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宁州风骨
袁袖春心中的震惊比起阿橙只多不少。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被人推着,领着一群甲士缓缓走入这白鹤客栈之外的少女。
脑海中还回旋着少女方才在远处所言之物……
“我的男人……”这四个自然宛如眸中魔咒响彻袁袖春的脑海中,来回涤荡,经久不歇。哪怕是在此刻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袁袖春也不免神游物外的数息时间。这满场众人之中当然有许多男人,但这些男人中此刻能与徐?的语境相合,似有性命之忧的,似乎并非他袁袖春,而是……
一个是他口中的罪臣之子,漂泊无依,一个是赤霄军大统领的掌上明珠,归元宫的高徒,即使是贵为太子的袁袖春自己,想要娶对方为妻,都需要好生斟酌,甚至请陛下做媒方才敢于提起。那眼前这毫不相干的二人是如何能有这般联系的?
袁袖春的双眸豁然睁大,在短暂的不可置信之后,他的眸中怒火翻腾而起。
“怎么!你徐家也想谋反不成?”
袁袖春的怒斥并未让来者的脚步停滞半分,不过十余息的光景,浩浩荡荡的赤霄军便与黑狼军所筑起的防线接触。
黑狼军的首领迟疑的看了袁袖春一眼,袁袖春的脸色在一阵阴晴不定之后,还是朝着黑狼军的首领摇了摇头。黑狼军的首领得到这般指使,只能领着众人退开。
如此一来,徐?便领着数百名 器宇轩昂,甲胄雪亮的赤霄军,走到了魏来的身侧。
一旁的阿橙面有异色,她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又看向那坐在轮椅上少女,沉吟数息光景,方才缓缓收起了自己的夜尾,面色古怪的站到了一侧。
“徐家与赤霄军,为大燕驻守边疆足足六十余载,三代人前赴后继,战死于边疆之将士足以塞满殿下的龙骧宫。就是先帝尚在也不敢言说三霄军中任何一人谋反篡逆,殿下是哪里来的证据,敢将至今依然长眠在在蛮鸿关与玉雪城外的百万英魂挥洒过的鲜血付诸一炬?”停留在距离袁袖春不过一丈远处的少女朝着袁袖春这般言道。她在说这话时,浑身所透露出来的凛然之气,与她娇小的身躯格格不入,那般质问中所显露出的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仿若当年在蛮鸿关外带着八千悍卒死战鬼戎,最后力竭而亡的女将楚烟云再世一般。
袁袖春大概也没有想到这看似文弱的少女,见面第一时间便给了他如此一道“迎头痛击”,他顿了顿,以他的才思敏捷本可以说出的那番反驳之言,却是生生卡在喉咙里,未有来得及吐出。
而徐?却并不愿意去给这位大燕的太子殿下半点的反应的时间,她甚至毫不遮掩自己心中对其的鄙夷之意,很是轻蔑看过袁袖春一眼之后,便侧头转向一旁已经看戏许久的萧白鹤,这位少女同样毫不客气的朝着萧白鹤言道:“萧叔叔打算看到什么时候,你可别忘了这口气,可是我家阿来为你紫霄军出的。”
我家阿来,这四个亲昵有些过分的字眼对于在场的某些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太好的消息,不乏有人在那时脸色一变当然所怀心思与缘由都各有不同。而哪怕身为这般剑拔弩张气氛的当事人的魏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颇为不合时宜的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
而萧白鹤遭到了这番怒斥,也并不气恼,反倒笑呵呵的应道:“老萧这也只是被魏公子飒爽英姿所震,看得有些发呆,没有反应过来,没有反应过来。”
萧白鹤也好,宁陆远也罢,又或者徐?自己的那位父亲,这三位三霄军的统领都是出了名的老油子。想要从他们的口中分辨出那一句话是真,那一句话是假,本就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徐?也难得去深究说出这番话的萧白鹤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声言道:“萧叔叔的年纪是不小了,但就是老糊涂这个时候也该反应过来了吧。”
“是是是。”萧白鹤对于徐?这近乎苛责的语气并未表现出半点的不满,反倒还极为配合的点着头,赔笑着连连应是。
一旁的袁袖春根本摸不清状况,他皱了皱眉头:“怎么,紫霄军也要造反?保下这罪人之后?”
“胡大贵。鸿来七年生人。”
“丰元三年入紫霄军为圭字营步卒,时年十七岁。”
“丰元七年,齐国来犯,胡大贵斩鬼戎步卒七人,马将一人,升入小旗。”
“丰元十二年,方才退去的鬼戎举兵攻蛮鸿关,胡大贵响应州牧号召,奔赴蛮鸿关,于骁骑尉楚烟云麾下,血战七日,楚烟云与八千悍卒尽数殉国。胡大贵身在其列。”
就在袁袖春怒喝之后,萧白鹤忽的迈步而出,来到了袁袖春与魏来之间,只听他慢慢悠悠的言道,说出的却是些与场上之事毫无关联的东西。
袁袖春不免皱起了眉头,问道:“萧统领想说什么?”
“楚烟云拖住鬼戎大军,给了三霄军整顿兵马驰援蛮鸿关的时间,这才保住了我宁州安稳。此战之后,州牧大人钦点八千悍卒身份,将其妻儿父母之姓名尽数记录于命牌之上。”说到这里萧白鹤脸色神情变得凝重了几分,他侧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早已断了气息的妇人,又才看向袁袖春言道:“其中,胡大贵膝下无子,有父母一双,于二十三年前仙逝。有遗孀一位,身在奴籍无名无姓,是胡大贵用钱从青楼赎出,于此便随胡大贵而姓,取名胡素白。”
“胡素白虽因其父之过被贬入奴籍,又曾在青楼侍奉,但品性高洁,胡大贵死后,胡素白既未改嫁,又孝敬双亲,使二位老人得以善终。十多年前拾有弃婴一位,抚养成人,唤作胡乐。”
说到这里,萧白鹤终于停了下来,沉眸盯着袁袖春,不再言语。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的目光让太子殿下有些不适,袁袖春皱着眉头反问道:“这与我有何干系,与这罪人之子当伏之罪又有何干系?”
这个问题出口,萧白鹤看向袁袖春的眸中忽的泛起阵阵悲凉与死亡,他摇了摇头,声音忽的低沉了几分:“殿下还不明白吗?”
“胡素白是紫霄军忠烈的遗孀。”
“她的丈夫曾为殿下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浴血奋战,至死方休……”
“这话殿下或许已经听过,但老萧还是要再给殿下说上一遍……”萧白鹤笑眯眯的言道,但语调却在那一瞬间陡然变得冷冽与高亢了起来。
“大燕的太平盛世、泰临城里歌舞升平、甚至你袁家的王位,靠的不是你的卑躬屈膝、你的曲意逢迎,而是百万如胡大贵那样的三霄军英魂们用血与命,给你袁家填出来的!”
“萧家有誓,紫霄在世不负紫霄……”
“所以,老子管你什么天阙界、紫云宫,动我紫霄先烈便是骑在老子头上拉屎……”说这话时,萧白鹤的双目瞪得浑圆,又龇牙咧嘴,一副绿林好汉撒泼打诨的架势,但这般模样……用孙大仁的话说,又出奇的帅得一塌糊涂。
“老萧不答应,紫霄军也不答应……”
“也请殿下与袁家,不要这么轻易的答应……”
袁袖春听完这番话,哪还不明白萧白鹤要力保魏来的意思。他的脸色难看,却还是沉着气,保持着自己上位者的仪态,怒斥道:“萧白鹤,你是在逼宫吗?”
“不敢,老萧只是给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言而已。”萧白鹤眯着眼睛应道。
“既是进言,我若不纳,你又当如何?”袁袖春也在这诸多不如意中被憋出了火气,他咬牙寒声问道。
萧白鹤笑着点了点头,正要再言。
“那就由我徐陷阵再进言……”可在这时,远处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一位生得满脸络腮胡的男子从街角迈步走来。
那些围观的百姓还未从这徐陷阵的忽然到来中回过神来,又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若殿下再不允,那我宁某人恐怕也得小小进言一番了……”在宁安街的另一道方向外,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领着一群白甲甲士亦快步走来。
转瞬,二人便来到了萧白鹤的身侧,三人并肩而立,相视以往,这十余年来的欺瞒算计,尔虑我诈,在这一望之间,消散大半。
而后三人也不去管那脸色难看道极致了的袁袖春,便于那时朗声言道。
“三霄在世不负三霄。”
“还请殿下莫负前人……”
说罢,这三位手握宁州权柄的男人猛然单膝跪下,身后三霄甲士也随即尽数跪下,朝着袁袖春高呼道。
“还请殿下莫负前人!!!”
随即那些围观的百姓似乎也受到了这番情形的感染,也在那时朝着袁袖春纷纷跪下,嘴里亦重复着那一句“莫负前人”……
那一天,安宁长街,万人长跪……
而这一跪,尽是宁州风骨。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许
袁袖春终于是偃旗息鼓,带着满腔怒火与他手下的黑狼军们,灰溜溜的离去。
魏来安顿好了胡乐,胡素白的后事萧白鹤也表示紫霄军会负责接手。处理完这些,又跟三霄军的三位统领一一道谢之后,魏来推着徐?的轮椅,走在了归家的路上。
天色已晚,几近卯时。
方才停下的雪又下了起来,魏来将自己的外衣褪下,披在了徐?的身前,为双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少女遮挡些风雪。
“估摸着今日他们得喝个痛快。”
街道上空无一人,寂寥无声。女孩忽然响起的声音,让魏来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他在那时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女孩的话中所指他们显然是今日再次联手的那几位三霄军的统领。
“看样子这几年三位统领积怨颇深啊?”魏来应了一句,算是感叹,也算是询问。
徐?点了点头,在这个相对辛密的话题上,对于魏来并未有半点避讳:“朝廷削藩之意早就显出了端倪,尤其是问斩楚侯之后,此番心思更是昭然若揭。”
“新帝袁通登基继位之后,这削藩之举更是一日胜过一日,自江老为州牧以来,宁州已历三代,三霄军在几十年的休戚与共,共御外敌的过程中也早已算得同心同德。当年楚侯被押解向泰临城时,三霄军中便不乏起兵入固州营救楚侯的声音。而在比邻的茫州军民此番民意更甚,甚至已有大军在茫州边陲集结。就那时来看,大燕只有宁、茫、宽、固四州,其中宁州又因茫州之前的失陷,需独面齐、楚、鬼戎三国虎狼,宁州之军力,几乎胜过其余三州之和,那时若是州牧真的一声令下,三霄军与茫州大军兵合一处,于义,可叫攘除奸邪,勤王救贤;于力,此番军力可叫大燕颠覆,王座之上再换一位主人也未尝不可。”
“但之后楚侯寄回的书信的终是压下了茫州的叛乱,州牧大人也镇压下了宁州的乱象,楚侯终究被斩。”
“而袁通登基之后各番削藩手段层出不穷,三霄军多有怨言,却碍于州牧的避让而无从发作,加上那些削藩之举虽然绵绵不绝,但都远不至于真的伤到宁州的根骨,故而三霄军也都将之一一吞咽了下去。直到……”徐?说道这里顿了一顿,她回眸看了一眼魏来,红彤彤的脸蛋上浮出些许顾虑。
推着女孩的魏来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接过徐?的话茬便慢悠悠的说道:“直到朝廷下令将乌盘江里的老蛟蛇册封为昭星正神,对吗?”
徐?一愣,随即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没你想象中那般敏感,况且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是不说就不会存在……”魏来的心底一暖,对于徐?如此在意他的感受,说不感动自然是假的,至少在魏来这十六年的人生中,除了父母与吕观山,他从未遇见过这般在意他的人。
徐?闻言,又才继续言道:“扶持江神对抗可能发生的渭水之变,是大燕立国之初,开国太祖所立下的国策。但当初的几十年,朝廷虽有一些扶持便利,但还算得循序渐进,加上各方战事吃紧,州牧也腾不出空来,只能对乌盘龙王的一些行径睁一只闭一只眼。而朝廷出面册封其为昭星正神,便显得急功近利,甚至有些……”
“总之州牧大人的不作为,加上朝廷的步步紧逼,让宁、徐、萧三家不得不想办法另谋出路,而彼此之间的各种间隙,大抵也就由此而生了。”
“就连我爹那般喜欢计算得失之人,也会偶尔感叹一番三家如今的势同水火,但经历今日之事多少会缓解一些……”
听到这里的魏来不免低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感叹道:“大势之下,每个人都身不由己,今日缓和,可酒醒之后明日还不是得为生计奔波,终究是昙花一现……”
可听闻这话的徐?却嘴角忽的上扬:“万事没有绝对,说不得经此之后,宁、徐、萧三家就此和好如初了呢?”
魏来苦笑,他对着朝堂局势所知并不多么深刻,大都也只是一路上听人说起而默默记下的东西,可饶是如此,他对于徐?所言之物却依然难以赞同。
他皱了皱眉头,言道:“宁州将亡,三族终归还是要各谋出路,就像你徐家有归元宫庇护,自然不会再如萧家宁家那般参与到凶险的夺嫡之争中,三族自家或可缓和,却难有再重现当年之景……”
魏来的话说道一半,忽的戛然而止。
徐?忽的转过了头,看向魏来,言道:“三族的间隙从何处起始,就应该在何处修正……”
“若是如此,一切就并非没有可能,不是吗?”
魏来一愣,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在那时脸色一变,眸中忽的涌起了浓郁的骇然之色。
……
回到魏府后,府门中除了一些负责值夜的家丁的脚步声,府门中再无半点异响,只是经历了今日变故的魏来可再也没有办法将这些家丁当做家丁来对待。
暗霄军。
魏来叨念着这三个字眼,心底想着寻个机会一定要弄明白,这第四霄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想着这些的时候,一股困意却忽的袭来,一日高强度的修行再加上今日夜中的诸多变故,魏来也确实有些疲倦。
回到府中,在一些简单的梳洗之后,魏来便推着徐?回到自己的房间。本想着就如离去前一般,将徐?放在床榻上,自己就在之前早已打好的地铺中睡下。可房门方才推开,魏来便发现房中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那个他之前打好的地铺不知为何不翼而飞了。
魏来一愣,推着徐?的轮椅方才进入房中的僵在了那处。他正暗暗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些什么,可却瞥见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的少女耳根似乎隐隐泛红,整个人坐在轮椅上的身形也显得有些僵硬。
“你……”魏来暗觉古怪,心底思虑着措辞,就要发问。
“不是我叫人收走的。”但话未出口,徐?就像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一般,抢先言道。
那语气中的慌乱与方才在白鹤客栈外与袁袖春针锋相对的模样判若两人,魏来愣了愣,却发现少女的耳根随着她这话出口变得愈发的绯红……
“额……”魏来迟疑了一两息的光景,出于某种求生的本能,他没有去戳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话,而是言道:“那我去跟大仁挤挤……”
哐当!
这话方才出口,身前的少女周身猛地一阵灵力波动荡开,随后那房门便在无人动手的情况下猛然合上。
这般异响让魏来的心头一惊,却不待他反应过来,耳根通红的少女已然在那时转过了头,杀机腾腾的盯着他,嘴里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眼。
“不许。”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河图
“你为什么不救他?”
州牧府为太子安排的住所的客房中,穿着青色锦衣的少女看向眼前一袭黑衣眉头紧锁的老人,出言问道。
“宋斗渊蠢是蠢了些,但怎么说也是天阙界的门徒,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燕地,传出去坏的还是我天阙界的名声。”少女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玉佩通体碧绿,上刻有一道蛇盘虎身之相。她的语气轻挑,言说此言之时所透漏出来的态度更像是上位者面对下位者的质问,而无半点晚辈寻求前辈解惑时的恭敬谦卑。
而更为古怪的是,左鸣面对少女的质问也并未透漏出半点恼怒,他的脸色平静得就好像被如此质问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一般。
左鸣的脸上浮出些许古怪之色,他苦笑道:“不是老朽不想,而是不能。”
“嗯?怎么说?”少女颇为意外的追问道。
“那小子对宋斗渊出手的瞬间,我便想要动手营救,可那时一股气机将我锁定,我在剩下的时间里一直在试图挣脱那气机带来的影响,可遗憾的是,直到那股气机自行退去之前,我都拿它毫无办法。”左鸣脸上的神情愈发的古怪,他如此说着,眸中竟然隐隐有些后怕之色。
“宁州还有这样的人物?”少女显然也被勾起兴致,她的眉头一挑,作沉思之状,好一会之后方才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是那头老狮子?”
左鸣点了点头,应道:“水牛尚知护犊,何况是头震慑北境的狮子?”
