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一个条件
夜深。
雪又下了起来,铺撒在宁霄城的街道上。
衡珞街与浔阳街交接的十字路口是整个宁霄城最繁华的所在。
道路的中央,那座翰星碑赫然耸立,一万个姓名在石碑上闪烁,那些名字代表着宁州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们是宁州的青年才俊,也是宁州的未来。
十字路口的两侧坐落着这宁霄城中近半数的酒肆,飞雪、温酒、再与三五朋友相约,谈天说地。这当然是极为惬意的一件事情,而事实上,这十字路口周围的酒肆中也确实不乏享受这这份惬意的酒客。
但坐在名为开同酒庄临窗座位旁的那对男女却显然并没有欣赏这满天飞雪的心思.
一身红色长裙的女人把玩着手中的瓷做酒杯,看着上面所勾画的粗糙山河之景,却像是见到了极为稀奇的东西一般,瞪大了眼珠子,好奇的看个不停。
“你会喝酒吗?”穿着一件造型夸张的蓝色绒衫的男子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然后神情古怪的看着少女,嘴里如此问道。
“不会喝酒就不能来酒肆吗?”女子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
“当然,不然你来酒肆做什么?”男人理所当然的应道。
“是吗?”女子的眉头微挑,不经意间却有风情万种。
她的一只手伸出,葱白如玉的手指微翘,已到红光闪过,指尖猛然有火焰升腾,随后一只周身燃着烈阳的火雀从火焰中显现,火雀双眸光芒灵动,颇有灵性,女子也不惧怕它周身燃着的火焰,伸手便轻轻抚摸着火雀的身子。火雀的双眸眯起,在女人的手指下摇晃着自己的身子,一副极为享受的惬意模样。
“可赤蟒它喜欢喝啊。”女子在那时抬头朝着男人笑了笑,另一只手便端起了酒杯,轻轻放在了那火雀的跟前,于是乎火雀便开始低头一下一下的品尝起杯中的美酒,随着清酒入腹,火雀的嘴里发出阵阵嘤嘤的轻唤,而它周身的火焰也随着心情的愉悦而愈发的炙热起来。
男人却好似未有听见女人所言之物一般,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间被那只火雀所吸引,所拉扯,动弹不得。他像是想起了某些久远的故事,喃喃自语道:“赤蟒……青虎……”
他的声音很轻,而眼前的女人也未有细听,并未察觉到男人在那时嘴里所吐出的字眼。只是男人的恍惚,让女人有些奇怪,她问道:“他们说咱们见过很多次了,按理来说你是知道赤蟒的……”
“当然。”男人在女人的询问中回过了神来,然后他点了点头,但不待女人脸上的疑惑荡开,男人便又言道:“但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也是这么问的。我想试试再来一次,你会不会再喜欢上我。毕竟虽然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可初七还是那般英俊潇洒,没有女人能够拒绝我的魅力。”
女子的眉头蹙起,不知是男人的轻浮还是某些她自己也说不真切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将她激怒。
她伸出手的手猛地一握,火焰升腾,名为赤蟒的火雀消失,她盯着初七,声音冷了下来:“这次来,我带着斩尘剑。”
“你的那位同门,应当告诉你了。”
男人不觉有他,当下便点了点头,轻松的应道:“嗯。”
“那你就应该明白我是来做什么的,收了你的法门,否则斩尘剑落下,你断无生机可言。”女子的声音更冷了几分,一双美目之中,亦有杀机升腾。
男人却忽的举起了自己案前的酒杯,仰头饮下一杯。然后他看向周身气机变得冷冽起来的女子,目光古怪,饶有兴致:“不是说红尘一斩,因果尽除,自此无喜无悲,唯道唯我吗?你这样可不像是无喜无悲的样子啊?”
也不知是不是被男人的话所提醒,女子眸中本来隐隐荡开的杀机在那一瞬间忽的收敛。她再次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轻声言道:“我的确学艺不精,七情六欲尚未完全根除,时不时亦会有些不必要的情绪左右我的思绪,这是我因果未有斩尽,红尘之中尚有牵连的缘故,而这次来,我就是为了了结这份牵连的。”
女子说到这里,目光再次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男人却还是一副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的意思,他盯着女子,继续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当然。”女子的回答,果决又笃定,不带哪怕半刻的犹豫。
“师尊告诉我,自我斩尘之后,我们依然有过数次见面,但每一次你都试图阻拦我修行大道,我无心红尘之事,故而每次与你见面之后,我都会斩掉那份新生的因果。”
女人说得自然平静无比,就好像这些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就是不争的事实一般。可男人在听闻这番话后,却眉头一挑,像是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物一般:“你在怕我。”
“嗯?”女人皱了皱眉头,神情不解。
“你若是不怕我,为何一定要斩断每一份有关于我的记忆?你分明就是心底有鬼,见我便春心荡漾,当年你就是这样,见到我后便对我死缠烂打,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可就是心善,见不得你寻死觅活,这才勉强接受了你。你看,哪怕你使了这斩尘之法,依然对我情有独钟,可见你对我用情至深。”
“初七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些年虽然你待我冷漠了些,颇有失妇德,但我大度一些,就当这些没发生过,咱们择日不撞日,今天便把亲事办了,从此你在家相夫教子,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女红手艺,再给我赚些酒钱,我呢,就负责在外花天酒地,但我保证,子时前我一定归家……”
初七依然是那副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一点即使在这女人的面前也未有半点改变的意思。
但这样一番胡言乱语,得来的却不是女子的呵斥亦或者冷眼相信。
女人只是平静的看着他,问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初七停下了自己的自言自语,耸了耸肩膀:“那得看你对死的定义是什么了。”
女人沉默,低着头似乎在思虑着些什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初七笑了笑,于那时再言道。
“一个条件。”
“答应我,从此你便不会再受到半点关于我的困扰。”
第一百七十一章 魏锦绣
“破境的感觉如何?”
坐在魏府新修好的木亭中,徐?面带笑意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问道。
亭外飞雪,假山盆栽上积雪甚多,亭中灯笼高挂,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魏来看着少女,也笑了起来:“还不错。”
徐?当然明白破境对于魏来的重要,她轻轻的将头靠在了魏来的肩膀,侧眸看着亭外的飞雪,不知出于何种情绪,幽幽的感叹了一句:“已经十二月了……”
女孩突兀的举动对于魏来来说当然是一件不太常有的体验,魏来嗅着忽然萦绕满鼻尖的香气,心跳莫名快了几分,某种好似置身云端的飘飘然席卷了他的全身,但下一刻那样惬意与局促并存感受忽的自他体内抽离了出来。
“十二月……”魏来嘟囔着徐?的自语,他当然明白十二月意味着什么翰星大会即将开始,无论结果如何,宁州的气运都会被山河图抽取大半。那时,躲藏在暗处环视已久的豺狼们会开始露出他们的爪牙,观望已久的士族们为了自己的族人会开始逃离宁州,内忧外患会在同一时间席卷而来。这当然是极为可怕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对于已经下定决心留在这里,帮助江浣水的魏来来说,这将会是翰星大会结束之后,他所需要面对的第一个麻烦,但这些却都不是让魏来此刻内心忽的涌上诸多愁绪的缘由。
说他儿女情长也罢,胸无大志也好,但此时此刻,魏来最先想到还是那翰星大会结束之后,徐?便得再次回到归元宫,然后……可能再也无法回来。
靠在魏来肩上的徐?显然也感受到了身旁之人那情绪的变化,她有些自责,但还不待她说些什么,魏来的声音便抢先响了起来。
“对不起。”男孩这般说道,声音很轻、很小,却带着一股浓浓的愧疚。
魏来的表现让徐?愈发的自责,她抬起了头,声音也在那时压低了不少:“那是你该做的事情,不用所对不起的。我只是……”
但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魏来打断,魏来直视着徐?的双眸,问道:“还有多久?”
徐?的目光莫名有些躲闪,但还是于数息之后言道:“我也不知道,但师姐已经到了宁霄城,等她处理完她的私事,估摸着就应该……”
魏来没有半点心思去关心徐?口中的那位师姐是谁,更不想知晓她私事是什么。
他只是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徐?,好一会之后,方才言道:“可以不去吗?”
“我……不是说不让你修行,不让你追寻大道,只是这世上的道法千万,没有必要一定要走着一条道。”
“我其实也有很多厉害的功法,虽然我还没有弄明白那些功法的就里,但那些功法不一定比那什么斩红尘弱,我都可以教你。你那么聪明,正好也可以帮我参详……”
男孩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他的脸色通红,语速很快。就像是一个孩子急于留住某个喜欢的家伙,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如何做,于是便将自己的所有一股脑的抛了出来……
但魏来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徐?所打断。
女孩问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认识魏锦绣吗?”
急于倾诉衷肠的男孩愣在了原地,他盯着一脸认真的少女,当然并不明白这个问题到底于此刻的他们有何干系,但出于对女孩的尊重,魏来还是认真的想了想,在确定自己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后,方才摇了摇头,问道:“她是谁?”
但这一次,他得到的回答,是两瓣温软的红唇。
魏来仿若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直直的僵在了原地,他没有心思去感受那人生第一次美妙的触感,脑袋在那时一片空白。
而在他回过神来的一刹那推开了女孩,目光兴奋的看着对方:“你答应了?”
徐?却摇了摇头:“我不想骗你,但归元宫可不是那种想进便能进,想出就能出的地方。从我踏入归元宫开始,我便没了选择。”
魏来眸中的火焰在徐?这番话说出的刹那猛然熄灭,似乎是看出了魏来的异状,徐?又赶忙说道:“但我们还有些时间,我们可以好好在一起,你要做什么,想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你。”
魏来的心底翻腾起一股难以言明的火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徐?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不喜欢分离,他觉得既然相遇,那就没理由再分开。
就像六年前的大水,就像乌盘城刑场上的大雨,它们都是不对的事情,魏来此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每一次努力为的都是想让这样的离别不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但此刻似乎这些努力依然远远不够,他也依然没有办法去改变那些既定的事实。
“没关系的,阿来。”徐?却伸出了手抚摸着魏来的脸颊,温柔的轻声言道:“不会有你想象中的那般痛苦,我保证的,你会很快忘了我……”
魏来并无法理解徐?这话里的意思,他抓着徐?放在他脸颊上的手,坚决言道:“我不会忘了你的!”
徐?看着眼前这个男孩眸中的认真,心底同样翻涌着不舍,她曾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从未预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不舍。
但她更明白归元宫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她注视着男孩的双眸,感受着他握着自己手的用力,终是不忍心将某些她已经确定过的事实宣之于口,于是她点了点头,看着男孩轻声言道:“嗯,我相信你。”
魏来正要再说些什么,可这时一道身影却快步朝着此处走来。
“魏公子,门口有人送来一份请帖,说让小的一定交到你的手里。”来者是看守府门的家丁,他对于此刻明显弥漫在魏来与徐?之间古怪的气氛视而不见,躬身便将一道红色的信笺递了上来。
魏来心底有些奇怪,也不得不放下与徐?的“争执”,接过此物,将之翻看,却见信笺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一行字眼
北境最有气质、最为英俊、万千少女仰慕的剑仙初七与归元宫门徒魏锦绣将于今日在衡珞街荣和府成亲,请诸位前来一睹这场盛世风姿。
注:所携礼金低于五十两银子的客人请自备酒水瓜果。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赤蟒
夜深。
已至亥时。
风雪不停,衡珞街上行人寥寥。
名为荣和府的府门前,大红灯笼高挂。
“话说魏锦绣是谁?是阿来你的亲戚吗?怎么这就要成亲了?”孙大仁站在府门前皱着眉头嘀咕道。
“有古怪。”龙绣双手环抱于胸前,如此言道。
徐余年却撇了撇嘴:“这还用说,没古怪哪有人能挑在半夜成亲的?”
孙大仁打了个冷战,喃喃自语道:“不会是女鬼吧?我以前听我爹说过,有的枉死女鬼就会寻一些男人拜堂成亲,吸他的阳气,害他的性命。”
孙大仁的这话出口,在场的众人都心头一凛,尤其是年纪尚小的刘青焰与钱家姐弟更是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便将自己的身子藏到了魏来的身后。
魏来的眉头也随即皱起,要不是曹吞云已经确定过那请帖上歪歪斜斜的字迹就是出自初七之手,魏来甚至怀疑这封请帖会不会是袁袖春之流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念及此处,魏来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众人,受到初七邀请的数来数去便也就是魏来这一行人再加上曹吞云而已,他虽然不会去有孙大仁那般荒诞的念头,但在心底却也还是对这封请帖暗暗觉得奇怪。
但还不待孙大仁的言论所激发的恐怖气氛蔓延开来,坐在轮椅上的徐?便忽的言道:“魏锦绣是我的师姐。”
这话出口,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师姐?那个魏锦绣是归元宫的人?”魏来最先反应过来,他看向徐?,这才回忆自从接到这请帖之后,徐?脸上的神情便变得有些奇怪,只是因为当时的魏来太过诧异,一时间也并没有顾得去理会徐?的状况,此刻一想便觉察到了不对。并且……魏来想到这里,忽的心头一跳,看向徐?的目光愈发的古怪了起来,他记得真切在于此之前,他与徐?谈话时,徐?似乎也曾向他提起过魏锦绣这个名字。当时徐?所言,在魏来看来多少有些不明所以,可此刻想来,似乎还另有蹊跷,可到底是怎样的蹊跷,魏来却说不真切。
“准确的说,是归元宫七座神宫之一斩尘神宫的弟子。”而还不待魏来理清这些思绪,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曹吞云忽然发言说道。老人的声音低沉,目光却死死的盯着眼前门楣上的牌匾,神情阴郁,似有某些心思。
而在说完此言之后,老人便第一个迈步上前,走到了那荣和府的府门前,没有半点迟疑的伸手推开了府门。
哐当!
伴随着一声轻响府门打开,而府院中的景象也就在那时一览无遗的展露在众人的面前。
不大的院落中还算别致的摆放着些许盆栽,也种植着一些草木,两侧的屋檐上都挂满了大红灯笼,看上去倒是有些喜庆的味道,只是大约是冬季已深的缘故,那些花草早已凋敝,树木的枝桠上亦是光秃秃的一片,更为要命的是地上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一位身着蓝色绒衫的男人正佝偻着背脊,拿着扫帚卖力的清扫着地面上的积雪。大抵是他太过认真的缘故,以至于对于推门而入的众人并未察觉,依然佝偻着身子,自顾自的做着他手上的伙计。
“唉!来客人了。”
就在这时,房顶上忽的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众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便见那屋檐的檐口处,一位穿着一袭红色长裙的女子正坐在那处,双脚悬空,轻轻晃动,嘴里含着一串糖葫芦,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好奇的看着府门口的众人。
初七闻言抬起了头,看向众人,在看清众人的模样时,他将手中的扫帚一扔,便快步走了上来。
“来了啊。”初七满脸红光的说道,看得出此刻眼前这位北境剑种似乎是真的很是高兴,而比起这刻意挂满了大红灯笼的小院,他确实是整个别院目前看起来最有成亲架势的家伙。
“你们去屋里坐回,还有客人没到,我把这里收拾一下,等到人来齐了,咱们就开始。”说着,初七还伸手拍了拍魏来的肩膀,笑言道:“你小子,今天可得和干爹我多喝几杯。”
初七说罢这话,便又笑盈盈的拿起地上的扫帚,继续打扫起地面上的积雪。
只是他的态度虽然热络,但这样的热络远不足以打消此刻翻涌在众人心头的疑惑,反倒是让这样的疑惑于那时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曹吞云目光凝重的看了初七一眼,随即便抬头看向那位坐在房檐上的女子,但这样的目光也只是停留片刻,转瞬便又被他收了回来。魏来注意到了这份异样,也看向那女子,碰巧的是那女子同样低眸看向了他,那一瞬间女子清明的双眸之中闪过些许困惑,但这样的困惑却也同样一闪即逝,让人难以捕捉。
魏来约莫猜到这个女人就是今日要与初七成婚的那位魏锦绣,他从未见过对方,但对方归元宫弟子的身份却让魏来的心头隐隐生出了些许不安。他满腹的疑惑想要寻到初七一问究竟,但初七在说完那番话后,便低着头继续清扫着院中的积雪,并无任何与魏来交谈的性子。魏来无奈,想着或许徐?与曹吞云应当多少知道一些内情,便暂时收起了心思,跟随着同样满心困惑的众人走入了这府院中正屋。
……
房间不大,说不得是一尘不染,但还勉强算得干净。
屋中各处都贴着红纸,也在各处点燃了红烛,看得出布置这一切的人似乎有心将这间房门打扮得喜庆。但红纸贴得毫无章法,也并无对称可言,当然更称不上有任何美感,而房中的红烛也点了稍稍多了些许,不大的房间中单是烛台便摆放了十余架,如此多烛火照耀下,加上那周围排列诡异的红纸,怎么看都让这房门中凸显出了些许诡异之感。
而更诡异的是,那明显是摆个众位来客而用的木桌上并未半点饭菜,除了一盘看上去便极为廉价的干果之外,木桌上满满当当的便只剩下一桌子的酒壶。
“我有点?得慌,你们说初七是不是被女鬼上了身,我看那女的大半夜坐在房顶,就像是吊死鬼,还有这屋里的布置,怎么看怎么奇怪。徐姑娘,你看清了没有,那是你的师姐吗?还是碰巧同名的女鬼啊?”孙大仁方才坐下,便憋不住心底毛骨悚然,转头看向徐?问道。
徐?的面色凝重对于孙大仁的询问不置可否。
一旁的龙绣见孙大仁一脸的忌惮之色,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瞧你那德行,女鬼有甚好怕的,黄龙寨那殃魔都被曹前辈收拾了,真是女鬼能逃过前辈的法眼?”
