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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他曾是少年     吞海txt下载     吞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魂乘风归

    袁袖春的面色平静,甚至嘴角还隐隐带着些许笑意。

    那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像极了书中的翩翩君子。

    “韩统领这是做什么?”身旁那黑狼军的统领的怒斥让袁袖春那一脸笑容忽的收敛,他皱起了眉头,朝着名为韩觅的黑狼军统领喝道。

    韩觅闻言,顿时一脸的惶恐,赶忙低首退了下去。

    袁袖春这才笑眯眯的看向翰星碑诺大的台阶下,以萧白鹤、宁陆远以及徐陷阵为首的三霄军众人,嘴里又肃然言道:“三霄军曾为我大燕立下过汗马功劳,我大燕如今之太平盛世,是三霄军英烈们用刀剑与血肉拼杀出来的!三霄军岂会谋反??”

    袁袖春这忽然转了性子的言辞,并未让台阶下的众人心情好上半分,尤其是萧白鹤三人更是眉头紧皱,神情肃穆。

    袁袖春说完这话,自然也将萧白鹤三人此刻脸上的神情尽收眼里,他微微一笑,眯着眼睛盯着三人问道:“三位统领,在下说得对吧?”

    萧白鹤三人静默了一会,周围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也大抵从这番看似恭维的对话中闻出了一股浓重的火药味,纷纷静默了下来,方才还人声鼎沸的翰星榜外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时落在了这三位手握宁州军权的三霄军统领身上。

    “呵呵,殿下与陛下厚爱三霄军,这些年来多有抚恤,三霄军上下感念此恩,亦绝无二心。”大抵也是觉得这般拖下去并非良法,三人之中的徐陷阵在那时迈步而出,朗声言道。作为三霄军统领中平日里做派最为豪爽的那位,看似厚道的徐陷阵说出来的话却是将这绵里藏针发挥到了极致。

    这话里的逻辑,但凡了解些许这些年大燕朝堂所作所为之人,便会读出其中味道。毕竟徐陷阵所言之中说得真切,是因为朝堂的关照,三霄军方才感恩戴德,绝无二心,而若是没了那所谓关照,那三霄军会做什么,不做什么,便谁也说不清楚了。

    袁袖春当然也明白徐陷阵话里的玄机,也知道自己想要逼迫对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些承诺的举措并未得逞。不过他也并不将之放在心上,微笑着便再言道:“既如此,三位便带着众将士好好观礼便是。”

    徐陷阵眉头皱起,正要再言说些什么,可身旁的萧白鹤却猛地迈步而出,走到了他的身侧,盯着袁袖春便问道:“敢问殿下要让我们观何礼?”

    大概是经历了前些日子胡素白之事的缘故,萧白鹤也算是彻底与太子还有金家撕破了脸皮,虽然不知道萧大统领的后路准备的如何,但此刻他追问袁袖春时,看上去倒是底气颇足。

    “不是已经在请帖上写得清清楚楚,为翰星大会揭榜,阁下是养尊处优久了,连字都不认识了吗?”袁袖春身旁的那位韩觅再次寒声言道,比起萧白鹤那本就不善的态度,韩觅的语调愈发的幽冷,带着一股毫不遮掩的嘲弄意味。

    “翰星大会的揭榜被州牧定在十一月,距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忽然提前了一个月,我们怎么没有接到州牧大人的手谕呢?”萧白鹤又问道。

    “放肆!太子在此,哪还需要什么州牧手谕?”韩觅怒斥道。

    “呵呵,这位大人说笑了,能有太子殿下亲至为宁州的翰星大会揭榜自然是宁州百姓的福分,有无州牧手谕倒也无甚重要。”徐陷阵笑眯眯的言道,一副和事佬的老好人架势。

    “那既然如此,三位统领带着兵马来此是何缘由?就不怕冲撞了殿下……”韩觅又问道。

    但话才出口,一旁的袁袖春便伸手将之打断:“韩将军这是什么话,三位统领想必是担忧我的安危故而带兵前来,何来冲撞一说,既然到了,那便请诸位将士一同观礼吧。”

    袁袖春依旧满脸笑容,一副与民同乐的贤德之相。

    说着袁袖春便转过了身子,便要继续顺着翰星碑前那长长的石阶迈步而上,继续被这领着大军到来的三霄军所打断的揭榜仪式。

    “恐怕殿下今日还没办法揭榜。”可他的脚步方才迈出,之前一直沉默的宁陆远却也在那时迈步走到了徐陷阵与萧白鹤的身侧。

    三位三霄军的统领少见的再次聚首,并且看这模样,大有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架势。

    而袁袖春更是在那时驻足转身,看向走出的宁陆远,之前他一直在自己脸上强撑出来的冷静与笑意在那一刻终于有了些许将要分崩离析的趋势。在接连经历了胡素白之事与求亲失败之后,宁州的三霄军,对于袁袖春来说唯一还存在被他拉拢可能的便只余下了宁陆远所代表的青霄军,并且在于此之前,袁袖春便通过首辅周阁老与宁家多有接触,也是此前他最后把握拉拢的一方。可如今,宁陆远的行径却无疑是在告诉袁袖春,他亦选择了与袁袖春决裂的道途。

    这也意味着袁袖春在宁州的谋划还未开始,便已经趋于崩盘,袁袖春如何能够还继续保持镇静。

    他死死的盯着宁陆远,好一会之后方才咬着牙低声问道:“宁统领,此言何意?”

    宁陆远好似没有听出袁袖春那语调中所裹挟着盛怒,他拱手躬身,态度恭敬,语调平静的言道:“敢问殿下,请帖中殿下所言要请天阙界高人所行之事可是当真?”

    袁袖春显然早已料到了对方的这番质问,但他更明白,随着宁家的背离,他在宁州已无能够布局谋划的棋子,想要获取与金家对抗的力量,他身旁那两位天阙界的门徒是他必须要讨好与笼络的对象。这样思虑着,袁袖春的心意已决,他点了点头:“自然不会有假。”

    “那殿下可清楚所谓的山河图对于宁州到底意味着什么?”宁陆远又问道。

    山河图三字一出,周围之前尚且不明所以的百姓们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而这样的惊呼并未在响起之后归于宁静,反倒是在于此之后惊起一阵阵愈发绵绵不绝的窃窃私语。

    袁袖春当然明白那些因此而响起的议论,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到底是何缘由,但走到这一步,他岂能回头?

    他的面色一沉,盯着那些目光,决然言道:“自然知道。”

    “看样子殿下确实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宁陆远瞥见此景,脸色一暗,莫名的长叹了一口气。

    而他身后的三霄军似乎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东西,纷纷将手按在了各自腰间的长刀之上。

    袁袖春面色一变,周围那些黑狼军们也下意识的握住了各自的刀剑,目光警惕的看着身下数以千的计三霄军。

    “怎么?你们打算抗命?”袁袖春不免有些紧张,但却强撑着自己周身的气势,喊声问道,可他眸中此刻闪烁着的光芒却已然将他内心的惶恐暴露无疑。

    他此言一落,一道浩大绵长的雨幕之音荡开,三霄军腰间的长刀在那时尽数出鞘,数千道耀眼的光芒亮起,将整个翰星碑前照耀得恍若白昼。

    “保护殿下!”韩觅也算是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见此情景根本来不及多想,便于那时高声喝道。

    只是他此言方才作罢,众多黑狼军也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刀剑,严阵以待之时。

    为首的萧白鹤三人却是猛然单膝跪下,高声言道。

    “宁州疆域,乃三霄百万先烈所铸。”

    “三霄有誓,三霄在世不负三霄。”

    “殿下既欲亡宁州,便请殿下先……赐死我等。”

    而后,他们身后台阶下的三霄军甲士亦随之齐刷刷的单膝跪下,他们手中那曾指向环视大燕之虎狼、之仇寇的长刀被他们架在了自己的颈项上。

    他们朗声言道,决然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宛如惊雷,宛如潮水。

    他们说:“请殿下赐死!”

    “请殿下赐死!”

    “请殿下赐死!”

    ……

    那声音于这翰星碑前来回响彻,久久不息……

    就像是这六十载春秋以来,百万游荡于关外未得安息的三霄阴魂,在借着风与雪,乘着月与夜,来到此间,质问眼前的皇子与整个大燕天下……

第一百四十章 诸君请死

    “请殿下赐死!”数千位甲士的高呼回荡,久久不息。

    魏来有些愕然,在双方当真起了冲突的诧异中过去之后。眼前真正震撼到魏来的却是这数千位赤霄军以死相逼的气魄。

    山河图……

    魏来在心底叨念着这个辞藻,他几日前他曾听徐?提起过这山河图的存在。此物是天阙界培育后辈的重要凭仗,但同时催动此物需要耗费数量庞大的气运,即使在有仙国之称的天阙界中,山河图的动用也是极为慎重,似乎只有在新一任的道子与将星确立之后方才会催动,可见其需要耗费的气运何其巨大。魏来隐隐觉得,这股巨大的气运一旦被从宁州剥离,再加上乌盘龙王的蚕食,恐怕整个宁州真的就离化为死地不远了。

    想到这里,魏来的心头一沉,亦更为此刻三霄军所为而暗暗心生敬佩,三霄军于此之前确实为各自的前途而分崩离析,甚至相互算计,可一旦到了这事关宁州存亡,或者说事关那句三霄在世不负三霄的誓言时,三霄军各部却是表现出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决然与不计代价。

    “啧啧,破釜沉舟已到这般地步,着实可怜啊……”魏来正如此想着,一道悠哉悠哉的声音忽的在他耳畔响起,魏来侧眸看去,却是那今日一早便不见踪影的初七。而不仅是他,龙绣与刘青焰,被徐余年推着的徐?亦都在那时从各处来到了魏来身侧,显然众人都如魏来一般,在或主动或被动的得知此刻翰星碑前的情形后,纷纷赶了过来。

    而初七这般带着些调侃问道的言语,自然也落入在场诸人的耳中。

    魏来的眉头微皱,多时有些不喜初七在此刻的嬉笑,但身为徐家少公子的徐余年显然对此更为敏感,他瞪了一眼那个在自己“姐夫”家混吃等死的男人,然后寒声言道:“三霄军为宁州付出了多少岂是你一个外人可以随意评判的?”

    初七微微一笑,并不恼怒,他双手环抱于胸前,目光依然盯着翰星碑前的场景:“付出得多,不见得就值得佩服。”

    “就像南辕北辙的马车,跑得再卖力,方向错了,就终究到不了它想去的重点。”

    “三霄军的忠与义,说起来大义凛然,堂堂正正,可最后却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宁州。说好听点,这叫当局者迷,说难听点……”说道这处,初七一顿,然后转头看向随着他这番话的不断吐出而脸色一息难看过一息的徐余年,眯眼再言道:“那叫……坐井观天。”

    “你!!”徐余年哪曾受过这般侮辱,他的眸中顿时有煞气涌动。

    只是还不待他的满心怒火稍有宣泄之机,那翰星碑前的情形便又有了新的变化。

    “三位统领这是在逼宫吗?”那立在翰星碑高高的台阶上的袁袖春低声言道,他的目光阴寒,藏在袖口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如龙蛇盘踞。

    宁陆远三人依然跪拜在地,亦低着头不曾回应袁袖春的怒斥,只是高声再言道:“请殿下赐死!”

    他们身后那数千名赤霄军亦随即言道:“请殿下赐死!”

    绵绵不绝的声响再次回荡,宛如春池中激起的涟漪,层层叠叠。

    袁袖春的脸色铁青,他当然预想过宣布山河图之事后会招来宁州各部的强势反弹,为此他也预想过好些个解决或者说镇压这些反对声音的办法。可他唯独没有想到,这宁陆远三人竟是如此决绝,上来便是以死相逼,根本不给袁袖春半点施展他早已准备好的计策的机会。

    “殿下,三霄军在宁州深得民心,此事万不可为,切勿因小失大。”一旁从一开始便眉头紧皱的阿橙在那时迈步来到了袁袖春的身边,低语言道。

    袁袖春的脸色愈发的难看,眸中光芒闪烁可谓阴晴不定。

    “山河图出,宁州的青年才俊亦可入我山河图中,世人皆知得此机缘,受益无穷,于殿下而言是笼络人心的机会,于宁州百姓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福报,如此利国利民之举岂能因区区几个武夫的短视之举,就此作罢?”这时,那位天阙界来的左先生不紧不慢的低语道。他的脸色平静,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此刻这翰星碑前那凝重的气氛,而至于他身旁那位锦衣少女,更是神色轻松甚至还带着些许好奇意味的瞪大了眼珠子四处张望,似乎是觉得眼前这群跪拜在翰星碑下,以死相逼的甲士们是一幅有趣至极的场面。

    阿橙听闻老人的诡辩,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深深的看了老人一眼,目光便再次转向袁袖春:“殿下,这话是骗不了有心之人的。随着乌盘龙王神庙的不断修筑,宁州的气运早就薄弱不堪,若是再被山河图吞纳,宁州从此之后便会化为死地,恐怕百年内都难再有起色!殿下此举或可遗祸数代啊!”

    阿橙的语气颇为急切,很难想象,以她的性子会有这般失态的一天。

    但素来对阿橙颇为重视袁袖春在听闻阿橙此言后,却是眉头一皱,双手握紧,嘴里低语道:“若是金家把持朝政,我大燕四州之地都会生灵涂炭,以此宁州一州之地,换大燕亿兆生灵安稳,岂有错焉?”

    袁袖春这样的说着,他的身子紧绷,双眸瞪得浑圆,眸中隐隐有血色泛起,在瞳孔中荡开。

    阿橙愕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颤抖的身躯,血红的双眸,脑海在还依然回荡着对方方才说过的那一番话。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忽的变得如此的陌生,如此的面目全非……

    “殿下……”以至于那到了嘴边的劝解之言在这时,悬在了她的嘴边,终究再也未有吐出。

    ……

    “山河图一开!”这时,袁袖春蓦然看向身下的那群甲士,然后目光越过了众人,在周遭百姓身上一一扫过。

    “我宁州翰星榜上的青年才俊皆有机会前往山河图中,夺其机缘,得其造化,于国于民都是大有裨益之事。诸君都是我大燕柱石,切莫受了奸人挑拨,被他人当做枪使。”

    袁袖春说完这话,微微一顿,目光在众人身上又一次扫过:“佛家有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诸位若是想明白了就放下手中的刀,退到一边,此事袁某人不仅不会记挂,还会向父皇禀报,言说诸位都是能为大燕献身赴死的勇士,为诸位求得官进一品,绸缎百匹的重赏!”

    这样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至少于袁袖春看来,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不怕死的家伙?只要有一人动心,但必然这数千人中就会有更多的家伙在这样的重利之下分崩离析,届时眼前的僵局自然不攻自破。

    只是当说完这番话,袁袖春抱着满心期待看向身下的那群三霄军甲士,瞥见的场景却让他眉头紧皱,那数以千计雪白甲胄依然跪拜在地上,一动不动,自然也无一人回应他自以为是的“离间计”。

    场面上陷入了一阵颇为尴尬,亦更让袁袖春难看的静默。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断则断,切莫做妇人之仁。”这时他身旁的左鸣忽的低语言道。

    这样的话让阿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而袁袖春却显然听明白了左鸣语气中的催促味道,袁袖春的面色一变,咬了咬牙,在那时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跪拜在地的那些甲士,然后猛然决绝的转过了身子,朝着翰星碑所在高处,继续拾阶而上。

    而随着他的迈步,一头巨大的金色龙相忽的自袁袖春的背后升腾而起,那是代表着大燕气运的龙相,这样的事物只有大燕的皇族能够催动,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动用此物护身,而无对敌之效,尤其是在面对大燕治下的百姓时,此物的威能巨大,即使是八门大圣也不见得能伤到身为太子与君王的二人。但除开护体的功效之外,此物还可作为凭证,驱使大燕境内册封在册阴神阳神,当然亦可用于更改被铭刻在翰星碑中,即将到来的翰星大会的规则……

    而这头的龙相的唤出,自然也意味着袁袖春驱动山河图的决意已定,再无回旋的可能。

    台阶下跪拜着的宁陆远三人在那时互望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见浓浓的惊骇与苦涩。

    他们在收到那封毫无征兆的请帖之后便意识到事情不对,请帖中虽冠冕堂皇的言说要为宁州翰星大会开的优胜者洞开山河图,为宁州青年才俊谋求天大的机缘。可同时袁袖春也废除了此次翰星大会只允许大燕百姓参与的规则,这样一来一旦山河图现世的消息在北境传开,恐怕无数北境各地的年轻一辈都得涌入宁州,届时宁州的年轻一辈能在这番争斗中获取几个名额?估摸着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而相比于这少得可凉的收获,宁州却要付出数量巨大的气运作为代价,这对于被乌盘龙王蚕食多年的宁州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自此宁州百年内注定灵气稀薄,后辈难有出头之机会。

    而在这弱肉强食的北境,没有数量足够的修士,便意味着宁州于后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只能任人鱼肉。

    宁陆远三人于此之前从未想过袁袖春真的敢做出这般明目张胆又令天怒人怨的事情,可如今看来,他们终究低估了这位太子殿下心狠手辣的程度即使如此以死相逼,即使此后会让这位太子殿下在大燕风评急转直下,依然无法阻止其拉拢天阙界,维护自己太子之位的决心。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而这时,那位太子殿下已然走到了翰星碑前,他朝着光芒闪烁的翰星碑伸出了手,那时他忽的一顿,回眸看向宁陆远等人。

    就在宁陆远等人暗以为事情有所转机之时,袁袖春却咧嘴一笑,张口言道:“我意已决,诸君请死吧。”

    说罢,那伸出的手猛的向前,就要按向矗立于他身前的翰星碑!

第一百四十一章 狮子

    整个翰星碑前,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山河图到底对于宁州意味着什么,对于在场的百姓来说,不见得人人都能理解这其中的可怕与祸端。但无论是三霄军的以死相逼,还是此刻静默下来的场面都无疑是在告诉这些百姓们,眼前的事态的严重性。

    “这怎么办?难道要真的自裁?”孙大仁皱着眉头看向身旁的魏来,他当然同样也摸不清山河图到底是个啥玩意,又为何会让这些三霄军不惜以死相逼。但在他的逻辑里,跟魏来有过过节的袁袖春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好人,那他做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是好事,与之相对的三霄军自然就在行一件天大的好事。故而此刻他这般说着,目光之中不乏忧虑之色。

    “宁州这些年来,昏招不断,我以为是江浣水妇人之仁,如今见这三霄军,才知是蛇鼠一窝。”魏来还未来得及回应孙大仁,倒是一旁的初七抱手于胸前,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对着跪拜于地的三霄军们评头论足。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话出口,推着自家阿姐的徐余年顿时不满的高声怒斥道。此刻他的父亲已经赤霄军正遭遇天大的麻烦,以徐余年的性子,又岂能任由初七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在旁说三道四。

    初七耸了耸肩膀,对于徐余年的愤慨视而不见,反倒继续慢悠悠的言道:“就是我远在天罡山也听说过袁家这些年来的削藩之举,在他袁家心底,三霄军是他们打鸟的良弓,猎兔的走狗。如今鸟尽兔死,他袁家恨不得早一日折弓烹狗,三霄军却还以死相逼,此举说是正中下怀却也不为过。你说三霄军此举算不算得蠢?”