“闹不明白一个连圣门都未开的老家伙到底有甚好怕的。”女孩无奈言道。
左鸣亦有困惑,但嘴里却说道:“此事我刚刚已经禀报过了掌教,掌教却叫我勿要轻举妄动,不要与那老家伙产生正面冲突……”
“那……”女孩对此不置可否,她听完此言,正要再次发问。
咚咚咚。
房门方向却在那时忽的传来一阵敲门声。
“左先生,休息了吗?”袁袖春的声音也随即响起。
少女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她耸了耸肩,将手里的玉佩亦放入怀中。她的眼睛眯成了缝,嘴里轻声嘟囔道:“看来这个家伙也是个捉急忙慌想要跟咱们开做买卖的人嘛。”
“燕地有句俗话,叫货比三家,多听听总归没错。”左鸣笑着回应道,随即面色一沉,朝着房门方向应道:“殿下请进”
此言一落,那房门便被人推开,袁袖春正一脸笑容的站在门口。
“桔姑娘也在啊。”袁袖春笑道。
“这么晚了,殿下有什么事吗?”左鸣问道。
袁袖春借势走入门中,嘴里关切言道:“也无大事,只是想问问左先生与桔姑娘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需要与下人言说便可,勿需客气。”
“殿下客气了,若非殿下慷慨,此刻我们二人说不得还在露宿街头,怎会有不妥之处。”左鸣笑着回应道。显然双方都极善长那套寒暄客气的言辞,相互恭维起来亦是得心应手。
“呵呵。说起来都是那姓魏的小子不识好歹,而三霄军这些年来又拥兵自重,说来不怕二位笑话,这宁州素来就有宁州知江不知袁的说法,父皇拿这三霄军也并无太多办法。”袁袖春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了上去,然后一脸忧国忧民之相的喟然长叹了一声。
左鸣见袁袖春这番模样,心头暗笑,但表面上却一脸正色的宽慰道:“三霄军再嚣张跋扈,那也只是暂时的。家臣只是家臣,以殿下的才智,镇压三霄军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此言的袁袖春脸色愈发黯然,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说起来不怕二位耻笑,我虽名义是这燕地的太子,可实际上这位置却是岌岌可危,说不得明日便会被人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掳走。好一点是流放他处,差一点就尸横街口,哪能去想镇压谁又不镇压谁……”
“只是……”说道这里袁袖春的眉宇间忽的涌现出浓烈煞气,他的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衫,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齿的在那时言道:“我与宋兄本一见如故,互为知己,却不能为其报仇雪恨,着实令我每每想到此处,都心如刀绞!”
左鸣瞟了一眼一脸悲愤之色的袁袖春,心底暗暗感叹这位太子殿下的高超演技,嘴里却不动声色的继续言道:“殿下重情重义,着实令老朽佩服,只是老朽年迈,无法帮到殿下,只能祝殿下吉人天相……”
这话出口,袁袖春的心头一紧赶忙言道:“左先生这是什么话,先生德高望重,修为、德行、谋略都是世上凤毛麟角的存在,若是先生能够助我,则大事可期!”
左鸣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他言道:“殿下这就难为老朽了,殿下今日所为,老朽铭记于心,也不愿与殿下虚与委蛇,便直言殿下。”
“天阙界与贵邦的皇后娘娘多有往来,也曾相互许下些条例,互有帮助,老朽虽佩服殿下德行,但在天阙界中位卑言轻。终究不可能左右宗门的意思……”
“左先生不必自责,袁某自然明白先生顾虑,但先生若是愿意,可否引荐在下与贵派掌教一晤,之后无论成功与否,我自有重谢。”袁袖春终于等来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的语调忽然提高了几分,语气之中也有了些许急切之意。
左鸣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不屑,但嘴里还是客气言道:“殿下的诚意老朽自然知晓,但掌教近来事物繁忙,恐怕并没有时间与殿下会面。”
这话里的轻视已经极为清晰,所言之意亦极为露骨。可大抵是多年隐忍之后,终于瞥见了改变命运的机会的缘故,袁袖春竟然未有听出老人的化外之音。他急切的再言道:“在下可以等的,只要掌教愿意与我一见,我保证一定会让掌教满意……”
左鸣皱了皱眉头,神情愈发不悦,语气也冷了几分:“殿下若有何言大可与老朽言说,老朽定会将之如数转告掌门,至于相见之时,殿下就勿要再提了。”
左鸣话中的寒意让心头火热的袁袖春一个激灵,豁然清醒了过来。他这才明白,哪怕他贵为太子,在天阙界的眼中也并非什么了不得人物,甚至并无与其掌教一见的资格。醒悟过来的袁袖春额头上浮出阵阵冷汗,他有些慌了手脚,赶忙再言道:“是晚辈失言了,那……那烦请先生转告掌教,金家能给天阙界的,我袁某一样能给,这一点绝无半点虚言。”
“殿下的处境老朽很明白,殿下也不必紧张,但殿下这番话我看老朽就没必要转告掌教了。”左鸣摇头叹息道。
“这是为何?”袁袖春诧异问道,面色惨白。
“老朽虽然佩服殿下德行,可门中之人却并不知晓。殿下许出这番承诺,于宗门来说并无任何益处,宗门说不得还得为此背上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头,殿下觉得天阙界会答应吗?”左鸣笑眯眯的问道。
袁袖春一愣,赶忙又言道:“那我可……”
只是他的话方才出口,便被左鸣打断,身着黑衣的老人在那时一派慈眉善目之相,他摇着头说道:“我知道殿下的诚意,也愿意帮帮殿下。”
“还请先生教我。”袁袖春闻言赶忙毕恭毕敬的言道。
“呵呵。”左鸣一笑:“前些日子我便听说门中与金家接触,诸事都颇为顺利,唯有一点金家迟迟不肯给我门中答复,引得掌教颇为不快。”
“若是殿下能应下此事,老朽保证能说服掌教,为殿下在即将到来的夺嫡之争中提供足够的帮助。”
袁袖春听到这话,脸色忽的一变。他虽然急切的想要得到能与金家抗衡的资本,但同时也明白能让金家都迟疑的条件恐怕绝非易事。
左鸣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又笑道:“殿下也不必急着拒绝,此事并不难,只要殿下肯点一点头便可做到。至于答不答应,先听过再说,亦无伤大雅嘛……”
不得不说这左先生对于人心拿捏得极到好处,一番步步为营之后,依然掌握了这番对话的主动权,将袁袖春牵着鼻子走,而对方却并不自知。
“那先生说说……说说看。”袁袖春面色凝重的低语道。
左鸣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他侧头看了一眼一直坐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的少女一眼,在对方朝着他递来一道赞许眼神之后,他方才再次转眸看向袁袖春,轻声言道。
“无他。”
“只是想让殿下应允,在此番翰星大会上,天阙界可为宁州的青年才俊们,开启一次……”
“山河图……”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为什么
“山河图与四象鼎是天阙界的两大至宝。”
“其作用威能对于世人来说,大多数部分都依旧还是个秘密。”
“不过我曾听师尊有说起过,天阙界之所以能力压九莲金寺与归元宫,坐稳这北境第一神宗的交椅,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有这两大至宝的存在。”
白马学馆的聚灵塔内,徐?轻声的说着。
“既然九莲金寺与归元宫都忌惮这二物,那就应该多少知道其威能,怎么会一无所知,又有所忌惮呢?”魏来皱着眉头反问道,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徐?这番话里的逻辑错误。
徐?娇责似的瞪了一眼魏来,言道:“当然知道一些,但所知部分不多,很难确定他所展露出来的功效与威能究竟是其真实力量的几分之几。”
说道这处,徐?眉头微蹙,似乎正在回忆她所知的关于这二者的记载:“四象鼎可镇压山河,即使天阙界未有立国,却同样拥有在自己属地册封正神的权利,便是依仗着这四象鼎。更传闻此鼎可炼化妖魔、鬼魅、甚至阴神。但凡被收入此鼎之中,便会身不由己,从此沦为任由此鼎拥有着驱使的傀儡。千百年来,四象鼎中所容纳的大妖、阴神不计其数,传闻一旦全力催动,单凭此鼎便足以灭掉北境之中除大楚意外的任一一国。”
“而就如我方才所言,这些都是目前已经知晓的功用,此鼎之威能远不止此,至于剩余的作用,坊间倒是多有各种言论流传,但其中真伪已不可考,亦无深究的必要。”
魏来听到这里,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他的心情并不轻松,单是这四象鼎已经确定的神通便已然极为骇然,也难怪这么多年来,天阙界的地位北境无人可撼动。
“那山河图呢?”魏来又问道。
“相比之下,山河图就更加神秘叵测了。”徐?继续说道:“想来你也应当听闻北境十一国的说法吧?”
“天阙仙国,渭水神国。”
“二者似国非国,非国却又似国。”
“渭水龙王雄踞北境已有足足三千年,虽然早在百年前,北境便有渭水龙王将陨的传闻时起时落,就在几个月前还有什么渭水龙王三个月内必定殒命之言闹得沸沸扬扬。这些说辞不管是真是假,但你看齐、燕、鬼戎,这与渭水比邻的闪过哪一个不是在想尽办法调集一切可以调集的力量扶持自己的水域正神,以期此事真的发生之后,可以入主渭水,抢夺渭水神国这三千年来累积的庞大气运。”
“与渭水神国一般,天阙仙国同样也有这样的苦恼。他们虽有国实,却无国名,一旦镇压气运的掌舵人死去,体系便会崩塌,这样的崩塌既来自于内部的群龙无首,亦来自于外部的群狼环伺。在煌煌天道不予认可的尴处境下,他们累积的气运在权力更迭之中极易被外人蚕食。但相比于此刻处于第一次权力更迭而危机四伏的渭水神国,千年来已历数代的天阙界却在这方面得心应手。”
“你的意思是说,天阙界之所以能够安然度过一次次的权力更迭,靠的就是那名为山河图的至宝?”魏来挑眉问道。
只是这话非但没有得到徐?的赞赏,反倒惹来了对方一道不悦的目光,那佯怒似责的神情仿佛在说:“就你聪明。”
但很快,徐?还是收敛起了心神,继续言道:“对于天阙界与渭水这样的聚集雄厚气运的庞然大物,权利更迭过程中,新的掌权者能够镇压下几分前人留下的气运便显得尤为重要。而对于二者来说,最理想的方式自然是后来人能够完全继承前人的实力,这样便可保证气运在整个权力更迭过程中不被外人所掳走。”
“但这样的想法太过于理想,哪怕是渭水龙王在这三千年的光阴里也没有培养出一位能完全接手他手中诺大的渭水神国的接班人。而天阙界却在千年的光阴里,完成了数次这般的权利更迭,整个过程并无任何人……哪怕是大楚,也不敢觊觎天阙界中庞大气运。而其中的根源便在山河图中……”
“关于山河图在,同样有诸多猜测与说辞。这一点就连归元宫中的记载也有些模棱两可……”
“有人说山河图中链接着东境真正的仙宫,也有人说他通往常人难以想象的上古秘境,总而言之,便是这山河图中存有一方世界,而那方世界之中有着无数旁人难以想象的机缘,每到新旧权力更迭之际,天阙界便会打开山河图将所选的道子以及这道子未来的护道人,也就是所谓的将星榜上的将星,送入这山河图中。待到归来之后,道子与那些将星们的修为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成长起来,完美化解每一次权力更迭带来的危机。”
“而山河图的运转却也并非毫无代价,每一次山河图的现世都需要消耗数量庞大的气运,若非天阙界人杰地灵,唤作其他地域,一瞬间失去数量如此庞大的气运,足以让大多数地界在以后的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中,难以恢复。而哪怕是对于天阙界这样的仙国,也只有在新的道子出现以及将星榜确立之后方才会运转一次……”
“哦。”听到这些以往从未听闻过的秘闻,魏来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原来是这样啊,还是?儿见多识广,着实令我……”
这般“捧场”到极致的做法却没有让徐?给魏来半点好脸色看,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又恶狠狠的白了魏来一眼,清澈的双眸中忽的有杀机涌现,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寒声问道:“所以……这些饭菜不合你胃口是吗?”
魏来的身子一颤,他低头看向自己身前放着事物两道用红木铸成的食盒打开,一道道用料名贵,卖相亦极为诱人的菜肴几乎占满了魏来身前的地面。看着这样丰盛的一顿饭菜,魏来的嘴角却一阵抽搐,半晌之后才看向徐?,皮笑肉不笑的言道:“怎么……怎么会呢?”
“那就快吃吧,吃完了我还有事呢。”徐?再言道。
魏来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美味佳肴”,心头一横,拿出了当初不输于在乌盘城中与老蛟蛇硬碰硬的决心,拿起筷子,开始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场“风卷残云”距离那日萧蒙受人蛊惑,带兵掳走胡乐已经过去了足足三日的光景,而魏来也享受了这份让旁人艳羡的“温柔”足足三日。每日午晌,徐?都会带着两个饭盒如期而至,给魏来送上一份卖相与实际味道完全背道而驰的丰盛菜肴。
有时候魏来真的很疑惑,徐?到底是如何做到一点的将每一份饭菜的味道与诱人卖相剥离得如此分崩离析。
在又一次吃完这顿饭菜之后,魏来强压下自己的胃中的翻江倒海,终于在一番酝酿之后,将自己憋了足足三日的话,朝着徐?说了出来。
“?儿。”魏来唤道,声音出奇的温柔。
“嗯?”将食盒放在自己的双膝上,正准备离去的徐?闻言,抬头看了魏来一眼,神情有些疑惑。
“那啥……我觉得吧……”魏来搓着手,神情尴尬,支支吾吾半晌方才再次出言说道:“你腿脚不便,每日都为我准备这么多菜肴着实太辛苦了一些,不如以后……以后就算了吧……”
魏来尽可能委婉的提出自己的意见,但话音一落,徐?的目光便顿时凌冽的起来:“不好吃吗?”
魏来一个激灵,赶忙一个劲的摇头,嘴里笃定言道:“没有的事!”
然后话锋一转:“我只是觉得太辛苦?儿了……”
“这样啊。”徐?脸上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许。
“所以,要不……”魏来再次言道,措辞小心翼翼。
“没关系,也不麻烦,只要你喜欢,我让徐余年明天继续给你做。”徐?笑道。
“徐余年?你不是说这些饭菜都是你做的吗?”魏来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是我做的啊。”徐?奇怪的看了魏来一眼:“但不是我亲手做的,我只是负责指挥,具体都是交给余年弄的。你别说,以前我还不知道他有着本事。”
魏来嘴角的肌肉又开始抽搐,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字句未有学好,还是徐?有所误解。终归这是魏来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做的”与“自己亲手做的”这两个词句还能有这般截然不同的区别。
当然魏来也不敢去质疑徐大小姐在文学方面功底,只能在心底暗暗记下徐余年这个名字。
他觉得,这三日的“饕餮盛宴”一定与姓徐那小子想要公报私仇大有干系,一想到这里,魏来便恨得牙痒痒的。
“怎么了?”见魏来忽然沉默下来,脸上的神情还一阵变化,徐?暗觉有些奇怪,便于那时疑惑问道。
回过神来的魏来连连摇头,笑道:“没什么。”
徐?也不疑有他,收拾好一切便准备离去,可临了却又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她又转头看向魏来:“对了,今日修行完后,你直接去徐府吧。”
“为何?”魏来皱了皱眉头,问道。
徐?的脸色一红,没好气的言道:“咱们都这样了!你不得给我爹一个说法吗?!”
“我们怎样……”魏来不解的再言道,可话还没有说完,一股寒意便猛然袭来徐?的目光再次冷冽了下来。
魏来极为知趣的缄默收声,随后闷声应了一句:“哦。”
徐?这才眉开眼笑,哼着小曲离开了聚灵塔。
……
魏来很确定,他与徐?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严重到需要给徐陷阵一个说法的事情。
嗯……应该没有。
虽然他们确实,住在了同一个院子中……的同一个房间内,也碍于某些用徐?的话来说是受到了某些不可抗力的影响,而在同一张床上睡了足足三日。
但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应该是能算作清白的……吧?