“可是……”孙大仁闻言有些不忿,当然不愿意在龙绣面前落了面子,正要再言些什么。
可这时魏来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什么魏锦绣当真是斩尘宫的人?斩尘宫不是断绝尘缘吗?怎么还能与初七前辈成亲?”
魏来对于发生的一切同样心存疑惑,不过不同于孙大仁的胡思乱想,魏来好歹还算能抓住重点。
只是面对魏来的询问,徐?依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素来处变不惊的少女在那时一阵沉默,而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房门却忽的被人推开。
“谁说斩尘宫的人就不能成亲了?”
那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一袭红衣的女子迈步而入。
众人几乎在听到那声音的同一时间转头看向了那位红衣女子,只是各自目光中所包裹的情绪却大不相同。
“师姐。”徐?瞥见了对方,蓦然低下了头,低声说道,看得出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同门师姐,徐?似乎并无半点亲近之意。
女子却对于包裹徐?在内诸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她直直的走到了木桌旁,轻轻坐下,目光饶有兴致的越过徐?看向魏来。
“你就是魏来?”她问道。
魏来皱了皱眉头:“你认识我?”
“听说过,算不得认识。但以后说不得我们会常打交道。”女子言道。
“为什么?”魏来愈发的困惑。
“佛家有言,有所执,方才能谈有所放下。”
“斩尘宫的门徒,要离尘,那得先入尘。我的小师妹是师尊最器重的弟子,也是师尊钦点的下一任斩尘神宫的宫主。她的斩尘之道即将开始,来之前师尊特意为她推演过一卦,而你便是我师尊卦中所显,会阻碍到我这小师妹斩尘之路的家伙。斩尘剑从今日过后,会一直悬在你的颈项上,直到我师妹斩尘成功。”
女人笑盈盈的言道,说着拿起了桌上的一壶酒水,打开了酒壶上的封子。
“为什么是从今日开始?”魏来察觉到了些许不妙,他沉声问道。
“因为于此之前斩尘剑都在我的手中,而今天便是我斩掉最后一缕红尘的日子,于此之后,斩尘剑便得交由师妹执掌。”女子却并不将魏来古怪的状态放在眼中,对于他的询问亦是毫无遮掩的打算,极为坦然的便告知了出来。
魏来的心头一凛,他几乎下意识的就要问道:“虽是你最后一缕红尘。”
但这个问题却终究没有问出,因为在这时,女子的手忽的伸出,手背之上蓦然有火光升腾而起,一只浑身燃烧这烈阳的火雀在火焰中浮现。那火雀双目灵动,嗅到了女子手中的酒香,便发出一阵嘤嘤的欢叫,然后不断低头啄食着酒壶中的酒水。
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魏来在看清那火雀的一瞬间,整个人仿若僵住了一般,呆立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火雀的身上,神情恍惚,嘴里鬼使神差的蹦出了两个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蹦出的字眼。
“赤蟒……”
第一百七十三章 背道而驰
“爹!你可以把青虎叫出来我看看吗?”院子里光着脚丫子的小男孩踏着青石板快步来到了府门口。
趁着傍晚的夜风,穿着儒衫,却扎着袖子正帮着身旁的女子整理着纺织所用的丝线的男人闻言微微一笑。
他的腾出了一只手,朝着男孩伸出。
轰。
青色的火焰在他手掌中猛地升腾而起,下一刻,火焰收敛,化为一直青色的雀鸟,立在他的手指之上,青色雀鸟的头颅转动,目光灵动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在看清那小男孩的容貌时,眸中更是泛起喜色,直接展翅飞落在了小男孩的肩上。
“去玩吧,我要帮你娘做事情了。”男人于那时笑了笑,又开始整理起眼前那乱成一团的丝线。
而身旁的女人却白了男人一眼,一副算你懂事的高傲架势。
只是光着脚丫子的男孩却并未依言离开,他依然站在原地用手将肩上的青雀托到了自己的眼前,目光炯炯的打量着眼前的雀鸟。青雀不解于男孩的目光,却还是兴奋的盯着男孩。可哪知男孩的目光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困惑,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
“爹,书上说四道神门勾画神纹,形成了一道完成的灵纹,所幻化出来的事物包罗万象。”
“但无论所化何物,皆是修士道之显现,不具灵智,只是道蕴的具象化。”
“可我怎么觉得青虎有自己的灵智呢?”
男孩脆生生的问道,他抬起头看向男人,清澈的双眸之中写满了困惑。
穿着儒衫的男人闻言一愣,他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身旁的女子,终于还是歉意的朝着女人一笑,在女人看似凶巴巴,实则暗藏笑意的目光中放下了手中的丝线。
然后男人朝着男孩又伸出了手,那只青雀如有所感,轻轻一跃便落在了男人的手指上。男人的目光倾落于青雀的身上,好一会之后,他方才喃喃自语道:“算不得灵智,只是一次尝试而已。”
“尝试?什么尝试?”这样的回答对于男孩来说着实显得有些模棱两可,他皱了皱眉头追问道。
男人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倒反问道:“阿来想要修行吗?”
“嗯。”男孩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但转瞬又露出了苦恼之色:“可是,我的病还没有治好,还不能修行。”
“会好的,爹和娘会给你想到办法的。”男人摸了摸男孩的头,轻声宽慰道。然后又接着问道:“那阿来能告诉爹你为什么想要修行吗?”
男孩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男人的问题让男孩的眼前一亮,顿时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开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因为修行了之后就可以在天上飞,可以在地上跑得比谁都快,还可以帮着阿爹阿娘打跑那些坏人。”修行对于男孩来说,显然依旧是一个相对空泛的概念,他说吐出的字眼在一个成年人的眼中多少有些无稽。
但男人却并未去纠正男孩的念想,他而是点了点头,言道:“每个人在修行之前大抵都和阿来一样,抱有同样的念想。只是为了追逐更好的生活,亦或者保护那些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些当然没错,但当力量越来越大,人心就会悄然发生变化。”
“可我不会,我会一直都是爹娘的小阿来!”男孩皱着眉头脆生生的打断了男人的话。
男人闻言一愣,随即朝着男孩展颜一笑,他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笑道:“当然,阿来永远都会是个好孩子。”
得到父亲赞誉的男孩满脸笑意,但男人的话锋在那时却是一转:“可不是每个人都像阿来一样,是个好孩子。当一个人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后,当他可以通过毁灭、镇压、杀戮这样简单的方式获取他想要的东西时,他便会渐渐失去对下位者的怜悯,就像我们不会在意脚下的蚂蚁,他们太过渺小,以至于要在意它们的感受,我们自己反倒会受到困扰。”
男孩的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他盯着男人问道:“那阿爹的意思是修行是件不好的事情了吗?”
“当然不是。”男人笑道,很有耐心的为自己的孩子解释着他心中的困惑。
“每个人都有追逐更好生活的权利,而修行对于大多数来说是最有效的途径,但……”男人说道这处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以方便自己能用眼前这个孩童能够听懂的方式阐述出来:“但这也从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北境霍乱的根源。一位圣境大能挥手间可将一座城池镇压,可让江水倒灌,当力量达到了那中层次,他们若是为恶,便是劫难。”
“可也有很好的圣境强者啊。”男孩还是困惑。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男人神秘的笑了笑。
“人也好,八门大圣也罢都有好恶之分。试想有圣境二人,一人为善,一人为恶,恶者欲屠城池,善者欲拦其行恶。二人若战,则山河崩碎,日月无光,那方城池想来在这圣境之威的余波下,即使侥幸保全,也得落下个死伤无数。于此看来,无论有无善者相拦,为恶终是得以行恶。”
男孩听得愈发的迷糊,终究有些不愿在这个自己并不太明白的话题上再纠缠下去,他嘟囔道:“可这跟青虎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男人看出了自家孩子的不耐烦,但他却并不急躁,继续慢悠悠的言道:“因为我想尝试着去改变这样的困境与死局,修行的根底是吸纳理念,让修士变得足够的强大。但力量却并非一定要用于杀戮与毁灭,你看北境所有的宗门,哪怕自诩为仁慈的佛门,所教授的功法中大半依然都是御敌之法。而我想尝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去创造一个生命,与那些北境诸多宗门背道而驰的走上一遭。”
男孩听到这里,顿时眸中露出了诧异之色:“所以,青虎就是爹创造出来的生命吗?”
男人在男孩期许的眼神下苦笑着摇了摇头:“还不算。”
他说着伸出了手,那只青雀便又落在了男人的指尖上,他看着青雀低语道:“它只是有着相对独立的灵智,可与真正的生灵来说还差得太远。”
“但已经很厉害了,爹一个人便可以做到这些。”男孩却不以为意,反倒是以来崇拜的看着自己的阿爹。
“当然不是一个人,还有……”男人说道这处忽的愣住了,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在那一瞬间整个人恍惚陷入了某种呆滞。
“还有谁?是吕叔叔吗?”男孩并未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继续追问道。
“不是。”男人喃喃自语道:“应该还有一个人的……”
“可是谁呢?”
“青虎……赤蟒……还有,还有锦……”
男人的额头上忽的开始浮现出密密的汗迹,随即在他儿子的惊呼身子,他整个人猛然栽倒在地……
第一百七十四章 龙鳞
魏来很确定他从未见过眼前这只火雀,但某种莫名的熟悉感却让他在一瞬间,唤出赤蟒二字……
他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只火雀就应该叫做赤蟒。
而随着赤蟒二字被他从嘴里吐出,那红衣女子的眉头一挑,看向魏来的目光顿时有些古怪。而更古怪的是,那只素来不与任何人亲近的鸟雀在转头看了魏来一眼后,忽然发出一阵欢快的嘤嘤叫唤,然后竟然振翅飞遁到了魏来肩头,用它的脑袋轻轻磨蹭着魏来的颈项,甚至为了不让自己周身燃烧着的烈焰伤到魏来,那只火雀还收敛了自己周身火焰,露出了其下艳丽的羽毛。
“赤蟒……”女子显然也为这番情形而感到惊讶,她盯着魏来看了许久,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变化。但还不待她将嘴里的诧异之语宣诸于口,房门却再次被推开。
“来来来,里面做。”而初七热络的声音也随即响起,只见满头大汗的初七提着扫帚将一位老人迎入府中,而老人的到来也确实让府中的众人起了些许骚动。
“晚辈见过江州牧,来时家师还曾托我拜见州牧。”最先起身是那位红衣女子,她极为恭敬的朝着老人拱手一拜,嘴里如是言道。
而周围的众人也都纷纷起身,向着这位宁州的州牧大人行礼,就连魏来也起身唤了一声“外公”。
“客气了,大家今日都是阿七的客人,没有尊卑之分,都坐下吧。”老人笑着言道, 而后又看向那位红衣女子,笑眯眯的从手里递出一眼包裹在彩纸下的事物:“这是新婚贺礼,姑娘收下吧。”
女子一愣,似乎不解。
“在咱们北境,成亲是一件大事,亲朋好友前来拜贺,带上一份礼品既是心意,也是祝福,姑娘就请收下吧。”江浣水似乎看出了女子的疑惑,便极有耐心的为其解释道。
女子听到这里方才恍然,这才点了点头:“那我就先代他收下吧。”
魏来等人依然摸不清事情的就里,神色古怪的盯着众人。江浣水却好似没有感受到众人古怪的目光一般,在说完这话后,便径直走到了木桌旁随着众人一道坐了下来,但他毕竟是宁州的州牧,声名在外,哪怕是徐余年这样的大少爷与之同坐也不免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再等一个家伙,人就来齐了。”初七这时也料理好了屋外的积雪,他一边拍打着自己那件蓝色绒衫上的灰尘与雪渍,一边走向众人笑呵呵的言道。
整个屋中,大抵也只有此刻满脸笑容的初七,看上去有那么些许喜庆的味道,但他越是如此,这场突兀的成亲便越是处处都显得诡异。
那红衣女子却并未感受到诸人的异样,她抬眸看向初七,带着些许催促意味的问道:“还有谁没来?”
“媒人。”初七笑道。
“什么媒人?”女子不解。
“当年给你我做媒的媒人啊。”初七再言道。
女子却依然不解,正还要发问。
轰隆!
一声巨响忽的在天际炸开,一道巨大的紫电亮起,贯穿整个天际,恍若要将穹顶割裂一分为二一般。
接着猛地一阵电闪雷鸣,狂风乍起,方才被合上的房门被狂风吹开,风雪夹杂着忽然倾落暴雨被狂风席卷着从大开的房门中涌入。
措不及防的众人被那雨雪冲刷了一脸,桌上堆满的酒水也在那风雪之下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倾倒。
“哼!”端着酒碗正沉默饮酒的曹吞云一拍桌板,一柄青色的长剑便自他背后的剑匣之中遁出,落在了那木桌前,随后层层剑影从剑身两侧漫开,化作一道剑影屏障将风雪隔绝于剑影之外。
而坐在他身旁的江浣水也是一脸平静,只是在抬眸瞟了一眼屋外忽的雷霆大作的天色后,嘴里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眼:“来了。”
风雪被隔绝,众人也从那狂风忽的大作的变化中缓缓平静了下来,随即他们都抬头看向屋外,毕竟此刻的异状处处显得诡诞,而这样的诡诞极有可能便是初七口中那位媒人所致,众人皆是免不了在那时有些好奇。
魏来同样未有免俗,只是相比于众人单纯的好奇,魏来的心底却多出了一分古怪。
在那雷霆升腾与暴雨落下的刹那魏来忽然在这其中嗅到某种让他熟悉却又憎恶无比的味道,是那头蛟蛇的味道!
再联想江浣水所言之物,魏来的脸色蓦然变得阴沉了起来,他暗暗想到难不成初七口中的媒人会是敖貅那头蛟蛇?
魏来的疑惑很快便得到解决。
那暴雨与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十余息的光景,风雨皆止,一切归于平静,就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境一般。
随着狂风的停歇,雪花轻飘飘的在院落中落下,柔柔慢慢,丝毫没了方才的狂乱。
此刻的平静与之前的狂风骤雨对比鲜明。
众人正恍惚间,一只脚却忽的从门外踏了进来……
那是一只穿着布鞋,湿漉漉的好似在水里侵泡过的脚。
来者是一位老者,年纪不可辨认,但估摸着应当过了古稀,他穿着一件同样湿漉漉的布衣,倒是那直直垂到胸前的长须颇为惹眼,但同样也如被雨水侵泡过一般,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您老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躺在棺材板里爬不出来了呢。”初七见了老者顿时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怎么你也跟那些家伙一样急着让我躺进棺材板里?”老人听闻这话却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的反问道。
“那怎么会?只是那些家伙一传十十传百,一会说你三年死,一会说你九月亡的,我这听得多了,不就当了真,以为你老人家真的行将就木了吗?”初七舔着脸笑道。
“确实大不如从前了,来的时候遇见一个后生,非说这儿是他的地盘不让我进来。我就和他打了一架,好家伙,竟然用了三招才把他给打退。”老人这般说着,又看向坐在桌前正摆弄着江浣水送来的贺礼的女子,他像是这才记起了些什么,一拍脑门,又言道:“唉,来得太急忘了准备贺礼。”
“您老能来就行,还要什么贺礼。”初七说着,便要将老人迎入屋中。
“那可不成。”老人却不乐意,他思虑了一会,便从怀中掏出了数样事物塞到了初七怀中:“刚刚从那后生身上掰下来的东西,难看是难看了一些,洗洗也还能用,你就当是贺礼吧。”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那处,却见那是三枚黑漆漆的脸盆大小的事物,上面还沾染着些许鲜血看上去颇为恶心。
众人的心底古怪,暗道哪有人成亲送这样的东西的。唯独魏来的面色一变,旁人看不真切,但他可看得清楚。
那黑漆漆的事物,分明是三片龙鳞!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听不见
“一个条件。”
“答应我,从此你便不会再受到半点关于我的困扰。”
男人说罢这话,目光直直的盯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他眸中的光芒闪烁,决然坚毅。
女子的心头一跳,说不清到底为何,在男人的目光下他的心底泛起了些许不安,对于斩尘之法即将大成的魏锦绣来说,这样的感受很是少见,她皱了皱眉头,嘴里不动声色的问道:“什么条件。”
“十多年前,嗯……或许是二十年前,总之挺久挺久之前。”
男人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他眯着眼睛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仰头饮下。
然后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子,眸中噙着笑意,笑意中又带着恍惚。
就像此刻酒肆外的飞雪,晃晃悠悠,飘飘洒洒,落向黑暗,也落向男人眸中不知名的远方。
“在渭水河畔,你跟我说嫁给我可以。”
“但咱们家得安在宁霄城,因为你那弟弟是个怂包,你怕你不在身边,江柔那只母老虎会欺负你弟弟,所以你得住在宁霄城给他撑腰。”
“本来我是想攒些钱在宁霄城买处宅院,最好就挨着魏守那家伙身旁。但宁霄城的地价涨得太快,比我存钱的速度快出太多,幸好我从曹老头那里顺了点钱,加上我攒下的钱,差不多在衡珞街买了一处小宅。不大,也挨不着魏守那家伙,但他毕竟已经死了,我想这也就无关紧要了。”说着男人缓缓从怀里掏出了一叠折好的信纸,递到了女人面前。
女人翻开一眼,却是一份地契。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问道:“所以,你的条件是?”