    “你!?”徐余年怒目而视,就要发作,却被他身前的徐?伸手拉住。看得出,徐?在徐余年的心中还算颇有威信,徐余年虽然依然满脸不忿,却终究暂时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怒火。

    “不过你放心,三霄军就是再蠢,应该也蠢不到真的自裁,若真是如此,三霄军我看以后也不用叫三霄军了,改命三傻军吧。”初七却显然不懂得这见好就收的道理,反倒颇有些故意激怒徐余年的意思。

    徐余年毕竟年轻气盛,听闻这话方才被他压下的怒火在那一刻又蹭蹭的往上涌,几乎就要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

    ……

    而这时,已经走到了翰星碑前的袁袖春,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就要按在那翰星碑上。

    这是翰星大会揭榜仪式必经的过程,而身为大燕的太子,也只有通过接触翰星碑,方才能将护佑自己的大燕气运注入翰星碑中,从而去改变翰星碑内早已被铭刻好的规则,而一旦他的手触摸到翰星碑,那一切便会成为定局。

    宁陆远三人对视一眼,眸中的神色凝重,他们可比这些一心看热闹的寻常百姓们可清楚太多,一旦山河图之事成了定局,对于宁州来说,那便是灭顶之灾。三人的心思一沉,那架在脖子上的刀缓缓方向,杀机却于那时涌现。

    这是一个很困难却又很简单的选择。

    反与不反。在自从楚侯死后的十多年来,这个问题曾不止一次在深夜中浮现在三个男人的脑海。先辈堆积下来的忠义之名,大燕四州之地的生灵涂炭,以及连同三族在内,数以万计的将士前途,都是他们难以衡量得清的东西。如今的宁州与三霄军早已在十余年的蚕食间薄弱不堪,反是死路一条,不反,以大燕朝堂先是乌盘龙王后是山河图的做派,似乎也并不打算给宁州半点活路。

    三位经历了最混乱年代,也见识过宁州风云变幻的男人,似乎在这时得到了些许答案。

    他们的身子缓缓站起,握着雨幕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们起身,身后的甲士们亦起身。

    他们握刀,身后的甲士们亦握刀。

    他们朝着台阶上那位有龙相相护的男人杀去,身后的甲士们亦紧随其后,就像数十年前那些三霄军追随他们的先人一般,刀锋所指,生死无惧。

    只是,那些曾经面对仇寇的刀刃,此刻却伸向了他们曾忠心护卫的君王。

    可歌可泣,却又亦如初七所言……更有些可悲。

    韩觅眯起了双眼,这是他预料中的事情,他的手伸出,张开,七道神门在他周身浮现,一头黑狼、一尊神魔、一柄刻满鬼怪的长刀浮现,无数身着黑甲的甲士从人群中跃起。天阙界的那位左先生也迈步上前,他的黑袍鼓动,比起韩觅更加狂暴与强悍的气息自他的体内溢出。

    就在双方眼看着就要冲撞在一起的瞬间,也在袁袖春伸出的手就要碰到那翰星碑的石碑的刹那。

    一阵似有若无的风忽的吹过。

    这当然是糊涂至极的措辞,可事实上,在那时确实有一道并不存在的风,忽的过境,悄无声息的越过了所有人或诧异或惊恐或愤怒又或得意的脸,然后它扬起了那件橙色的长衫,鼓动其那橙衫外利落的马尾。

    于是乎,昼明夜尾出鞘,白与黑交织的锋刃割开杀声震天的场面,雪白的夜尾横在了男人的手与漆黑的翰星碑前,而漆黑的昼明则被架在了女子雪白颈项上。

    “橙儿?!”袁袖春一愣,那因为某些狂热的念想而通红的双眸,在望向身旁的橙衣女子时,恢复了些许清明,但清明之后,却是更多的不解与愤怒。

    “殿下!此事遗臭万年,万不可为!”阿橙低声言道,脸上的神情悲戚,嘴里的语调决然。

    “他们要反!你也要反吗?!”袁袖春高声怒斥道,眸中的神色愈发的张狂与炙热。

    面对袁袖春几乎失心疯一般的质问,阿橙脸上的神色平静,她盯着眼前那双充血的双眸,言道:“阿橙的命是娘娘给的,阿爹的尸骨是娘娘帮忙收的。天下所有人都会反殿下、害殿下,唯独阿橙不会。”

    袁袖春听闻这话,目光忽的转向那已经被阿橙架在了颈项上的长刀,他压低了声音问道:“若我一定要这么做呢?”

    他说着被昼明阻隔的手又往前伸了伸,似乎是想要挣脱阿橙的阻拦。

    “阿橙的命是殿下的,阿橙若是无法拦着殿下往死路上走,那就让阿橙先行一步,去泉下,向娘娘恕罪吧。”阿橙这样说罢,架在她颈项的长刀被她微微用力,一道血痕就此浮现。

    袁袖春瞥见此景,不免心头一紧,他终究在那时还是有了些动摇。

    “我……”袁袖春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你说你在泰临城受金家左胁迫,一身报复本事无从施展。来了宁州就要一展拳脚,怎么?到头来还是要听他人之言,就这本事,我看不如将你这太子之位还给你弟弟得了,反正都是受人钳制的傀儡,不是吗?”可这时,那站在一旁,从这场变故开始以来便一直缄默不语的那位天阙界少女忽的张开了嘴,用她清脆甚至有些稚嫩的声音,轻声言道。

    这话一出,无疑戳中了袁袖春的软肋,他眸中再次泛起红光,那分明有所软化的他态度于那时再次变得坚决。

    “我是大燕太子,勿需你来教我行事!”他这般低语道,一把拍开了拦在他身前的长刀,伸出的手就要再次按向翰星碑上。

    翰星碑的台阶下,黑狼军与三霄军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周围的百姓们没了一开始看热闹的心思,惊呼着便要逃窜,袁袖春的手缓缓的按向翰星碑,这一次,似乎再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拦这位太子殿下的决意。

    绝望之色终于漫上了阿橙的眉梢,她的性子刚烈,没有诸如三霄军那般的顾虑。

    素来言出必行的阿橙在那时几乎没了半点犹豫,她握着昼明的手猛地一紧,就要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那是决然的一刀。

    对于阿橙来说,她并不留存任何的恐惧与不甘。

    她说她的命是凌照娘娘给的,现在她将这条命还给她的儿子,这很公平,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很公平。

    她等待带着昼明割开喉咙时的薄凉,与鲜血奔涌出她颈项时的炙热。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他爹曾对她说过。

    楚家的人,生来与刀为伴。

    握得住刀,就握得住自己的命。

    她爹终究在泰临城一道接着一道的诏令下放下了自己的刀,然后,他便丢了自己,也丢了整个楚家的命。

    而现在,她握着当年她爹握过的刀,准备了解自己的命,自己那条本该死在十多年前,却幸运又不幸的被捡回来的命。

    她觉得她爹说得不对。

    刀和命不一样。

    每个人都可以握住自己的刀,但却没有人能握住自己的命。

    她坦然接受某些即将到来的命运。

    但命运却在那时拒绝了她的“皈依”。

    ……

    就要割开她颈项的昼明忽的倾斜,某种巨大的力道袭来,将那把她到死都依然紧握的刀从她的手里拉扯了出来。

    阿橙有些恍惚,她抬起头看向头顶,却见昼明飞向穹顶。

    然后一声声惊呼响起,阿橙转过头,看向台阶下,无论是黑狼军还是三霄军,都在这时有了与阿橙一般的遭遇,他们手中的刀剑都被那股忽然涌出,又强大无匹的力量所牵引,纷纷脱手而出,飞遁向了天际,悬在了半空中。

    所有人在那时都是一脸的惊魂未定,亦都在那时抬头看着天际。

    左鸣的眉头皱起,论修为他是在场众人之中首屈一指的存在,他显然从这番变故中感受到了更多,他抬头看向天际,眉宇间的神色凝重。

    而萧白鹤三人也在那时抬头看向穹顶,他们顶着那悬着半空中的刀剑,眸中的神色变幻,似乎与左鸣一般都在那时感受到了一些东西,但不同于左鸣此刻眸中的震惊与凝重的是,三人的眼中闪动着的是眸中炙热的期待与对于那期待未有得到确定前的惶恐。

    “这是……”孙大仁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抬头看着脸上写满了毫不遮掩的震惊。

    周围诸如龙绣徐余年之流亦都依然,只有那位初七平时着前方,双手环抱于胸前,嘴角却忽的上扬似笑非笑。

    坐在轮椅上的徐?转头看向一旁的魏来,二人的目光对视,大抵都从对方的眸中看见了一样的神色,二人的心思想通,勿需多言都明白了对方所想与自己如出一辙。魏来更是那时低语道:“他来了。”

    ……

    袁袖春当然也感受到了这般异样,他回眸看向身后,神情张扬,他朗声言道:“大燕太子在此!何人放肆!”

    半空之中刀剑摇曳,却并无人回应他的怒斥。

    袁袖春眸中煞气涌动,他猛地一跺脚,身后的龙相身形猛然陡增数倍,金龙仰天长啸,一股帝王闻言荡开,席卷全场。

    “大燕护国阴神何在,听我敕令,捉拿逆犯!”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此言一落,他背后的龙相再次仰天长啸,随即已入夜幕的穹顶之上,有数道如星辰一般的璀璨光芒亮起,那些光芒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亮,也愈来愈近,转瞬便裹挟着无边的威势,如流星坠落一般,带着巨大的轰响落在了袁袖春的身侧。

    那是足足八道身影,亦分立袁袖春身侧八方,皆身着金色甲胄,背负刀剑枪戟,他们单膝跪拜在地,落地之处的地面裂开如蛛网一般的裂纹。

    “御前八将拜见殿下!”那八道身影朗声言道,此言一出,周围那些被刀剑悬空的异象所吸引的百姓们听闻此言纷纷发出一阵惊呼。

    御前八将是大燕太祖亲自册封的八位开国重臣,将之身为引入祖庙,以为护国阴神,即使到了近百年后的惊天,御前八将的后人依然在大燕朝堂中拥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而作为大燕祖庙中少有的异姓阴神,御前八将的实力自然勿需言说,再没有帝王手谕的情况也只有当朝太子能有权调动……

    “去!于我拿下那故弄玄虚的恶徒!”袁袖春怒斥道。

    “是!”

    那八人低声应道,随即站起身子,面朝那刀剑悬空的天际,他们背后金色的刀剑枪戟于那时被他们取下,纷自握在手中,浩大的气势自他们体内荡开,金色的光芒暴起,化作八道巨大的光柱直冲天际。

    “何方魑魅魍魉!藏首宵小!速速出来受死!”八人于那时同声厉声喝道,那八道金色光柱如得敕令一般猛然绽开一股浩大的气息,弥漫涌向那漫天悬空的刀剑。

    而就在金色的光芒蔓延触及到那刀剑的边缘时……

    吼!

    一声长啸从远处传来,漫天的刀剑锋芒一转,纷纷指向地面上的八尊阴神。

    而随着这声怒吼的音浪袭来,那八尊阴神,身形摇晃,竟有些摇摇欲坠之感。身为护国阴神的八人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眸中看到浓郁的震惊之色,他们的面色一沉,再次喝道:“何方妖孽,可敢现身一见!”

    翰星碑前的衡珞街上拥堵慌乱的人群在那时忽的停止自己的躁动,百姓们开始极有序的朝着两侧退开,像是要给某些人让出一条道来一般。

    那八尊阴神也似有所感,在那时顺着那条人群自觉让开的通道望去。

    他们看见了一道佝偻的身影,弯着腰,负着手,慢慢悠悠的朝着此间走来。

    忽起的夜风扬起了老人长长的胡须与鬓角的白发,他抬起头笑眯眯的将自己的目光与那八尊阴神对视。

    阴神们的身躯随即一颤,在那一瞬间,他们恍惚看见了老人佝偻得有些孱弱的身躯背后,有一双巨大的眸子正透过夜色与风雨,穿越时间与空间,从千年以前又万里之外注视着他们……

    那是一双……

    狮子般的眼睛。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畜无害

    “你是大燕命官?”御前八将身为大燕的护国阴神,对于大燕气运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老人出现的一刹那他们便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郁又熟悉的气息。

    老人面对这八尊阴神的询问,并不回应,而是慢悠悠的继续迈步向前。

    包围在翰星碑周围的三霄军甲士们在看清老人的容貌时,纷纷身子一震,然后根本勿需任何人出言指挥,三霄军的甲士们便极为自觉的朝着两侧退开,给老人让出了一条道来。身为三霄军统领的萧白鹤三人,同样也是脸色一变,对于老人的到来表现出足够的震惊与诧异,而在这样的各色 情绪退去之后,萦绕在三人脸上的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喜色那是久经黑夜之人终于瞥见曙光时才能在脸上漫开的神情,那是……希望。

    出于本能的,三人就要上前搀扶老人,可老人却摇了摇头,阻止了三人的行动。萧白鹤三人虽然对此不解,但却极为知趣的未有去忤逆老人的意思,只是随着那些甲士们一道忒快,给老人让出路来。

    老人就这样缓缓慢慢的迈步,顺着翰星碑前的台阶拾阶而上。

    很快他便来到了那被黑狼军所拉开的防线前,失了刀剑的黑狼军甲士们对于这忽然到来的老者表现出极为强烈的警惕,事实上在这宁霄城中,能让三霄军与众多百姓自主让出道来的人并不多,而其中年过古稀的老人,更是只此一家,对于他们来说,老人的身份并不难猜测。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面对这看似孱弱佝偻的老人,那些在泰临城凶名赫赫的黑狼军们却一退再退,并无一人敢真的出面阻止,反倒是将目光投注在那身为统领的韩觅身上,寄希望于他能给出些应对之策。

    韩觅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盯着那丝毫没有停下脚步意思的老人,脸色阴晴变化了一会,然后还是压低了声音,咬牙言道:“退。”

    黑狼军的甲士们听闻此言,一个个如蒙大赦一般,赶忙朝着两侧退去,老人目光不曾偏移半分的继续朝前迈步。那位天阙界来的左先生眉头微皱,欲言又止,锦衣少女的双眸睁得浑圆,很是好奇的盯着老人,就像是在看一件极为稀奇的事物一般。

    老人就这样在无数道怀揣着或惊奇或古怪或期待或警惕的目光下,继续迈步上前。转眼,他来到了距离袁袖春与那八尊阴神身下不过十余道台阶之处,老人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朝着那八尊阴神拱手一拜:“宁州州牧江浣水,见过八位护国神?。”

    “江浣水?”八尊金色的阴神听闻这个名讳顿时脸色一变,他们都是开过太祖一般经历过前朝之人,死后亦是被大燕太祖亲自册封,请入祖庙。他们当然未有与江浣水经历过同一时期,但每逢年关,帝王都会亲自祭祀祖庙中的各方阴神,同时将这一年内大燕境内发生的大事敬告先辈。

    这御前八将虽然肉身消亡多年,但这些年来他却并未少听闻关于江浣水这三个字眼从顶着内阁六位阁老的弹劾,压下百官的反对之声,登上这北境早已废除的州牧之位,到组建三霄军,平复宁州豪强纷争;从血战玉雪城,到死守蛮鸿关;从逼退大楚铁骑,到收复失陷六十年的茫州。这大燕数十年来有关兴衰之事,大抵都有这位老人的身影在背后凝实。

    他们说,他是北境最后的州牧,亦是护佑大燕的雄狮。

    八尊阴神之中,手持长枪之人于那时迈步而出,盯着台阶下的老人,朗声言道:“你既然身为 宁州州牧,手握一州之地的军政大权,应明白朝廷之器重,百姓之厚爱。更应每日自省,勿负此番隆恩,他年肉身归天,亦未尝不可将阴神迎入祖庙,享大燕社稷香火,却为何冲撞太子,难不成是居功自傲,忘了这君臣之道?”

    面对这方怒斥,江浣水到并未露出半点的愧疚亦或者恼怒之色,他反倒一脸微笑的看着那尊阴神,问道:“阁下可是西羽侯岳凌丘,岳侯爷?”

    那为首持枪的阴神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正是。”

    可这话出口之后,名为岳凌丘的金甲阴神忽的脸色一变,而他身后另外七尊阴神也于那时似有所感一般,纷纷眸中闪过异色。

    在那时,他们忽的感觉到老人的周身一股磅礴的气息涌出。

    那股气息并非来自什么灵力修为,亦不是什么刀意剑气。

    那是承载数量庞大的大燕气运之人方才能散发出来的气息,而于他们的记忆中,上一个拥有这么强大大燕气运加持的人……似乎除了几位大燕的帝王,便再无他人。

    “诸位可否让行?”老人将这御前八将此刻的异状尽收眼底,然后他眯着眼睛笑问道。

    八尊阴神的身子一颤,神情古怪。

    他们身后的袁袖春同样也瞧出了这八尊阴神的异状,他皱了皱眉头,催促道:“恶首既然已经现身,你们还愣着作甚!快给我拿下!”

    他的语气急切,态度颇为恶劣,带着一股颐气指使的味道。却殊不知,既然能被请入祖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被承认了其与皇族平起平坐的身份,那就应当按着辈分来计量二者之间的关系,这八人都是随着大燕太祖征战天下,为大燕立有不世功绩的人物,太祖在时亦得与他们以兄弟相称,袁袖春理应唤他们一声爷爷,此刻行径已然有僭越之嫌。

    那为首的岳凌丘闻言果真眉头一皱,回眸看了一脸急切的袁袖春一眼,眉宇间涌出些许失望之色。

    然后他朝着袁袖春摇了摇头,言道:“殿下所托,我等恐怕得有所辜负了。”

    袁袖春未曾想这些护国阴神们还会在这个时候打起了退堂鼓,他的面色难看,可又不愿意放弃此刻他唯一能够握住的救命稻草,他在那时喝道:“你们可是我大燕的护国阴神,在我大燕祖庙享受社稷香火,食我大燕气运,怎能未战先怯,如此行径如何对得起大燕列祖列宗,又如何对得起我大燕百姓的顶礼膜拜?”

    袁袖春这话让那八位阴神的脸色愈发难看,岳凌丘的眉宇间更是在那时露出了愠怒之意,他皱了皱眉头,沉声言道:“殿下也知我等是以大燕社稷香火为生的阴神,国之不存,我等便如孤魂野鬼,无处安身。这天下谁都有可能对大燕不利,唯独我们不能。”

    “殿下既为太子,他日是要登临大宝,手握大燕命脉之人,更应统筹大局,切莫因一时得失或个人喜恶,而置大燕百姓之命运于水火。”

    岳凌丘此言,语调之中充斥着毫不遮掩的怒意,以及浓郁的说教意味。这让本就因为局势多番变故而心急如焚的袁袖春此刻心头愈发的狂躁,他冷声言道:“此人早有不臣之心,今日更是对我手中亲卫出手,如此恶徒,尔等不戮之以儆效尤,还有闲心说教于我?信不信我修书一封予我父皇,将尔等这些尸位素餐之辈尽数扔出祖庙?”

    岳凌丘听闻这话申请古怪的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七位同伴,那七人的眸中大抵都充斥着与他一般的不解与失望江浣水在方才有意激发出了自己周身的气势,将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磅礴气运展露了出来。一个镇压着大燕如此数量磅礴气运之人,岂能随意杀死?他若是一死,那磅礴的气运便如无主之物一般,四溢散去,小则被窥视的恶徒窃取气运,致使大燕国运衰弱,重则,会生出足以亡国灭种的祸端。

    就如同早在十余年前,大燕朝堂便有削藩宁州之意,而宁州的之所以被大燕忌惮,究其根源便是江浣水这位州牧一人手握宁州军政大权,俨然已将宁州化为自己的私土。只要如炮制楚侯楚岚天一般将这江浣水从这世界上抹去,那余下三霄军也好,宁州豪强也罢,都无法对抗大燕这座庞然大物的碾压。可为什么,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燕朝堂未有这么做呢?

    当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这样的简单的缘由,就是初入仕途,对大燕格局有些了解之人都应当明白,江浣水是大燕朝堂的眼中钉,但同时也是大燕立足北境的柱石,如今之计只可徐徐图之,岂能杀伐交恶?而身为太子的袁袖春却敢行这天下人都不敢行,也知不能行之事,身为大燕的护国阴神,岳凌丘八人在那时有理由对大燕的未来生出些担忧。

    “殿下若是当真如此想,大可修书于当今圣上,我等愿受其咎。也请殿下,好自为之。”念及此处的岳凌丘朝着袁袖春如此言道,随后躬身一拜,那把极为同伴便在那时身形一闪,化作金光散去。

    于是乎这翰星碑前,便只余下了这大燕的太子袁袖春与那位宁州的州牧大人。

    袁袖春倒是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步,后背撞在了那翰星碑上。

    眼前的老人却笑眯眯的迈步上前,朝着袁袖春逼近。

    袁袖春的心头涌出了一阵难以名状的慌乱,那头护佑他的龙相被他全力催动横在了老人与他的身前,他厉声喝道:“江浣水!你!你要做什么?”