想到这里,魏来觉得有些心虚,甚至因为晚上需要去见徐陷阵,这样的心虚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不觉有些心烦意乱,修行也变得不太能静下心来。
“我师父说,心乱时修行容易走火入魔。”这时,灵塔外却忽的传来初七那懒洋洋的声音。
魏来闻言一愣,索性收起了继续修行的心思,用徐陷阵授予他的法门暂时关闭了聚灵阵的运转,迈步走出了聚灵塔。
塔外下着小雪,穿着一件造型夸张的蓝色绒衫的初七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瞥见了魏来,男人轻轻一跃,便落在了魏来跟前,这本该是潇洒至极的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最后却因为地上积雪太甚,男人又脚底一滑,随即便以一副狼狈的恶狗扑食的造型栽倒在地,自然也就再无风度可言。
从雪地中爬起身子的初七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接着便又一脸心疼的着急忙慌的打理着那件价值不菲的绒衫上的雪渍,好一会光景之后方才停下。
“前辈可真是够闲的。”魏来翻了个白眼,对于如狗皮膏药一般粘着他的初七有些无奈。
“还好还好。”初七却像是没有听出魏来的言外之音一般,打着哈哈应付道。
这话说完,初七忽的一拍脑门又言道:“对了,老曹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
初七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被他揉的皱巴巴的书递到了魏来跟前:“前几日忙活得给完了,你可别去跟那老家伙告状啊。”
魏来有些奇怪,但还是伸手从初七手中接过皱得几乎可以当厕纸的书籍,定睛看去,却见书的扉页上上书四个大字《天罡正经》。
魏来的双眸一凝,这几日他可没少听孙大仁抱怨过,曹吞云嘴上说着要教导他们修行之道,可扔给他们一本劳什子《天罡正经》之后,便消失不见了。孙大仁几人这几日就一个劲的背着这玩意,今天早上龙绣却叫孙大仁起床的时候,据说这家伙说梦话时还在一个劲的嘟囔着这《天罡正经》山的内容。
“没事就看看吧,万一看懂了,那可就是受益无穷啊。”初七也从魏来古怪的脸色中洞悉了魏来此刻的疑惑,他眯着眼睛笑道,一派故作高深的古怪模样。
魏来对此习以为常,索性将那皱巴巴的书籍收入怀中,嘴里言道:“谢过前辈。”
“好说好说。”初七摆手笑道,随即眼珠子一转,将脑袋凑到魏来的跟前,揶揄问道:“话说你小子,自从那姑娘来过之后,便气息紊乱,怎么回事?”
魏来哪会去理会初七语气中明显的调笑味道,他奇怪的看了初七一眼,反问道:“前辈不是已经封剑了吗?怎么还能洞察到晚辈的状况?”
“小子,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七叔可是号称北境剑种的绝世天才,说起来你爹娘当年都还是我的迷弟迷妹呢!”初七一脸傲气的言道。
“前辈既然有这般本事,那又是何人将你伤到这般地步?”魏来闻言皱起了眉头,那个困扰在他心中数日的问题终于于这时脱口而出。
“伤我?谁能伤我?”初七闻言瞪大了眼珠子盯着魏来问道。
“没人伤到前辈?那前辈封剑之举又是为什么呢?”魏来的面色古怪,天罡山的封剑之法历来都是在修行者将死之时方才使用的法门,为的是让自己这一生的剑道感悟能够流传下去。若是没有将死的窘迫境遇在前,谁又会将自己的一身修为尽数划归于佩剑之中呢?
“因为……”初七张口欲言,可话未出口便觉不对,又看向魏来言道:“小子,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况且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问我问题前,你是不是得把我的问题先回答一遍呢?”
魏来疑惑:“什么问题?”
“我问你,心为何乱了?”初七问道。
魏来不想初七还在耿耿于怀他方才的调侃,魏来翻了个白眼,暗觉是这家伙在以此转移话题,索性避而不言。
“不说?那让我猜猜?”初七却摆明了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嬉笑着言道:“是因为那个叫徐家的小妮子对吗?”
魏来还是不语。
“喜欢上她了?”初七脸上的笑容揶揄,甚至有些许猥琐……
“前辈若有难言之隐,晚辈不再多问,这样玩笑也请前辈不要再随意提起。”魏来闻言心头一跳,当下便言道。
“你七叔我行得端坐得正,哪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与你讲个先来后到而已,你看,你小子还急眼了。”初七却依然一脸的嬉笑之色,说着脸上还露出了感叹之色:“要说这一点啊,厉害真就比不上你那书呆子老爹,他当年追你娘时,那才叫一个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这又不是撒丢人的事,你七叔又是过来人,哪里还会笑话你不成……”
看着这初七口若悬河的架势,魏来暗觉若是让他这么说下去,估摸着是非黑白都得颠倒。他索性转过身子,越过初七便要离去。
初七见状,赶忙言道:“哎哎哎,别走啊。”
说着,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魏来,舔着脸又问道:“那这么说,你告诉你七叔,你讨厌那姑娘吗?”
魏来被他缠得有些心烦,驻足便言道:“怎会讨厌?”
“呵呵,这就对了。”初七得到这样的答案顿时心满意足,他咧嘴一笑:“不讨厌,就是喜欢咯。”
魏来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前辈觉得是什么,那就是……”
但这话还未说完,方才还一脸嬉笑之色的初七,却忽的面色一沉,低语道。
“若是如此。”
“那你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请前辈教我
“拉合夏徐莫德……”
“卡不卡哈咻密……”
“西罗撒沙赫米拉……”
距离徐?定下的去往徐府的时间尚且还有那么一会,因为无心修行的缘故,魏来索性便坐在聚灵塔外,抱着那本《天罡正经》尝试着看了起来。
然后魏来便有些明白孙大仁这几日为何会是那般状态了……
就是魏来自己在认认真真读了一刻钟这所谓的《天罡正经》上的内容之后,也暗觉脑仁发疼这书上洋洋洒洒写了近百页密密麻麻的字迹,但上面的内容比那些带着禅意的佛经更为生涩难明,若不是初七信誓旦旦的保证过此书当真有其独到之处,魏来真的会怀疑这玩意是曹吞云胡编乱造出来糊弄孙大仁的东西,毕竟怎么看,这上面的内容都毫无任何逻辑可言。
“这东西讲究一个缘法,记得内容便可,想要有所参悟与突破恐怕还得等待时机。”又一次坐到树杈上的初七似乎看出了魏来此刻心中的怀疑,他慢慢悠悠的言道,算是让魏来暂时压下了心头的迟疑。
“既然这东西要讲究缘法,那为何曹前辈要如此着急的让孙大仁他们背下这东西,翰星大会在即,此时不是应该……” 但旧的疑惑暂时压下,可新的疑虑又涌上心头。
“磨刀不误砍柴工,费不了几日时间,我今早还问过,那两个女娃子已经背得差不多了,再来个十余日的反复巩固, 就能差不多记下来了。”初七摆了摆手,很是不在意的言道。
距离翰星大会也没剩几个十余日了魏来在心底暗暗腹诽道,但终究没有将这样的话宣之于口。毕竟他虽然心底对这《天罡正经》有所疑惑,但细想初七也好,曹吞云也罢,虽然有时候有些不着调,但想来应当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戏耍众人。
念及此处,魏来也稍稍心安,不过这《天罡正经》这会他恐怕是没有心思去细背下来,毕竟魏来本就有些说不出的心烦意燥,再来鼓捣这样生涩难明宛如天书的东西,事倍功半,着实没有必要。
魏来自推开第二道神门以来,便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
他体内的灵力磅礴,足足有八十二道灵台,且其中的八十一道中的每一道都燃着赤金色的灵炎,这是那些能被称之为神宗的宗门中的圣子级别的门徒方才能达到的灵炎级别。而魏来却有这样的灵炎足足八十一道,除开这些,他的神门中尚且还有一道位于最中心的灵台,燃着的是黑色的古怪灵炎。
那黑色灵炎到底是何物,于魏来来说又是福是祸,魏来都不得而知,为此他翻阅了许多关于灵台境的记载,但都无与此相关的说明,魏来对此只能暂时作罢,反正他体内这样的古怪远不止一处,想要一一深究,对于如今的魏来来说显然不太现实。
而魏来现在最想要解决的问题是他拥有如此磅礴的灵力,单从这灵力强度而言,理论上讲。他甚至可以与一些寻常的四境修士抗衡,当然这得是在对方未有动用他们的神纹之前。但就如前言一般,对抗不施展神纹的四境修士只是理论上的事情,而实际上哪怕是没有神纹的加持,魏来也无法真的与一位四境修士抗衡。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将体内那庞大的灵力完全施展出来。就好比有一个巨大的水缸,却只配有一个细细的软管,水流或许足够急,也足够持久,但却无法在一瞬间将之倾泻而出。而在生死对战之中,能多出一分力道,便多出一分让对手早些落败的可能,也就让自己安全一分。所以魏来一直在努力想要寻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施展出全部力量的法门。
其实这个问题说难不难,说简单却又并不简单。
说他不难,其实只需要寻到一个稍稍有些底蕴的宗门拜入其下,修行一些高阶神通,魏来体内无从宣泄的磅礴灵力在对战之时便有了使用的机会。而说他并不简单,却是因为魏来这一路走来并未有半点加入其它宗门的打算,倒并非魏来自视甚高,而是想要加入宗门绝非是修为天赋达标便可简单完成的事情。事实上在宗门于修士来说便是近乎宗族一般的存在时,宗门在招收修士时除了衡量天赋修为,还未仔细的排查招收弟子的身份,检查他体内所修行的功法,以确保所招收的弟子来路清白,同时也并非敌对宗门派来的奸细。
魏来之前还曾有想过混入个什么宗门,去偷学些必要的法门,但在打听到各个宗门这番严密的把关之后,魏来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他的身上藏着秘密,虽然连他自己也无法说得真切,但却毋庸置疑,这些秘密都极为骇人。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魏来可不敢保证那些宗门中的掌权者们在探查到这些秘密后,会不会做出些杀人越货的恶行来。因此在短时间内,拜入宗门修行的办法在魏来这里是行不通的。
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本着这样的原则,魏来一得空闲便得开始不断尝试如何通过运转法门,将自己的力量尽可能的发挥出来。
一次次的挥刀,一次次的运转世面上可以买到的最基础的催动灵力的法门,然后去细细感受如何能够让二者配合,使效果达到最佳。平心而论这样的做法收效甚微,毕竟他可不是什么修行天才,也无法如那些志怪小说中的主角一般,轻而易举的便自创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神通法门。
他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步步为营,事倍功半的一点点的增加自己在临敌时的筹码。
……
半个时辰过去。
坐在树杈上的初七也已经看着魏来就这样对着空气挥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刀了。
初七打了个哈欠,虽然碍于之前二人之间的谈话并不太愉快的原因,初七有些迟疑,但于数息之后初七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到底在练个啥?”
语气中多有不屑,魏来也并不理会对方,依然自顾自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刀。
魏来的挥刀并无什么花哨的招式可言,也不追求速度上的突破,他只是用同样的方式,自上而下的落刀,挥刀的轨迹大抵相同,但每次挥刀的力道、握刀的方式都有所轻微的变化。而每挥出数刀,他便会停下皱眉思忖一会,然后方才再次挥刀。
初七见魏来不理会自己,顿时有些耐不住寂寞,坐在那树杈上便又言道:“你这练刀的办法可太笨了些,挥刀的手法不对,用力不稳,体内运转灵力的法门更是粗糙浅薄,就是练上一年也不见得比得了那些神宗之中寻常弟子的一个月修行。”
这话说得当然极不客气,甚至不乏嘲弄贬低之嫌。但魏来却并恼怒,反倒是在听闻初七此言后眉头一挑,心底暗骂自己一声糊涂以往他身边只有孙大仁龙绣之流也就罢了,今日有这号称北境剑种的初七在,怎么还一个劲的傻傻练刀?
念及此处,他转头看向树梢上的初七,拱了拱手,问道:“那前辈可有指正?”
“小家伙?想骗我教你功法?没门!”初七这样的人精哪还听不出魏来的言外之意,眉头一挑指着魏来便大声言道。
魏来的小心思被初七戳破,但他却并在意,只是落魄的低下了头,一脸悲苦的言道。
“我爹娘在时,就常说,初七前辈豪气干云,义薄云天。我一直暗暗记在心中,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投靠初七前辈,哎,不想好不容易相遇,前辈却要封剑而去……自此,我又得一人孤苦伶仃的漂泊于世,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贼人忌惮。而我又修为浅薄,未有习得半点安身立命的手段,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得去见我的爹娘……”
“停停停。”也不知是魏来这话里的哪一点戳中了初七的痛楚,魏来这演技拙劣的自怨自艾让初七忽的脸色一变,然后他便大声喝阻了魏来,随后跃下了枝头,落在了魏来身前,一把便夺过了魏来手中的刀:“握刀要稳。”
“刀的收放都要干净利落,用力七分,收力三分。”
“气机运转,亦有讲究,通常世面上所用的气机运转之法,是由神门而起,气走灵泉、夏禾、龙骨等七穴,进而将灵气传达于握刀或握剑的双手发力。但这只是针对寻常修士,而想要将自己体内的灵力发挥到极致实则需要,白棉、许雨、长宫、通河……等十八处窍穴共同由灵气运转发力。”说着初七便当着魏来的面挥出了几次长刀,那看似寻常出刀收刀乍看之下似乎与魏来的挥刀并无区别,但若是细看,怎会发现其中大有不同。初七的出刀与收刀都极为利落,这样一来,一招落下之后,可更快的回防与发出新的攻势。虽然这样的“更快”其实说到底也不过一息不到的时间,但对于高手的对决来说,这一息不到的光景却往往足以决定生死。
而相比于此,更让魏来心动的是,初七所言的灵力运转法门。
在初七将手中的刀交到他手中之后,魏来便急不可耐的依照初七所言的办法,在挥刀之时,朝着那几道窍穴灌注灵气。虽然由于第一次这般行事,在灌注灵力时手法与动作都有些生涩,效果不佳,可饶是如此,魏来也能明显的感觉到按照这样的办法挥刀,他所能发挥出来的力量有了明显的提升以往他的每一次出刀即使全力以赴,也只能达到他体内灵力强大的一成左右。而现在,哪怕只是初次尝试,魏来也能感觉到,这力量足足提高了半成以上,若是再加以练习,抵达两成,甚至接近三成都未尝没有可能。
这简单的提点虽然未有让魏来的修为有所进寸,但实际上却是让魏来的实战能力提高了两倍不止。魏来的心情顿时大好,他赶忙转头看向一旁的初七,拱手言道:“谢过前辈。”
“小事小事。”初七却很是满足魏来此刻恭谦的态度,他摆了摆手,一副不足挂齿的架势。
魏来的眼珠子一转,赶忙拉住了作势就要离去的初七。
“小子,你可别不知足,你要真想学高深的神通就拜入我天罡山门下,曹老头不是一门心思想收你为徒吗?你遂了他的心愿,你想学什么我就教你什么。”初七哪还不明白魏来在做何想,极为果决的在那时言道,想要打消魏来不切实际的小心思。
“晚辈不是不想,是着实没办法随前辈去往天罡山。”魏来苦笑道。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终归你不能让你七叔临了临了,还做出些违背门规,死后那可是要被历代祖师爷千刀万剐的。”初七耸了耸肩膀,无奈言道。
“前辈这是什么话,魏来岂能陷前辈于不义。”魏来笑道,随即又言道:“再者说了,前辈纵横北境这么多年,怎么也学得一些非天罡山一脉的法门吧?只要能授予晚辈一星半点,晚辈便感激不尽了。”
听到这话的初七方才脸上的坚决之色有了些许动摇的痕迹,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自语道:“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吧,我学的那些法门都是剑道……”
“晚辈不挑,也可以改用剑。”魏来毫无立场的表态道。
“不是,不是你用不用剑的问题,非我天罡山的功法之中,那些粗浅的法门我都看不上眼,根本没有去研究过。我会的外门剑道都是高深无比,非侵淫剑道多年的大师,难以在短时间内学会,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教你。”初七面露苦恼之色,于那时喃喃自语道。
魏来闻言也是一愣,他倒是想要听一听那些高深的剑道,但转念一想翰星大会在即,他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修行初七口中高深剑道。毕竟他可不认为自己当真是什么剑道天才,能够在短时间内学会高深的剑道神通。想到这里,魏来也有些失望。
可这时,却听初七继续喃喃自语道。
“要说粗浅吧,我也就只会些剑阵,但这些剑阵需要数人合力方才发挥出其能力,你一人学去也没什么作用……”
魏来听到这里,身子一颤。
他的眼前一亮,猛地抬头看向初七,颇有些失态的高声言道:“剑阵!”
“就是剑阵。”
“请前辈教我!”
第一百三十章 变故
“天地悠悠气绵绵。”
“观天观山观沧海。”
雪纷然落下,倾洒在宁霄城的街道上。
天色渐晚,街道上的行人神色匆匆,大抵在这样寒风彻骨的天气下,没有什么比起家里的炉火与锅中的热粥更让人流连忘返,人们都急着归家。
可走在魏来身旁的初七却似乎心情不错,他一边走着,嘴里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脸上的神情惬意。
魏来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问答:“前辈真的要和我一起吗?”
