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宋斗渊的心情当然算不得太好。
几日前为了给师妹出头,也为了在那些紫云宫的门徒面前好生展现一番天阙界的威严,宋斗渊寻了几个无论是扮相还是吃相上来看都是乡下屁民的家伙准备好生教育对方一番。
却不想那几个乡巴佬中,竟然有一人会着+某种南疆鬼修邪术,并以此法克制了他的大孽界。他落败了下来,也因为某些失态被左先生所迁怒,丢掉了将星榜上将星的身份,想要重回将星榜,依照着天阙界上的规矩,他就需要依靠自己的本事击败魏来。
可是那家伙的修为不强,所会的法门却将他吃得死死的,他寻不到对抗之法前,似乎就真的拿魏来毫无办法。这让几乎是带着游乐心思来到此地的宋斗渊崩溃的事实,他难以想象当他回到天阙界时,那些同门知晓他丢了将星之位后,会是如何极尽所能的嘲弄于他。一想到这些宋斗渊这几日便难以入眠,只能借着酒水,以此浇愁。
亏那紫云宫的卫玄还信誓旦旦的言说着白鹤客栈是整个宁霄城最好的客栈,但这几日每天都得来那么一些来路不明的家伙在客栈门口吵吵嚷嚷。宋斗渊本就不郁的心思,在这样的吵吵嚷嚷之下,更是愈发烦闷,昨日他收拾了一番那撞到他酒桌的家伙,今日却又来了个寻人的老妇人。
烦躁不安的宋斗渊决定好生料理一番这妇人,可脚步方才迈出,却正好看见了那个他最不想看见的家伙。
“是你!?”宋斗渊停下了脚步,沉眸低声问道。
魏来也在那时一愣,却没有如宋斗渊一般满脸异色,瞳孔中反倒升起了某种恍然之色,他看了看宋斗渊,又看了看那店门之上挂着的牌匾,上面铁画银钩般写着白鹤客栈。他想起了今日一早胡乐与他说过的自己的经历,又想起了眼前妇人所言,他忽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根本不去看那面色阴沉的宋斗渊半眼,反倒盯着眼前神情焦急惶恐的妇人,轻声问道:“婆婆的孙儿可是名叫胡乐?”
妇人拉着魏来衣袖的手忽的一颤,在那时瞪大了眼珠子盯着魏来,随即面露惊喜之色,她握着魏来衣袖的手用力了几分:“公子见过我孙儿?他现在人在何处?可有……”
老妇人一连串的问题忙不迭的甩出,这样的做法显得颇为有失礼数,但魏来却并未因此而露出半点不满。他微笑着扶稳了老人的身子,嘴里宽慰道:“婆婆莫要着急,想来现在胡乐应该已经归家了,婆婆现在回去应当差不多能见到胡乐。”
老妇人有些将信将疑:“真的?公子没有骗我?”
“昨日我与胡兄彻夜长谈,一时忘了时间,方才没有归家,今日一早他便归家去了,估摸着正好与婆婆错过。婆婆若是不信可记下我的住址,若是归家后未见胡乐,便就着这地址来寻我,我定给婆婆一个交代。”
老妇人听闻此言,又见魏来的态度极为诚恳,心底那些许忧虑在那时散去大半,但还是暗暗记下之后魏来所言的地址,这才朝着魏来一阵道谢后,快步离去。
魏来在这时方才回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阿橙,轻声说道:“走吧。”
阿橙点头,这才准备再次迈步。
“等等!”一个声音忽的响起。
却是那一直被魏来所忽视的宋斗渊,身为天阙界的世子,他无论走到何处都是人群中最为瞩目的存在。而魏来却只是在见面之时瞥过他一眼,于此之后便再未有在他身上投注过半点目光。
宋斗渊并不相信魏来会在这般短短几日的光景里便彻底遗忘了他,更不可能真的毫不在意他的存在,魏来这样的行为于他看来更像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嘲弄与蔑视。
宋斗渊何时受过这般的轻视,加之这几日心头本就愈演愈烈的怒火,于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
“我可没说她能走!”他咬着牙低声言道,眸中一道幽绿色的光芒闪过,一位手持绿色刀刃的虚影便猛地从他的神门中跃出,拦在了那老妇人的跟前。
老妇人哪曾见过这般架势?那绿色虚影生得凶神恶煞,手中所持利刃寒芒闪彻,加之对方的出现方式如此突兀,这让老妇人身子一颤,脸色煞白,险些直接跌坐在地。
魏来反应及时,在那宋斗渊出手的刹那身形一闪,便来到了妇人的身后,扶住了妇人颤抖的身子,在为其渡去一道灵气,平复好对方因为慌乱而紊乱不堪的内息后,魏来转头看向了宋斗渊:“天阙界再不济也是名门正派,如此威吓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未免太过有失体面了吧?”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看向宋斗渊的目光也平静至极。可莫名的宋斗渊却在这份平静之下嗅到了一股令其胆寒的滚滚杀机,他的身子一颤,心头有了退意。
而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宋斗渊便又是心中一惊。他天阙界时北境第一神宗,门中弟子的天赋、所修行的功法、所使用的各种资源,无疑都是上乘中的上乘,天阙界在大多数外人眼中几乎就是人间仙国一般的存在。而身为天阙界新一代将星榜上的将星,宋斗渊也理所当然的默认了旁人这样的看法,以至于在各种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维里,更是将这样的说法当成了事实。
