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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他曾是少年     吞海txt下载     吞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章 聘礼

    “我们的事?”魏来一愣,不解徐?此言何意。

    “我可帮了不少的忙,你不会真的以为是无偿的吧?”徐?的脸上带起了古怪的笑容,盯着魏来便问道。

    “并非如此,我与徐统领……”魏来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便言道。

    “做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东西是我给你的,你与我爹有什么协议,是你们的事情。你该给我报酬终归是不能少的,而且这报酬怎么看都应该是我来要,而不是你来给,你觉得呢?”徐?慢悠悠的说着,语调不急不缓。

    “……”魏来一愣,随即面露苦笑:“一切依徐姐姐意思。”

    徐?脸上的笑意顿时荡漾开来,如桃花满树。

    她盯着魏来,用她那双如星辰一般的眸子。

    “两个月,翰星大会之后会有人接我离开宁州。”她说道,“然后再也不回来。”

    “我知道。”魏来点了点头,回应得很快,快得出乎了徐?的预料。

    毕竟在徐?的印象中她似乎从未与魏来说起过这事,她不禁皱了皱眉头,问道:“我爹跟你说的?”

    魏来再次摇了摇头,否定了徐?的猜测,但同时也不给出他的答案。

    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但在数息之后,她还是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话锋一转又言道:“你知道修行了归元宫中的斩尘之法,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魏来的回答这一次同样迅速。

    这让本已无心在之前话题上纠缠的徐?又是一愣,终究无法在忽略魏来古怪的反应,她问道:“你好像很了解我?”

    “确实知道一些。”魏来如实应道。

    “比如呢?”徐?的心头泛起些许异样,她压下了直入正题的心思,反倒好奇的追问道。

    这一次魏来反倒沉吟了一会,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少女,看着她安静的脸庞、闪着光的双眸,年幼时的经历忽的清晰了不少,他问道:“徐姐姐,真的想好了吗?”

    徐?一愣,目光忽的变得有些闪烁,她撇开了脑袋,语气中带着一抹慌乱:“想好……想好什么?”

    “我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有喜欢的人,有恨的人,也有在乎我们的人,同样也有不喜欢我们的人。无论那些好与不好,但正是这些种种才构成了现在的我,没有他们便没有了我。”

    “徐姐姐觉得,没有了这些,你还能算作是你吗?”魏来皱起了眉头,问道。

    徐?的心头一颤,身子也随即一颤。

    灵塔之中青色的灵气依然翻涌,在一片良久的静默之后。徐?低着头,轻声言道:“我没得选。”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魏来却言道。

    徐?看了一眼此刻一脸愤然的少年,苦涩笑道:“每个人当然都有权力做选择。”

    “但每个选择背后的重量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魏来知她此言何意,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本就不是应该让你一个人承担的东西。”

    “但只有我能承担,所以就只能我来承担。”徐?再言道,语气中隐隐有了些怒意,但却并非针对魏来,而是某些徐?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如果一定要给那东西冠以姓名的话,魏来想,应当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也不知是否是徐?的态度太过异样,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因为她所言之物让魏来难以反驳,总之在听闻此言之后,魏来沉默,低下了头不语。

    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顿了顿,平复了一番自己忽然翻涌的思绪,然后再言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这些,那我也不想再遮遮掩掩。”

    说罢这话,徐?又一次停了下来。魏来知道她有意转移方才的问题,但却并未戳破徐?这略显粗糙的“演技”,他也知道再在那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于徐?的现状依然于事无补。

    故而魏来在那时点了点头,配合徐?说道:“徐姐姐想要魏来做些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必定不做半点推辞!”

    “你觉得我怎么样?”徐?却并未如魏来所料一般,提出些什么困难的要求,反倒在那时直勾勾的盯着魏来,轻声问道。也不知是否是魏来的错觉所致,他隐约觉得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徐?的语气变得温软柔和了许多。

    魏来始料未及,他顿了顿,方才应道:“很……很好。”

    “真的?”徐?歪起了脑袋,侧眸看着魏来,语气愈发的温软,仿佛要化开一般。

    这样的温软让魏来莫名的有些不适,他点了点头,应道:“真的。”

    “所以你不讨厌我对吗?”女孩又问道,那时女孩的脸上少见的浮现出入狐狸一般狡黠的神情。

    “当然不。”魏来果决的应道,但这话才出口他便从徐?脸上古怪的神情中意识到了些什么,又赶忙说道:“但这和喜欢……”

    “我也不喜欢你。”徐?却再一次打断了魏来的话。

    魏来的脸色有些泛红会错了意的处境着实让人有些难堪,尤其是在这男女之事上,魏来那急匆匆想要表明自己立场的做法,不免有些自作多情与自以为是的嫌疑。饶是以魏来的心性,在徐?说出这话时,他也难免暗觉得无地自容。

    但还不待他在心底暗暗想好如何化解这份尴尬时,徐?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准确的说,是还没那么喜欢。”

    魏来一愣,抬头看向徐?,正好对上了徐?看向他的目光。

    女孩朝着他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在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甚至近乎不近人情的徐?很少会露出这番略显调皮的神情,至少在魏来的记忆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徐?。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这个女孩朝着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方才显得如此动人,以至于魏来看得一时有些发愣。

    而在这样的迷糊之后,回过神来的魏来,也暗暗咀嚼起徐?话里的意思。

    她说是还没那么喜欢。

    不是不喜欢,是不够喜欢,那什么程度才是够?够了又能如何?魏来不知道。

    只是想到这里,魏来的心跳快了几分,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而这样的感受魏来也并非从未经历过。

    在乌盘城时,与?窝舛?啻k保?豪幢闶背s姓庋?母惺埽??庖淮稳疵挥幸酝?前闱苛遥?皇且凰布涞纳宰菁词牛?茨懿x?南摇?/p>

    “什……什么意思?”魏来问道,语气中有了些许他也说不真切的慌乱他好像猜到了些许徐?的心思,却又把握不准,那种期待与不确定,想握却握不住的情绪让魏来的心底如猫抓一般,说不得如何舒坦,却又远远算不得难受。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活过你的十六岁,来宁霄城兑现当年的承诺。”徐?低下头,幽幽的低语道。

    “我知道你觉得这很奇怪,毕竟那时的我们都还是孩子,那些话哪能全部作数,你就算记得也一定将之当做一个笑谈,一段儿时的童言无忌。”

    “这都很正常,这确实也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理解。”

    说到这里,女孩抬起头,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但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就像你说的那样,斩尘之后,我或许已经不能算作是我了。”

    “那些记忆,那些欢喜与悲伤才构成了现在的我,失去了这些,对于我来说,或许便意味着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而两个月后,我就要去到归元宫开始斩尘。”

    “我不想死,也不想忘记我所记得的一切,但我无法承受其余选择的重量,所以这就是我的命。”

    她在那时看向魏来,眸中的光芒闪动:“我认命,但却不想就这样干等着那一天到来。”

    “我想再经历一些我以往从未经历过,以后也在也不会经历的事情。”

    魏来的心头一颤,问道:“徐姐姐,想要什么?”

    女孩的眸中在那时亮起明亮的光芒,她用自己的双眸盯着魏来的双眸,轻声说道:“我想让你喜欢我。”

    “徐姐姐。”魏来的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说道这里,徐?反倒没了之前的扭捏她平静的说道,“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让你一定去做些什么,我只要你一个承诺。”

    “在剩下的两个月时间里,我要你答应我,你会试着去喜欢我。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去怪你,更不会因此纠缠你,你就当试着帮我做一个每个正常女孩都想做的梦。”

    魏来低头沉吟,他觉得他似乎应该去拒绝这样的请求,但同时他又有些于心不忍,尤其是在看过那本他爹留下的手札之后。

    他皱起了眉头,但徐?却伸手握住了魏来的手。

    魏来的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想要挣开,但徐?却极为用力,死死的将之握住。

    魏来暗觉不妥,便要运集灵力挣脱徐?的手,但就在这时,他却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力量顺着二人的手掌处涌入了他的体内,而随着那股力量的涌入,魏来之前在聚灵阵修行所遇到的那让他愁眉紧锁的结郁随即散去。

    察觉到这一点的魏来心头愕然,他记得他并未有将自己在修行上遇到的麻烦与徐?说起过,那徐?又是如何知晓,同时又如何如此轻易的帮他解决的呢?

    念及此处,魏来不禁诧异的看向徐?,而这时,那少女却朝着他展颜一笑,言道。

    “这是我给你的聘礼。”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早生贵子

    “唉!你说那那老家伙不会真的是在耍我们吧?”

    天色渐晚,走在归家路上的孙大仁看向身旁的龙绣与刘青焰,嘴里嘀咕道。

    “休要胡说,曹前辈可是天罡山的剑仙,怎会欺瞒我们?”这话刚刚出口,便招来了龙绣的不满,龙大小姐当下高声怒斥道。作为天罡山最忠实的“信徒”,龙大小姐可是听不得半点与天罡山有关的坏话。

    “那你所说,你今天也读了足足一日那劳什子《天罡正经》,你读出个撒来了?”孙大仁问道。

    “读不出来,那是因为……因为我们悟性不够!”龙绣用她所知不多的说辞,卖力的为曹吞云开脱着。

    “阿来常说,真正厉害的先生是懂得因材施教。就算真的是咱们悟性不够,他是不是也得用咱们能够接受的办法教咱们呢?”孙大仁这样说着,心底憋了一日的火气在那时蹭蹭的往上蹭翰星大会在即,认识到自己修为不足的孙大仁,满心希望靠着曹吞云的指导有所精进,可今天足足一日,看那《天罡正经》看得他头昏眼花,到了傍晚,睡了一日的曹吞云只是让他们归家,对于今日诸人所做之事未做半点评价,也为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这般草草了事。孙大仁的心底如何能够满意?

    想到这里,憋着火气的孙大仁又言道:“我看啊,这天罡山也就那样,欺世盗名罢了。”

    “你!”这话却戳中了龙绣的痛楚,龙大小姐顿时脸色难看,指着孙大仁怒斥道,看那架势,却是被气的不轻。

    “大仁哥哥,胡哥哥不是说他晚些时候会来家里做客吗?咱们是不是得去买些酒菜,怠慢了恐怕不好。”一旁的刘青焰赶忙在那时出言说道,打断了二人眼看着便会愈演愈烈的争吵。

    孙大仁见龙绣动了真怒,也有些心虚,他心底可清楚得很,虽然那老头子做事古怪,但应当不会真的欺瞒他们,毕竟是魏来认识的家伙。孙大仁谁都可以不信,可自己这兄弟他却是百分百的信任。他说这些话,无非也只是宣泄一些心头得不满罢了。

    自知理亏的孙大仁借坡下滚,一副这才记起此事的模样,在那时一拍脑门,言道:“对啊!小青焰提醒的是,咱们还得准备酒菜,不能失了……失了……待客之道!”

    孙大仁这般说着,便要领着二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还煞有介事的念念有词:“嗯……西城的烧鹅,八方楼的百酿春,再买些下酒的小菜……对对,还要多天几副碗筷……”

    这般拙劣的演技,以龙大小姐的聪明伶俐岂会看不出来?但她却并未戳破,只是翻了个白眼,道了句:“幼稚。”随后便与刘青焰一道,慢悠悠跟上了那假装苦思的少年。

    ……

    众人来到宁霄城并不久,但在刘青焰的坚持下,诸人前几日早已将这宁霄城逛了个遍小妮子在乌盘城时,与自己的娘相依为命,虽然有包子铺撑着,但毕竟是小本买卖,乌盘城的人也就那么一点,不足以支持二人有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甚至有时候还会过得很拮据。也正是这样的经历让刘青焰深谙一些小人物生存于世所必须掌握的“本事”,在闲逛整个宁霄城的过程中小青焰默默的将城中各个集市中的大致情况譬如什么地方能买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又卖得价钱公道,正因为有了刘青焰知晓这些,给孙大仁出谋划策,这采买方才显得如此轻松,否则以孙大少爷以往那花钱从不看价钱的性子,估摸着这顿宴请便得花去众人剩余钱财的大半。

    “也不知道今天阿来会不会回来吃晚饭……”提着各色采买来的的事物,已经走到了祖屋门前的孙大仁嘴里嘟囔着。

    “是啊,除了今天早上一起吃过早饭,好些日子没有跟阿来哥哥一起吃过饭了。”刘青焰也在那时皱起了眉头,接过了话茬,很是苦恼的嘟囔道。

    “阿来这些日子在忙个撒呢?怎么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绣也有些奇怪的低语道。

    “男人的事情,你这妇人懂个屁。”孙大仁习惯性的对龙绣冷嘲热讽,说着已经走到魏来祖屋门前的他,伸手正要从怀里掏出钥匙,却发现府门上的锁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孙大仁的心头一震,暗道难道是魏来走时忘了锁门,还是他已经提前回来了?

    正想着,他身后的龙绣一脚就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孙大仁的身子顿时一个趔趄,前倾着倒下,也就正好栽倒在未有上锁的房门上,将房门撞开。

    “我看你就是个……”龙绣双手叉腰,看着倒地的孙大仁,气势汹汹的嘲弄道,可话才说到一半便生生的停了下来就在她说这话的时候,打开的院门后,魏来祖屋中的情形也随即映入了她的眼帘。

    魏来那座金玉其外却空无一物于内的祖屋中,数百位穿着家丁与奴婢装束的人在来来往往,有的三两合抱着盆栽在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的指挥下,来回搬动 ,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摆放位置;也有人在搬动着各式居家物价,从桌椅板凳到床榻屏风应有尽有,且观那些事物的模样,绝非孙大仁等人之前在集市上淘来的二手货可以比拟;更多的人则是在各个房门外与院落中清扫着地面、打理着蒙尘的房门窗户,那往日清冷空旷的祖屋此刻人来人往,闹腾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以一个极为滑稽的姿势栽倒在房门口的孙大仁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一切,眼前的这番景象与孙大仁记忆中的祖屋恍若两个世界。

    就在他站起身子,想要回头询问刘青焰与龙绣到底眼前的一切是不是他的错觉时,两只手却忽的从两侧伸来,极为熟络的各自掐住了孙大仁腰间的皮肉,然后用力一拧……

    在孙大仁呼天抢地的哀嚎声中,他伸手的龙绣与刘青焰对视了一眼,然后二人都在那时重重的点了点头,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肯定的神色,她们异口同声的言道:“不是梦。”

    至于用双手捂着自己腰身的两侧的孙大仁递来的哀怨目光,则被二人极为默契的无视掉了。

    而孙大仁的哀嚎也让在院中忙活着的众多家丁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伙计,朝着三人投来古怪的目光,眼前分明就是孙大仁三人自己的居所,但在那群家丁的目光下,三人却不由得打心眼里升起了一股做贼心虚的奇异感受。

    这时那位在院子中指挥着众多家丁的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也注意到了呆立在门口的孙大仁三人,那人在那时赶忙迈着大步,朝着三人快步走来。

    “三位就是孙公子与龙小姐和刘小姐吧。”那男人笑眯眯的朝着三人问道。

    三人摸不着头脑,但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面对男人的询问孙大仁也只是木楞的点了点头,然后小声问道:“你们……这是?”

    男人显然早就料到了孙大仁等人会有这番疑惑,他笑了笑说道:“我们是奉徐小姐的意思,来给姑爷整理屋院的。”

    “哦。”孙大仁点了点头,但忽然又察觉到了不对,猛然转过头惊悚的看向身旁那满脸笑意的男人,然后张大了嘴,用高出他平日语调足足八倍的尖细嗓音嚷嚷道:“姑……姑什么爷???”

    “姑爷啊……”那男人似乎也被孙大仁这忽然古怪的态度吓了一跳,但出于优秀的素养,他还是在回过神来之后,一本正经的给孙大仁解释道:“姑爷指的就是,小姐的丈夫,老爷的女婿,我们徐府的……”

    一旁回过神来的龙绣见那男人一副要给他们教授幼儿知识的架势,赶忙出言打断了对方:“谁问你什么是姑爷了!我问的是哪个姑爷?叫什么名字?”

    男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他歉意的笑了笑,赶忙又言道:“就是……”

    “魏守之子,魏来。”可话还未出口,一道清冷的声音却忽的从院落中传来,只见那位徐家的少公子正推着徐?的轮椅,站在距离诸人不远处的院落中,而那道清冷声音的主人赫然便是徐?,她此刻正盯着魏来三人,面带意味不明的浅浅笑意:“怎么?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大概是被徐?这般冷峻的气势所震,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心存畏惧。总之在听闻徐?此问后,孙大仁便缩了缩脖子,小声的应道“没……没意见。”

    徐?又将目光在那时转向孙大仁身旁的龙绣与刘青焰,虽不言语,但眸中萦绕的寒气却让二女在那时如坠寒冰炼狱。

    早已将那一招“卖魏求荣”练得的炉火纯青的龙绣一个激灵,伸出手朝着徐?竖起了大拇指,干笑道:“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得到这般回答的徐?心满意足,又将目光转向龙绣身旁。刘青焰机警无比,见孙大仁与龙绣接连战败,她自知“无力回天”,根本不待徐?的目光投注过来,便抢先在脸上挂起了甜甜的笑容,瞪大了自己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朝着徐?脆生生的言道:“祝阿?姐姐与阿来哥哥,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小姐很满意

    天色渐晚,夜风乍起,阴沉沉的天际,乌云压得极低,好似随时会从穹顶落下,将这方天地碾碎。

    “要下雪咯。”白马学馆的灵塔外,曹吞云从身旁黄狗的背上取下了酒葫芦,仰面饮下一口,嘴里如是说道。

    坐在他身侧的初七,悄咪咪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想要从老人的手中取走那酒壶。只是他的指尖方才触碰到葫芦的边缘,那蹲坐在地上,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的黄狗顿时换了模样,朝着初七龇牙咧嘴,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喉咙中发出一阵阵低吼。

    初七在那时犹如触电一般收回了自己的手,恶狠狠的盯着黄狗,怒骂道:“你这白眼狼,你忘了三年前我还喂你吃过蛇肉!”

    “那蛇肉可让我家阿黄足足萎靡不振的一个月。”一旁的曹吞云斜眼瞟了初七一眼,不急不慢的说道。

    初七脸上的愤慨之色在那时散去,他讪讪的摆了摆手,言道:“这样吗?那可能是没煮熟……”

    “汪汪汪!”阿黄却发出一阵急促的犬吠,像是在斥责初七的胡言乱语。初七也在阿黄这样愤怒的斥责声中,有些心虚,他缩了缩脖子,小声的嘟囔道:“咋这么小气。”

    曹吞云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自己这天赋卓绝,可心思却让旁人如何也摸不透的师弟一眼,这才伸出手,朝着阿黄挥了挥。阿黄心头倒是有些不愿,可却在老人的示意,最后还是收起了犬吠,安静的蹲到了另一侧,可看向初七的目光却依然是“杀气腾腾”。

    “你老实告诉我,今日你封剑,到底与三年前你在星斗庙中所见有无关系?你那里到底看见了什么?”曹吞云这般问道,他的眉头也随即紧紧皱起,这个平日里洒脱的老人,眸中在那时却充斥浓浓的忧虑。

    初七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祖剑并未回应我。”

    初七说得很是轻松,但话音一落,曹吞云便平静的下了定论:“你在说谎!”

    “同门师兄弟,这点信任都没有?”初七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愤慨之色。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她?”曹吞云却根本不去理会演技浮夸的初七。

    初七一愣,脸上的愤慨的神情在那时忽的收敛,他转头看向曹吞云,有些困惑的问道:“师兄,你说我们为什么要修行?”

    这其实并算不得一个太过新颖的问题,这世上大多数人修士应当都自问又询问过旁人这样的问题。

    而每个人心中答案大都有所别异,或许也正是因为这问题的答案统一的标准,所以它才会屡屡被人提及,所以它也才会让曹吞云在闻言时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的光景之后,曹吞云方才仰头饮下一口葫芦中的清酒,然后瞩目看着前方低语道:“尽能尽之事,行应行之道。”

    听闻这话的初七,转头看向老人,他说道:“师兄这话说得不错,但在初七这里,这话还得再加上一句。”

    “什么?”曹吞云问道。

    初七咧嘴一笑:“执欲执之念。”

    “我不想忘了她,所以我就要拼了命的记住她。”初七这样说着,声音忽的小了下来:“只是愧对……宗门。”

    这话出口初七大抵也做好了被曹吞云劈头盖脸一阵痛骂的觉悟,但他等来却不是喝骂,而是一只伸来的手,以及手上已经打开的酒葫芦。

    酒香顺着葫芦口四溢开来,萦绕在初七的鼻尖,让初七在那时一愣。

    “好酒!”但很快,反应过来的初七便如饿死鬼投胎一般,麻溜的从曹吞云的手中将那酒葫芦夺了过来,仰头饮下一口,嘴里高呼道。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呢?”老人感叹道,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似乎在回忆某些过往。

    “见过,只是你忘了。”初七笑道。

    “是吗?那我当时怎么说来者?”曹吞云似乎受到了出奇的感染,也在那时笑了起来。

    “你啊!当时捶胸顿足,恨自己怎么没有年轻个二十岁。”初七煞有介事的言道。

    只是话才说完,背后便被曹吞云狠狠的踹了一脚,初七便应声以一个恶狗扑食的姿势栽倒在了地上,但饶是如此神情狼狈的男人还是叫嚷道:“对!当初你也是这样踹我的!是嫉妒让你变得面目全非!”

    曹吞云却是懒得理会对方的叫嚣,于那时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到了身后那座灵塔前,打量着这宁州唯一一座天字级的聚灵阵。

    初七一边小心翼翼的清理着自己身上那件蓝色绒袍上的灰尘,看他脸上神情似乎对于绒袍上的污痕极为心疼一般,打理了半晌,确定已经尽数清理外那些污痕后,他方才心满意足的看向站在令灵塔外的曹吞云。

    “你说那小子究竟在做什么?”曹吞云皱着眉头问道。

    “谁知道呢?这小子,比他爹还麻烦,天知道他那脑瓜子里会想些什么。”初七耸了耸肩膀,无奈言道:“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应该是件大事,保不齐可以把这燕地搅得天翻地覆。”

    说到这里,初七的语调变得有些奇怪,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哼,跟他爹一样自不量力。”曹吞云冷哼一声,颇有些气恼。

    “但这也是这些家伙的魅力所在,不是吗?”初七笑道。

    曹吞云对于此言不置可否,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事物,塞入了初七的怀中:“我有点事要出城一趟,明日才会回来,你把这东西交给那小子吧。”

    初七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事物,却是一本写有《天罡正经》是个大字的拓本,他不免一愣:“这东西也能给他看?”

    “那三个小子今天已经看了一天了。”曹吞云不急不缓的言道。

    初七的心头一跳,语气古怪了起来:“咱们天罡山近来是落魄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到了要将门中绝学这样轻易送人的地步吧?”