“这还用说?当年你出生的时候,你爹可答应过我,让你做我的干儿子,要是我以后生得一女,咱们两家还得订个娃娃亲撒的呢!”初七一本正经的言道。
魏来倒也不想去深究初七这番话中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是对于自己老爹寻到机会便想要给他订下娃娃亲大的做派着实觉得古怪,心道自己的老爹当年到底是有多担心他这个儿子娶不到媳妇?这才处心积虑的给他留下了这么多娃娃亲。
“可这和前辈此举有何干系?”魏来侧头又问道,神情疑惑。
“我说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初七闻言用肩膀轻轻的撞了魏来一下,神情揶揄的问道。
魏来皱了皱眉头,不解道:“晚辈真的不太懂。”
见此刻魏来脸上愁眉紧锁,一幅大为困惑的模样,初七也知这家伙与他那老爹一般,在这些事情上不善伪装,他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言道:“你小子那点聪明劲全用到坑蒙拐骗上去了,你想啊,你与徐家那小妮子都已经这样了,他爹叫你上门能有好事?”
魏来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可无论徐统领寻我能有何事,与前辈也并无关系……”
那最后的“吧”字,悬在了魏来的唇边,却没有再吐出的机会初七的拳头于那时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魏来的头上,打断了少年那在他看来颇为不敬的言语。
“说什么呢?我是可你是名正言顺的干爹!”初七双手环抱于胸前,一副身为长辈的严肃模样。
魏来在心底腹诽了一遍初七的自说自话,与毫无证据的强行做人干爹的行径。他想着自己习来的出刀之法以及尚且还在修行中的剑阵,本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原则,魏来还是将那些足以推翻初七这番话的质疑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你小子涉世未深,根本就不懂得世道险恶,你以为徐陷阵找你去徐府就是简单的拿你跟那小妮子的事情兴师问罪的吗?”只是魏来不言,可身为人精的初七哪能看不出魏来的不满,他在那时双眸一沉,盯着魏来一脸严肃的又言道。
魏来怔了怔,似乎也被初七这般忽然肃穆起来的态度所唬住,他言道:“那前辈的意思徐陷阵此番相邀还有别的目的?”
“当然!”初七斩钉截铁的言道。
魏来将信将疑的盯着初七,又追问道:“烦请前辈教我。”
“咳咳。”初七咳嗽两声,收起了嬉笑之色,肃然言道:“首先呢,你和那小妮子如今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徐陷阵愿意也罢,不愿意也好,终归是得认下你这个女婿的。”
魏来闻言也沉下了眉头,认真的听着初七所言之物。放在平日,魏来对于徐陷阵的任何算计都决计不会放在心上,可经历这些日子与徐?的相处后,他的心境却发生了一些,他自己也未有察觉到的细微变化。至少在魏来看来弄明白徐陷阵的心思,待会若真的有什么他意想不到的变故,他也好有所应对,免得让夹在中间的徐?难做。
他爹在世时便常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徐?待他不薄,魏来自然要多为她着想。投桃报李,至少于此时此刻,魏来是如此将自己的心思归咎于此的。
“但徐陷阵是什么样的人?我在宁霄城这三个多月的光景里可不止一次听过他物尽其用的美名,他定然得在这件事情上与你为难,尽可能的从你的身上挖掘任何可以动用的价值。”
“前辈的意思是徐陷阵会以此继续威胁我?”魏来皱起了眉头,不确定的问道。
“当然。”初七一脸笃定。
魏来见他如此,看向他的目光也愈发的凝重。而魏来的这般模样,自然亦是大大的满足了初七那股好为人师的虚荣感,初七又咳嗽一声,继续说道。
“你看啊,这事情哪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你既然与那小妮子生米煮成了熟饭,徐陷阵此番见了你,肯定就得催着你们俩成亲,你说对不?”
魏来虽然觉得生米煮成了熟饭这样的辞藻涌来形容他与徐?之间的关系颇有些不恰当,但考虑到这应当是如今那些旁人最主要的看法,魏来也就暂时收起了辩解的心思。
“应该……应该是吧。”魏来想到这里,不太确定的回应了初七的猜测。
“这说到成亲,那学问可就大了。”初七得到魏来肯定答复之后,脸上的笑容更甚,他又言道:“你给他徐家多少聘礼,他徐家还你多少嫁妆,这其中都有讲究。以他徐陷阵的性子,保不齐会在这上面占你的便宜,没有我这当干爹帮你撑腰,你小子指定把自己给卖了都不自知。到时候落得一个倒插门,入赘徐家的名头,这九泉下,我可就真的没脸去见你爹娘咯。”
本来还满心以为初七会说出些什么高论的魏来,听到这处不禁翻了个白眼,嘴里暗骂自己当真是甘心则乱,否则怎么会上了这满嘴胡话的家伙的当。
魏来念及此处,顿时没了与初七再多言半句的心思,迈着脚步就要离去。
“我给你说,这聘礼和嫁妆可是有讲究的,聘礼给的多,娘家人就会恃宠而骄,聘礼给的少,老丈人日后免不了……”初七却并未察觉到魏来短时间内的心态变化,他依然自顾自的在原地高谈阔论着,可说道一半,却发现魏来已经走出好远,他这才收了到了嘴边的话,赶忙一边唤着魏来的姓名,一边快步跟上。
……
“你可别觉得你干爹在危言耸听,我给你说,当年你爹就是太心疼你娘,为了让你那外公应允他们的婚事,差点把自己的祖屋都给卖了。最后你猜怎么着?你娘成亲之后那叫一个恃宠而骄,从做饭到洗碗,从清扫房门到打理衣物哪一件不是你爹在干?”
“这就是聘礼给得太多带来的后患,这可不是我瞎掰啊,你爹当年给我写的信里,七封之中有五封都是在为此向我诉苦。”
“……”魏来听着初七在自己耳畔的絮絮叨叨,脑仁一阵发疼,他真的有些后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让这家伙在这个话题上打开话匣子,这就跟贪心的柴夫跟河神要金子铸成的斧子、孔雀一口吞了佛陀一般,得不偿失,又悔不当初。
魏来几次试图打断对方的口若悬河无果之后,终于是收起了让初七闭嘴这样的妄想。他索性低着头,闷头赶路,想着早一刻抵达徐府,再以不认识初七为由,让他写家丁将初七拦在门外,这样的做法虽然不够地道,但总好过任由这家伙去到徐府后还一个劲的胡言乱语。
打定主意的魏来脚下的步伐更快,可这一次他还没走出十步,涌街道另一边迎面而来的一道身影却正好与低头赶路的魏来撞了个满怀。
双方都对于对方低头赶路的作为并无预料,一撞之后,魏来毕竟内力雄厚,身形一个趔趄,但好歹还是在此之后稳住。而迎面撞上之人便没了这等福气,身形一歪,便极为狼狈的栽倒在了积雪堆积的街道上。
魏来心中有愧,赶忙伸手将那人拉起,嘴里亦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可那人显然是个暴脾气,一把拍开了魏来的手,一边自顾自的站起身子,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的言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魏来的性子还算和善,不至于为些许口角便与人翻脸,他本想再道个歉,然后离去,可这时那人抖落了身上的积雪,魏来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双方在那时皆是一愣,显然都未有料到彼此会出现在这里。
“徐余年……”魏来唤出了对方的名字,那被对方蓄意报复,足足吃了三日“丰盛”大餐的怒火猛然涌上魏来的心头,他正要与之理论一番。
可谁知他对面的徐余年看清他的模样之后,表现出了比魏来心中熊熊怒火还要激昂数倍的激动。他伸手一把便抓住了魏来的衣领,张开嘴,话还未出口,泡沫星子却已经溅了魏来一脸。
“你可别以为恶人先告状,我就会原谅你啊!”魏来被他这番气势所震,暗觉不妙,为了找回自己的场子,他抢先朝着徐余年言道。
可谁知徐余年对于他魏来的质问却毫无所感,反倒双目中怒火滔滔,于那时死死的盯着魏来,然后摇晃着魏来的衣领,大声吼道:“叫你早些来!你上哪去了?”
“我姐就快被袁袖春那混蛋抢走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徐家有女,魏门有子
魏来跟着徐余年又一次穿过了徐府院中那蜿蜒绵长的长廊。
但魏来却没了起初第一次到来时,对于这徐府园林造价昂贵与奢华的感叹。他脚下的步子急促,跟随着徐余年几乎是一路小跑,朝着那绣月楼奔去。而他并未注意到的是,自己在听闻徐余年所言之物后,明显焦急了几分的神情被身后的初七尽收眼中,那个起先本来还一个劲要跟着魏来一路的男人,在步入徐府后,反倒放慢了脚步,悠哉悠哉的跟在二人身后,他看着魏来与徐余年一路小跑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可笑容深处却又裹挟着一抹苦涩。
当魏来随着徐余年闯入园林深处的绣月楼时,酒席已经上桌,屋中侧位后方还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礼品,大都用喜庆的红纸包着,主座上坐着徐陷阵夫妇,左侧的首座上徐?正颔首低眉,神情平静,无喜无悲。而右侧的首座上,坐着的却赫然是那位太子殿下,他的身后站着那位始终一袭橙衣的阿橙,此刻袁袖春正举杯面朝徐陷阵夫妇,嘴里口若悬河的说着些什么……
极为粗暴的推门而入的魏来与徐余年的到来,显然打断了太子殿下口若悬河的雅兴。
众人都在第一时间将目光投注在了魏来的身上,袁袖春更是面色一滞,脸上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阴沉不郁,但转瞬又在自己的脸上堆砌了他那惯有的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魏兄也来了啊?”他朝着魏来拱了拱手,一派熟络之相。
只可惜魏来对于太子殿下的热络关切,却是聪耳不闻,他迈步径直走到了徐?的身侧。少女也在那时抬头侧眸看着他,瞥见魏来的到来,少女平静如死水的脸蛋上竟是忽然绽开一抹笑意:“你来了。”
她这般问道,声音很轻,没有翻涌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久别重逢的炙热,只是平静如水。就像是在家中等候丈夫归来的妻子,恬静美好,温软如水。
这般模样落在那袁袖春的眼中,让他脸上方才强行堆砌出来的笑容在那一瞬间险些崩塌。而他的身后的阿橙,也在那时微微皱眉。
“嗯,来晚了。”魏来点了点头,便随即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那般随意却又熟络的模样,很是直接的朝着某些人宣示了某些主权。
徐余年暗暗朝着魏来竖起了大拇指,心道自己阿姐找的这个姐夫虽然平日里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可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坐在首座上的徐陷阵眯起了眼睛,眸中透露出犹如老狐狸一般狡黠的神色,他可是将自从魏来到来后,这场中众人脸色变化尽收眼底,他回味着方才所见的一切,又看向魏来,热络言道:“魏贤侄来了。”
“见过徐统领。”魏来颔首回礼。
“生分了,叫我徐叔叔就好,当年我跟你爹可是至交好友。”徐陷阵豪迈笑道,眸中露出了真假难辨的缅怀之色:“要知道当年你爹与我常常秉烛夜谈,从天下的风土人情,到治学益民之道可谓无所不谈。”
魏来也不知这老狐狸的碗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本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魏来索性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听闻此言,徐陷阵一阵眉开眼笑,他又抚了抚自己下巴处浓密的胡须,转头看向因为被晾在一旁而脸色尴尬的袁袖春,又才言道:“既然魏贤侄也不是什么外人,殿下也勿需拘谨,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
袁袖春的面色并不好看,他皱了皱眉头,于数息之后方才接过了徐陷阵递来的话茬,言道:“徐统领说笑了。”
“在下要说的话方才都已经与统领说过了,我仰慕徐姑娘的才德已久,今日前来提亲也绝非一时兴起,还请徐统领应允。”
“这个嘛?”徐陷阵闻言眯着眼缝中笑意更甚,他嘴里如此呢喃着,却并不在第一时间回应袁袖春此问,反倒用眼角的余光意味深长的瞥向魏来。
只是魏来却正襟危坐在徐?的身旁一动不动,甚至还颇有闲暇的端起了身前的茶水,当着众人面浅尝一口。他身后的徐余年可被他这般模样急得不清,方才对魏来生出的些许好感,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他伸手轻轻捅了捅魏来,低声言道:“你还愣着干啥!那家伙要娶我姐呢?!”
袁袖春也是明白人,他的目光也在那时落在了魏来身上,到了这时,这位太子殿下似乎也失去了继续伪装的心思,看向魏来的目光之中阴冷的威胁意味几乎溢于言表。而后袁袖春又侧眸看了一眼身后立着的黑甲甲士,那甲士意会,便于那时迈步而出,走到了徐陷阵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了上去。
徐陷阵接过那物,翻开一看,顿时脸色微变,嘴里言道:“这是周老所写?”
“正是。”袁袖春很满意徐陷阵此刻脸上的诧异与惊骇之色,他点了点头言道:“此物正是内阁首辅周老为在下所写的媒书,他此刻事物缠身,无暇来此,但过些日子会亲自前来,为我与徐姑娘主持亲事。”
……
若说江浣水是大燕重臣,手握一州之地的军政之权,大燕朝堂无人能出其右。而唯独有一人能在资历上与其平起平坐,甚至超出其一筹。
此人便是袁袖春与徐陷阵此刻口中的周老。
周老名为周相民,先为前朝末代皇帝手下为官,后被太祖袁渊看重,不过三十出头便被提拔为内阁次辅,此后历经先帝袁晏,与如今袁通,足足做了六十年的阁老,其中从袁晏登基继位以来到如今的五十年间,皆是位列内阁首辅之位。历经三帝皆为重臣,门生遍布大燕朝堂各处,即使如今已年过八十,可依然手握大燕命脉。也正是因为有这位老人的存在,势大如金家的外戚党羽即使到了今日也未有完全把持住大燕朝政。
他的媒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圣旨还有说服力的东西。毕竟在这个遵从着师者为父这般道理的北境,大燕官场上下可有半数官员都算得这个老人学生,他的威望可想而知。
此物出手,袁袖春暗觉“胜券在握”,他再次侧眸看向身旁的魏来,虽面带笑意,可笑意之中裹挟着的却是满满杀机与威胁之意。
魏来在这时方才慢悠悠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还是不急着表明态度,而是转身看向身旁的少女,问道:“你觉得如何?”
少女侧眸,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俏皮的言道:“还不错。”
魏来的眉头微皱,又说道:“可我觉得不好。”
“为什么?”少女又问道,在瞥见少年紧皱的眉梢时,嘴角有笑意若隐若现。
“他不是真心的。”魏来又言道。
这番对话二人都并未刻意避讳些什么,其间的内容自然也就很清晰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当然也包括那位太子袁袖春。
“何以见得?”袁袖春的脸色愈发难看,可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没有任何人在意他此刻的心境。
魏来先是瞟了一眼堆积在屋中角落的那堆琳琅满目的礼品:“再多的聘礼。”
又看了一眼徐陷阵手中的文书:“再德高望重的媒人。”
最后又瞟了一眼面色紫青的袁袖春:“再好听的承诺。”
“却只字未有关于你的未来,说到底也不过是无根的浮萍,空中的楼阁,只是漂亮,也只剩漂亮,于此之外,一无是处。”
“魏兄!”袁袖春听到这处,顿时阴沉下了目光,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盯着魏来说道,声音幽寒,犹若鬼魅。
“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魏兄若是也仰慕徐姑娘,在下自然理解。你大可同样带着聘礼,请上媒人,与在下一般向徐统领求取。这才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之道,此番巧舌诡辩,信口雌黄的搬弄是非,与妇人何异?岂不令令尊于泉下蒙羞?”
岂不令令尊于泉下蒙羞……
这一句话,寥寥十个字眼,让魏来转过了头看向袁袖春,那时,那比他小出足足一倍不止的少年双眸忽的眯起,狭长的眼缝中眸中阴寒的光芒闪烁。
他就这样盯着他,不过数息,可对袁袖春来说却又恍若数个春秋一般漫长。
“殿下既然说到了君子之道。”
“罪臣之子便有几个问题想要一问。”魏来站起了身子,沉眸问道:“何为君子?”
“这……”袁袖春起先被魏来的气势所震,暗觉不喜,此番被魏来询问,一时间更是未有反应过来,支吾半天,并无答复。
“圣人有言,君子坦荡荡,言必信,行必果,??然小人哉。殿下应觉可否?”但魏来却并不给他细细思虑的时间,便又言道。
大抵是被魏来的接连发问打乱了阵脚,袁袖春也有些慌乱,他木楞的点了点头,应道:“应当无……”
“殿下既然认可这先贤所言,那再问殿下。”魏来再次将他的话打断又言道:“殿下曾与草民言说,要救大燕社稷于水火,为黎民开盛世,为往圣继绝学,此言可是草民杜撰?”