    老人不语,只是缓缓的伸出了手,这当然便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那头由大燕气运凝聚而成的龙相。

    但出人预料的是,以他袁袖春太子的身份,这道龙相按理来说非八门大圣不可破也,而就是八门大圣要破开这龙相也需要付出些代价。但偏偏,这龙相在老人缓缓伸出的那只苍老又褶皱密布的手的手指触碰到的刹那,龙相金光璀璨又庞大无比的身躯忽的开始摇曳颤抖转瞬便化为虚无散去。

    于是乎那只苍老的手,就那样慢慢悠悠的摁在了袁袖春的肩膀上。

    袁袖春的身子一个激灵,竟然在那时双脚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他脸色的神情变得崩溃与恐惧,嘴里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老人那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他眯着眼睛,一脸人畜无害的和蔼言道:“殿下这是何意,老臣是来帮殿下的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上路

    很早之前,在大燕的江湖上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

    楚岚天的刀、金懿凤的笑还有江浣水的嘴,所这世上最会骗人的三件东西。

    以袁袖春的年纪,大概没有机会去经历这三件东西在大燕横行的年代,虽然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与之有关的故事,但终究来得不够深刻。

    不过当老人一脸笑容的说出:“老臣是来帮殿下的啊。”

    袁袖春没有半点相信老人的意思,他摇着头一脸惊恐的想要朝后退去,但背后高耸的石碑却拦住了他的退路,他的身子瘫软了下去,几乎就要狼狈的跌坐在地。那时老人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架住了袁袖春栽倒的身子,让他免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丢去最后一丝尊严的窘迫境遇。

    “殿下要小心啊。不能为了国事不顾身体,若是真的有恙,我大燕亿兆生灵日后当何以自处?”老人一脸关切与忧虑的说道,言出由衷,若非此刻天际依然高悬着数千把刀剑,袁袖春甚至有些要信以为真的意思。

    当然,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他的心底一闪而逝,很快他的眸中便再次泛起了阵阵警惕之色,甚至下意识的想要挣脱老人的双手。

    而出乎袁袖春预料的是,这样的挣脱并没有受到半点他想象中的阻碍,老人似乎也没有以此钳制他的意思。他很是轻松的便挣脱了开来,这样的过程来得太过容易,以至于袁袖春因为摇摆身形用力过猛,身子一歪,这一次真真正正的以一个恶犬扑食的姿态摔倒在了地上。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身旁的老人见状赶忙佝下身子,伸手搀扶起一脸狼狈的袁袖春,嘴里更是高声的惊呼道,语气焦急惶恐。

    在老人的搀扶下再次站起身子的袁袖春怒火中烧,他看了一眼身旁那满脸关切的老人。他当然不相信对方真的有他此刻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忠君爱国,他反倒是将方才自己狼狈跌倒的境遇归咎于老人在暗中使绊。这让袁袖春很是愤怒,可同时看向老人的目光里却充斥着恐惧与警惕。他将方才的境遇当做了老人某种不动声色的警告,毕竟泰临城的那些大人物们也最喜此道。

    想着这些的袁袖春再也没了如方才那般挣扎的勇气,只能任由老人架着他的因为紧张与恐惧而有些僵硬的身子。

    ……

    其实,袁袖春生出这样的想法,倒也并非完全怪这位太子殿下以己度人,事实上远不止他袁袖春依然,几乎是在场无论敌我的每一个人,都在那时生出了与袁袖春一般的念头。只是有的人幸灾乐祸的感叹着这位州牧大人“杀人无形”的好手段,有人却心思沉重,如临大敌。

    但无论围观的众人此刻抱着这样的心思看着眼前这一幕“老臣扶幼主”的场景,可于他们的心底,都充斥着与袁袖春一般的对这个老人所言的那句“老臣是来帮殿下的”的不信任。

    一旁的阿橙迈步上前,拦在了正“扶着”袁袖春的江浣水的身前。她的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此刻狼狈又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袁袖春,但于数息之后女孩还是咬着牙朝着江浣水言道:“州牧大人,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

    韩觅与众多黑狼军也在那时回过了神来,同样快步上前。身为黑狼军统领的韩觅在这大燕官场沉浮多年,当然清楚眼前这个看似孱弱干瘦的老人的可怕,可那毕竟是他奉命要保护的太子殿下,若是袁袖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无论缘由,他韩觅都得举家陪葬。故而他没有太多的思虑,走到距离老人还有数丈之遥处便大声言道:“江浣水!伤了太子,宁州都得为殿下陪葬!”

    而那位天阙界来的左先生虽然并不言语,可也在那时气势汹汹的来到了韩觅的身侧与其并肩而立,周身气息奔涌,目光警惕又冷冽的注视着眼前这位老人在来此之前,他确实收到了掌教的叮嘱,言说切勿开罪这头虽老未死的狮子。但左鸣以为万事皆有轻重缓急之分,袁袖春的为人他当然不耻,但不管怎样对方都是在帮他天阙界作势,有道是打狗尚需看主人,若是这时天阙界依然袖手旁观,那传扬出去,日后还有谁敢为天阙界所用?

    这三方人马或动之以情或晓之以理,或直接以力相迫皆是要让江浣水就范,放过袁袖春。

    周围的百姓们当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从一个简简单单的揭榜仪式,演变到了近乎谋反的地步。但身为三霄军统领的萧白鹤等人在那时互望一眼,没有半分犹豫,领着众多甲士就要上前,他们的心思自然简单,无非便是要帮着自家的州牧大人拦下这些个黑狼军与天阙界来的家伙。

    铛!

    可就在他们脚步迈开的刹那,穹顶之上却忽的有一道刺耳的金戈之音荡开。

    那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刀剑在那时刀身与剑身猛地轻颤,随即便轰然落下,不偏不倚,那些刀剑尽数落在了三霄军前进的方向,于那处一字排开,入地三分,如一面刀剑组成的墙面一般拦住了三霄军的去路。

    在场众人无论敌我,大都未有想到会有这份变故,在既为这变故本身,又为这番神通手段惊诧数息之后,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注到了站在翰星碑前的那位老人的身上很明显,众人都知晓这番神乎其神的手段是出自于这位州牧大人之手,但他们不明白的是,为何老人会干出这阻拦自己人的诡异举动。

    老人弯曲的身子在那时挺直了几分,脸上和蔼的笑容收敛,变得肃穆与阴厉,他盯着身下那群被拦在刀剑组成的墙面外的三霄军,寒声言道:“衮衮诸君,碌碌燕臣。食君禄,是要忧国事,分君忧的。”

    “这世上只有要臣死的君王,哪有请君死的臣子?”

    “你们是我大燕之耻,宁州之贼!还不给我退下!?”

    就像没有人相信江浣水会真的帮助袁袖春一般,同样他们也未有想到江浣水会对三霄军出手。

    而作为当事人的三霄军以及三霄军的三位统领都在那时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回国神来。萧白鹤三人阴晴不定的看了看站在台阶上的老者,眉头皱了皱,但最后还是决定相信老人,沉声喝道:“退。”

    于是乎数千杀气腾腾的三霄军带着不解与困惑退了下来,当然所谓的退,也只是后退数?i,众人依然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在距离翰星碑最近的外围紧张的注视着翰星碑下的老人与袁袖春。

    被江浣水“挟持”的袁袖春同样也被江浣水这一手弄得有些迷糊,对于江浣水的警惕下降了些许,心底方才满溢的恐惧此刻也消减了不少。这位太子殿下,在这时终于有了些许勇气,颤声问道:“江浣……江州牧,到底意欲何为?”

    江浣水闻言转头看向袁袖春,他脸上方才在呵斥三霄军时而堆积的肃然在一瞬间瓦解,又换作了一幅和颜悦色之状,他眯眼笑道:“殿下不必担心,老臣一定会为殿下做主的。”

    袁袖春自然是听不明白江浣水要为他做个什么主,但此刻他受制于人,似乎除了等待阿橙等人与江浣水交涉外,他自己难以做出半点可以改变他此刻境遇的事情。

    “这位就是天阙界的左先生对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江浣水却并不在乎此刻袁袖春的心底在做何想,他说完这话便转头看向左鸣,笑呵呵的说道,可眼角的余光却瞟向一旁的那位锦衣少女,似有深意。

    之前哪怕这场面上的气氛再过肃杀再过混乱,那位天阙界来的少女都始终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悠闲。她就像是游历山水的过客一般,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面带笑容与好奇的看着这宁州大地上的风土人情。

    但随着江浣水那道一闪而过的目光,少女脸上的笑容忽的收敛,眸中的目光也冷冽了下来。她站直了身子,盯着老人,清澈漂亮的瞳孔中映照着老人的身躯,而除此之外,便再无他人。就像是游荡于旷野,忽然相遇的狮子,除了彼此便再无他物能让彼此警觉……

    左鸣显然也意识到了些什么,他的身子微微挪动,不动声色的拦在了老人与少女之间,将少女的身形拦在了自己的身后,然后他才看向江浣水,压低了声音应道:“正是。州牧大人有何赐教?”

    “无他,只是想待殿下与宁州百姓谢过左先生与天阙界,予我宁州的青年才俊们这天大的机缘。”江浣水笑着言道,态度恳切,以至于让在场众人听了此言都纷纷面露错愕之色,显然都无法相信江浣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

    徐余年身为徐家的少公子,虽然平日里喜欢做些偷奸耍滑的事情,性子也跳脱得很,但终究眼界不小,自然也明白一旦动用宁州气运帮助天阙界驱动了这山河图,对于宁州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故而在江浣水说出此言的瞬间,徐余年便瞪大了双眸,发出一声惊呼:“州牧大人疯了吗?”

    而之前与徐少爷颇不对付,甚至屡次出言挑衅的初七也无心继续之前的调侃,他仰头盯着翰星碑所在的方向,双手环抱于胸前,眉头紧皱,似乎对此也颇为不解。当然,远不止他们二人,诸如魏来徐?等多少了解这山河图是何等事物之人虽未有如徐余年那般咋呼,但却大都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左鸣同样面有骇然之色,他仿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在听闻此言后于原地愣了数息的光景,方才反应过来,随即他盯着江浣水不确定的问道:“州牧大人的意思是同意太子殿下提议的将山河图作为此次翰星大会优胜者的奖励之事了?”

    江浣水一脸的理所当然的应道:“此事利国利民,于我大燕的青年才俊们而言是不可多得造化与机缘,老朽岂有与这顺应民意之事为难的理由?”

    只是他回答得越是笃定,左鸣心底的疑虑便更甚,至少他在一番以己度人之后,着实想不到江浣水能爽快应下此事的理由。

    为此他皱起了眉头,神情古怪的盯着眼前这位一脸忠君为国之相的老人。

    “只是不知这一次,天阙界准备在山河图中开放多少名额?”左鸣还在思虑着江浣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些什么药,江浣水便再次出言问道。

    左鸣先是一愣,随即那因为江浣水古怪的态度而悬起的心瞬间放下了大半。

    他眯起了眼睛,言道:“十位。”

    “太少了。”江浣水摇头言道。

    左鸣听闻此话,眉宇间的神色又轻松了不少。

    天阙界有天阙界的谋划与布局,他此番前来宁州,明面上自然有各种由头借口,什么择良徒,什么亲大燕都是明面上说辞,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让这大燕能让出一部分气运给天阙界撑开山河图,此事事关重大,相比于此,其他的各种算计,甚至是那渗透大燕的计划与此相比都显得不值一提。这背后自然有其隐秘的缘由,旁人难以知晓,但左鸣并不认为这样的定律对江浣水同样适用。

    而一旦江浣水真的通过某些渠道知晓了此事,那他就应当明白天阙界此行的决心。这老家伙若是有些自知之明,就跟应知道此事绝非他能阻碍的。故而顺应此事,再以此为宁州谋取一些福泽,尽可能的换取一些利益,这才是一位明智的州牧此刻应该做出的选择,而江浣水的行径很大程度上符合了左鸣心中的逻辑。

    这世上最可怕的人,永远不是修为通天的圣人,也不是手握滔天权势的帝王,而是那些你不知他所求何物的家伙。因为一旦一个人无所求,你便无法去预料他的行动,他的目的。而一旦你知道了他的目的,他行为便变得可以推测,可以预料,不再如之前那般扑朔迷离,就譬如眼前的江浣水,在明白他的目的后,左鸣便不再如之前那般疑惑重重,也不再需要去小心翼翼的思虑江浣水目的。

    他的目光一沉,看向江浣水问道:“那州牧大人以为多少合适?”

    “山河图在天阙界中驱动时,会开出多少席位?”江浣水反问道。

    “三百二十五位。”左鸣沉声言道,天阙界将星榜共有一百零八位将星之位,而在确定将星之前,天阙界会确定将星数量三倍的预备将星,也就是诸如宋斗渊之流的家伙,这三百余位预备将星会在山河图打开时,连同着新任道子总计三百二十五人,一同被送入山河图中,在这山河图里经历各种历练,最后确定将星榜上之将星。

    “那宁州也要三百二十五位。”江浣水微笑着应道,他说得极为轻松,好似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一般。

    “怎么可能!”左鸣下意识的便惊声高呼道。但话才出口,站在他对面的江浣水双眸忽的眯起,一股凌然的气息开始自老人佝偻的身躯中涌出,隐约间左鸣似乎看见了那佝偻的身形背后,有一头雄狮正立于天地间,与老人一道俯视着他。

    左鸣的心头一震,他明白眼前这个老人似乎并没有如寻常政客一般与他讨价还价的心思,这老人此刻所言就是他的底线。想到这里的左鸣陷入了沉默,他虽然在天阙界还有些地位,但却并非将星,以天阙界的等级森严,他自然是没有机会去往山河图中寻一份自己的造化。但就掌教所透露的关于山河图中的讯息而言,每一次山河图的洞开,其所能给予众人的机缘是有限的,多一个人每个人能分到的机缘便少上一分。而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的多帮那位与他同行的少女获取机缘,之所以带上宋斗渊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而江浣水的给出的底线却与左鸣心中所设想的底线差异甚大。

    可饶是如此,在这一阵思虑之后,左鸣却极为果决的点了点头,言道:“好!就依州牧所言,此次翰星大会前三百二十五名,皆可入我山河图!”

    江浣水深深看了一眼这么快便给出答案的左鸣,他的神情有些古怪,亦有些诧异,但转瞬便压了下去,然后他侧头看向身旁的袁袖春,言道:“殿下听见了吗?就依着左先生应下的规矩,揭榜吧。”

    袁袖春这时如梦初醒,不太确定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显然是未有想到这件事情就这样被老人轻描淡写的定了下来。

    “殿下的处境老臣理解,但做买卖商人尚且知道分利必争,哪怕要让利,那也得让到最少。更何况是治国呢?殿下争来一分利,说不得便是成千上万的百姓有了活命的机会,所以殿下记得,要时时争,刻刻争。”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也响起了老人的声音,言语间的规劝与语重心长让袁袖春一阵恍惚,暗以为老人是真的站在他那边的那么一位。

    他木然的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走向那石碑,伸出手按向石碑,开始驱动体内的龙相之力,去改变翰星碑中关于翰星大会的规则。

    江浣水侧头看了看那位满脸失而复得的喜色的太子殿下,老人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似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随即便转过了身子,独自迈步走下台阶。

    人群开始自觉的分开,给这位老人如来时一般让开一条道来。

    老人走得很慢,比来时更,也走的颤颤巍巍,步履蹒跚。

    但他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子,踏上了一条被众人注视的路……

    那条路朝着远方蔓延,崎岖、漫长、看不见尽头……

    那条路背离翰星碑,也背离那位此刻满心欢喜的殿下……

    又或者,也背离了那座远在万里之外的泰临城……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尝试

    十月二十,冬。

    这一天,对于大燕天下来说,似乎是很平常的一天。

    相比于已经过去的十月十九亦或者即将到来的十月二十一,似乎都并无半点的区别。但某些今日发生在宁霄城中的事情却在这一天被某些人以不计代价的方式,送出了宁州,传递到了北境各处。

    那消息就像是一颗石子被扔入了风平浪静的湖面,水波荡漾,层层铺撒开来。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荡开的水波很快便会在某一日化作滔天巨浪,席卷北境。

    “三百二十五位!”

    “你疯了吗!?”

    太子的行宫中,少女在左鸣关上门的一刹那,便朝着左鸣怒斥道。

    “少主。莫急。”左鸣微笑言道。“我已将此事禀报了掌教,掌教已经派出百余位门中弟子赶往宁州,参与此次翰星大会,定会博得名次,与少主一同前往山河图,助少主夺得传承。”

    桔宁,也就是那位锦衣少女闻言脸上的怒色稍缓。

    “消息已经传开,山河图名声在外,恐怕咱们的对手不止是宁州的土鸡瓦狗。”

    左鸣又笑道:“三百的名额,足以满足那些家伙的胃口,天阙界的名声立在那里,我们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他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在没有与天阙界撕破脸皮的觉悟前,想来那些家伙都应当不会做得太过过火,这一点上想来掌教也已经给那些家伙们透露过风声,想来少主可以放心。”

    “哼。但愿鹤悲风这一次不要搞砸了。”桔宁寒声言道。

    这话出口,左鸣的心头不免一震。

    放眼整个北境,可并无几个人敢如此直呼这个名讳。

    鹤悲风,天阙界的掌教,号称北境之圣。哪怕是大楚帝君见着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的行上一礼,但于这少女的口中,鹤悲风这个名讳似乎并不值得半点敬重。而事实上,左鸣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少女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在鹤悲风召见他,交代此行目的时,少女便曾因为鹤悲风的喋喋不休而恼怒的怒斥过那位天阙界掌教。当时左鸣听得心惊肉跳,暗以为这桔宁太过莽撞,免不得招来鹤悲风的责罚,可事实却是,听闻此言的鹤悲风只是讪讪一笑,便收了声,非但未有半点迁怒的意思,反倒还笑脸相迎。

    从那时起,左鸣便意识到这个叫桔宁的少女的与众不同。

    事实上,哪怕是在天阙界之中,关于这少女的来历都依然是众说纷纭,谜团不断。

    天阙界每过百年左右的时间,门中掌教便会以秘法窥探天机,寻得下一任道子所在,天阙界会倾全教之力,寻道子归山。然后全力培养,以期数十年后,掌教隐退时,新的的道子能够成长起来,到达足以镇压天阙界气运的地步。而天阙界的新一任的道子早在十余年前便已经确定,而在这些年的培养中,那位道子也确实展现了与之身份匹配的天赋与修为。待到再过上一两年,时机成熟,天阙界便会为之张开山河图,请他与选定的预备将星们进入其中,成为下个百年,天阙界的继续雄踞北境的中流砥柱。

    一切本都按着从天阙界立教之初所定下规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约莫四五年前,掌教忽然带回了一个女孩,于是乎给予道子的资源开始朝着这女孩倾斜,哪怕为此,天阙界内部生出了诸多不满的声音,但都被鹤悲风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下去。有人说这少女是鹤悲风的女儿,也有人说少女是某位故人之后,更有人言是鹤悲风窥探天机时出了岔子,少女亦是道子。但终归从那时起,天阙界便多了一位与道子平起平坐的少女。

    而后的数年,失去半数资源的道子依然稳步提升着自己的修为,而获取了数量庞大资源的少女却每日都在天阙界中嬉笑打闹,鲜有人见过她修行亦或者展露实力。少女的一切都渐渐在天阙界成了辛密,也成了禁忌,左鸣也曾对其的存在有过揣测,但直到那日经历了掌教的密诏后,他方才意识到,少女与鹤悲风之间的关系似乎远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左鸣是个聪明人,他从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便将对于少女身份的疑惑压在了心底,从此缄默不提,只是努力的践行着掌教留给他的任务。

    “掌教对少主素来关爱有加,这一次更是铤而走险,请少主务必不要怀疑掌教。”念及此处,左鸣再次低首言道。

    桔宁闻言饶有兴趣的看了左鸣一眼,眉眼忽的弯起,言道:“你倒是识趣,此事若是顺利,摘星阁中有你之位。”

    听闻这话的左鸣身子先是一颤,随即眸中涌出浓浓的惊喜之色,他盯着少女看了好一会的光景,方才回过神来。

    “谢过少主,谢过少主!”他连连道谢,神情激动,几乎到了失态的地步。

    少女却不以为意,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停下这番作态,然后言道:“好了,你先去摆平那个寻着肉味来的饿犬吧,我要去休息了。”

    说罢这话,少女便转过了身子,迈步朝着房门的深处走去。

    左鸣闻言一愣,但还不待他回过神来,房门方向却忽的响起一阵敲门声。而后袁袖春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左先生,休息了吗?”