“成亲。”男人言道,他的神情肃然,语气认真,几乎将一本正经四个字眼演练到了极致。
但女人却无法对此感同身受,她的脸色恢复平静,果决的摇了摇头:“不行。”
“我答应过你,这是我的承诺。”男人的回答却更加的坚决。
“我已经记不得这些了,所以……”女子又言道。
但这一次,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男人打断:“但我记得。”
也不知是男人的执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女人听到这里忽的一愣,语气软化了些许:“我跟你记忆中的她早就不是同一个人了,你的执着毫无意义。”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这对我没有意义呢?”男人分毫不让,盯着女人的双眸低语问道。
“身为斩尘宫的弟子,我就算现在答应了你,你也应该知道,真到了那时,你会面对些什么样的麻烦。”女子说着,神情似乎有些松动。
男人却在那时展颜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女子见他如此,每周再次皱起,补充道:“我不会出手帮你。”
“知道,知道。”男人却笑着起身,一副完成了一件日思夜想大事一般,他的双手张开,面色潮红,颇为兴奋的再言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
“这是我的师侄,虽然还未入门,但已经被曹老头默许了。”一切准备妥当,虽然这样的妥当中处处露着诡异,露着急促,但终归在初七的操办下,这场从宾客到当事人都称得上稀里糊涂的婚事终是开始了。
初七引着魏锦绣来到了众人面前,一一敬酒,一一介绍着来宾,起先众人还有些不适,但当初七来到龙绣面前说出这番话时,龙绣的脸色顿时变得潮红,她下意识的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曹吞云,却见老人正静默饮酒,这样的作态在少女心中显然已是默认。她并不知晓归元宫是什么样的地方,更不明白斩尘宫是什么样的所在,自然也就无法理解这场突兀的婚事,突兀的背后又隐藏着些什么。
她只是难以避免的在那时被这忽然到来的美梦成真所惊喜,脸上荡开笑意,赶忙起身对着初七与身旁同样一脸不明白少女为何忽然开怀的女子举起酒杯。
“祝师叔与师娘举案齐眉,百年好合。”龙绣说着,便一口将杯中酒仰头饮下。可她毕竟不胜酒力,这一大口清酒下肚,脸色愈发潮红,身子亦有些摇摇晃晃,好在一旁的刘青焰将之扶住,这才免去一场窘迫的栽倒在地。
但她这般模样终究免不了引来诸人哄笑,就连魏锦绣也红唇轻抿,这亲事上古怪的气氛也因此消减了不少。
初七笑呵呵便要引着魏锦绣走向下一人时,魏锦绣却停下了脚步。
“这么说来也算是后辈,归元宫的规矩,见了后辈做长辈的多少得有所表示,我斩尘神宫虽然不同于归元宫的其余几座神宫,但我斩尘之法还未大成,无垢之身亦未铸成,入乡随俗,这些凡尘之礼还是要有的。”魏锦绣眯着眼睛笑道,说着她的一只手伸出,指尖上亮起一道耀眼的红光,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剑鸣,一缕跳动着的红色光点猛然在她的指尖浮现。
她将此物朝前轻轻一递,送到龙绣的跟前:“我对剑道还算有些研习,虽然比不得天罡山,但多少凝聚出了些剑意。我斩尘神宫素来讲究摒弃外物,除了斩尘剑便再无拿得出手的东西。但斩尘剑是神宫至宝,我不敢相赠,便于一缕剑意与你,或许对你之后的修行能有所帮助。”
这话出口,龙绣本就绯红的脸色愈发的潮红,她一时间手足无措,似乎不知当何以自处,有些纠结的看向一旁的曹吞云。
老人在魏锦绣祭出这缕剑意的刹那便是眉头一挑,而感受到龙绣的目光后,他幽幽言道:“长辈赐不敢辞,谢过师娘吧。”
龙绣得到应允自然是眉开眼笑,她小心翼翼的接过那枚剑意,将之纳入体内,而后又赶忙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水,激动的朝着二人敬去:“谢谢师叔师娘。”
她说着再次将酒水一饮而尽,而这一次,酒劲上头,龙大小姐终究站不住了自己的身子,在那时一歪,一屁股坐回了长凳上,这番作态顿时又引来了众人的一阵哄笑。而大抵是这后辈敬辞,长辈赠礼的场面太过温馨,房间中那股莫名的寒意与不安再次散去了几分,几乎就要被那忽然涌出的喜气所包裹。
最高兴的当然是初七,这个平日里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始终透着一股吊儿郎当味道的男人,此刻眉开眼笑。他拉着身旁的女子,在宾客间一一穿梭,热络介绍着彼此,魏锦绣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身为新婚妻子的身份,她的脸上虽然难见明媚的笑容,但对于后生晚辈大都愿意有所表示。她予了钱浅姐弟同样两份剑意,赠给了徐余年一份剑道功法,给了孙大仁一套炼体秘术,出手阔绰,每一样都价值不菲,虽不至于到绝世珍宝的地步,但也算得上有价无市。
很快,便轮到了魏来。
“这是阿来,你还记得吗?”初七问道。
魏锦绣摇了摇头,目光困惑。
魏来打量着对方,同样沉默不语,对于眼前发生的事以及这个名叫魏锦绣的女人魏来都感到了千万分的困惑与古怪,而这份困惑与古怪,在缓慢的沉淀之后,终是化作了不安,他觉得他有必要问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否则他难以心安。
这样想着魏来便要发问,可他的嘴方才张开,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初七的另一只手正牵着魏锦绣的手是那种用尽全力的方式。
他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紧到他的手臂都有些颤抖,紧好像松懈半分便会失去某些东西一般。
魏来的心头也在瞥见此景之后,翻涌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难以做到对旁人的任何事情都感同身受,但唯独此刻的初七,却让魏来有些理解。
那是不愿放开的手,是最浓烈炙热的不舍,是最小心翼翼的珍惜。就像自从六年来一直萦绕着魏来梦境的那场大水,若是失而复得,魏来想,他抓着他们的双手应当比此时此刻的初七更加的用力。
魏来终于缄默了下来,他把所有的不安与担忧在那一刻尽数放了下来,他觉得无论是怎样的结果,至少此时此刻的初七是幸福的。
“那就重新认识一次吧,阿来,我干儿子,厉害着呢。”初七将魏来这短时间内脸上的神色变化尽数收于眼底,他朝着魏来递去了一道感激的目光,而后便笑呵呵的言道。
“干爹,干娘。祝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魏来端杯敬酒。
初七开怀长笑,在那时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魏锦绣眉头微挑,也淡淡的饮下一杯清酒,而后目光古怪的上下打量起了魏来。
“我们应该见过。”她这般说道。
魏来的心头一跳,想起了女子身上那只与青虎生得颇为相似的火雀,一旁的初七也脸色微变,眸中有光芒亮起。
“是斩尘未尽的残余因果,你不用放在心上。”魏锦绣接下来的话,却让初七某种方才亮起的光芒于那一刹那又归于寂灭,“过了今日那点你我之间残余的,你我都无法知晓的因果便会斩灭,所以你也就勿需挂怀了。”
这样的话近乎无情,而同样也让魏来意识到了些,他的脸色不由得一变,而女子却又于那时伸出了手,她的指尖上火焰跳动,一只火雀猛地在火焰间升腾。
“这只火雀是我斩尘之前修炼出来的灵纹,它有其特异之处,我勿需与你言明。你既是他的干儿子,与我或许还曾有旧,我便于你一道火雀灵炎,你好生参详,日后或有所得。”女子说着,那火雀一声轻快的鸣叫,一缕跳动的火焰便从它的双翼下遁出,缓缓飘到了魏来的面前。
魏来的眉头紧皱,似乎并不愿意就此接下此物,但在犹豫了数息的光景之后,他看了一旁的初七一眼,终于还是阴沉着脸色点了点头,将此物纳入了自己体内。
初七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又是一番杯光交错之后,那位最后赶来的老人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台前。
众人安静了下来,初七深吸一口气,牵着魏锦绣的手,缓缓走了上去。
老人看着二人,双眼眯起,笑意盎然。
他伸出双手将两人牵着手握在一起,忽的一笑,嘴里言道:“此情此景,当有曲奏。”
这话出口,看着初七二人的众人面面相觑,可这时一旁一直静默不语的曹吞云忽的伸出了手,捻起桌面上的筷子,轻轻敲打起桌上盛着酒水的酒杯。
铛。
铛。
铛。
清脆的声响荡开,在曹吞云有意的掌控下,那轻响汇作了一道带着韵律曲子,说不出名字,却好出奇的好听。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随后一首悠扬曲词,被曹吞云用他那有些沙哑的嗓音缓缓唱起,那是北境固有的歌谣,是男人终于娶到自己心仪姑娘后的欣喜,众人大抵都会唱一些,都于那时跟着曹吞云轻声哼了起来。
来历神秘的老者听闻这歌声,看了魏锦绣一眼,轻声问道:“这红尘美景,美不胜收,老夫看了千年还未看得够,还是女娃子有魄力,只是不知有朝一日你窥得的大道,会比此刻红烛摇曳、玉郎再侧的美景更好吗?”
魏锦绣一愣,随即轻声应道:“若有此幸,小女子定转告前辈。”
老人又是一笑,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半点纠缠,他握着二人的双手缓缓超前一步,而后脸上的笑意收敛目光变得肃穆了起来。
“佳偶天成拜玉堂,龙凤齐鸣煞鸳鸯,天罡山初七、归元宫魏锦绣,今日成婚,天地君亲、万物众灵,可有不允者?”
老人这般问道,台下的众人连连摇头,正要催促二人赶快行礼。
轰!
这时一道巨大的雷鸣之音蓦然划过苍穹,狂风再起,门楣摇晃,比起方才老人到来时天地异象还要大出数倍不止。
房间内的烛火摇曳,几近熄灭,酒水散落,杯盏倾倒,甚至整个房门都在那时摇曳了起来,似乎是要被这狂风连根拔起一般。
“仙凡相配,有违天道!”冥冥间一道如雷霆一般的巨响从四面八方响起,重重落下。
那声音一落,屋中的烛火猛然熄灭,狂风灌入,众人几乎难以立直自己的身躯。
“是吗?”可那老人却轻声反问道。
随后他的一只脚轻轻的跺地,熄灭的烛火再次亮起,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的房门猛然合上,屋外的风雨在那一瞬间被隔绝在外。
老人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苍老却慈祥,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言道:“可惜。”
“我听不见。”
第一百七十六章 神罚
敖貅很害怕。
一种从灵魂深处发出战栗席卷他的全身,他躲藏在云层的深处,巨大的头颅顶端有一处扎眼的殷红,鲜血淋漓,血肉绽开,上面的鳞甲已然不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撕开了一般。
敖貅难以想象这世上真的会有那样强大的存在,他在对方的手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是三招不到,他便被对方拔下了三道龙鳞,仓惶的落败而逃。宁州是他的地盘,哪怕昭月正神的神庙还未有完全修筑完成,入主宁霄城的事情也因为那小子的从中作梗而一再搁浅,但毕竟朝廷的册封已下,身为燕地的神?在面对外敌时他是可以调动燕地的气运以为己用,对抗外敌的,这份庞大的气运再加上他身为洪荒异种的身份,所能爆发出来的战力即使是八门大圣也有一战之力,但偏偏,他却难以在对方的手中走过三招,甚至他觉得的对方还远远未有使出全力。
敖貅当然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但却从未想过,人外之人强到如此地步,天外之天高到如此遥不可及。
他蜷缩在云层深处,调集着雷云将自己的身形遮掩,以期不被对方找到他的所在。这位乌盘江神就这样在云层深处躲藏了良久的光景,直到近一个时辰过去,他方才确定那位强大存在已经离去,但就在它驱散了雷云方才准备从云层中探出脑袋的刹那,一道森然的气息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笼罩在整个宁州的上空。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响彻宁州大地的威严声音:“仙凡相配,有违天道!”
敖貅根本不曾知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却只觉自己在那股威压之下,浑身颤抖,体内的气机不畅,几乎到了难以流动地步。
他很想知道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日子,为什么接连会有两位如此恐怖的存在降临这边缘之地,他失去了再如之前一般去阻拦对方的勇气,只能再次唤来雷云,将自己的身躯裹藏在雷云之中,蜷缩着身子,收敛着气机,瑟瑟发抖。
……
哐哐哐!
在狂风的撞击下房门不断的放出阵阵急促的闷响,它像是皮革一般,在那样猛烈的进攻性,被扭曲、拉扯、甚至变形,但却偏偏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附着在那房门之上,任凭屋外的狂风骤雨、暴雪连连却终究无法突破那房门。
红烛再次亮起,烛光的照耀下,映衬出的是众人惊魂未定的脸庞。
但老人却笑脸盈盈,他上观天地,下俯九幽,那身湿漉漉的长袍蓦然鼓动,白发长须猛然扬起。
他周身的气机一震,于那时朗声言道:“一拜天地!”
哐!
此言一落,屋外的狂风更急,扭曲的房门在这样的冲撞中近乎裂开。
天地间那低沉的嗓音再次升腾,响彻在宁州大地之上。
“尔敢!”
那声音响起,宛如万钧雷霆于同一时间落下,已然夜深人静的宁霄城在那样的低吼声中被猛然惊醒。
沿途的街道上,灯火亮起,无数人走出自己的家门,看向穹顶。
那里黑云压城,仿若伸手便可触摸,万千雷霆在云层间攒动,激荡不息。
伴随着那声怒吼落下,云海猛地旋转、搅动,化作了一道宛如要吞噬天地的漩涡,更加庞大的紫电雷霆开始在漩涡的深处酝酿。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根本不理解这样异象因何而且。
当然他们也并没时间再去将眼前的一切想得真切,因为就在下一刻,黑云聚集的漩涡深处,紫色的电蟒终于再也不受云层的束缚,在那一瞬间猛然落下。
粗大的紫色雷霆如巨蟒,如蛟龙,呼啸的去向宁霄城,那宛如神罚一般的景象将所有人都惊呆,他们一动不动的看着那道电蟒,任由自己的脸庞被电光所照亮,一览无遗的惊骇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荣和府中的男女转过了身子,朝着屋外的天地躬下身子,就要拜下。
而雷霆也在这时呼啸而至,那股巨大威压抢先一步将众人笼罩,魏来等人只觉肩上如有千钧,颈项如被人死死握住,宛如窒息一般呼吸困难。
这处宅邸更是如海中扁舟,在风雨摧残之下,摇摇欲坠。而这道威压与紧随威压而来的雷霆显然目的直指初七,在冥冥之中那股强大的意志的催动下,那股威压近乎半数都落在了初七一人的肩上,而魏来等人所承受于他们看来几乎不可抗衡的威压却只是这股浩然杀机的余波而已。初七的身子在那时一矮,险些栽倒,好在他一咬牙,竟是强行稳住了身形,即使脸色苍白着,也要缓缓拜下这天地。
但仅凭意志对抗那冥冥中强大的存在显然只是妄想,宛如神罚的天雷紧随那庞大的威压之后,正轰然落下。至少在魏来看来,以那股天雷威势,只要微微接触便足以将他碾为粉剂。
哗哗哗!
一连串急促的声响在头顶升腾,那是这座宅院的房顶雷霆的余波下开始瓦解,而很快这样的瓦解便会轮到他们。
“哼!”就在这时,那静坐着的曹吞云忽的发出一声冷哼,他的手掌伸出猛地一拍桌面,眸中寒芒亮起,他背后的剑匣猛然开始颤抖,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在那时破笼而出了一般。
“雁回。”
曹吞云的嘴里吐出了这样两个字眼,他背后颤抖着的剑匣忽的停滞,而后,剑匣打开,一道青色的剑光猛然从剑匣之中爆射而出,直取穹顶。
房顶猛然碎裂,无数碎木烂瓦倾落,众人纷纷祭起各自体内的灵力将那些倾落之物隔绝身外,而后仰头看向天际。
只见那道青色的剑光直扑向由穹顶落下已然来到诸人头顶的巨大电蟒,相比于那贯穿天地的电蟒,青色的剑光宛如萤火,不可与之争辉。但青色的长剑却并无半点退缩之意,直直的迎上。清冽的剑光在巨大雷蛇之下,开始不断的颤抖,所激发出来青色剑芒亦是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便会崩碎。
曹吞云站起了身子,那只手再次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
“琼将、璧衍、昊皇、秋星、春冉。”
五枚神剑裹挟着各色光芒在那一瞬间再次从老人背后的剑匣中涌出,拖着五道光华各异的流光猛然冲向天际,与那道已然落在诸人头顶的紫电雷光狠狠的撞在了一切。
轰!