“我自幼便有此宏愿,自然勿需任何人为我杜撰。”袁袖春扬眉应道。
“那既然殿下自诩为君子,又有此番宏愿。那胡家妇人因殿下错借令牌而命丧黄泉,她一生安分守己,又乃三霄忠烈遗孀,新坟方立,难道不值得殿下去她坟头叩拜几个响头,以为赎罪吗?!”魏来的声音陡然睁大,怒目圆睁的盯着袁袖春高声质问道。
“你……!”袁袖春哪曾被人如此斥责过,顿时脸色难看。
“莫说君子,恐怕是市井之徒作出此番恶行,想来也不敢再满口圣贤君子,却无半分内疚。如此看来到底是草民让先祖蒙羞,还是殿下让三霄英魂心寒?!”魏来根本不给袁袖春整理思绪反唇相讥的机会,他继续怒斥道:“再者言,殿下口口声声仰慕?儿德行,欲取之为妻,那草民再问殿下,于此之后呢?”
袁袖春自知之前一番对话自己已落下成,此刻赶忙收敛心神,想要沉着应对:“自然是举案齐眉,休戚与共,白首不弃。此誓可昭日月,若有违背……”
“放屁!”但话才说道一般,便被魏来以极为粗鲁的方式打断。“天阙界的一个世子便可让殿下卑躬屈膝,不辨是非,?儿可归元宫孟悬壶的关门弟子,他日斩尘剑亲至,以殿下大局为重的性子,岂不是还得扫榻相迎?”
“好!”魏来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又掷地有声,话音方落,一旁的徐余年便忍不住高声交好。不过就在他几乎要站起身来给自己认定的“姐夫”加油打气时,首座上徐陷阵递来的凌厉目光顿时让徐公子偃旗息鼓,又灰溜溜的坐了回去。
“你……你……”袁袖春却被魏来这番接二连三的质问与冷嘲热讽气得不轻,他怒目盯了半晌,却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言,到了末了:“你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与归元宫为敌不成?”
这话出口,袁袖春在这番论辩中已然彻底败下阵来,莫说徐?,就是徐陷阵闻言眸中也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他转头将目光投注在魏来身上,期待着眼前这个少年能给出些什么让他满意的答案。
魏来一笑,他低头看向徐?,徐?也正在那时抬头看向他。
二人的目光相遇,虽然徐?依然面色平静,但魏来却从她的眸中看出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我爹说心存大义,则心无所惧。”魏来盯着徐?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殿下若是这点勇气都没有,哪还谈什么嫁娶?至于我敢与不敢,那宋大世子头颅不是我给殿下送去的吗?”
袁袖春面色青紫,他盯着魏来,咬牙切齿,但这一次却是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倒是他身后那位与阿橙并肩而立的黑甲甲士瞥见此景眉头一皱,终是忍不住迈步上前,来到了袁袖春的身边。
那甲士年过四十,浑身气息内敛,一举一动皆隐隐牵动起金戈铁马之意,非于战场驰骋,尸山血海中走出之人决计无法拥有这样的气魄。
随着他的走出,一股阴冷的气机便于那时将魏来包裹,魏来只觉肩上忽有泰山压顶一般,一时间额头上冷汗直冒,体内气机紊乱。
“小子,你爹当年可比你伶牙俐齿多了。”
“可他下场如何?怎么?这么急着就想要去见你爹了?”男人如此言道,然后又抬头看向坐在首座上的徐陷阵,眯眼又言道:“徐统领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有媒妁之言,他日圣旨亦抵宁州,解释父母之命亦在,徐统领允与不允,一句话便可,何须问一乳臭未干的孩童意见?”
“是觉得首辅大人的媒妁之言不够真情切意,还是皇帝陛下的父母之命配不上徐统领家的千金小姐呢?”
这男人比起袁袖春显然老辣得多,寥寥数言便戳中了要害袁袖春根本不在乎能不能与徐?天长地久,甚至也不关心这番亲事是否和和美美,只要他能与徐?成婚,将徐家强行绑上他的战车这便够了,而男人来此之前显然也受了高人指点,既然软的不行,那便先礼后兵,图穷匕见,直接逼着徐家就范。
果然在周老与陛下的高帽子扣下之后,方才还一心看戏的徐陷阵也脸色一变,略显难看。
魏来亦皱起眉头,正要再说些什么。
砰!
可就在这时,绣月楼的房门猛然被撞开,一道事物从门外飞遁而入,一块的惊人的速度直直的落在了徐陷阵身前的案台上。
这番变故来得极为突然,哪怕是在场修为最高的徐陷阵以及那黑甲甲士都并无所觉,直到那事物落下,方才回过神来。房门大开,屋外的夜风呼呼的灌入绣月楼中,房门内的烛火摇曳,可房门外却空无一人。
徐陷阵的心中惊尤不定,他小心翼翼的低首看向那落在他身前的事物那是一本有何红色扉页的书折。扉页之上书有“婚书”二字,笔锋老辣,如走龙蛇。徐陷阵眉头一皱,暗觉这字迹有些眼熟,他下意识的伸手将那婚书打开,定睛看去,与此同时,屋外黑蒙蒙的夜色中便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将那书折上的字句一一道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徐家有女,魏门有子。”
“自幼相识,可谓青梅竹马。”
“男才女貌,可言金童玉女。”
“情真意切,可称珠联璧合。”
“如此天造地设之良配,鸾凤齐鸣之佳偶,何不择良辰吉日,男婚女嫁。”
“自此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岂不美哉。”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惜代价
“岂不美哉。”
州牧府中,初七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慢条斯理的说完最后四个字,然后心满意足的收声,伸手,举杯,饮茶。
“老家伙你怕不是疯了吧?真要把你那宝贝孙子往火坑里推?”初七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然后瞪着眼前的老人便失声高呼道。
老人将茶水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夜风正好顺着窗户灌入书房中,将案台上笔直燃起的檀香吹皱,也将老人的衣袍鼓起。
老人抬头瞟了一眼初七,微微一笑,言道:“我看你不是也身处火坑,还怡然自得,不愿出走吗?”
初七却没有与老人嬉笑的心思,在那时一拍桌面,焦急言道:“那能一样?我是已经深陷其中,可你那小孙子可还没有陷进去,抽得了身,你这么坑孙子,不怕过几年寿终正寝后,去了泉下被女儿女婿戳着脊梁骨骂吗?”
“我那女儿倒是干得出这样的事情,可我女婿的性子嘛……温软得很,估摸着见着我还是得好吃好喝招待着。”老人笑着言道,眯起的眼缝中却有追忆之色一闪而逝。
初七的脸色也在那时微微一变,他很敏锐的察觉到,在提及自己的女儿女婿的瞬间,眼前的老人方才真的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老人。
这当然是很矛盾的逻辑。
可对于这头雄踞宁州的老狮子来说,当旁人真的意识到他老的时候,大抵便是他、也是整个宁州的死期。所以,哪怕是装,这个老人也从未在旁人面前真的显露过老态。而这一瞬间的变化,大抵也只能归咎于情难自已。
老人的追忆,初七忽的飘散的思绪,在那时,让这州牧府的书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好一会,老人再次抬起头看向初七,打破了沉默:“你还有多久时间?”
初七耸了耸肩膀,伸手掸了掸自己那件号称花去了曹吞云棺材本的名贵绒衫上的风尘,言道:“没多久了,大抵也就只能熬到见她最后一面吧。”
“你们一个个都火急火燎的走在我的前面,老头子这白发人送了不知几多黑发人咯。”老人摇头叹息道,脸上的神情古怪,不辩悲喜。
“别,小爷可不用你来送,你还是好生看好你那宝贝孙子吧,我觉得这家伙最近好像盘算着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你可别让,他魏家断了香火。”初七摆手言道,神色轻松,犹如玩笑。
老人不语,只是慢悠悠的再端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满了茶水,放在唇边,轻轻一抿。
夜风再起。
老人抬眸看着屋外浓郁的夜色。
用只有他自己方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不会了。”
“这次不会了。”
……
砰!
砰!
砰!
一声声闷响从太子府的大厅中传来。
袁袖春将屋中的各色陈设尽数扔在了地上,直到整个大厅中,再无一件完好的瓷器,也再无一幅完整的字画后,袁袖春方才收手。
他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瓷器碎片以及被撕碎的字画纸屑,眼中熊熊的怒火越烧越旺。
“反了。”
“反了。”
“他宁州要反了!”
他低声怒吼道,状若疯魔,此番模样,看似凶狠,却实则狼狈,既无风度,亦于事无补。
阿橙与黑狼军的统领纷置大厅外两侧而立,二人都将此刻房门中的异动尽收耳底。名为韩觅的男人微微皱眉,然后将目光看向阿橙,轻声言道:“姑娘还是去劝劝吧,一时得失,何至于此。”
阿橙此刻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听闻韩觅之言顿时如梦初醒,她抬头看了眼前的黑甲甲士,又看了看屋中正在掀翻桌椅的袁袖春,微微思索终于还是迈步而入。
“殿下。”阿橙轻声唤道。
袁袖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那时抬头看向阿橙:“橙儿你来得正好,去取笔墨纸砚来,我这就修书一封送于泰临城,向父皇言明他宁州上下早有反心,不日大军便可至宁州,将他江浣水与三霄军一网打尽!一网打尽!”
阿橙听闻这番疯语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而她看向袁袖春的眸中更于那时多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不解、震惊甚至怜悯,尽数有之,一言难表。
“殿下,胜败乃兵家常事,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娘娘与殿下说过,无论遇见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
“娘娘在天上看着殿下,保佑着殿下,可以成为大燕百姓爱戴的仁君。这些,殿下难道都忘了吗?”
娘娘二字,对于年过三十的袁袖春来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他的身子在那时一颤,已经被怒火侵占的双眸中涌出些许清明。他呆呆的看着阿橙,看着这个当年与自己一道跪在母亲病榻旁的少女,他想起了那个风雪笼罩泰临城的深夜,他娘抓着他的手,与他慢慢悠悠,又无比艰难的说出的每一个字眼。
他将那些话一一记在心中,而这些也成了从此以后很多年以来,袁袖春在那群狼环伺的泰临城中一路走来的力量。
他并非受不得磨难与失败,在这一点上,他与那位已经死去的天阙界世子截然相反。在泰临城的大多数日子里,他遭受到了足够的失败甚至羞辱。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终于得到父亲的些许信任,来到宁霄城可以暂时摆脱金家的控制后。他以为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变数,他眼看着一道道已经被他握在手中足以与金家抗衡的筹码,又被魏来一次次夺走后,他方才如此失态,方才如此怒不可遏。
“殿下。”见袁袖春有所好转,阿橙赶忙再言道:“徐家本就不再我们拉拢的计划之中,关于宁州我们还有更多可以争取的目标,没有必要为一时得失而自怨自艾,更何况茫州始终站在殿下身后,我们至少拥有对抗金家的资本,即使此地不成,我们依然还有机会。殿下怎么就此言弃?”
袁袖春闻言虽然不再如之前那般癫狂,但脸上还是于那时露出了苦笑都言大燕有四州之地,可茫州失陷鬼戎足足近六十载,民生凋敝,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比起其余三州都相去甚远。仅凭茫州想要抗衡金家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想到这里,抬头看向阿橙,凄然言道:“橙儿可知,金家不会再给我们太多的机会去失败了。”
阿橙想也不想的笃定道:“那越是如此,殿下便越是要振作起来,抓住接下来每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
“抓住每一个机会……”这句话仿佛戳到袁袖春心头的某个痛点,他的身子一颤,看向阿橙的瞳孔陡然放大。
“对……”
“对……”
“阿橙说得对,我得抓住每个可以抓住的机会……不惜任何代价。”
这样说着,袁袖春的眸中再次燃起熊熊的火焰,他站直了身子,双手垂下,死死握拳。他沉眸盯着前方空洞夜色,好一会之后,方才再次张口言道,而这一次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样的平静却带着一股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后的决然。
他说:“去告诉左先生,他们的条件,我答应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见曹吞云
“我觉得这事不靠谱。”
白马学馆巨大的演武场边缘,孙大仁双手环抱于胸前,愁眉紧锁的言道。
“我觉得徐?姐姐挺不错的,至少比起那个纪欢喜强。”刘青焰却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意见。
今日一早,徐?与魏来定亲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宁霄城。
于是乎上到州牧府各部下到市井街道,都炸开了锅。
大人物们忙着算计这徐魏两家联姻下,对宁州甚至大燕影响。而百姓则津津乐道于关于这次定亲过程中发生的种种堪比说书先生所言故事一般的传言有徐家的家奴信誓旦旦的说,是州牧亲自为魏来说媒;也有人说徐家为了应承这份婚约,甚至拒绝了周老为太子的说媒;更有被各种演绎,将魏来与徐?之间的故事说成堪比梁祝一般的惊心动魄又缠绵悱恻,其中事无巨细,恐怕连当事人听了也得暗暗叫好,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这些。
当然,身为魏来曾经“枕边人”的孙大仁,自然不会被这些流言蜚语所左右。相比这些传言,他更关系自己小弟日后的“终生幸福”。
“就是,皇上不急你这太监急个什么劲。人家俩情投意合,你还想棒打鸳鸯?”一旁的龙绣白了孙大仁一眼,自顾自的便在演武台的边缘坐了下来,然后掏出了那本她随身携带的《天罡正经》,嘴里又言道:“有那闲工夫,倒不如多背背这《天罡正经》。”
说罢龙绣便瞩目于那《天罡正经》之上,一本一眼的背诵了起来。
龙绣对于天罡山来的曹吞云那是近乎盲目的信任与崇拜,说起来他们背诵这几乎称得上狗屁不通的《天罡正经》也有四五日的光景,除了让他们每日脑袋发昏以外,目前完全看不出这古怪玩意能给他们带来了半点好处。若非有龙绣与刘青焰督促着,以孙大仁的性子恐怕早就骂骂咧咧的将这《天罡正经》撕成碎片了。
“阿绣,怎么说你跟阿来也算是拜过堂的夫妻,你就忍心看着他误入歧途?”孙大仁显然不愿意就此打住,他口无遮拦的又言道。
可这话方才出口,龙绣便抬起头,斜眼看着他。目光冷冽,杀机奔涌。
孙大仁一个激灵,赶忙讪讪收了声,嘴里小声嘟囔道:“假的,假的,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怂。”刘青焰对于二人的斗嘴早已见怪不怪,她轻声道了一句,给孙大仁下了定论,然后也没了再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口舌的兴致,随即也坐了下来,学着龙绣的样子,乖巧的背诵起那《天罡正经》。
孙大仁见状,也暗觉无趣,他撇了撇嘴,终是收起了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的心思。
他随即坐了下来,也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皱皱巴巴的《天罡正经》,一边翻开书页,嘴里一边嘟囔着:“也不知在玩意到底管不管用,那老家伙给了咱们这东西后便消失不见,你说他是不是怕咱们知道他骗了我们后,找他算账呢?”
这话出口,自然再次让一旁的龙绣心中起了怒火,龙大小姐抬头对着孙大仁怒目而视,便要与他理论一番,可话未出口,一只手忽的伸出拍在了龙绣的肩上。
“干什么?”龙绣皱了皱眉头,回眸看去门诊要发怒。
入目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庞,龙绣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来者赫然便是离去多日的曹吞云与他那条名为阿黄的黄狗。
老人看上去颇有些风尘仆仆,额前的发丝散乱如杂草,脸色也似乎有些苍白,就连他身旁那条黄狗也毛发黯淡,眸中透露着一股倦意。
孙大仁一个激灵,暗暗祈祷方才自己那番话并未传入老人耳中,他皮笑肉不笑的朝着对方打了个招呼,嘴里却是热络言道:“老先生这是去了哪里?累不累啊,要不要吃些东西。”
老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回应对方。用手扶着龙绣的肩膀,这才缓缓的坐下身子。
“前辈这是怎么了?”龙绣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毕竟还是要比孙大仁之流细心些许,在那时便看出了曹吞云的异状,她小心扶着老人坐下,嘴里亦轻声问道。
“去……”曹吞云伸出手,指向某处,声音沙哑得让人有些听不清他嘴里发音。
孙大仁瞥见此景,心底暗暗嘀咕着这老头怎么一副在青楼里跟姑娘们折腾了三天三夜的架势,这到底应该夸他老当益壮,还是心有余力不足?