他觉得天阙界理所应当的高人一等,也理所应当的被世人敬畏。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念头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当他察觉到自己对一个寻常少年生出畏惧时,他的心底在那一刻才会蔓延出浓烈得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屈辱感。
“边境小民,不堪教化。偷盗我门中重宝,我如何拦不得?”宋斗渊咬着牙,低声言道,而在说着这些的时候,他的目光阴沉,宛如饿狼一般的死死盯着魏来,仿若要将魏来融化一般。
“重宝?天阙界号称北境第一神宗,什么重宝能被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偷去?”魏来反问道,脚步朝前迈出,毫无退让之意。
周遭那些酒客们也被此处二人忽然爆发的争端所吸引,纷纷在那时朝着此间观望,也从二人的谈话中知晓了宋斗渊的身份。天阙界三字,足以让这些宁霄城中的大人物们暗暗心惊,而魏来这般态度更是让那些大人物们暗自揣测着少年又是何方神圣,敢如此与天阙界的门徒叫板。
而在场之中不乏于这宁霄城里手眼通天的人物,在一番询问后,魏来的身份亦很快在人群中传开。相比于天阙界的门徒,魏来身为江浣水外孙的身份显然更让那些看客们诧异,一时间看向魏来的目光惊犹不定了起来。
“你也配问我天阙界的事?”宋斗渊怒火攻心,周身的气机于那一刻猛然翻涌开来。
神门在他的眉心、胸前、后背三处浮现,而后足足十三道手持利刃的幽绿色身影在那时在宋斗渊的身旁一一浮现,神色凶戾的盯着魏来。浩然的气势与磅礴得如有实质的杀机也随即奔涌开来,将魏来的身形包裹其中。
……
“这难道就是天阙界传闻中的功法大孽界?”
“仅凭三道神门便可施展此法,此子在天阙界中的地位应当不低,观其年龄,极有可能是天阙界新一代将星榜上的人物。”
“新任将星?这州牧外孙怎么会招惹到这样的人物,那岂不是处境……”
“哼,诸位还不知道吧?前两日在一处饭庄中,这二位便早有交锋。”
“嗯?还有这等事情,情形如何?”
“说出来诸位不信,别看咱们这位少公子只有二境的修为,可却把这天阙界的世子克制得死死的,最后还得请长辈出面,方才暂且平息此事。”
……
随着这双方剑拔弩张,周围的看客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这几日发生在宁霄城中的事情远远算不得辛密,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还未来得及完全传开,此刻魏来与这宋斗渊交上了手,周围的知情者一言说,估摸着关于这位州牧外孙的事迹很快便会在宁霄城中流传开来。
而宋斗渊自然也听到了周围那些看客们所言之物,他的脸色愈发的阴沉,他隐隐从那些看客的言语中听闻到了些许幸灾乐祸的味道。再一联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宋斗渊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眼前之人的身上。他的眸中亮起一道寒芒,立于身旁杀机盎然的孽灵们在那时几乎就要杀出,直奔魏来而去。
“还是这一套功夫?宋世子可真是不长记性啊。”但魏来却在那时言道,他眯着眼睛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盯着宋斗渊,狭长的眼缝中闪动这狡黠的光芒。
宋斗渊的身子在那时一颤,他记起了那一日与魏来交手时对方那诡异的功法,以及可以吞噬掉他辛辛苦苦炼化来的孽灵的手段。他如今并没有寻到破解魏来此法的办法,若是贸然出手,再次落败是小,若是再被魏来摄取数道孽灵,那无疑是给如今战力本就被削减不少的宋斗渊雪上加霜的打击。
念及此处,宋斗渊有了迟疑,那作势就要上前的孽灵们也纷纷将身形暂时停滞。
魏来自然看清了宋斗渊这点细微的变化,他的眉头一挑,脸上笑意更甚。伸出手在那时轻轻一抚,只见那一瞬间魏来胸膛处一道神门亮起,金色与血色光芒交错,然后一枚黑色的水滴状事物涌出,伴随着一道青光闪过,四道同样手持利刃的幽绿色身影浮现在魏来周身。
这不就是自己被魏来摄走的那四道孽灵吗?
瞥见此景的宋斗渊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在心底催动起了自己控制这些孽灵的法门,但此法施展开来,那立在魏来周身的四道孽灵却纹丝不动。宋斗渊这时才意识到不妙,侧眸朝着那四道孽灵看去,却见那四道孽灵虽然模样气息都不曾发生变化,可看向他的眸中却是戾气与杀机奔涌,显然已经将他当做了敌人。
难道这家伙已经炼化了孽灵?这怎么可能?