    “只是入门引灵之法,算不得绝学,况且能不能有所悟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机缘,就当是天罡山给这将死之地的馈赠吧。他们若有所得,也算是结下一道善缘。”曹吞云这般说罢,背后的剑匣猛地一颤,一柄飞剑遁出,落入了他的脚下,满身酒气的老人便在那时脚踏飞剑,远遁而去。

    ……

    “小子,那徐家的小姑娘到底今天给你说了个啥?我怎么看离开的时候,他那弟弟脸色难看得好像喝了马尿一般……你不会是在塔里……”与魏来并肩而行的初七在魏来身旁一个劲的挤眉弄眼。

    天上飘着小雪,招架不住初七愈发龌蹉的说辞的魏来低头赶路,想要趁着雪未有下大之前,早些归家。

    他脚步极快,初七一路小跑跟着,很快便回到了祖屋的院门前。

    但快步走上祖屋门前的台阶的魏来却忽的一愣,身子僵在了原地,跟在魏来身后一刻不停的絮絮叨叨的初七见魏来停下脚步,还以为自己猜中了些什么,顿时眉开眼笑:“你们这些小家伙就是脸皮薄,没关系,你七叔是过来人,都懂的。”

    初七这样说着还上去拍了拍魏来的肩膀,一副长辈说教晚辈的架势。

    可魏来还是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初七暗暗奇怪,正在这时,他抬头一看,也不禁愣在了原地。

    他可记得真切,这魏府的府门看着高大广阔,实际上却是年久失修,虽然魏来归来后,将门面都打理了一遍,上面的尘土也被清理了干净。但常年未有保养,以至于房门上多有岁月侵蚀下的裂纹与雨水侵泡过的腐烂痕迹。但此刻眼前这座府门却与初七记忆中的魏府府门大相径庭,府门明显换了新的,上面被刷满了亮丽的红漆,无论是所用木料的成色,还是大门本身的做工,以及房门上雕刻的纹路,都透露着一股大气,显然造价不菲,而门上写着魏府二字的牌匾也被换了新的,那魏府二字雕刻得是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显然也是出自大家之手。至于两侧被翻新的门柱、高悬的大红灯笼、白玉石筑起的狮虎雕像,都让这座落败的府门此刻看上去仿若另一处地界一般。

    “咱们走错了?”初七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确定的言道。

    魏来皱了皱眉头,并未回答初七的问题,但眸中深深的疑惑也将此刻少年心头的不确定展露无遗。

    哐当!

    可就在这时,眼前的府门忽的自己打开,近百道人影在府门内,分做男女两拨,纷自排开。魏来与初七都未有料到这般变故,都下意识的朝着身后退去一步,但随即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那两排男女浩浩荡荡百余人,都在那时朝着魏来跪拜下来,高呼道:“姑爷好!”

    初七看着眼前这番情形,目光又看向府门之中,那本应空荡荡的府邸之中此刻的变化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无论是随处可见的花草、盆栽,亦或者正在或被修缮的各处房门,都透露着焕然一新的勃勃生机。

    初七不禁喃喃自语道:“小子……看样子你不仅做了那事……还做得大小姐很满意嘛……”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与君行时,刻比千金

    “魏兄!”就在魏来等人发愣的档口,府门外忽的传来了一声高呼,魏来与初七回眸看去却是胡乐与他那位昨日被魏来所救的婆婆胡素白。

    胡乐满脸笑意,一只手提着各色事物,一只手为自己年迈的奶奶撑着雨伞,遮住有越下越大趋势的风雪,一老一少快步来到了魏府的府门前。

    “老身胡素白代孙儿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老妇人一到魏来跟前便忙不迭的要屈身跪下,嘴里更是悲戚高呼道,这番作态虽然看上去有些夸张,但却绝非老妇人有意为之,只是在知晓胡乐彻夜未归那晚发生的一切后,老妇人的心底一阵后怕,对于前半辈子命途忐忑,而后半辈子含辛茹苦的老妇人来说,自己的孙儿便是她如今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要是胡乐当真有那么个三长两短,胡素白当真不知当如何度日。

    魏来还未有从自家府邸中忽然出现的那群浩浩荡荡的家丁的变化中回过神来,便见老妇人要朝着自己跪下,他心头一紧赶忙伸手将之扶起。未有让老妇人真的跪倒在地,嘴里也言道:“婆婆这是作甚,只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也并非我将胡兄带入府中,是……”

    “魏兄不必自谦,若非魏兄与孙兄等人,恐怕我们婆孙二人只能在泉下相聚了。”胡乐也在那时言道,然后他的面色一正,退去一步,便恭恭敬敬的在原地朝着魏来行了一道大礼。

    魏来无奈,只能暂且收下这一拜,而这时他身后的院门内有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来,你回来啦。”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魏来回头看去,却见徐?正坐在她的轮椅上,俏生生的看着魏来,她的眸中带着笑意与些许期待,像极了在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

    身后的胡乐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他诧异的看了一眼房门中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少女的模样胡乐多少有些眼熟,加上那坐在轮椅上的姿态,胡乐很快在一圈记忆中搜寻到了少女的身份。他的脸色一变,眸中顿时涌起了诧异之色。

    “这是你的朋友吗?快些进来,拉着人家站在屋外,是什么待客之道。”徐?又言道,语气中不乏有责怪之意,俨然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胡乐深谙这察言观色之道,他见此状心头一凝,之前脸上的诧异在这时化作了骇然,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孙大仁这些看上去修为并不出奇的家伙,却能如此顺风顺水的进入白马学馆的天字班,享受旁人需要花费诸多努力又或者耗费诸多钱财,才能得来的资源与优待毕竟整个白马学馆都是徐家的东西……

    魏来心头的惊讶此刻比起胡乐来说只多不少,他自然在这时反应了过来,眼前自家府中的变化显然都是出自徐?的手笔,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一时心软,在那灵塔内应下了少女的要求后,会引来徐?这么大阵仗的反应……

    “还傻站着!雪要下大了,快些进来。”可徐?却并不打算给魏来足够的时间去反应,她见魏来迟迟没有反应,又在那时轻声言道。

    闻言回过神来的魏来,也知道此刻并非去深究徐?此举到底何意的时候,他赶忙点了点头,这便引着胡乐婆孙二人朝着屋内走去。

    ……

    越往府中走,魏来便愈发觉得胆战心惊,若非他很确定自己并未找错府门,恐怕此刻他也得暗自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进错了门。

    毕竟此刻这府邸中的景象与魏来记忆中的魏府天差地别,随处可见各色盆栽,甚至还有数十位工匠在外院的正中忙活着假山的修建以及修筑凉亭,两侧房屋也有好些家丁在来回忙碌,修缮各个房门,翻新墙面。虽然很多工程才堪堪做到一半,但整个魏府却已然焕然一新。

    魏来跟在徐?的身后,一路走一路的目瞪口呆,至于他身后的胡乐与老妇人更是一脸稀奇,尤其是胡乐,他可记得昨日他离开时这魏府时应当不是这幅模样,怎么转眼就翻了天覆了地。很快在徐?的引路下,众人便来到了魏府的正屋前,还未入门,迎面便撞上了孙大仁等人。只见三个家伙,一脸兴奋的跟在那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身后。

    “诸位对于房间的要求在下都知道了,孙公子要的顶级大厨,房间里要装上红木物件明日就能到。”

    “龙小姐要的小型演武场可能需要多花些时间,明日会有工匠来比量尺寸,估摸后日才能开工,一番下来估摸怎么也要三日时间才能完工。而铸剑师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保证明日一大早,这宁霄城里所有有名有姓的铸剑师都会出现在龙小姐的门外。”

    “至于刘小姐,要的各色物件,我也早已派人去准备,明日与后日陆续应该就可以到齐。”

    中年男人在那时朝着三人笑道,孙大仁三人闻言皆是双目放光,一个劲的连连点头,看那架势似乎早已忘了自己的立场,彻底拜倒在徐?的金钱攻势之下……

    魏来早已习惯了三人的见利忘义,只是狠狠的瞪了三人一眼,刘青焰与龙绣尚且还有良知仅存,面对魏来的目光二人缩了缩脖子,颇有些羞愧味道的低了头,但孙大仁却显然没有这样的自觉,面对魏来的目光,这家伙反倒对着魏来一阵挤眉弄眼,末了还不忘偷偷的朝着魏来竖起了大拇指,就差没有冲上前来抱着魏来道一句:“干得漂亮。”

    “我刚刚才从大仁那里听说今日有客人拜访,仓促让下人们准备了些食物,简单了些,二位见谅。”徐?却丝毫不去关心魏来与孙大仁之间的“小动作”,她转头看了身后,朝着那已经被这府门中的华丽装饰惊呆了的婆孙俩言道。语气诚恳,颇有歉意。

    胡素白与胡乐岂能有半点不满?闻言之后,婆孙俩便忙不迭的连连摇头,直言道:“没关系的。”

    徐?对此也不置可否,见此状后便点了点头,随即身旁那位管家快步上前,来到了正屋门前,只听哐当一声房门被推开。

    众人也就在这时看清了正屋中的情形,也看清了徐?口中那顿简单的家宴到底是什么模样从屋中两侧一字排开的案台,每座案台后都有一男一女两位家仆在身后侍奉,案台上摆放的各色菜肴琳琅满目,哪怕只是远远的嗅上一口香气,便让人暗觉垂涎欲滴。

    当然整个大厅中的装潢也早就被换了一遍,从正对方向所挂起的字画,道两侧摆放的古董瓷器都极为考究,既有豪门底蕴,却又不咄咄逼人,内敛大气。

    ……

    这顿饭吃得胡乐胆战心惊,倒并非因为魏来亦或者徐?在这个过程中做过什么威胁又或者折辱之举,事实上众人都极为客气,对他与他的婆婆都极为照顾,态度亦是亲切,让胡乐丝毫感觉不到半点想象中上位者的高傲。但正因为魏来等人的毫不做作,反倒愈发让胡乐认为魏来等人的来历不凡,毕竟可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徐家的千金小姐的,而魏来等人的身份越是不凡,当初他在城门口可以阻拦的行径便显得唐突与无知,这还是魏来等人大度,若是唤作那位宋斗渊的性子,那现在的胡乐恐怕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想到这里胡乐更是连连朝着魏来等人举杯,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恩。一番下来这场晚宴结束时已经到了戌时之末,胡素白毕竟年迈不可久居,胡乐这才向魏来等人辞别,临行时还是不玩一阵感激,更是想要将那日贩卖孙大仁情报时赚取的银两退给魏来等人,却被魏来拒绝,一番推攘之后,他方才带着自己的婆婆离去。

    吃过晚饭下人们收拾着碗筷,孙大仁等人今日背了一日那《天罡正经》早已是头昏眼花,席间又喝了些许小酒,都挨不住困意,都告退各自回房休息。就连一顿饭下来嘴里没有半点停歇的初七见众人退去,也极为识趣的打了个哈哈,借故离开。

    如此一来,外院中除开那些还在忙碌着打理着魏守留下来的院落的家丁外,便只余下了魏来与徐?二人。

    魏来暗觉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与徐?独处,尤其是在经历白日里在聚灵阵中的对话之后。但终归将徐?扔在这里也并非待客之道,故而在微微思虑之后,魏来还是咬着牙走到了坐在大厅中的少女身边,轻声言道:“天色已晚,我送徐姐姐回去吧。”

    “?儿。”少女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看着正屋内壁上高挂着那副整个正屋唯一没有被挪动的字画那是早在魏守在时便被挂在屋中的事物。上面以楷书卷写着:

    渭水过九朝,天罡星斗照。

    山河一眼尽,独自凭栏眺。

    魏来愣了愣,不解徐?此言。

    这时少女也缓缓的转过了头,看向魏来,目光清澈,语气却笃定的言道:“叫我?儿。”

    魏来的脸色顿时一变,下意识的便要说些什么:“这……”

    “你既然答应了我,就应当说话算数,改变你这生疏的称呼,你尝试喜欢我的第一步。”徐?却极为果决的将魏来未有说出的话扼杀在他的喉咙中。

    徐?平静的语气,近乎陈述事实的说辞,让魏来终究没有办法去拒绝她的要求毕竟他确实答应了徐?的请求,而他从小接受的来自他爹言传身教,让他难以在这样的事情做出反悔。所以即使心底有些许异样与难以启齿,魏来还是在一阵沉吟之后,咬了咬牙,用极低的声音道了句:“?……?儿。”

    那声音低到几乎微不可闻的地步,像极了小媳妇初见情郎时的细雨,甚至他魏来的脸上也泛起了些许红晕。这样的作态着实很难在魏来的身上看到,但或许也是如此,在听闻那声轻唤,与瞥见魏来的异状时,坐在轮椅上的少女不禁嘴角微微上扬,笑颜如花。

    “那我现在送徐……送?儿回去。”魏来又言道。

    转头看着他的少女在闻言之后,脸上却露出了困惑之色,她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问道:“回去?这里不就是我的家吗?”

    ……

    “人手有限,内院的翻修都放在外院之后,目前暂时只打理好五间厢房,应该勉强够住。”被魏来推着,走在魏府内院的长廊中,相比于外院此刻依然热火朝天的翻修工程,内院倒是显得安静许多。

    雪下个不停,已经在地面上堆积了薄薄一层,推着徐?的魏来闻言回过了神来,随即轻声应道:“谢谢。”

    “这都要谢,那恐怕你得和我说上一整天的谢谢。”徐?头也不回的说道。

    魏来苦笑,也不知当何以为对。但前方背对着他的少女却继续自顾自的言道:“还有一件事,我已经派人去了州牧为袁袖春安排的住所……”

    “嗯?”魏来闻言一愣,不解与徐?与太子能有什么瓜葛。

    “顺便让人带去了两千两的银票。”徐?却继续言道,说道这处她的忽的一顿,然后回眸看向魏来:“以当初阿橙买下这魏府的价钱,两千两银子足够她赚个盆满钵满。”

    听到这话,魏来方才反应过来,当初阿橙赠与魏来这祖屋时,魏来并不愿意手下,故而阿橙方才有了将祖屋价钱说给魏来,让魏来当做一笔买卖的说法。不过魏来短时间凑不出这么多钱财,也就暂时将此事压了下来,却不想徐?如此上心,这便为他付了买房所用的银钱。只是两千两未免太多了一些,按照之前的约定,魏来所需付给阿橙的银两应当在一千两左右……年纪此处,魏来不免有些心疼银子。

    而这样的神情落入徐?眼中却让对方暗以为魏来在为这份人情而苦恼,她笑了笑又言道:“不用担心,这个也算聘礼。”

    魏来知道是徐?不想让自己背负太多的压力,他也不去解释什么,便继续推着徐?往内院中走去。

    雪又大了几分,天气愈发的寒冷,魏来给徐?披上了一层薄毯

    “徐……?儿,我有一个问题。”魏来说道。

    “什么?”

    “为什么一定是我?”魏来问道。

    “嗯?”徐?闻言先是一愣,但以她玲珑的心思很快便反应过来,但她却并不直接回答魏来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不可以吗?”

    “只是有些奇怪。”魏来皱眉应道。

    少女转头看向走廊外纷然落下的雪,她轻语道:“宁霄城的雪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绵绵的细雪会一直持续到来年一月中旬方才会渐渐停下。”

    “天气会变冷,整个宁霄城都会在各处堆积厚厚的雪,面对这样的雪天,有的人会愁眉不展,枯坐家中,有的人会自扫门前雪,还有一些人会迎着风雪出门,在学会欣赏风雪之余继续他们跋涉。”

    “很多人都属于第一种人,碌碌无为,自怨自艾。当然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能归入第二类,他认得清现实,也知道如何去改变现状,当然,只是限于改变自己的现状。我爹、我爷爷、我徐家的大多数人以及在以往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这第一或者第二类人,这没有什么不对,认清现实,向现实妥协,再想办法改变一部分能影响到自己的困境。这是最有效也最方便的生存之道。可我不喜欢这样的生存之道,因为我就是这样的道理的殉葬品。”

    “所以我选择第三类人。”

    “他们不会因风雪而改变自己初衷,他们始终坚信他们想要的目标不会因为风雪的覆盖而被掩埋,而即使掩埋他们也会将之从雪中挖出。我喜欢他们不向现实妥协,浑身上下总是充斥着希望的模样。”

    “而你爹与我记忆中的你,就是这样的人。”徐?说到这里,嘴角又一次上扬起,勾勒出来笑意。

    魏来听到这里,脸色微变,正要接话,可徐?却再次言道。

    “起初我并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等的人,只是他们着实并不让我满意,所以便将希望寄托在了你身上。”说道这处徐?转过了头,看向魏来,这时他的目光在魏来的身上上下游离了一阵,然后笑道:“后来见过你,觉得你尚且不错。虽然与我想象中当初的你有些偏差,当终究还保留我最在意的那部分东西,未曾改变。”

    “但就像我给你说的那样,我还不够喜欢你。”

    “这只是一个相互尝试的过程,你不用对此有太大的压力,毕竟说不得到最后,你对我无法自拔,我反倒还是不那么喜欢你呢?”说道这处,徐?还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少见的露出了俏皮之色。

    魏来被他感染,不禁也在那时露出了笑容,这时他已经推着徐?来到了之前他所居住的厢房门前,他停了下来,言道:“今日你便住这里吧,我去与大仁挤一挤。”

    魏来仔细算过了,五间打理好的厢房,他与孙大仁一间,初七、青焰、龙绣各一间,正好余下一间留给徐?。

    说着他为徐?推开了房门,点燃了烛台,便要退出房门,可脚步方才迈步,便被徐?伸出的手死死拽住。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被拽住了手臂的少年面色困惑。

    “?儿?”他疑惑道。

    屋中的烛火摇曳,少女低着头,以至于魏来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神情,只是觉得对方的脸色似乎有些泛红却不知是否是因为屋中烛火映照所致。

    “我们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你还不够喜欢我,我也还不够喜欢你。”

    就在少年恍惚之时,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仿若要将少年融化掉的甜腻味道。

    说到这里,少女忽的停了下来,她的头埋得更深了些许,抓着少年手臂的手上用力大了几分,捏得少年有些发疼。

    少年也在这时终于确定,女孩的脸色似乎真的开始泛红,且那抹绯红大有愈演愈烈,从她的脸蛋上蔓延到耳根与颈项的趋势。

    “所以……”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愈发的甜腻,也愈发的轻不可闻。

    “我们是不是应该抓住每一刻时间,好好……好好在一起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暗霄军

    雪越下越大。

    夜风不息,带着彻骨的寒意掠过这魏家的府邸。

    风雪裹挟、席卷、撞击在房门上,房门摇晃发出一阵阵哐当的轻响。

    屋内烛火摇曳,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与屋外风雪格格不入的燥热。

    魏来从轮椅上抱起了徐?,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徐?的双手在那时顺势环抱在了魏来的颈项,将脑袋贴在了魏来的胸膛,几乎埋了进去。魏来的鼻尖传来淡淡的幽香,说不得具体到底是何种味道,却好闻至极,让魏来忍不住又用力吸了两下,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目眩,神情恍然。

    他暗觉如此不妥,赶忙咬了咬舌尖,这才清醒不少。他走到了挂有红帐薄纱的床榻前,轻轻的将少女放在床榻上。

    “我就睡在地上,你有甚需要,唤我……”魏来嘴里这样说着,却正好在那时对上了徐?此刻那秋水流转的眸中,瞥见了她那红扑扑的脸蛋。魏来的心头一颤,一种前十六年不曾有过的体验漫上了他的心头,他的心跳快得出奇,呼吸莫名开始变得急促,当然,不仅仅是他,他对面那张离他不过数寸之遥的脸蛋的主人同样亦是如此。魏来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随着对方急促的呼吸,而不断怕打在他脸上的气息。

    烛火轻晃,房门还在哐当作响,房间中的气息愈发的燥热……

    “咚咚咚!小姐!姑爷!”可就在这时,房门忽的被人敲响,屋外传来了那位管家的声音。

    魏来与徐?在那时触电般的惊醒过来,魏来的脸色泛红,为刚刚的异状,也为自己在那一瞬间的心猿意马。他干咳一声,大概是因为心头的慌乱的缘故,并未去在意管家那并不恰当的称呼。

    “怎么了?”他朝着屋外问道。

    “那个老妇人回来了……说是要见姑爷。”管家言道。

    “嗯?”魏来闻言先是眉头一皱,数息之后方才反应过来,男人口中的老妇人应当是那位胡乐的婆婆。这去而复返之中,自然有诸多古怪之处,魏来的眉头微皱,又问道:“所为何事。”

    “那老妇人言说,她的孙儿被人抓走了!”

    ……

    “魏公子!魏公子!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孙儿啊!”魏来随着管家方才走入外院的正屋,那胡素白便一头冲到了魏来面前,叩首跪下。老妇人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与哽咽,说着便要朝着魏来磕头。

    魏来哪敢受下此拜?他赶忙伸出手扶住了老妇人,嘴里宽慰道:“到底怎么回事?婆婆你不要着急,先把事情说得清楚,我也好帮你作出应对之策。”

    也不知是魏来的宽慰有了作用,还是胡素白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总之在听闻魏来此言后,老妇人冷静了不少,虽然身子还在忍不住的打颤,但嘴里却已经开始慢慢讲述起她与胡乐离开魏府后发生的事情

    当然这事情也算不得复杂,二人归家时风雪大了些许,徐?本想派家丁送二人回去,但婆孙二人客气得很,婉拒了徐?的好意。一路上他们撑着雨伞,如平常一般摆谈着家常,胡素白也甚是关心自家孙儿是如何认识魏来这样的“大人物”的。因此双方的谈话大都集中在与魏来有关的事情上,这样说着不觉间他们便到了住处所在的小巷,也就是在这时,一群甲士忽的蹿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将胡乐摁倒在地,随即架走。整个过程中,对方并未提及半点抓走胡乐的原因,将胡乐控制之后,便将之掳走。

    听完此言的魏来眉头紧皱,他又问道:“那婆婆可知对方到底是哪方人马?胡兄今日又可开罪过什么人?”

    问出这个问题魏来本对此并不包有太大的希望,毕竟在老妇人的讲述中当时他们到了巷口时并无任何灯光,为此他们胡乐还小心扶着胡素白,唯恐老妇人不慎摔倒。在那样的情形下,又遭逢大变,以老妇人的年纪想来当时应当是手忙脚乱,很难注意到对方的来路。

    “我家胡乐为人忠厚,也就前日招惹到过那白鹤客栈中的那位公子,除此以外,应当与人并无什么仇怨。”老妇人皱眉言道。

    魏来听到这里,不禁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如此一来毫无线索,想要救人无异于 大海捞针……

    “不过,那些抓他的人,我都认识……”可就在魏来暗自为此事为难时,老妇人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魏来一愣,抬眸看向胡素白。老妇人在那时继续言道:“他们紫霄军。”

    “紫霄军?”这话出口,不待魏来做出反应,一旁坐在轮椅上一直安静听着此言徐?忽的发声,接过了话茬。“三霄军军纪严明,又各司其职,紫霄与青霄二军都驻守于宁州边陲,只有少部分尚且未有训练完成的新军驻守城内。但宁霄城的布防从十余年前,楚侯收复茫州开始,便交给了赤霄军。就是令孙真犯了什么事情,若没有州牧大人的命令,那也轮不到他紫霄军出手,若真是如你所言,那他紫霄军便犯了大忌,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徐?说这话时语气严厉,目光也直直的盯着妇人,似乎是能将对方看够透彻一般。

    胡素白却在那时连连摇头,嘴里笃定又焦急的言道:“徐姑娘,老妇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诬陷紫霄军啊!我孙儿确实是被穿着紫霄军甲胄的甲士们抓走的,千真万确,老妇如何也不可能认错!”

