漫天威严的声音响起,一道道夹带着浩大气机的杀招也随即涌出。

    那些天阙界的门徒怎么也没有想到,魏来直接动用了八枚大圣印,他们中的大多数根本来不及反应,身形便被淹没在八位大圣的威能之下。

    数息之后,漫天的光晕散去,众人瞩目看去。

    却见魏来微笑着立在原地,身形自一开始到现在,一动不动,而那些天阙界的门徒们却已然横七竖八的倒在了他的脚下,只有几位修为高深之辈尚且还留有气息,只是却也是身负重伤,难有再战之力,而他们看向魏来的目光中却再也没了之前的轻视,而是满满的恐惧。

    就在众人陷入鸦雀无声的死寂时。

    那少年的一只脚猛然踩在了身前棺椁的棺木上,再次看向高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他的双手张开,八枚大圣印再次落入手中,他微笑问道:“陛下还要多少大圣印才愿意跟草民做这笔买卖?”

    “开出价来,这样的东西,在下要多少,有多少。”

    袁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淡定与悠闲。

    他伸出手,宽大的龙袍隐隐打颤:“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对嘛。”

    “这才是做生意的人该有的态度。”魏来微笑着说道,然后指了指其中一座棺木:“这副棺椁是在下精心为皇后娘娘挑选的。先聊聊这副棺材的价钱吧。”

    说着魏来抬眸看向坐在那位陛下身侧的妖艳女子,整个白虎殿前,众人鸦雀无声,都面色惨白,唯有这个女人至始至终都并未表现出太多的诧异。

    她面对魏来投来的目光,抿嘴一笑,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价钱?”

    “好说,我要那头蛟蛇的阴魂。”魏来应道。

    女人眉头微皱,思虑了数息的光景,然后长袖一挥,一道蛟蛇阴魂便在那时从她袖口飞出。

    “娘娘!小的为你赴汤蹈火,你可不能将小的……”敖貅现身的刹那便大声的朝着那女人言道。

    “哼!”可魏来却根本不给他发言的机会,在那时冷哼一声,他的背后那头阴龙之相猛然涌现,大嘴一张,便将敖貅的阴魂摄入口中。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都被魏来这般手段所惊,脸色愈发的难看。

    “娘娘爽快,这口棺椁就送给娘娘了。”魏来如此言道,一只脚猛地跺地,他眼前那座棺椁猛地飞起,他伸出手用力一拍,棺椁便以快得惊人的速度飞遁出去,越过袁通等人的头顶,直直的撞入他们身后巍峨的白虎殿中,半截棺身镶嵌入内。

    将棺椁这样的不吉之物,轰入帝王的行宫中,这是何其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偏偏此刻白虎殿中却并无一人敢出言喝阻这少年。

    “接下来,这一座,是陛下的。”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袁通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宁州位于燕庭边境,外有强敌环绕,是我燕庭门户,如今州牧新亡,宁州群龙无首,在下以为陛下得早做决断,寻一能人统领宁州,方才能安抚百姓,震慑宵小。陛下一位草民所言何如?”

    袁通闻言一愣,顿时反应过来。

    州牧一职,执掌一州之地的军政,镇压一州之地的气运,其对于所辖之地有着仅次于皇权的统治力,,历来北境诸多王朝内乱,大都便是因为州牧做大,故而引发。也正是因为如此,北境诸国在日后的岁月里,都渐渐废除了州牧一职。

    当年先帝袁晏将江浣水立为州牧,此后的数十年间江浣水便成了燕庭皇族的心头大患。

    因为州牧不仅手握的权柄巨大,而且能左右一州之地的气运,而气运这东西很大程度上便左右了一个王朝的兴衰。一旦一州之地在他手中气运旺盛,抵达了某种程度之后,他便可以强行更改一个王朝的国运,而这样的过程是能够能到天道认可。

    这也是为什么祖帝明知灭了江浣水的阴魂会引来宁州的报复,却也要执意为之的原因。

    一个逆臣受百姓香火已成阴神,这便意味着这个王朝的国运混乱,人心必然离散,气运会极快的消减。

    而现在,魏来来到了龙骧宫,说出了这番话,袁通哪还能不明白,他想要什么?

    州牧!

    他想继续做宁州的州牧!

    这样一来他可继续执掌宁州的气运,只要他能好生经营,确实有取代燕庭的可能。

    这是袁通不愿看到结果,因为这样一来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与付出的所有代价便付诸东流。

    他看着少年,看着他手中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捏碎的大圣印,他明白,无论此刻他的心中有多少的不情愿,但他似乎已经没了选择。

    “好。”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这就拟写诏书,封你为宁州州牧。”

    “陛下好像误会了草民的意思。”但魏来却在这时慢悠悠的言道,“草民岂是贪慕权势之人,况且我外公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这州牧的椅子太难做,草民没有那本事,也没有那个兴趣。”

    魏来这样的回答大大出乎了袁通的预料,他的脸色一变,神情有些困惑。

    但他当然不会真的以为眼前这个少年废了那么大的周折,又耗费了如此多数量的大圣印,来到他的面前是真心为了给他敬献国策的。

    他沉下了心神,冷着声音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嗯……”魏来的脸上露出了困扰之色,他很是认真的皱着眉头思虑了一会。

    忽的他的眼前一亮,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于那时看向袁通,笑着说道。

    “州牧太难做。”

    “不如陛下封我做……”

    “魏王吧。”

第七十三章 非卖品

    文武百官围堵在龙骧宫外,负责疏散百姓的甲士几次驱赶,但龙骧宫外聚集的百姓非但没有散去的趋势,反倒越聚越多。

    江浣水的外孙,拖棺入宫,请帝王赴死。

    这三者中任何一件事情挑出来都是足以让燕地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更何况这三者还如此凑巧的被摆在了一起。

    “柏大人,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不让我等前去救驾?”那群官员之中便有一人看着身旁的老人焦急问道。

    柏回朗,内阁次辅,是娘娘的亲信,在某一段时间里,他所握的权柄甚至隐隐超过首辅周相民。

    老人眯眼反问道:“护驾?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哪里还需要诸位护驾?”