一声闷响荡开,之前那道青色神剑所激发的眼看着就要崩溃的剑意,在另外五柄神剑到来后,终于是堪堪稳住了颓势。虽然远不至于能击溃这道紫电雷光,但却阻止对方的继续下坠。
而初七与魏锦绣,也终于在那时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拜”。
初七的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密布,魏锦绣却是面色如常,似乎无论是那冥冥之中倾泻而下的威压,还是此刻已经悬在头顶的电蟒都并未给这位女子造成半点的影响。而唯独让她困惑让她不解的,只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执着。
她不太明白凡尘中的情爱,却多少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
白头偕老、长相厮守,又或者简单的肉 欲、情 欲。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给不了对方,她只是希望对方能够明白事情的不可挽回,熄灭掉她不曾知晓可以保留因果残余的功法。她不想走最后那条路,用斩尘剑将之斩杀,用这样的方法灭掉这最后一道红尘,于她来说是下下策。而现在,她以为在见识过来自归元宫的怒火后,男人会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但偏偏,这时男人的脸上挂满了笑意,就像是多年夙愿终于得偿所愿时的满足。
魏锦绣开始迷惑,亦开始不解,她不明到底是自己想漏了什么,还是眼前这个男人太傻。
但她终归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因为来历莫测的老者在那时再次朗声言道:“二拜高堂。”
初七拉着她的手,转过了身子面向台下,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有所巧合,初七正面着催动剑意的曹吞云,而魏锦绣所面对赫然是江浣水。
二人再次躬身,便要拜下。
“老白蛇你莫要欺人太甚,我归元宫的事,也是你这将死之物能管的?”冥冥之中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我若不是将死,你孟悬壶敢这么跟我说话?”老人笑道。
“那就莫怪孟某不留情面了!”冥冥之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宁霄城的百姓们将那样的低吼听在耳中,他们终究无法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天地间异象却随着那声低吼之后,而开始朝着更加诡诞与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了起来。
云层翻涌,那落下的雷霆猛然收敛,归集于雷云之中。
在一阵翻涌反复与雷霆搅动之后,密密的雷云汇集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手掌,手掌各处雷霆颤动,然后伴随着一声闷响,巨大的手掌朝着此方天地缓缓落了下来……
与方才那雷霆不同,这道劫云与雷霆凝聚而成的手掌无比巨大,几乎将整个宁霄城遮掩。
这一次……
那冥冥之中的存在将他惩戒世人的目标对准了整个宁霄城!
第一百七十七章 孟悬壶
宁霄城蓦然被恐惧所淹没。
那巨大的由雷霆与劫云所组成的手掌如泰山压顶一般缓缓落下,一股令人窒息压迫感随即席卷而来。
诺大的宁霄城在那股威势之下开始晃动,百姓们乱作一团,却又偏偏避无可避,只能抱头逃窜,但那样巨大的事物压下,逃避显然是下策,或者说是无用之举。
六道在方才阻拦了那粗大雷霆的剑光再次亮起,于此之后冲天而起,只面向那裹挟着雷霆与劫云的巨手。
二者相撞,一声闷响荡开。
六柄神剑的剑身轻颤,显然是难以抵御那股从巨大手掌之上所倾泻而下的力道,六道剑芒的光芒在劫云与雷霆的摧残下渐渐变得暗淡,就连剑身的颤抖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息强烈过一息。如此下去,溃败显然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样的景象也让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们心头的恐惧更甚,哀嚎声、求饶声于那时不绝于耳的响起,笼罩在整个宁霄城的城头。
“阁下是不是太霸道了一些。”可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声音并不大,平静得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在喃喃低语。但奇怪的是,那声音又偏偏盖过了漫天的雷霆与满城的哀嚎,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是州牧大人!”也不知是谁忽然醒悟到了什么,在那时惊呼言道。
人群顿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纷纷改换了码头,又高声言道:“州牧救我!州牧救我!”
“我所行乃为天道,天道之下万物皆为刍狗,逆天而行,恶果牵连,不足为惜!”冥冥之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而后那巨大的手掌再次倾落,俨然已经来到了宁霄城的城头,在那巨掌之下,众人无处可逃。
但却也就是在这一刹那
吼!!!
一声震慑天地的怒吼升腾而起,在那些绝望的百姓们惊骇的目光中,一头浑身雪白的狮子猛然在天地间浮现。
那狮子仰天长啸,声震寰宇,它的巨大的身子在那时弓起,直直的迎向那落向城头的巨大手掌。
所有人或曾见过,又或曾听闻过关于北境雄狮的名号,但却很少有人真真正正的见过那头震慑的北境的狮子。
说不上是不幸还是万幸,今日宁霄城中的百姓有幸目睹了那头巨大的雄狮,也目睹了它以一己之力,用自己的背脊生生的扛起几乎要将整个宁霄城碾碎的劫难。
这是如出一辙,在那个书生来到宁州大地后,反复上演的情景,只是那之前的无数次书生用脊梁抗下劫难的故事早已被淹没在时间与岁月中,而这一次,恰恰直观的被人所见而已。
“老头子不懂得什么天道,只知祸我宁州者,万死亦不足惜!”
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那雄狮支撑着巨大手掌的背脊渐渐停滞,伴随着老人此言一落,雄狮仰天一声怒吼,那巨大的手掌被猛然震碎,唤作紫色雷霆与稀薄劫云朝着四周天际散去。
……
荣和府已经彻底破败的院落中,初七与魏锦绣终于完成了第二拜。
曹吞云与江浣水在同一时间收敛起了自己周身的气势,二人在那时互看一眼,大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深深的惊骇与疲倦。显然,即使他们击退了远在数万里之外的那位斩尘宫宫主,但对方强大的实力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与内息慌乱同样非一言可尽。
“谢过二位。”初七朝着二人轻声言道,脸色苍白的同时,神情却极为诚恳。
“哼!”曹吞云一摆手,六柄飞剑遁入背后的剑匣,老人脸上疲态纵横,却依然强撑着一脸肃然之色。他冷哼一声,不满的看着满脸苍白的初七:“好端端的活路你不走,非得往这死路上寻。”
“老子看着你从裤腿大小,长成现在这人模狗样,你就是要走死路,那也得自己走到崖边,再自己跳下去,哪能由别人说三道四!他孟悬壶是个什么东西,给老子讲天道人道,去他娘什么道,这世上只有我天罡山的剑才是大道!”
说到这里,满脸潮红的曹吞云却又忽的沉默了一会,当他再次看向初七时,老人的脸上多出些许难以名状的神情,魏来一时难以将那些裹挟在老人脸上的情绪都一一读懂,但却感同身受的觉察到一股对于即将到来的诀别的不舍。
魏来于此之前便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不安,但此刻这样的不安终于是在曹吞云的身上得到了确认,魏来的心底翻涌起了诸多情绪,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江浣水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响起。
“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阿七求仁得仁,曹老也不必伤怀,世人终有一别,早晚而已。”
江浣水的宽慰之言却并未得到曹吞云的认可,曹吞云在那时又一拍桌面,冷哼道:“我早就烦透他了!岂会伤怀?”
对于曹吞云的死鸭子嘴硬,江浣水并不放在心上,他摇了摇头,便将目光从曹吞云的身上移到了一旁的魏锦绣的身上。他的深深的看了女子一眼,而后又微笑着看向初七,意味深长的言道:“小家伙,但愿你没有骗我。”
初七一笑:“岂敢,岂敢。”
“那这就是老夫该做的事情。”老人言道,而后话锋一转,“那就继续吧,老夫已经等不及要把你们送入洞房了。”
初七点了点头,转眸看了看一脸困惑之色的女子,伸手将她的双手拉起,与之面对而立,而后又朝着身旁那位神秘的老人点头示意。
那老人亦是笑眯眯的点头回应,而后他周身的衣袍与长须再次鼓动,随即气息一沉,朗声言道。
“夫妻对拜!”
……
大楚,疆域万里,有名山大川纵横,神宗遍布如雨后春笋,其中诸如无涯学院、青冥学宫、归元宫、天罡山之流的北境有名有姓的神宗尽数坐落于此。其中以占据着大楚以南,百萝山脉的归元宫最为让世人津津乐道。
归元宫与无涯学院并立北境十大神宗榜眼之位,宫中分立七座神宫,各有传承,却又同为一体。其中斩尘神宫之宫主孟悬壶近年来异军突起,大有成为七宫首座的架势。其门下弟子寥寥数人,但无一例外都有问鼎圣境之姿,其余几宫弟子都为此艳羡不已。
今日的百萝山并不太平,坐落于东仙峰的斩尘神宫之上雷霆搅动,风云变幻,似有天罚降临,莫说山下的百姓,就是大多数门中弟子都并不知晓斩尘神宫之中到底有何事发生。但在百来息的天地异象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寻常人只当是仙人做法,威能骇人,于此除了心底多出几分敬畏之外,也就只当其实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但无人知晓的是,在那异象收敛的刹那,斩尘神宫中的那位盘膝静坐在蒲团上的黑发仙人身子一颤,一口鲜血猛地自嘴里喷出。
孟悬壶。
号称大楚立国以来最有天赋的修士,以斩尘无垢之法在短短三十年间便在归元宫中开辟了第七座神宫,哪怕如今的归元宫宫主也不得不与这比他足足年轻六十岁的家伙平辈而称。而他却并非世人想象中那般长须白发的固有仙人形象,他更像是一位堪堪年过三十的青年男子,容貌普通,唯有那身绣有日月星辰的锦袍扎眼得紧。
一口鲜血喷出之后的孟悬壶在原地呆立而坐了数息的光景,他并未露出半分怒色,只是紧皱着眉头好似在思量着些什么。
而后,他站起了身子,慢慢的擦干了自己嘴角的血迹,随即便迈步走向宫门的深处。
斩尘神宫的规模并不算小,但布局却极为简单,只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长廊,越往深处走,烛火便愈发稀薄,但并非未点烛火,而是神宫的深处好似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气息,即使烛火并排而燃,却依然无法照破那笼罩于此的幽深。
孟悬壶迈步而行,他穿过一道又一道长廊,推开一座又一座宫门,绵延的门楣宛如没有尽头一般,无休止的朝着远处延伸,直至归于深不见底的黑暗,唯有他的脚步声在长廊之中来回作响。
终于,他抵达了那最黑暗的深处。
那时一处圆形幽闭的空间,他在那空间的中心盘膝坐下,在短暂的闭目沉神之后,他的双眸猛然睁开,而后他那一身锦绣长袍之上光芒亮起,耀眼的光芒升腾,将这幽闭的圆形空间也照得明亮无比。
周遭圆形的画壁被人雕刻着日月星辰,若是细细观之不难发现那些星辰日月与孟悬壶那身锦绣长袍上所绣着的星辰日月竟一一对应。而更为的神奇的是,随着孟悬壶秘法的催动,他锦绣长袍上的星辰日月光芒亮起,而那些光芒亦无一例外的被一一对应着注入到了圆形画壁上所铭刻的星辰日月之中。一时间方才幽暗无匹的空间中光芒璀璨,立于其中,宛如置身星空。
而随着那圆形画壁上的星辰日月便光芒所填满,那些星辰日月宛如被激活了一般,愈发璀璨的光芒从他们各自的身上亮起,然后光芒倒射如孟悬壶的身上,沐浴着那些光芒,孟悬壶的身子忽的一颤,他周身所弥漫的光彩愈发的璀璨,而这些光芒顺着他那身锦绣长袍不断的上涌,穿过他的颈项,越过他的双唇与鼻梁,直抵他的双眸!
孟悬壶身子的颤抖在那时愈发的剧烈,从颈项处开始,一道道凸起的血管如毒蛇如蛛网一般蔓延看来,密布了他的整个脸庞,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极为狰狞可怖。
接着,金色的光芒从那些血管之中亮起、蔓延,亦随着那些血管游走于孟悬壶的整个脸庞,最后涌入他的双眸,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高吼,两道金色光芒从他的眸中射出,那金光交错之下,一道虚无得几乎看不清模样的身影在那金光之中缓缓浮现。
“孟悬壶,第七具神躯出了什么问题?”
一道森严的声音响起,在幽闭的空间中回荡。
“禀告上人,是魏锦绣那道未有斩尽的红尘。”在外人看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孟悬壶面对那道由他双目金光所凝聚而成的身影却表现得极为恭敬。
“又是他,我不是让你祭出斩尘剑了吗?”森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中裹挟着浓郁的不满与质问。
孟悬壶小心翼翼应道:“我一切都是按照上人吩咐行事,只是魏锦绣自己擅自做了些什么决定,这才出了岔子。我有心阻拦,但奈何此刻她距我有数万里之遥,我的天道法相在那处所能显现出来的威能有限,被恶徒阻拦,故而不得不求助上人定夺。”
“哼!北境的蝇营狗苟你都周旋不过来,还妄图在东境谋得一席之位,孟悬壶,我对你很失望。”金色的身影冷哼言道。
孟悬壶低下了头,不敢反驳,闷声应道:“弟子无能,令上人蒙羞,愿受责罚。”
“哼。”那金色身影又是一声冷哼:“但好在你这人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什么事情能瞒,什么事情不能瞒,今日之事你告知于我事情还有回旋余地,如若你畏惧上罚,而隐瞒不报,那才是真正的令我蒙羞。”
“谢上人垂怜。”孟悬壶赶忙言道,随即又问道:“那上人以为如今当如何做?”
“你无须多管,安心培育剩下两具身躯,东境上神之争已经如火如荼,北境会是诸方博弈的关键所在,经营好你的营生,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至于那第七具身躯我会派神人入主……”
“这……”孟悬壶闻言脸色一变,赶忙言道:“可魏锦绣红尘未有斩尽,无垢神躯尚未铸成,上神降临恐对……”
“总比失去一具神躯来得划算。”那金色身影在言道,“我没有记错的话,有一位东境仙人便转世于北境,这几百年来,此人行踪飘忽,以各个身份游走于南北二境,图谋甚大,若是被他寻到了神躯所在,恐得不偿失,倒不如挥刀斩了这乱麻。”
“还有,我听闻渭水神国的主人将逝,你给我好好物色人选,渭水的气运,我志在必得。”
那金色身影所言之物孟悬壶听在耳中,心底暗暗诧异,但却不敢有所反驳,只能低头再次应是。
“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东境不会亏待你的。”
那金色身影见状,如此言罢,身形便缓缓散去,而这幽闭空间中的星光也随即熄灭,归于寂静。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荒神纹
“夫妻对拜!”
随着老人的朗声高呼,初七与魏锦绣面对而立。
屋外的雷霆、暴雨、甚至风雪都在那时停了下来,屋内的红烛再次亮起,虽然满地碎裂的酒瓶,散落的瓜果,甚至还有房顶被轰烂而坠落在地碎瓦断木,此情此景说是满地狼藉亦不为过。
但偏偏,初七脸上的笑容却是一息胜过一息。
那绝非苦中作乐,而是夙愿即将实现时最由衷的笑容。
魏锦绣当然满心困惑,而这样的困惑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缓解反倒愈演愈烈。
这破烂的房门中,众人大都选择性的忘记了方才的异象,无论是出于真心亦或者只是为了宽慰眼前执着的男人,众人都在那时朝着他们递来了同样无比真切的笑容。
那些笑容与红烛交映,莫名的好看。
魏锦绣忽然有些难过,师父说美景易逝,年华易老。哪怕再倾国倾城的美人,不过数十载春秋,便容枯发白,哪怕再美的景色,也禁不住四季变换,日月轮转。凡人总喜被眼前短暂的事物所牵绊,再美的情爱,再好的人儿,最后都会在岁月的摧残下归于尘土。就像眼前的男人,他的笑容终会归于死寂,亦想眼前的红烛与笑脸交融的美景,终会在不久之后化为错愕与愤怒,而只有天道永恒,如星辰日月照耀人间,只有那才是真正的大道。
魏锦绣心底那方才泛起的些许动摇在那一瞬间又归于寂灭,她盯着眼前的男人,轻声说道:“你还有机会。”
“最后的机会。”
男人闻言握着她的双手又用力了几分,他言道:“我正在握住我的机会。”
魏锦绣的眉头紧皱,正如男人提出这个条件时她曾说过的话,对于一位即将要斩断所有凡尘,铸成无垢神躯的修士来说凡尘的一切都并无任何意义,更不会给她带来半点的牵绊。她应允初七,只是出于不想妄动杀孽的本愿而已,只是如今看来,这条路对于眼前的男人来说依然还是一条死路。
“那不是机会。”女子再次言道,但话才出口,初七便已然缓缓佝下了自己的身躯,看那架势是要低首完成这最后一道夫妻对拜了。
魏锦绣的面色有些难看,她于自己的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便要再说些什么,以尽到规劝之意。
但话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她的身子忽的一颤,双眼一闭,随即睁开,她脸上的垂怜与疑惑在那一瞬间尽数散去,换作了一脸冷峻与肃然。
虽然诸如魏来等人的记忆里,魏锦绣似乎便就是一位不苟言笑之人,但这一刻,那样的神情涌上她的脸庞,那分明未有丝毫变化的五官,却莫名的给人一种恍如换了一个人一般的错觉。
那绝非容貌上的变化,而是那双眸的一睁一闭之间,魏锦绣身上某种气机由内之外的发生了某些变化。
庄严、威风、冰冷却又高高在上。
这是这一瞬间,周遭诸人从魏锦绣的身上感受到的东西,而这样的感受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的浓郁,几乎侵占满了整个破败的房门。
“这不是机会。”魏锦绣再次张开了嘴,她盯着初七,眸中不再有疑惑与怜悯,而是满满当当的蔑视。“这是亵渎。”
……
这样的变化极为明显,让本来已经做到准备,要祝福二人的众人都在那时脸色一变,神情古怪。
魏来更是心底一寒,方才被他压下的不安在那时又直直涌了上来。
反倒是作为当事人的初七对于此刻魏锦绣的变化,以及她从嘴里吐出的冰冷字眼并未表现出半点诧异,他反倒依然面带笑意的盯着对方,似乎对于此刻的变化早有预料。
他的嘴角在那时扬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握着对方双手的手上力道又重了一分。
他言道:“你终于来了。”
……
魏锦绣一愣,冷峻之色才刚刚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便又随着初七此言而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什么意思?”她冷声问道,虽然她极力维持着她所谓的威严,但事实上这出于下意识的询问便已然将她此刻内心涌动的不安展露无遗。
“就是一个人,在漆黑无边的夜里独自眺望,既不离去也不放弃,任凭旁人的闲言碎语,也任凭夜里的寒风骤雨,他就一直在那里站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终于见着了他要见的人。”
“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初七眯着眼睛笑道,而握着魏锦绣双手的手却也在那时更加的用力,以至于让魏锦绣的双手有些发疼。
这不对。
这有什么地方不对。
魏锦绣的心头一紧,暗暗想到。
作为她早已预订好的第七具神躯,她比任何都关心这具无垢身躯修行的进展,当然也多少知晓一些对方遇见的麻烦。
而眼前这个家伙,修为早已尽是,此刻更是到了油尽灯枯,濒临死亡的地步,他如何能有这样的力道,让身为上神的她感到痛楚?