    “?儿你好生休息,我陪老婆婆去萧家走上一趟。”魏来却忽的出言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这般说道,便作势要迈步离去并非魏来冲动,而是在听闻此事关乎紫霄军时,魏来便隐隐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与胡乐的接触并不多,却能感觉到胡乐的圆滑。以他那察言观色的本事,想来很难招惹到什么大人物,那么如此一来紫霄军为何会对胡乐出手呢?

    紫霄军的背后是萧家,萧家与紫云宫颇有渊源,紫云宫又一直极力维护着与天阙界的关系,而天阙界那位宋世子与魏来的仇怨自是无需多言,魏来思来想去,暗觉胡乐的遭遇恐怕真的与此事有着联系,若是如此的话,他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故而当下也没了迟疑。

    徐?见状眉头皱起,她神情古怪的看了那妇人一眼,心底似乎对于对方方才所言依然存有疑虑,她着实并不太相信,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妇人在那样昏暗与混乱的环境中能准确的确认暴徒的身份。但观魏来此刻的模样,似乎已经不打算再盘问下去,多少有些明白魏来性子的徐?极为聪明的没有再出言劝阻,她沉吟了数息,便朝着已经走到房门口的魏来唤道:“阿来,等等。”

    “嗯?”魏来回首看向徐?,暗以为她想要阻拦于他。便宽慰道:“放心,我只是先去确定情况,看看人到底是不是被他们所抓,又是为何而抓,定不会冲动行事。”

    “想什么呢。”但这话出口却招来了徐?的一声娇责,“你这样去,恐怕连紫霄军的军营都进不去,见不着统领,你如何询问老婆婆的孙儿是否在他们手中呢?”

    魏来一愣,神情略显窘迫,他问道:“那?儿的意思是?”

    徐?白了魏来一眼,也不言语,反倒看向一旁恭敬立在一边的那位中年管家,轻声言道:“笛叔,麻烦你陪阿来走上一趟。”

    那被称为笛叔的男人闻言点了点头,正要应是,徐?却又言道:“多带些人。”

    男人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反应过来,明晓了徐?的意思。只见那男人迈步走到了正午的门口,轻轻跺了跺脚,随即将手指伸入自己的嘴中用力一吹,一声嘹亮的口哨声瞬息在魏府的府门中荡漾开来。

    也不知是不是魏来的错觉,在那一声口哨之后,整个府门似乎蓦然变得静默了下来。而这样的静默所持续的时间却不过短短数息,而后院落的各处忽的响起一阵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一道道人影从院落的各处出现,来到正门外的院落前,一个个按照着阵列排开。魏来顿了顿,这些忽然窜出的家伙穿着打扮似乎都是今日在府中忙碌的那些家丁,可观这群人此刻纪律严明,气息肃杀的架势似乎远不是寻常家丁可以比拟的。

    魏来皱了皱眉头,正疑惑的档口,却见那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迈步而出,走到了人群跟前。身下方阵中整齐排开的人群得见此景顿时纷纷面色一沉,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魏来的身上。

    被院中这般响动所惊醒孙大仁等人也在这时走到了外院,孙大仁揉着眼睛看着院中的景象,嘟囔道:“咋回事?大半夜的是要做什么?”

    孙大仁这样的问道,虽然并没有任何人给予他回应,但这个问题却很快有了答案。

    只见那位管家打扮的男人转身朝向魏来,单膝跪下,嘴里高呼道:“暗霄军统领,笛觅任凭魏公子调遣!”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如何配得上这把刀?

    紫霄军新军的军营坐落在城东临近城门处。毕竟是士卒训练之所,离百姓太近一来会惊扰百姓生活,二来也并不方便新军本身的训练。

    紫霄军位于此处的军营谓之云字营,常驻士卒足有两千人之巨,他们中的大多数要经过为期一年有余的训练方才能正式加入紫霄军,成为整个燕地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的一员。

    魏来与老妇人一道来到这紫霄云字营门前时,时间已经到了子时。

    军营外的街道上堆积了厚厚一层雪,直没过脚踝。铁木铸成的高大营门两侧,有铁架两座,分置火盆于其上,虽飞雪绵绵,但火盆之上,火焰却燃烧正旺。

    府门森严,尤其是在这样的夜色之下,府门上雕刻着青面獠牙的凶兽之相,在那明灭不定的火光的照耀下,更平添凶煞之气。营门两侧还站着两位负责值夜的甲士,他们持刀而立,身形笔直挺拔,如雕塑如铁塔一般,任由风雪落满双肩,自己却纹丝不动。

    胡素白毕竟年迈,瞥见那府门这番森然模样,心头自然惊骇不已,她的身子缩了缩,但还是指着眼前的府门朝着身旁的魏来言道:“魏公子,这里就是紫霄军的军营了!你快些想想办法,救救我孙儿。”

    老妇人此刻心底定然是慌乱与惊惧翻涌,说起话来有些没有章法,魏来亦能理解这一点,但他还是不免在听闻老人话后,古怪的看了这老妇人一眼。他记得真切,那一日被他们所救的胡乐苏醒之后,曾说过他的婆婆,也就是眼前这位名为胡素白的老妇人的眼睛并不好使,平日里做事都得慢慢悠悠,视物要靠得极近才能勉强看清。这也是当时胡乐着急想要归家看望自家婆婆的主要原因之一。

    可方才一路行来几乎都是老妇人在前面带路,虽然偶有迟疑,但并未走半点弯路,看样子对着城东的布局极为熟悉,而这本身便是一件极为值得考究的事情在江浣水有意的布局下,整个宁霄城的东城区几乎都是军伍与各方要员的住所,寻常人百姓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来此处做些什么。更何况老妇人的腿脚不便,眼神亦不利索,她如何有机会来到这处呢?况且在这样的夜色中魏来都视物困难,这老妇人却能清楚的遭到紫霄军的所在,显然凭借的不是眼力,而是经常来此所累积下来的记忆力。可她这样一个胡乐口中年迈的寻常妇人,经常来此地作甚?

    这样的疑惑让魏来的眉头微皱,但他却也明白此刻显然并非去深究此事的时候。他的面色一沉,在那时迈步走到森严的营门前,还未出言,营门前站着的两位负责看守的甲士便朝着魏来喝道:“军营重点,闲人莫近。”

    魏来闻言停下了脚步,朝着那二人拱手言道:“二位军爷,我与这位老婆婆并非闲人,来此是为了求见营中统领,还劳烦通报一声。”

    “见统领?”那两位甲士上下打量了一番魏来与老妇人,怎么看这二人的装束都并不像能认识这云字营统领的家伙,但出于稳妥起见,二人并未直接粗暴的驱赶魏来二人,而是问道:“你们见统领所谓何事?”

    “是这样的,这位老婆婆的孙儿今日被紫霄军的人绑走了,我们此行便是想问一问老婆婆的孙儿到底所犯何事,又如何才能放人。”魏来自然能感受到这二位甲士目光中的轻视。但他并不恼怒,而是继续保持着平静的语调讲述此行的目的。

    但这样的礼数却并未得到应有的尊重,在听闻这话之后,那其中一位甲士便顿时面露不耐烦之色:“滚滚滚!也不知道睁大眼睛看看我紫霄军是不是你们能讹钱的对象!快滚!”

    “军爷!我是千真万确看见我那孙儿是被紫霄军的军爷们掳走的,就劳烦军爷通报一声,无论我孙儿犯了什么事,终归要有个说法吧?”一旁的胡素白见二人这般回应,顿时慌了手脚,她赶忙上前高声悲呼到,看那架势似乎准备就这样跪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给这二位甲士磕头求助。

    魏来见状赶忙伸出手,拉住了老妇人就要跪下的身躯。胡素白此刻早已彻底失了分寸,她转头看向拉着她的魏来,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魏来的衣衫,言道:“魏公子,你想想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孙儿,要是他有何三长两短……”

    “别在这处恬噪,要哭嚷也给我换个地方。”门口护卫的甲士冷哼言道,显然在这二人心中已经将魏来二人定性为胡乱闹事的乱民,态度自然也极为恶劣,观其此刻话中的不耐烦,似乎魏来二人若是再纠缠下去,这二位男子极有可能对魏来二人动武。

    胡素白自然愈发焦急,她下意识的便要出言辩解,却被魏来的问话打断:“婆婆是否真的记得清楚,确实是紫霄军的人抓走了胡乐。”

    老妇人一愣,转头看向魏来,却见魏来此刻正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她,仿若要将之看穿一般。但老妇人在那样的目光下并未迟疑半分,便赶忙言道:“魏公子老妇人所说的每一个字绝没有半点作假,若是有半点欺瞒,定招天打五雷轰!”

    平心而论,魏来多少觉得老妇人在某些方面的表现有些古怪,心底对其也有些警惕。但这些古怪并不足以让魏来去全盘否定老妇人的所言,他尤其难以相信对方会做出有害于胡乐的事情。故而在再次老妇人的所言之后,魏来便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回眸看向那座森严的军营,面色猛地一沉。

    紫霄军能被称为燕地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自然不是虚名,那是靠着一场场横尸片野的血战打出来的威名。哪怕是作为预备新兵的云字营中的士卒,同样有着寻常人无法比拟的警觉。在魏来双眸一沉的刹那,那负责值夜的二人顿时脸色一变,各自的手纷纷摁在了自己所挎长刀的刀柄之上,他们盯着魏来,目光警惕,其中一人还喝道:“小子,这里可是宁霄城,我劝你不要找死!”

    魏来不语,只是朝前迈出一步。

    寻常布料做成的布靴踏入积雪,入雪三分。

    积雪溅开,化作细小的雪粒如烟火一般绽放。

    它们升腾、扬起、与天际落下的飞雪碰撞,然后各自粉身碎骨,化作更加细小的雪粒,铺散开来。

    地面开始颤动,越来越多的积雪开始从地面扬起,朝着天际倒灌,细小的雪粒层层叠叠的铺散开来,转眼便弥漫了整个天地,

    忽然有金色与血色的光芒亮起,贯穿这雪粒铺散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魏来再次迈步,他的衣衫鼓动,发丝飞扬,萦绕在这样的光芒与气机之下,方才看上去寻常的少年,此刻却宛如某位从九霄之上君临人间的神魔。

    在这样的气势之下,那两位执刀的护卫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之前跋扈的气势转眼烟消云散,他们朝着军营大门方向退去一步,看向魏来的目光渐渐漫上了惊惧。

    “你想作甚?难不成要强闯我紫霄军大营?”但饶是心头有所畏惧,但二人显然还是抱有些许幻象,至少以他们的见识看来,这世上应当不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毕竟紫霄军三个字,在对于整个大燕来说,都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但他们显然错估了眼前的少年,那少年根本不曾理会他们虚张声势的威胁,他的脚步再次迈出,漫天风雪更乱,他周身的气势更盛,甚至隐约间似乎还有龙吟之音升腾而起。这般骇人的气势,哪是两位寻常士卒所可以对抗的东西,莫说是他们,就是与魏来一同前来的那位胡素白也是脸色煞白,显然被这忽然而起的变故吓得不轻她当然想要救自己的孙儿,可出于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她亦认为与代表着朝廷的紫霄军硬碰硬,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二人在魏来的紧逼下,一退再退,很快便退到了军营的大门旁。

    就在二人慌了手脚,不知当何以自处时……

    呼!

    一道火光忽的从黑暗的军营中亮起,那是军营中的营火,而紧接着更多的营火从军营的各处亮起,将整个军营都照得恍若白昼。

    一阵阵脚步声与铁甲碰撞之音也开始响彻,安静的紫霄军的营地就在这短短数息不到的光景中彻底“苏醒”了过来。

    轰。

    一声闷响从营门中荡开。

    厚重巨大的营门也随即在那时缓缓打开,依靠着营门撑起自己颤抖不已的身躯的二位甲士一个不察,极为狼狈的仰面跌倒在地。

    随后,那大开的营门中,一排排身着白甲,胸前印有紫云印记的甲士鱼贯而出,在魏来的身前排开,刀戟握手,神情肃杀的盯着魏来。

    这紫霄军当真无愧三霄军之一,哪怕只是预备役的新军,这股凝练气势依然足以让大燕其余军伍汗颜。

    “紫霄重地,何人放肆?”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着亮色白甲的青年将军排众而出。

    魏来瞥见来者,嘴角上扬,方才周身浩荡的气势在那一刻被他猛然收敛,无论是倒灌的风雪还是那漫天的诡诞光芒,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归于寂静,只有那营门两侧铁架上的火堆依然燃烧。

    “在下求见统领不得,万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造出此番阵仗,引统领一见。”

    魏来拱手朝着那迈步走出,站在人群之前的青年将领拱手一拜,随即抬头看向对方,而那时对方亦正好抬头看着他。

    二人的目光对视,都在那时一愣。

    “是你?”那青年将领双眸一凝,语调古怪的言道。

    魏来亦是神情有恙,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又是拱手言道:“魏来见过萧牧将军。”

    ……

    萧牧。

    对于燕地尤其是宁州来说,都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萧家长子、紫霄军少统领、少年英才、将门虎子。

    这些都是伴随着这位今年恰恰二十八岁的年轻人的名号。

    但哪怕只有二十八岁,这位青年将军的一生依然有诸多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其中的那么一些尤其受那些说书先生的喜好。

    年少时,这位萧少爷便表现出了让世人惊叹的天赋,当时无数与他同辈的青年才俊与他的惊艳绝伦比起来都显得黯淡无光,甚至一些前一辈的青年修士也不乏战败于他手。他一时间风头无二,整个宁州都为萧牧二字折腰。

    而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萧牧自己也不免认为自己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妖孽。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六年前,萧牧十二岁那年,那时正值年关,天下着如今日这般的小雪,在宁霄城的街道上堆积了薄薄一层。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同样十二岁的男孩来到了宁霄城,萧牧正随着他的父亲给州牧大人请安,而那对父子正好也前来求见州牧。他们似乎是旧识,萧牧的父亲与那个的男孩的父亲待在了州牧府中,他们窃窃私语着某些那时的萧牧根本不曾关心的“大事”。而萧牧便与那个男孩一同坐在了州牧府的大厅中,尴尬又静默的对视。

    这是一场带着些宿命味道的相遇至少对于萧牧来说,就是如此。

    即使十年之后的今天,萧牧依然记得在那个始终带着淡淡书香味的州牧府中,是对方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喂,我听他们说,你很厉害。”那个男孩站在房门的一侧,一只手抚摸着墙壁上挂着的出自州牧大人手笔的字画,一边咧嘴看着萧牧,笑问道。

    萧牧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背上背着一把长刀,刀身藏于鞘看不出就里,但从那寻常至极的刀鞘以及对方同样便宜廉价的打扮上看来,刀应当算不得好刀,而人嘛……则更像乡下来的野小子。

    男孩的问话显得极无礼数,这让从小便适应了所谓的礼数、仪态规矩的萧牧有些不悦,他出于身为萧家少爷的高傲,他依然极力保持着自己的风度,他点了点头应道:“是。”

    他从不否认的优秀,这并非自大,在萧牧看来,他本就优秀,如果过分的自谦,岂不是将那些败在他手下的家伙们贬入地底?他的诚实,在他看来,是对那些手下败将们的尊重。

    而一般情况下,在得知他的身份后,这样的野小子大抵会表现出或自卑或崇拜的神情,而对于这两种反应,萧牧早已在心中想好了应对之策,他会给予对方足够的肯定与鼓励,同时也展现出自己身为天才妖孽与众不同他对于这样的事情,有着无比丰富的经验,毕竟在面对任何同龄人时,对方都只能露出这二者之一的神态。

    但显然,这个野小子并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在听闻这话之后,咧嘴笑得愈发的开心,然后说道:“那我们打一场吧。”

    说罢这话,野小子根本不给萧牧任何反应的机会,就这样在州牧大人的府邸中取下了自己背上的刀。

    直到今日他还依旧无法忘记那把刀出鞘时得场景,那是一把他以往不曾,以后也没有再见到的刀,他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比那把刀更明亮、更雪白的事物存在。那把刀出鞘之时,几乎明亮得让萧牧睁不开眼睛。

    理所当然的,那一战,萧牧败了。

    那是他凭生第一次品尝到失败的味道。

    而这样的味道着实让人刻骨铭心,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打败那个野小子便成了萧牧修行的目标。

    为此他不止一次上门讨教,可每当他以为自己有了足够的长进,能够击溃对方时,对方都会用实力抽打他的脸蛋,将他击入残酷的现实之中。

    就在这样不断修行、挑战、落败、再修行、再挑战、再落败的过程中,六年的光阴过去了。萧牧愈战愈勇,他并没有半点气馁或者自暴自弃的意思,虽然每一次上门都被揍得鼻青脸肿,但在萧牧心中这样的打斗已经渐渐变成了一种相互激励的修行方式。他甚至已经将对方当做了自己虽未多言,却相交已深的知己,嗯虽然每次揍完他,对方都没有半点歉意,甚至连饭都未有请他吃上一顿,但萧牧却笃定自己这样的想法。

    又直到十年前,他又一次上门寻那人挑战。

    这一次他赢了,赢得很困难,但他却并不开心,因为他感觉到,哪怕对方表现得已经尽了全力,但萧牧却清楚的知道,对方是故意败在他的手中的。他没有去揭穿对方,他感觉到了那场大战从开始那一刻,便有无数或明或暗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二人。

    他知道。

    输……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赢也是萧牧,能为这位他认为的挚友而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也就是从那天以后,萧牧坐稳了翰星榜榜首的位置,继续他光芒万丈的人生,而那个人则修为十年来不得半点进寸,成了整个宁州的笑柄。。

    ……

    紫霄军的军营外。

    萧牧迈步上前,他盯着魏来。准确的说,是盯着魏来背后的那把长刀。

    他皱了皱眉头,低语言道。

    “我不明白,就你这样的家伙,怎么配得上他的刀。”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混账东西!

    “什么?”魏来愣了愣,不解的看向眼前的男人,一时间难以明晓对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到底由何而起。

    但萧牧却并未有与魏来解惑的意思,在说完这话之后,这位紫霄军的少统领便在那时面色一沉,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肃杀了起来:“给我拿下!”

    他此言一落,他身后那些早已将刀戟握在手中的甲士们顿时应声而动,齐刷刷的迈步向前,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将魏来的身躯笼罩,魏来的心头一凛,他深知自己决计不会是眼前这群甲士的对手。魏来明晓此事,更知道智取方才是上道。

    “怎么!?堂堂紫霄军当真要行这杀人灭口之事?”魏来在那时高声怒斥道,一只藏在袖口下的手却死死握紧,目光也越过人群落在那萧牧的身上,紧盯着这位少统领脸上的神色,似乎随时准备做些什么。

    “杀人灭口?”萧牧的眉头一挑,盯着魏来言说道,他的一只手伸出,那些已经做好了上前将魏来拿下的准备的甲士们令行禁止,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萧牧的嘴角上扬,问道:“你倒是好生与我说上一说,到底你身上的哪一点有值得被我杀人灭口?”

    萧牧的语气极为不善,带着些许不屑与轻挑,甚至还有一股深深的恶意。但这股恶意到底从何而来,魏来无法知晓真切。

    他也没有时间去细想此事,他见萧牧入套,便朗声继续言道:“这位老妇人亲眼所见,是你萧统领麾下的紫霄军掳走了他的孙儿,我为此事前来求见,先是你麾下的士卒将我们拒之门外,我不得已引出统领一见,可统领同样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将我与这位老婆婆收押。”

    “起初这位胡婆婆与我言说是紫霄军掳走了胡乐,我尚且还并不相信,毕竟紫霄军名声在外,宁州上下百姓交口称赞,都言三霄军皆是为国为民,亦能征善战的忠义之士,又怎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可如今呢?下到看门的士卒,上到你这位统领大人,都并无一人愿意听我们一言,这难道不就是心中有鬼,想要杀人灭口吗?”

    在听闻魏来此言后,那萧牧的眉头一挑,竟是言道:“好!今日我便让你心服口服,哑口无言。”

    平心而论,从一开始魏来动用体内灵力激荡出浩大威势以及他之后所言之物,其间种种早已透露着一股浓浓的激将法的味道。即使魏来本人对此也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是秉着姑且试上一试的心思,试探一番,却不想这般拙劣的技法,竟然在这位盛名远扬的翰星榜榜首身上如此适用,几乎不用魏来多做其他旁敲侧击,对方便会如他所愿一般随着他的话一步步走入他的陷阱。

    这样出人预料的顺利,反倒让魏来有些不安。

    而这时说罢那番话的萧牧侧眸看向一旁的妇人,沉眸问道:“你说是我麾下的紫霄军掳走了你的孙子?那好!你证据何在?”

    萧牧倒是并未有乘人之危,亦或者在这样的喝问中裹挟任何的灵力,以此震吓老妇人。当然,这样的做法也着实没有必要,毕竟单单是萧牧身后那群甲士手中所握的明晃晃的刀刃便足以让这位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老妇人心生胆怯,面色苍白。不过在数息之后,对于自己孙子的担忧还是战胜了胡素白内心的惊惧。她咬着牙低声言道:“在半个时辰前,我亲眼所见,就是紫霄军的军爷们抓走我的孙子……”

    “这就是你的证据?”但遗憾的是,饶是这番话的说出已经让老妇人鼓足了勇气,但入了萧牧耳中,换来的却只是对方这样一句,冷冷的嘲讽。

    “魏公子……我真的看见了……”胡素白也清楚自己的一家之言难以真的说明什么,她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注在魏来身上,“你帮我给这位将军好好说一说,我真的没有骗人。”

    “哼!”但这话方才出口,一旁的萧牧便一声冷哼打断了胡素白的自语。

    “三霄军的甲胄制式几乎相差无几,只有胸前的云印有所区别,半个时辰前天色早已暗下,就是正常人也难以在这样暗的天色下分辨出三色云印的区别,就算真的是我紫霄军的人掳走了你口中的孙儿,你一个老妪岂能看得真切?分得清那是三色云印中的哪一道?”

    “再者言,就算你看得真切,我紫霄军既然也想要杀人灭口,那又何须着甲胄出行,岂不落人口实?”

    萧牧厉声呵斥道,每一言说出都让老妇人的身子颤抖一次,却也不知到底是被萧牧的气势所震,还是真的源于某些心虚。

    看着在萧牧呵斥下,而身子颤抖,脸上发白的妇人,魏来的眉头也随即皱起。他在此之前,心底对于老妇人的一些行为也确实有过一些怀疑,就正如萧牧所言一个老妇人能够在那样的环境下认定行凶之人便是紫霄军,单单是这一点便很是值得商榷。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而萧牧见胡素白此状,自然愈发笃信自己的判断,他冷哼一声继续言道。目光却于那时从胡素白的身上移开,落在了魏来身上:“很多时候,盲目相信他人,并不能彰显你的大义,更多的只能让人看清了你的无知。”

    萧牧这话带着些许说教的味道,魏来的眉头也因此皱得更深了几分,那位胡素白此刻愈发的慌乱,她连连摇头,焦急的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说谎,真的就是紫霄军的人掳走了胡乐,我不会认错的!!!”