    那官员闻言一愣,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说道:“可我听说那位魏公子,年纪虽然不大,但修为却高得吓人。哪怕是那些天阙界高徒都曾一一败在他的手下。”

    柏回朗笑着摆了摆手:“罗大人,你好歹也是我燕庭三品大员,那些民间谣传,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你还不分不清楚吗?”

    “再者言,就算这些都是真的,但那毕竟也只是后辈之争,他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少年,能有四境修为便是骇人听闻,可难道就能奈何得了宫中的高手,别的不说,单是袁成大将军便是半步圣境的强者,他岂能与之匹敌?”

    “圣上不让我们进去,是念及他江浣水多少还算得上是我大燕的两朝元老,虽有专权谋逆之心,但以往却也同样有着有公于社稷,不愿让咱们看见的后生惨死之状。”

    “这是圣心垂怜。”

    那官员听到这处,虽然心头依然有着些许担忧,但确实寻不到驳斥柏回朗的言语。

    他在一阵迟疑之后,终是收声不语。

    柏回朗一脸笃定之色,眯眼看着那朱雀门中,双手负背,嘴里喃喃言道:“等着吧,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宫中甲士出来宣读那贼子伏诛的消息。”

    这话方才落下,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的从宫门深处传来。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龙骧军甲胄的甲士手握一道圣旨,骑着白马从宫门深处疾驰而来。

    柏回朗脸上的笑容灿烂,说道:“你看,这不来了。”

    周围的官员见状顿时连连拱手朝他言道:“柏老,神机妙算,我等着实敬佩。”

    柏回朗一脸得意,而这时那甲士已然来到了朱雀门前。

    他拉缰驻马,手中圣旨豁然展开。

    “圣天子有谕!”

    那甲士朗声言道,柏回朗等人赶忙躬身跪下,而他们身后那密密麻麻的泰临城百姓见状,亦纷纷俯首。

    “臣等接旨。”他们同样高声回应道。

    只见甲士的面色肃然,于那时高声将诏书上的内容朗声念起。

    “昔我圣祖受命,创业肇基,造我燕庭,鉴古今之制,通爵等之差,尽封山川,以立藩屏,使异姓亲戚,并列土地,据国而王,所以保天命之天命,安固万嗣。”

    “后燕庭积弱,致茫地落于鬼戎,宁地陷入泥沼。先帝有宏图大志,立江公为州牧。”

    “于是励精图治,拒外敌于国门,安黎民于宇内,强我宁州,复我茫州。”

    “然天妒其才,亡于宁地。朕痛心疾首,日夜不得安寝。”

    “闻其孙,乌盘魏来,有江公之大才,亦有稷、禹之品行,今天下虽安,但圣贤有言,居安思危方得万世高枕。”

    “夫以圣哲之君,事为己任,犹锡土班瑞,以报功臣,岂有如朕寡德,仗君以济,而赏典不丰,将何以答神慰万民哉!今进魏来为王,号以魏王,统领宁州之地!”

    “世代承袭,以慰苍生!”

    柏回朗越听脸色越发难看,直到最后一句落下,群臣面色骇然,两两相望,都从彼此眸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他们甚至都不敢确定自己所方才所听到的东西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异姓封王,自太祖荡平三位异姓王后便再也未有发生。

    而在一个时辰前,还有人因为祭祀江浣水被押入天牢,转眼他的外孙却被封为魏王,比起江浣水这个州牧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群臣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的发展为何会演变成如今这般地步。

    更何况那个魏来可是当着所有

    人的面说过要为皇帝陛下敛尸这样的话的。

    这放在任何时候,任何王朝,都是足以株连九族的重罪。

    怎么未见魏来伏诛也就罢了,反而还让他封王裂土,转瞬之间便从一个逆贼,位极人臣。

    这些大臣们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而那些寻常百姓更是不明所以,脸色古怪。

    ……

    “这样你满意了吗?”袁通沉着脸色看着眼前的少年,低声语道。

    “陛下厚爱,臣惶恐之至,日后必励精图治,不复陛下厚爱。”魏来态度恭敬的朝着袁通拱手言道。

    若非之前种种,以少年这番作态,保不齐袁通还真会把他当做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但显然对于现在的袁通来说,他的心底充斥得只有恨不得将之除之后快的滔天怒火。

    他费了些气力方才压下自己心头的怒火,沉目正要说着些什么。

    魏来却再次猛地跺地,第二道棺椁猛然扬起,他再次推出一掌,那事物便猛地飞遁而出,越过众人的头顶,如之前那座棺椁一般,重重的镶嵌入了那白虎殿的殿门上。

    这是何其大不敬之事,袁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平复下自己心头的怒火,然后看向魏来,低声问道:“这最后一座棺椁呢?你又想换什么?”

    “最后一座。”魏来闻言一愣,似乎这时才想起还有一座棺椁。

    他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看向站在袁通背后的袁袖春,而袁袖春也在那时同样看向了他,二人的目光交集,袁袖春的面色一寒,却赶忙低下了头,不甘与之对视。

    魏来不以为意,他伸手抚摸着最后一座棺椁,嘴里喃喃言道:“我与太子殿下在宁州相识,太子品行令在下折服。”

    “所以这最后一座棺椁,我费了最多的心思,做得也最为精细。”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袁通皱眉再问道,语气中充斥着怒火。

    魏来抬起头对视那位君王,嘴角上扬:“所以啊……”

    “这最后一座棺椁……”

    “是非卖品!”

第七十四章 应约

    “所以啊……”

    “这最后一座棺椁……”

    “是非卖品!”

    这话出口,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袁通还未有些不解其意,问道:“什么意思?”

    但纪欢喜却已经在那时迈步而出神色紧张的大声言道:“魏公子,不可啊!”

    可此言刚刚落下,魏来的一只手却豁然伸出,朝着还在愣神的袁袖春张开五指,一股巨大的吸力猛然涌现,袁袖春的身子一颤,整个人在那时不由自主的被那股吸力所拉扯,直直的落入了魏来的手中。

    袁袖春未曾想到魏来会如此行事,他的心头又惊又怒,疯狂的挣扎着想要摆脱魏来的束缚。

    嘴里更是怒骂道:“魏来!我可是大燕太子!你放我下来,你岂敢对我不敬……”

    周围的甲士们见状,下意识的便要上前。

    可魏来的另一只手伸出,四枚大圣印便浮现于那手掌中。

    甲士们一愣,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惧之色,不敢上前。

    “太子?”魏来冷笑一声,将袁袖春的身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袁袖春被摔得浑身仿若要散架一般,剧痛无比,可还不待他站起身来,魏来的脚便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胸膛。

    啪!