“前辈你说什么?”孙大仁有一茬没一茬的胡思乱想着,可龙绣却明显察觉到曹吞云此刻的状况似乎并非简单的劳累所致,她再次追问道,语气之中也隐隐有了些许担心的味道。
孙大仁就是再迟钝在这时察觉到了一些异样这老头子的身上竟然没了酒味。
这对于一个嗜酒如命的老人来说显然是一件不寻常的变化,孙大仁也随即面色一沉。
曹吞云却并无心思如往日一般呵责众人落在自己身上那打量的目光,他伸出手还在指向空洞的前方,嘴里吐出的声音依然沙哑,也依然断断续续:“去……”
“去……找……”
“初七。”
“告诉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方才说完这番话,孙大仁等人同样也废了很大的力气方才勉强听清他这番话。
“告诉他……”
曹吞云还在不断的说着,鼻尖的气息愈发的粗重,嘴里的声音却越来越轻,越来越小……
“告诉他什么?”孙大仁着急的问道。
曹吞云白了他一眼,似乎不满于孙大仁的咋咋呼呼,只是那或许是苛责,又或许是他前言之物的后语,却在那时悬在了他的嘴边,没有再宣之于口的机会老人的身子一歪,便于那时直直的栽倒在了地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你们看!”刘青焰忽的发出一声惊呼。
龙绣与孙大仁闻言顺着刘青焰伸手所指的方向看去,直到这时二人方才发现,老人的腰身处有一道淡淡金色的光芒在攒动,巴掌大小,看上去晶莹剔透,甚至隐隐透露出神圣的气息,可就是老人那被这股神圣的金色气息所包裹着的腰身处,赫然空无一物。
那里的血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不见了踪影,可偏偏血肉后的内腑却清晰的展露在众人眼前,并无寻常伤口鲜血四溢的血淋淋场景,反倒是能清楚看到皮层下血液的流淌,内腑的蠕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因果锁
“剑阵。”
“说到底与两军对敌之时的军阵。”
“各大宗门都有的护山大阵,甚至你身后的那座灵塔之中的聚灵阵,说起来本质上都是同样的东西。”
“所谓的‘阵’,其实便是以或功法、或神通、或灵器法具甚至神门之中铭刻的神纹连通阵中各方,从而爆发出超出阵中各方战力的法门。”
“但这世上没有凭空产生的力量,更不存在如说书先生所言的那般,阵法一出,便可诛神灭魔的滔天威能。再强力的阵法归根结底都是需要驱动阵法之人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作为支撑,否则一切都是水上浮萍,空中楼阁。”
“我所授予你的这份剑阵,是我早年游历鬼戎时,偶然所得,这剑阵的来历不明,但来头应当不小。可惜却是残篇,而我所得的这一份,其名为《殃》。”
……
聚灵塔中,修行间歇的魏来又回忆起了昨日初七与他说过的话。
他想到此处,便从怀里掏出了那份剑阵的残篇,注目看去,初七倒是未有骗他。这份以及书页泛黄甚至不乏一些地方字迹模糊的古籍中,所记载的剑阵着实与众不同,虽是残篇却也分为九霄、冥城、在劫三道由易到深的剑阵,而这三道剑阵虽然相互独立,且威能不同,但又似乎暗藏什么共同之处。
魏来并非什么修行奇才,也没有那一点就通,一通就悟的天赋异禀,这剑阵的法门颇为高深,绝非一时半会可以用于实战的。尤其是对于在某些方面有着另辟蹊径的心思的魏来来说,更是如此。
他又将相对简单的九霄剑阵翻阅了一遍,将其中一些不够通透之处放于心中细想了一会,有了些心的眉目,但也不至于能够完全将之掌握。魏来倒也不急,这本就是他修行之余休息时所做的事情,能有所收获便好,也不急着能一口吃个胖子。
可就在魏来心满意足的收起那剑阵古籍,眉目一沉又唤出体内神门,八十一道金线随即浮现,他便要再次沉神开始修行之时。
“干儿子!你家小媳妇来了!”
初七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忽的从聚灵塔外传来。
魏来闻言面露古怪之色,却还是不得不在那时停下了修行,收敛起了周身的气机。然后带着千百个不愿意,慢慢悠悠的站起身子,走出了聚灵塔。
方才打开那塔门,入目的便是坐在轮椅上的徐?以及她身后推着她来此的徐余年。徐?的面色平静,只是眉眼中却带着一股不易察觉却着实存在的笑意,他身后的徐余年却是一个劲的在朝着魏来挤眉弄眼,神情揶揄。而魏来也确实在徐?的注视下目光躲闪,好似畏惧,又好似心虚。
至于方才放声高呼的初七,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树杈上,饶有兴致的盯着此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阿来你今日一早招呼也不打,便不见了踪影。我问了好些个家丁,方才知道你一大早独自一人便来了这聚灵塔。我想着你走得太急应当还未吃过早饭便让余年准备了一些,给你送过来。你快些吃吧,饿着肚子,可就不好了。”徐?却是并未感觉到在场诸人或揶揄或心虚的情绪,她平静的言道,又将放在膝上的食盒递了上来。
魏来低着头,硬着头皮接过了那事物,然后闷声应道:“好……好……?儿先回去吧,我一会就吃。”
魏来到底才十六岁。
昨日江浣水的自作主张,将魏来推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他倒是并不讨厌徐?,甚至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隐隐对其还生出了些许好感。但这样的好感朦朦胧胧,显然还未到戳破的时机。可江浣水的婚书一下,魏来也就没了回旋的余地,尤其徐陷阵还甚是开怀的应下了此事,按照大燕的传统,今日估摸着徐大统领就得带着人马会州牧府回礼,还有……商量婚期。
忽然多了个未婚妻,加上徐陷阵那般火急火燎的态度,估摸着那所谓的婚期不会太远。
一想到自己与徐?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魏来的心底便涌出诸多异样。尤其是他似乎对于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排斥,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魏来莫名便有些心虚,毕竟在这样的自省之前,魏来还一直认为自己喜欢的人,始终还是?窝舛?5?彼?馐兜剑?约涸侗茸约合胂笾幸?八?匝罨ā毙矶嗍保?豪吹男牡撞幻庥砍隽诵矶喔鹤锔校?榷宰约阂捕孕飓h,故而也才有了今日一早便避而不见的古怪行径。
“我想陪陪你,你就在这里吃吧。”徐?却在那时笑着言道,他眯起的眼缝中好似带着些许狡黠之意,似乎看魏来这番模样,于她来说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
“那好吧……”魏来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正要将那食盒打开,可就在这时,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忽的从聚灵塔周围这处与外界冬日场景完全不同的翠绿园林外传来。
“阿来!不好了!”
那声音这样吼道,众人也都在那时被这声音所吸引,纷纷侧头看去,却见孙大仁正上气不接下气的从园林外跑了过来。
“怎么了?”魏来松了口气,将手中的食盒顺势放下,同时心底暗暗庆幸这孙大仁的忽然到来。
当然,这样的庆幸在下一刻孙大仁出言之后,便土崩瓦解。
只见那孙大仁来到众人跟前,然后便气喘吁吁的言道:“曹……曹吞云,要死了!”
……
魏府厢房之中,得到孙大仁通知,便马不停蹄赶回府门中的众人愁眉紧锁的围在已然陷入昏迷的老人的床榻旁。
他的脸色惨白,双眸紧闭。平日里机灵的阿黄蜷缩在他的身旁,神色萎靡,却固执不愿离开,哪怕是拿出了它平日里最后的大骨头,此刻它也无动于衷,只是赖在老人身边,时不时用舌头舔一舔老人的脸蛋,试图将之从昏迷中欢喜。
魏来在孙大仁的指引下,与众人一道看过了老人的伤势。
他也见识过一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但曹吞云的伤势却着实是他平生仅见。
那像是凭空不见了的血肉,血肉下完好无损甚至还在正常运转的内腑与血管,都无一不透露着古怪。而比这些更为古怪的是,那伤口四周盘踞着的金色光芒在缓慢的朝着老人身躯的四周蔓延,孙大仁便信誓旦旦的说过,在他们刚刚见到曹吞云时,那伤口并无此刻看上去那般大。
显然这股力量还在不断侵蚀老人的身躯,若不加以阻止保不齐会真的如孙大仁惊慌失措下高呼的那样……伤及性命。
魏来尝试着用自己体内的力量却触碰这股金色的事物,但让他惊恐的是,这金色的光芒带着一股可怕的吞噬之力,灵力、血气之力甚至他这些日子以来体内再次堆积起的些许神性但凡触碰到金色光芒便会在眨眼之间吞噬干净。
一番尝试无果之后,魏来的眉头也不禁皱起。他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将修为于他看来已经深不可测的曹吞云伤到这般地步,更不清楚这遗留在曹吞云身上的古怪力量又是何物。
他收回了放在老人身上的手,朝着一脸关切的孙大仁等人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将目光看向一旁的初七。对方虽然如今修为尽失,但毕竟曾经号称北境剑种,修为不复,但眼界想来不会太差,或许他应当能看出些许。
而当魏来将目光落在初七身上时,却发现男人的眉头紧皱,似有所思,魏来想起了在随孙大仁赶回来的路上,慌了神的孙大仁曾说起过,曹吞云在昏迷之前念叨过初七的名字,如此看来,初七或许会知道些内情。
“前辈,你可知曹老是被何人所伤?这身上的伤势又当如何破解?”魏来出言问道。
初七也在这时闻言回过了神来,他看了看一脸焦急的魏来,先是一愣,随后面露苦笑。他伸手指向一旁的徐?言道:“问我,倒不如问她。”
魏来也是一愣,他当然不明白这事能与徐?有何干系,但下意识的他还是在那时看向徐?,却见少女眉头蹙起,一脸的神色凝重,直到初七与魏来的对话传来她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抬起头。
然后在魏来古怪的目光下,徐?沉吟了约莫三息不到的光景,方才低声言道。
“是因果锁……”
“因果锁?”魏来皱起了眉头,他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物,只能在闻言之后再次将目光投注在徐?的身上,希望她能给出答案。
“因果锁,是以因果之力凝练而来的力量。”
“因果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事物,即使是八门大圣也不见得能触摸到这样的东西。”
“而放眼整个北境,能驱使因果锁对敌的神物,据我所知只有一件……”
“是什么?”魏来追问道。
徐?抬起了头,在那时看向魏来,也不知是否是魏来的错觉,魏来竟然在女孩的眸中看见了些许凄然与不舍。
她低语道。
“斩尘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初七
斩尘剑。
这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但无论他们是否了解斩尘剑真正的威能,但单单凭这斩尘二字,便已称得上如雷贯耳。
魏来在听闻那三个字眼之后,便蓦然沉默了下来,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不知在作何想。
也不知是不是不知者无畏的关系,在场众人在听闻斩尘剑三字后,唯独孙大仁三人看上去并无太多异状。
孙大仁更是奇怪于此刻场上忽然升起的静默,不过以孙大少爷的性子当然不会,也没有那脑力去多想,张嘴便问道:“斩尘剑不是归元宫的宝物吗?那归元宫的人为何会对曹老头出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徐姑娘要不要出面解释一下?让你的同门救救曹老头?”
一连串数个问题劈头盖脸的被孙大仁抛出,看得出虽然平日里孙大仁对于这曹吞云确实多有不满,但心底却还是对其颇为在意的,这番话孙大仁便毫不遮掩自己的关切与担忧。
“不用那么麻烦。”听闻此言,徐?便出声应道。她的脑袋依然低得极深,语气也有发闷,说不得到底是为何缘由。
“因果锁的力量虽然诡诞玄妙,但动用这力量之人显然有所留手,并未施加禁置。只要通晓归元宫七宫之一斩尘神宫中的法门,便可化解这因果锁的力量。”
说着徐?也不管魏来等人作何反应,说罢此言,便朝着病榻上的曹吞云伸出了手,她的五指张开,一道同样金色的力量从她的掌心涌出,去向老人的腰身。两股金色的力量一经触碰,便相互缠绕交融,于数息之后化为青烟,蓦然散去。而老人那可见的血肉的伤口也随着因果锁的力量的消散而渐渐恢复,皮层缓慢的朝着伤口中心蔓延,估摸着不出三四个时辰的光景,便可彻底恢复,就像从未受过伤一般。
众人大都从未见过这般诡诞的场景,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徐姑娘这一手可真是……真是……”孙大仁倒是想要说出些夸赞之言,可思虑半天,却发现自己胸无点墨,最后只能言道:“真是厉害啊!”
“白痴。”龙绣见曹吞云的伤势转眼无碍,心情倒也好了不少,又有了与孙大仁斗嘴的心思。她白了一眼孙大仁,然后迈步上前,皱着眉头问道:“可是归元宫人的也未免太霸道了吧?若不是有徐姑娘在,那曹前辈岂不是性命不保。”
“算不得霸道,毕竟我想对方应该很清楚老头子最后还是得回到咱们这里,也知道有徐?姑娘出手,可保住他的性命。否则以斩尘的威能,对方若真动了杀心,恐怕我们可没机会见着老头子这番模样。”初七接过了话茬,不急不缓的说道,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调侃的味道。
而对于虽不是天罡山门徒,但自幼便心向天罡山的龙绣来说,初七的调侃怎么听怎么都暗觉刺耳,甚至不乏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
龙大小姐自然不忿,她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按你这么说,归元宫的人是吃饱了撑的?又是伤人又是放人?这么做有何意义?”
听闻这个问题的初七眉头一挑,转眸看向一旁的徐?。低头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感受到了初七的目光,也在那时抬起了头,二人的目光对视,初七的嘴角上扬,似在自语,又似在对话。
他的嘴里于那时吐出了轻飘飘的两个字眼。
“警告。”
……
孙大仁三人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中继续背诵那本《天罡正经》,魏来也于此之后,心事重重的离开,却并未如以往一般直奔聚灵塔,而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某种古怪又沉闷的气氛开始在魏府中蔓延,所有人都怀着心思,相同却又不同的心思。
初七为曹吞云盖好了被褥,这才蹑手蹑足的离开房门,当他迈步而出时,却见离曹吞云休息的厢房的不远处,一位少女正坐在轮椅上,看着长廊外忽然下起的雪,怔怔的出神。
初七思忖了一会,然后迈步而出,走到了少女的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你说……”
他慢悠悠正要说些什么,但话才出口,徐?的声音却抢先响起,将他的话给生生打断。
“是她。”徐?吐出的二字简单、有力,掷地有声。
她说罢这样,侧头又看向身旁的男人,那个素来对万事都嬉皮笑脸的男人,在听闻这话后,身子明显一颤,双拳握紧,眸中似乎有某些东西在翻涌升腾,却又被他死死镇压,不曾表露。
“斩尘宫中,只有师尊与师姐有能力催动斩尘剑,师尊半年前便闭关不出,如此一来整个斩尘宫便只有师姐能够催动此等神物。”
徐?继续说着,可当她明显感觉到初七的异状后,她还是不由得又停下数息,她的眸中随即泛起古怪又同情之色,叹息一声,然后言道:“放弃吧,斩尘剑下,绝无因果可避,你这样下去,害人害己。”
初七自嘲似的笑了笑,他仰头看向长廊外的飞雪:“我很好奇,你明知道等待着你的是什么,为什么还要去招惹那小子呢?要说害人害己,姑娘似乎尤甚于我吧?”
徐?皱了皱眉头,又言道:“你应该很清楚,斩尘之后我与他之间的因果便会了断,再无牵挂,于他绝无半点影响。”
初七闻言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看着她一脸自以为是的笃定,他忽的笑了起来。
一股苦涩与懊恼翻涌在他的胸膛,为此刻的少女,也为当年的自己:“舍不得。”
“很多时候,当真的需要你放下的时候,你才会明白,这三个字到底有多重。”
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沉声言道:“我和你不一样,我能放下。就算是为了他,我也一定能放下。”
“可他若是执意不放呢?”初七反问道。
徐?闻言几乎想也不想的便应道:“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他根本不知道……”
“当初你师姐也是这么想的。”初七微笑着说道。
徐?一愣,脸上的神情一滞,随即沉默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她的师姐与眼前这个男人之间的故事,虽然她的师尊孟悬壶一直将之当做忌讳,不许门中弟子提及,但二人一个是曾经孟悬壶钦点的斩尘宫的继承者,另一个则是号称北境剑种的天才妖孽。但是二人身上所背负的名号,便足以让人津津乐道,更何况二人之间故事还是如此曲折又匪夷所思。孟悬壶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可也终究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徐?脸上的神色复杂了起来,她侧头又一次看向初七,皱眉言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如何做到的,但既然这一次师姐带出了斩尘剑,这段因果注定会被了断,从此之后……”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人称为北境剑种吗?”初七却打断了徐?的话。
徐?的眉头再次皱起,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配合问道:“为什么?”