    “刁妇,你可知诬陷紫霄军,罪当何如?”萧牧冷声喝道。

    之前被萧牧一番连珠炮一般的提问吓得手足无措的老妇人这时似乎也豁了出去,反倒了没了方才那般的恐惧,她闻言高声应道:“民妇清楚,轻则流放边疆,贬为奴籍,重则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这番回应倒是让魏来与萧牧的眸中都在几乎同一时间闪过一抹异色,显然能将这样的话说出的老妇人决计不会是寻常妇人那般简单。

    “哦?看样子还是有备而来,那你倒是与我说说,你是如何确定抓走你孙儿的人就是我紫霄军的人呢?”萧牧再次问道,这个问题亦是胡素白所言之物中最关键的节点。

    魏来见状也索性收声站在了一旁,盯着那老妇人,同样也想要弄清楚这其中就里。

    胡素白这时大概也想明白了自己的一言一行直接关系到胡乐的生死,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方才言道:“民妇年迈老眼昏花,加上那些军爷们出手时并未穿戴甲胄,民妇自然无法从军爷们的装束中判断他们的身份。”

    “但是,我认得紫霄军的佩刀。”说道这处,胡素白顿了顿,她佝偻的腰身在那时低得更深了些许,浑浊的双眸中也隐约泛起某些光芒,像是在用心的回忆起某些被埋藏在她脑海深处的记忆。

    “雨幕。这是紫霄军佩刀的名字,它的刀身总部开有一道独特的血槽,配合紫霄军特有的出刀方式,出鞘时会发出一阵如雨落入地的声音,当无数紫霄军在一起出刀时,这样的声音连在一起,就宛如暴雨倾泻,故而……故而取名雨幕。”

    “民妇虽然眼盲,但耳朵还算利索,我挺得真切,那些恶人们出手时,他们的刀就响起了这样的声音。”说着,胡素白哐当一声便在萧牧的跟前跪了下来,凄声高呼道:“大将军,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请大将军明鉴,救救民妇的孙儿!”

    魏来对于所谓的三霄军所知不多,自然也无法去分辨胡素白所言之物的真假,但在老妇人说着这些的过程中,魏来一直死死的盯着萧牧,见对方在听闻这番话后,面色渐渐变得凝重,魏来便知,恐怕这老妇人所言之物与真实情况相差无几。

    果然在数息的沉默之后,脸色阴沉的萧牧在盯着那叩拜在身下的妇人看了一眼后,转头瞟向站在身旁的副官,轻语道:“去查查营中士卒的调配几率,还有清点库房中的兵器可有失窃。”

    那副官闻言赶忙领着一群士卒退回到军营之中,而胡素白听到这话,也知萧牧显然已经有了动摇,她赶忙又是一阵千恩万谢,也不顾地上积雪的幽寒,便要继续朝着萧牧磕头。但这一次,她的头还未落下,那站在军营门口的萧牧便伸出了手,一股紫色的灵力便从他的手中涌出,将跪拜在地的老妇人的身躯包裹,然后不由分说的将胡素白的身子抬了起来。

    魏来将此番情形看在眼里,虽然嘴上依然保持着沉默,但心底对于这位萧家大少爷,却有了些许改观。

    不消一刻钟的光景,那位奉命离去的副官很快便带着诸多士卒再次来到了军营门口,胡素白顿时扬起了脖子,一脸期待的看着那副官。而那副官却是面色难看,将脑袋凑到了萧牧的耳边就要低语些什么。萧牧领兵多年,自然看出了这副官的异样,他的双眸一凝,冷声言道:“既然别人都已经问罪问到们门前,哪还遮遮掩掩些什么?查到了什么一并说来。”

    那副官听闻此言虽仍然有所迟疑,但于数息之后,还是咬牙言道:“下官方才查到,今日戌时之前,有七位牙将奉命离开了营地,至今未归。”

    “嗯?我怎不知晓此事?是何人调遣?”萧牧皱眉问道。

    这个问题让那副官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支支吾吾了半晌,竟是也未有给出答案。

    “让你说,你便说!怎么?还要我亲自再去营房去看上一趟吗?”萧牧沉眸喝问道。

    这话出口,那副官的身子一颤,终于是收起了想要蒙混过关的心思,他于那时言道,声音虽然小了不少,但魏来与胡素白还是听得真切:“是少公子用大统领的令牌,遣走的几位牙将。”

    “混账!”听到少公子三字的刹那,萧牧像是想明白了些什么一般,他在那时怒骂了一声,又问道:“他可有说是何事由?”

    副官摇头:“营中文书上并未记载。”

    萧牧听到此言,眉宇间的戾气更重,他咬着牙低语道:“派人去查,翻遍整个宁霄城也要给我把那混账东西找出来!”

    到了此刻,任谁都看得出萧牧显然已经怒不可遏,那副官跟在萧牧身边多年,自然最为清楚他的性子,他可不会在这时去触萧牧的霉头,他赶忙点了点头,便要退下,去安排萧牧吩咐下来的事宜。

    “不用了。”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忽的从夜色中传来。只见一位管家打扮的男人正从夜幕深处走来,他来到了这军营门前,朝着高台上的萧牧拱了拱手言道:“我家少主早就料到萧将军会有此番困扰,于此之前我们便为将军查到少公子的所在。”

    “是你?!”瞥见来者模样的萧牧眉头一挑,似乎对于这男子极为熟悉,他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却并未去质疑对方所言,而是直接问道:“那混账现在何处?”

    “白鹤客栈。”男子如此言道。

    萧牧一愣,心底叨念着白鹤客栈四字白鹤客栈本就是他萧家的产业,他自然是知晓此刻白鹤客栈中住着的贵客是何方神圣,再一联想近日来他爹萧白鹤的行径,某些并不让萧牧乐观的念头终是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却还是在数息之后从嘴里挤出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字眼:“走!”

    ……

    数百名紫霄军在前方开路,厚重的铁甲所过之处阵阵闷响,已是夜深人静的宁霄城被这紫霄军的行军所惊醒,所过街道的两侧院落中不乏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后,点着灯笼眺望街中景象的百姓。

    魏来三人跟在紫霄军的大部队身后,与之一同朝着白鹤客栈所在之地靠近。

    “姑爷觉得这位萧统领何如?”这时那位被徐?称为笛叔的男人忽的出言问道。

    魏来一愣,侧眸看了一眼这一副管家打扮的男人,他的模样极为普通,尤其是在最初的相见时,这个家伙游刃有余的安排着魏府中的诸多事项,也将孙大仁等人各色古怪的要求一一满足,那般左右逢源的架势,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泥鳅,而非什么暗霄军统领。

    况且暗霄军这个辞藻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玩味的东西,至少在魏来的记忆中,他可从未听任何提起过这宁州除了青、紫、赤三霄军外,还有别的什么军队的存在。可无论是徐?还是方才的萧牧似乎对于暗霄军以及这位暗霄军统领的存在都早已知晓,魏来暗暗思忖着这是否意味着这宁州搅动的风云下,远不止三大家族在相互斗法,还有某些不曾浮出水面,但当权者却心知肚明的存在也在暗中搅动风雨。

    但这些毕竟只是题外话,魏来想到这里,便暂时将这些思绪压下,言道:“还不错,至少目前看起来还算是个讲道理的家伙。”

    “是啊,还不错。可惜这宁霄城城里,这样讲道理的家伙可不多了。”男人闻言点了点头,但话说着说着却变作了叹息与感慨。

    魏来确实难以对对方的这番话感同身受,也不知当何意回应,故而思前想后之后,只能转移了话题,问道:“笛统领是怎么发现那些恶人藏在白鹤客栈的?”

    笛姓男子闻言笑了笑:“认识的朋友多了一些,什么事情这个不知,那个人说不得在某时便不自觉的看到过,多问问,就知道了。”

    男人的话说得轻巧,魏来却还没有天真到真的将此事当做巧合。他暗暗心惊于这笛姓男子的可怕的情报网,要知道男子来到紫霄军的军营前时距离胡素白上门求救也才堪堪过去半个时辰不到的光景,再刨去男人来回奔走所花去的时间,他真正探听到这个情报实际恐怕只用了一刻钟不到,这便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男人的眼线恐怕已经是遍布整个宁霄城。

    而这样一支隐匿在暗处,又拥有如此可怕情报网络的组织为何会听凭徐?调遣,又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

    不过今日这样的事情着实太多了一些,魏来也没有心思去一一深究,他点了点头,随即便转头看向一旁一直一脸紧张的胡素白,轻声宽慰道对方。他很清楚,胡乐短时间内应当并无大碍既然已经查到那位调走紫霄军的萧家少公子此刻身处白鹤客栈中,那之前魏来认为对方与天阙界那位宋世子之间有所联系的猜测也自然得意证实。如此一来,对方掳走胡乐很大程度上便是为了威胁魏来,那这么想来,短时间内,胡乐理应没有性命之忧。

    胡素白听闻此言虽然嘴上连连道谢,但无论是她缄默不语的状态,还是那无处安放的双手都将此刻她内心的不安展露得可谓淋漓尽致。

    魏来也知关心则乱的道理,索性便不再多言沉默着随着众人一道前往白鹤客栈。

    ……

    白鹤客栈所在的宁安街,是号称人间仙境的美妙之地。在这条长街上,你可以寻到你想要寻到的最美的美人,也可以买到出自前朝大家之手的字画,亦可以喝到酒香溢满整个街口的美酒。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的荷包里穿得有足够多的银子。

    此刻早已到了子时,这般深夜,宁霄城的别处,哪怕是最为繁华的浔阳街此刻也早已人迹罕见。可这安宁街桑却依然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随处可见喝得酩酊烂醉的锦衣公子,也随处可听到美娇娘的娇声轻啧。宁安街就仿若一座与世隔绝的不夜城,萦绕着一股让人忘却“城外”世界的旖旎气息。

    而萧牧带来的紫霄军却极为粗暴的踏碎了这股旖旎。

    紫霄军横冲直撞,将那些在街道上东倒西歪的醉汉掀翻,将不长眼睛前来招呼的老鸨们驱赶,一路长驱直入,直直的来到了位于街尾的白鹤客栈外。

    客栈门口负责值夜的小厮正靠着房门昏昏欲睡,紫霄军到来的响动将小厮从睡梦中惊醒。

    这小厮倒是记性不错,一眼便看出了来者赫然便是萧家的大少爷。他麻溜的擦去自己嘴角的哈喇子,快步迎了上去,他一边走,一边一脸谄媚之色的言道:“萧少爷这么晚了来客栈做什么?是要见哪位贵客吗?需要小的帮忙通传一声吗?”

    这番话方才说完,那小厮还未来得及走到萧牧的身前。

    一股磅礴的杀机忽的从萧牧的体内涌出,那上前而来的小厮被那股气机所震,身子一个趔趄,便狼狈的栽倒在地。而当他带着困惑抬头看向自家少爷时,却见萧牧将手中的长刀猛地砸向地面,张开嘴朝着客栈所在方向,高声喝道:“混账东西!给我滚出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问责

    萧度诚惶诚恐的看着坐在厢房中的那几道身影。

    他很是认真的听着他们所谈论的每一个字眼,讲述的每一件事情,唯恐遗漏了半个字眼,便遗漏了一场天大的机缘一般。

    毕竟眼前的这群人是萧度无法想象的存在。

    哪怕是那位他平日里得小心伺候着的主家少公子,在这群人面前也得畏首畏尾,甚至连与他们同座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站在一旁旁听。

    “那个贱民没死吧?把他带来我亲自问问。”这时,在座的一位身着锦衣的少年忽的言道。

    那是一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可萧度却并不敢因为对方的年纪而对他生出半点的轻视。

    “快!抬进来给大人过目。”他在听闻那少年此言之后,便赶忙朝着屋外言道,唯恐自己手脚慢了半点,惹得这些大人物们不悦,耽搁了主家少爷的大事。

    门外的几位甲士倒也都是些心思机敏的家伙,听了萧度的喊话,当下房门便被推开,随后又二人走入,架着一个道浑身瘫软身影从地面拖行而过,来到了房门内坐着的几人的中央。

    那是一位已经陷入昏迷的年轻人,他的衣衫褴褛,漏出在外的血肉要么青紫红肿,要么便有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些伤势都被人有意控制在一个不至于伤到要害、危及性命的程度,但这些伤势却密密麻麻的分布在此人周身各处,以至于此刻他的身上几乎寻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这番模样,实在让人很难说清,依然留存着些许气机对于他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嗯!怎么这么恶心?!”坐在那少年身旁的一位少女瞥见了那人的这幅模样,皱了皱眉头,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满脸嫌恶的说道。

    这少女的年纪比起方才出言的少年又要小上几分,但萧度却明白,这个少女的地位比起那姓宋的少年却只高不低这少女生得极为漂亮可人,萧度自走入这房门开始便注意到了这少女的存在,他虽然一直站在门口处侍奉,但眼神却忍不住时不时的偷偷朝着那少女身上打量,正因如此,他也才发现,那位宋姓少年言辞间颇为自傲,连主家的少公子萧蒙他也不曾放在眼里,言语间多有奚落,可面对这少女时,却极为收敛,甚至隐约有讨好的意味。

    也真是如此,在少女说出此言时,萧度连忙从一旁窗口处扯下一道帘布,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那屋中,将帘布一把盖在了那昏迷之人的身上。

    “小的们粗野惯了,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与诸位大人见谅。”随即,萧度又低声言道,态度与语气都极为谦卑。

    那还在为这浑身是血之人而气恼的少女见状,先是一愣,随即朝着萧度展颜一笑,轻声道:“萧哥哥,你这属下倒是个体贴人儿。”

    站在那位紫云宫卫玄老人身后的萧蒙闻言,干笑两声,正要说些什么,萧度却抢先言道:“都是少爷教导得好,来之前便给我们吩咐了,一定要伺候好诸位大人。只是小的们都是些武夫,平日里见惯了这些个死人活人,不觉有甚,方才就这样将这家伙提了上来,绝非我家少爷本意。我这就叫人用帘布将他过出去,清洗干净了再给诸位大人送来,好生审一审这恶徒。”

    萧度这番话说得极为讨巧,即将此番失误解释得密不透风,又将自己反应及时的功劳分给了主家的少爷,如此一来既免去了责罚,又讨得主家欢心,说得运气再好上一些,还能得到这些大人物的青睐,他们随意给上些机缘,于他来说便是一场天大的造化。

    “算了吧,就这样蒙着问吧,你想办法给他弄醒。”这时那少女朝着萧度甜甜一笑,嘴里如是言道。

    少女的年纪不大,身子骨尚且未有长开,但偏偏那稚气未脱的脸蛋上,一双眼睛宛如会说话一般,勾魂夺魄得很,哪怕只是被这双眸子带着笑意看上了一眼,萧度便顿觉心跳加速,脑中不免想入非非。

    但他好歹也是紫霄军中的牙将,多少还有些定力,他赶忙一咬舌尖,驱散了自己心中不切实际的旖旎念头,然后赶忙低下头诺诺的应了句:“是。”这便躬下身子,开始对着那昏死过去的家伙施展他最擅长的那套折磨战俘的手段。

    这是身为紫霄军牙将所必修的本事,两军对敌情报是尤为重要的东西,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便是此理。两军大战之前,必定会各自派出无数暗碟斥候游弋于战场周围,刺探彼此情报,而同样为了以防自己一方的情报泄露,双方也都会派出士卒严防死守,有时候运气好上一些,说不得还能抓住一两个斥候暗碟,这时候,审讯与折磨敌军的本事便显得尤为重要了起来。

    深谙此道的萧度伸出手握住了那倒在地上之人的手,一股灵力在那时被他激发,涌入那人体内。

    那人裹藏在帘布之下,依然生死不知的身躯随着这股灵力的涌入,方才一动不动的身子猛地一颤,嘴里也发出一声闷哼,帘布下的脑袋缓缓抬起,有些茫然的看着屋中的众人。

    胡乐在短暂的迷糊之后,很快便记起了自己的处境。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他认出了在座几人中的那么些个熟面孔紫云宫那位曾经许诺让自己入其门下的长老、他不小心冲撞了的那位天阙界世子、还有萧家的少公子。只是越是认得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胡乐的心底便越是疑惑他们到底为何要将他掳来?他这样问着,语气中不可避免的充斥着慌乱。他同样也试图站起身子,可刚刚用上了些力道,浑身上下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胡乐不得不暂时将这样的念头作罢。

    “做什么?!”这时,那位宋斗渊猛地一拍身旁的案台,勃然大怒道:“说!是不是你那日盗走了我天阙界大孽界的修行法门!?”

    这个问题在第一次昏迷之前,胡乐便被那些个忽然涌出来将他掳走的家伙们询问过多次,甚至为此他还遭受了好一阵毒打,可胡乐哪里知道什么大孽界,他自然矢口否认,可这群家伙却像是认准了他便是那所谓的盗贼一般,不停的对他拳脚相向,甚至施以酷刑,直到他昏死过去方才作罢。

    此刻再次被人问及这个问题,胡乐想也不想的便连连摇头,嘴里连忙说道:“小的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大孽界,一定是大人们弄错了!”

    “哼!除了你没有人有机会接近我盗走大孽界的修行法门,况且你与那小子走得如此之近,也只有你会将盗走的法门交给那小子,让他偷学了我天阙界的功法。”那宋斗渊显然并不愿意多给胡乐半点辩解的空间,直接便将这罪名不由分说的扣在了胡乐的头上。

    胡乐甚至不知道宋斗渊口中的那小子到底是谁,但被人忽然按上了这样一个足以危及性命罪名,胡乐也没有心思去寻根问底,只是本能想要继续为自己辩解。

    “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宋斗渊却一声暴喝,打断了胡乐将要出口还未出口的话。说罢这话,宋斗渊转眸看了一眼身后的萧蒙,语调低沉的再言道:“萧兄,让他画押吧。”

    萧蒙闻言,眉头一皱,他下意识的侧头看了看一旁的卫玄,只见那老人朝着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萧蒙这才压下了些许心底的不安,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写满字迹的信纸,迈步走向胡乐,而立在门口处的萧度见状也意会过来,再次迈步来到了萧蒙身旁,伸手抓起了胡乐的手,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印泥中一摁,下一刻便用将胡乐沾满红色印泥的手放到那章信纸上。

    胡乐见状顿时反应了过来,这是要将他屈打成招。他哪里肯依,便在那时疯狂的挣扎了起来。可是如今的他浑身是伤,又哪能挣脱萧度的束缚?一番挣扎下来,除了拖延些许时间外,便再无其他任何用处,他的手还是在萧度的拖拽下慢慢的靠向萧蒙手中的那张信纸。

    胡乐心头绝望不已,他抬头看向就站在自己身前的萧蒙,就像是要奋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朝着萧蒙高声说道:“萧大少爷,是我!胡乐啊!你忘了在白马学馆的时候,我们一起吃过饭的!我还帮你做过学院的课业,顶替过你值夜的责罚!”

    萧蒙有那么一段时间也曾被萧白鹤送入过白马学馆中,为的就是治一治他那懒散的性子。期间他倒是与胡乐有过那么几次接触,毕竟胡乐也算是白马学馆中出了名的人物但凡能赚到钱的事情,这个家伙便一样不会漏下,而萧大少爷对于学馆中诸多要求课业都厌烦不已,期间故而便有过了那么几次花钱让胡乐帮忙应付学馆中各种琐事的交集。

    之前因为夜色太深加之自己也未有往这方面去细想的缘故,萧蒙并未注意到胡乐的身份,此刻听闻对方这番话,方才觉得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胖子颇有几分眼熟。

    这让萧蒙的心头一颤,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滞了下来。

    坐在一旁的那位卫玄瞥见了萧蒙的迟疑,他的眉头一皱,藏在袖口下的手猛地屈指一弹,一道气劲从他的指尖涌出,拍在了萧蒙的背上。不曾想过还有这番变故的萧蒙在那时身子一顿,朝前倾倒过去,手中那份写满了供词的信纸正好向前,撞在了胡乐被萧度拉扯着,伸出的手上,于是乎,胡乐的手印便摁在了这信纸之上……

    方才还在拼命挣扎,嘴里亦不断求饶的胡乐,在那时脸色瞬息煞白,他的挣扎与求饶戛然而止。整个人宛如失了气力一般的瘫软了下来,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他很清楚,这样一份供词签下之后,等待他的将是何等悲惨的命运,甚至下一刻说不得他们便得将他灭口。

    “混账东西!给我出来!!!”

    可就在这时,客栈外却忽的传来一声怒斥,伴随着的还有一股浩瀚的气势朝着此间涌来,即使隔着楼板,在场众人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发声之人语调中所裹挟着的磅礴怒气。

    “是谁如此恬噪?”坐在首座上的黑衣老人眉头一皱,沉眸问道。

    却见手握着那封供词的萧蒙脸色瞬息变得煞白,而那几位被萧蒙带来的牙将们更是头顶大汗淋漓,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原地。

    坐在侧座的卫玄也在那时站起身子,快步来到房门的一侧,透过窗户朝着屋外看去,好一会之后,他方才收回目光,又看向屋内众人,言道:“是萧牧。”

    “就是那个宁州翰星榜榜首?”天阙界的那位少女闻言眼前一亮,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下来,一脸好奇的问道。

    “哼?什么榜首?不过是蛮夷之地的鸡首而已,不及凤尾一羽。”见自家师妹对于萧牧露出了极感兴趣的神情,宋斗渊顿时心生不快,于那时冷哼一声言道。

    少女并不理会宋斗渊所言,只是依然双泛光的盯着窗户口的方向。

    “萧贤侄勿需担心,此事是老夫知会你所行之事,大公子若是真要责罚,那也得算在我天阙界的头上,与贤侄无关。”而一旁身着黑衣的左先生却并不理会后辈们的言论,他看出了萧蒙对于那位萧牧的畏惧,微微一笑,嘴里如此宽慰道。一边说着,随即也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出,在途径房门口时,他又瞥了一眼站在房门口的几位牙将,言道:“把他带上,我代你们去给大公子请罪。”

    那几位牙将闻言心头稍安,自然不敢违背老人的意思,赶忙上前将那瘫坐在地的胡乐架起,跟上了左先生离去的步伐。

    ……

    一行人随着左先生来到白鹤客栈的门口时,白鹤客栈外早已聚集了一大批从宁安街各处涌来的看客。

    哪怕是对于此刻身处宁安街的这些大人物们来说,眼前的景象也算得极为稀奇,这白鹤客栈怎么说也是萧家自己的产业,如今却被萧牧带兵围堵,这样的局面自然极易激起不知情的看客们汹涌的好奇心。

    萧蒙跟在左先生的身后,远远的便瞥见了站在一群甲士之前那位青年将领,他缩了缩脖子,将脑袋压得极低,可这显然并不能骗过萧牧的眼睛。

    “给我滚过来!”那道阴冷的声音远远的便从客栈外传来,正想着躲到人群之后的萧蒙身子一颤,僵在了原地。

    好在那位左先生在那时迈步上前,巧妙的将萧蒙的身形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只听左先生朝着不远处的萧牧言道:“萧贤侄,这么晚了来白鹤客栈作甚啊?”