    啪!

    然后裹挟着灵力的两个耳光重重的甩在了他的脸上,他顿时双颊红肿,嘴角有鲜血溢出。

    “魏来!你不要做得太过火!”袁通就是在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那毕竟也是他的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袁袖春,那何尝不是在打他的脸。

    他的阴沉着脸色朝着魏来寒声低语道。

    魏来却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陛下,从现在起,你得叫我魏王!”

    然后他提起了被打得神志不清,模样狼狈不堪的袁袖春的衣襟,将他的身子提起,一道黑气从他体内涌出,将最后一道棺椁托举在半空。

    他转过身子,拖着如同死狗一般的袁袖春,迈步便朝着龙骧宫外走去。

    ……

    “这成何体统!?”龙骧宫外,刚刚收到诏书的群臣乱做一团。

    “柏大人,咱们进去看看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官员朝着柏回朗低声说道。

    “是啊,柏大人,这要是传出去,整个北境都会消化咱们燕地的!哪有别人要杀你,你不治他罪,反而还要封他王的道理。”又有一人附议道。

    柏回朗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了看身前的群臣,又看了看身后那些议论纷纷的百姓,心头一沉,说道:“好,你我一同进宫,面见圣上,我倒要看看那个魏来到底是个何方神圣!”

    这话一落,众人便要动身,可朱雀门内却于那时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一愣,纷纷瞩目看去。却见一大批龙骧军正背

    对着他们缓缓退出朱雀门,而在他们的身前,一座棺椁高高悬空,一个少年拖行着一道生死不知的身影缓缓朝着此处走来。

    有眼尖之人一眼便看出了那道身影:“是太子殿下!”

    有人发出这样的惊呼,回过神来的柏回朗等人也定睛看去,却见那宛如死狗一般被拖行在地之人赫然便是袁袖春。

    柏回朗的心头大震,他虽然隶属于金家一系,巴不得这位太子殿下早些死掉,但此刻见他被魏来以这样的方式拖拽出了朱雀门,却不免生出一种唇亡齿寒的恐惧感。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数万龙骧军以及数百位六境高手以及袁成坐镇的龙骧宫,会被这样一个少年杀了够进进出出,甚至连太子殿下都被打成这般模样,却无一人敢于阻拦。

    “你们在做什么!护驾啊!没看见太子殿下落入了歹人之手吗?”柏回朗走上前去朝着那些龙骧军大声的吼道。

    但没有经历过被大圣印“轰炸”的恐惧的他,哪里明白这些龙骧军为何不敢对魏来动手。

    柏回朗见龙骧军们不为所动,顿时肝火大冒,嘴里叫嚷着:“你们这些饭桶,圣上……”

    他这样再次怒骂,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在那时戛然而止。

    无他。

    只是因为那被龙骧军包围在其中的少年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他便如坠冰窟,脸色煞白。

    少年拖行着袁袖春继续向前,百姓们见状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他要去哪?”

    “要做什么?”

    这样的窃窃私语在人群中不断响起,而越来越多泰临城百姓都闻风赶来,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那少年拖着袁袖春与一座棺椁一路穿过了朱雀街,走过了大元道,最后来到了皇家位于城西的祭祖之地太庙。

    守着太庙的甲士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大批的人群涌来,提着刀戟上前喝问。

    “太庙重地,何人擅闯?”

    但回答他们并非什么人言,而是一头阴龙的怒火,伴随着层层声浪,几位甲士的身子被生生震开,他们身后铁铸的太庙大门也在那一瞬间轰然塌陷。

    “小子,你难道要强闯我燕庭太庙,惊扰我燕庭历代英烈?”一位一路跟着的年俞五旬的老臣见此状顿时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魏来便言道。

    “我乃大燕魏王,你是哪里来的老匹夫,敢拦我路?”魏来冷笑言道。

    “老夫乃是圣上御前三品大员,与你外公平辈相交,你该叫我一声先生!”那老人义正言辞的站在太庙的大门前,指着魏来说道。

    “老夫世受皇恩,食得君禄,分得君忧。今在场诸公,身着衣冠,彬彬文质,却贪生惧死,何曾有半点燕臣之相。”

    “老夫虽已年迈,但却不惧你这乱臣贼子,你要入太庙,便从老夫这尸体上跨过去。能以残躯

    卫我大燕英烈,老夫死得其所!!!”

    老人说得慷慨激昂,面色潮红,一派随时准备大义赴死之相。

    “好一个食君禄,分君忧,好一个乱臣贼子,好一个死得其所!”

    “老匹夫,你可知这泰临城的歌舞升平,你背后这太庙巍峨,是谁给你的?”

    “是你口口声声要尽忠的皇帝陛下吗?”

    “没有我外公,没有我宁州百万三霄将士,这泰临城早就随了鬼戎、随了齐楚而姓,哪还有什么燕庭?!是不是那时,你又得急着给鬼戎的皇室、给齐楚的君上尽忠呢?”

    “我看你衣冠楚楚,口若悬河,想来也是读过几本书的人,却不辨是非,你枉穿了这一声儒家长袖,枉读了圣贤之书,也枉活了这六七十年岁月!”

    “如你这般愚笨、盲目、又不自知之人,如何配与我外公相提并论!”

    “既然你想死!本王就成全你!”