初七嘴角的笑容灿烂,他言道:“因为我绝顶聪明,放眼北境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徐?的面色古怪,她着实不明白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眼前的男人却忽的自卖自夸了起来。
当然,不待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初七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我寻思这样的话,说来旁人想来不会相信。”
“所以我决定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来证明自己……”
“譬如……”
“破掉那号称北境最完美功法的……斩红尘。”
第一百三十五章 意义
夜深,下了足足一日的雪在魏府的府门中堆积了厚厚一层。
初七双手环抱在胸前,头靠着床榻,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忽的,他靠着床榻的脑袋一歪,身子陡然倾斜,这样的变故让初七猛然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侧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暗觉肚中有些饥饿从吃过午饭后初七废了好些力气哄着阿黄吃了些东西,然后便一直守在曹吞云的身旁,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便睡了过去,这醒来却已是天色已晚。
因为一直下着雪的缘故,初七并不能通过天色很准确判断出此刻的时辰,但饥肠辘辘的肚子却提醒着初七,时间想来不早了。
他转过头看向床榻上的曹吞云,想着给老人加上一床被子,然后出去吃些东西再回来看着他。
可头方才转过去,初七便是一愣老人正睁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初七被吓了一跳,正要说些什么,曹吞云却抢先言道:“你说我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初七眨了眨眼睛,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然后他盯着眼前脸色苍白,却又偏偏一脸肃然的老人,满脸认真的言道:“你说真他娘的漂亮,好想自己年轻个二十岁,跟我抢个头破血流……”
“是吗?”老人脸上的肃然在那时消融了几分,他又言道:“那我当时一定喝了不少酒。”
“才能将这心里话宣之于口。”
说罢此言,二人在那时相视一笑,窗外风雪更甚,可屋中烛火愈暖。
……
“少喝点酒,你要是死了谁给我收拾。”
魏府某处屋顶上,初七看了看身侧坐着的老人,没好气的说道。
老人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根本不理会初七所言,反倒伸手将手中的酒葫芦递了过去,也不言语,只是盯着初七。
本意拒绝的初七终究敌不过老人如有实质一般的目光,沉默数息之后,还是苦笑着接过了那酒葫芦,仰头喝下一口。
二人身旁的黄狗抬起头看了这二人一眼,又低下了头,蜷缩起身子。
雪还在下,落满了二人的脑袋与双肩,并肩而坐的二人相对无言,唯有静默。
好一会之后,曹吞云忽的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想请祖剑出山。”他轻描淡写的说道,甚至目光都不曾偏移,只是直直的盯着前方的夜色。
初七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言道:“细数天罡山存世的数百个春秋以来,除了百年前那场对抗南疆邪魔的大战外,从未请过祖剑出山。为了我这样一个家伙,不值得。”
“我不想你死。”曹吞云却言道。
也不知是不是那满头白雪的缘故,在说出这番话时,老人忽然苍老了许多。
“我不会死。就像天罡山的先辈一般,我们都不会死。”初七宽慰道。
可这话遭来的却是老人不悦的白眼,他吹胡子瞪眼的言道:“老夫要你来教?”
初七讪讪一笑,极为识趣的缄默收声。
老人被他这番软硬不吃的态度气的不轻,他也闹不明白,他这一辈子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东西,遇见的家伙尽是这般的货色。他叹了口气,却依然不愿意放弃,又说道:“老夫在她的手下过了二十招,可惜那妮子性子暴躁得很,二十招过后便掏出了斩尘剑,你别说,那家伙可……”
曹吞云说着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思虑当如何形容那把神剑威能,可思来想去最后却是叹了口气:“反正老夫奈何不了。”
“我还以为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呢,原来是去招惹那个煞星去了。连号称北境剑种的初七大少爷都不是对手,你个老头子没事招惹她干嘛?”初七嘲弄道。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听闻这话的曹吞云脸露困惑之色,他皱眉问道。
初七应道:“当然是破了那不知是哪个混蛋发明的斩红尘之法?”
“你连那妮子都打不过,更不提孟悬壶那个老不死的家伙了,打不过人家怎么破他们的斩尘之法?”曹吞云不解道。
初七终于寻到了机会,他一脸鄙夷的言道:“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用脑子啊!”
曹吞云哑然,他索性收起了在这个问题上就差下去的心思,反而问道:“值得吗?”
这个问题让初七愣了愣,然后一脸认真的看向曹吞云反问道:“话说,你也活了六十年了,到底有没有遇见过心仪的姑娘?”
曹吞云的脸色一白,握着酒葫芦的手颤了颤,有些许酒渍从葫芦口洒落:“当……当然有啊。”
初七挑眉,揶揄问道:“是吗?”
“当然!”曹吞云这一次的回应掷地有声。
初七却是满脸狐疑:“那若是如此,你就不会问我整个问题。”
曹吞云不解道:“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初七一把从老人的手中夺过了那个酒葫芦,仰头大口饮下一口清酒。
然后他看向夜色中漫天的飞雪,想起了在渭水河畔他曾与她牵着手迈步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
他记得她的声音,温婉清脆,像是春日里的莺啼燕语;他她在他耳畔的呵气如兰,他的心在那时像是身处夏日一般,满心的躁动与炙热;他亦记得,她眼中的泪,蹙起眉头,像秋日的萧瑟,像满地的落叶,扎得他浑身发疼。唯独那时的雪似乎一点都不像冬天,暖洋洋的让人浑身说不出的舒服。
她是他的春秋,也是他的冬夏。
是他的日与月,是他的朝与暮。
他们曾有过这世上大多数热恋的少男少女都曾有过的海誓山盟,也曾幻想过结芦青山旁,傍水而居……
直到某一天,她的记忆忽的变得时有时无,她的性情也会忽然大变……
直到那个叫孟悬壶的老人忽的出现,接走了她……
直到他拼荆斩棘,来到那座神宫的山门前,听她吐出那句:“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这一切方才戛然而止。
初七从恍惚的思绪中回了神来,他伸手抖了抖自己肩上的风雪,又仔细的检查了一番那件华贵的绒衫,在确定上面并无污渍后方才放下心来。
然后他看向老人,笑道。
“你若是有过喜欢的姑娘,你就会明白,他是否能在你的身边,喜欢你与否都不重要。”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记忆。”
“是她曾对你展露过一颦一笑,一怒一责骂;是她说过一字一句,一言一语。”
“尤其是,当你还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她的人的时候。”
“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拼了命的守护这段无关紧要的东西。”
“因为,那就是她曾活过的证据,也是曾经那个被我所仰慕的她存在的全部。”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现在的我
“笛叔,你回去休息吧。”被笛御推到了书房前后,徐?便回眸看了身后的男人一言,如此言道。
那位管家闻言,点了点头,便于那时依言退下。
徐?在那魏府的书房前,呆立了数息的光景,方才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响了房门。
“阿来?”她轻声朝着屋内唤道。
房门中静默无声,直到十余息的光景之后,魏来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嗯,我在。”
徐?推开房门,转动自己的轮椅,缓缓走入了书房。
书房内从两侧的书架以及书架外的地面上都堆满了各色被码放齐整的书籍,诺大的房间被这些满满当当的书籍堆砌得拥堵不堪,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可供人在房门口与书桌之间穿梭。
大抵也是因为这屋中书本堆积太多的缘故,以至于哪怕屋中点着烛火,可火光却难以渗透书墙,整个书房之中依然略显昏暗。
徐?来到了魏来的跟前,虽然魏来很及时的将那本他正在看着的书籍放到了书桌的角落,但徐?还是瞥见了那书籍扉页上有“斩尘”二字。徐?倒是极为体贴的未有去戳破这点,而是将自己膝上的食盒放到了书桌上,略有责备的问道:“阿来也真是的,怎么连饭也不来此,就把自己关在这书房里呢?”
“就是魏叔叔当年,也没有你这样嗜书如命吧?”
说着,徐?已经打开了食盒,将里面放着的菜肴端了出来。这些东西可不再是几日前那些空有卖相,味道却一塌糊涂的“毒物”。刚刚才摆放上桌,一股饭菜香味便扑面而来。
“吃些东西再看吧,别饿坏了身子。”徐?将菜肴摆放齐整后,又将碗筷给魏来递去,嘴里更是浅笑说道。那似责似怨的神情,与那关切的语气,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位相夫教子,温婉可人的妻子。
很少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女孩这样的请求,但魏来却在徐?递过那些碗筷时忽的一愣,他本已伸到一半,眼看着就要接过那些碗筷的手,也随即悬在了半空中,然后又被他收了回去。
“怎么了?”徐?自然也瞧出了他的异样,却故作镇静的问道。
魏来直视着徐?,目光炯炯,哪怕是素来冷静的女孩在魏来这样的目光下,也表现出了些许紧张与不自然。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问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我听说今日徐统领已经在州牧府将婚期定下来了,是吗?”魏来不答她此问,反而一脸认真的问道。
徐?一愣,脸色微微泛红,但还是低首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句:“嗯。”
“那之后呢?”魏来又问道,他的脸色依然肃然无比,于此刻徐?双颊之上涌上的些许女儿娇羞对比鲜明。
徐?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了魏来的话中有话,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抬眸看着魏来,言道:“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们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她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魏来难以揣测出此刻她的心底在做何想。而就是这样的平静与不可测反倒让魏来一直憋心底的某些情绪,终于在那时不自觉的爆发了出来。魏来盯着她,声音大了些许:“你知道斩红尘之后,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徐?却并不答他此问,反倒开始上下打量着魏来,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魏来那带着些许怒意的脸颊上,徐?就这样看着他,嘴角忽的上扬,眸中也有异彩亮起。
然后她带着些许笑意问道:“怎么?这就开始舍不得我了?”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并无法理解徐?为什么在这时还有心思与他调笑,他张开嘴便要再说些什么,可这时徐?却忽的伸出了手,朝着魏来身前的书桌忽的张开。那被魏来方才小心藏在角落的书本猛地飞出,落入了徐?的手中。
徐?定睛看去,却见那书本的扉页上写着《斩尘浮想》四字,书中的字迹并非拓印,而是手抄而来。而她再看向被魏来码放在书桌上各色书本《归元七宫》《斩尘神宫本纪》《归元秘史》……
这诸多记载归元宫的书籍,有的或有所依据,有的说不得只是旁人妄加演绎而来。而魏来开始研究这些东西,到底所为何事,以徐?的聪颖自然一眼便知。
她将那本《斩尘浮想》缓缓的放下,又转头看向一脸欲言又止的魏来,脸上的笑容忽的收敛了下来。
“阿来,你知道归元宫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魏来皱眉反问道:“什么意思?”
“归元宫是北境排名第三的神宗,而北境九国之地,何其辽阔,能称上神宗之名的便有不下千数,千万年来王朝有其更迭,宗门也有其兴衰,唯独这天阙界、h九莲金寺、归元宫三者稳居三甲,虽彼此间名次各有变化,但这前三的宝座从未假手过他人。”徐?慢慢悠悠的言道:“我知道你接触过那位天阙界的世子,他叫宋斗渊对吧?”
“他的修为与天赋算不得太高,但这远远不能代表这北境前三神宗的真实实力。他只是新一代将星榜上的将星,嗯,准确的说,是候选将星。真正的将星得在去过山河图之后,方才能真正确定,而就像我曾经与你说过的那般,山河图是天阙界最为重要的培育门徒的依仗,只有真的在里面走过一遭的门徒,方才能代表天阙界年轻一辈的真正实力。宋斗渊之所以处心积虑的想要重回将星榜,为的就是那山河图再次开启后,他能有资格去往其中走上一遭。”
“同样对于九莲金寺与归元宫来说也是如此,他们各有其培育后辈的特殊法门,而只有经过了那些法门的帮助与提升之后,那些门徒方才能算作他们真实的力量。”
“而与此之前,以那宋斗渊的为例,他甚至连给这些能代表宗门年轻一辈真实力量的门徒们提鞋的资格都不配有。”
听到徐?说完这样一番话,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他死死的盯着徐?,问道:“你给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徐?又瞟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那些关于归元宫的书本,然后摇头言道:“没用的。”
“你看得越多,就知道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就越绝望,越恐惧。”
“难道就因为他们足够强,我们就要束手就擒吗?”魏来不解问道。
徐?忽的伸出了手,握住了魏来的手:“我爹说,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接受你得到的一切,也承认你会失去的一切。人……不能与天争。”
徐?的温言细语回荡在魏来的耳畔,魏来侧头看向女孩,语气古怪的问道:“什么是命?”
徐?笑了笑,说道:“你知道生来便是个瘸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我没有办法去我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办法用脚去感受春天的草地,夏日的池塘,秋天旷野,冬天的积雪。我不知道奔跑时风刮过两颊的疼痛,也不曾有过与人追逐的嬉笑。”
“我不想接受这样的人生,我想做一个正常的人,所以当时我爹做了很多努力,他几乎找了他能找到的所有的人,来为我治病。”
“但结果并不如人意,那些声名远播的医师们对我的病束手无策。直到我十岁那年……”说道这处的徐?顿了顿,她看了魏来一眼,补充道:“就是你答应娶我的第二年。”
“我忽然得了重病,那病来得很奇怪,我整个人都感觉身处于冰天雪地之中,烧伤再旺的炉火,裹上再厚的毛毯都无济于事。宁霄城里的医师们一如既往的对此束手无策,还是州牧大人亲至,方才为我压下了当时那恶疾。但压下,不代表根治……”
“或许是那寒意涌现的缘故,以往对我自有双腿残疾同样毫无头绪的州牧大人,再给我压下那股寒意之后,却有了新的发现。”
“州牧大人说我体内藏着一股力量,一开始那股力量极为安分,只是将我双足中的经脉堵塞,故而我生来便无法行走。可在我十岁那年,那力量却起了变化,他变得更加强大与躁动,从身下朝着身体四周蔓延,方才有了那场怪病。州牧大人虽然暂时帮我压下了那股肆虐的寒意,但这只是暂时,若是长此以往,最多十八岁,我便会被那股力量所吞噬。”
“嗯?”听到这里的魏来脸色一变,这样的事情他倒是第一次听说,于此之前从未听人提及过。
“自从九岁那年之后,我们便再也未有见过面,你不知道并不奇怪,我爹对这事素来讳莫如深,就是余年也不曾知晓。”徐?当然看出了魏来的诧异,她在那时轻声言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生来内府孱弱,活不过十六岁,而我却偏偏生来便带着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也因此活不过十八岁,你不觉得咱们这样看来,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魏来的眉头紧锁,并没有心思去回应徐?的调笑,他沉声问道:“我若是没有记错,今年年?儿应该就是十八岁吧?”
“嗯。”徐?点了点头。“我觉得你应该多少能够理解知道自己死期的心情……”
魏来闷声应道:“不甘心。”
“对啊,就是不甘心,就是不认命。”徐?慢悠悠的言道,“所以我翻阅我所能翻阅的任何书籍,寻找每一个可能救下我性命,让我活过十八岁的办法。”
“你找到了?”魏来问道。
徐?在那时明显的顿了顿,欲言又止了一会,方才又言道:“我找到了孟悬壶。”
这话出口,让魏来一愣,徐?这话说得很是奇怪。
孟悬壶是谁?归元宫七宫之一,斩尘神宫的宫主。且不说孟悬壶的地位崇高,单是归元宫距离宁州便有数万里之遥。徐?如今也才十八岁又双脚不便,当年是如何靠自己找到孟悬壶的?魏来不知这是她的口误,还是另有缘由,可他隐隐觉察到这里面还有些徐?不愿意多讲的隐情。
“她收我为徒,答应救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徐?再次言道。
魏来却沉声接过了话茬:“但代价是要修行《斩红尘》……”
“至少我还能活着……”徐?言道。
“那样的活着能算是活着吗?你知道斩尘意味着什么吗?”魏来想起了自己在书中看过的关于斩红尘的记载,他的声音在却忽的大了几分,于那时高声问道。
“我当然明白。”徐?面带笑意的回应道。“这样其实挺好的,就算它意味着死亡,可彼此既然不再记得,那就不会有人为谁悲伤,既无牵挂,也不会被人牵挂。”
说着徐?握着魏来的手用力了几分:“两个月。”
“其实比你想象中要久得多,也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与其去想这些我们无法对抗的东西,去为他烦忧,为他苦恼,倒不如把握现在……”
“珍惜现在……”
“也珍惜现在的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身合天地
因果。
佛语有言,有因必有有果。
因果相依相存,犹若阴阳,亦如日月。
佛门以因果业报渡人行善,劝人向佛。所行之道,无非种其善因,而积其善果。
众生万物,上至圣人仙佛,下至一草一木,皆有其因果。所谓因果既无贵贱,亦无亲疏。如父母为因,儿女为果,种树为因,成林为果。
因果相连,斩其因便灭其果,灭其果便毁其因。
父斩其因,子无其果,父不知其有子,子亦不知有其父。
斩尘宫第一代宫主,天降之奇才,洞悉因果之道,斩除因果以求身无善恶业报,亦无凡尘牵扰。
故可摆脱天地之桎梏,避万世之劫难,跳出三界,脱离五行。
以求身与天合,心与道合。
自此,修行日进千尺,有进无退。
故曰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
魏来从睡梦中睁开眼,他的脑海中还在不断的回旋着那本他父亲所写的手札中所写的内容。
他犹如惊醒一般蓦然坐起了身子,他转头看向身侧,徐?正安然的睡在一旁的床榻上。魏来莫名长舒了口气,他想起昨日夜里与少女的对话,心底依然止不住有某些情绪翻涌。他当然明白徐?所言的珍惜现在,把握当下。
他无权去评判此言其中对错,但他却终究无法认同这样的理论。
至少魏来还不想认命!