    左先生说这话时脸上荡漾着明媚的笑容,好似当真对此并不知情一般。

    萧牧见着对方,也是一愣,赶忙在那时拱手朝着对方一拜,恭敬言道:“萧牧见过左先生。”

    左先生倒是颇为满意对方恭敬的态度,看向萧牧的目光中也不乏由衷的赞叹相比于萧白鹤通过各种关系送入天阙界为徒的小儿子萧蒙,左先生倒是更愿意将这位萧大公子收入门中,哪怕对方已经过了入门修行最好的年纪,但以萧牧所表现出来的心性,完全足以密布年龄上的缺陷,日后说不得能在天阙界中取得不菲的成就。为此左先生也曾向萧白鹤抛出过自己的橄榄枝,但萧白鹤却苦笑着拒绝了此事,理由也极为简单,他言说萧牧无心加入任何宗门,更愿意投身军旅,为国效力。

    但左先生并不将这样的说辞放在心上,毕竟萧牧有这样的想法大概只是因为于此之前他并没有与天阙界接触的机缘,而当这样的机缘来临时,左先生并不认为能有任何人会有拒绝天阙界的勇气,至少在左先生前几十年的人生中,再自视甚高的天才妖孽,最后都免不了在天阙界三个大字下,伏首低头。

    “萧贤侄这般大张旗鼓,不知所为何事啊?”念及此处,左先生眯着眼睛笑问道,态度和蔼,想着以此拉近与萧牧的关系,为自己之后的打算做好准备。

    萧牧恭敬应道:“家弟违反军纪,调兵私用,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拿他回去问责的。”

    而这时魏来也扶着胡素白来到了人群前,老妇人虽然老眼昏花,但还是一眼便望见了自己那位被两位壮汉架着的脸色惨白的胡乐。

    “乐儿!”一路上担惊受怕的老妇人在这时再也憋不住自己心底的忧虑,朝着胡乐便高呼道,胡乐听闻此言,也是身子一震抬头看向人群中与魏来并肩而立的妇人。

    在短暂的惊喜过后,胡乐便担忧的惊呼道:“婆婆!你怎么来了?”

    “将军,那就是我孙子,你快些救救他!”胡素白确认了自家孙子的身份,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拉着一旁萧牧的甲胄便焦急的言道。

    萧牧不语,只是看了一眼胡素白身旁的魏来。魏来意会,赶忙伸手拉住了胡素白,嘴里宽慰道:“婆婆莫急,萧将军定会为你做主。”

    大概是因为魏来前后已经救过他们婆孙数次,胡素白闻言之后,虽然依然悬着一颗星,但多少是暂且安静了下来。

    这时萧牧方才再次转头看向那左先生,笑道:“先生也看见了,我这弟弟,平日里家中娇惯过了头,飞扬跋扈得很。今日掳了这妇人的孙子,我若不好生管教,传出去坏的是我萧家与紫霄军的名声。却不想正好撞见左先生与卫老在此,冲撞了二位,明日晚辈必负荆请罪,任由二位责罚。”

    说罢这话,萧牧的目光一凝,又一次落在了人群后的那位萧蒙的身上,怒斥道:“混账!还不给我过来?”

    萧牧这番越过左先生直接喝骂萧蒙的做法怎么看都有些失礼,在他那声暴喝出口的刹那,身着黑衣的老人脸上的笑容一滞,眉头也微微皱起。一旁的卫玄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打着圆场说道:“萧牧!做什么呢?你这火爆脾气到底是跟谁学的,怎么也不问问缘由,便大声嚷嚷呢?”

    卫玄与萧家素来交好,论起辈分,萧白鹤还得唤他一声叔叔,他这番训斥之言倒并未有什么不妥。而说罢这话,他的语气有平复了些许,再言道:“况且此事也不是蒙儿肆意妄为,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萧牧听到这处,眉头一挑,追问道:“那卫玄爷爷这么做又是为何?”

    卫玄没好气的瞪了萧牧一眼,伸手指了指身后那被二人架着形容狼狈的胡乐言道:“这家伙偷盗宋世子的功法,此事稍有不慎变得引起天阙界与大燕不合,事急从权,我这才让蒙儿调派了些人马抓了那贼人,为宋世子与左先生查清楚罪魁祸首。”

    “这样吗?”萧牧对此不置可否,他这样说着,又问道:“那查得如何?”

    卫玄见状暗以为他说得已经足够明白,以萧牧的聪颖想来也会明白这其中的轻重缓急,断没有理由与天阙界的这些大人物们为难。他借着萧牧的问题便言道:“已经查得清清楚楚,贼人也已认罪伏法。” 说着,卫玄还朝着身后的萧蒙使了个眼色,萧蒙顿时意会,赶忙领着手下的牙将,架着胡乐走上前来,同时也将他手里那份胡乐已经画了押的信纸递上前去,但饶是到了这时,萧蒙依然有些畏惧自己这位哥哥,伸出去的手畏畏缩缩,目光也闪躲游离,似乎并不敢与萧牧的目光接触。

    萧牧脸上的神情冷峻,他极不客气的伸手从萧蒙的手中取过那信纸,低眸看去,将信纸上所写的内容一一读来。

    整个过程萧牧脸上的神情都未有半点的变化,而这也让一直紧张的注视着他的萧蒙莫名的心底愈发不安。

    百来息的光景之后,在整个宁安街达官显贵们的注视下,这位紫霄军的少统领终于收回了落在那信纸上的目光,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弟弟,眸中的光芒平静了下来,没了之前那番怒气冲冲。萧蒙见状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却听萧牧问道:“你知道这份供词上写的是什么吗?”

    萧蒙闻言,目光下意识的朝着萧牧身后站着的魏来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低声言道:“知道。”

    “知道。”萧牧重复着自己胞弟的话,却未置可否。

    一旁的卫玄见状赶忙为萧蒙说着好话:“蒙儿这一次可是全程参与了对这贼人的审问,供词也检查了数遍,你大可放心。”

    萧蒙感激的看了卫玄一眼,终于在那时鼓起了勇气要对着萧牧说些什么。

    啪!

    可就在这时,那叠信纸却猛地被萧牧狠狠的扔了过来,重重的砸在了萧蒙的脸上。

    大抵是未有想到萧牧会有这番行径,被那叠信纸扔在脸上的萧蒙有些发蒙,不待他反应过来,一只手紧接着那叠信纸,狠狠的甩在了他的侧脸。

    火辣辣的剧痛从侧脸传来,伴随着的还有萧牧的冷冽的声音:“那你就是诚心要将我萧家与紫霄军置于死地了,对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波三折

    萧蒙当然没有想到萧牧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对他。

    满心想要做好一位和事佬的卫玄也没有想到萧牧会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

    至于以左先生为首的天阙界三人,同样也没有想到,萧家的人有在事关天阙界的事情上使绊子的胆子。

    而一旁更像是旁观者的魏来,也没有想到萧牧的这番行径,但相比于萧牧的做法,更让魏来未有预料的是那份萧蒙递上来的所谓的供词在萧牧低首看着那张写满胡乐供词的信纸时,就站在萧牧身侧的魏来也恰好用眼角的余光将信纸上的内容浏览了一个大概。

    在此之前,魏来便有所预料,认为萧蒙领紫霄军掳走胡乐,极有可能真正的目的是冲着他来的。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身为北境第一神宗的天阙界所用的办法,却是如此下作,几乎已经到了与那市井之徒泼皮无赖相互斗殴时的下三滥招式无异的地步。

    那供词上的内容看似繁琐,其实归根究底也只有一个意思,便是言说胡乐受了他魏来的指使,在前日借着寻人的由头去到了白鹤客栈,接近到宋斗渊的身边偷走了宋斗渊身上那记录着大孽界修行法门的文书,送入了魏来手中。平心而论,哪怕只是简单的浏览了一遍魏来依然能够轻易的从这份所谓的证词中指出至少四处以上的不妥亦或者有待推敲之处。而若是细看一番,那估摸着这个数字至少还得往上再翻上一番。可这供词越是看上去破绽百出,从某种意义上也越是能说明,这些天阙界的大人物们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决心。

    魏来这边心底暗有思量,而另一边,白鹤客栈的门前却因为萧牧如此大胆的行径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之中。

    这样的死寂一直持续到十余息的光景之后,那位左先生方才打破这份死寂,老人压低了嗓音,同时压了心底翻涌的戾气,盯着萧牧问道:“萧贤侄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

    左鸣,素来笃信天阙界的高人一等,这世上的所有生灵,除开疆域辽阔的大楚,其余上至皇权下至宗门,在面对天阙界时都需要低头俯首,这几乎已经是整个北境公认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一旦经历得多了,经历得久了之后,在左鸣的心底就免不了将之当做了真理、视之为天经地义。

    于此之前,他已经将事情的过程与起因以足够明白的方式告诉给了这个他还算欣赏的后生,而对方也应该承下他这份不追究他贸然冲撞,反倒还为他开脱的情义。身为上位者,偶尔向下位者散播一些善意,在大多数时候,并不会减少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威严,反倒会让对方愈发的心悦诚服。在之前的很多年光景里,这样的手段左鸣用来都是屡试不爽。

    但偏偏,这个叫萧牧的年轻人非要做出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来,饶是以左鸣自认为还算不错的心性,此刻也不免心头暗暗恼怒,但他仍然记得此行来到宁州的目的,更记得现在他要做的是哪件事情。故而他压下了心头的不快,只是低语问出了方才那个问题。

    萧牧面色如常,转头看向左鸣反问道:“古来有言长兄为父,我代父训子,先生以为何有不妥?”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神色平静,嘴里的语气亦是不卑不亢,既不咄咄逼人,亦不卑躬屈膝。这样的气度亦是让左鸣于此之前对萧牧青眼有加的主要缘由,只是之前看在眼中,暗暗心喜的气度,此刻却让左鸣心底怒气翻涌。

    “你要与我讲道理?”左鸣眯起了眼睛,低语问道。

    萧牧摇了摇头,恭敬说道:“晚辈不敢。”

    “不敢?”左鸣却是一声冷哼,目光一转,直直的落在了萧牧身后的魏来身上:“既然不敢,那便带你的人离去,我要好生惩治这盗窃我天阙界绝学的恶徒!”

    “先生要惩治谁是先生的事情,但晚辈今日却要……”说到这里,萧牧顿了顿,他的脚在那时猛地一跺地,目光越过他眼前已经耷拉下脑袋的萧蒙,看向萧蒙身后那群架着胡乐身躯的壮汉。萧牧冷哼一声,再言道:“为我紫霄军清理门户。”

    那些个壮汉在感受到萧牧目光时便是身形僵硬,而随着萧牧这话出口那群人更是头顶大汗淋漓,双脚打颤,几乎站不住身子。数息后,伴随着扑通一声闷响那些个壮汉便一一跪拜到了地上。

    而被他们架着的胡乐失去了旁人的支撑,身形一歪就要栽倒在地,魏来瞥见此景,他的目光一凝,身子便猛的跃出,转瞬来到了胡乐的身前,伸手就要将之栽倒的身子扶住。而那宋斗渊从瞥见魏来开始,他的目光就死死的落在了魏来的身上,见魏来要上前救援,他的双眸一凝,也在那时欺身而上,一只手伸出拦在了魏来的身前。

    魏来的脚步不停,他眸中一道寒芒闪过,胸前猛地亮起一道神门,金光与血光交错间,一道幽绿色的身影嘶吼着从那交错的光辉中杀出。直直的冲向拦在魏来身前的宋斗渊,那事物赫然便是被魏来炼化了的孽灵……

    看见自己辛辛苦苦在天阙界的砀闵渊中炼化出来的孽灵此刻在魏来的驱使下,对着他这个主人刀剑相向,宋斗渊心底可谓怒火攻心。他的面色一寒,大孽界的功法顿时在体内运转开来,数道孽灵浮现,便在那时就要拔刀而出,杀向被魏来驱使而来的孽灵。

    可就在这个档口,宋斗渊忽的瞥见了紧随孽灵而来的魏来脚上的速度不减,身形更快,而对方的嘴角更是在那时浮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好!”宋斗渊的心头一紧,记起了之前被魏来吞噬掉孽灵之事,已成惊弓之鸟的宋世子在这样念头升起的刹那,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赶忙又召回了自己那些辛苦凝练而来的孽灵们。而如此一来,他的身前便是空门大开,又由于召回孽灵的法门施展得匆忙,以至于此刻来不及在施展出其他的法门抵御那杀来的孽灵。于是乎……

    宋世子的身子被那孽灵狠狠的撞飞,狼狈的倒地,而魏来则极为轻松来到了胡乐的跟前,赶在他的身躯到底之前将之扶住,又退回到了萧牧身侧。

    这一切都发生电光火石之间,周围那些围观的达官显贵们见天阙界的那位宋世子狼狈倒地,一个个都不免发出一阵惊呼,暗暗为魏来的胆大妄为而惊讶诧异。

    站起身子的宋斗渊听闻这些惊呼,将之出于本能的理解成了这些边境贱民的嘲笑,这让宋世子的脸色愈发难看,几乎到了铁青的地步。

    “萧将军,你可看得真切,这小子方才使用正是我天阙界的神通大孽界,如此证据确凿,萧将军还有何为难萧蒙贤侄?”左鸣将魏来与宋斗渊的争执看在眼底,却并未出手阻拦的意思。直到这番争斗尘埃落定,他方才看向萧牧寒声言道,而对于萧牧的称呼也从之前的贤侄变作了生疏的萧将军,可想这位左先生此刻已经动了真怒。

    “晚辈愚笨,看不懂神宗的秘法,先生若是认为此人真的偷学了天阙界的神通,大可自行惩戒,这是天阙界的事,晚辈绝无插手的理由。”相比于左鸣语调中已经不加遮掩的怒意,萧牧的语气却依然保持着一股的冷静。

    左鸣闻言暗以为萧牧已经服软,他的脸色稍缓,正要说些什么。

    “但晚辈要料理不肖胞弟、要惩戒这些不尊军纪叛将,也请前辈不要插手晚辈家事。”可是左鸣的话还未出口,萧牧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你!!!”这听上去本是理所当然的话,却让态度方才缓和下来的左鸣顿时勃然大怒,他伸出手指着萧牧怒喝道萧牧的话旁人听上去似乎挑不出半点毛病,但左鸣却很明白对方的意思。

    魏来可是那头老狮子的外孙,那个整个燕地唯一让掌教大人忌惮的家伙的外孙。

    若非对方展露出了破解天阙界法门的本事,左鸣可并不想与之发生纠葛,但饶是如此,想要制裁对方,尤其是在这那头老狮子的眼皮底下,他就得寻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在道义上能站得住脚,也才能于掌教那里有所交代。

    可这萧牧却不知是真的不知变通,还是有意为难,偏偏就要“清理门户”,这事表面上看似乎并无关系,但只要细想便可知晓其中不妥左鸣想要的名正言顺是建立在萧蒙带着紫霄军审问胡乐之后得出证词的基础上的,而若是这一切真的无可挑剔,那做这一切的萧蒙以及数位紫霄军又何来罪责能够被萧牧责罚。

    “擅离职守、动用私刑、屈打成招,三罪并罚,你们都是营中牙将,依军法当如何处置,想来不用我来多说,自己回营中领罚吧。”但萧牧却铁了心一般,丝毫不讲左鸣的怒火放在心上,他盯着那些跪地的紫霄军牙将们,冷声言道。

    那些个穿着便衣的牙将们闻言,顿时纷纷面如死灰。

    三霄军军纪严明,放眼整个燕地在这一点上亦是首屈一指,如此三罪并罚,虽不至于处以极刑但却足够剥去他们的军职,再施以一些生不如死的皮肉之刑。而这对于这些大都出身并不算太好的牙将们来说,这样的处罚几乎便是断了他们的前程。

    他们开始朝着萧牧磕头,请求他原谅,又看向一旁的萧蒙,想要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萧家的少公子为他们求情。只是他们不知晓的是,面对自己的哥哥,萧蒙的处境可并不见得会比他们好上半点。

    左鸣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心底的怒火更甚,他侧眸瞪了一眼一旁同样因为这番变故而面色难看的卫玄,冷哼一声说道:“卫长老倒是给我天阙界接受了一个好朋友啊!?”

    天阙界能与萧家接触到,全靠紫云宫在其中牵线搭桥,为的也是让萧家承下这份恩情,彻底走上金后的战车,这本已双方都皆大欢喜的结局,却因为今日萧牧的一意孤行而有了裂纹,卫玄也有些不知当何以自处,面对左鸣的话里有话,老人一咬牙,看向萧牧低声言道:“萧牧,你这么行事可曾想过你爹、你萧家日后当何意立足。”

    将这番威胁摆上明面着实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手段,但若是因为萧牧的举动惹恼了天阙界,让金后与天阙界的联和出现了间隙,金后与紫云宫怪罪下来,就是卫玄也承担不起。所以到了这时,卫玄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只能将所有利弊都摆上明面,希望以此压住萧牧。

    但萧牧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在耳中,同样也不理会那些正在求饶的牙将们,而是将目光缓缓转到了萧蒙的身上。此刻的萧蒙虽然低着头,却似乎感受到了萧牧的目光,他的身子一颤,脑袋沉得更低了些。

    “身为萧家次子,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萧牧冷声说着,可话音一落……

    “萧将军左一个知法犯法,右一个清理门户,老朽可否问上一句,萧蒙公子到底所犯何时?”这时,左鸣的声音忽的响起。这时,这个老人的语调再也寻不到方才的怒气冲冲,反倒平静不少。

    萧牧闻言侧头看了身着黑衣的左鸣一眼,然后便又将目光落在了萧蒙的身上。他于那时不急不缓的朗声言道,声音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私调兵马,此为罪一。”

    “宁州律法,除非有州牧密令,否则青紫二霄军伍不可在宁霄城中行捉拿、审决之事,此为罪二。”

    “未定罪责之前,不可与燕地百姓施以酷刑。此为罪三。”

    说道这处,萧牧有意一顿,然后声音陡然被他拉高,他高声问道:“三罪并罚,萧蒙你可认罪?!!”

    萧蒙听此言,再也无法把持住自己的身形,身子一颤便在那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左鸣的脸色铁青,萧牧这话虽然是看着萧蒙说的,但却是说给他听的。他瞟了一眼散落一地的“供词”,咬着牙言道:“那以萧将军的意思,这些证词都是无用之物了,对吗?”

    “宁霄城只认由州牧府发出文牒,赤霄军抓捕归案,再由府中治中审核下印的供词。”萧牧低语道,平静的态度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而听闻这话的左鸣当然也明白了今日之事恐怕已不可谓,他怒极反笑,大声言道:“好!好!今日之事,左某记下了!”

    说罢这位天阙界来的大人物就要拂袖转身离去,俨然是已经准备吃下这道暗亏。

    ……

    拥堵在白鹤客栈外的看客们大都你推我攘,想要看清这场或许会影响到整个大燕局势的冲突最后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落下帷幕。

    而在距离白鹤客栈并不远的明玉楼上,一扇窗户缓缓关上。

    房间内灯火通明,桌上尚且摆着丰盛的菜肴,重新坐回桌旁的阿橙皱眉看着正自顾自为自己斟酒的男人,问道:“殿下深夜让我来此,就是为了看这出戏的吗?”

    袁袖春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他仰头饮下一口清酒,然后点了点头,问道:“橙儿觉得如何?”

    阿橙沉默了一会,方才言道:“萧牧忠烈,与其父左右逢源之态大相径庭,未来太子若是掌权,萧家长子,可堪大用。”

    正笑眯眯的盯着阿橙的男人听闻此言,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木楞的看着阿橙。

    阿橙疑惑,问道:“殿下?阿橙有说错什么吗?”

    这个问题仿若戳中了袁袖春的笑穴一般,这个男人在那时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阿橙愈发疑惑,却也不再追问,只是皱着眉头盯着房间中笑得前仰后合的男人她知道,他终究会告诉她答案的。

    而在约莫十余息的光景之后,袁袖春终于换过了劲来,他渐渐收敛起了笑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仰面饮下,这才言道:“橙儿所言当然无措,萧牧为人忠烈,确实是可造之材。但……”

    说道这处,袁袖春忽的话锋一转,脸色肃然了几分:“但更重要的是,经过此事,萧家与天阙界间必然生出间隙,以天阙界之霸道,恐怕难以容下萧家。金后为保住天阙界这块大旗,舍弃萧家便成了他们必然要做出的壮士断腕之举,那如此一来,萧家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夺嫡之争中,还能选择谁成为他们的依靠呢?”

    阿橙听到这处,面色一变,顿时反应了过来。

    “凌昭娘娘在天有灵,在保佑殿下啊!”阿橙由衷感叹道。随着魏来的拒绝袁袖春,袁袖春在宁州的布局便陷入了僵局。萧家与金后交好,徐家欲置身事外,之前与阿橙关系尚且不错的宁家在上次见面时也闪烁其词,态度暧昧。即使袁袖春求来婚约,将徐家绑上了战车,那宁州依然是三分天下,难有定论,而如今萧家一旦与金家决裂,那对于袁袖春来说,行事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能在这样的关头生出这样的变故,可谓是雪中送炭,阿橙生出是凌昭娘娘显灵的念头也不足为奇。

    但听闻这话的袁袖春却摇了摇头,他端着一杯清酒,迈步又走到了窗户口,望向那白鹤客栈前拥堵的人群,目光忽的变得深邃与阴沉起来,他喃喃自语道:“不对的,橙儿。”

    “这世上没有谁能保佑谁。”

    “只有我们自己……能保佑我们自己。”

    ……

    左鸣准备拂袖离去,这场闹剧似乎也要在萧牧对萧蒙的责罚中落下帷幕。

    魏来也暗暗松了口气,若非有萧牧的维护,哪怕那份供词真的破绽百出,但天阙界众人真的要为难于魏来的话,魏来也不见得能够应付。此事能如此作罢自然再好不过,魏来想着这些,将扶着的胡乐交到了身旁的笛姓男子手中,嘴里更是朝着一脸担忧的胡素白宽慰说道:“婆婆也勿需担心,伤势虽然吓人,但都避开了要害,回去调养一阵便可痊愈。”

    胡素白此刻对于救出自己孙子的魏来自然是百分百的信任,她连连点头,嘴里亦不忘言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可就在双方都准备“暂歇兵戈”,各谋后话时,从狼狈起身后便一直立在一旁静默不语宋斗渊眸中忽的亮起一道寒光,然后他朗声言道:“且慢!”

    说罢这话,宋斗渊便于那时迈步而出,在诸人或诧异或皱眉的注视下,来到了众人身前。

    他恶狠狠瞪了魏来一眼,然后朝着左鸣恭敬的一拜。

    “你要做什么?”左鸣皱起了眉头,语气不善的问道。他很清楚这位宋斗渊的性子,虽然左鸣自己的心底也充斥着被这蛮夷之地的刁民“戏弄”的愤怒 ,但他所存有的理智却让他压下了心底怒火,准备回去之后再行谋划,不愿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对魏来出手,与那头随时都注视此间的老狮子撕破脸皮。他这样问着,语调中不乏警告的味道,是唯恐这个家伙一时冲动,坏了宗门在燕地布局与谋划。

    宋斗渊很是清楚左鸣的担忧,但此刻的他眉宇间却没有左鸣想象中的怒火中烧,反倒是带着一股胜券在握的得意与冷静。

    “先生请看。”宋斗渊微笑言道,说着从怀里缓缓掏出了一样事物,递到了左鸣的跟前。

    瞥见那物,左鸣的脸色一变,低语问道:“这是那位给的。”

    “嗯。”宋斗渊眯眼笑道,然后他又问道:“先生以为可否?”