    左鸣顿时反应了过来,少女口中的饿犬到底所指何人……

    ……

    这一天,那颗激荡北境的石子方才丢出,还未来得及落入湖面,更没有办法荡起涟漪再掀起滔天巨浪,一切都还处于风暴来临前的风平浪静。

    但有人却早已按捺不住,在入夜之后,独自一人敲响了州牧府紧闭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容貌普通至极,是那种被丢在人群便不会让人再生起再看第二眼心思的模样。但敲门之人却莫名一愣这个男人与那位他府上名义上的管家竟有几分神似。

    他发愣档口,对方却朝着他极为恭敬的佝下身子,笑着言道:“是小公子啊,州牧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

    跟着男人走在州牧府楼阁错落的庭院中,魏来的心思复杂。

    准确的说,是他有些不太高兴。

    这种好似一举一动都被人洞悉了的感受并不好,尤其是那个洞悉了这一切的家伙还是江浣水的前提下。

    “小公子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上一次见公子时,公子才这般大。”这时,那在前面引路的男人忽的回头看向魏来,笑呵呵的言道,说着还用手上下比划了一番,形容着他口中那时魏来的“大小”。

    魏来的思绪被男人拉扯了回来,他愣了愣有些不确定的应道:“前辈见过我?”

    “呵呵。”男人笑了笑:“小的名叫笛游安,在州牧府当差有些年岁了,小姐我都是看着长大的。公子那时还小,估摸着不记得小的,也属正常。”

    魏来的心头一凛,男人显然与他府中那位管家存在着一些血缘上的联系,他也有理由去怀疑对方恐怕也是那所谓的暗霄军的一员,那若是真如他所言,他从很早之前,甚至是魏来母亲还是幼儿时便已经在这州牧府中为差。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所谓的暗霄军早在那时便已经存在了?

    可于此之前,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从未听闻过暗霄军的存在,魏来难以想象江浣水到底是以怎样的手段,将这样一只军队隐藏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而他瞒下所有人,制造出这样一支军队目的又是什么?

    “小公子是为今天翰星碑前发生的事情而来的吗?”见魏来陷入了沉默,笛游安便又问道。

    回过神来的魏来倒是没有多做他想,当下便点了点头。

    笛游安见状又是一笑,转过身继续为魏来引路,在走出一会之后,又又幽幽说道:“小公子是今天晚上,州牧府的第一位客人。”

    魏来皱了皱眉头,他有些不解于这位男子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所言之物多少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之嫌,如此生硬的话题转换让魏来一时间不知但如何接下对方话茬,进行这场突兀又尴尬的谈话。

    不过笛游安却似乎并不需要魏来的答话,他自己一人便可完成这场“对话”。

    “山河图一开,宁州的气运注定会被席卷一空,于此之后,宁州大地极有可能化为再难修行的死地,小公子忧心宁州的未来倒也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笛游安一边走着,一边慢悠悠的言道。魏来也听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皱着眉头跟着对方,听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低语。

    “但小公子毕竟孤身一人,除了几位朋友,在这宁州唯一的亲人也就只剩下州牧大人了。”

    “放眼宁州拖家带口的大族可不再少数,譬如宁、萧、陆三家,便是这宁州数一数二的豪强大族。”

    “要说这宁州真的化为了死地,宁、萧、陆三家可比公子要急得多啊,毕竟今天他们差点就闹出犯上作乱的泼天大祸来了。”

    魏来听得愈发的迷糊,也不懂男人到底想说些什么。他有些耐不住性子就要发问,可走在他身前的男人却忽的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前方的某一处,他言道:“到了。”

    魏来一愣,也随即抬头看去,却见一座阁楼正耸立在他的眼前,阁楼前挂着一幅牌匾上书“悬云楼”三个大字,屋中点着烛火,隐约有道身影晃动,魏来依稀记得这处是江浣水的书房。

    “小公子。”前方的男人再次转过头看向魏来,而这时,男人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神情肃穆了起来。

    魏来对于男子古怪的言行心生警惕,他并不答他,只是皱眉警惕的盯着对方。

    男人自然将魏来此刻的作态尽收眼底,但他却不以为意,而是轻声言问道:“可公子想过没有,为什么这第一个来州牧府兴师问罪的是公子,而不是萧白鹤又或者徐陷阵、宁陆远呢?”

    “……”魏来哑然,被这个问题所问住。

    好在这笛游安倒也未有多卖关子的意思,见魏来不语,他便接着言道:“因为三位统领都清楚得很,这天下谁都可能背弃宁州,唯独州牧大人不会。”

    魏来听到这处,终于算是明白了些许这家伙话里的意思,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在那时眉头一挑,反问道:“阁下到底想说什么?”

    “小公子莫要多虑,小的只是想说……”笛游安的脸上再次挂起了和颜悦色的笑容,他笑眯眯的言道:“既然外人们都愿意相信州牧……”

    “做外孙的,为何不能多用一点点耐心,尝试着去多了解一下自己的外公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仅此而已

    魏来沉眸,凝神,吸气,然后伸出手,推开了门。

    门中,老人早已站起了身子,佝偻着背脊,站在书架与书桌之间笑眯眯的盯着魏来。

    “来了。”老人说到。

    “嗯。”魏来点了点头,回应有些沉闷。

    老人出奇的有些手足无措,他在原地愣了愣,数息之后方才又问道:“吃了没?要我让下人弄些……”

    老人的提议显得有些突兀又无逻辑,像极了一个给予表达善意却又无从下手的孩子。

    “不用。”魏来还是果决的拒绝了这份善意,倒并非他有意为难,只是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生疏,让他出于本能,甚至下意识的便拒绝了老人的示好。而这般不假思索的言语,也让魏来在出口之后,暗暗有些懊恼。为老人不同领域印象中的笨拙,也为自己心底忽然升起的恻隐。

    被打断的老人又是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点了点头:“也好。”

    他这样说罢,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木椅,言道:“坐吧。”

    魏来依言坐下,老人则慢悠悠的从自己的书桌上取来一壶茶水,来到魏来的跟前,为他倒上一杯,自己亦在魏来身旁坐下,嘴里言道:“雪来春,产于北境东部的茶树。早年我曾有幸得到过几株,便移栽于体府中。但燕地气候终于与北境东部相差甚大,几株雪来春到最后也只有一株存活。这可是燕地不可多得的好茶,市面上已经买到了三百两一两。你娘的性子跳脱,从来都不喜这读书饮茶,可嫁给你爹之后,却忽然转了性子,时不时便问我讨要这茶叶。”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他看向前方,浑浊的眼眶着似乎有某种深邃的色彩闪过。他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又才言道:“后来我才知道,是你爹太喜资助他人,又不善管理家中财物,这才致使家中入不敷出。你娘呢?刀子嘴豆腐心,骂你爹最多的是她,可心疼你爹最多的也是她。”

    “雪来春就这样被她以各种由头拿了去,变卖了钱财,暗地里帮你爹填着窟窿。”

    “也是六年前出了那事,我那一株雪来春没了你娘的祸害,老头子我才又有了喝到这人间极品的机会。”说着老人又饮下一口茶水,唇齿蠕动,一幅回味无穷的享受模样。

    若是放在几年前,江浣水说出这样的话,魏来恐怕得勃然大怒,当场便要摔碗掀桌,然后指着江浣水的鼻子便骂道:“我爹娘的命难道还比不过你的一株茶树?”

    但现在的魏来或是经历了一些生死,也见过了许多他以往不曾见过的人与事的缘故,他多少能够听出一些江浣水话中隐晦却又浓郁的思念。

    “他们就葬在乌盘城西边的山丘上,若是真的思念得紧,你可以抽空去看看的。”魏来低声说道,大概是声音被他压得太低的关系,一时间很难由此判定此刻少年的心情。

    老人闻言,少见的一愣。但却并不回应魏来此问,而是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忽然愿意让我见他们了?”

    魏来耸了耸肩膀:“你自己也说了,我爹心善,我娘心软,我再怎么不喜欢你,但他们我估摸着应该已经原谅你了。那是他们自己的安息之所,他们既然不介意,那我这个当儿子当然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了。”

    说道这处,魏来又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只是指在看他们这件事情上。”

    江浣水笑了笑,那样的笑容牵动起了他脸上满是褶皱的皮肤,就像是一张放坏了的柚子皮,并不好看。

    而后,他忽的站起了身子:“你来这里,是为了山河图的事情吧?”

    魏来倒也不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在大燕官场沉浮近六十年的江浣水,他索性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关心此事。”江浣水却发问道。

    魏来皱起了眉头,不解道:“什么意思?”

    “以你的修为想要挤入此次翰星大会的前三百名,并不困难,山河图洞开于你来说应当还算得上是一份机缘。你有什么立场来担忧此事?”江浣水挑眉问道。

    “山河图一出,宁州气运会被……”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有些恼怒于老人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概也是因为如此,他的声音在那时不觉间大了几分。

    但这话方才说道一半便被江浣水所打断。

    “宁州气运会被掠夺一空,这样一来,乌盘江里的那条蛟蛇想要登临昭月正神之位,以身化龙的计划便会被继续耽搁拖延下去,这难道有什么不好吗?”江浣水这样说着,又一次笑眯眯的看向魏来。

    魏来的面色一沉:“若化身恶龙,才能屠戮恶龙,不过是换个人来做那头恶龙,那又有什么意义?”

    “这话是谁教你的?”

    “虞家的小侯爷?还是天罡山的哪二位?又或者……”江浣水说着,脸上挂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亦或者是那位前朝阴神?”

    魏来的心头一震,虽然那日在见识过暗霄军强大的情报能力后,魏来便隐约觉得他在乌盘城这些年的境遇恐怕也极有可能以某种他自己都无法知晓的方式被眼前的老人所知晓,但当老人吐出这句话时,魏来的心底还是免不得有惊骇与……怒火翻涌而起。

    但他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尽可能平静的看向老人言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为什么六年前要看着他们死去,哪怕你知会一声,现在他们也不会只能躺在一座连姓名都不能被刻上的土丘之中!”

    来之前,魏来不止一次的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再在过去的事情上多做纠缠,他的爹娘已经死了,说得再多,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而既然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做任何事情对于魏来来说都是毫无意义。

    但可惜的是,与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一样。

    道理这东西永远是说得容易,做得却无比困难。

    他当然不会谅解自己的外公会在六年前作壁上观,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与女婿是在遥远的乌盘城。但他却可以揣测,或许是自己的外公在当时也有些不得已的理由,譬如他不曾知晓此事,又譬如他只晓得太晚……

    可现在,老人简单的言辞中便已经透露出了足够的讯息。他有能力知晓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乌盘城中发生过得一切,以某种魏来无法知晓的手段。那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尝试着去做些什么?哪怕知会一声,现在或许他的爹娘就不会躺在那土丘内。

    而那场六年前的大水也不会成为魏来以后的每个深夜中,令他辗转反复难以入眠的梦魇。

    甚至,在此时魏来方才意识到,他怀揣着不曾表露的怒火敲开这州牧府的大门,实际上亦是因为他还是从未从对眼前之人的怨愤中走出的缘故他也曾问过吕观山,为什么他的外公会对此无所作为。那个男人面对这个问题语焉不详,只是说有些事,非人力可达,师尊亦有师尊的苦衷。

    魏来将之下意识的归咎于江浣水或许需要顾全大局之类的有缘,毕竟哪怕对其心存怨恨,魏来也不愿将自己的外公完全划归为与那些以人命为食的家伙一般的恶徒。

    但今日,当江浣水那般轻描淡写的应下袁袖春打开山河图的要求时,魏来对于江浣水最后一丝幻想也随即轰然崩塌,所以他才会在此时此刻来到了此地。

    江浣水的眼光何其毒辣,当魏来问出这番话的刹那,老人便有所觉察,他盯着魏来,慢悠悠的言道:“所以,这才是你来的真正目的,对吗?”

    “那是我的爹娘,我不能问吗?”魏来索性也豁了出去,声音于那时变得更大了几分。

    “当然有。”老人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肃然了起来:“但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魏来满脸的困惑不解:“什么意思?”

    “你的心底早就预想好了答案,你也恨我,却又不愿意这样恨下去,你处于某种复杂的煎熬之中。”

    “所以你来到这里,想要从我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要么可以让你放下仇恨,要么可以让你毫无愧疚的继续憎恨我的答案。”江浣水不紧不慢的说着,他的目光再次投注在了魏来身上。那眯起的眼睛中某种光芒闪烁,仿若要将魏来看得通透一般。

    “不……”魏来下意识的便要反驳,可话还未出口,就被老人所打断。

    “可世间事永远不是简单的非白即黑,我确实可以救他们,无论是你爹娘还是吕观山都是如此。”

    “但那个代价着实太大,大到我不能承受,他们也不能承受。所以……”

    “我并非你想象中那般无情,但也绝非你以为的那般如此迫不得已……”

    “我只是一个在踌躇间错失了救下自己女儿女婿机会的糊涂老头。”

    “仅此而已。”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君臣(上)

    很多很多年前。

    究竟多少年,已经难以说得真切,只是依稀记得,那时的燕地只有三州之地,茫州在遥遥北望等着故国王师救他们脱离苦海,可手握三州的王庭却想着怎么偏安一隅,在齐、楚、鬼戎虎视眈眈下谋求一隅安身之地。

    左右逢源,艰难支撑,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谋求燕庭的存活是每个大燕臣子需要去思虑的问题。于是乎,和亲、朝贡、割地各色的手段层出不穷,但燕地的处境却不见好转,似乎这样的情况会就这样持续下去,一日如此,日日如此。

    直到某一天,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两个年轻人牵马同行在泰临城的郊外。

    二人相谈甚欢,在行至长亭,絮水河畔,却忽的驻足。

    锦衣公子折柳以赠书生,以道不舍。或是投桃报李之故,书生取出锦囊一封放于公子手中,言说他日必有用处。

    而后在晨日正艳之时,书生策马东去,欲往青冥学宫,求得治国安民之策。公子则牵马而归,直面那泰临城雷霆万钧之下的风云搅动。

    书生与公子背道而驰,此后很多年都注定天涯两端。

    但某个午夜,某场酣畅淋漓的大醉之后,彼此许下承诺,却从那天起,愈发的清晰

    君求国策,吾谋圣位。他年再遇,为臣为君。扶此大厦,匡此黎民。

    ……

    书生与公子间的承诺,就像那时泰临城街道上的一点泥巴,有人见过、听过、知道过。但风云一卷,暴雨一落,便在无人将之放在心上,更何况从那时起泰临城中风云与暴雨便再无一刻停歇。

    时间就这样流淌,曾手握的燕地权柄,生杀夺予的帝王被请入了祖庙,作为阴神也作为祖神永远安居于那处,享受大燕的社稷香火与万名的顶礼膜拜,但同时也交出了那份他至死也不愿放下权力。

    生老病死是天道,而天道不仁,管你八门大圣还是盖世帝王,天道之下,都是刍狗。

    这既是天大的公平,也是天大的悲切。

    公子褪下了锦衣,换上了金色的长袍,他踏着已经被洗净,却曾经用他同胞兄弟们的鲜血染红过的台阶,一步步的登上了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王座。他俯视着跪拜的群臣,开始尝试着将他曾在脑海中勾勒过无数次的盛世蓝图变为现实。

    这个过程当然远不如想象中那般顺利,就像书中说的那样,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内忧外患始终接踵而来,不过四五年的光景,那个曾经能让坊间姑娘双颊粉红,烟柳头牌恨不得倒贴以迎的翩翩公子,两鬓却在不经意间沾染的风霜,再不复当年风姿。

    做帝王很难,在那样的王座上,你曾被多少人艳羡,便得被多少人觊觎。

    而想做一个济天下,开盛世的帝王,理所当然的是难上加难。

    每当感到力不从心的时候,年轻的帝王总会伸手摸摸那个璀璨龙袍下的,被他悉心保管的那个锦囊。锦囊中的妙计早已用过,但献计之人却久出未归,他摸着那锦囊,便会想着当年的誓言。或饮上一杯清酒,或仰头看一眼窗外明月,然后再朝着并听不见他声音的远方之人问上一句:“我已为君,君胡不归来?”

    ……

    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或是年轻帝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是对方同样将那句承诺牢牢记在心头。

    在他登上帝位的第六个年头,一个书生骑着当年的那匹老马,风尘仆仆的迎着燕地的第一场冬雪,一路飞奔回了泰临城。

    书生入了城,才在一处酒肆坐下,便听酒客们说起今日正好是皇帝出行,祭拜祖庙的时间。书生闻言,放下了碗筷,兴致勃勃的便来到了龙骧宫外的白雀街。他牵着当年公子送给他的老马,在大雪中观望,在瞥见浩大的仪仗出现在街头时,书生一拍马背,迎面便冲了上去。

    明面上的禁军,藏在暗处的供奉都在那一瞬间将契机锁定在了书生的身上,只需要一息不到的光景,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会被烈羽箭射成筛子,又或者自己被某位大能抽走生机。但就在这些手段要降临在那位莽撞的书生身上的前一刻,被万人簇拥的君王从龙辇上站起了身子,在喝退了明处与暗处中的各方人手后。那位君王亲自走下龙辇,踏着白雀街上越积越厚的积雪,深一步前一步的走向迎面而来的书生。

    然后,二人在雪地中互望一眼。

    书生掏出了一道依然翠绿的柳枝,君王拿出了那枚被悉心保管的锦囊。

    二人相视一笑,笑声愈来愈大,从白雀街传遍了泰临城,从泰临城席卷了整个燕地。

    于是乎,一段改变燕地,甚至北境的传奇,在这一刻,从一对年轻人的手里,正式开始……

    ……

    就在第二日,趁着君王未至,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窃窃私语着昨日那位冲撞龙辇却得陛下亲自相迎的书生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人隐约记得,那书生似乎是在数年前陛下还不是陛下时,结交的某位落魄读书人。但这样的猜测刚刚出口,便被淹没在群臣愈发离谱的讨论中。

    而后陛下亲至,百官暂歇私语,群臣高呼万岁。

    早朝一如既往的开始,蛮鸿关外的鬼蛮子又越过边境入关劫掠,玉雪城外又开始有齐国铁骑的身影攒动,群臣争论着是战是和。交纳银钱,派某位长公主和亲,又或者继续割地与大楚,换来大楚铁骑的帮助,暂时抵御两侧虎视眈眈的虎狼。这样的招数从大燕立国以来便不曾有过变化,虽然新上任的君王似乎有些不喜此道,也不断变着法门从各项开支中省出银两组建军伍,但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对此都不甚看好。大燕之积弱始于前朝,燕虽篡周而立,但前朝各地豪强并列不受王庭教化的情况却并未有过缓和,反而随着权利的更迭愈演愈烈,各方各自为阵,自然也就难以真的组建其足以与他国抗衡的军队。为今之计,只有艰难维持,再言后事。

    群臣们开始争吵不休,在究竟是赔款还是割地的问题上纠缠。

    年轻的陛下高坐龙椅之上,听着从先帝在时便不曾停歇半刻的争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听了太多年,听得耳膜起茧,听得厌烦不已。

    “衮衮诸君,碌碌燕臣。”

    “即食君禄,便要分君忧,思国事。”

    然后一个声音忽的从人群之后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却见一位年轻的白衣书生从大殿外迈步而入。

    书生未着官服,众人也记不得各自曾认识这么一号人物,那他是怎么这般明目张胆的走入这大燕的朝堂的呢?

    百官们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但书生的质问却于那时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和亲、朝贡、割地。”

    “诸位何时见过能喂饱的狼?又在哪本书上看过靠和亲能止住的兵戈?”

    “市井匹夫都知道,你让人三分,人便想进三尺的道理。诸位号称熟读圣贤道,饱览治国策,难不成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吗?”