他站起身子,走到床榻旁,注视着徐?恬静的睡容,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一张极美的脸,不至于美得惊心动魄。却如山涧清泉,潺潺流淌,于心间叮当作响,缠绵回荡。
一时间魏来看得有些发愣,有些不能自已。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缓缓的伸向少女的脸庞。
当他的指尖触摸到少女的脸颊时,熟睡中的少女紧闭的双眸上睫毛轻轻一颤。
魏来的心头一紧,触电似的的赶忙收回了手,然后转过身子,一把抓起了放在一旁的衣物,逃一般的快步走出了房门。
待到魏来走远,侧卧在床榻上的徐?睫毛又颤了颤,她的双眸似乎想要睁开,可最后却又在轻颤几下归于平静。只有双颊上在那时忽的有红晕隐隐荡开……
……
聚灵塔中,磅礴的灵气上下翻涌。
盘膝坐在阵眼中的魏来紧闭双眸,亦眉头紧皱。他的胸前,金光与血光交错,背后金色与黑色龙相游走。八十一道金线从他的胸前溢出,伸向远方。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金线中的能量波动极为紊乱又毫无规律可言,而魏来的额头上同样是大汗淋漓,显然这样的变化与此刻魏来的状况有着不小的联系。
约莫百息的光景之后,魏来额头上的汗迹愈发的浓郁,他的身子也随之有了些轻微的颤抖。
忽的,魏来的双眸睁开,聚灵塔内翻涌的灵气暂歇,那各色交织的光芒收敛,八十一道金线也随即消散。
魏来于那时叹了口气,心里暗暗苦笑自己的心境终究还是比不得说书先生们的故事里的那些可以处变不惊的大侠,他免不得还是得对徐?的处境耿耿于怀。
这让魏来有些烦躁,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生修行过了,毕竟摆在魏来面前的麻烦可远不止归元宫之事,况且换言之,无论是怎样的麻烦,想要应付终归得靠手里的拳头,而非没日没夜的杞人忧天。魏来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强提起一口气,沉下了自己的心神,便要再次运转体内气机进行修行。
但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将开始的翰星大会,老蛟蛇的虎视眈眈,徐?即将面临的遭遇,甚至孙大仁等人之后的去向,这些问题一股脑的涌动在魏来的脑海中,搅得魏来心烦意乱。以往魏来或还可暂时压下,但徐?的变故却像是一根被点燃的引火索一般,让这些魏来即将面临的麻烦再也镇压不住。
他毕竟只是一个堪堪十六岁的少年,无论平日里装得多么沉着冷静,但终究也会因为各色的麻烦而心烦意乱,尤其是当那些他根本无法应付的麻烦来临时,他也会为此苦恼,为此惶惶不安。
但与大多数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不同的是,魏来懂得强迫自己去做那些很难却又必须去做的事情,就像他日复一日跪拜老蛟蛇的那六年一般,当他明白那是他复仇所必要的事情后,无论多难,他都能狠下心来去麻痹与强迫自己。
只是眼前想要沉下心神去修行,单靠决心是并无法做到的事情,毕竟有的时候思绪这样的东西,本身便是因为它的“情难自已”,所以才会让那么多人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魏来再反复尝试了几次,依然无法做到完全沉下心神之后,不得不再次皱眉睁开双眼。
他的眉头紧锁,暗觉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魏来在脑海仔细思索着自己可曾有记得些什么聚气凝神的法门,可这样的念头本身就带这些病急乱投医的味道,魏来又哪能凭空想出些这样的法门。
但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魏来不是愚者,但一番思虑下来,也并非一无所获他想起了在数月前,乌盘城内的那场大战,那时为了让魏来的实力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极大提升,以此尽可能多的承受关山槊的力量,以此对抗当时的午盘龙王。而关山槊便用自己的本源之力,强行让魏来进入了只有八门大圣才能进入的修行状态身合天地!
在那种状态下,修士物我两忘,却又能清晰的感受到天地间的一切,从空气中的一粒微尘,到百丈外一只蜜蜂煽动的翅膀扬起的轻微气流,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其吸纳灵气的速度,以及对敌时的感知都会变得极为敏锐,是一道对于圣境修士来说极为重要却又人手皆能施展的法门。
而按理来说,圣境之下的修士是难以进入这样的状态的。
可魏来毕竟在关山槊的帮助下感受过那样的状态,他念及此处,便索性再次沉下了心神,一边回忆着那时的感受,一边试图模拟出那身合天地的奇异状态。
这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身合天地这般的状态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严格来说它并非法门,也非神通,而更像是修士推开第八道圣门之后,天地伟力反哺其身从而令圣境强者自主领悟到的东西,世间不乏有人尝试过在圣境之前去模拟与获取这样的“法门”,但最后都无一例外铩羽而归。
但此刻的魏来并不知晓这样的事情,只是将之当做解决自己眼前所遇到的麻烦的一种尝试。
况且他也并不期望自己能够完全做到身合天地的状态,只是想要让自己能从那纷乱的思绪中暂时恢复过来,不影响自己的修行。不过即使对于这样的尝试的期望并不高,可魏来在尝试模拟之后,得到的结果却依然不如人意无论他如何去回忆当时进入那“身合天地”状况的过程,也一步步试图将那个过程模拟出来,可最后却依然难以真的进入那种物我两忘的状态,甚至可以说,一点门径都未有窥探道。
但唯一让魏来欣慰的是,大抵是因为专心去尝试这样的事情,他之前烦躁的思绪反倒平静了不少。虽然这有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味道,但魏来倒并不介意这南辕北辙的结果。他的思绪一沉,想着如法炮制再尝试几次这身合天地的办法,以此来稳定自己纷乱的心神。
为此,他愈发仔细的回忆起当时进入那身合天地的状态的整个过程,然后便催动着自己体内的力量,模拟着那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做到事无巨细,亦不放过每一个他能够回忆起来的细节。
而越是如此做,魏来发现自己的心神便越是沉淀与宁静下来。他陷入了某种他自己都难以言明的状态之中,他的双眸缓缓闭上,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之前体内暴躁的气息也随即平复下来。那不断模拟身合天地状态的过程在他体内来回运转,就像是某种古怪的功法一般。而随着这样的运转,他胸前的神门忽的自主亮起,血色与金色的光芒交错,那光芒闪烁的轮盘中佛魔之相猛然浮想。
佛陀闭眸沉目,恶神龇牙咧嘴。两色光华在二者之间来回流淌,一股浩然的气息从那佛魔之相中荡开,将魏来笼罩其中。
魏来在那光华的映照下,脸上的神情愈发的静谧,宛如陷入熟睡一般。体内那模拟身合天地的“功法”的运转变得愈发的迅速,没完成一次那样的模拟,就像是一道功法被运转了一个周天一般,弥漫在魏来周身的那股浩然却又不明根底的气息便愈发的浓郁。
转眼近一个时辰的光景过去,那股气息似乎抵达某种极限。
就在那时,他身前神门中那半边佛陀之相,猛地抬起头,佛陀紧闭的眸子睁开,璀璨的金光从他眸中爆射而出,将这聚灵塔笼罩在那万丈金光之中。
叮!
魏来的脑海中那时响起一声脆响,宛如夜风忽起,风铃摇晃。
魏来的身躯一震,双眸缓缓睁开。
他看见了漫天闪烁的金光,也看见了灵台内翻涌的灵气。画面恍若静止,金光在四溢,灵气在翻腾,却都停在那一刹那。
还不待魏来从眼前诡诞的画面中反应过来,他眼前的景象忽的一变……准确的说是猛地放大,他看见了金色的光粒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在他眼前铺散开,朝着远方延伸、拉扯,然后无限的蔓延,形成了那照亮整个灵塔的金色的光芒。他看见青色的微粒在空气中翻涌、碰撞、游离、跳跃,它们相互吸引又排斥,有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一般铺天盖地的涌向某一处,那是一道道巨大的无垠黑洞,他密密麻麻的偏布各处,将那些青色的微粒吸纳其中,青色的微粒在这样的吸纳中化为了青色洪流,汹涌激荡,奔流不息。
魏来一愣,他忽的反应了过来,这些青色的洪流,便是这聚灵塔中源源不断的灵气,这那些无垠的黑洞则是他偏布周身的毛孔。
源源不断的灵力被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从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中涌入他的体内,在他的体内,被吞龙之法飞速转化为他所需要的力量。这吞噬的速度比起他平常要快出数倍不止,而最让魏来诧异与恍惚的是,而整个过程他的身体就好像自主运行一般,魏来根本没有用心神加以驱动……
不对!
想到这里的魏来忽的意识到并非如此,他并非没有驱动自己的身躯去吞噬转化这些的力量,而是他只分出极小一部分心神便完成了吞噬灵气转化力量的修行,那极小一部分心神着实太过细微,以至于魏来并未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而在反应过来之后,魏来的心中猛地一颤,这时他的心神变得极为强大,似乎已经到了可以一心数用的地步,并且相互之间并无干扰。
他可以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推演那些他即将遇到的麻烦,思索可能的解决之道。
他亦可以再分出一部分心神,去回味初七授予他的那本名为《殃》的剑阵,将其中的诸多他不解之处,放在心头,反复琢磨,甚至在短时间没有进展之后,魏来可以直接耗费一些精力直接唤出那几只从宋斗渊手中夺来的孽灵,让他们在自己的催动下演练剑阵,更为直观的去琢磨推敲这剑阵之中的奥妙……
而最后剩余的些许心神,魏来干脆将那本放在怀中许久的《天罡正经》掏了出来,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开始沉心背诵那《天罡正经》中生涩难懂的内容。
而这一心四用,非但互不干扰,反倒每一件都比起之前事半功倍。
到了这时,魏来才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似乎在那诡诞神门的帮助下,误打误撞的真的进入了那只有圣境大能才能进入的身合天地之境……
第一百三十八章 脸疼
魏来并不确定自己下一次能否再次进入这般身合天地的神奇状态,但在这样的状态下,他既可一心数用,修行的速度比起之前还要快出数倍不止,魏来当然不愿意错过这样的机缘,当下便将分成数道的心神各自运转,行使着各项事宜。他想着尽可能多的支撑足够的时间,以此得到足够多的回报。
当你沉下心神去做某一件事情时,时间的流失就会变得相对模糊起来,而对于身处物我两忘之态的魏来更是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魏来只觉自己各方的心神所行使之事都有了些许进展,他正要一鼓作气沉声追击之时……
砰!
一声闷响忽的传来,在他的脑中炸开。
他的身子在那时一个激灵,分着四份的心神猛然合作一块,漫天的金光收敛,四尊孽灵消散,就连那放在他身前,自主翻动的《天罡正经》也随之猛然合上。
“阿来!出大事了!”孙大仁冲入了聚灵塔中,扯着他的大嗓门朝着魏来大声的吼道。
魏来恍然,直到孙大仁走到了他的面前,用手摇晃起了他的身躯,这时魏来方才从这忽然而起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然后他苦笑着看着眼前一脸焦急的壮硕少年,伸出手阻止对方继续摇晃他身子的行径,接着强压下怒气,一脸苦笑的问道:“怎么了?”
火急火燎跑入这聚灵塔中的孙大仁方才还觉一身火热,上气不接下气,可随着魏来此言问出,他却蓦然一个激灵,如置身寒冰炼狱一般。他抬头瞟了魏来一眼,却见对方眸中杀机凌冽 。孙大仁就是再蠢,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唐突的闯入似乎惹得魏来有些不悦。
只是,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闯入房间,为何会忽然恼怒呢?
孙大仁本着以己度人的原则,思虑了一息不到的时间,便有了答案。
他揶揄的将目光从魏来的身上下移到魏来的下身,见那处的衣衫裤脚完整,孙大仁不禁小声嘟囔一句:“这提裤子的技巧倒是不错……”
“你说啥?”魏来皱了皱眉头问道,并未有听清孙大仁的自言自语。
“没撒。”孙大仁连连摇头,倒是很能明白雅兴被打断后的怒火中烧,故而识趣的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面色一沉,言道:“三霄军要造反了!”
……
三霄军被朝廷打压多年,若是要反早些年早就反了,哪能等到这羽翼被剪除了半数以上的今天。
魏来对于孙大仁所言之物,于一开始是并不相信的,毕竟这家伙可从来不缺胡言乱语、小题大做的前科。但在对方言之凿凿的再三保证下,以及在确定天色也着实不早之后,魏来还是依了孙大仁的意思,与他一道前往了事发地浔阳街与衡珞街交界的十字路口,亦是那宁州翰星碑的所在之地。
此地位于宁霄城中心,也正好坐落于白马学馆与魏府之间,此处是归家的毕竟之地,这也是魏来答应孙大仁来此处看上一看的主要原因。
一路上孙大仁走得是火急火燎,一幅煞有介事的样子。起初魏来还不以为意,可随着距离翰星碑越来越近,魏来能明显感受到周围的行人渐渐变得多了起来,他们的脚步也极为充满,三五成群的朝着翰星碑的方向赶去,魏来还能听到他们嘴里时不时吐出的些许碎语,其中最多被提及的便是诸如:太子殿下、三霄军、要打起来了之类的字眼。
魏来暗觉不对,也就没了之前对于孙大仁的狐疑。
在孙大仁的引路下,二人很快便来到了翰星碑前,但这样的表述其实并不恰当,准确的说是二人来到了浔阳街的街道中部,勉强能够看清翰星碑所在之处的地方。
这倒并非二人不愿走近细观,而是从翰星碑所在之地的十字路口,到此刻他们二人所处的街道中部,整条街道早已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魏来瞩目看向那街道正中的十字路口,确实隐约发现了有身着三霄甲胄的士卒将翰星碑团团围住,却不知到底是为何缘由。
“到底怎么回事?”魏来一边排开眼前拥堵人群,艰难的朝着街道中心前进,一边看向身旁的孙大仁,大声的问道。
此刻的孙大仁亦是满头大汗, 但回答却模棱两可:“我也说不清楚,刚刚我和青焰他们路过此地,便见着了这番情形,就听路人说三霄军把袁袖春给围起来,看架势就像是要逼宫造反,我寻思着是件大事,便赶忙来寻你了。”
孙大仁说着,那张满是横肉的大脸上还露出了些许委屈之色,显然对于之前魏来的不信任颇为介怀。魏来见状当然也明白孙大仁的心思,他暗暗苦笑,暗觉这也着实不怪他多疑,而是一来孙大仁着实有太多诸如此类的前科,这二来也确实是因为他所言之物太过无稽。
三霄军的三位统领,哪一个不是老奸巨猾的人精?就算前些日子与袁袖春有过些不太愉快的精力,但远不止于赌上性命去谋反篡逆。更何况,怎么看这幅架势更像是……
想到这里,魏来脸上的苦笑更甚他言道:“只是以讹传讹罢了,应当是袁袖春在进行揭榜。”
“揭榜?”孙大仁有些疑惑,并不能理解从魏来嘴里吐出的这个辞藻。
“每五年一次的翰星大会,都会提前一两个月进行揭榜,宣布此次翰星大会的一些规则以及会前来挑选弟子的宗门。以往这些事情都是由州牧来做,今日既然太子在此,由他来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魏来无奈的解释道。
“这样吗?”孙大仁有些将信将疑。
“那难不成还能真反了不成?”魏来没好气的反问道。
孙大仁一时语塞,也确实觉得魏来所言有理,自己之前也着实没有弄清楚情况,便火急火燎的赶来寻到魏来,此刻细想也确实觉得对方所言有理。
魏来自然不愿看着孙大仁太过难堪,他又言道:“倒也无甚大碍。只是日后你在别处时,可切莫如此轻率,凡事问个就里,免得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魏来好心的言道,也算是为孙大仁之后离去做好打算。
这话才落,二人便在一番艰难的“搏杀”后,终于算是挤入了十字路口的外围,也能将此刻翰星碑中的景象看得真切。
却见三霄军的三位统领俱在,围在翰星碑的外围,而袁袖春正带着一群黑甲甲士,以及阿橙和那天阙界的二人站在翰星碑前的台阶上。双方一上一下,相互对望,气氛似乎有些肃杀意味。
魏来也觉有些不会,这时,只见那黑狼军的统领忽的迈步而出,走到了袁袖春的身前,朝着身下的三霄军大声厉声言道:“怎么?诸位当真想要谋逆造反!?”
孙大仁闻言一愣,他也没有心思去管三霄军要忤逆造反是何缘由,只是转头看向魏来,目光炯炯。
魏来那正要张开的嘴忽的僵住,那欲再言之物悬在了他喉咙间,再也无法吐出,只是脸颊却渐渐泛红,暗觉火辣辣的……有些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