    这般态度恭敬,又无之前冲动行事的样子,让左鸣不由得暗暗对宋斗渊有了些许改观,他皱眉思忖了约莫数息的光景,然后便点了点头:“事关宗门兴衰,不容有失,你去吧。”

    得到这样答案的宋斗渊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恭敬的朝着左鸣点了点头,这才转身,面向萧牧等人。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当他的目光又一次的从魏来的身上扫过时,他又极为挑衅的朝着魏来撇了撇嘴。

    “萧将军,你此举恐怕不妥。”这时,宋斗渊方才朝着萧牧言道。他的语气古怪,甚至带着一抹幸灾乐祸的味道。

    萧牧头也不抬的反问道:“宋世子有何高见?”

    “萧将军说萧蒙兄弟有三罪,一曰私调兵马,二曰越责拿人,三曰以私刑问讯。在下刻有说错?”宋斗渊笑眯眯的反问道。

    萧牧也从此刻宋斗渊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他第一次抬起头正视这位天阙界的世子,问道:“没错。宋世子想说什么?”

    宋斗渊又是一笑,言道:“但事实上,萧蒙兄弟算不得私调兵马,这一切都是受我之托,若是真要治罪,萧将军是不是要将我一同拿下?”

    萧牧闻言皱了皱眉头:“身为紫霄军云字营副统领,既然手握大权,就得有甄别是否的能力,若是旁人一言便可左右他的行为,那他这个副统领便是当之有亏。这说到底是萧家的家事与紫霄军的内务,与宋世子无关,我亦无心为难宋世子,但是……”

    说到这里萧牧瞟了一眼一旁的左鸣,又才低声言道:“但是宋世子若存心妨碍我行使公务,那就休怪萧某不讲情面了。”

    “好啊。”宋斗渊闻言却是极为轻松的应了一句,随即便迈步走到了萧牧与萧蒙之间,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萧蒙,微笑着看向萧牧,言道:“那就劳烦萧将军不讲情面给我看看了。”

    萧牧的眉头皱起,以他素来坦荡的性格着实很难想象天阙界的世子会有这般无奈的举动,不过他显然不会被对方这样的作态所恐吓住。他在那时面色一沉,便喝道:“紫霄军!”

    “在!”萧牧身后的数百位甲士纷纷高声回应。

    “天阙界宋斗渊,阻拦公务,与我拿下,交由州牧府候审!”萧牧言道。

    “是!”百余名甲士再次同声应是,气势汹汹,随即这百余人便无任何迟疑,就要朝着宋斗渊走去。

    宋斗渊面对这百余名气势汹汹的甲士,并无半点畏惧,也不催动丝毫体内灵力。

    他只是微笑着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将之展露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枚令牌……

    一枚鎏金铸成,外镶宝玉,内纹游龙的金色令牌。

    而令牌正中刻有一个夺目的袁字!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霄甲胄亮,万里雄兵吼

    夜色更浓。

    雪反倒渐渐停了下来。

    州牧府外负责值夜的年轻士卒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夜风吹过,摇晃府门前高挂的灯笼,吹入诺大的院落,府中一片漆黑,入如永夜,万籁俱寂。只有州牧府的书房尚且有昏暗的灯火亮起,固执又孱弱,苍老又深邃。

    书房中,身着大红蟒袍的老人缓缓将手中的狼毫放入砚台旁,然后将书桌上的宣纸提起,瞩目看着宣纸上以龙飞凤舞之势写上两行字迹。

    一个脑袋忽的从一旁凑了过来,也不管看未看清那宣纸上的字迹,便大声赞叹道:“好字!好字啊!”

    “州牧大人宝刀未老,这字依然是我宁州一绝啊!!!”

    男人的马屁拍得并不高明,但他也懒得去在如何拍好马屁这样的事情上下功夫,这倒并非他懒惰而是于眼前这个老人来说,再高明的马屁,都无法迷惑他的心智。

    老人也不去看男人一眼,继续仰头盯着手中的宣纸,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丑时了。”生得五大三粗的男人舔着脸,满脸谄媚笑意的回应道。

    “唔。”老人点了点头,这才第一次转头看向男人,他那满是褶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他言道:“今日这么好的兴致,大半夜的来我作甚啊?”

    男人闻言,一张脸几乎皱成了柚子皮,他搓着手,笑呵呵的说道:“大人这不是在戏弄我吗?我来做什么,哪里瞒得过州牧大人。”

    “我只能见其表,难以观其内,世间外物,唯有人心最难测。”

    “我知道统领来见我,却不知统领的怀里装着的到底是醉人的百酿春,还是……”老人话着,声音忽的压低了几分,本就狭小的眼睛在那时眯起,狭长的眼缝折射着书桌的摇曳的烛光,绽射着炙热却又寒冷的光芒在很多时候,眼前的老人给人的便是这样矛盾的感受。

    他风烛残年、行将就木,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就像是一阵风都可以将之吹倒;可有的时候他又那般强壮,宛如一准神?,将整个宁州拥在怀中,目光所及,众生无可遁形。从先帝袁晏启用他以来,这老人已经紧握宁州权柄足足五十余年,大燕朝堂上早有宁州知江不知燕的说法。无论是如今的燕帝袁通,还是在朝堂权势通天的金家,在这头老狮子真的倒下之前,都并无任何一方敢来试探,这具干瘦的蟒袍下,到底还蕴藏着当年的几分底蕴。

    袁家不敢,金家也不敢,而此刻听闻老人这番话的男人自然更不敢。

    他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州牧这是说得什么话?我老萧对你老人家可是忠心耿耿,只要你表个态,到底咱们选太子还是金家,我萧家二话不说便跟着你走!可你老却啥也不说,老让咱们去猜,你说我们能猜到个啥?这眼看着双方就要开战,再不选,就没得选了,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啊!总不能让我带着十来万弟兄等死不是吗?”

    老人闻言,对于男人这番“肺腑之言”不置可否,只是在笑了笑后,反问道:“既然选好了战马,也下了赌注,那就得狠心跟着走下去,才走到中途便变幻门庭,到最后两边不讨好,那可就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你这会不想着去解决那些麻烦,来我这糟老头子的家中,能有何用?”

    男人不为所动,舔着脸继续上前言道:“您老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不是因为牵扯到了少公子吗……怎么处理合适,你老总得发个话,这事要是放给我们去猜,要是猜对还好,可要是猜错,惹得您老不快,那罪过……”

    “小萧啊。”老人放下了手中的宣纸,语重心长的唤了男人一声,然后迈步走出了书桌,慢慢悠悠的说道:“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得学着各走各道。”

    “今日你顾念旧情也好,忌惮余威也罢,给我让了道。来日你我再相遇,我可不会记住今日的情义,毕竟这路越走会越窄,下一次说不得我给你挤出了道,你便无路可走了。”

    男人闻言心头一凛,他并不太关心老人话里所讲的道理,反倒更在意那一句“既然不是一路人”……

    “那州牧的意思是,你选了太子?”男人皱着眉头问道。

    整个大燕朝堂,数位皇子之中,也只有金后嫡出的五皇子与身后有茫州支持的太子有能力争夺这大燕的王座,萧家选择了金后,那老人既然所与萧家并非一路人,那这么说来,这头老狮子终于决定将自己握在手里许久的筹码摆上桌面,加入这场稍有不慎便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的赌局之中了吗?

    这让男人的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在五十年前,还是年轻人的老人来到宁州这个巨大的赌桌上时,他的手里握着的不过是几枚屈指可数的铜板。而靠着这几枚铜板,这个年轻人在一次次输则粉身碎骨的豪赌中,奇迹般的一路赢了下来,所以曾经那个根本不被世人看好的读书人,转眼变成了手握宁州权柄,执掌这一州之地的雄狮,哪怕五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没有任何人敢于去尝试撼动这头雄狮。

    男人忌惮于这头雄狮老而未死的余威,更害怕对方这次与他截然不同的下注毕竟他已经在这大燕赢了足足五十年,哪怕如今看上去太子势薄,金家势大,但男人还是并不觉得眼前这个老人会下错他的筹码。

    老人明白这是男人的试探,但他并未有卖弄关子的心思,他在那时摇了摇头,笑道:“你就不用猜了。”

    “袁袖春也好,袁钰也罢,我都不选。我有第三条路走……”

    听到这话,男人的脸色顿时一变,他努力的在脑海中思虑了一遍,将除开袁袖春与袁钰以外的每一位皇子都好好的、仔仔细细的想了一想。可这些家伙,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在朝堂之上没有半点根基,哪怕整个宁州都压在他们的身上,也不见得能有半点胜算。男人犯了难,哭着脸看向老人:“您老就别开玩笑了,这哪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老人笑了笑,应道:“当然有。”

    这话让男人有时一愣,正要发问,老人却缓缓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事物递到了男人的跟前,嘴里言道:“这就是萧家的第三条路。”

    男人一愣,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低头看向老人递来的事物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命牌,通体用黄铜铸成,命牌周围雕刻着三道分布均匀的云印,正中雕刻一个姓名,而姓名之下还有几行小字。

    “这是……”在看清那命牌上所刻字迹后,男人的脸色猛然一变,他一把抓过那命牌,一只手将之死死握住,双眸之中似有火焰熊熊升起。

    “臭小子!”

    只听他低声骂了一句,随即便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快步走出了这州牧府的书房。

    ……

    老人对于男人的失态并未表现出半点恼怒,他微笑着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直到他走出书房,直到他怒气冲冲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渐无声后,老人方才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又笑了笑,然后便迈着步子,慢慢悠悠的走回了书桌旁。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宣纸,目光顺着宣纸上的字迹游离,嘴里念念有词:“乌盘过宁州,漂橹与江流。”

    “百万虎狼叩,两江 鬼齐嗅。”

    “三霄甲胄亮,万里雄兵吼。”

    “寸土不曾覆,雨幕落……”

    “不休。”

    老人念罢,不觉有些神情恍惚。

    大抵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每每想起过往的事情以他的心性都会忍不住偶尔心神荡漾,偶尔不能自已。

    他听人讲起过那样一个道理,他们说年纪越大的人,便越喜欢怀恋过去,不是因为过去有多么好,只是因为在过去,你有多么年轻。

    江浣水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老了,因为最近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会时不时的记起从前,但却不是,或者说不单单是因为那时的他有多么年轻更因为,在他年轻时,那些人同样也活着……

    “萧青墟、徐相候、宁庭清……”

    老人叨念着这些早已被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缓缓放下了手上的宣纸活到他这个年纪,便越是明白岁月的无情,那些名字曾经一次次震慑北境,也曾有过能止小儿夜啼的凶名赫赫,但不过几十年的光阴,除了他的族人们还会在节日祭拜外,又有谁还能真的记得他们呢?

    “袁通、楚岚天、虞虎……”

    老人继续叨念着那些性命,他的神情愈发恍惚,迈着脚步便走到了书房的窗户口,勿需他伸手,窗户便自动打开,凌冽的夜风呼啸着灌入书房中,吹皱了老人的蟒袍,也吹乱了他额前的发丝。

    但老人却犹若未觉,他只是举目看向无边的夜色,看向那此刻理应正热闹非凡的宁安街方向。

    他喃喃自语道。

    “真想再听上一遍……”

    “听上一遍雨幕荡开的声音啊……”

第一百二十章 迟来的那场雨

    宁安街的白鹤客栈外,一片死寂。

    萧牧皱着眉头,魏来沉着双眸,就连那位笛姓男子也是神色凝重。

    他们都死死的看着宋斗渊手中的那枚令牌这样的东西,放眼整个大燕也并不多,满打满算应当也不会超过五指之数。它的工艺极为复杂,每一处看似细小的装饰与纹路都是经过大师级工匠精雕细琢数日方才制造而出,他的用料也极为考究,因此无论是从所需花费的财力亦或者人力来说,这样的令牌都是不可复制的东西。

    而这样的令牌不仅代表着巨额的财富,同样也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若是细细看去,不难发现宋斗渊手持的这枚令牌边缘所刻有的游龙,怒目张扬,足生四爪这是太子所持有的令牌,见此物便如太子亲至。

    可太子的令牌怎么会出现在这天阙界的门徒手中?此前不是早有传闻金后依仗着紫云宫的关系早已与天阙界结下了秘密盟约,那此刻握着太子令牌的宋斗渊是否表明这件之前大家公认的事情,出现了某些变故呢?

    而这群人中,瞥见此物后,最为惊讶莫过于那位紫云宫的卫玄了,他此番来到宁州,明面上是参加两个月后的翰星大会,挑选门徒,可真正最重要的任务却是接待好这天阙界来的贵客。为此卫玄这一路上可谓小心翼翼,几乎是到了脱口之言都小心斟酌数次,方才能宣之于口的地步。

    但饶是如此,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盯着宋斗渊手中的令牌,脑子里乱成浆糊。他木楞的转过头,看向左鸣,怔怔的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事有轻重缓急,此子盗我门中 功法,留之不得,卫老不必担心,届时我自会休书与掌教解释此事。”左鸣如此应道,语气极为敷衍。

    卫玄皱起了眉头,他当然想要与左鸣好生辩论一番对方如此背信弃义是何等寡廉鲜耻之事,但无论此刻已经箭在弦上的危机形势,还是对方强出紫云宫百倍而计的实力都让满心怒火的卫玄不得不压下这抹怒火,然后低语言道:“但愿到时候,左先生能给在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左鸣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

    “怎么?萧将军不抓了?”宋斗渊并不在意天阙界到底是选择太子还是金家,在这位世子大人的眼里,二者都不过蝼蚁,只是一只大上一些,一只小上一些的区别罢了。相比于天阙界的抉择,他倒是更享受此刻众人看他的目光,毕竟自从来到这蛮荒之地起,宋斗渊便过得不太顺心,尤其是在未有得到应有的尊重的问题上。

    他眯着眼睛,带着狰狞的笑意,盯着眼前的男子,嘴里如此问道。

    萧牧的面色凝重,那些已经迈步而出的紫霄军们也是不敢妄动,纷纷在那时转头看着萧牧,想要这位统领大人给予他们指示。

    宋斗渊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中,眉宇间的得色更甚,他瞥了一眼低着脑袋的萧蒙,又看了看萧蒙周围散落写满供词的信纸,又言道:“我得了你们太子的旨意,让萧兄奉命调查白马学馆学员胡乐,受贱民魏来蛊惑,与之狼狈为奸,盗窃我天阙界功法一事,萧将军觉得有问题吗?”

    宋斗渊这样的问着,将手中的令牌又朝前送了送,直递到了萧牧的跟前。

    萧牧不敢冲撞着皇家之物,身子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嘴里应道:“若是太子之令,那此事并无不妥。”

    宋斗渊见萧牧吃瘪,心中顿有得意涌出,他为此又看了看站在萧牧身旁的魏来,但见对方虽然神情凝重却并未露出惧色。他心头冷笑,暗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那这证词可还能作数?”为了快点达到让魏来跪在他脚下的目的,宋斗渊加快进程,他嘴里再次问道,伸手指向那散落一地的信纸。

    萧牧的眉头一皱,低语道:“宁州从无屈打成招的例……”

    “屈打成招?萧将军那只眼睛砍价我们做过这屈打成招的事情呢?”

    “将军是不相信我呢?还是不相信……”宋斗渊说道这处,又是一顿,然后再次将那令牌于萧牧面前晃了晃,问道:“你们的太子殿下呢?”

    这个问题显然戳中了萧牧的软肋,萧牧可是个聪明人,他之前能拦下宋斗渊等人,最主要的缘由便是他占了一个理字,他自然心无所惧,也并不害怕天阙界能给他什么报复,毕竟只要这个理字在,他的背后便始终站着那位让整个大燕都畏惧的老人。但如今情况却有了变化,太子的手令一出,这抓捕胡乐之事便变得不再那般没规没矩,他甚至不能去质疑对方这个过程中所犯下的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皇权。

    始终凌驾于一切之上。

    萧牧陷入了沉默,而这样的沉默无疑助长了宋斗渊的气焰。这位世子脸上的笑容灿烂,他的一只手伸出,地上那些散落的信纸便与那时飞遁落入他的手中,他笑道:“证词上的内容想必萧将军已经看过了,那就勿需宋某再多言了,那有劳萧将军将胡乐与魏来两位恶徒捉拿,也好向你家太子复命。”

    “将军!我家胡乐与魏公子相识不过两日,二人根本没有可能勾结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他是无辜的!还请将军明鉴啊!明鉴啊!”一旁的胡素白听闻这番话顿时慌了手脚,她扑通一声便在萧牧的身前跪了下来,拉着萧牧的甲胄,哀声哭诉道。

    萧牧依然低着头,不去执行宋斗渊的命令,也不去回应胡素白的哀求。

    “怎么?萧将军还是分不清孰是孰非吗?”宋斗渊见状,挑眉问道。

    “你要抓他我不管”这时,萧牧终于再次抬头,他看了魏来一眼,如此说道。又侧眸看了看胡素白与陷入昏迷的胡乐,这时,这位萧家的大少爷,握紧了拳头,又言道:“但她和她孙子,你不能动。”

    宋斗渊大概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萧牧这样的答案,他先是一愣,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他身后的那位左先生却忽的迈步而出,只听老人用他阴冷的声音言道:“萧将军可真会开玩笑,既然是盗用我天阙界功法之人,那自然一个都不能跑!”

    说着左鸣那一身黑袍猛然鼓动了起来,磅礴的气势猛然从他体内涌出,胸前、后背、眉心、双手以及双足之间,足足七道神门猛然亮起,幽绿色的光芒从他体内弥漫开来,一尊尊幽绿色的身影在那漫天的绿色光芒中浮现,龇牙咧嘴的看向萧牧以及萧牧身后的胡乐与魏来。

    滚滚的煞气涌来,将这白鹤客栈外的天地笼罩得宛如九幽炼狱,以至于那些围观的百姓都纷纷收声缄默,只有那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形嘶吼着朝着魏来与胡乐杀来。

    ……

    “殿下,你为什么要将令牌交给他?”明玉楼上,瞥见了这番情形的阿橙皱了皱眉头,不解的看向身旁的男人。

    袁袖春淡淡一笑,侧头看向阿橙:“橙儿不觉得这一石二鸟之计,很棒吗?”

    阿橙面有异色,问道:“殿下早就算到会有此事?”

    袁袖春摇了摇头:“那日我们为这宋世子求聚灵阵而不得,宋世子负气而走,我追上他时几番盘问方才知晓了他与那位魏公子之间的仇怨。”

    “我便好心指点了他几句,顺便将太子令牌借给他用上一用,本来只是打算卖他一个人情,留下一丝将天阙界拉入我们之中的可能,却不想这位萧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如此一来,萧家势必与金家决裂,届时……”袁袖春这样说着,嘴角勾勒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显然对于自己的这番计划,这位太子殿下很是满意。

    “那如此一来,那个胡乐……还有魏公子似乎并没有盗取天阙界的功法吧?”阿橙却皱起了眉头,沉眸问道。

    “橙儿你还不懂吗?我们早就落于人后,很多时候就得兵行险着,就得狠下心肠,古来又有哪个帝王不是如此?”

    “金家比我们强出太多,我们要追上他们,就得比他们更狠!”

    袁袖春这样说着,双眸渐渐眯起,狭长的眼缝中寒光闪彻:“那个魏来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便让他给出他仅有的价值吧,待到我登基继位,再还他一个太平盛世,也算不枉费他这一场牺牲,不是吗?”

    阿橙听到这些,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她低头看了看白鹤客栈前,那已然快要将魏来淹没的幽绿色光芒,咬了咬牙又问道:“那州牧那里呢?”

    “殿下为了拉拢一个名声虽大,却不见得能在夺嫡之争出多少气力的天阙界,得罪州牧,岂不是得不偿失……”

    “哼。”袁袖春听闻此问,一拂长袖,他的双手死死握紧,眼缝中寒芒更甚,他似笑非笑的盯着阿橙,声音忽的变得阴冷,变得阿橙有些陌生,他言道:“橙儿知道,我此行宁州,身负的皇命为何吗?”

    ……

    那些被左鸣所唤出的密密麻麻、近有百人之数的孽灵手持利刃,一步步欺身上前,他们的模样狰狞,浑身上下弥漫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气。

    萧牧的手握着自己腰间的刀,一退再退。他并不缺乏以命搏命的勇气,他只是难以去承受拔刀后他背后的萧家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他有些讨厌这样的抉择,也有些想念那个他一厢情愿认下的挚友。

    若是那个家伙在,此刻一定早已骂骂咧咧的拔刀而出了吧,毕竟就像他常说的那样,他是一个永远十六岁的少年,在这一点上,那个家伙出奇的言而有信。

    但萧牧终究背负得有比他更多的东西,也终究无法如他那般洒脱,在十余息的挣扎之后,萧牧的双眸一沉,看着眼前越走越近的那群如鬼怪一般的事物,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松了开来,那股凝聚在他身上的气,也随着他这无奈的决定而散去大半,周围那些紫霄军的甲士与他相处多年,自然也感受到这一点,紧绷的身形也放松了下来。

    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萧牧身上的老妇人见此情景,心如死灰,整个人都在那时瘫坐在地。

    而左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得意神情,他藏在袖口下的手屈指一弹,一道印记涌出,那些气势汹汹的孽灵们在一瞬间纷纷发出一声暴喝,然后裹挟着漫天的凶光,直直的杀向萧牧身后的魏来与胡乐。

    ……

    “紫霄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再无变故时,一个雄浑的声音忽的从宁安街的街尾方向传来。

    众人几乎下意识的回眸看去,却见一位穿着紫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正龙骧虎步的朝着此方走来,众人并无法第一时间看清他的模样。

    但包括萧牧在内的众多紫霄军却在听闻那道声音时,身子一颤,也不回头,只是纷纷将已经松开的手,再次握在了自己的刀柄之上。然后他们的双眸一凝,看向那些杀来的孽灵,齐声应道:“属下在!”

    男人还在朝着此方迈步,他走得很慢,却又很快,他那身宽大的紫色绒衫随着他的迈步而在夜风中鼓动,他的手里握着一道命牌,一道已死之人的命牌。他的目光盯着前方,犹如虎狼,犹如鬼神。忽然,他握着命牌的手猛地一紧,巨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低声再喝道:“雨幕!开!”