    书生面带微笑,可问题却尖锐无匹。满场文武自然不忿,在回过神来之后,便要喝来护卫将这莽撞闯入燕庭朝堂的痴人带走。

    “先生既然敢在我御合殿前大放厥词,想来必有高论。”但这样的念头才起,龙椅上的君王却忽的出言说道。

    文武静默,心思机敏的百官在短暂的诧异后,便意识到了眼前的白衣书生极有可能便是昨日那冲撞龙辇,反倒让陛下亲自相迎之人。

    “燕之积弱,无非两点。”

    “一来前朝遗祸,茫州失陷,无芒砀山天险据守,鬼戎铁骑如履平地,可直入无中原腹地。宁州以为门户,却不得不面临齐、楚、鬼戎三国虎视,自然力有不逮。”

    “二来,各族门阀各自为阵,名为燕臣,实为燕贼。想更改我燕庭之孱弱,不受外强凌弱,甚至收复失地,首当其冲便是要统筹各地豪强,收纳民心。而宁州作为大燕门户,更是首当其冲。当以力警其不肖,以利动其心志,既以仁政施陛下德行,亦以严律彰陛下威严。故,宁州宁,大燕盛。宁州衰,大燕亡!”

    书生所言可谓振聋发聩,让满座文武再次静默。

    台上的帝王虽满脸肃然,可紧皱的眸子深处却有笑意盎然。

    他一拍龙椅,喝问道:“说来轻巧,若是治国之事都如你信口而言便可国泰民安,我大燕江山何至于此?”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陛下予我十年,我还陛下一个锦绣河山。”书生拱手言道。

    众人皆笑这书生痴人说梦,不知天高地厚。

    却哪知那陛下却站起身子:“好!”

    “予你十年,我要宁州上下心向我大燕。”

    于是,那一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被封为了宁州州牧,燕庭朝野震动,北境瞩目此方。

    终究没人知道年轻的君王与不曾出仕的臣子会将大燕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驶向何方……

    ……

    年轻皇帝的父亲,那个燕庭的太祖,曾经还是有过那么一些抱负。

    他效仿北境诸国,修改了从前朝遗留的旧制。设立内阁以制衡皇权,以期后辈中不要出现诸如前朝那般的混蛋皇帝,一人便将朝堂搅得昏天黑地。

    只是他大概想不到,这样有心平衡诸方的明智之举却成了他儿子日后大展拳脚的绊脚石。

    册封州牧之事进展得并不顺利,一道道弹劾此事的奏折从燕地各处如雪片般飞入泰临城,送入龙骧宫。在各方的压力下,哪怕是受到皇帝陛下多次催促的内阁也不敢批下这份封令。

    眼看着事情陷入僵局,皇帝陛下几乎要与朝堂文武撕破脸皮。

    内阁的首辅周相民却忽然站了出来,表明支持此事,凭着他门生偏布燕地各处的威望,终于算是暂时压下了各方反对的声音。

    于是乎,当年絮水河畔的书生与公子,刚刚重聚,便又背负着对彼此的承诺,再次各奔东西。

    ……

    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

    初到宁州的书生受到远甚于朝堂上的压力。

    无数人等着看这位州牧大人在宁州折戟沉沙,灰溜溜滚回泰临城。

    可在泰临城被众人质疑、嘲弄、甚至辱骂,却从不动怒,甚至可以笑脸以对的书生,一到宁州便开始展现出他的雷霆手段。

    利诱、游说、胁迫、镇压。

    他总能在对付合适的对手时找到合适的办法,逐一击破。每一步他走得步履维艰,险象环生,可又如有天助一般,总能化险为夷。

    远在万里之外的泰临城中,年轻的君王也未曾安闲。黑狼军、苍羽卫被他创立,册封州牧所遇到的阻碍让他意识到皇权的分散只能让他所行之事变得艰难,也总会有短视之徒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阻挠他的宏图霸业。他开始维系自己的权利,同时尽可能的从各个方面给予远在宁州的那个书生帮助。那十年间,燕地国库的支出,有半数都以各种名目被送入了宁州。而这个过程中,那位首辅周相民亦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十年过去。

    君臣再次相见。

    陛下下令将州牧召入了龙骧宫,同时首辅周相民一同入宫。

    年轻的书生已到中年,但眸中的光芒却愈发凌冽,他就像一把剑。他用了十年磨砺了自己这般剑,而下个十年便是向北境亮剑的时刻。

    君王同样不复当年容貌,他两鬓的风霜更甚,但目光却愈发的沉稳。

    一君二臣就这样在龙骧宫中秉烛夜谈,直到第二日夜幕降临,这场谈话方才落下帷幕。

    而后,书生再次策马而去,回归宁州。

    此后名震北境的三霄军在书生的斡旋下开始筹备,此事传开朝野上下反对的声音再次呼啸而来。

    “拥兵自重,恐成国患。”

    “外敌未除,又起内忧。”

    “穷兵黩武,祸国殃民。”

    各方对于国库每年支出半数银钱去往宁州的不满在那时被这道导火索彻底点燃,群情激奋之下,就连内阁首辅与君王亲自出面也无法压下。

    但或是应了那句古怪,自助者天助之……

    适逢鬼戎大军又至蛮鸿关外,大军来势汹汹,朝堂之上人人自危,久不被人提及的割地朝贡的言辞再次被文武百官提到了日程之上。可那时,首辅称病不朝,皇帝陛下也托词先祖忌日,不会朝政。燕庭上下群龙无首,文武百果急得是火上浇油。所有人都觉大事不妙,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几日后前方却忽然传回了捷报,言说江浣水亲临战场,三霄军大破八万鬼戎铁骑,将之打得丢盔弃甲,退出蛮鸿关外足足三百里地。

    那份捷报让朝堂上下瞠目结舌,大抵从前朝行将就木的最后一百多年开始,燕地已经数不清有多久没有击退过任何一支外族的军队。

    这份捷报传开,泰临城的百姓们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那些最善见风使舵的官员们极为知趣的缄默收声,从此闭口不提阻拦三霄军组建之事他们很明白燕地的百姓有多么渴望这样一场胜利,而在这样一场胜利之后,三霄军也好,江浣水也罢,都注定会被抬上神坛,成为燕地百姓心中不可撼动的英雄。与裹挟着拧成一股绳的民意作对,对于当权者来说永远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情。而燕庭的文武百官虽然不懂治国之道,却深谙这明哲保身之法。

    ……

    三霄军崛起势不可挡,报着或保国安民或封狼居胥的念头,无数宁州的豪强开始朝着江浣水靠拢。

    青霄、紫霄、赤霄被分立而出,萧青墟、徐相候、宁庭清、虞虎、楚岚天,这些在于后二十载岁月中响彻北境的名字开始一一展露头角。

    又是一个十年,三霄军在一次次对抗外族的战役中,用鲜血证明了他们的价值,他们对得起国库每年巨额的开支,也对得起当初首辅与陛下力排众议,册封的州牧之位。

    年过四十的书生再次回到了泰临城。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百姓夹道以迎,前来拜会的百官几乎踏破了他暂住府邸的门槛。

    年近五十的帝王宴请书生,已过六十的首辅依然在旁作陪。

    酒过三巡之后,帝王醉眼朦胧的问道:“天下既定,君欲何求?封狼居胥荫子封妻亦或者荣华富贵,君只一言,朕尽数予来。”

    书生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陛下,才刚刚开始。”

    书生说罢,提起桌上的一只酒樽,扔到了一旁。帝王一愣,定睛看去,却见书生的案台上尚且遗留酒樽三座,他恍然大悟,沉声再问:“这一次,你要多久?”

    “十年。”

    ……

    书生与锦衣公子的第三个十年,有条不紊,却风云涌动。

    宁州边境时有大战,三霄将士死伤无数,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楚烟云血战不退,领八千悍卒以身殉国;有三霄军统硬撼大楚虎狼之师,死伤数十万,终将齐楚联军拒于玉雪城外。

    三霄军用血肉之躯填平了近百来燕地的积弱之名,楚齐二国终于收敛了吞并燕地的心思,派使臣出使大燕,与之握手言和。

    而外患既绝,龙骧宫中的君王也终于腾出了手来,开始修剪固宽二州同样盘踞着的各方不听朝廷调令的大族豪绅。燕庭与宁州一荣俱荣,随着边境的连连告捷,固宽二州的百姓对于燕庭的拥戴也到了极高的地步,加上这些年羽翼丰满的黑狼军与苍羽卫,各地的大族豪绅在这样大势之下几乎难有抵抗的余地,要么归附,要么便被安上谋反叛国的重罪,夷三族。

    这十年,书生击退了所有来犯的强敌,让整个北境都正视了燕地。帝王也解决了从他登基以来便困扰着他的士族忧患,同时将除了首辅周相民的内阁辅臣尽数换了个遍,登基三十余年之后,他终于成为了这燕地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

    内忧外患尽除的十年,君臣再次聚首。

    君王白发,老臣躬身。在首辅周相民的作陪下,二人聊得更开怀,再无争执。

    白发的公子问当年的书生:“天下既定,君欲何求?”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人,只是又是十年之后,某些事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书生还是摇了摇头,他坐在同样的位置,看向当年掷杯之处那个酒樽他还未捡回来……

    君王皱起了眉头,他说:“我已经给过你十年了。”

    书生应他:“十年不够,你心知肚明。”

    君王在言道:“你已经在宁州待了三十年,是该回泰临城……”

    “十年,我还要十年。”书生的态度坚决,眸中的光芒闪烁,反复再告诉眼前的君王二十年前他磨好的剑,依然锋利。

    内阁首辅不住的咳嗽,称病想要退下,君王不允,于是这场十年之约……

    这场最后的十年之约,君臣最终在沉默中不欢而散。

    再次回到宁州的书生调兵遣将,宁州风云变幻,朝廷开始削减宁州军饷,召书生入京的圣谕一道接着一道,书生对此置若罔闻,只是一步步进行着自己的谋划。期间他送走了许多人,萧青墟、徐相候、宁庭清、虞虎那些曾经在北境响彻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熄灭,好在将门虎子,也算不枉前辈英雄。

    终于在书生出任州牧的第三十七个年头,书生觉得时机成熟。

    于是宁州军部首脑被召入了州牧府,年过六十的老人在众人面前展开了燕地的地图,他在宁州南境的空白上轻轻一点,望向众多将士,说道:“茫州。”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他们都明白,这些年州牧的调兵遣将为的就是这一刻,但朝廷削剥军饷,召州牧回京,为的也是这一刻。

    这是个很暧昧的问题。

    宁州三霄军的强大北境有目共睹,州牧的威望于宁州而言早就超越了燕庭。一旦夺回茫州,手握两州之地的江浣水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有了与燕庭平起平坐的资本。哪怕是曾经亲手将他扶上州牧之位的那位皇帝陛下,也决计不会放心有这样一个权臣的存在,而这些年那些召他回京圣旨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当书生看着他们时,在场的众人都低下了头,这当然是一道足以让人名垂千秋的功绩,可谁都清楚,这功绩的背后也是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的深渊。

    书生当然也明白。

    可茫州的百姓翘首北望王师已有八十载,宁州也早已兵强马壮。

    当你有足够的实力迎回当年失散的家人,那又有什么理由将同胞兄弟拒之门外呢?

    书生想不到,他读过的圣贤书,学过的治国策都从未告诉过他这个道理,所以他将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点在那宁州南境的空地上。

    他问:“谁愿往?”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一位腰悬黑白双刃的男子终于迈步而出,单膝跪下,高呼:“末将愿往。”

    ……

    州牧府中烛火摇曳,老人缓缓转过头看向听得入神的魏来,言道。

    “对了。”

    “这家伙叫楚岚天……”

    “是暗霄军的第一任统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君臣(中)

    (ps:关于最近两个月的更新跟大家道个歉,前段时间生了一场病,大概是熬夜以及抽烟的恶习所致,医生反复强调要让我戒烟。为了不让我这般帅气的男人英年早逝,我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戒烟,尤其是对于我这样的老烟枪来说是件真的很困难的事情,这对习惯了深夜抽烟码字的我简直就是煎熬。好在终于熬过了这段时间,最近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从明天起开始恢复两更,同时争取加更。对于这两个月数量质量的下降道歉,望还在坚持看我龟速更新的小伙伴们见谅……)

    蜡烛几近燃尽。

    夜色更深,老人颤颤巍巍的从抽屉里拿出一根蜡烛,靠快要燃尽的烛台前,将蜡烛点燃,重新安放在烛台。

    魏来皱了皱眉头,盯着老人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老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烛台,炙热的火光在他的双眸中跳跃。

    ……

    后来。

    那个腰间悬着黑白双刃的家伙领着大军来到了蛮鸿关外。

    蛮鸿关是个很有故事的地方。

    从前朝茫州失陷以来,这里便是大燕对抗鬼戎的门户,曾经带着八千悍卒战死蛮鸿关的女将楚烟云便是那家伙的姑姑。

    当那家伙来到蛮鸿关时,鬼戎的大军同样集结在了蛮鸿关外,只是与以往无数次的对立不同,这一次,双方的立场发生了些变化攻守之势逆转。数十万的鬼戎大军在茫州边境上厉兵秣马,警惕的注视着蛮鸿关内越聚越多的三霄军。

    腰间悬着黑白双刃的家伙是个有趣的年轻人。在接过三霄军的军权后,他并未急着带大军南下,去收复失地,报他姑姑的血仇,亦或者建立那份不朽的功绩。

    那家伙就在蛮鸿关是看了那些关外的蛮子足足半个月的光景,一兵不出,一箭不发。就连宁州三霄军各部都有些看不下去,暗以为那家伙临阵怯敌,一时间各方都有些微词。但那家伙却对这些声音视而不见,反倒是书信一份寄给了年迈的书生。

    那信中如此言道:

    鬼戎屯兵二十余万,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

    以三霄天威,不出三月可退守军,再率大军直入茫州,短则半载,长则一年,茫州可复。

    然州牧常言,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二十万鬼戎大军,半数为茫州奴兵,此战一起,无非同胞相煎,手足相残。而鬼戎狡诈,一入茫州腹地,鬼戎必以百姓为胁,或遣其为奴兵,或以起为人墙。战则同胞相残,茫州虽复,却民心尽失;不战则正中下怀,大军被缚,进退维谷。

    茫州失陷八十载,百姓北望王师亦有八十载,末将不忍离家故国遗民再受责难,故欲行斩首擒王之举,望州牧准允。

    信中所言言辞恳切,年迈的书生手握那封信思虑良久他当然和清楚,以那家伙的性子,这番提议中决计不会掺杂半点私心,但他之所以选择在此时南下夺回失地,一来是齐楚与大燕握手言和,北部与东部暂时无忧,二来是三霄军兵锋正盛,而鬼戎因王庭大柱国即将病逝而陷入内乱,此消彼长之际自然是夺回茫州的最佳时机。可若是依了此计,以一人之力深入敌营,本就凶险万分,若是送了自己性命倒也罢了,可若是因此耽搁了这大好的机会,待到鬼戎平息内乱,想要再夺回茫州,那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就远不止如今这些了。

    年近六旬书生沉吟了已许久,终于还是在那封信的某位落下一个“准”字,这才遣人将之送回了蛮鸿关。

    收到回信的家伙在交代下大军半月之内按兵不动的军令后,当晚便独自一人出了蛮鸿关。

    当然,他带上了那两把祖传的宝刀,他始终记得楚家的祖训。

    楚家的人,命丢得,刀丢不得。

    他走得堂堂正正,并未有半点遮掩自己行踪的意思,甚至他还刻意将自己要去往茫州郡城刺杀那处的鬼戎国柱的消息散播了出来。那时,那个楚岚天的家伙声名不显,哪怕是正陷入内乱的鬼戎王庭也将这个消息当做一个笑话。

    直到那家伙一路南下,接连斩杀鬼戎十七位守关大将后,虚隆城中的鬼戎国柱方才慌了手脚,他开始抽调大批兵力沿途严防死守。可那家伙凭着黑白双刀,一路前行,恍若入无人之境。他们甚至弄不明白一个没有推开八门的家伙哪来如此强悍的实力,国柱在一次次防线失守,对方突飞猛进的战报中彻底乱了分寸,他离开了虚隆城,一路后撤,可那家伙却如跗骨之蛆一般穷追猛打,近十万鬼戎铁骑跟在那家伙的屁股后面吃灰,却始终追不上他的步伐。

    那家伙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认准了目标便闷头向前,在他或者对方中的某一个死去之前,他永远都不会停下。

    半个月的你追我赶,让鬼戎的国柱大人如芒在背,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可饶是如此,他终究未有躲过那家伙的锋刃,在一个星光明媚的夜里,那位国柱大人在喝过医师送来的上好的安神汤后,终于有了些睡意,可他方才躺在床榻上,黑暗中便有一道冰冷事物架在了他的颈项。

    第二日,久等男人不归的蛮鸿关内,各方军部吵作一团,但还不待他们争出个结果,便有士卒闯了进来鬼戎退兵了。

    茫州回归,楚岚天作为首功被封为了楚侯,茫州上下对于楚岚天感恩戴德,几乎到了要为他设立活庙的地步。

    而终于完成了所有夙愿的书生也终于心满意足,他用了三年时间,安顿好宁州的一切,此后便独自一人去往了泰临城。

    那是他早有预料的结局,从十年前他拒绝了那位公子的要求开始,他便早已想到这个结局。他对此并无半点意外与不甘,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四十年前,他离开青冥学宫时,他的先生便曾经与他说过,他所求之物,若不得其成,或可善终。若燕地真的在他手中恢复四州之地,那他便绝无善终的可能。

    抱着必死的信念,已经满头华发的老人扣响了龙骧宫的宫门。那一天,泰临城的文武百官都闻风而动,抱着或兴叹或诧异或期待的眼神,看着那随着禁军走入龙骧宫生出的书生,他们知道,这是这位州牧大人留在这世上最后一道身影。

    他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无论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

    茫州的收复让他的威望抵达了顶点,更何况如今被茫州百姓奉为神?的楚侯还是他的旧部,王庭不会容忍一个手握半壁江山,麾下有超过大燕七成军力,且名望早已压过燕庭的家伙的存在。

    哪怕是泰临城的文武百官也不止一次暗暗想过,那个书生会不会如当年燕篡周一般,自立为王。亦或者燕庭率先发难,将这已成气候的书生斩于马下。但他们做过所有预想里面,却从来不曾有眼前这幅场景。而那些家伙大抵永远也不会理解,年迈的书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

    “为什么?”魏来同样也有这样的疑惑,他打断了老人幽幽的自语,皱着眉头问道。

    “你觉得为什么?”老人眯着眼睛反问道。

    魏来沉了沉心神,从老人开始讲起这个故事时,今日魏来来的目的便有了偏颇,到了这时甚至完全偏离了主题。

    可魏来却出奇有耐性,他觉得那个引路的笛姓男子说得很对,他或许确实应该对自己的外公有些耐心,无论当年的事是对是错又孰是孰非。

    “是不想大燕内乱?否则那些安生下来的外敌又得趁虚而入,大燕百姓亦得陷入水深火热。对吗?”魏来言道。

    他觉得自己所猜测的缘由或许与真实的情况有所偏差,但这样的偏差想来决计不会太大。

    但老人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没那么复杂,只是为了一报他当年的知遇之恩。”

    “嗯?”魏来的面色一变,神情困惑。

    ……

    有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这句话,书生深有体会。

    当年他抱着满心的报国志向从宁州来到了泰临城,或是年轻气盛不谙世事,又或是世道昏暗容不下有志之士,总之来泰临城那几年,书生四处碰壁,穷困潦倒至极。甚至还因为自己的仗义执言,得罪了权贵,险些被人打死在街头。是那位公子路过,救了他的性命,与了他钱财,又在交谈之后认可他的才学,方才有了之后他能去往青冥学宫的机会。

    时过境迁,当年的公子或许早就忘了他们许下的承诺,但书生记得。书生更知道没有他的知遇之恩,他便永远没有机会施展他的一身抱负。

    现在他完成了他的夙愿,哪怕早已物是人非,当年那个与他在酒后高谈阔论,满心治国救民的公子已经变成了他们曾经最唾弃的模样。但他依然愿意兑现当年的承诺,让那位公子明白,书生还是那个书生,这一点从未更改。

    ……

    “可你没有死。”魏来再次打断了老人的话。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苦笑:“是啊,我没有死。”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烛火摇曳,将老人的面庞照得忽暗忽明,老人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眸中的光芒闪烁,他好似在缅怀着些什么,又好似在遗憾后悔着些什么。

    过了许久。

    又或是只是一会。

    但魏来觉得那不过几息的光景,老人似乎又经历一遍,他不愿经历的某些往事。

    “因为。”

    “有人替他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君臣(下)

    (大章六千字,算两更吧,以后每天都会争取保证这样的更新量,然后在提高质量的前提下,争取加更。)