    说罢,魏来的双眸一寒,背后的阴龙之相猛地涌出,朝着那老人的身躯一撞。

    老人脸上的身躯顿时凝固,本就干瘦的肉身转瞬便只剩下了皮包骨头,整个如同烂泥一般倒了下去,根本再也看不出原来模样。

    周围的百姓见状,顿时脸色惨白,一个个噤若寒蝉。

    谁也想不到这魏来竟然凶戾到了这般程度,拖行太子,当街斩杀朝廷命官,这样的事情莫说大燕,就是翻遍北境史书,也亘古未有。

    “还有谁要为你们的燕帝尽忠吗?”少年在那时转头四望。

    百姓与群臣哪还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了脑袋,唯恐多看一眼,便了那老人的后尘。

    “哼!”魏来冷哼一声,也不多言,拖着袁袖春的身子便走入了太庙的大门。

    周围的百姓与朝臣互望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跟上,想要弄明白这少年到底要做什么。

    魏来拖着袁袖春穿过了太庙中绵长的回廊,顺着高耸的台阶一路向前,袁袖春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一路行来,鲜血一路滴洒。

    来到太庙门前,魏来看了一眼紧闭的太庙大门,没有多想,一脚便踹开了太庙大门。

    随着庙门轰塌,太庙中所祭祀阴神排位也一一显露出来。

    魏来将袁袖春重重扔在了太庙之中,那口棺椁也豁然落入其中。

    魏来迈步走入,目光在那密密麻麻的牌位上一阵搜索,最后落在了最顶端的那个牌位上大燕祖帝,昭天雄武大帝,袁渊!

    魏来冷冽的眸子深处开始有烈焰燃起,他的身子颤抖,双拳紧握。

    他用了数息时间平复下内心的翻涌,然后再次将袁袖春的身子提起,朝着那道令牌高声喝道。

    “大燕魏王!”

    “应约。”

    “来屠你袁氏子孙!”

第七十五章 层层算计

    魏来的声音荡开,传到太庙之下,那些百姓与群臣的口中。

    太庙震荡,太庙中供奉的灵牌晃动。

    两位帝王,无数神将的阴魂在那一瞬间尽数浮现。

    天色骤暗,雷霆大作。

    “孩子,我知道你很愤怒,但这么做,于事无补。”

    一位锦衣俊俏少年,率先发言说道。

    魏来谁从未见过他,但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身份大燕的第二任的皇帝,雄天武安圣帝,袁晏。

    “你对我外公有知遇之恩,虽其后种种我所不喜。但我外公却从未怪你,于他心中,你始终是他的君上。今日之事,与你无关!”魏来沉眸言道。

    袁晏的脸色难看,正要再说什么。

    “哼!逆臣之后,还是逆臣!”

    “蛇鼠一窝,今日寡人便要让你如你外公一般,魂飞魄散!”

    可这时,一位身着黑色龙袍,头戴皇冕的男子怒声言道:“诸位燕庭阴神,既是我燕庭社稷香火,今日便是镇压邪祟,昌我国运之时!”

    他此言一落,周围那漫天的阴神周身气势大作,紫电雷光、熊熊烈焰、九幽寒冰、血雨腥风都在那一瞬间被尽数掀起,过于刀剑枪戟之中,朝着魏来袭杀过来。

    那般浩大的威势即使是八门大圣也得避其锋芒,更何况区区四境的魏来。

    可偏偏那少年不闪不避,双手张开,八枚大圣印猛然捏碎。

    顿时八尊大圣虚影分立他八方,各色杀招奔涌而出,迎向那漫天阴神。

    轰!

    一声巨响爆开,台阶下远远看着的百姓与群臣们只觉脚下大地震荡,然后那座巍峨的太庙于那时轰然坍塌。

    众人惊骇,纷纷瞩目看去。

    却见那尘埃散去之后,太庙中无数阴神怒目,浩大气机来回翻涌,作为祖帝的渊源立于天际,眉目冷冽,威严弥漫。

    而魏来身形与之相比显得如此渺小。

    本来因为魏来的强势而心有戚戚的众人瞥见了此番情形,却又心头升起了希望。

    哪怕是在宁州,那些寻常百姓也险些被金不阕所迷惑,自然也就不能希望这些生活在泰临城中的百姓们能对魏来生出多少共情心来。

    八道大圣虚影破碎,魏来的身形隐隐有些摇晃,虽然大圣印的威能强大,但在如此多阴神的围攻下,却依然显得力有不逮。

    虽然大圣虚影们帮魏来挡住了大多数的进攻,但魏来还是被余波所波及,脸色微微泛白。

    “哼!”立于天际的袁渊将这般情形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了狞笑。

    “狂妄小辈,当真以为握有些许大圣印便可撼动我燕庭国基吗?”

    “我等阴神可调动大燕气运,莫说是你,就是八位大圣亲至,我也可借用大燕气运将之一一镇杀!”

    袁渊此言绝非虚言,这也是为什么天定国运,凡人难以篡改的原因。

    只要是天道认可的王朝,自有气运加持,立下太庙,历代王朝先贤皆可入驻,享受社稷香火。

    这些阴神与阳神不同,与寻常百姓自发祭祀的阴神亦不同。

    后两者虽大多受朝廷管辖,但行入自由,不受拘束

    。而前者却完全依托于王朝香火,不可忤逆王朝,但同时却也可调用社稷气运,镇压有害王朝国运之举的逆贼。

    而袁渊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镇压江浣水阴魂,不让其成为阴神,最重要的原因也是在此。

    逆臣成神,不仅是让王庭的名誉扫地,更是意味着天数有变,会让天数命定的王朝气运开始混乱,到最后天数不再眷恋王朝,那到时候,这燕地到底该由谁而姓,就得凭手中刀剑,而无法以气运之力镇压,这等于让燕庭失去了最锋利的那把剑。

    身为祖帝的袁渊岂能容忍这事发生?

    而面对袁渊的嘲弄,魏来的脸色虽然苍白,可眸中却并无多少畏惧之色。

    他面带笑意的反问道:“是吗?”

    说着双手一抖又是八枚大圣印浮出,八道大圣虚影浮现,就要朝着那漫天阴神出手。

    “冥顽不灵!”袁渊的心头暗暗惊悚于魏来那用之不尽的大圣印,他嘴里如此言道,那些阴神便再要出手。

    可这时,魏来的双手再次一抖,又是八枚大圣印落出,随即又是八道大圣虚影浮现。

    袁渊的双眸一凝,可魏来却再次出手,于是乎足足二十四位大圣虚影密布他的周身。

    袁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而魏来却并不停歇,双手再次抖动,似乎还要继续掏出大圣印……

    “此子古怪!我以大燕气运加持尔等,速速将之擒杀,不可久战!”他如此大声喝道。

    无数金光从他体内溢出,涌向那漫天阴神。

    这是这些年来他说吞噬的社稷香火,也是这燕地的气运,数量庞大,远远超出这位祖帝维持阴魂的需求。

    而在这些气运的加持下,阴神们周身的气机顿时攀升到了顶点,二十四尊大圣虚影的实力固然强悍,但毕竟不是本尊在场,一番缠斗,尽数被阴神绞杀。

    魏来的面色一寒,袖口一抖,似乎还要取出大圣印。穹顶之上的渊源见状,两道阴气坠下,将他的双手束缚。

    而那些阴神也在这时杀到了魏来的跟前,就在这一瞬间,魏来的双眸忽然被漆黑之色笼罩。

    “吼!”