    “雨幕!开!”连同萧牧再来的百余名甲士应声同喝道,他们握着刀柄的手在那时一抽,于是乎……

    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的轻响在胡素白的耳边荡开,她看着那忽然在她眼前亮起百余道明亮的刀光,那道光耀眼,灼烧着老人的瞳孔,她恍惚间忽然记起了很多年之前,站在临别的门口,有个男人那么对她说过:“紫霄军的刀,叫雨幕。”

    “出鞘时会发出叮叮的脆响。”

    “当成千上万的紫霄军一起拔刀时,轻响连成一片,就如同雨幕在面前荡开一般……”

    “我去了战场,一定会建功立业,等我回来时,手下就会有一大票弟兄,你在家好生呆着,等到哪天听见了刀剑汇成的雨幕声,便是我回来了。”

    后来,她没有等到那男人口中清脆悦耳的雨幕声,等来的却是一副衣冠与一封早已写好,以备不时之需的诀别信。

    老妇人抬头看着那一片片亮起的刀光,耳畔还在回荡着那叮叮的轻响。

    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睛在那时睁得浑圆。

    她喃喃低语道:“这雨声……”

    “真好听。”

第一百二十一章 紫霄在世不负紫霄

    “萧白鹤!?”左鸣眯起的眼睛,盯着那从街角走来,转眼已经穿过紫霄军架起层层刀光,来到他面前的那位身着紫色绒衫的男人。

    “白鹤!你也跟着起什么哄?萧牧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一旁的卫玄也在那时怒斥道。左鸣摇摆不定的行径与敷衍的态度着实令卫玄反感,但年过半百的卫玄却很明白这其中的轻重缓急。萧牧再怎么闹腾也好,天阙界接受了太子的帮助也罢,金家与天阙界的关系或许会因此出现裂痕,但还远不至于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可若是萧白鹤出面与天阙界撕破了脸皮,那事情可就与之前有了本质的区别,若是金家真想要继续拉拢天阙界,那萧家便得成为必须被舍弃的弃子。

    而紫云宫与萧家的渊源颇深,这一来保不齐会受到萧家的牵连,这二来……卫玄也有些不忍看到萧家误入歧途的凄惨境遇。

    但可惜的是,萧白鹤似乎并未感受到卫玄的担忧,也就无法承下对方的这份“关心”。

    他甚至看也不曾去看卫玄一眼,只是盯着左鸣,在那群紫霄军前站直了自己的腰身,咧嘴笑道:“好巧!左先生也在啊!?”

    “阁下怎么也是这燕地手握十万士卒统领,就不要行这装聋作哑的无赖之举了,既然要与我天阙界为敌,要违抗你家太子的命令,那便痛快一些,打上一场!”左鸣冷哼一声,于那时迈步上前,他周身那些因为萧白鹤到来而暂时停止了攻势的诸多孽灵们随即纷纷发出一声声鬼哭狼嚎一般的怒吼,声音来回响彻,宛如让人置身九幽炼狱,被恶鬼包围。

    萧白鹤却对此似乎并无所感,他继续舔着脸笑道:“左先生这是什么话,我萧家奉公守法那在大燕可是出了名的。就前两年,州牧大人还赠予我一块牌匾,上面就写着刚正不阿。这燕地什么人都会犯法,就我萧某人干不出那样的事情,既没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

    左鸣见萧白鹤一副死皮赖脸东拉西扯,可就是不肯言说正事的架势。而今日,左鸣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变故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他沉下了眉头,咬着牙低语道:“既然不敢,那就请阁下让开,我天阙界要料理偷盗功法的恶徒。”

    萧白鹤回眸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些长刀出鞘的甲士,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人群后瑟瑟发抖的老妇人以及那饶是如此依然被她挡在身后的魏来与胡乐。萧白鹤的脸露出了困惑之色,他再次转头看向左鸣,疑惑言道:“谁是恶徒?哪里有恶徒?”

    左鸣的眸中煞气涌动,他死死的盯着萧白鹤,极力压制着自己体内本就翻涌的怒气,他身侧那些被他所唤出的孽灵们,似乎感受到了老人此刻心底翻涌的怒火,纷纷再次发出一声声怒吼,看那浑身煞气涌动的架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猛然杀出。左鸣阴沉着脸色朝着一旁伸出手了手,身旁的宋斗渊倒是颇有眼力劲,赶忙将自己手里的那份供词递了上去,左鸣接过此物,直接将之扔入了萧白鹤的怀中,冷言道:“是非曲直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萧统领还想如何?”

    接过那供词的萧白鹤极为敷衍的看了一遍,然后便将之随意的往着身后一抛,言道:“这证词……不作数。”

    左鸣心底的怒火翻涌,却还是强行压抑着:“这可是太子殿下所令下审出的证词,萧统领所这证词不对,意思是太子殿下擅用私权了吗?”

    萧白鹤闻言,一脸惊慌的连连摆手,双眼瞪得浑圆,仿佛听到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嘴里更是不住言道:“这话乱讲不得,乱讲不得啊!太子怎么可能有错,左先生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左鸣问道。

    萧白鹤在那时咧嘴一笑:“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殿下当然是好意,可毕竟殿下琐事繁多,总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说道这处的萧白鹤顿了一顿,他的目光越过了身前的左鸣看向他身后,随着他到来便一直耷拉着脑袋的萧蒙,以及那数位被萧蒙所带出的紫霄军牙将。

    “但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平日里被我宠惯了,免不了会做出些急功近利而屈打成招的事情,这才辱没了太子的名声,但左老也莫要气恼,这天阙界功法失窃一案,萧某记在心思,一定帮你们审出个结果,届时左先生可以在旁听审,你看如何?”

    萧白鹤既然要为魏来与胡乐翻供,那显然就是要保下这二人,到时候萧白鹤怎么审想来也审不出左鸣想要结果。以左鸣多年在江湖与朝堂混迹的经验与城府,自然明白此刻若是应下了萧白鹤此言,那便等于将自己握在手中的主动权拱手让人,他岂能愿意?

    “萧统领好大本事,只是一眼便看出这供词是令公子屈打成招杜撰出来的?”左鸣阴测测的问道。

    这本是嘲弄之言,可萧白鹤却极为坦然,甚至那张大脸上还露出了些许羞赧之色,他拱了拱手,言道:“哪里哪里,知子莫若父嘛,知子莫若父嘛。”

    “哼!”左鸣对于萧白鹤的无赖有些不知当如何应对,他冷哼一声,说道:“这事恐怕不是萧统领自己自说自话便能作数的事情吧。”

    “要知道这伪造供词、冤枉良善放在北境任何一个王朝都是重罪,小公子与诸位将军应当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吧?我说得对吗?萧贤侄?”左鸣这么说着,转眸看了身后的萧蒙与那些紫霄军牙将一眼,这话入了他们的耳中,萧蒙等人自然是纷纷身子一颤,都听得出左鸣话里的弦外之音,明白一旦认下这份罪责对于他们来说当会是如何大的麻烦。不仅如此,左鸣将此事摆在明面上,说得清清楚楚,也是要让萧白鹤有所顾虑。终归他也不相信这萧白鹤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子,让自己的儿子蒙受责难吧?

    “那你们几个臭小子,就好生给左先生说一说,这些个供词到底是怎么来的!?”萧白鹤的眉头一挑,在那时看向萧蒙等人,问道。

    包括萧蒙在内的诸人听闻萧白鹤此言身子又是一颤,萧蒙更是在那时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眸中写满了困惑与深深的畏惧。

    “怎么?都哑了?”见诸人并不言语,萧白鹤的眉头一皱,语气颇为不悦的问道。

    萧蒙等人闻言,脑袋在那时低得更深了些许,却依然无人回应。

    瞥见这番情形的左鸣嘴角终于第一次勾起了笑意,他眯着眼睛说道:“萧统领就不要在为难少公子了,少公子的德行,想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怎会做出屈打成招,伪造供词的事情?老夫能理解萧统领爱子心切的心情,但矫枉过正反而会适得其反。我看少公子与诸位将军都是颇具天赋,又有如此德行,此行之后我倒是有意将诸位带入我天阙界修行,不知诸位意向如何?”

    这话出口不待萧蒙等人回应,那些周围围观的看客们反倒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嘴里发出一阵惊呼。

    天阙界是何等地方,号称仙国,亦是北境第一神宗,哪怕是燕地公认的天才妖孽去到天阙界,别人也不见得能正眼瞧上一眼,而此刻左鸣却许下如此重诺,要将那些紫霄军中那个的牙将带入天阙界,这样的重利之下,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住它的诱惑。就连一旁的卫玄闻言也是脸色一变,他们紫云宫不知耗费了多少努力,方才得到将几位门中圣子送入天阙界修行一年的机会,可现在这些紫霄军却白捡了这天大的便宜,着实让人眼红。

    就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已经再无变数之时,萧白鹤却猛地一抬手,将他之前一直窝在手里的事物轻轻一抛,扔到了迟疑不决的萧蒙手中。

    接过那道命牌的萧蒙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低头看向手中的命牌,本来满心疑惑的他在看清那命牌上的字迹后,忽的身子一颤,像是看见了某些让他完全未有想到的事物一般,双眸睁得浑圆。

    “紫霄誓言,给少公子与诸位将军背上一遍!”萧白鹤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说罢这话,目光却死死的盯着自己面前低首的儿子,眸中的光芒闪烁,像是在衡量,却又像是在期待与紧张着些什么。

    此言一落,身后的百余人身躯一震,同声应道:“雨幕为证,日月为鉴。”

    “即日起,子着吾袍,是为手足。”

    “歃血同行,风雨同舟;忘川不忘,天人不隔。”

    “妻子同荫,父母共养;若违此誓,神鬼同诛。”

    “紫霄在世不负紫霄!”

    随着那最后的紫霄二字落下,手握着命牌的萧蒙身子如遭雷击一般,再也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躯,与那时身子一颤,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也不待左鸣反应过来,便听那萧蒙颤声高呼道:“孩儿不孝,鬼迷心窍,”

    “是孩儿强迫诸将将胡乐屈打成招,此事都是孩儿一人之责,请父亲责罚!”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随着萧蒙此举,他身后尚且还在观望的数位牙将却是没有太多犹豫,当下便随着萧蒙一同跪了下来,嘴里高呼道:“请大统领责罚。”

    这番变故是在场诸人始料未及的,毕竟一边是能前去天阙界修行的天大造化,一边是轻则罢免官职,重则人头落地的重罪之下,众人大都以为萧蒙等人能够做出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

    可事实却出人预料,莫说暗以为稳操胜券的左鸣宋斗渊,就是算得半个旁观者的魏来也是眉头一挑,暗觉古怪。他想着方才那些紫霄军所高声念道的誓言,又看了看此刻跪拜在地的萧蒙手中所握的命牌。那样的事物并非什么罕见的神器珍宝,魏来便曾在自己父亲那里见过类似的事物。这是州牧府为士卒特制的命牌,每道命牌都有两份,一份由士卒贴身携带,一份交由州牧保管,每次大战之后,清理战场,很多时候许多尸体都面目全非不可辨认,便得由这特制的命牌来辨认死者姓甚名谁。

    同时,命牌上也会刻有士卒父母妻儿的姓名,一旦真有不幸发生,负责统帅的将领会当众颂念命牌上的字迹内容,让幸存的士卒都记下死者妻儿父母的姓名,他日若有相逢,多加照料。而与此同时,州牧府中也会将另一份存放在府内深处的命牌取出,死者的家属则会收到军部送来的死者生前携带的那道命牌,一旦真的死者的父母妻儿遭逢到了某些难以对抗的麻烦时,持此物前往州牧府,州牧大人会亲自派人为其出面解决。

    而事实上,在以往宁州发生的大多数案例中,许多针对那些烈士父母妻儿的麻烦大多都是刚刚萌芽亦或者才堪堪发生,不待他们自己记起还有这命牌可用,州牧府的人便已经赶到。因此坊间也就不可以避免流传出了州牧大人始终注视着宁州每个角落的传言,否则你自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州牧府的人始终来得如此及时,将那些孤儿寡母保护得如此周到。魏来曾经对于这样的说法不屑一顾,他以为就算是真正的八门大圣也恐怕难以做到能够对整个宁州都明察秋毫,这样的流言不过是州牧府自己散布开来的故弄玄虚罢了。

    但……

    魏来想到这里,侧眸看了看身旁那位笛姓男子,他暗暗想着,若是这所谓的暗霄军规模再大上个十余倍,洞穿宁州不敢言说,可想要将整个宁霄城看得真切,恐怕算不得困难。

    当然这些也只是魏来的胡乱猜测,而总归便是因为宁州在保护烈士妻儿父母方面做到可谓极致的地步,这也才有了数十年前,宁州三面群狼环伺,将士却舍生忘死、前赴后继,终是收复了茫州,也为大燕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素闻三霄军对逝者同袍宽厚仁德,却不想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念及此处魏来不禁感叹道,到了这时,他多少明白了些许为何萧白鹤会忽然出现,又为何会与天阙界反目,而这些当然还是只是魏来的猜测,可若是当真的属实的话……魏来不禁心头一凛,暗觉不可思议。

    “魏先生在时便常言,俗夫观其貌,而定其人;君子审其言,而知其性;圣人则语,人心叵测,不可定数,非日久难断也。”这时,魏来身旁的那位笛姓男子闻言之后却是一笑,随后慢悠悠的言道。

    魏来一愣既为这话中之言,又为这话中之意。

    “前辈认识家父?”魏来问道。

    笛姓男子飒然一笑:“少公子说笑了,燕庭双璧,我大燕又有何人不识呢?”

    魏来哑然,他所问并非此意,他以为男子也应当知晓,只是故意避重就轻。念及此处,魏来的眉头一皱,还要发问,可这时那白鹤客栈外剑拔弩张的情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好!好!好!”左鸣在数息的沉默之后,终于从这道他始料未及的变故中回过了神来,然后这位来自天阙界的大人物便连说数个好字,眸中含怒,周身幽绿色的凶光奔涌。

    “虎父无犬子,左某今日受教了。”而后左鸣周身的气息一凝,那漫天翻涌的幽绿色光芒与那些被他唤出的杀机腾腾的孽灵都在那一瞬间被他收回了体内。随即身着黑衣的老人朝着萧白鹤拱了拱手,闷声言道。

    萧白鹤暗暗松了口气,那小心翼翼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也随即被他收了回来,但他表面上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眯眯的对着左鸣回礼,嘴里言道:“先生过誉了。”说罢这话,他又看向那跪拜在地的萧蒙等人,脸色一寒,怒道:“还不给我滚过来!”

    萧蒙等人闻言,赶忙起身,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走道萧白鹤的身后。萧白鹤对此心满意足,他又一脸不悦的看了看身后的众多甲士,煞有介事的呵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左先生他们可是我宁州的贵客,谁叫你们拔的刀?”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紫霄军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心底暗暗腹诽着不是你老人家叫我们拔的刀吗?当然这样的抱怨也只能存在于这些甲士们的心中,他们可不敢将之宣之于口,只能是一个个灰溜溜的将手中的长刀收起。

    “小的们不懂事,冲撞了先生,先生可不要往心里面去。天色也不早了,先生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与掌柜的言说,我早就交代过了,先生所求,咱们白鹤客栈是有求必应。”萧白鹤这时又看向左鸣,一脸笑意的言道,那般带着些许谄媚味道的神情却是让人难以将此刻的萧白鹤与方才那与天阙界针锋相对的模样联系起来,恍惚间眼前的男子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哼!萧家的客栈,我天阙界怕是无福消受了。”左鸣却在那时一声冷哼,言道:“走!”

    身后的卫玄眉头一皱,虽然对于此刻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妙,但事态的发展也确实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先是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萧白鹤,随即在数息的迟疑之后,还是迈步跟上了左鸣离去的步伐。倒是那位宋斗渊脸色阴晴不定的呆立在原地,迟迟未有迈步,他低着头,一只手死死的握着那枚袁袖春借给他的令牌,身子在打着颤。

    他没有抬头,或者说他有些不敢抬头,他觉得或许他一抬头便接受到来自魏来嘲弄与轻视的目光,毕竟于此之前,暗以为胜券在握的宋斗渊可不止一次的用目光挑衅过魏来,此刻既然双方的立场发生了变化,宋斗渊想不到对方会错过这个痛打落水狗,好生取笑嘲弄他的机会的理由。

    但可惜的是,魏来似乎并无心思去理会宋世子的“以己度人”,当宋斗渊咬着牙低着头,鼓足了浑身气力,随着左鸣的步伐离去时,当他迈步经过魏来所在之处,这位天阙界的世子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魏来一眼,而这一眼他所见并非魏来戏谑的目光事实上魏来根本没有看上他一眼的意思,此刻的魏来正宽慰着担忧自己孙儿伤势的老妇人,对于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宋斗渊丝毫不曾放在心上。

    这样的反差让在心底已经将魏来当做了大敌的宋斗渊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莫大的侮辱。

    从在那饭庄中遇见魏来,被其摄走孽灵,从而丢掉自己在天阙界中将星的位置,再到如今这短短数日间的各种遭遇,如流光一般在宋斗渊的心头闪过,宋斗渊那心底一直憋着的怒火在那时反复已经来到临界点一般,好似要将他吞噬。

    丢了将星榜的位置,聚灵阵也指望不上,好不容易寻到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但最后不仅没有为宗门分忧,反倒让左先生颜面尽失,作为献策之人,免不了还得再遭到左先生的责罚,如此下来等到他回到天阙界,这些事情传扬开来,昔日的那些与他有着仇怨之人定会寻上门来……

    一想到这些,宋斗渊心底仅存的那些许理智,就在这一瞬间被体内的怒火所彻底吞噬。他豁然抬起了头,双眸中中泛起血光,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宛如恶鬼低吟一般的自语道:“是你毁了我!那你也别想好过!”

    此刻魏来与他的距离极近,而这样的念头一起,宋斗渊便没有丝毫迟疑,一只手豁然伸出直直的拍向魏来。而魏来正背对着宋斗渊,一边宽慰着老妇人一变检查着胡乐的伤势。并未察觉到宋斗渊这忽然而起的杀心,但好在他身后的胡素白正好瞥见了宋斗渊朝着魏来拍来的手掌以及那手掌之上萦绕着的幽绿色光芒。胡素白自然不会明白这幽绿色光芒代表着的是什么,但出于本能她还是意识到了不妙,当下便朝着魏来大声喊道:“魏公子小心!”

    正低首催动着自己体内的灵力游走于胡乐周身的魏来,听闻胡素白的高呼心头一震,很快便感应到了背后传来的滚滚杀机。他的双眸一凝,体内的神血灵台几乎就在一瞬间被他尽数催动,两道神门同时在胸前与背后亮起,魏来的身形也在那时猛地一转,一只手豁然伸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稳稳的抓住了宋斗渊拍来的手掌。

    “宋世子这背后伤人的功夫也是天阙界的独门功法吗?魏某好像看过一眼后,也学会了呢。”魏来死死的抓住宋斗渊的手,然后眯着眼睛笑问道。

    魏来的声音被他有意提得极高,极为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那些在外围观的百姓们听闻此言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天阙界诸人捉拿胡乐时说言说的借口,顿时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声大笑声。

    而这一次,这样的笑声可是毫不遮掩的嘲笑。

    那一声声欢笑,落入宋斗渊的耳中,却是那般的刺耳,他看了看面带莫名笑意的魏来,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百姓脸上毫不遮掩的笑容,那一张张他陌生的脸庞,此刻却是那般的狰狞与扭曲,像是一只只恶鬼,要将他吞噬。

    他奋力的想要挣脱,可这时他却惊骇的发现魏来的手上力道极大,即使他动用了浑身的气力,也丝毫没有能够挣脱开来的痕迹。他的心头一凛,之前他一直认为他无法击败魏来只是因为魏来掌握了某些恰好克制他大孽界的邪法,故而方才让魏来占据了先机,可如今魏来的表现却是将宋斗渊这样的想法狠狠打碎他就是强过他,各种意义上的强过他,哪怕不借用任何宋斗渊眼中的邪法,魏来单凭修为便可战胜他。

    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宋斗渊来说。

    他可是天阙界的门徒,新一任将星榜上的将星,怎么可能会不是一个未有开化之地的乡下小子的对手?

    就像天阙界理所当然的应当是天下第一神宗,他宋斗渊也理所应当是除开天阙界中的年轻一辈后,这北境再也无人可以比拟的天才。他无法接受自己真真切切的白给了一个天阙界以外的家伙,更不能接受那个家伙还恰恰是魏来。

    愈发汹涌的怒火在宋斗渊的双眸之中燃起,他看了看那嘴角噙着笑意的魏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魏来身后的那位老妇人,他心底的怒火在那时好似寻到了宣泄的闸口一般。宋斗渊的嘴角露出了狞笑,他的另一只手在那时又猛地伸出,拍向魏来,魏来的眉头一皱,暗觉这宋斗渊已然失了心智此时此刻,这样的情形之下且不说以他的修为根本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就算他真的有将自己击败的本事,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决计难有得逞的机会。

    魏来这样的想着,他的另一只手也随即伸出,将宋斗渊的手再次抓住:“宋世子还是回去好生练练之后,再来寻在下讨教吧。”

    魏来如此言道,便要催动起自己体内的灵力将宋斗渊震退,结束今夜这场变故诸多的事端。可就在他这样的念头升起的瞬间,他却瞥见宋斗渊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冷冽的笑意,魏来的心头一凛,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此刻也同样被宋斗渊体内的某种力量所拉扯,一时间他竟然也无法松开自己的双手。而就在魏来意识到这般变故的瞬间,数道孽灵猛地在宋斗渊的身后浮现,呼啸着直直的朝着魏来杀来。

    “小心!”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分别来自与魏来身旁的笛姓男子以及那位萧家的大公子萧牧,二人从宋斗渊出手开始便一直注视着此间的变化,只是暗觉魏来似乎能够解决掉宋斗渊这个麻烦,故而二人都并未有出手的打算,直到宋斗渊此番举动,虽然他们二人都无法说清宋斗渊是用何种办法困住魏来的双手的,但他们却能清楚的感受到随着宋斗渊这道法门的施展开来,宋斗渊的修为开始飞速的消退,这是一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毒法门,而对方既然用处了这样的法门,那显然是奔着要取下魏来性命去的。

    故而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笛姓男子与萧牧几乎在同时出手,来到了魏来的身前,萧牧浑身层层寒气荡开,一刀挥出,幽寒刀芒爆射而出。那笛姓男子则手段古怪,周身层层黑气蔓延,将那些杀来的孽灵侵染包裹,生生的吞噬了下去。

    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宋斗渊所唤出了十三尊孽灵便尽数在萧牧与笛姓男人的联手之下,土崩瓦解。

    “宋世子,收手吧。”萧牧随即寒声言道,一只手便猛地伸出,摁在了宋斗渊的肩膀,像样将之逼退,可他的手方才放到宋斗渊的肩膀上,萧牧的脸色便忽的一变,嘴里也发出一声轻咦声。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宋斗渊的身躯一阵扭曲,竟然在数息的飘忽不定之后,化作了一尊孽灵的模样。那孽灵身躯扭动,一道道幽绿色的光芒浮现,将萧牧连同着那笛姓男子的手一同包裹其中。

    “这……”萧牧的脸色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不好!”

    他大喝一声转过了头,却见魏来身后的空间猛地一阵扭动,随即宋斗渊的身子从那扭曲的空间中浮现,他握着一把幽绿色的长刀,刀锋幽寒,直取魏来的后背。这样的变故是萧牧二人始料未及的,他们修为高深,只需三息不到的时间便可挣脱了那孽灵的束缚,可这时已经红了眼的宋斗渊一心想着要杀魏来雪耻,莫说三息,就是一息的时间便足以让魏来死在他的手下。

    眼看着那幽绿色刀锋越来越近,魏来被扼住了双手无可奈何,萧牧二人还未完全挣脱束缚,救援不及,似乎一切都已成定局。

    可就在这个关口……

    一道众人都不曾料想的身影却猛地蹿了出来,横在了宋斗渊的刀锋与魏来的身躯之间。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当萧牧与笛姓男子二人挣脱束缚之后,宋斗渊的刀已然刺入了那人的胸膛,殷红色的鲜血如莲花般绽开,倾洒一地。

    魏来也在此之后终于挣脱了孽灵的束缚,他赶忙转过头,而正好瞥见便是那人缓缓倒下的身影,她侧眸看着魏来,艰难的张开嘴,好一会才吐出些许声音,他说:“谢谢……谢谢魏公子……救了我的乐……”

    那话到了这里戛然而止,老妇人的脑袋一歪,最后一口气随即散去。

    萧牧与笛姓男子默然,心情沉重。

    “可惜,可惜,差一点点死的就是你了。”而这时宋斗渊的声音却忽的响起,方才那一番手段显然对于宋斗渊来说亦是消耗巨大,此刻他的脸色泛白,可眸中却充斥着张狂的笑意。

    哐当!