    书生已经年迈,与之相应的,当年那位予过他知遇之恩的公子,也同样满头华发。

    君臣在御合殿前对视,殿外风雪正盛,殿内浮光摇曳。

    “你来了。”那君王问道,话音一落嘴里便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书生看了看他,那件金色的龙袍依然华丽、艳绝,金碧辉煌又璀璨夺目。然而那龙袍下所包裹的人儿,却早已不复当年的英姿勃发。他身形佝偻,满鬓霜雪,岁月一刻不停在他与他身上割开了一道道伤口,然后永不愈合。书生用了足足十息的光景方才收敛起在那一刻心头忽然翻涌起的思绪。接着他幽幽的将当年二人的誓约诵背了出来:“君求国策,吾谋圣位。他年再遇,为臣为君。扶此大厦,匡此黎民。”

    那声音回荡于御合殿中,久久不息。

    年迈的君王目光闪动,似有动容,也似有追忆,却远不止于二者,此刻充斥于他眸中的情绪是复杂得笔墨难以形容的东西。就像二者之间的关系,曾是知己、朋友,也曾是相互守望的君臣,同存大志的战友,亦是不可避免的师弟,却又惺惺相惜。君王闭唇不语,他低头盯着台下同样已经年迈的书生,看着他的满头白雪,他想,这四十年宁州的风雪比起泰临城同样不遑多让。

    相比于那位君王复杂翻涌的思绪,书生却要坦然得多,他在说完那话之后,又朝着台上的那人拱手一拜那是极为僭越之举。那样的叩拜并非君臣之礼,而是君子之礼。

    他说道:“袁兄,当年絮水河畔之诺在下已经完成,今日前来还诺了。”

    那用慢悠悠的语调说出的一番话落入君王的耳中,君王的身子一震,他眸中闪动的光彩愈发的复杂。

    二人相知相识,如今却又相互背离,却没有谁真的背叛过谁,只是大势之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道推着二人,终究得有一人落入那无底的深渊。

    而书生则在此之前做出了选择,独自一人来到了龙骧宫。

    台上君王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絮水河畔策马而去的身影,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变得不堪的只是自己……

    然后,他开口言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君王的声音在御合殿中回荡,绵绵不绝,经久不息,宛若鬼魅在夜中低语。书生抬起头,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无数功高盖主不得善终的故事都早已将明白了他的下场。他点了点头,言道:“我知道。”

    “所以你想一死,以还大燕安宁,对吗?”君王又问道,话音一落,他的嘴里又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书生再次点头,却又摇头:“苍生大义,不敢有负;知遇之恩,亦不敢相忘。”

    听闻此言那君王面色阴沉,他又低头盯了那台下神情坦然的书生许久,然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厉喝一声,无数早已在殿门外埋伏好的甲士鱼贯而入,将年迈的书生包围、控制,然后押入了天牢。

    ……

    宁州的州牧被关押在了天牢,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但燕庭的朝堂上却并无一人敢提及此事陛下不说,旁人便不敢问,这么多年来,那位皇帝陛下靠着苍羽卫与黑狼军已经将整个大燕的权柄牢牢的握在了手中无人能够撼动。

    一晃半个月的光景过去,那位州牧依然被关押在天牢中,皇帝陛下对其只字不提,更没有半点要处以他极刑亦或者追究他罪责的意思。所有都弄不明白这位皇帝陛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要将江浣水作为人质,一直关押下去,威吓宁州,还是顾念旧情迟迟下不去手,这些揣测不觉,但却没有一人敢笃定那位皇帝陛下的心头到底在作何想。

    直到数日后的一天,鬼戎的使臣来访,而召楚侯进京的圣旨也被人快马加鞭的送往茫州时,众人才回过些许味来从茫州收复以来,楚岚天便带兵驻扎在茫州,凭借着朝廷不得已之下册封的候位,以及只身一人恢复茫州的威望,他几乎就已经成了茫州真正意义上的“州牧”。而这样的存在自然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这几年,鬼戎也渐渐平复了内乱,鬼戎内部将数年前楚岚天只身一人夺回茫州之事一直视为国仇家恨,王庭内部不乏再起兵戈的意思。而随着鬼戎使臣的到来,显然朝廷是有了更好的办法却缓和双方的矛盾。

    当然,这样的办法需要一些展现诚意的礼物,譬如某位始作俑者的人头……

    只是楚岚天之于茫州,就如江浣水之于宁州,而楚岚天并不见得能有江浣水这般自投罗网的“愚蠢”。但楚岚天是江浣水的旧部,以他为胁,将之召入泰临城中,并非不可行之策。

    江浣水带出来的人似乎都有着这样的毛病,不会审时度势,又或者说总被某些在大多数人看来并不重要的“大义”所牵绊,召楚岚天进宫的事情除了一开始引起了宁茫二州的反弹,之后便出奇的顺利,甚至那个家伙还帮着朝廷喝阻了二州之地已有毛头的叛乱之相。而随着楚岚天入了泰临城,之后的事情便显得简单了许多。

    楚侯被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谋逆叛国之罪,被斩于泰临城午门外,哪怕那一天,泰临城城中跪拜着为楚岚天求情的百姓从龙骧宫门口跪到了白雀街的街尾,却终究没有改变楚岚天将死的命运。

    ……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年迈的皇帝陛下独自一人来到了关押书生的地牢。

    书生似乎等候他多时,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站在冰冷的铁门内盯着他,那是一道比铁牢更冰冷的目光,哪怕是之前在御合殿中,明知自己的下场是必死无疑,书生也不曾露出这样的目光。

    君王莫名有些发憷,但转瞬却又压下,直视向对方。

    “为什么?”然后,书生的声音响起,在幽暗的天牢深处回荡,阴冷无比。

    他当然知道在他被关在大牢中的一个多月以来,大牢外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为此感到愤怒,无比的愤怒。

    但于愤怒之后,更多的却是不解。

    他已经将自己送到了他的面前,也早已安抚好宁州各部,确保无论发生了什么,宁州众部都并不会发生叛乱,而至于茫州,多年来被鬼戎所挟制,所能凝聚出来的力量决计无法与大燕抗衡,他不明白眼前这个曾经被他视为自己的家伙为什么非要如此赶尽杀绝。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燕地想要安稳,你我只有一人能活。”同样年迈的君王平静的看着眼前与他一般的老人,平静的说道。

    很难想象当年絮水河畔义气风发的两个年轻人,会以这样方式,在这样的地方,进行他们之间最后一场对话。

    “既然你也明白,那为什么还要杀了楚岚天?”书生气急败坏的问道。

    这是这位帝王平生第一次见到书生这番模样,他叹了口气,在书生的身旁坐了来,隔着那冰冷的铁牢,言道:“三日后,我会放你离开,你还是宁州的州牧,也可以继续执掌你的三霄军,一切照旧。”

    “你就不怕我带着三霄军与楚岚天在茫州的旧部,反了你这大燕朝廷?”书生反问道。

    帝王面色平静的看向书生,笃定的言道:“你不会。”

    书生的面色一变,帝王却依旧平静自语着:“你在青冥学宫学过你的治国之策,我在泰临城尔虑我诈这么多年,可也没闲着。帝王心术我看得太多,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识人之明。”

    “奸臣、贤臣、直臣、庸臣,每个人都有他的用处,关键是你会不会用,懂不懂用。”

    帝王说着侧头看了一眼牢中的老人,对方的目光与他想象中的并无差别,那是一种怜悯、惊讶还带着些许厌恶的目光。他笑了笑,坦然以对:“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在想物是人非,也在想人心易变。”

    “但这不对。”

    “江兄,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造物弄人,这叫世事逼人。”

    “我不学这些,不懂这些,我就拿不到这王位,也压不下朝堂的反对之声,将你送到州牧之位,我不学这些,便握不紧这大燕权柄,就没办法在那些年将国库的半数开支尽数送往宁州,也就没了如今的大燕盛世。”

    “但同样我学的这些,也告诉我,你是重臣也是权臣,你功高盖主,是不得不除之人。”

    “或许你今日不反,明日不反,可未来呢?没人说得清未来。”

    牢房中的老人听着眼前帝王的自语,神情不免有些复杂,但还是沉眸问道:“那就杀了我,为什么要杀楚岚天呢?他与茫州根本对燕庭没有威胁,我死之后,你有的是时间削藩,安抚,慢慢的收回宁茫二州的权柄,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最善这帝王心术,这难不住你。”

    年迈的君王苦笑着又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回眸看向老人,应道:“因为,我快要死了。”

    书生的身子一颤,他想过很多可能,但唯独没想到这一点。

    他身子僵在了原地,目光有些呆滞:“什么?”

    “生老病死是天道至理,八门大圣逃不过,王侯将相也逃不过,虽然我不愿如此,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在五年前便已经病入膏肓,全靠着药物支撑到今日。”帝王这样说着,脸上再次荡漾起了苦笑。

    书生定睛看去,这才发现眼前之人体内的气机孱弱,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怎么回事?”书生问道,声音莫名大了几分。眼前的帝王虽然已经年过七旬,但以他洞开七门的修为就算是死,也不应是此刻这般气机孱弱得几乎到了湮灭的地步,至少他从未听闻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病的存在。

    但那帝王却并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继续言道:“这大燕天下,你我都活着,天下不得安宁。但若是你我都死了,却同样也不得安宁。”

    “袁通那孩子当了足足二十八年的太子,他早就当得不耐烦了。我大概也能理解他的心思,毕竟那通天的权柄就在眼前,差之一步,却始终触摸不到,足足二十八年如此,恐怕换作谁都会按捺不住。”

    “但他玩弄的权柄的本事或许还算不错,可治国安邦却远不如你。你若一死,宁州的三霄军我倒是可以慢慢蚕食,削弱其的影响力。但我死之后,这燕庭便再无任何人能够压住三霄军与茫州旧部,知子莫若父,袁通没这个本事。到时候只需要有心人稍稍挑拨,打着为你复仇的幌子,三霄军必定群情激奋,燕地必定陷入内乱。齐楚等国也必然趁火打劫,届时我们燕地四十年前任人欺凌的境遇估摸着就得再来一遍了。”

    说到这里,那帝王顿了顿,又言道:“所以,你不能死。”

    “我要你回到宁州,为我继续执掌宁州,抵御外患,镇压大燕气运。”

    书生终于在这时,从听闻那个骇人的消息的惊骇中回过了神来,他神情冷峻的盯着对方,问道:“那之后呢?”

    “袁通岂不是还会视我如仇寇,如大敌,你以为你的儿子就能放心让我在宁州手握滔天权势吗?”

    帝王笑了笑:“楚橙,嗯,现在应该叫阿橙,那个孩子被我顺水推舟,让凌照救了下来,将她绑在了袁通的儿子身旁,茫州不再如以往一般与宁州铁桶一块。袁通若是脑子清楚,手握三州之地,加以经营,想来不会完全被宁州钳制,也多少能改变如今宁州与燕庭针锋相对的局势。”

    “当然,这是暂时的。那孩子对权柄的渴望与我比起来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日后免不了还要与之交锋……”说道这处,那位帝王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我之间,无非当年知遇之恩,如今君臣之节。我杀了你的得意门生,你我知遇之恩了却,君臣之节也到此为止。”

    “日后种种于我无非身后事,我管不了太多。但我知道只有你能顾念苍生大义,给大燕百姓一个国泰民安……”

    “至于你如何做,怎么做,都是你的事,我静坐祖庙而观,但你记得,你不再欠我,欠袁家什么……”

    ……

    江浣水停下了他的讲述,转头看向屋中听得出神的魏来。

    魏来回过神来,眉头皱起:“所以,你回到宁州后,袁晏也死了,可你终究没有选择给楚侯报仇,对吗?”

    “报仇?”江浣水的眉头一挑,“找谁报呢?”

    “袁家吗?”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并未回应老人的问题,只是盯着对方,目光困惑。显然那就是他在听完这个古时候,心中的答案。

    “举兵去向泰临城,周围虎视眈眈的齐、楚、鬼戎岂会坐视不理?恐怕燕庭还未推翻我燕地四州早已生灵涂炭。”江浣水同样看出了少年的心思,他苦笑着言道。

    魏来沉下脸色:“袁晏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放你回的宁州,你这么想便正中了他的下怀。”

    “袁晏说他最善帝王心术,这一点绝非欺人之言。你知道那是阳谋,我也知道那是阳谋。可阳谋之所以为阳谋,就是因为所谋之人即使明白这事,也的不得已的往局中跳。”江浣水苦涩言道,而说罢这话,他又看向魏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忽的问道:“你呢?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魏来一愣,一时语塞。

    他给不出答案,却又觉得江浣水的做法并不对:“可就算你隐忍下去,燕庭也没有放过你,如今的宁州是什么模样你比我更清楚。老蛟蛇吞噬着宁州的气运,袁袖春为了一己之力敢为天阙界开山河图,而朝廷对此几乎是默许的态度,这样到最后,宁州却成了你心中大义的牺牲品。你觉得燕地其余三州百姓是无辜的,不忍看他们生灵涂炭,可宁州百姓又何错之有呢?”

    魏来的回答让江浣水脸上的苦涩之色稍缓,他看向少年的眸中竟然在那时泛起些许赞许之意。

    “或许是人老了的缘故,这些年我确实做错了许多事。”

    “袁通就如他爹说的一样,对于权柄的渴望超乎袁晏百倍不止。他登基之后,以雷霆之势镇压了各方,苍羽卫与黑狼军在他的手中更是成了铲除异己的鹰犬,他自然不会放任宁州的存在。譬如那头蛟蛇……”

    说道这处,老人的声音变得不那么平静,他藏在袖口下的双手忽的握紧,像是有某些被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在那时就要从他的胸膛中奔涌而出了一般。

    在魏来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老人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忽的意识到,六年前那场大水对于老人来说似乎远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的无关紧要。

    “袁通解决了权力更迭时各方的问题后,第一时间便将目光锁定了宁州,减少军费,削弱三霄军军制,拉拢紫云宫,以及扶持金家都是他的手笔,而最为阴毒当属借由渭水之争,扶持乌盘龙王……这件事几乎到了动摇宁州根基。”

    “而于我所能想到的,既不起兵戈,又能让燕庭忌惮,维持燕地表面上和平的办法也只有一个……”

    魏来竖起了耳朵,盯着老人。

    老人眯起了眼睛,轻声言道:“登圣境。”

    魏来的心头一震,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看向老人的目光变了变。

    “我的前半生都在对抗齐楚鬼戎,修为之事耽搁不少,到了古稀之年才想着要推开圣门确实有些亡羊补牢的味道。我费了些时日方才摸到圣境的门槛,大概一直到六年前……”

    魏来的瞳孔陡然放大,六年前,那场吞没他爹娘的大水到来的六年前!

    “我终于寻到推开第八道圣门的机会,于是便闭入了死关。”

    “但就像我知道我一旦推开圣境,燕庭便拿我与宁州再无办法一般。袁通同样明白这一点,所以在我闭入死关那几个月的光景里,他想方设法的阻挠着我。”

    “在宁州边境屯兵,以各色理由召我入泰临城,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但我算准他不敢在那时与我硬来,对此自然是置之不理。但我却没有想到……”

    老人说道这处再次顿住,魏来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在那时老人那干瘦的身躯似乎隐隐有些颤抖。

    “你是说你没有想到那头蛟蛇会杀了爹娘对吗?”魏来低语问道,他的双拳在那时死死握紧,眸中怒火奔涌。

    “嗯。”老人沉闷的点了点头。“其实那并非毫无预兆的事情,于此之前袁通已经给了你爹娘足够的警告,希望以此打断我的修行,但你爹娘……尤其是你爹的性子,你应该清楚。他不愿在那个节骨眼上,让我分神,也知道只有我的登临圣境才能换来宁州的安宁,所以他压下了此事……”

    老人再次停顿,事实在讲述起这故事的尾声时,老人停顿次数比起之前加在一起还要多出数倍,由此多少能看出老人对于此事的介怀程度。

    “我在江柔的身上放有禁置,一旦她遇到了危险我第一时间便能感觉到,只是当我感觉到她的危险时,她早已……”

    “我中断了自己的死关,神游于乌盘城,一眼便看见了被大水追逐的你,用秘法将你救下,放到了安全的地方,又前往了泰临城,跟那位陛下许下了永不登临圣境承诺,这才救下了你。”

    老人这时终于彻底停了下来,但魏来却无法完全消化掉老人的故事。

    他低着头,身子颤抖,他记得六年前的那个夜里,他不断的跑,不断的跑,直到精疲力尽,失去意识,但他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郊外的草地上。他曾以为是自己逃脱了那场大水,现在想想以那蛟蛇的本事,若是真心想要杀他,又怎么可能给他半点生机,想来说不定那时那大水一直追在他的身后,就是为了引江浣水前来。而可笑的是,他自己却不自知,这么多年来一直将这位默默保护自己的老人,当做大敌……

    老人沉默了许久,似乎终于从那番他并不如何喜欢的回忆中平复了下来。

    他走上前来,轻轻的拍了拍低着头的少年的肩膀,言道:“无论那些过去多么不堪回首,但终究已经过去。我们要向前看,为自己,也为他们。”

    “去好好想想,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吧,如果你是我,在这样的处境下,你会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你得去想,因为……”

    “很快,你就会是这宁州的主人了。”

第一百五十章 宁州宁州

    魏来从州牧府离开时,时辰已经到了丑时。哪怕是繁华的宁霄城,在这个时间点,街道上也早已是人迹罕至。唯独有一些喝得大醉的酒客还在踉踉跄跄的于街道上东倒西歪。

    魏来无心理会那些醉鬼,他有着他的心思。

    这样的心思让他即使在这样的深夜里也并无半点困意,他低着头,皱着眉头,缓慢的踱步。

    “去好好想想,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吧,如果你是我,在这样的处境下,你会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你得去想,因为……”

    “很快,你就会是这宁州的主人了。”

    江浣水的话不断的在魏来脑海中回响,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魏来来说着实太过有冲击力了一些。

    他低着头想着那些,不觉间便已然回到了自己祖屋的府门前。

    他本欲迈步拾阶而上,可步子还未迈开,却忽然察觉到了异样一道身影忽的从某处飞遁而下,落在了他的身前,挡在了他的去路上。

    魏来的眉头一皱,顿时心生警惕,他的身子退去一步,体内的气机在他的牵引下开始涌动,同时抬起头目光阴冷的看向那道忽然拦在他身前的家伙。

    双刀、橙衫、马尾。

    魏来一愣,周身方才催动起来的气势在那时收敛,他嘴里略有诧异的言道:“阿橙姑娘?”

    ……

    平心而论,在这样的深夜,孤男寡女迈步同行,多少有些让人想入非非的旖旎味道。

    尤其是,这样的要求还是女方提出,尤其是提出这要求的女方还是这般美丽的女孩。

    想来不会有任何男子有魄力去拒绝女孩的要求,当然,魏来也不能免俗。

    只是并肩走在宁霄城深夜的街道上的二人,却都无心去感受这份旖旎。

    魏来想着今日从江浣水那里听来的关于楚侯的故事,他不清楚阿橙到底知不知道她如今的处境只是那位中兴大燕的先帝为他儿子布下的局,他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将这个故事告诉对方。

    阿橙显然也有她的心思,不过却没有那份如魏来一般的纠结。

    所以,在这样步行百息之后,她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魏公子。”她这般唤道,声音很轻,带着犹豫,也带着担忧。

    “嗯?”回过神来的魏来转头看向少女,可那素来洒脱决绝的少女此刻却低着头,让魏来难以通过她脸上神色去推断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在这样的深夜前来寻到他的。

    而在这一声轻唤,阿橙便又沉默了下来。

    她双手抓着她那件橙色的长衫,有些用力,橙衫发皱,她的指节发白。

    魏来感受到了些什么,并未催促,只是安静等着少女的下文。

    这个时间并不算长,但对于少女来说似乎颇为难熬。

    但终究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蓦然停下了自己的步伐,抬起头直视向魏来。魏来在那样的目光莫名有些不适,但不待他完全适应下来,少女躬下了身子朝着魏来一拜,然后言道:“请公子救救太子殿下!”

    魏来没有想到会是阿橙会说出此言,他皱了皱眉头,随即应道:“姑娘说笑了,太子殿下好端端的活着,怎么会需要在下去救呢?”