“你知道我是谁?”魏锦绣沉眸问道,暗地里却不断催动着自己的内府,试图调集起自己的神力缓解此刻她自己也摸不清状况的窘境。
而听闻此问的初七依然一脸的笑意,他继续慢悠悠的言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若是连你是谁我都不清楚的话,那这些年我不是白等了吗?”
也不知是初七的语调太过古怪还是他所陈述的内容太过模棱两可,魏锦绣的眉头皱起,心底暗暗思忖着眼前的男人到底是否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是知道她真实的身份,还是只是因为执着于凡尘的情爱,此刻彻底失了神智。
“我为今天准备了很久,我有很多话,很多礼物要送给你。”初七并没有半点去理会魏锦绣心头揣测的心思,他一脸痴迷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嘴里继续喃喃低语道。
魏锦绣听到这处,心头不免一跳,暗道眼前之人果真还只是将她当做魏锦绣而已。这样的猜测被确定让她的心头暗暗松了口气,虽然眼前被对方握紧的双手暂时无法挣脱,体内的神力一时间也难以催动,不过这些应当都是初次降临以及这具无垢神躯还未完全完成所致,而对方既然不知晓她的身份,那之前那些许担忧也就可以打消了。
魏锦绣暗暗松了口气,但这样的心思方才升起,初七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第一件礼物。”
他这样说道,话音一落,魏锦绣便感觉到男人的周身正有一股强大的气劲升腾而起,她下意识的瞩目看去,便见男人穿着的那件蓝色的绒衫猛然鼓动扬起,在一股由内而外的气劲的摧残下绒衫与其下的衣物在那一瞬间别搅成了粉碎,随着气浪散落四周,而露出的男人的身躯却是让魏锦绣的瞳孔陡然放大。
那是一具极为精壮亦棱角分明的身躯,充斥着一股奇异的美感。而肉身上的美恶对于魏锦绣来说早就不是能动摇她心智的东西,真正让她感到诧异,甚至惊恐的是,男人那具躯体之上,双臂、胸膛、以及下腹与背后都分别被安放了一块黑色的圆形石碑状的事物。那些黑色石碑被生生的镶嵌入了男人的血肉之中与血肉连成一块,上门血色的光芒顺着石碑上诡诞的符文时不时的闪动看上去狰狞无比。
“大荒神纹……”
魏锦绣颤声言道,这样说着她下意识的便要退去,但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依然被男人死死握住,动弹不得。
直到这时她方才醒悟,眼前这个家伙,不仅知道她是谁,而且更知道,怎样杀了她……
第一百八十章 十道神门
“鸠蛇吞龙?”魏锦绣的眉头微皱,思虑着自己是否听闻过这份功法,“我并未听闻过这份功法,但我东境神族的澜海阁中包罗万象,南北两境的法门皆有记载,带我回到东境若是你有所需要,我可帮你寻找,若是没有的话,你可将这功法的功效与我言说,想来我神族之中定有与其相近的功法。”
魏锦绣一脸诚恳的说道,她很明白此刻她的性命是被初七握在手中的,此刻她要做的自然是想办法稳住对方,对其的要求亦是无所不应。
“那可不必,太麻烦上神了。”初七眯眼笑道,说着一只手便猛地伸出,他周身血肉中的黑色石碑再次亮起血色光芒,那些光芒笼罩在他的身躯四周,竟然化作了一道道血色圆盘状的事物,分立初七的双臂、胸膛、以及下腹与背后,六道血色圆盘轰鸣,振动,气机于那时连成了一片。
“是神门!”这样的变故升起,魏锦绣的嘴里便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神门当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每个修士只要推开了神门都可以通过激发自己体内的力量,让自己的神门显现,而真正让魏锦绣诧异的是,眼前这男人所激发出来的六道神门,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神门……
准确的说,这六道神门是并非依靠着修行从体内开辟的神门,而是依靠着大荒碑的残垣,与血气结合,从而后天形成的大荒神门。
这样的法门在她族中的古籍中是有所记载的,族内的历史中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热衷于进行这方面的尝试,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因为大荒碑中的力量与这世界上所有的力量都不同,那力量霸道无比,几乎难以与任何其余层次的力量共融,一旦以大荒碑的残垣强行开辟体外的神门,这般做法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受法者的修为,但不出数月光景,受法者便会被大荒碑上的力量所吞噬,化作枯骨。
魏锦绣不清楚初七是如何做到这一点,她曾翻阅过关于族内制造大荒神门的记载,哪怕是最后的失败之作,也需要耗费各种天材地宝,以及数位超脱圣境的大能在旁为其助阵。而眼前这个男人,魏锦绣甚至感受不到他身上半点的灵力波动,他是依靠着什么在自己的身体之上铸造出足足六道大荒神门的呢?
她满心的惊骇莫名,但初七却并无半点为她解惑的意思。
男人又一次转头看向魏来,微笑着朝着他找了找手:“干儿子,过来。”
魏来早已被此刻眼前的变故所震住,此刻闻言方才回过些许神来,但他的神情依然有些木楞,他甚至并不清楚初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出于本能的信任,他还是迈步走到了初七的跟前。
“你爹呢,走的时候我正在南疆之地忙自己的事情,没见着他最后一面,但当年你出身之前,你爹就与我说过,要让你认我做干爹,这事可不是你七叔跟你吹牛。这些年呢,当爹在北境南疆之间上蹿下跳,对你也疏于照料,今日,干爹就送你一份大礼,你可要收好。”初七笑盈盈的言道。
魏来多少猜到了初七口中的大礼是何物,他皱了皱眉头,沉吟了许久,然后果决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需要。”
这样的回答让初七一愣,笑问道:“为何?”
魏来仰头直视着男人那带着笑意的双眸,他的心底莫名泛起了些许难过,但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他并不愿意将这样的难过表露出来,他言道:“我想让你活着。”
初七脸上的笑意在那时一滞,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忽然开怀大笑。
那样的笑声回荡不息,让魏来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他愈发的看不懂眼前的男人。不懂他的目的,不懂他所求,甚至不懂与他相遇后,对方的一言一行。
而就在这样的疑惑于魏来的心底愈演愈烈时,初七的笑声收敛,他沉眸看向魏来,认真的问道:“小子,你说让你爹再选一次,他会怎么做?”
魏来一愣,迟疑道:“这……”
“命这东西,当然好。活着,才有美酒,才有知己,才有剑有美人,有一切的风花雪月,也有一切的悲欢离合。”初七却并未给魏来太多思考时间,活着所在初七的眼中,魏来此刻的迟疑已然给出了答案。他状若疯癫的高声言道:“魏守想活,吕观山也想活,初七当然更想活!”
“可我们都活不下去,你爹揣着他的盛世,吕观山带着苟活的愧疚,而我,我的命早在那年,她斩断红尘那一刻跟着她一同去了……”
“从那天起,我的命里便没了美酒,也没了知己,更再无半点风花雪月。我只剩下我的剑,和一份让我夜夜难以安眠的仇。”
说道这处,初七顿了顿,目光悲悯的盯着魏来,一字一顿的再言道:“所以,不要去悲伤,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魏来沉默了下来,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去怪变初七的认知,但就在这样念头升起的一刹那,他眼角的余光忽的瞥见了一旁的徐?,那少女正看着她,以一种深深的不舍的目光。
魏来忽的意识到,似乎有一天太也会面对与初七同样的事情,而那时,他又会怎么做?
“现在的我,或许就是不久之后的你。但不一样的是,当爹的给你留下了一枚钥匙,一枚或许可以改变你们结局的钥匙。”初七说着,伸手轻轻的拍了拍魏来的肩膀,笑道:“去吧,把那《鸠蛇吞龙》之法种在这上神的体内,从今以后,她就是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
魏来从沉默中稍稍恢复了些许,他抬头看了看初七,在对方笑盈盈的目光面色一沉,言道:“可我已经在老蛟蛇的身上种下过那《鸠蛇吞龙》之法了……”
《鸠蛇吞龙》的法门固然霸道,但无论是施法者还是受法者一生都只能种下一次《鸠蛇吞龙》的印记,虽然如今的魏来因为当初在古桐城的际遇而切断了老蛟蛇之间的联系,但那样的印记却并未消除,他也就没有办法在通过《鸠蛇吞龙》之法,吞噬其他任何人的力量。
“没关系,你按我说的做便可。”初七笑道。
魏来听闻此言,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在朝着初七点了点头之后,便迈步走向了魏锦绣。
魏锦绣即使再傻也能从二人的对话中多少明白那所谓的《鸠蛇吞龙》绝非什么寻常功法,而这道功法会给她带来的变化更是让她恐惧不已。她下意识还想后退,可那时她的周身却亮起一道血色的光芒,一闪而逝,而她的身躯也就随即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魏锦绣的脸色一变,她知道这是初七注入她体内的那缕大荒神纹的力量在从中作梗。但即使明白问题的根源,可短时间内她却依然无法挣脱那束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魏来朝着她越走越近。
“小子,东境是什么样的地方你最好弄明白再动手,否则被人做了枪使,最后葬送的可是你自己的性命!”大抵是觉得逃出无望,魏锦绣只能转换心思,威胁起魏来。
只是这样的威胁又岂能恐吓到魏来,魏来根本不去理会魏锦绣,径直便走到了对方的身前,在魏锦绣愤怒与恐惧交杂的目光下,一只手伸出,摁在了魏锦绣的肩膀。随后魏来的面色一沉,鸠蛇吞龙的法门便于那时被他催动,一道道灵力从他体内涌出,去向魏锦绣的体内,试图在其的身上种下那《鸠蛇吞龙》的法门。
但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当初为了在老蛟蛇的体内种下这道法门魏来足足用了六年的时间,这还是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行的。而眼前的魏锦绣,对于魏来充满警惕,而修为更是比起老蛟蛇高出不止一筹,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她与老蛟蛇比起,二者根本不曾处在一个层次。面对这样的存在,想要在其已有防备的情况下种下《鸠蛇吞龙》之法,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更何况眼前的情况怎么看,都并不想有足够的时间给魏来施展。
魏来的心底理所当然的存在着这样的疑虑,但他更明白,眼前这一切是初七精心策划十余年才得来的结果,他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促成这一切的初七对于《鸠蛇吞龙》之法的了解远在他之上,而他既然要他这么做,那魏来相信他便是。
这样想着,魏来体内的灵力开始远远不断的涌入魏锦绣的体内,但与魏来所担忧的一样,哪怕魏锦绣体内的神力确实被初七所激发的大荒神纹所禁锢,不受魏锦绣驱使。但禁锢不等同于消失,那些神力依旧存在,他们自主的对抗着魏来所激发出来的灵力。而也正如魏锦绣自己所言,东境神族所掌握着的神力是比起灵力高出不知几何的力量,魏来的灵力只是稍稍触碰到那股神力,便会瞬息被其瓦解。
感受到这一点的魏来眉头紧皱,他侧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初七,正想将自己遇见的麻烦告知对方,可二人的目光方才对上,初七便对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魏来一愣,索性便收起了那些许疑虑,心思一沉,便继续朝着魏锦绣的体内灌注着自己的灵力。
而这一次,他当然还是遇见了同样的麻烦。他的灵力之时微微触碰到魏锦绣体内的神力便被其消融,如此一来,他根本无法穿过那股神力的层层包裹,触及到魏锦绣的神门深处,更不提在那处种下《鸠蛇吞龙》的法门。
不过数息的尝试魏来便满头大汗,呼吸也有些紊乱,就在他心底再次泛起疑窦时,魏锦绣的周身又亮起了一阵红芒,那是大荒神纹的力量。光芒在闪过的数息之后,猛然游走于魏锦绣的周身,最后汇集在魏来摁在魏锦绣肩膀上的手掌处。魏来的心头一震,下一刻便清晰的感受到那股血色的力量包裹住了自己注入魏锦绣体内的灵力,像是一层保护 伞一般,裹挟着自己的灵力冲向魏锦绣由神力包裹着的神门深处。
魏来意识到这就是初七的后招,他在那时没了半分犹豫,开始全力催动自己体内的灵力顺着那股大荒神纹之力,一同冲击向魏锦绣的神门深处。
而也确如魏来想的那般,不可一世的东境神力在大荒神纹之力的面前就宛如冰雪遇见了烈阳一般,只是稍稍触碰便四散消融,魏来的灵力依仗于此一路长驱直入,穿过了神力的层层包裹,直入魏锦绣的神门深处。
按理来说这时便可开始种下那《鸠蛇吞龙》之法,但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还不待魏来有所行动,那股大荒神纹所激发出来的力量却裹挟着魏来继续向前,一路高歌猛进,推开一道又一道神门,去往魏锦绣体内的更深处。
魏来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初七的心思。
修士的每一道神门都藏在上一道神门的最深处,一如灵台神门藏在武阳神门的深处,而幽海神门则藏在灵台神门的深处,种下的《鸠蛇吞龙》之法的印记所处神门越高,那吞噬与吸纳力量的速度便越快,同时其隐匿效果也更好,更不容易被受法者所发现。这样的做法放在其他时候,当然是极有用处,可对于此刻的处境便显得有些画蛇添足、掩耳盗铃了毕竟魏锦绣是听到了二人的谈话,也知道他们在他体内种下了《鸠蛇吞龙》的印记,只要她回到东境必然好生探查自己体内的情形,以东境上神们的眼界,即使不曾知道这道法门,但想来也花不了多久便可找到这《鸠蛇吞龙》之法留在她体内的印记,区别无非便是多花去些许时间而已。
甚至魏来觉得,若是初七真的要将眼前这位上神放回所谓的东境的话,无异于是放虎归山,魏来可不相信对方会如此遵循承诺。
但此刻终究不是去思虑这些的时候,魏来的灵力跟随着那大荒神纹之力,一路推开魏锦绣的体内的神门,直到第十道神门时方才停下。
魏来的心底暗暗诧异,他曾听吕观山说起过,这第八道神门之后或许是更多的神门,但这样的说法都是世人的揣测,从未有人真真正正的真实过这一点,而现在魏来在这位东境上神的身上得到的答案,但它并未让魏来生出太多的感叹,只是暗暗心惊,或许于不久之后,他也会面对这样超出世人认知的存在。
想着这些,魏来开始依照着《鸠蛇吞龙》的法门在对方第十道神门的深处刻下印记,而这个过程比起之前所遇到诸多麻烦来说,却是要轻松许多。甚至因为那大荒神纹的存在,魏来铭刻印记的速度也快出了不少,不过一刻钟的光景,伴随着魏锦绣一声痛苦的闷哼,魏来收回了手,而那《鸠蛇吞龙》的印记也于这时,被铭刻在了魏锦绣体内神门的深处。
魏锦绣面色难看的盯着收回手的魏来,不无惊恐的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魏来不语,只是沉默着退下,目光古怪的看向身旁的初七。他虽然已经在魏锦绣的体内种下了那《鸠蛇吞龙》的印记,但这《鸠蛇吞龙》之法却远远未有完成。这样的法门需要一个受法者,但同时也需要一位宿主来吸纳受法者体内的力量。
初七当然看出了魏来的疑惑,他微微一笑,一只手猛然伸出,周身六道血色轮盘猛然震动,一股浩然的威压从初七的体内溢出,一脸迷惑与惶恐的魏锦绣在那时身子一震,只觉自己体内的气血翻涌,还不待魏锦绣回过神来,那道之前被初七注入她体内的大荒神纹之力猛然在她体内搅动起来,在数息不到的气血翻涌之后,那股力量猛地从她体内脱体而出,遁入初七伸出的手的掌心。
这样的变故让魏来的脸色一变,旁人不晓,但他修行《鸠蛇吞龙》之法六年,对着功法的研究可谓极为透彻,他知道随着那股大荒神纹之力被初七收入体内,初七与那魏锦绣之间便有一道似有若无的联系将二人连接在一起,魏来当然知晓,这就是《鸠蛇吞龙》之法大成征兆。
这让魏来有些困惑,当然这样的困惑并非因为初七成为了这《鸠蛇吞龙》之法的宿主,因此让魏来生出了嫉妒之类的情绪。事实上若真是如此,魏来却是求之不得,至少这证明初七还有活下去的念头。但无论是之前的种种还是与魏来的对话,都无一表明了初七早已没了求生的**,那他此刻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魏来满心疑惑,但还不待他将这样的疑惑宣之于口,一道阴冷的声音忽的响起。
“凡人们!你们对我到底做了什么!”只见之前一直束手就擒的魏锦绣忽然站起了身子,她的双眸冷冽,看着在场众人,衣衫忽的鼓动,长发也猛然扬起,浑身的气劲奔涌,一股浩瀚的威势猛然席卷而来。
众人皆是一愣,在感受到从魏锦绣身上忽然泄出强大气势的刹那,那惊讶的神情又很快化为了惊骇,那股气机的涌动之下,比起方才那道险些将宁霄城碾碎威压还要强出数筹不止。
“你!凡人!竟然妄想让我成为你的奴仆,竟然敢亵渎上神!你罪该万死!”但此刻魏锦绣显然并不关心魏来等人的心头所想,她满脸狰狞之色的寒声言道,看向初七的目光中如有烈炎升腾,熊熊燃烧。
而随着这股气势的荡开,这房门中散落一地的酒水、残渣都在那时被这股气浪所扬起,连同着魏锦绣的发丝与衣衫一同向上升腾。
“哼,原来是吞噬他人修为的魔功,凡人就是凡人,满心的不劳而获,觊觎我东境神力却不思进取,只知道用这邪魔外道!”魏锦绣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寒声低语道,一言便道破了这《鸠蛇吞龙》之法的根底。由此可见,所谓的东境上神眼界与修为当是如何恐怖,北境自诩为高深的功法,在对方眼里不过一眼便可看出就里。
而此刻的魏来却并没有心思去感叹这位上神的眼界与卓识,单单是此刻将他笼罩其中的威压便已经让他呼吸不畅气息紊乱,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感叹这些。
他的额头上满是斗大的汗珠,而周遭的众人几乎与他的处境相似,修为较弱的诸如钱浅姐弟二人更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面色惨白,动弹不得。
“只可惜,你太贪心了,你觉得种下了这个法门便可以让我为你所用任你宰割吗?还是说在东境的神力面前,你失了方寸,收回了那大荒神纹,你觉得我会让你有活着的可能吗?”魏锦绣的声音继续响起。
而听闻此言的魏来顿时醒悟了过来,明晓了方才分明已经束手就擒的魏锦绣是如何挣脱束缚,爆发出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初七是趁着那尊上神降临魏锦绣身躯的刹那,对方的神力还未完全来到这方天地的时机用大荒神纹封住对方的修为的。而之后初七为了将《鸠蛇吞龙》之法链接到自己身上,而又将那股力量收了回来,这才导致魏锦绣失控。
想到这里的魏来心头的不安反而缓和了些许,以他的了解,初七想来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魏来的猜测,在这样念头升起的瞬间初七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了,老头子,该你出手了。”初七这样说着,神色轻松的看向一旁那位魏来并不知晓来历的老人。
老人面露苦笑,似乎有些不情愿的问道:“你确定这样做不会给我的那些后辈们招来麻烦?”