    一头巨大的阴龙猛然浮现。

    “区区阴龙,你以为就能对抗我燕庭阴神吗?”袁渊冷笑,只当这是魏来的垂死挣扎。

    但这样的念头在下一刻便戛然而止,阴龙血盆大口张开,一股浩大的气机铺散,巨大吸力从他嘴中涌出。

    “想要吞噬我燕庭阴神,凭你这阴龙的力量还差了点。”袁渊愣神说道。

    可就在这一刹那,魏来却厉声喝道。

    “我乃燕庭魏王,以我魏王之名,摄尔等气运!!!”

    轰!

    随着此言一落,那些阴神周身所加持的金色气运顿时被那股巨大的吸力拉扯而出,汇集成江海涌入阴龙的嘴中。

    袁渊的脸色大变,他豁然醒悟原来这才是魏来的真正目的。

    一位州牧便有权镇压一州之地的气运,而不受王庭调遣。而身为魏王,更是可以直接调度燕地之中的未被王朝天数镇压的气运。

    燕庭自立国后,所有的异姓王都被袁渊浇灭,这些阴神大都只是重臣,论品级远无法与

    魏来相比。而袁渊为了解决魏来,将自己体内的气运暂时加持在了他们身上,这些气运便等同于这些阴神所携带的气运。

    魏来依仗着自己魏王的身份,于大燕律法之中却有吞纳他们气运的资格。

    “尔敢!”意识到自己上当的袁渊暴喝一声想要将那些气运收回,可魏来显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吞纳气运的速度极快,只是转瞬光景,漫天金光便入了阴龙腹内。

    “谢过祖帝恩惠,我宁州有此气运,定可……”

    “武运昌隆。”

    魏来仰头看着暴怒的袁渊,轻声说道。

    这话无异于加重了袁渊心头的怒火,他厉声说道:“那你也得有命把这气运带回宁州!”

    他说罢这话,头顶的云海翻涌,一道裹挟着漫天雷霆的巨大手掌在那时猛然朝着魏来的头顶落下。

    袁渊的脸色狰狞,眸中的杀机奔涌,魏来的双手被他束缚,区区阴龙抵挡不了,这大圣都无比拟的威势,这凝聚了他全部力量的一掌,足以将魏来打得神魂俱灭。

    到时那些气运依然还是他的。

    那是他累积了百余年,献给东境的投名状!

    他不能没有这东西!

    巨大的手掌落下,太庙中的一切在那一掌所蕴含的威势中被卷起、搅碎、灰飞烟灭。

    远处围观的百姓与群臣被那余波所震身躯纷纷倒飞出去,一时间死伤无数。

    而位于那手掌中心的魏来,眸中却漫开笑意。

    他轻轻的张开嘴,伸出舌头。

    袁渊一愣,他豁然看见,少年的舌尖上有一枚白色的丹药……

    那是大圣印!

    他在他的嘴里藏了一枚大圣印!

    “不!!!”袁渊怒吼道。

    咔嚓。

    一声轻响,魏来轻轻的咬碎了那枚大圣印。

    一道白光猛然涌出,将他的身形包裹,而下一刻,他的身子便消失在了原地。

    咫尺天涯。

    那是流萤国百花宫宫主,相思夫人的成名绝技。

    ……

    距离泰临城三百里外的郊外密林中,一道白光闪过,魏来的身影浮现在了那处。

    他的脸色在那时一白,身形摇晃险些跌倒在地。

    他赶忙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大树,这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然后他喘了一会粗气,这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可他体内的内息依然紊乱,咫尺天涯只能让他瞬息转移三百里地,这个距离只是短暂的安全。

    以袁渊的眼界自然能明白这一点,此刻他身负庞大的气运,袁渊决计不会放过他,整个燕地的阴神阳神以及各地守军在这时必然会大局出动,搜索魏来的踪迹。

    此刻对于魏来来说最稳妥的选择,是以最快的速度平复自己体内暴走的气息,恢复到最佳状态,逃离此地。

    但他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他颇有些急不可耐的催动起了体内的阴龙,阴龙现身,张嘴一图,一头蛟蛇的阴魂便猛然浮现在他的面前。

    他阴沉着脸色,寒声问道。

    “徐是谁?”

第七十六章 卫流芳

    魏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一个荒诞的梦境所困扰。

    一盏摇曳的红烛,一张红帐轻纱的床榻,一位朦胧看不清模样的女子。

    他们亲吻。

    他们缠绵。

    他们相互紧紧的拥抱着彼此。

    魏来想要知道她是谁,可每一次这个问题问出的时候,那个梦境就戛然而止。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梦境渐渐从一开始的清晰,变得模糊了起来。

    魏来的心底有着不好的预感,就像是又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要离他而去,可他却无法挽留。

    直到……

    江浣水说出了那几个名字……

    魏振、锦绣、长袖。

    魏来本以为这是自己外公的旧识,可在最后的关头,老人又说道……

    “我为你的爷爷报了仇……”

    爷爷那两个字眼就像是一柄利刃,刺穿了魏来的心脏。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爷爷是谁?

    这当然不是说书先生讲给妇人听的那套落魄少年,寻根问祖的故事。

    而是魏来在那时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近十七年的人生中,爷爷这两个字眼,还是第一次出现,或者说第一次让他意识到。

    在以往那么久的时间里,他的爹娘不曾提及爷爷,周围的人也从来未有提及,甚至连他自己也从未去想过他应该有一位爷爷这样的事实,无论对方是生是死,没有理由所有人都不记得他吧?