    可他的话方才落下,一声轻响猛地荡开。

    一道雪白得几乎将夜色割破的刀光从魏来的手中亮起,白狼吞月出鞘了。

    魏来迈步,三步并作两步。

    转眼便来到了宋斗渊的跟前。

    宋斗渊笑意更甚,他指着魏来刚要说些什么,白狼吞月的刀背便狠狠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本就虚弱不堪的宋斗渊在这魏来几乎用尽了浑身气力的猛攻下,身子一歪,嘴里喷出一口血箭,直直的栽倒在地。

    然后魏来根本不给宋斗渊半点反应的时间一只脚狠狠的踩在了宋斗渊的背上,将这位试图从地上站起身子的世子再次砸向地面,幽寒的刀锋被少年双手紧握,缓缓的贴在了他的颈项。

    任谁都看得出,此刻的魏来想要做些什么,众人顿时缄默。

    “魏兄,刀下留人。”就在魏来已经将长刀高举的关头,人群外却忽的传来一道高呼。

    围堵在白鹤客栈外的人群猛地退开自觉的为那来者让出一条道来,魏来亦抬眸看去,却见来人赫然是太子袁袖春与阿橙。

    “魏兄刀下留人,天阙界的诸位是我大燕的贵客,你这是作甚啊!”袁袖春快步来到魏来跟前,一脸急切的便言道。

    魏来看了一眼不远处老妇人的尸体,头也不抬的应道:“那是你的贵客,不是我的。”

    说着,魏来停下的手再次高举,又一次要朝着宋斗渊的颈项处落下。

    “小子,我劝你想明白了,动我天阙界门徒的下场。”左鸣也在这时迈步而出,冷言说道。

    袁袖春闻言,自然明白对方想要保下宋斗渊的心思,他不禁心头一喜,又赶忙看向魏来,言道:“魏兄我知道你的心情,但现在你杀了宋世子一来于事无补救不回这位妇人,二来……于法不容,于理不通,届时苦果可不是你承受得了的。”

    听到这话的魏来抬头瞥了一眼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淡淡言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什么法理,敢有不容?”

    袁袖春面露苦笑,又说道:“魏兄有所不知,这位妇人并非平民,而是是身在奴籍之人,依大燕律法,只要宋世子好生认罪,赔偿些钱财即可。反倒魏兄若是杀了宋世子,莫说天阙界了,就是我大燕律法恐怕也容不得魏兄啊……”

    “身在奴籍……”这四个字眼宛如一道利剑刺入了魏来的胸膛,魏来的身躯一颤握刀的手猛地开始颤抖。

    “哈哈,区区一条贱民的贱命,也想让我陪葬,呸!做梦!”宋斗渊听闻这番话,顿时来了气力,哪怕此刻他正被魏来踩在脚下,可他却依旧有恃无恐的叫嚣着。“你敢动我一根寒毛,都勿需我天阙界出手,你们的皇帝老儿便会忙不迭的把你大卸八块,然后亲至把你送到我天阙界来!”

    “贱民永远是贱民,现在死的是不长眼的老太婆,下一次,死的就一定是你了。”

    宋斗渊这般恶毒的姿态莫说是魏来就是周围那些围观的百姓们,在听闻他这番话后也是纷纷眉头紧皱,却又敢怒不敢言。

    魏来握着刀的手似乎松了松,像是真的被袁袖春的这番话所唬住,收起了杀心。

    “哈哈,怕了就对了!这就是身为贱民的悲哀!我可以用一百种办法将你活剐,可你却不敢动我毫分!我们生来便是不同的!贱民!”宋斗渊瞥见了这番情形,愈发张狂的叫嚣着。

    魏来却并不理会他,而是缓缓的抬起头,看向袁袖春。准确的说,是看向袁袖春身后的阿橙,那时他的面色平静,淡淡言道:“这就是我跟姑娘说过的……”

    “非与百姓治天下……”

    “但偏偏,这天下就应该是百姓的天下!”

    这话说罢,魏来的手再次握紧了那白狼吞月的刀柄。

    “尔敢!”在那左鸣的怒吼声中,雪白色的刀光割破了浓郁的夜色,自上而下的倾落……

    然后,宋斗渊的叫嚣戛然而止……

    一颗即使到了最后,眸中依然写满了不可置信的头颅缓缓滚落……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私愤还是公理?

    对于如今已经三十二岁的袁袖春来说,他这一生经历过许多并不如意的时刻。自从十二年前,他的母妃凌照娘娘撒手人寰之后,他便开始经历起了与前二十年养尊处优的人生完全不同的日子。

    他的父亲继位登基,他沾了些许关,也跟着来了个鸡犬升天,坐上了太子。

    但从皇孙到太子的地位变化,给他带来却是无尽的困扰与麻烦。那个姓金的女人不知如何讨得了他父亲的欢心,登基不过两年,那个女人便被册封了皇后之位,她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袁袖春知道,自己是那个女人将自己儿子送上皇位的绊脚石。为了讨好那个得势的女人,他但凡有半点不得体的举动,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那些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们层层上报,送入龙骧宫的鸾凤楼中。而这些消息会在某个合适的时机,成为某位标榜着“武死战,文死谏”的言臣弹劾他德不配位,请求另立太子的重要凭证。

    这十二年来,袁袖春过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学着算计,学着处心积虑,学着表面上与人谈笑风生,暗地里机关算尽。他终于将那些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暗线一一拔出,又在那波谲云诡的泰临城中渐渐有了些绵薄的势力。

    这并不容易,为此他吃了许多旁人难以想象的苦头,也忍受足够多的屈辱。

    终于,他那位自从母亲走后便鲜有正眼瞧上过他一眼的父皇似乎忽然记起了还有他这样一位儿子尚在。他被密诏夜入龙骧宫,袁袖春清晰的记得,那天夜里泰临城中下着小雨,龙骧宫的凤鸣殿中炉火烧得正旺,大殿中暖意驱散了连夜入宫的袁袖春身上的寒气。

    那个男人见到他后,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然后说出了这次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和她长得真像。”

    在来之前,身为太子少傅的周老便小心嘱咐过,言说:“陛下密诏,要么是有意试探,要么就恐有大事相托。陛下最善洞察人心,此去必会谈及凌照娘娘,无论试探还是相托重任,殿下都得小心衡量,切莫将十年布局,毁于一旦。”

    袁袖春一直谨记周老所言,可当那个男人褪去了那身华贵的金色龙袍,站在他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时。袁袖春还是动摇了……

    那时,男人的嘴唇在上下打颤,眸中的光芒闪烁,额前……额前的白发散落。在那一刻,袁袖春才忽的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仅仅是这大燕万里疆域的帝王,还是一位已经年近六旬老人……

    这样的老人心怀对亡妻的怀念,对儿子的愧疚,在行将就木之前,想要弥补自己鲜有关怀的儿子,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总之,那一夜,袁袖春与自己的父亲彻夜长谈。从缅怀母亲,到谈论大燕的风土人情,再到忧心大燕的时政,他将这些年想要在自己父亲面前展现出来却从未有机会展现的东西都一一展现了出来。而他也得到了应有的回应,他的父亲拉着他的诉说了自己的愧疚,述说了被金家把持朝政的痛苦,然后将一个关乎大燕存亡的重任交到了他的手中。怀揣着这份重任,以及粉碎金家阴谋的决心,袁袖春来到了宁州。

    起初的第一步便并不顺利,来之前他寄予厚望的魏来拒绝了他的邀约,本来已经应允了他某些要求的宁家也忽然变得态度暧昧,他在宁州本就稀薄的根基彻底动摇,而就在这个袁袖春已然不知但如何进行自己的计划的档口,他却结识了那位天阙界的世子宋斗渊。

    在了解到宋斗渊近来的困扰之后,袁袖春意识到,一份天大的机缘落在了他的面前。

    之后的种种当然就勿需多言,袁袖春竭尽全力的帮助着这位天阙界的世子,所为的只是拉近彼此的关系。他很明白,只要能让天阙界改换支持的目标,这样一来,他在大燕的声势必然大震,而此消彼长,失去了天阙界的支持,金家浩大的声势也会一落千丈。

    袁袖春的算计自然没有问题,但萧家的忽然反目却大大出乎了袁袖春的预料,不过这样的变故对袁袖春却也是一个意外之喜,不仅让他赠与宋斗渊的令牌有了用武之地,如此一来天阙界就必须要承下他这份人情,而萧家也必定因此与金家产生裂隙,这一石二鸟的天大好事,让袁袖春不免暗暗欣喜与得意。至于接下来萧家强硬的态度也着实让袁袖春再次心惊与诧异,不过这也正好给了袁袖春亲自出场救下宋斗渊的机会。如此一来,这救命之恩在前,想来天阙界怎么也无法再如之前那般支持金家,与袁袖春为敌了。而一旦他得到了天阙界的全力支持,那他与金家之间处境恐怕立马就得发生调换,这些年来被对方欺辱而堆积的恶气,也似乎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

    而这些诸多的幻想,天大的机缘,都在这一刻,随着魏来雪白的刀光落下,化作了梦幻泡影……

    袁袖春的双手握紧,指节发白,他低着头看着顺着街道缓缓滚动,直到停在他脚边的那颗头颅,他的身子也开始颤抖。

    “拿下他。”

    袁袖春低语道,他的声音很轻,咬字却很重,以至于出口的音色有些变形与古怪,与他平日里那温和谦虚、翩翩如玉的模样判若两人。

    而随着这话出口,宁安街的街道两侧,各处角落的阴影中一道道身影如鬼魅一般缓缓浮现,那是一道道身着黑甲的甲士。他们黑色的甲胄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肩甲上的狼头在这般夜色下显得愈发的阴森可怖。

    那一道道身形猛然窜出,不明所以的看客们为这些甲士的忽然出现所震惊,在甲士们飞身上前之时,众人赶忙退避三舍,这些甲士也因此毫无阻碍的冲入了人群之中,将魏来团团围住。

    那些甲士在距离魏来约莫数寸之处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立在原地,一道道幽冷的气息在那时将魏来锁定。

    而处于这般处境的魏来却并未露半点的惊恐之色,他瞟了一眼那些黑甲甲士,作为大燕朝堂最臭名昭著的鹰犬中的那头恶犬,黑狼军的凶名比起苍羽卫只大不小,不过死在魏来手中苍羽卫早已不下十指之数,魏来对于与之齐名的黑狼军却是好奇多过寻常人见着他们时的惊惧。

    他在那时将手中的长刀一震,刀身上的鲜血被他尽数震落,雪白透亮几近刺目的光芒再次亮起,他将这柄白狼吞月扛在肩上,踩在那具无头尸骸上的脚用力跺了跺,随即眯着眼睛看向那位太子殿下,问道:“殿下要拿我?为什么?”

    袁袖春的头豁然抬起,怒目盯着魏来,此刻他的双眸之中充斥着血丝,再无平日里的半点风姿。

    “你斩首天阙界世子,将我大燕与天阙界置于水火,枉顾我大燕律法,也枉顾我大燕亿兆生灵的生死,更是将我大燕数十年几代人苦心经营得来的太平置于火烤!”袁袖春咬着牙,再次低语言道,他这样说着脚步迈开,语调愈发低沉阴冷:“就这样!你还敢问我为什么?”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以得一夕安寝,这就是殿下所言的太平吗?”魏来低语寒声反问道。

    “大胆!你不过是一罪人之后,父母安葬之处连姓名都不可铭刻,有何资格来妄议我大燕国策?”袁袖春双脸通红,高声怒斥道,说着伸手还指着魏来,手指却莫名打颤的继续言道:“你所行之事,不过是为了以泄私愤,与你那满口仁德,却鼠目寸光的爹娘有何区别?”

    “就在一个时辰前,一位大燕少年因殿下的令牌,被屈打成招,陷入昏迷,此刻生死不知。”

    “而就在刚刚,一位本分的七旬老人,死在殿下的面前。”

    “整个过程殿下一直待在你这里不过十丈之遥的明玉楼上,只要殿下愿意轻轻挪一挪你的尊架,这个少年现在已经在医馆接受最好的治疗,这个老人也会好端端活在我们面前。但殿下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待在那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

    “而现在,恶首死在了我的刀下,殿下却开始给我讲太平、大义、仁德、律法?却开始斥责我为泄私愤……”魏来说道这处,忽的一顿,他握刀的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的嘴在那时猛然张大,声音也豁然增高,宛如狮吼,宛若虎啸。

    “那烦请殿下睁开眼好好看看!!!这是私愤,还是公理!”

    袁袖春的身子一颤,他下意识的侧眸看向四周,他瞥见了周遭的百姓,紫霄军的甲士,以及那街道两侧酒楼之上被这般响动所惊吓,从窗户口探出身子的公子小姐,他们的眸中都闪动着光芒。

    那是某种感同身受。

    亦是某种自怨自艾。

    而这各种情绪在最后交汇、沉淀,化作了一股克制却又隐晦的情绪。

    愤怒。

    堆积在心底,却不敢宣诸于口的愤怒。

    袁袖春曾经有过无数次这样的感受。

    而以他自己的经历看来,这样的愤怒,往往刻骨铭心……

    也往往会让怀揣着这股愤怒之人,会在寻到合适时机之时,将之尽数归还给制造这愤怒之人……

    而不幸的是,似乎他就是此刻这股愤怒的施于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关于她的秘密

    骑虎难下。

    便是此刻袁袖春最真实的写照,他皱起了眉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同时也低下了自己的脑袋以此来屏蔽周围那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殿下,群情激奋,若是强行掳走魏公子,恐激起民愤,失了人心,得不偿失。”这时,阿橙也迈步走到了袁袖春的身后,在这位太子殿下的耳畔轻声言道。

    袁袖春的脸色顿时变得愈发的难看,他咬着牙低语道:“难不成我还要放任这枉顾国法的家伙逍遥法外不成?”

    “殿下,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说道这处,阿橙少见有些迟疑,竟是半晌未有吐出话来。

    “看样子,橙儿也觉得我做的是错的……”袁袖春从阿橙这般态度中顿时感受到了些许异样,他抬眸看了橙衫少女异样,苦笑言道。而说罢他根本不给阿橙半点反应的机会,豁然转过了头,看向魏来。

    他寒声言道:“罪臣之子,上辱国法,下惑黎民,与挑起大燕与天阙界纷争,罪大恶极,不可赦也。着黑狼军擒下,押解候审,在场诸位……”

    说到这里,袁袖春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周围围观的百姓与甲士,又才言道:“若有不满,大可言说,罪同魏党!”

    在阿橙上前游说的一瞬间,袁袖春忽的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对他充斥着的怒火当然可怕,就像阿橙说得那样,此举会失了民心,让他苦心经营的某些形象在这一瞬间崩塌大半。但他经营这些是为了什么?说到底还不是想要摆脱被金家压制摆布的命运,为了将如此刻这些人一般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愤怒朝着施予者宣泄出去。

    但这样的愤怒往往留存在下位者面对上位者时才会升腾起的东西,在下位者没有舍弃性命的觉悟前,想要宣泄这样的愤怒他们就只能辛苦的往上爬,爬到能够将曾经的施予者踩在脚下为止。

    可这样的事情可能吗?

    就像他需要耗费十余年的隐忍与伪装,方才等来眼前这个与金家抗衡的机会,眼前这群看客他们能有这样的机缘与定力去熬到那个时候,弥补他们与他之间,比起他与金家之间还要大出百倍的鸿沟吗?那样的可能微乎其微,袁袖春找不到半点他们能做到这一点的理由。而只要他们无法完成这样的“壮举”,那他们心中的怒火就永远只能被他们埋藏在心底。可现在,他却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能够让他去完成这样的逆转,他为什么要为了那微乎其微的威胁,为了这所谓的民心,失掉与天阙界交好,甚至得到他们支持的机会呢?

    这样的念头一起,袁袖春豁然开朗,他再也没有了半点犹豫,朗声便说出了方才那一番话。

    而与他所料并无差别的是,在听闻这番话后,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并未有在愤怒堆积满溢之后爆发,而是尽数在那一瞬间之后,纷纷转移亦或者遮掩下怒火。

    得令的黑狼军在那时没有半点犹豫,迈步便朝着魏来围了上去,魏来的双眸一凝,依然保持着单肩扛刀的架势,但胸前与后背两道神门却隐隐浮现。

    瞥见此景的袁袖春冷哼一声,他倒是听阿橙说起过魏来在修为方面的诡异之处,但他并不认为单凭二境的修为,魏来就可以与这百余名精锐的黑狼军抗衡,更何况他说出了这番话,表明这样的态度,便给了那位出手的理由,一切便如板上钉钉一般,不再有回旋的余地。

    袁袖春这样想着,又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左先生,他微微一笑,顿时换作了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他朝着左鸣拱了拱手言道:“先生放心,此事我一定代表大燕,给先生,给天阙界一个公道。”

    “唔。”出乎袁袖春预料的是,左鸣的反应极为平静,平静得并不像是一位刚死了门徒的神宗长老。他只是闷闷的应了一句,于此之后便再无任何表示。

    袁袖春也不禁一愣,暗以为是之前他未有拦下魏来,故而让左鸣对他失了信心,想到这里,袁袖春愈发坚定了要拿下魏来的决心。他朝着面无表情的左鸣又点了点头,随即再次看向那些蓄势代发的众多黑狼军。他的眉头一皱,喝道:“还不动手!”

    为首的黑狼军面色一沉,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一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长刀出鞘,接着这样的声响绵绵荡开,一柄柄同样漆黑色的长刀在夜色中被抽出。

    “杀!”

    伴随着一声短暂又急促的怒吼,百余名黑狼军在几乎同一时间,应声杀出。

    魏来的双眸一凝,四道幽绿色的孽灵浮现,于四面而立,以肉身招架那杀来的黑狼军,不求力敌,只求能拖延对方数量众多的进攻。

    而魏来的身子却在那时猛然杀出,雪白色的刀芒划破夜色,直直的冲向那位黑狼军首领。那人自然也洞察了魏来的心思,他的嘴角上扬,嘴里轻声道了一句自不量力。对于杀来的魏来亦是不闪不避,黑色的刀刃在手中一转,周身五道神门接连亮起,一头凶戾的黑狼之相于那时在他背后浮现,刀锋随即迎上魏来。

    魏来同样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为此眉头紧皱,却并无退意。

    一旁的袁袖春瞥见此境,暗以为胜券在握,眸中亦有得色亮起。

    眼看着那白色的刀光与黑色的刀芒就要在半空中相遇,就在二者相距不过数寸之遥,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魏来胸前与背后两道神门之上的光芒猛地大作,他的速度也在那一瞬间被陡然拉升到了极致。

    他收了刀锋,身子一侧,脚尖点地身形猛地朝着另一处飞奔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而魏来方才所展现出来那般以命搏命的架势又着实太过逼真,以至于那黑狼军中为首之人对此毫无准备,虽然他的修为高出魏来数筹,但在这有心算无心的差距之下,依然难以反应过来。

    待到魏来身形爆射向另一处时,那男子方才回过神来,他侧头看去,惊骇的发现魏来再次举起刀锋去向的方向,骇然便是袁袖春所在之处。

    他竟然要对太子动手!

    这样的念头在那一瞬间浮现在男人的心头,他觉得荒诞又不可思议,但不巧的是,这样的荒诞与不可思议此刻却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的面前。

    他愣了愣,而就在他愣神的档口,魏来爆去的身形依然在转瞬之间杀到了袁袖春的跟前。

    而就像身经百战,见多了各种亡命之徒的黑狼军统领未有想到魏来的胆大妄为一般,袁袖春自己又何尝想过魏来会敢对他出手?

    看着那少年赤红的双目,一往无前的刀锋。袁袖春哪曾见过这般不要命的架势,他被这份气势所唬住,呆傻的立在了原地。

    眼看着雪白色的刀锋越来越近,而身后想要驰援的黑狼军才堪堪动身,一切似乎都有些来之不及,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切笼罩在了袁袖春的头顶。这位太子殿下的脸色于那时变得煞白,他出于下意识的开始后退,但这样的速度又哪里能够躲过那呼啸而来的刀锋呢?

    眼看着刀锋及身,雪白色的光芒在他的瞳孔中放大、再放大,就要将他的整个眼球浸染,一道橙色的身影却忽的从一旁杀出,名为夜尾的白色短刀从橙衫下被抽出,不偏不倚的拦住了白狼吞月的刀身。

    铛!

    一声清澈又刺耳的响声荡开。

    “公子,收手吧,殿下只是一时气极,公子切莫意气用事!”

    “先随我回去,等殿下气消了,我定会向殿下言说,保公子安然无恙。”

    阿橙皱着眉头看着魏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清的声音低语道,只是饶是她已经将自己的声音压到了极低的地步,可魏来还是听出了她语调中的焦急。

    “姑娘觉得你能说服你的太子殿下?”魏来反问道。他当然还没有失心疯到想要与袁袖春同归于尽的地步,他还背负着血仇未报,岂会甘心死在这里?

    与阿橙所料的恰恰相反,做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举的魏来并非意气用事,恰恰是因为魏来足够的清醒,也有足够的求生**,他方才要做出这样的事情魏来很明白以眼前的情势,只有控制住了袁袖春,他方才能博得一线生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但如今这样的念想随着阿橙的出手阻拦而化作了泡影,身后的黑狼军此刻正蜂拥而至,转瞬便会杀到魏来的跟前,错失了最佳时机的魏来在那些无论数量还是修为都强出自己数倍的黑狼军面前,很难再有方才那般出其不意的良机。

    而阿橙却无法完全洞察魏来此刻的心思,她听闻魏来此言,眉头微微皱起,方才笃定的语气在这一刻泄去了几分:“殿下素来仁德,想来……想来应当不会不听我言……”

    “我男人的性命,可没有托付在别人手里的习惯!”可阿橙这话方才落下,一道清澈的声音便忽的从不远处传来。

    无论是这忽然传来的声音的本身,还是这话里所言之物,都让阿橙的心头一震,她侧头看去,却见缓缓退开的人群后,一群身着白甲,胸前刻有火色云印甲士正迈着整齐的步伐,朝着此间走来。而那队伍的最前方忽然有一道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是徐?。

    她是徐家的千金。

    亦是归元宫的高徒。

    而除开这些,手握茫州巨大情报网络的阿橙,还知晓一些旁人难以知晓的关于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看似无害的少女的讯息……

    她更是十年之后,,孟悬壶钦点的归元宫七大神宫之首,斩尘宫的宫主……

    换句话说,十年之后,眼前这个少女便会成为北境排名三甲的神宗之一的归元宫,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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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降世,卷风云万里,遍野尸横无归人。 痴儿怨女,叹红尘滚滚,牵马负刀不回头。 圣人云端坐,邪灵白日行。 魏来自卑微而来,踏黄泉碧落,吞无边苦海,只为证——天道已死!人道当兴!书友群:785794441欢迎加入吞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吞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吞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