初七伸手撩了撩自己额前的发丝,笃定言道:“初七纵横天下数十载,素来言而有信,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话出口,老人顿时面露愤慨之色:“我的大荒碑不就是被你小子骗走的吗?!”
初七讪讪一笑,似乎有些窘迫,但嘴里还是言道:“总之如今你我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帮我,以东境神人们的性子,照样会寻你麻烦。更何况,我许诺给你的东西,可不会变卦!”
“哼!”听闻这话的老人眸中亮起了一道什么,他冷哼一声,看似愤懑,身子却极为诚实的迈步上前。
“可怜老头子行将就木,却还要被你小子拉着做这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勾当!”
他嘴里这样嘟囔着,白须华发以及那一身长袍都在那时鼓动了起来,于此同时,他的眉心、双臂、双足、双眸、胸前、后背、以及下腹处,纷自有一道雪白色的圆盘亮起,随着老人的迈步,那些轮盘纷纷发出一阵阵轰鸣,于那时连成一片响彻不息,宛如天雷滚滚。
周遭的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那是神门……
足足十道神门……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弃寒暑求朝暮
相传归元宫中有一神宫,名为斩尘。
斩尘神宫之中,有一柄旷世神剑,名亦为斩尘。
斩尘神剑,号称可一眼看透因果,神剑在手,斩尘神宫中的修士能施展一道法门,名为大湮。
大湮之下,因果湮灭。
遭受此法,生者的一切都会被抹除,他的言行、他经历过接触过的事,都会被人忘却。那是超越死亡的死亡,是最可怕的恐惧。
但由于此法太过恶毒,斩尘神宫中从未有人施展过这道法门。
可吾以为此言却是谬论!
其一,大湮之后,受法者因果皆被斩断,施展此法之人与受法之人间理应同样存在因果,此法一出,因果皆断,施法者同样无法记得自己曾施展过此法,故斩尘神宫言说此法从未施展,并不可信。
其二,大湮之法斩断因果,将受法者完全抹除,但吾以为,大湮之法的抹除因果并无不代表将受法者所行之事完全抹除。譬如,此人若为人父,父受大湮之法,子嗣是否会随之消失?那若是子嗣有子,子嗣之子,是否意会消失?再者言,若是受法者为恶贯满盈之辈,一生杀人无数,若受大湮之法,是否意味着被其斩杀之人都会复活呢?自古以来,哪怕是传闻中的东西境仙佛都绝无活死人生白骨的本事,大湮之法就是再神奇,也绝无可能做到这一点。故此,吾以为大湮之法的抹除因果,只是如斩尘之法一般抹除记忆,但受法者所行之事却不会被更改,只是会被一种笔者无法知晓的方式掩盖、扭曲。这样的抹除,说到底其实与掩耳盗铃无异。但这样的掩耳盗铃却是遮掩住了所有人的耳朵,在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之下,哪怕不是事实,可当无人记得这事实之后,谎言便成了事实。
其三,之前所言二者,都是笔者自行臆想之事,而真正让笔者笃定大湮之法一定被使用过的原因却是……
……
魏来缓缓放下了手中名为《斩尘浮想》的手札,他的眉头皱起,那些文字写到这里,字迹忽然变得模糊,像是一团乱麻一般被胡乱画在了一起,根本无法辨别其中的字迹。
魏来很清楚自己父亲的为人,他做事素来认真,尤其是在对待治学之事上面,哪怕是随意撰写的手札,字迹着墨亦异常的公正,若有笔误处定然会将整页的内容重新撰写一边,而此刻这最关键的部分却忽然变得字迹潦草,污浊不堪着实让魏来觉得诧异。
一时间,少年的眉头紧紧皱起。
吱呀。
这时,房门处忽的传来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徐?出现在了门口。
“阿来!大清早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也不吃早饭?”徐?颇有些娇责意味的问道,少女说着转动着自己的轮椅缓缓来到了少年的身旁。
少年本能将手边的手札推开,横过身子拦住了徐?的视线,嘴里言道:“不知为何,今日一早便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便来这里做了做,看了些我爹以前留下的手札。”
本来还有心戏弄魏来一番的徐?听到这话,忽的身子一震,眉头皱起,在那时喃喃低语道:“说起来今日我起床的时候,也觉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昨日雪大了一些,着了风寒。”
魏来害怕徐?发现自己还在研究与斩尘神宫有关的东西,他赶忙趁着徐?发愣的档口,上前言道:“是吗?那我等会去给你买些药材……”
说着魏来便伸手摁在了徐?轮椅的扶手上,推着徐?走出了房门。徐?不觉有他,也收回了心思,嘴里笑道:“阿来好糊涂,我们都有修为在身,休息风寒动用灵力稍稍调养一番便无大碍,那里还犯得着去买药材。”
本就是为了岔开话题而随意胡言的魏来自然不敢反驳徐?的责怪,他讪讪一笑,便又言道:“我听?儿身体有恙,一时也未有多想……”
有道是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魏来这随口敷衍之言落在徐?耳中,怎么听都透露出一股关心则乱的味道,少女的嘴角在那时不自觉的扬起一抹笑意,脸色也有些泛红。
但大概是出于少女的娇羞,徐?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她又言道:“我听说衡珞街的一处宅院昨晚着了火,家里的一切都给烧成了灰烬,到现在屋中主人的尸首都没有找到,估摸着一道化成了灰。但偏偏住在一旁的邻居们都说昨日他们睡得很好,没有察觉到半点火灾的迹象。按理来说将整个宅院化作灰烬的火势应该很大,可周围的院落到毫发无损,单单将那处宅院烧成了灰烬。”
魏来还在想着之前那份手札上的问题,听闻徐?所言也不禁来了些许兴趣:“?儿的意思是说,是有修士在其中作梗?”
这世上的修士万千,所修行的功法千奇百怪,但无一例外都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本事,这样的家伙在所辖之地犯下命案,往往是当地官府最为头疼的事情。
“嗯,据说萧牧已经带人封锁了宅院,翰星大会将至,又出了这样的事端,估摸着他们有得忙了。”徐?点头言道。
二人正说着,却见前方一处房门前,孙大仁与钱家姐弟正对着门中指指点点。
魏来暗地奇怪,便推着徐?快步走上前去,走到诸人身旁问道:“你们在看什么呢?”
正瞩目朝着屋中张望的孙大仁闻言犹如受了惊吓一般,他身子一个激灵,在回眸看清魏来模样时,方才松下一口气。
“怎么了?”见孙大仁这般模样,魏来暗觉好笑,他这样问着,目光却同样朝着那房门中看去。
在看清那屋中情形时,魏来不禁心头一震诺大的房门中乌黑一片,到处都是被火灼烧后的痕迹。
魏来记得真切,这间屋子与大多数内院中闲置的屋子一般都从来无人居住,但却也被打理干干净净,怎么会是这番被火烧过的模样呢?再者言,就是真的被火说过,他又怎会毫不知晓呢?
魏来不由得想到了方才徐?与他说过的发生在衡珞街的命案,暗觉二者之间似乎存在着些什么联系。
“不会是闹鬼吧?”孙大仁问道,脸上满是惶恐之色。
魏来哪会理会孙大仁的胡言乱语,他正回头想要让徐?把笛叔叫来问一问昨夜的情形,可化为出口,他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随后在诸人古怪的目光下,魏来皱着眉头走出了满是灰烬的房门之中,只见他来到一处木架燃烧坍塌的灰烬深处,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上面的灰烬排开,只见那处左侧摆放了六枚漆黑的石碑,石碑上可有一些古怪的红色纹路;而右侧则放着三枚黑色的巨大鳞甲状事物,阵阵腥气正从那鳞甲上散开,令魏来腹中有些翻涌。
而在这二者的正中,摆放着一把藏锋于鞘的剑。
鞘身古朴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唯独那正中刻有的一行小字,莫名的拉扯住了魏来的目光。
君卷红尘驾白鹤,我弃寒暑求朝暮。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找到他与它们
距离翰星大会只有三日的光景去了,魏来虽然已经破境,但以他三境的修为想要对抗来自北境各方的天才妖孽,魏来并不觉得自己稳操胜券。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修为境界并不能以常理来衡量,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魏来还是没有半点松懈的意思,一大早吃过了早饭便又来到了聚灵塔中。
周遭的灵气奔涌,魏来今日用了比往日足足多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方才让自己进入那身合天地的奇异状态今日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就像是自己忘记了些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可无论如何他都记不起那件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这中感觉让魏来莫名的烦躁,又莫名的不安。
他内视自己的体内,所谓幽海境,便是修士在自己的神门深处开辟一道力场,将其中融入灵力,当灵力磅礴可以填满自己整个幽海时,便意味着幽海境大成,可以推开第三道神门。魏来本以为以自己第二境足足开辟出八十二道灵台的可怕修为,自己的第三境恐怕也得拥有八十二道幽海,但事实上他的幽海也只有一道,只是那道幽海却大得出奇,仿若望不到边际一般。
修士的幽海大小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被主观衡量的存在,每个人内视体内所能得到的观感都并不一样,因此无法如第一境的神血数量亦或者第二境灵炎的强弱来衡量第三境修为的区别。但在已知的记载中,修士因为修为天赋的不同,在第三境幽海境所表现出来的差异却是确实存在的东西,魏来无法确定自己的幽海到底有何不同,但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架势,想来一定会比寻常修士强出不少。
但福无双至的道理却始终在魏来的身上应验着,庞大的幽海让魏来想要填满这幽海境需要花去的时间远非寻常人可以想象,这破境以来的几日光景,魏来得空便于这聚灵塔中吸纳灵力,其效率比起世上大多数修士都强出不是一星半点,但几日下来那幽海之中只有深处出现了些许灵力化作的水洼,相比于这浩大的幽海,那点灵力说是沧海一粟都显得有些夸大其词。
而更让魏来奇怪的是,他的幽海之中灵气化作的幽水并非世间长剑的白色,而是漆黑之色,与那八十一道灵台正中燃放的黑色灵炎如出一辙,魏来摸不准其中就里,但终归那黑色灵炎也未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魏来也就只能暂时将这般疑惑压下。
在身合天地的奇异状态下,魏来有足够的精力一心多用,在运转好吸纳灵力的法门后,魏来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古籍。
那是一本封页上写着一道《殃》字的泛黄古籍,不知是岁月太过久远还是保存不善的缘故,一些书页的边角甚至出现了破损的痕迹。
这是曹吞云在前些日子赠与魏来的剑阵古籍,书上记载着九霄、冥城、在劫三道剑阵,威能巨大,但同时却也生涩难懂,魏来这些日子修行的同时也往往会分出一缕心神参悟这剑阵法门,两个月下来虽有所得,但一些症结关键之处,却还是难以完全融合贯通。
魏来本想着今日继续如以往一般分出心神参悟这剑阵,毕竟大战将至,多出一道手段,便多出一分胜算。
但事到临头魏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沉下心神,那股说不明道不清的不安从一大早便一直萦绕在魏来的脑海,这让他的几次尝试都无疾而终。
魏来索性停下了对着剑阵的参悟,目光一沉一只手豁然伸出,朝着不远处一摄。
到了三境之后,修士便有了内力外放的本事,虽然这样的内力外放还不足以做到千里之外取人首级那般骇人的地步,但隔空摄物却也并不困难,灵塔角落中的数道事物便于那时飞出,落在了魏来身前一字排开。
六枚古怪的黑色碑文,三枚颇为巨大的鳞甲状事物,以及一把藏锋于鞘的剑。
那是在魏府中毫无征兆被烧毁的房门中所发现的东西,且不说房间内的一切被烧成了灰烬,众人毫无所觉,单单这忽然出现的三样事物其中便透露着让魏来难以揣摩清楚的古怪。魏来粗略的打量了一番,这三样事物都绝非凡品。
鳞甲坚固无比,更像是从某种蛟类亦或者龙种身上剥离下来的鳞片,鳞甲周身萦绕着的气机强大,包裹的威能不可小觑。而那六枚黑色碑文更是古怪无比,魏来尝试着用灵力攻击这碑文,以他那体内强大力量,即使全是施展也无法在碑文上留下半点痕迹,这碑文之中似乎包裹着一股强大而有隐秘的力量,但那股力量对于魏来出奇的并不排斥,反倒隐隐透露着亲近之意。但这些东西来历不明,魏来不敢去轻易触碰,害怕其中有什么古怪亦或者算计。毕竟平白无故获得些天材地宝,怎么看怎么像那些志怪小说中的主人公才能有的际遇,以魏来这十多年的际遇来看,他似乎并不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的家伙。
至于那把长剑就更加古怪了,他尝试拔出过的那把剑,剑身雪白透亮,并无出奇之处,但魏来的灵力只是轻轻触碰,那剑身便颤抖不已,仿若有什么东西要从剑身之中倾巢而出一般,魏来同样心存警惕不敢托大,于那时赶忙收回了灵力。
此刻魏来再次端详起眼前的事物,心底总不免有古怪之感升腾,他觉得那场无名之火似乎是什么人有意为之,而目的则是为了掩盖住某些事情。可那些事情是什么?魏来说不真切,只是莫名觉得那些被遮盖的事情与他今日心头的不安,存在着某些必然的联系。
魏来的心底愈发的烦躁,就连身合天地的状态都受到了影响,吸纳灵力的速度开始变得缓慢。魏来索性收敛了周身气机,从身合天地的状态下恢复了过来,毕竟他方才破境境界尚未稳固,此刻心神不宁,若是强行修行,事倍功半是小,要是坏了根基那就损失甚大了。故而魏来收敛气机之后,便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出了灵塔。
他想着既然无心修行倒不如出去走走,缓解一下心头的不安与烦闷。
但方才走出灵塔,便将灵塔外一道背负剑匣的身影正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他手里提着一个酒葫芦,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身旁一条黄狗蜷缩着蹲在一旁小憩。
魏来看了看天色,才过午晌,按照曹吞云的性子,此刻他应该正带着孙大仁等人修行,今日出现在这处,却是有些出乎魏来预料。
这样想着,魏来走到了老人的身旁,在那处坐下,嘴里笑问道:“是不是孙大仁又惹前辈生气了?”