    魏来陷入了困惑,甚至是痛苦之中。

    那种明明应该记得,却又忘记的感觉让魏来的几乎抓狂,他甚至有时候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魏来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沉浸在江浣水死去的痛苦,以及脑海中那些古怪情绪的困扰中。直到从某一天开始,那个关于那位少女模糊的梦境,又渐渐开始变得清晰。

    然后在无数次的戛然而止与追问中,他终于听清了她的名字徐。

    而也就是在那时,那个梦境彻底消失。

    就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一般,魏来再也没有与那个少女在梦中相遇。

    再然后,大圣印被那些乌盘城的孩子们从北境各处派人送了过来。

    这并非魏来要求的结果,而是那些孩子在知晓这事后,自发向师门索要的事物。只是言说江浣水对他族中有恩,而这些孩子在各自的宗门中早就被升为圣子,对于他们要求,门中长老素来不会拒绝。

    于是乎,在得到这些大圣印后,魏来安妥好宁州的一切,便孤身来到了泰临城。

    他在整理江浣水的遗物时,曾看见过老人在一本手札中写过怀疑这燕地气运被祖帝阴魂吞噬之事,此番泰临城之行,自然有夺取气运,以壮宁州的意图,但同时他也想从敖貅的嘴里知道些许关于那个女孩、关于魏振、锦绣、长袖以及他那本该记得,却毫无头绪的爷爷的事情。

    敖貅显然处于某种极端的惶恐之中。

    他再也不复那高高在上绵绵万里的身形,此刻在魏来的面前只是一条不过三丈长的蛟蛇虚影。

    他惊惧

    的看着周遭的情形,直到数息后对上魏来那阴冷却有急切的目光后,方才反应过来。

    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疑惑道:“徐?”

    显然他并不认识这个名字的主人。

    魏来又问道:“魏振呢?长袖呢?锦绣呢!?他们又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出口,同时也将他心头的急切展露无遗。

    敖貅又是一愣,他眯起了眼睛看向魏来,脸上的惶恐之色,忽然散去了大半。

    他笑了起来。

    虽然作为一头蛟蛇,那样的脸上露出笑容,是一道很古怪的场景,但更古怪的是,他接下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

    “我很好奇,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他这样说道。

    “什么意思?”魏来沉声问道。

    敖貅两个巨大的蛇眼中,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你的因果一片混乱,无数本该链接的因果被斩断,又于无数不应该链接的因果所相连,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可悲的人。”

    “你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你以为你活得很好,你报了仇,但其实你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到底活得有多么可悲。”

    魏来的脸色阴沉:“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因果怎么了?我忘了什么?怎么才能找回那些东西?”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敖貅反问道。

    “你不想活命吗?”魏来低声问道。

    “活命?”敖貅笑了起来,“我太了解你了,你是那种为了报仇,可以日夜足足拜我六年的人。”

    “你岂会放过我?”

    “我不说,你说不得还不敢杀我,说了,下一刻,你就会迫不及待的把我千刀万剐。”

    魏来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的是敖貅说得很对,这确实是他一开始便做好的打算。

    他当然不可能放过这头蛟蛇,哪怕他现在只是一道阴魂,他也会将之挫骨扬灰。

    “我是暂时不会杀你,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魏来低声语道。

    但这样的威胁换来的却是敖貅的一阵放肆大笑:“你能拿我如何?无非就是用你那头阴龙噬我灵体,亦或者用冥境黑水禁锢我的魂魄,我敖貅活了两百余年,岂会怕你这些手段。”

    “况且,你真的就以为你夺取气运的计划那般完美无缺吗?”

    “你以为这燕地最可怕的人是那位祖帝吗?你太天真了,你根本就不能活着离开固州。”

    “若是我猜得没错,杀你的人已经快到了。”

    魏来听得出,说出这番话的敖貅,语气中的笃定。

    “你是说那位皇后娘娘?”魏来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之前在龙骧宫中他便隐隐觉察到那位皇后娘娘周身所弥漫的气机隐晦,颇有几分含而不放的味道,并且在他数枚大圣印的威吓下,众人大都大惊失色,唯独她神情悠哉,并无半点异色。

    只是当时那女人并未作出什么有害魏来,魏来自然也不会节外生枝,此刻听了敖貅的话,他虽然脸上的神色平静,可心底却不

    免有些担忧。

    毕竟以敖貅现在的处境似乎并没有恐吓他的必要。

    “我们都会死,只是我就算死,就算真的魂飞魄散,那我也是作为一个生灵,一个完完整整的生灵死去的。”

    “而你呢?”

    “你甚至不能知晓你所认识的人哪个是真实存在的,哪个又是虚假的。”

    “你脑海中的记忆,早就被人一遍又一遍反复修改,你甚至不能确认你自己到底是谁!”

    “我为什么要害怕?到最后,永远是你比我惨!”

    敖貅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利刃一般扎进魏来的心头,让魏来的心神动荡。

    他忘了很多人,很多事,他自己何尝没有意识到,可他想不起来,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来。

    他的双目开始充血,脸上的神色变得的狰狞,他伸出手掐住了蛟蛇,寒声问道:“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做的这一切。”

    敖貅却冷笑道:“你永远不会知道。”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的从林外传来。

    那人的速度极快,且目的性极强,气息转眼之间便来到了距离魏来极近的地方,且还在飞速的朝着他靠拢。

    “杀你的人来了。”

    敖貅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狞笑着看着魏来言道。

    魏来的心头一惊,他动用了一枚大圣印瞬息转移了三百里方才来到此处,停留也不过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追兵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寻到了他的踪迹,还是说他的身上被人在不知不觉间早就种下了某种印记,方才如此快的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但他来不及去细想,他此刻内息混乱无比,根本无法与那些追兵作战,他一招手,阴龙再现,将敖貅的阴魂吞入腹中,随即自己赶忙转身,快步朝着那些气息涌来的反方向跑去。

    只是他的速度固然很快,可对方追逐的速度却更快。

    不过十余息的光景,魏来便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正飞速朝着自己靠近,二者之间的距离不断的缩短。

    他的眉头皱起,正思索着应对之策,可前方忽的一道寒芒从天际落下。

    魏来一愣,赶忙停住脚步,退去数。

    而这时,那寒芒猛然坠地,落在了方才他立身之处。

    魏来定睛看去,却是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

    此刻剑身轻颤,周身剑意萦绕,倒插在魏来身前的地面上。

    魏来暗暗惊诧,可这时,一道身影却忽的从他的头顶缓缓落下,单足立于那剑柄之上。

    是一位魏来从未见过男人,年纪四十开外,穿着一身黑色长衫,脸上虽有岁月磨砺的痕迹,但却依稀可见年轻时俊俏的轮廓。

    哐当!