    “公子知道阿橙在说什么……”阿橙紧紧的盯着魏来,再次言道。

    魏来眸中的目光随即阴沉了下来:“我确实知道姑娘在说什么,但姑娘好像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阿橙一愣,同样皱起了眉头:“公子这是何意?”

    魏来沉眸应道:“姑娘要我救你的殿下,那姑娘倒是说说,姑娘以为怎样才能救你那位太子殿下呢?”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魏来有意在“你的殿下”四字上咬了重音,而阿橙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但她却无心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计较。

    “宁州!公子只要让宁州支持……”

    阿橙这样说着,但话未说完便被魏来打断。

    “我以为姑娘是个聪明人,却不想也会在乱了分寸后,胡言乱语,昏招频出。”魏来说着,语气带着一股莫名的遗憾,而看向阿橙的目光之中更是充斥着一股怜悯的味道。

    阿橙的面色有些难看,她盯着魏来沉声言道:“什么意思?”

    “姑娘觉得我会帮那位太子殿下吗?或者说,姑娘举得那位太子殿下,值得我帮吗?”魏来反问道。

    阿橙的身子一颤,显然也明白魏来话中所指。但她依然不愿意放弃,便又言道:“我知道殿下近来有些举动让公子不喜,但公子也请明白殿下的处境。”

    “殿下心有大志,但这些年处境艰难,虽有太子之名,却屡屡被金家所制,此番宁州之行是殿下唯一的机会,但公子回绝殿下之后,殿下……”

    “我爹刚到乌盘城做知县时,曾遇见过一桩命案。”魏来将自己的声音拉得好高,打断了眼前女子的话。

    “一个男人,买了房产,将多年的积蓄一并投到一桩生意上。”

    “那生意对他很重要,那几乎关系到男人下半辈子的活头,只要赚了钱,他可以换回抵押的祖屋,也可以完成他娘的心愿,取一房媳妇,生好些个大胖小子。”

    “但遗憾是,那场生意终究是亏了,还是那种血本无归的亏。”

    “男人从此一贫如洗,他娘也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心力交瘁之下,撒手人寰。”

    “男人没了钱,没了房子,每日都浑浑噩噩的游荡在街上,饿了就在饭馆捡旁人吃剩的的残羹冷炙,困了便寻个街角昏昏欲睡。”

    “可他终究心有不甘,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不幸。而这样的怒火在他的心头堆积,一日胜过一日,他终于在某一天夜里闯入了一间宅院中。杀了熟睡中的一家三口,夺了他们的钱财……”

    “姑娘觉得他无辜吗?”

    魏来问道。

    阿橙一愣,她听明白了魏来的言外之意,当下皱着眉头言道:“殿下和他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魏来的声音陡然增高。

    “那个男人遭受了不幸,选择杀了一家三口,来将自己的不幸转嫁给别人。”

    “而你的太子殿下遭受了不幸,选择的却是让宁州三百万户百姓为他陪葬!”

    “一个是屠人满门的恶徒,一个是将三百万户人推入火坑的恶魔!怎么能一样!?”

    魏来说着这些,他的双目瞪得浑圆,眸中的火光升腾,于那时直直的盯着阿橙,仿佛要用眸中的火焰将眼前的少女燃烧成灰烬一般。

    阿橙有些不适,或者说有些难以招架魏来的质问。

    她还是回应道,只是声音小了许多:“可如今天阙界开山河图已成定局,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在山河图与那蛟蛇的吞噬下,宁州的气运会被席卷一空。公子若是此刻去向殿下示好,或许还有转机更改此事,否则宁州危矣!”

    “然后呢?”魏来听闻阿橙这番话,冷冷的反问道。

    阿橙一愣,面色不解。

    “就算我今天真的如姑娘所言,以姑娘口中的大局为重说动外公靠拢太子,太子也真的如姑娘所愿与天阙界决裂,那之后呢?”魏来寒声问道。

    阿橙敏锐的察觉到魏来对于江浣水的称呼的变化,这是她印象中凭生第一次听见魏来如此称呼那位老人,但显然此刻她并没有时间与心思去细究这看似不起眼,实则很可能带来些巨大变故的变化。

    “殿下心有大志,若得了宁州支持,或可……”阿橙顺着魏来的问题继续说道。

    “或可登上九五之尊之位。”魏来笑道:“姑娘想说的是这个对吧?”

    “可姑娘有没有想过,今日他可以为了拉拢天阙界放弃宁州,那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不会为了拉拢别的什么界,而又一次将宁州推入深渊,又或者将楚侯以命守护的茫州割让给谁呢?”

    魏来最后一段话带着一股明显的挑衅味道,阿橙的脸色在那时一变,神情有些不郁。但她还是摇着牙言道:“怎么会,殿下此举也是一时冲动,日后他定会以此为戒……”

    “姑娘记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况且,我又凭什么去相信一个可以将宁州三百万户百姓当做物品交易出去的家伙,可以在未来给宁州一个安稳呢?”魏来的反问的语气极为尖锐,让本就落了下风的阿橙愈发的哑口无言。

    但不善言辞的少女依然不愿意放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除了太子,宁州别无选择,难不成公子觉得金家就能救得了宁州吗?”

    魏来听闻此言颇为奇怪的看了阿橙一眼,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是金家亦或者你的太子殿下?”

    阿橙却露出了比魏来更加困惑的神情:“难道还有哪位皇子能有夺嫡的可能吗?”

    魏来摇了摇头:“姑娘高估在下了,我可没有时间去了解他袁家的后人,哪一个有本事,哪一个没本事,也更不关心到底谁能成为这燕庭未来的皇帝。”

    “那……”阿橙还要发问。

    魏来的微笑着看向女子,轻语道:“宁州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换句话说……”

    “只有宁州自己能保护自己。”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乐在其中

    时间已经到了寅时。

    经历前后与江浣水以及阿橙的对话后,魏来终于有了些困意。

    可似乎今日冥冥中有某些强大的意志在阻挠着魏来走向床榻一般,当魏来结束了那场与阿橙之间并不愉快的对话后,回到魏府的魏来方才推开门,便发现府中的正屋中烛火明亮,显然正有谁在彻夜等着魏来。

    魏来大抵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他的心底微暖,但却也有些难以消受的无可奈何。但终究他不愿意辜负这份好意,还是硬着头皮朝着那处走去。

    推开正屋的房门,不出魏来预料的是,屋内徐?正坐在轮椅,借着烛火低头安静的看着一本书籍。她的侧脸在那烛火的映照下,恬静温软,却又莫名带着一股让魏来难以将目光移开的吸引力。

    魏来的到来也并未瞒过少女的感知,她的目光不曾从书籍上偏移,声音却响了起来:“聊得怎么样?”

    魏来应道:“还不错,只是若是我早些愿意静下心来听他讲完这个故事,或许……”

    少女闻言,眉头一挑,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然后转头看向魏来,她盯着对方,平静的问道:“我问的是你和你的那位阿橙姑娘聊得如何?”

    魏来一顿,脸色变了变,显然对于徐?知晓此事有些诧异,并且对方那盯着他的目光让他不由得升起了些许心虚之感,就像是小时候做了坏事被他娘逮住时的局促感。

    “也……也还不错。”魏来硬着头皮应道,但有些支支吾吾的语气将他此刻的心虚展露得可谓淋漓尽致。

    徐?的眉眼忽的弯起,隐约有几分俏皮的笑意在她的眉梢间舒展。她并未如魏来担忧的那般去寻根问底,又或者像他娘那样胡搅蛮缠,她只是看了一会魏来,便轻声言道:“走吧,该歇息了。”

    ……

    魏府很大,从外院走到内院的长廊亦很长。

    魏来推着徐?,慢慢的穿行长廊间,夜风拂过,有凉意袭来,似乎又要下雪了。

    魏来贴心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衣,为徐?盖在了身上。

    徐?摸了摸那件带着魏来气味的衣衫,她的脸颊微红,却又将之放在自己的鼻尖嗅了嗅,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些失了少女矜持,她的脸颊为此更红,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魏来,似乎是想要确定自己方才的做法是否有被对方看见。

    不过魏来却似乎有着心思,并未察觉到徐?的动作。

    “在想什么?”徐?轻声问道。

    魏来回过神来,却敷衍道:“没什么。”

    不过这样拙劣的演技如何能够骗过徐?的眼睛?徐?皱了皱眉头,便再言道:“是在想你的阿橙姑娘吗?”

    魏来一个激灵,赶忙摇头:“只是在想今天江……外公跟我说过的话。”

    徐?同样也察觉到了魏来对于江浣水称谓上的变化,她的眉头一挑,言道:“看样子真的聊得不错。”

    魏来也不知当如何接过对方的调侃,故而沉默以对。

    徐?却接着言道:“宁州经今日之事,大抵会彻底与燕庭人心背离,我不知道州牧大人到底怎么计划的,但从他应下山河图一事开始,就算是彻底与燕庭决裂了。你既然与他达成了默契,那想来也应该想明白自己会站在哪一方……但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魏来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州牧的年纪大了,自从六年前冲击圣境失败以后,他梦想与燕庭分庭抗礼为此平衡的构想便彻底被打破,而前些年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所作出的让步,也就真的成了足以压死宁州的稻草,气运孱弱,三霄军被削减大半,以及各个士族中的倒戈都是摆在宁州面前的问题。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与燕庭撕破脸皮,下一步宁州到底还有没有资本与手握三州之地韬光养晦数十年的燕庭对抗,这是阿来你要去想的第一个问题。”

    “……”魏来沉默,他低着头想了好一会,方才问道:“为什么,你们都要我去想这些,州牧不是还好端端的活着吗?”

    徐?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低语喃喃应了句:“他已经八十一岁了……”

    ……

    魏来沉沉睡了过去,他今日着实经历太多,加上在聚灵塔中那身合天地的法门虽然给他带来的快得匪夷所思的修行速度,但同时对他的精力也是巨大的考验。魏来一躺上床榻便睡得死死的,而他身旁与他躺在同一个床榻上,中间却默契的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少女却并未睡去。

    她在确定魏来睡熟之后,蓦然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一股淡蓝色的灵力从她的眉心涌出,包裹了她的身躯,然后她便迈步走下了床榻。

    是的,是走下了床榻。

    她坐到了那放在床榻旁的轮椅上,那股淡蓝色的灵力瞬息散去,然后她转动这轮椅的木轮,来到了房门口,方才将房门推开,一道身影便落在了她的身前。

    徐?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递到了那人的身前:“麻烦笛叔跑上一趟,将这封信送到了那位阿橙姑娘手中。”

    男人一愣,眉头微皱:“小姐,这……”

    “怎么了?”徐?不等他说完,便反问道。

    “没什么。”似乎是被徐?的气势所震,男人收起了多嘴的心思,在那时朝着少女一拜,随即身子便猛地窜入了屋外浓郁的夜色之中。

    徐?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目光空洞看了好一会,待到她收起了心神,正好转身回到房门时。

    “怎么?这么大方?自己喜欢的男人还没捂热乎就要拱手送给别人?”一道带着些许调侃味道的声音忽的传来,身着一件造型夸张的蓝色绒衫的男子落在了徐?的身前。

    徐?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初七,冷冰冰的言道:“阁下好歹也是江湖名宿,怎么习惯做着听人墙根的龌龊事情?”

    初七丝毫没有被人撞破了丑事的自觉,他理所当然的言道:“我的干儿子,我关心关心怎么了?你要不乐意,就让他爹从土堆里爬出来跟我说道说道。”

    这话里充斥着胡搅蛮缠的味道,徐?倒也知道他的性子,瞪了他一眼,便没了与他争出个对错的心思,便要转动自己的轮椅离去。

    “现在后悔,想要将他送给别人,当初就不应该开始。”

    “你们斩尘宫的女人为什么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呢?”初七却朝着少女的背影大声言道。

    这话出口,徐?离去的身子一颤,回眸看了初七一眼:“前辈说得好听,可我观前辈自己不也是乐在其中吗?”

    说罢这话,房门豁然合上。

    吃了闭门羹的初七有些呆傻的站在门口,撇了撇嘴,回味着少女方才所言。然后他忽的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道:“确实,回味无穷。”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好

    魏来迎来了一段闲暇却又忙碌的时间。

    天阙界安生了下来,那位太子殿下也达成了他宏图霸业的第一步,心满意足,这些日子只顾着忙着做那他父皇托付给他的差事修建宁霄城中的乌盘龙王神庙。朝廷册封乌盘龙王为昭月正神的敕令早已落下,已有近半年光景,但因为身为宁州郡城的宁霄城中迟迟未有动工,故而这个名头也只是空有其名,而无其实。袁袖春此次被派往宁州,名义上的目的便是督促宁州修建这神庙。

    魏来不喜那乌盘龙王,但他也明白现在与对方硬碰硬与找死无异,说不得对方还正愁没有由头取下他的性命呢?

    魏来没有傻到在这时去干涉此事的性子,况且这宁霄城是江浣水的地盘,他相信他的那位外公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情。而他也得了清闲,便每日将自己关在那聚灵塔中日复一日的修行。

    转眼便是一个月的光景过去,距离翰星大会也只剩下了一个月的时间。

    宁霄城看似平静,实则却暗潮涌动。

    那山河图会在翰星大会结束后开放的消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传遍了北境,山河图名声在外,抱着获取机缘又或者窥探山河图秘密的心思,北境各大势力秘密的派出了诸多符合翰星大会要求的弟子来到了宁州,各方人马混迹之下,宁霄城愈发的混乱。魏来明白,这般情况也让翰星大会多出了许多变数,故而他想要提升自己修为的愿望愈发的迫切。

    坐在那聚灵阵中的魏来,又一次进入了那身合天地的状态。

    他一边吸纳着聚灵阵中磅礴的灵气,一边推演着初七赠与他的剑阵,四道孽灵手持灵气化作的长剑在聚灵塔周围不断闪现着身形,剑气纵横,萦绕不觉。而魏来的身前,那本拓印而来的《天罡正经》亦在不断的翻动,一个月的不眠不休,让魏来将这本堪称天书的东西终于算是默背了下来。可是这并未给魏来带来任何修为上的突破,不过似乎随着他对这《天罡正经》的熟悉,他体内的气机流转变得愈发的顺畅,而也不知是《天罡正经》的功劳还是不断推演剑阵的缘故,魏来的体内竟然隐隐有了些许剑意的萦绕。那剑意虽然孱弱稀薄,甚至可以说是似有若无,但须知剑意这东西得是对剑道有所研习,甚至需要专心侵淫剑道多年之人才能产生的东西。

    依靠着这短短一个越的光景便生出些许剑意,放在北境大多数宗门中,都可被认为是剑道天才了。

    魏来暗觉此物神奇,也隐隐猜到天罡山素来以剑道闻名天下,而若是自己体内的剑意真的是由《天罡正经》所产出的话,那这《天罡正经》于天罡山来说决计不会是可有可无的旁门左道,那曹吞云将此物赠与自己以及孙大仁等人,不可谓不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

    当然这些对于魏来来说都是意外之喜,他真正想要的是破境。

    细细算来从他推开第二道神门以来,他已经在灵台境呆了足够就的时间,如今的他二境的修为已经稳固无比,再吸纳灵气对于他的修为带来的提升都是无关痛痒的,而只有进入第三境幽海境,他的实力方才能有质的提升,也才能让他在即将到来的翰星大会上有足够的把握取得他想要取得的成果。

    魏来破境的心情极为迫切,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难以摸到那门槛。

    所谓幽海境,便是将修士灵台中聚集的灵炎提升到某种强度,灌入第二道神门之中,打通隐藏在神门深处的幽海窍穴,以此在体内开辟出一片能够容纳更多灵力的小世界。而这出小世界相比于灵台自然是大出十倍不止,灵力聚集于此,浩瀚翻涌如海,故而称此境为幽海境。

    可按理来说,以魏来体内足足八十二道灵台的修为来看,想要以灵炎冲开幽海窍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偏偏就如她进入第二境时所遇到的困难一般,他注入道神门深处的力量每每都如填不满的沟壑一般,入之便如泥牛入海,并不于他半点回应。他之前破开第二境靠的还是在那胡家府邸前斩杀了数位四境三境修士,然后他的第一道神门显化威能,吞噬掉了那些人的灵魄,他方才破境。

    只是那样的手段诡诞玄妙,以魏来的修为与眼界难以勘破其中玄机,况且时至今日,他那古怪的第一道神门发动之时都是自主行事,魏来根本难以对其操控自然也谈不上如何故技重施。

    无奈之下,魏来也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不断的吸收聚灵塔中的灵力,然后不断的灌注于神门之中,他相信这样的做法虽然事倍功半,但总好过干等着他的神门“显灵”。

    “阿来,吃饭了!”

    今日魏来与往常一般进行着他的修行,直到时至中午时,聚灵塔外忽的响起了孙大仁那雄浑的嗓音。

    魏来皱起了眉头,收敛起了周身的气机,让自己从身合天地的奇异状态中恢复过来。他站起身子,走到了聚灵塔前,推开那塔门,便见提着饭盒的孙大仁正一脸憨笑的在门口看着他。

    “?儿呢?”魏来看了看孙大仁的身后,见那里并无任何人的存在,不由得发问道以往到了午晌都是徐?给他送来午饭,不知不觉魏来已经习惯了在一上午的修行之后,坐在塔外,嗅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与她一边聊天一边享受那份难得的安逸。而今日却不见对方的到来,不免有些奇怪。

    “你家那婆娘今天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让我给你送饭来了,咋啦?有了媳妇,就忘了我这个大哥了?”孙大仁口无遮拦的随意言道。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魏来的心头一跳,莫名有些心虚。他赶忙压下自己心头那因为未有见到佳人而升起的失落,笑道:“怎么会呢?”

    说着,魏来便接过了那食盒,与孙大仁一道坐在了灵塔外的台阶上,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

    这些日子,徐?已经摸清了魏来的喜好,所做的饭菜也都是合乎魏来胃口的佳肴,甚至因为害怕老是吃同样的东西,魏来会觉得腻,她还每日都会在同样的菜肴上做出改变,魏来倒是乐在其中,可却苦了他那位小舅子,每日都得被徐?拉着在厨房里忙活半宿,为的就是确保翻新的菜肴不会让魏来不喜。

    魏来吃着饭菜,嘴里有一搭没一搭与孙大仁聊着近况,毕竟这些日子他忙于修行,早出晚归,有时候足足一日也不见得能见到孙大仁他们一面。

    孙大仁抱怨着这一个多月,每日看那劳什子《天罡正经》看得他头昏眼花,却毫无进展,他想拉着龙绣与刘青焰跟那曹老头讨个说法,可偏偏那二人这些日子却像是着了魔一般,可不理会孙大仁的胡闹,反倒是不分昼夜背诵《天罡正经》。

    魏来听到这处,心头一阵咯噔,暗香或许龙绣与刘青焰也有所收获。不过……

    他依靠着身合天地的法门,背诵《天罡正经》的速度已是平常人的数倍方才能有所感悟,看似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实际上已相对于常人半年之多的研习。可龙绣与刘青焰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所突破的呢?刘青焰倒还说得过去,她毕竟是连那乌盘龙王都垂涎不已的先天神体,可龙绣呢?难不成那龙大小姐还真是个尚且未有显露锋芒的剑道天才不成?

    魏来想着,便出言严厉的劝诫了孙大仁一番,言说这《天罡正经》当真是有玄妙,让他莫要错过这番来之不易的机缘。

    孙大仁倒也是个洒脱性子,他连连点头,只道随口抱怨,自己拎得清轻重。

    说着,孙大仁却咽了口唾沫,面色古怪的盯着魏来那饭盒中的菜肴,魏来暗觉好笑,便问道:“怎么?你还没吃午饭?”