曹吞云似乎在想着些什么事情,听闻魏来的声音侧眸看了一眼,在看清魏来容貌之后,老人冷哼一声,言道:“就那不成器的家伙,也能惹我生气?”
魏来倒也清楚曹吞云这嘴硬的性子,自然不会去与之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微微一笑,又问道:“那前辈今日怎么这么好的雅兴,一个人在这处饮酒赏雪?”
曹吞云听闻此问,愣了愣,他手中的酒葫芦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随即蓦然叹了口气:“不知道。或许是年纪大了,这些年又东奔西走搜寻天罡山的失剑,今日一起床,看见这满天飞雪,莫名就有了些惆怅,想要喝口小酒,却越喝越是说不出的难受。”
“可他娘的奇怪的是,我就摸不清自己到底在为什么难受……”
有些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魏来的心头一跳,脸色莫名一变,在微微迟疑之后,他忽然问道:“前辈……你说有没有可能一个人忽然就忘了另一个人,然后怎么也想不起来?”
曹吞云闻言又是一愣,然后他咧嘴言道:“那怎么可能,你爹欠我三顿酒钱,我到现在还记得真真切切,老头子我可从不吃亏,啥事都忘不了。”
“那你记得那本剑阵你从哪里得来的吗?”魏来又问道。
曹吞云的脸色一滞,当初赠与魏来这剑阵时只是他翻看自己旧物时忽然找到的东西,他一时也记不得从何处得来此物,只是当时魏来言说自己想要修行剑阵,他便将此物随意扔给了魏来。此刻魏来提及此事,明显就是在拆他的台,曹吞云不免有些气结,却又不知当如何反驳。
曹吞云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脸色也颇为难看,魏来倒也不愿让对方下不得台,当下便又言道:“实不相瞒,今日我也总觉得心神不宁,莫名有些烦躁,就像是忘了些什么不该忘的东西一样,可怎么努力都记不起来……”
本来还满心想着当如何保住自己的面子的曹吞云听到这话,眸中的光芒一凝,之前他的心底也一直烦躁不安,却说不真切到底是为何,此刻听闻魏来之言,反倒觉得魏来将自己心底的那股不适之感说得透彻,好似一语中的、醍醐灌顶一般……
他盯着神情有些苦恼与落寞的少年看了一会,忽然将手里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莫名被塞入一个酒葫芦的少年从自己的情绪中被拉扯出来,他抬头有些迷茫的看向曹吞云,不解于对方此举何意。
“我天罡山的三十六柄神剑,散落人间,我不知道它们在何处,但我踏遍每一处土地,一寸寸的去找,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一一找到,带回天罡山。”
“而你,若是真的觉得那被你忘记的东西,是人也好,是事也罢。只要你觉得那东西足够重要,那就努力的去想,总有一天,你也会记起的。与其苦恼,不如寻找,这就是我能教给你的道理。”
魏来眨了眨眼睛,有些错愕的听着老人所言的这一番话。
“来,举杯敬那个被咱们忘记的家伙。”老人说着便示意魏来举起手中的酒葫芦。
大抵是被老人的态度所感染,魏来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他索性便依言将自己手里的葫芦高举起,粲然一笑。
“也敬那些散落的剑!”
“无论他与它们在哪个天涯海角,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他们!”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再吞龙
距离腊月十八举行的翰星大会所余的时间不过三日光景,魏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与曹吞云的一番畅谈之后,魏来的心情好了些许。
老人说得很对,与其烦恼,不如寻找。
魏来再次沉下了心神,进入了那身合天地的状态。他分出一份心神吸纳灵力,一份心神参悟剑阵,至于《天罡正经》的研读则暂时被魏来放下,毕竟这《天罡正经》数月的研读下来,魏来虽然有些收获,但进展缓慢,此刻翰星大会在即,再多读亦或者少读一遍对于魏来来说意义不大,他将剩余的心神都集中在了眼前那三样今日一早在那被烧毁的房间中发现的事物之上。
这些事物的出现着实古怪,尤其是那黑色石碑与长剑更是处处透露着诡诞之处。
魏来之前尝试过朝二者之中注入灵力,但稍稍触碰二者的反应都极为剧烈,魏来心头警惕便赶忙收敛了自己的力量,在未有弄明白这二者的根底前,不敢冒然窥探。
但经历了与曹吞云的谈话,魏来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若是他真的忘记了某个重要的人亦或者事,如果那场燃烧在魏府中大家都毫无察觉的大火真的是为了掩盖某些人或者事,那这三道在某种魏来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指引中,让魏来发现的,埋藏在废墟深处的东西,说不得便是那被遗忘之人牵引魏来的钥匙。
龙鳞、碑文、宝剑。
魏来的目光在三者之间一一扫过,最后停驻了那黑色石碑之上。
三样事物之中,那龙鳞并无太多奇妙之处,只是来历不凡,坚固无匹。而那柄藏锋于鞘的长剑却又太过古怪,魏来上次用灵力触碰,险些被其中包裹着的铺天盖地的力量震慑得心神动荡。魏来以为短时间内以他的修为还是少触碰此物为妙,毕竟无论这剑中藏着些什么秘密,他也得有命去看、去听,才能知晓。在没有那个本事前,去触碰此物反倒是自寻烦恼。
而魏来今日的目标便只是眼前这六枚刻有血色纹路的黑色石碑。
在上一次的接触中,魏来清晰的感受到这黑色石碑中所包裹的力量的强大,甚至比起那柄宝剑之中的事物还强出数筹不止,但这些黑色石碑中的强大力量却并不排斥魏来反倒显露出些许亲近之意,只是之前魏来怕其中有诈便收回了灵力未有再做进一步的探寻,而此刻魏来鼓起了勇气,决定要一探究竟,这黑色石碑显然是最好的下手目标。
这样想着魏来的面色一沉,便于那时召集起剩余的心神,缓缓慢慢的朝着石碑之中注入灵力,感知着这石碑中的力量。
初一接触,与之前一般,那些黑色石碑之上便有红光泛起,虽不浓郁耀眼,却时隐时现,宛如流光,莫名的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诡诞。
而那股裹藏在石碑中的力量也在魏来的灵力涌入其中的刹那亦朝着魏来的灵力涌来,魏来本能的想要聚集灵力以作抵御,但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魏来又想到之前接触中,那股石碑中的力量对他所表现出来的亲近之意。这样想着,魏来索性心头一横,便收起了防范之意,任由那石碑中的力量朝着他的灵力涌来。
那一瞬间,魏来的身子竟是不由自已的一震,面色微微泛白,整个身形于那时都变得有些僵硬,就像是被重物重重的拍打到了自己的身躯一般。
这样的异状并非因为魏来被那黑色石碑中的力量袭击,事实上那股力量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对于魏来的亲和力,它们一拥而上的涌出,包裹着魏来所激发出来的灵力,它们并未对魏来发动任何的攻击,而是将魏来激发的灵力当做某种桥梁,源源不断的将一股强大却与那些血色力量有着本质区别的力量送入魏来体内,哪怕那股力量只是星末一点便让魏来的身躯一颤,好似要被那股力量撑爆吞噬一般。
而这还是朝着魏来输送这股力量的石碑并未有任何攻击魏来的意思,否则哪怕是对方在输送的过程中稍稍狂躁些许,魏来恐怕此刻便已经身负重伤了。但饶是如此魏来的体内的状况依然不容乐观,他浑身气机紊乱,体内被那点被输送入他体内的星末之力搅动得天翻地覆。
好在魏来当机立断,在第一时间收回了自己注入那石碑中的灵力,隔断了二者之间的联系,这才免除了被对方继续输入那股力量的际遇。
而后的魏来有聚集起自己体内的力量对抗那道被输入至自己体内的事物。那是一道星末大小的金色光点,相比于奔涌在魏来体内的血气与灵力渺小得几乎不值一提。但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星末一点,却给魏来带来巨大的麻烦。那道金色光点悬浮在魏来的神门之前,虽然并未表露出半点攻击的意思,但魏来体内的灵力却好似对于这点星末光点有着近乎本能的恐惧一般,纷纷远离那光点,同时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他体内的灵力在他体内不断的乱撞。这才造成了此刻魏来的内息紊乱,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
魏来知道要解决眼前的麻烦,首先得消磨掉这道来历不明的金色光点。魏来出于本能最先想到的办法便是动用自己体内的灵力将之消减或者制服,但出乎魏来预料的是,饶是在他自主的催动下,他体内的灵力也表现出一股极为抗拒的感觉。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灵力这种东西本就并不存在什么意识之类的事物,而没有意识就不应有抗拒亦或者恐惧之类的情绪,但偏偏此刻魏来体内的灵力就表现出了这样类似的状况。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这点星末的金色光点是一种强出灵力数个层面的强大力量。
而之后,当魏来耗尽力气,终于勉强平复下自己混乱的内息,牵引着自己体内的灵力准备镇压这道金色光点时,魏来却苦恼的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根本无法触碰到这金色光点,哪怕只是尝试着靠近那金色光点,在离其还有颇远距离时,魏来所调集的灵力便开始呈现出被消融瓦解的趋势。而这样的消融瓦解,随着距离那金色光点越近,便愈发的剧烈。
那金色的光点就好似一道悬挂在魏来体内的烈阳,而那些魏来所驱动的灵力,却如汪洋一般,看似浩浩荡荡,但却根本无法触碰到烈阳,在及身之前便被其彻底蒸发。
意识到这一点的魏来明白用灵力镇压此物已是痴人说梦,但同时他也不可能放任这来历不明的东西一直待在自己的体内,为此他的面色一沉,心中便下了决断。
他要再次……
吞龙!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神之力
吞龙之法理论是可以将任何形式的力量转化为施法者本身所需的力量。
这一点无论是在乌盘城对抗敖貅时转换关山槊赠与的传承之力,还是在古桐城的阴龙囚禁下,向死而生的转化阴龙之力时都得到了很好的印证。但此刻这星末的金色光点却与前二者有着近乎本质的区别。
这金色光点哪怕只是这样星末一点,魏来体内磅礴的灵力都拿之毫无办法,由此可见这金色光点应当是某种魏来不曾知晓的高层次力量,他已经强得超出了魏来的认知,这样的东西吞龙之法能否对抗,于魏来看来是一个未知之数。故而他在第一时间,并未去施展此法,可如今在之前的尝试折戟沉沙之后,摆在魏来眼前的便只剩下这一条路了而已。
魏来绝非优柔寡断之人,心生决断之后,便没了半点迟疑,于那时心头一沉,吞龙之法便施展了开来。
魏来知道,这金色光点并不好对付,故而暂时收回了正在吸纳灵气与参悟剑阵的心神,准备全神贯注,解决眼前的麻烦。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魏来素来的行事风格。
……
伴随着一道深邃的气机从魏来的体内荡开,吞龙之法于那时自魏来体内施展了开来。
他体内的灵力开始依照着吞龙之法的法门运转,一股奇异的力量涌现,将那金色的光点包裹,但以往无论是八门大圣的传承之力还是阴龙的阴气在这股法门下都如出一辙的束手就擒,可偏偏这金色光点,却像是那茅坑中的石头,又臭又硬。吞龙之法不断试图研磨转化这到金色光点,但那金色光点却屹然不动,丝毫不受吞龙之法的左右。
虽然一开始对于这样的状况便有所预料,但金色光点完全不受吞龙之法左右的状态还是让魏来一阵头痛。
他尝试着加大吞龙之法的运转,以此动摇这金色光点稳若泰山的状况,但哪怕此刻处于身合天地的状态下,魏来运转吞龙之法的速率相比于当初在古桐城运转此法的速率的十倍以上,但依然难以对那金色光点造成任何实质上的影响,更不提将之吸纳成为自己的力量。
就这样尝试了足足一个时辰,依然不得进展的魏来暗暗有些泄气,他想着先收敛此法,再寻解决这金色光点的办法。可这样的念头方起,在他要撤去吞龙之法的刹那,那金色的光点猛地爆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魏来的身子一震,随即赫然发现那吞龙之法依然还在运转。魏来被这番变故惊得心神动荡,下意识便想要拉扯出自己的心神,但却同样发现自己的心神竟然不受控制的继续催动这吞龙之法。
魏来在短暂的惊诧之后,便意识到这一切都这金色光点在搞鬼,是这东西控制了他的心神,强行让魏来继续运转吞龙之法。
而这样的醒悟并没有让魏来心头的惊讶消减半分,反倒因此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毕竟在魏来的认知中,能控制人心神去做违背当事人本意的事情的功法,从某种意义上便已经无限接近传闻中属于南疆魔门的夺舍之法了。
难不成,这黑色碑文被放在那处又被魏来寻到只是有人在刻意算计于他,而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夺舍他这副肉身?
这样的揣测着实有些无稽,但此刻的状况却也着实诡异,也难怪魏来会有这番思虑。
不过好在,就这样僵持了百余息的光景后,魏来渐渐发现那金色光点似乎除了强迫魏来运转这吞龙之法外,便再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而以它可以强行牵引魏来运转吞龙之法这么久的力量看来,若是这金色光点背后真的藏着什么夺舍之类的阴谋的话,那对方在这百余息的光景中早已达成了他的目标。也不知是否是魏来的错觉,他觉得与其说是夺舍亦或者其他什么阴谋诡计的话,倒不如所是这金色光点在强迫魏来将它吞噬、转换。
这当然是一件极为古怪的事情,就像是一只存心求死的乌龟找到了一头饿狼。狼想要吃下乌龟,乌龟也想要被狼吃下,但偏偏狼咬不透乌龟身外的那层厚厚的龟甲,可乌龟却不肯作罢,非要拉着狼啃下他这身龟壳。
魏来满心无奈,虽然暂时放下了之前那些荒诞不羁的揣测,但此刻的窘境却是实实在在的摆在他的面前,他总归不能一直任由这金色光点牵引他的心神不断的运转这吞龙之法。天知道这样运转下去,吞龙之法到底能不能吞噬转化掉这金色光点,而就算能,所需花去的时间想来也不会太短,而翰星大会在即,魏来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任由他耽搁下去。
正想着这些,魏来的心头苦恼间,一个声音却蓦然在魏来的脑海中响起。
“恩公似乎遇见了些麻烦。”
魏来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是栖息在冥境黑水之中的虞家亡魂首领虞圭章。
之前虞圭章调动着虞家的十万阴魂抽取冥境黑水中的死气帮助魏来填满了破境所需的灵力,致使着十万阴魂陷入沉睡,按理来说没有个把月的光景这些阴魂是没办法苏醒过来的,此刻或许是这金色光点生出的异样导致这些阴魂提前苏醒。
魏来对其足够信任,自然也不会隐瞒自己此刻遭遇的窘境,当下便直言了一番此刻的状况,询问虞圭章是否有半分解决眼前的麻烦。毕竟在之前魏来便对于这虞圭章的眼界有所了解,虽然这金色光点来历神秘,虞圭章不见得就一定能有办法,但多询问一番总归没有坏处,况且对于现在的魏来而言,除此以外他似乎也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可寻。
而听完魏来这番话后,虞圭章也着实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思虑着魏来所言之物同时也在魏来的应允下穿梭到了魏来的神门前,观察着那枚金色的光点。
好一会之后,男人低沉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
“这……似乎是……东境的上神之力。”男人这般说着,可语调中却充斥着一股不确定的味道。
“上神之力?”魏来也愈发的迷惑,他皱了皱眉头,重复着对方的话,脑海中努力思索着他曾看过的书籍,但却并未找到半点有关于上神之力的半点记载。
魏来年纪并不大,但或许是受其父的影响,自幼便看过不少书籍。但其中大多数都并非那些治学亦或者刻板严谨的先贤巨著,而是许多真假难辨,内容更是无从考证的志怪传说亦或者人文轶事,而饶是那些一半靠着市井传说一半靠着著书之人自信想象的书籍之中也并无半点记载这上神之力的只言片语。
魏来的脸色弥漫,而虞圭章的声音却在于此之后再次响起。
“恩公想来应该听说过东西有仙佛,南北两人间的说法吧?”
“其中东境便是传说中仙人的居所,而仙人们掌握着足以与八门大圣,甚至超脱八门大圣的力量,而那股力量便是所谓的上神之力。”
“我也是在曾经大虞的皇家藏书中偶然见过关于这上神之力的记载,将其中的描述与恩公此刻体内这道金色光点相比较,暗觉其中处处吻合,方才有此推论,但此物究竟是否是传闻中的上神之力,在下却不敢妄断。”
魏来听到这里也大抵明白了些许,他暗暗点了点头,便又问道:“那前辈可知如何化解这上神之力?”