    一声脆响!

    白狼吞月猛然出鞘,雪白的刀光照亮密林,魏来警惕的看着那人,低语问道:“阁下何人?”

    那人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魏来,然后朝着魏来微微一笑。

    “玉鼎峰……”

    “卫流芳。”

第七十七章 她

    卫流芳。

    于燕地而言,这决计是一个称得上让人振聋发聩的名字。

    整个燕地积弱,堂堂四州之地所余神宗却不过二者,一曰玉鼎峰,一曰紫云宫。

    二者皆为神宗,亦皆有八门大圣坐镇。

    而卫流芳便是这紫云宫的掌教,也是这神宗唯一一名八门大圣。

    魏来听过的他名字,他若未有记错,当初在乌盘城中时,他便曾听当时的那位苍羽卫统领与乾坤门的长老们提起过他。

    言说,卫流芳已将由皇后娘娘所出的五皇子收入门中,以为亲传弟子。

    那眼前之人到底为何出现,是什么立场,便是一件用脚想也能想明白的事情。

    魏来咽下一口唾沫,身子缓缓退去一步,握着白狼吞月的刀力道又大了几分,目光警惕的看着对方。

    八门大圣,魏来这一路走来,确实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却从未与一个真真正正的八门大圣交手。

    他也绝对没有自以为是到认为自己会是一位八门大圣的对手。

    哪怕是那位自诩为东境上神洛鹤,实际战力也只是接近八门大圣,而那样的存在魏来尚且需要依靠阴龙之力,才能与之抗衡。

    但全力驱动阴龙之力,单靠魏来如今的实力远不足以支撑,他需要虞家的十万阴魂帮扶才能勉强做到。

    可每一次这样的做法都会让那十万阴魂被阴气的侵染多上一分,而当初在宁霄城中的不得已而为之已经让那些阴魂被阴龙裹挟,再次动用,必然使这些阴魂再如当初一般,被阴龙奴役,魏来决计无法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只能不断后退,脑中思虑着脱身之策。

    “你知道金芸儿是谁吗?”卫流芳将魏来的举动看在眼里,却并不戳破,甚至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反倒笑眯眯的问道。

    金芸儿是那位皇后娘娘的本名,这样的事情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应该知晓,魏来并不认为卫流芳问出这个问题的本意是想要得到这样简单的答案。

    同样他也没有心思去回答这样的问题,他继续小心翼翼的后退,体内的灵力被他暗暗运转思来想去,苏晨也终究没有想到一个可以与这八门大圣对抗的办法,那现在摆在他身前唯一的选择便只剩下跑!

    这样的办法虽然有些蠢,连魏来自己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在一个八门大圣的手下逃出生天,但总归好过什么都不做。

    “看样子你不知道。”

    卫流芳将魏来的这番模样看在眼里,他颇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你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摸不清楚,便敢直闯虎穴,我真不知道该夸你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笑你有头无脑。”

    魏来只当他是在嘲弄,嘴里沉声随口应付道:“前辈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那是前辈的事情。”

    他的心头却在暗暗计算着他与卫流芳之间的距离。

    三丈。

    换做他之前所遭遇到的任何对手,这样的距离他都有信心做出一些事情。

    但八门大圣却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存在,可同样,若是他再退下去,对方可能就会生出戒心。

    没有时间犹豫,魏来想到这里心头一横周身的灵力在那时被他催动,

    他转过身子,就要逃跑。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密林中忽然有三道黑影跃出,三道幽寒的剑刃抽出,直直的冲杀向魏来。

    这三人的速度极快,加上于此之前魏来的心神尽数被那卫流芳所牵扯,根本未有预料到了这暗处还藏有三人的可能,一时间可谓错不及防。

    待到他回过神来三人的剑锋已然杀到了魏来的胸前。

    魏来的心头一颤,这时想要催动起灵力对抗却已是为时已晚。

    眼看着那三道幽冷的寒锋在他的瞳孔中被不断放大,他身后那位立在剑柄之上的卫流芳却忽的眉头一挑,一只手轻轻伸出,一道白色的流光猛然从他的袖口下涌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来到那三人身前,在他们的颈项处轻轻一抹,三道黑影的身子便于那时一震,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们手中的刀剑落地,身子直直的栽倒下去……

    魏来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然后他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却见卫流芳轻轻一跃,从剑柄上落下,那柄雪白的神剑剑身一颤,飞遁入他背后的剑鞘之中。

    “前辈这是何意?”魏来困惑的问道。

    他想不到半点以卫流芳的身份,有出手救他的理由。

    卫流芳转身迈步走向密林深处,头也不回的言道:“这只是寻找你踪迹的先遣卒,你准备就在这里一边等着他们,一边和我把话说完吗?”

    魏来皱了皱眉头,在深深看了那些黑衣人的尸首一眼后,终于还是迈开步子跟上了卫流芳的步伐。

    ……

    “金芸儿是金家最小的女儿,十九年前,被金家送入太子府,只用了一年时间便从一名侍女坐到了太子府侧妃的位置。”

    “而就是从那时起,凌昭娘娘的身体开始一天不如一天,六年后便撒手人寰,过后不过数月,太子便登基继位做了皇帝。”

    “本来只是寻常商贾之家的金家也因为金芸儿的存在一飞冲天,十年出头的光景便成为权倾朝野的门阀。”

    “这故事说起来简单,但对于凶险那王朝权利更迭的旋涡中,每一次的向上迈步所需要面对的,都是稍有不慎便会坠落万丈悬崖的凶险。”

    “但金芸儿做到了,哪怕朝野上下有的是反对外戚当权的声音,金芸儿都一路顺风顺水的走到了现在的位置。而上一个在燕地有这般逆势而为,还成功的人,叫江浣水……”

    卫流芳与魏来并肩穿过了密林,眼前的不远处浮现出一座城郭的轮廓。

    卫流芳一边走一边说道,言说道这处,却忽的一顿,转头看向魏来。

    魏来皱了皱眉头,言道:“不要拿那种女人和我外公相提并论。”

    “江浣水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但懂得正视对手,你才能完成他的遗愿。”卫流芳却不以为意的言道。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前辈还未告诉我,你这么到底是为什么?”