    孙大仁听闻此问,顿时打开了话匣子,骂骂咧咧的便开始谴责起这白马学馆的抠门,每日吃的饭菜都清淡无比,一点没有宁州最大学馆的风范,还问魏来是不是这学馆越大便越发吝啬,甚至还担心起了远在无涯学院的?窝舛?欠癯缘霉吣抢锏姆共恕n豪幢凰??每扌Σ坏茫??裁靼姿锎笕誓堑阈⌒乃迹?愦邮澈兄杏帜贸鲆桓蓖肟辏?莞?硕苑健?/p>

    孙大仁得了应允,那吃得叫一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眼看着饭菜以目光可见的速度消失在自己眼前,吃了个半饱的魏来也无心在孙大仁的手下虎口夺食。他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孙大仁,心底却莫名的响起了孙大仁方才所说的话砚儿在无涯学院过得如何?知道不知道吕观山的消息?她若是以泪洗面,那叫赵天偃的家伙又能不能宽慰好对方……

    想到这里,忽然魏来胸前的神门忽的亮起,血光与金光交错,八十一道金线显现,其中一道连接着此刻正在狼吞虎咽的孙大仁,而其余的八十道伸向远方的金线却猛然剧烈的颤动了起来……

    魏来豁然站起了身子,他的瞳孔放大,嘴里惊呼道。

    “不好!”

第一百五十三章 泼妇尔敢!

    “小姑娘,叔叔可不是坏人咯。”

    “叔叔啊是东边百鹿国玉罗山的执事,不远万里来这宁霄城便是为了寻到与我玉罗山有缘之人,收入门中。”

    “小姑娘你方才与你那位弟弟一走入这客栈,我便觉察到,你们与我玉罗山有缘。”

    “小姑娘或许没有听说过玉罗山,咱们虽然比不得诸如天阙界、无涯学院之类的庞然大物,但怎么也算得上是北境有名有姓的神宗。”

    “以小姑娘与这位小兄弟的潜质,加上叔叔我在玉罗山的面子,进山之后,修行个三五载便可获得准圣子之位,若是能通过大比,成为我玉罗山新一代的圣子也绝非没有可能。”

    “况且我玉罗山素来秉承着师徒一家亲,宗门内外共繁荣的理念。不仅是二位,二位的父母我们也可接到宗门之中,给予供养,兄弟姐妹甚至配偶但凡有修行之心,我宗门皆可教导,若是不愿,我宗门也可为他们在百鹿国谋得一份好的差事,绝无后顾之忧。”

    钱浅紧紧的拉着自己弟弟钱岳的手,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位正一脸和善笑意的中年男人。

    她记得离开前薛行虎嘱咐过她的话凡事要多留心眼,勿要相信陌生人的话,一切按照计划行事,千万……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作为玉罗山执事的孟童自然也看得出眼前这对姐弟眉宇间的警惕之色,那时一种装不出来的模样,一看便是第一次离开长辈走出家门涉世未深的模样。这样的家伙在孟童看来自然是最好的对付的,他摆出了一副足够和善的架势,又在自己的脸上努力堆砌出他所能展现出的最和善的笑容。

    在说完那番堪称北境神宗最为贴心的门徒待遇后,玉罗山便维持着自己脸上的笑容,看着眼前年纪不大的姐弟二人。

    平心而论今日的遭遇对于孟童以及孟童背后的玉罗山来说决计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半个月前玉罗山收到了确切的消息,言说这北境素来以积弱著称的燕地竟然做出了要以自己疆域之内的气运为引帮助天阙界洞开山河图的事情。

    哪怕直到现在孟童在心底也闹不明白这燕地的朝廷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些什么东西,哪怕是个傻子也该明白气运对于王庭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一个王庭做出这样的事情,与自掘坟墓又有何异?

    不过这些疑问对于孟童说也只是偶尔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感叹罢了,他自然不会真的去关心这与玉罗山相去数十万里的燕庭的存亡。事实上若非山河图将在一个月后的翰星大会结束之后打开,说不得这一辈子他孟童也不见得能有踏足这偏远燕地的机会。

    但就与在这一个月的光景中忽然从北境各处涌入宁霄城的各方势力一般,带着两位门中早已定下的准圣子来到此处的孟童一心想着的是怎么让自己带来的这两个后辈参与到翰星大会之中,搏得一个名次,争取在山河图中寻到一份属于他们自己的造化。至于名义上要在宁州翰星大会摘选弟子的说法,孟童对此并不抱有任何的期望。

    但就如说书先生最喜欢念叨的那句诗一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不,孟童方才带着两位后辈在这已经人满为患的宁霄城中寻到一处尚且还有空房的客栈,交了房钱正要去翰星碑处报备二人参赛的资格,迎面便走来了一对姐弟。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而男孩比起女孩还要稚嫩几分,二人的眉眼颇有些神识,一看便是一对同胞姐弟。

    孟童对此本并不在意,但那对姐弟却在询问过掌柜之后,知晓客栈最后三间厢房都被孟童定了下来。那对姐弟似乎也在这宁霄城中找了许久的住处,故而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那位姐姐硬着头皮叫下了孟童,希望孟童三人能够均出一间房间给他们姐弟二人。

    女孩态度客气诚恳,加上那两位门徒都是男儿身,倒也不存在什么忌讳,孟童微微思量,本着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的原则便要应下此事。

    可就在这时,他忽的察觉到了这对姐弟周身流转的气息的古怪。

    气血旺盛,那是第一境武阳神门被推开的标志,并且以二人周身血气之力浓郁到几乎外泄的程度,恐怕推开神门之时所凝聚出来的神血数量起码在九枚以上。而同时他们周身隐隐又淡淡灵气升腾萦绕,那时灵炎青极近紫之后方才能有的异象……

    这样的修为程度虽然罕见,但也只是堪堪到达寻常神宗准圣子级别的程度。但让孟童真正惊掉大牙的时,眼前这对姐弟的年纪……

    在一不动声色的攀谈中孟童知晓这二人,姐姐十二岁,弟弟十一岁,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就是他玉罗山中圣子在这个年纪也不见得能有这番修为。在确切的知晓二人并未投身于任何一座宗门之后,孟童顿时换上了一副怪叔叔的嘴脸,开始大力游说起了二人,想要将这一对姐弟招入他玉罗山中。故而也才有了方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

    只是,孟童虽然极力让自己看上去足够的和善,但在钱家姐弟的眼中,却已然将这个忽然热情起来的中年陌生大叔给定了性。

    钱岳怕生生的躲在了自家姐姐的身后,小心翼翼的盯着孟童,钱浅也有些胆怯,但想到自己在爹娘的墓前发过的要保护好弟弟的誓言,鼓起勇气挺直了腰身,正要拒绝对方在一番长篇大论后的邀请事实上钱浅根本没有心思去细听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本能感到害怕而已。

    “哟!远远的我便听到有人在这里招摇撞骗的声音!还以为是哪家不长眼的小毛贼,这近了一看才知原来是玉罗山的孟执事啊!”但这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忽的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侧头看去,却见一位穿着红色长衫,妆容妖魅的女子正摇曳着身姿一步步的朝着此处走来。那女子的年岁看上去已经过了四十,虽然她已经在自己的脸上用尽各种解数,堆积了厚厚一堆胭脂,却依然遮不住她眼角的鱼尾。

    女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模样俊朗,但眉宇间却流露着一股让人的阴桀之感。

    女人的到来让孟童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皱了皱眉头,寒声言道:“邢鱼非,你们景华府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这样说着,孟童不动声色的移了移自己的身子,将那钱家姐弟拦在了他的身后。

    但这时这样的做法却显得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名为邢鱼非的女人眉头一挑,歪着头看向孟童的身后,浅笑道:“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这话说罢,那女人的身形一闪,便要越过孟童去向孟童的身后,孟童的脸色一变,赶忙张开自己周身五道神门,在磅礴的灵力的加持下,他的猛然出手,轰响冲来的邢鱼非。

    邢鱼非却也绝非省油的灯,她对于孟童的出手早有预料,身形一侧便夺过了孟童的攻击,身子却继续向前眼看着就要越过孟童。那两位与孟童同行的玉罗山弟子见状赶忙也在那时运集起周身的灵力,三道神门纷自浮现在二人的周身,想要出身帮助自家的长辈。但与邢鱼非同来的那位年轻男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眉头一挑,周身四道神门涌现,神门之间,轮盘外围的纹路流转,赫然连成一片,化作了一道盘膝而坐的神人之相。随着那年轻男子猛地一跺脚,那神人之相的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一股浩瀚的气势裹挟着翻涌的气浪朝着四周席卷开来。

    客栈大殿中的桌椅被掀飞,酒客们哀嚎,柜台上的酒水账单飞扬倾落,落了个满地狼藉。而两位玉罗山的弟子也被年轻男子的这一脚所激发的气势所震,方才在自己体内凝聚起的气机在那一瞬间崩散,脸色一白,身形都有些摇晃,显然虽然双方都同为各自宗门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彼此之前的差距却不可谓不巨大。

    而虽然这客栈中因为那年轻男子的这番手段而变得鸡飞狗跳,但也依仗于此,那位景华府的邢鱼非也如愿以偿的来到了孟童的身后,看清了他身后藏着的到底是一份怎样的秘密一对年纪尚小的姐弟。

    邢鱼非一愣,正疑惑于这对姐弟到底有何与众不同时,她忽的,瞥见其中那位少女周身正有灵力外放,将她与自己的弟弟包裹在一起,以此抵御方才她门下的那位弟子施展手段时荡开的灵力波动。

    看清这一点的邢鱼非顿时脸色一变,一般来说想要灵力外放,需要推开第二道神门又或者将灵台上的灵炎催生到紫炎的地步方才可能外放些许灵力。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以眼前这位少女的年纪来看,这样的事实都是极为骇人的。加上之前远远听见的那些从孟童嘴里说出只言片语,以邢鱼非的聪明,自然很快便想通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她的眉头一挑,看向钱浅姐弟二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

    在北境九国之中,百鹿国的国力大概也只能算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存在。

    而放眼百鹿国中,能称得上神宗之名的宗门不过五指之数,而其中最为强大的便是这景华府与玉罗山。大抵是这一山容不下二虎的道理,景华府与玉罗山也素来不对付,尤其近二十年来,随着玉罗山上一代三位圣子死于非命,以至于玉罗山陷入了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而景华府本着痛打落水狗的原则,这二十年来,没有少为难玉罗山。双方的关系愈发的紧张,甚至已经渐渐演变成了水火不容的态势。

    而此次邢鱼非带着门中的一位准圣子赶往宁霄城,其目的便是一来同样也为了尝试着在山河图中寻到一份机缘,而若是此行不利,再不济也要阻止玉罗山获取这份机缘。不过此刻眼前所见的这对姐弟,却让邢鱼非的计划有了些许变化。

    她眯起了眼睛,脸上方才面对孟童一行人时所显露的杀机与狠厉在那一瞬间尽数散去,她在自己的脸上尽可能的堆积起了和善笑意:“小妹妹小弟弟,你们身在宁州,大抵不清楚百鹿国的情况。玉罗山在百鹿国可谓臭名昭著,早些年便传出过门下弟子与魔门勾结,最后死于非命的事情。而这几年更是门中人才凋零,都快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那可不是你们这样乖巧孩子应该有的去处。但我们景华府就不一样了,钱财虽然是身外之物,但身外之物有身外之物的好处,可以让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琐事,当然也可以为二位提供你们想不到的修行资源。我看小弟弟小妹妹长得着实可爱这第一眼便叫姐姐喜欢得紧,不若就跟姐姐一起回景华府吧,到时候姐姐带着你们,可没人可以欺负你们哦?”

    邢鱼非对于自己的亲和力颇为自信,说完这话之后,便眯着眼睛看着姐弟二人,一副等着他们点头应允的甲士。

    一旁的孟童岂能看着自己到手的鸭子被死对头以这种方式抢走,他顿时脸色一寒,沉声言道:“邢执事好大的本事,我玉罗山立宗三百余年,圣人大能无数,宗门是否中落岂是你一个外人可以评判的。况且……”

    说着,孟童看了一眼被这番变故吓得脸色煞白而抱在一起,退到了客栈角落的姐弟又言道:“况且这入门与否讲的是两厢情愿,邢执事倒好,直接闹出这样的阵仗,怎么?是要强买强卖吗?那可是魔门这等为正道不耻的宗门才能干出的事情!”

    邢鱼非哪能被孟童所言给唬住,她挑了挑眉头,笑道:“我可没有强迫谁,只是把咱们之间真实情况告诉给小弟弟小妹妹,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说着邢鱼非便又一次将目光落在了那钱家姐弟的身上,眯着眼睛问道:“怎么样,你们想好了吗?要跟姐姐走吗?”

    钱家姐弟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们的目光在邢鱼非与孟童之间来回游离,闪烁不定,其中自然也不乏畏惧之色。但响起薛行虎交代过的话,这次来宁霄城的行动对于魏来哥哥极为重要,念及此处,钱浅咬了咬牙,终于是鼓起勇气朝着邢鱼非摇了摇头:“姐……姐姐,我们不去……”

    这话出口孟童顿时松了口气,邢鱼非却是脸色一变,她眸中的光芒变得阴冷,恶狠狠的盯着那钱家姐弟,低语喝骂道:“不识抬举……”

    然后她的一只手猛地高举,握掌成爪,杀机于她眸中一闪而过,便在那时就要朝着钱家姐弟拍去。

    “泼妇尔敢!”

    而就在她动手的刹那,一声怒斥从不远处传来,一道雪白的刀光猛然亮起,直取那邢鱼非的后背而来!

第一百五十四 仙人观凡尘,所望皆蝼蚁

    雪白的刀光割破了客栈中还在翻涌的气浪。

    邢鱼非的心头一凛,那位与她同行而来的年轻男子眉头一皱,喝道:“邢执事,这里交给我。”

    说罢,那年轻男子身形一闪便于那时来到了邢鱼非的身后,面带冷笑的直面那道刀光。

    而孟童同样也被邢鱼非这般狠辣的手段所震,出手之时本有些来之不及,但好在那道刀光的袭来让邢鱼非的攻势一滞,这才给了孟童出手为钱家姐弟拦下邢鱼非拍来的利爪的机会。

    咚!

    一声闷响在孟童与邢鱼非交手的刹那荡开,二者的灵力相互碰撞,但却并不如之前那位景华府的弟子一般,张扬外放,而是就凝聚在二人手掌之间,来回涤荡。

    “最毒妇人心!邢鱼非你杀孽太重了。”孟童冷声言道,语调着带着一股极力压抑的怒火。

    “哼。彼此彼此。”邢鱼非冷哼一声。

    二人说罢此言,极有默契的愈发狂暴催动起自己体内的灵力,不断的汇集于双手之间与对方碰撞,以至于二者相触的双掌周围灵力聚集到了极为浓郁的地步。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在这样的灵力碰撞中,隐隐有些扭曲。

    而这样的灵力对撼,亦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会让其中一方身负重伤,甚至陷入死境。

    而另一边,那道雪白的刀光终于杀到了景华府的那位年轻弟子的跟前。对方面对如此凌冽的攻势却并未露出半点的畏惧之色,甚至那站立在那处的身形都不曾动摇半分,似乎是丝毫不将对方的杀招放在眼里一般。

    眼看着那刀光愈来愈近,转眼便已经杀到了他的跟前。

    他的眉头忽的一挑,眉心、胸前、后背、手臂四道神门纷自亮起,闪烁着耀眼光芒的轮盘转动,一道道生涩的纹路在那些轮盘的外围浮现,四道神门中各自的神纹连成一片,某种气机在那一瞬间浮现。他的背后猛然浮现出了一位盘膝闭目而坐的白衣仙人虚影。

    年轻男子的右手伸了出手,食指与无名指伸直,其余三指弯曲,他朝着刀光袭来之处轻轻一点。

    叮!

    一声短暂却清澈的声响猛然在客栈中荡开。

    他的双指就这样不偏不倚又轻松写意的夹住了那把雪白明亮得几乎刺眼的长刀。

    ……

    魏来的眉头皱了起来。

    在寻着神门中颤抖金线指引来到客栈外时,他一眼便看见了被众人围堵在角落中的钱家姐弟,当然也看见了那位忽然出手的女子。他自然是又惊又怒,悍然拔刀而上时也更为有过半点留手的打算,体内的八十一枚神血,八十二座灵台都在那时被他催动到了极致,再配合着当初初七授予他的发力之法。加上这些日子配合着身合天地的奇异状态,他已经将那发力之法烂熟于心。

    每次出刀勿需可以催动,体内的血气之力与灵力都会自主游走白棉、许雨、长宫、通河都十八个窍穴,然后在一起汇集于双手,一瞬间可以爆发处的力量几乎已经接近他体内全部力量的三成。

    这可绝非一个听上去那般空洞的数字。

    魏来体内有足足八十二座灵台,除开那最中心的那道燃着黑色灵炎的灵台外,其余八十一座灵台燃烧着都是最为强大的金色灵炎。哪怕是只拥有一道燃着这金色灵炎的灵台,放在北境巨大多数的神宗之中都足以被宗门重视,圣子亦或者准圣子之位可谓唾手可得,更何况有这样足足八十一道呢?

    这因为如此,魏来也方才有了寻常修士根本不可想象的烦恼那便是以他所掌握的法门竟然难以将自己体内的灵力完全动用起来。

    而初七授予他的法门让他能够在出刀时将自己所能动用的灵力从以往的一成左右飙升到三成。这几乎是相当于将魏来的战力提升了三倍,而这驱动了魏来体内三成灵力的一刀所包含的威势足以让大多数的三境修士避让不及,当然这得除开诸如阿橙之类的在三境时便凝聚出一刀完整神纹的怪物。

    魏来当然清楚,这样的一道虽然强大,但远不足以威胁到一位四境修士。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如此轻松接下了这样一刀。

    他的面色有些难看,但还不待他从这其中回过味来,那位年轻男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还以为是哪位大人物亲至,却不想是位跳梁小丑。”男子说罢,他夹着白狼吞月的双指猛地用力,便想要震碎此刀。

    可灵力涌出的刹那他忽的面色一变,那本该在他灵力的攻击下崩碎掉的长刀,却不曾有过半点变化,他所激发出来的灵力如泥牛入海一般涌入那刀身之中,不起半点风浪。

    初七说过,高手对决,出力七分,留力三分,以期在无法一招制敌后,留有后手。

    这当然是很有道理的说法,但对于魏来来说这话却是毫无道理。因为他根本无法使出自己的全力,自然也就没了留手的说法。

    在男人愣神的刹那,魏却收起了那心底在方才涌出的惊骇,他的另一只手,袖口一抖,一并黑色的匕首落入手中,黑蟒于那时如毒蛇一般被他正握着,从侧方狠狠的刺向那男子的太阳穴中。这一手不可谓不狠辣,若是得手,想来任何人都得当场殒命,那男人也在这时反应过来,看向魏来的目光中顿时有杀机奔涌。

    “小小年纪,竟如此狠辣!莫不是魔门中人?”他如此说着,另一只手豁然伸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拦住了魏来另一只手所发起的攻势。

    或是为了保持自己身为景华仙府准圣子的风度,这一次,他同样用食指与无名指轻描淡写的夹住了黑芒,但方才触摸那黑芒的匕身,他的面色便又是一变。

    那漆黑的匕首上传来阵阵寒意,那股寒意绝非寻常之物,男子能够感受到他的灵力正在被那股寒意所吞噬,这样的速度虽然极为缓慢,但却是在无人催动的情况自主运行。男人不知道是魏来未有掌握这匕首的用途,还是并无修为支撑催动这匕首,但无可置疑的是这把匕首以及那柄雪白色的长刀都绝非凡品。

    在想到这些的时候,男子的眸中泛起了狂热之色,那是贪念,亦是由此而来的浓烈杀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样的神物怎能落在一个偏远燕地的乡下小子手中?不对,是魔门恶徒手中。

    念及此处,男子眸中的杀机更甚,他用双手分别钳制住魏来的刀与匕首,以此控制住魏来的身形。然后他低头看向比自己要矮上些许的少年,看着他眸中的愤怒,以及周身翻涌灵力时挣扎。他的嘴角勾起了笑意,张开嘴轻声言道:“仙人观凡尘。”

    此言一落,他背后那尊闭眸盘膝的仙人之相顿时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闪烁着星辰直直的看向魏来。

    魏来的身躯一震,蓦然感受到一股浩瀚又强大的气机将他笼罩,他的脸色煞白,体内的灵力运转在那一瞬间陷入了停滞。

    但还不待他从这样的变故中挣脱出来,男人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所望皆蝼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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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降世,卷风云万里,遍野尸横无归人。 痴儿怨女,叹红尘滚滚,牵马负刀不回头。 圣人云端坐,邪灵白日行。 魏来自卑微而来,踏黄泉碧落,吞无边苦海,只为证——天道已死!人道当兴!书友群:785794441欢迎加入吞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吞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吞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