听闻此问的虞圭章语气之中多了几分尴尬的味道,他言道:“说来惭愧,关于上神之力的记载大都模棱两可,加上据我所知,北境至少在六百年前以及更久远的时间之前,都并没有出现过上神之力,或者说都没有人接触过此物,其中的诸多说法都只是在描述上神之力的强大,至于该如何消磨此物在下确实不曾知晓。”
魏来对于这样的答案倒是早有预料,此物着实古怪,虞圭章能道出它的根底已算难得,还奢求其他着实有些严苛。只是此刻魏来的窘境还是得不到缓解,魏来的心底也不免有些烦躁。
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虞圭章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虽然不太确定是否可行,但在下确有一计或许可以帮助恩公解决眼前的麻烦。”
此刻的魏来听到这话,哪还会去管那办法到底可行不可行,赶忙便问道:“什么办法?还请前辈教我!?”
虞圭章再次沉吟,似有所顾虑,但数息之后在魏来的催促下还是言道:“恩公所言的吞龙之法,在下从未听闻过,但依照恩公的描述,此法想来定然是极为神奇,若是恩公信得过在下,可将此番传于我与诸多阴魂,我们帮助恩公共同催动此法,或许可以将这上神之力转化吞噬,以为恩公所用。”
“但恩公放心,我虞家虽早已没落,但毕竟身为皇族,恩公与我们有救命之恩,恩公所传,我等绝不外传,更除开今日之后,若无恩公应允绝不施展!”
第一百八十七章 秘密
魏来能够明显感觉到的是,在说出这番话时,虞圭章话里的小心翼翼。
他当然觉得虞圭章的办法是可行,毕竟无论如何看,这是现在魏来唯一能够选择的路了。
但他却并没有急着应允此事,而是在一阵沉吟之后问道:“前辈,以往从未想过,但今日忽的记起,晚生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本来就暗暗心悸于自己方才有失妥当的说辞,此刻听闻魏来的语气变得严肃,虞圭章也是心头一凛,对于魏来的提问自然不敢有半点的拒绝,当下便言说道:“何事?恩公但说无妨。”
“前辈带着足足十万阴魂,可有想过下一步要去向何处?”魏来沉声问道。
听闻此言的虞圭章脸色一变,但可惜身为阴魂的他目前并不具备实体,魏来也就无法看见此刻对方脸上神情的变化。
“恩公的意思在下明白,我们毕竟是阴魂,寄生在恩公体内多有不便,但如今我们被那阴龙蚕食了数百年的阴气,气息绵薄,难有实体,就是出走,也醒不了多远就得被人摄取,做了鬼差阴奴还好,就怕那些恶毒之人直接将我们当做阴食给祭练了。”
“虽说我们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但当年气数未尽,天不收我们,我们……”
“所以前辈就更要为自己的族人想明白日后的路了。”魏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虞圭章的自说自话。
虞圭章又是一愣,苦笑道:“恩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去想,但请恩公在宽限我些许时间,毕竟……”
“宽限说不上,但前辈似乎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啊。”魏来低声言道,语气中颇有不悦的味道。
虞圭章的心头一跳,他当然明白话说道这个份上,魏来下逐客令的意思已经很明朗了,但他却想不到魏来不近人情到了这个地步,甚至不愿意给他半点缓和的时间。虞圭章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自作聪明提出的那个夹带着私货的建议……
但已经死过一次,活了超过六百年的虞圭章更明白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此刻他需要做的,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一件事情去了想办法付出些代价,挽回自己的错误。虽然现在的他与十万虞家先祖的阴魂手中并没有太多足以交换的筹码,但他更明白若是现在被魏来驱赶出了魏来的身躯,等待着他与十万阴魂的将是何等悲惨的结局。
想到这里,虞圭章便在心底做出了决断,他正要言说些什么,可魏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前辈若是听进了在下的话,此刻应该想的是怎么让前辈与十万虞家的阴魂凝聚出尸体,拥有去往前辈想去之处的实力。”
虞圭章又是一愣,如果他还活着,此刻他的脸上应该涌出真正激动的潮红。但很遗憾,一具连显现实体都做不到的阴魂显然此刻并没有这样的本事。但这并不妨碍虞圭章的激动,他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却愈发的小心翼翼的问道:“恩公的意思是……”
“前辈所言的办法我暗暗思虑过了,确实可行,而一旦吞龙之法在诸位的帮助下奏效,这道东境的上神之力所化出的力量必定极为磅礴,前辈们大可分食些许,一来缓解我吞噬此物的压力,二来也可为前辈们谋得一条后路。前辈也应当知晓,如今我在这燕地的处境并不太好,说不得哪天就得死在某个家伙的手中,为自己谋得一条后路,总是没错的。”魏来慢悠悠的言道,他的语气极为平静,以至于让活了数百年的虞圭章一时间也难以揣摩出说出这番话的魏来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
虞圭章于那时低语道:“可这上神之力毕竟是恩公的造化,我们如何敢私吞……”
他的话这一次还没说完,便被魏来所打断:“可刚刚前辈不是已经想了吗?”
方才心底泛起激动情绪随着魏来这句话的出口,彻底被浇灭。虞圭章的心底顿时慌乱了起来,他颇有些手足无措的言道:“恩公,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出于下意识的,虞圭章的本能便要为自己方才所言的一切进行辩驳,可话方才出口,他便意识到这样的做法似乎并不足以瞒过魏来,更何况,他一时间也想不到一个完美的说辞,故而在话说到一半之时,虞圭章便停了下来,然后在短暂沉默之后,思虑出其中得失的他终是言道:“恩公教训的是,在下确实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但这与他人无关,在下愿意现在就离开恩公体内,还请恩公给我的族人们几日时间,让他们稍稍吸纳些阴气,就当是给他们一条活路……”
虞圭章很明白做人做事都得有各自的规矩,而他夹带私心提出要修行吞龙之法,便是坏了规矩,而以此相应的代价,他做好了要承担的准备,只是他还是想要为自己的族人谋得一条生路。
魏来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虞圭章的哀求,少年以更加安静的沉默以对,这让虞圭章的心悬了起来。
“所谓吞龙之法,是以气机游走灵山、鬼面、红袖等窍穴,再……”
当魏来再次言说时,却是将吞龙之法的施展法门详尽的言说了出来,而说罢之后,也不管虞圭章作何反应,便又言道:“听上去极为复杂,且生人与阴魂之间施展法门恐怕还有所差别,不如我放开心神,前辈与诸多阴魂们以此一观,就能看得透彻。”
话说到这个份上,虞圭章就是再蠢也明白魏来是准备将这吞龙之法教授给他们,而并非有意试探。
但虞圭章的心底却不免在那时泛起阵阵疑惑。
在于此之前,虞圭章便听魏来说起过他所习的这门吞龙之法,此法可将世上任何力量转化为施法者本身所需的力量。哪怕是前世几乎阅尽大虞王朝皇家藏书的虞圭章也从未听闻过这样的法门,而之后在帮助魏来抽取冥境黑水之中的死气破开幽海境时,虞圭章才真正见识道这法门的神奇,从那时起虞圭章便对着吞龙之法起了觊觎之心。
这也并非他见财忘义,实则是他与他的十万族人们如今的处境艰难,虽然魏来暂时容留了他们,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本就殊途的双方或许能偶有交集,但长此以往绝非良策。虞圭章一直在苦思冥想自己与族人们的去处,而传闻在北境之北,有亡者之境的存在,那里是不得安息的亡魂们最佳的去处,但北境之北遥不可及,生人更是鲜有去往此处。虞圭章并不认为魏来会为了他们而铤而走险,不远万万里跋涉那处,如此一来,自己领着族人们前往那处便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但撇开北境之北遥不可及这一点不谈,单单十万阴魂过境北境这样的举动便极为危险,有的是修炼魔鬼的阴邪与鬼修们垂涎他们,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阴魂永远是最美味的养料,况且在被阴龙蚕食了足足六百年的光景里,十万阴魂早就虚弱不堪,根本没有能力去对抗那些危险,甚至连长途跋涉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而吞龙之法的存在则很好的解决了虞圭章的苦恼这天地间充斥着灵气,只要习得此番,阴魂们也可以如修士一般从天地间抽取灵气化为自己所需的死气,而勿需再如鬼修一般寻得阴气弥漫之境,亦或者残忍的屠杀百姓制造阴地。
这样的想法当然很好,但一切都建立在他们能习得吞龙之法的前提下。
可世间的修士,哪怕是最不起眼的末流宗门,也素来对于自己门中的功法视之为珍宝,从不轻易外传,这吞龙之法的功效如此神奇,魏来又岂会愿意将之传给他们?虞圭章正是明晰这一点,虽然心底对于这吞龙之法垂涎不已,却从来不敢提及,直到方才魏来与他言说了自己的遭遇,虞圭章终于寻到良机,心头一热,便将那番话说了出来……
而越是明白自己的失言,虞圭章便才对魏来忽然转化了态度,将吞龙之法的法门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自己的行为愈发的疑惑。
他惊尤不定的问道:“恩公真的肯教我们?”
“自相识以来,前辈一直以恩公相称晚辈。”面对虞圭章的疑惑,魏来的反应反倒极为平静:“但晚辈却不敢以恩公自居。”
“当初在古桐城,阴龙即将出世,我等命悬一线。入阴地寻阴龙所在,仰仗的是阴神王道安老人的秘法与包括前辈在内的诸多阴魂们的帮助,阴地之中与阴龙搏杀,亦是仰仗诸多阴魂们的保护,这才躲过了阴龙的耳目。之后吞噬阴龙,求得一线生机,亦是晚辈谋求生路的必然决定。”
“当然,这也确实帮到了前辈们脱离阴龙魔爪,但于此之前若是没有前辈们的帮助,就根本没有晚辈后来的逃出升天,甚至说不得晚辈早就与前辈们一般做了那阴龙的阴食。”
“此番种种若是追根溯源,也是前辈们有恩在先,晚生投桃报李罢了。故而在晚辈心中,我从来不是前辈们的恩公,而是有幸与前辈们一同对敌的战友、朋友。”
“我理解前辈们的苦衷,但却不喜前辈的算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希望日后无论前辈们有何所求,都与我直言。魏来不是慷慨之人,但却愿意尽我所能助前辈们脱离苦海。”
说完这话,魏来便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
虞圭章一阵发愣之后,心头却不免涌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羞愧感。他欲言又止数次,好一会之后终是言道:“恩公大义,虞某羞愧,今日所言,虞某牢记于心。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虞家族人此生绝不负君!”
……
十万道吞龙之法在魏来体内被催动,一股浩大的气机从魏来体内荡开。
那道金色光点在这样的法门下终于开始颤抖,它所绽放出来的光芒开始变得扭曲与时隐时现。
魏来从这样的变故中看到了希望,他的心头一震,言道:“诸位再使把力!”
包括虞圭章在内的十万阴魂们自然明白此事对于魏来极为重要,当下没有半点迟疑,亦是愈发大力的催动着吞龙之法。
金色光点的颤抖愈发的厉害,但这个过程依然绵长,直到近半个时辰过去,那颗金色光点似乎终于抵受不住十万吞龙之法的搅动,化为了碎粒飘然于魏来的神门间。魏来的眸中亮起一道神光,他知道这是吞龙之法有所进展后的异状,魏来的心头一震,赶忙再次催动法门,要趁热打铁将这金色力量完全化为己用。而那些阴魂们显然也明白此刻是要紧关头,纷纷继续帮助魏来催动那法门。
而就在吞龙之法后半段法门张开的瞬间,魏来的身躯猛地一颤,脸色微微泛白,而这倒并非这法门施展过程中出了什么纰漏,而是……
那看似星末一点的金色光粒所化为的灵力远比魏来想象中要浩大得多,一时间数量磅礴的灵力奔涌于魏来的体内,若非魏来的肉身是经过八十一枚神血的淬炼,经脉坚韧无比,恐怕单单是此刻的灵力冲击便足以让魏来落下个身受重伤的下场。
而饶是如此,魏来此刻也并不好受。
磅礴得超出魏来预料的灵力不断冲击着魏来的经脉与内腑,魏来沉下心神,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被这股巨大的痛楚所击晕,用自己的意志将那股浩大的灵力牵引到自己的幽海之中。这个过程并不长,说起来也极为简单,但庞大灵力游走魏来经脉过程中,魏来每分每秒都得遭受道巨大的痛楚,若非魏来的意志远胜于常人,凭着一口气方撑了下来,要是整个过程中出现了哪怕半刻的失神,得不到疏通的庞大灵力顷刻间便会将魏来的经脉撑爆,轻则修为受损,身负重伤,重则落下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也绝非没有可能。
但天道酬勤,这世上的付出终归会有回报。
在熬过了那最让魏来痛苦的时间之后,所有的灵力被魏来牵引着涌入他的幽海,魏来微微平复了一番自己翻涌的内息,终于有了闲暇去内视自己内府之中幽海的状况。而入目的景象却让魏来的心头一颤,脸上的神情错愕。
算起来魏来进入幽海境也有数日的光景,而这几日以来,他几乎日日都在这聚灵塔中吸纳灵气,须知这天字级的聚灵阵内灵气充沛,近乎是达到了此外天地灵气的百倍浓度,于此间修行一日,所吞纳的灵气,近乎塔外白日。而饶是在这样的状况下,魏来幽海之中所堆积的灵气相比于他广阔无垠的幽海依然只是几近不可见的沧海一粟。但此刻,那星末大小的金色光点在吞龙之法的转化下所化为的灵力堆积入幽海之后,魏来的幽海虽远不足以被其填满,但这幽海之中却已然出现了如湖水一般的灵气,在幽海之中翻涌。并且,这些由那上神之力转化而来的灵力不仅数量上庞大,且气机纯粹,绝非天地间吸纳的寻常灵力可以比拟。
魏来心头一喜,本来于此之前他还在暗暗苦恼,以自己这幽海的大小不知何时方才能将之填满,可此刻这金色光点却给他带来了意外之喜,他暗暗在心底估算了一番,最多三百枚与之前一般的金色光点,他便可以填满幽海。虽然这同样需要不少的时间,但比起之前的遥遥无期,此刻所需的时间已然算不得久了。
这样想着,魏来收回了自己的心神,目光再次落在了那致使他遭遇这番境遇的那六枚黑色碑文之上。
他算了算时间天色尚早,便在那时沉声言道:“前辈,我再从这碑文之中取来一道上神之力,劳烦前辈们再助我一次。”
经历之前的对话,虞圭章的心底对于魏来是又敬又怕,敬的是魏来慷慨大义,愿意将那吞龙之法倾囊相授,而怕的是这少年看似人畜无害,但心思却极为敏锐。虞圭章不敢再耍那些不必要的小聪明,他当下便点了点头,言道:“恩公做便是了,虞某与族人们随时听候恩公调遣。”
“嗯。”魏来满意的点了点头,再言道:“这一次转化来的灵力就全部分给诸位前辈吧。”
本来已经对于今日的收获心满意足的虞圭章听闻此言,心头一颤,竟是在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方才已经感受过那道上神之力中所包裹的力量是如何的磅礴,虽然他们足足有十万阴魂,分担下来每个人所得的阴气并不会太多,但也足以让他们从之前的虚弱中恢复过来。
“这如何使得……”虞圭章有些颤声言道,语调之中感激与激动之意并存。
“前辈勿需多言,日后诸事我都还要仰仗前辈,前辈就不要推辞了。”魏来这般说罢,心神一沉便再次将自己的灵力伸入那黑色碑文之中。
虞圭章听到这处也知魏来所言并非作假,他沉默了一会,言道:“恩公此番恩情,虞某永世不忘。”
在肃然的说完这番话后,虞圭章也未有再多做矫情之语,而是领着诸多阴魂们严阵以待,等待着那上神之力的到来。
至于魏来,他这么做并不是讲的笼络人心,实则是他之前虽然吸纳了一枚上神之力的力量,但庞大的灵力对他的经脉却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若是短时间内再吸纳了一股这样强大的力量,对他的经脉会造成不可预知的伤害,他自然不愿意冒这个险,可同时他的心底对于这黑色石碑中的一切有充斥着难以遏制的好奇它来历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魏来的府邸之中?其中那股比起上神之力更加强大却又对魏来极为亲和的力量又是什么?这些疑问盘踞在魏来的脑海,让魏来决定尝试着将自己的灵力再次注入那石碑之中,而这样一来,免不了那上神之力又得被灌入自己体内,魏来想着自己既然无福消受,倒不如将之作个顺水人情。
念及此处,魏来没有任何迟疑,便将灵力再次注入那黑色石碑之中。
有了之前的经验,魏来这一次愈发的小心,他做好了随时收回灵力的准备,毕竟之前的那一枚金色神力已经让他难以消受,若是这一次吸纳得太多,即使有十万阴魂相助,也有可能生出麻烦。
而当魏来的灵力伸入到那黑色石碑之中时,与之前一般的是那石碑中充斥着的那股力量再次朝着魏来的灵力包裹了过来。
魏来不再如之前那般警惕,只是心神却赶忙铺开,想要趁着这个瞬间探明这黑色石碑中的秘密。
那是极快的一刹那,在对方再次朝着他输送灵力的紧要关头,魏来的心神荡开,又赶忙收敛,收回了伸入黑色石碑之中的灵力。
一枚上神之力在那时涌入了魏来的体内,十万阴魂们催动着吞龙之法,吞噬这上神之力。
而魏来却眉头紧皱的思虑着在那一刹那将他所得的讯息。
这上神之力并非来自黑色石碑本身,而是通过某种法门从遥远的某处吸纳而来。
而就方才魏来感应到的讯息来看,那道吸纳上神之力的法门……
像极了《鸠蛇吞龙》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