    “既然你那么笃定的认为金皇后是一个可怕的对手,那拿着我的头颅献给她领赏,不是一件更好的事情吗?”

    卫流芳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城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对了,你带钱没?”

    魏来着实有些跟不上这位圣境高手跳脱的思维,他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有是有……”

    “那就好,这烽火城中云霄酒可是固州一绝,走,边吃边聊。”

    说着卫流芳也不管苏晨作何反应,自顾自的便迈步朝着远处的城郭快步走去。

    ……

    烽火城距离泰临城不过三百里,早年燕庭新立,茫州被鬼戎侵占,宁州又战火连连。

    燕庭便在此处设立了烽火台传递信息,害怕哪一天鬼戎亦或者齐楚大军兵临城下。只是随着后来,宁州强盛,茫州收复,这烽火台的存在便显得多余,被人废除,只是久而久之这里反倒聚集了民众,成为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

    时值正午,烽火城中热闹非凡,街道上随处可见往来的行人。

    此地毕竟距离泰临城极近,许多行脚商人亦或者走镖的镖队都会选择在此处落脚。

    也正是因为于此,烽火城内颇有几分鱼龙混杂的味道。

    卫流芳轻车熟路的领着魏来来到了一处街角的小店,与店主熟络的说了几句,便点来几分小菜与一壶他从一开始便津津乐道的云霄酒。

    他自顾自的为自己将酒杯斟满,然后提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

    啊!

    他的嘴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脸上顿时露出了迷醉之色。

    魏来显然难以适应这位八门大圣略显浮夸的“表演”,他沉了沉眉头说道:“前辈现在可以说了吗?”

    “说?你要我说什么?”卫流芳却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一脸疑惑的看着魏来。

    魏来却并不打算给他再次糊弄过去的机会,他沉声再言道:“前辈为什么要救我?”

    “既然在前辈心中,那位皇后娘娘如此可怕,前辈又是五皇子的师父,不是应该站在她那一边吗?”

    “而我与前辈素未相识,前辈就算身负圣境修为,肆意妄为,难道就不怕此事传出后,金家报复前辈的宗门吗?”

    卫流芳闻言打着哈哈,然后脸色一正,一本正经的说道:“实不相瞒,我虽然身在固州,与江州牧素未谋面,但却是打心眼里敬佩州牧,听闻噩耗,我是食之无味,寝之不寐,故而才出手救你。”

    魏来听闻这话,却目光直直的看着对方,平静语道:“前辈觉得这话我会信吗?”

    卫流芳一愣,眨了眨眼睛,然后一拍桌子,愤懑问道:“我难道不像是这样的人吗?”

    “不像。”魏来笃定应道。

    卫流芳顿时有些泄气,他长叹一声:“唉,人与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前辈还不打算说吗?”魏来却穷追不舍的问道。

    “这重要吗?”卫流芳反问道。

    “重要。”魏来言道。

    卫流芳的眸子在那时眯了起来,面带古怪笑意的说道:“可就算我不说,你也没有选择。”

    “事实上,只有我会,也只有我能把你从固州带回宁州。”

    “这足足七千里地,没有我,你寸步难行,你信不信你出了这饭庄,离开我视线走不出半里,那些杀手便会取你性命。”

    魏来一愣,他的双眸也在那时眯了起来:“前辈好像不太喜欢我。”

    卫流芳抬头没好气的瞟了魏来一眼,端起眼前的酒杯又饮下一口,说道:“没有人喜欢麻烦。”

    “可前辈还是救了我,似乎还准备一救到底。”魏来又说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卫流芳叹息道。

    魏来却笑了起来:“前辈如此讨厌我,却还是要救我。”

    “那就让魏来试一试前辈的身不由己,到底有多身不由己!”

    “嗯?”卫流芳一愣,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魏来却豁然站起了身子快步朝着店门外走去。

    下一刻他却一个激灵豁然醒悟了过来这家伙想要以身犯险,威胁他说出那个理由。

    一想到要是魏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要遭遇的麻烦,卫流芳也顾不得手里那朝思夜想的云霄酒,赶忙快步冲到了魏来的跟前,将他拦住。

    “小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卫流芳有些气恼的说道。

    魏来却脸色平静:“晚辈从不饮酒。”

    说着绕开卫流芳,便又朝着前方走去。

    卫流芳有些头大,他赶忙再次拦在了魏来身前,颇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不是!你这人咋这么油盐不进,我说过救你,就一定救你,原因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因为我没办法完全相信前辈,或许前辈一时兴起,可若是金家施压,以前辈宗门亦或者亲近之人胁迫前辈,跟在前辈身边,不仅不是保护,反倒成了危险。”

    “但前辈放心,今日之事魏来感恩戴德,若有机会一定相报,就是不幸被金家俘虏,也决计不会透露半点与前辈有关的消息。”

    “魏来身负大仇,不得不小心谨慎,还请前辈见谅。”魏来这样正色说罢,便要再次迈步离去。

    卫流芳却在一愣之后,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就说我那徒弟怎么能死命求我要救你,又是要和我断绝师徒关系,又是要以命相要挟的,原来你们俩还真是一个犟脾气,怪不得他要保你,真应了那句臭味相投。”

    “徒弟?”魏来皱起了眉头。

    “对啊!就是我那混蛋徒弟非要我来救你!”卫流芳言道。

    魏来却愈发的迷惑:“前辈的徒弟是……?”

    “我卫流芳只有一个弟子,你不知道?”卫流芳反问道。

    “前辈是说那位金后所出的五皇子?”

    卫流芳骂骂咧咧的说道:“不是她还能是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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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海介绍:
大妖降世,卷风云万里,遍野尸横无归人。 痴儿怨女,叹红尘滚滚,牵马负刀不回头。 圣人云端坐,邪灵白日行。 魏来自卑微而来,踏黄泉碧落,吞无边苦海,只为证——天道已死!人道当兴!书友群:785794441欢迎加入吞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吞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吞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