这样的念头在宋斗渊的心中一闪而逝,但还不待他去细想明白,魏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阁下到底要不要打,要打就快些,我还有事情要忙,可不像阁下这般清闲。”
魏来的话里带着一抹不假遮掩的嘲弄语调,若是放在以往,有人敢如此与他宋斗渊说话,估摸着此时那人便早已被他砍下了脑袋。可现在情形却有了变化,魏来摆开了架势,甚至还特意放出了那四道在之前从他手中夺取的孽灵。这就摆明了是在告诉他,继续打下去,他只会损失更多的孽灵,除此之外,便无任何所得。
宋斗渊的心头很是憋屈,是那种你分明有无尽的气力挥拳提刀,可偏偏你与对方之间却隔着段距离,你能看得见他,却偏偏摸不着他,浑身气力无处施展。
“看样子,阁下是不想打了。”
“婆婆就快些走吧,你家孙儿估摸着这时寻不到,也在着急呢。”魏来瞥见此状,心头便有了定数,他看向一旁被这般变故吓得有些呆滞的妇人,朗声言道。
老妇人回过了神来,但在抬头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那道孽灵后,老妇人依然提不起勇气迈步离开。
“怎么,兄台还要打?”魏来自然也瞥见了此景,他瞟了一眼宋斗渊,语气极为轻挑的问道。
这话出口,宋斗渊的身子明显一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股涌动在内心深处的愤怒在听闻魏来此言的一瞬间几乎将他彻底吞没。他是天阙界的门徒,是高高在上的新任将星,是未来要为仙门道子护道的圣人。此刻他却被一个乡下小子扼住了颈项,任其羞辱,却无可奈何。
宋斗渊的脸色在那时难看到了极致,但在死死的看了魏来约莫数息的光景之后,他还是颤抖着身子,咬着牙,伸手一挥,将那些孽灵唤回了体内。
“婆婆快走吧。”魏来见状,脸上顿时荡开笑意,他轻声言道。
那老妇人早就被这番场景吓得胆寒,此刻得了机会自然不愿久待,不过老妇人虽然胆怯,但却也懂得礼数,走前虽然匆忙却依然不忘朝魏来行了一礼,道了感谢,这才离去。
“承让。”魏来也在那时朝着那面色青紫的宋斗渊拱了拱手,然后转身,随着早已准备好的阿橙,在诸人的注视下迈步离去。
……
“我以为经历了乌盘城的变故,你多少能有些变化。”与魏来并肩而行,在诸人的注视下,阿橙领着魏来走入了距离白鹤客栈不过十余丈之遥的明玉楼中。
魏来听闻阿橙此言,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而是侧眸打量着这座号称整个宁州第一楼的酒店,酒楼中没有大厅,只有一道道密闭的雅间,长廊中挂着价值不菲的字画,飘荡着昂贵檀香燃起后才能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
“那说明阿橙姑娘看人不够仔细。”打量完这处所在,魏来方才转头看向阿橙,神情轻松的笑言道。
阿橙皱了皱眉头,一边领着魏来穿过长廊,一边继续低语道:“你以为你救了那妇人?保不齐那妇人反倒会因此被那位天阙界的门徒怀恨在心,之后给她招来更大的麻烦。”
“况且这天下那么多不平事,你都能管?又管得完吗?保不齐哪一日招惹到了你对付不了的人物,就会像……”说道这处,阿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的收敛了声音。
魏来却面色如常的接过话茬:“就会像我爹那样,家破人亡,对吗?”
阿橙低下了头,声音不觉小了许多:“我并非讥讽魏先生,他的风骨我大燕不乏仰慕之人,亦无诟病之处,只是我并不希望你走你爹的老路。”
“但那样的做法,除了让后来扼腕感叹之外,于这大燕天下并无任何益处,大燕之症结犹在。而现在公子有机会也有能力去改变大燕,去为天下百姓消除这道症结。我不希望公子因为这些许不平事而为自己带来不测,公子活下去,方才能真正救到我亿兆大燕苍生。”
在大多数时候,阿橙都是惜字如金之人,在魏来记忆中上一次她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应当是在乌盘城的地牢中。
魏来停住了脚步,与阿橙一同站在了一处房门前,魏来笑道:“在姑娘心中,能救天下苍生的不是我,而是这房中之人吧。”
阿橙一愣,随即收声,却不知是被魏来言中,还是不屑辩解。
魏来也不去深究,同样也不去与阿橙辩解他行事准则的对错。他只是淡淡一笑,言道:“但愿这被姑娘看中之人,是确有能力终结这大燕霍乱天命之子。如若真的如此,我或许会考虑姑娘的意见,做一个惜命之人。”
魏来说罢这话,也不顾愣神的阿橙,在那时伸出手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第九十六章 非我良人
啪啦。
炉火燃烧,柴木作响。窗外有雪,桌上茶温。
穿着白衣的中年人看着瞳孔映着火光的男孩,微微一笑,伸手为他倒上一杯茶水。
“你在想什么?”男子问道。
“雪什么时候会停。”
“昨天的水煮鱼到底是盐放多了,还是火候过了。”
“我能不能活过十六岁。”
“我爹娘到底为什么会死。”
男孩平静的说着,他侧头看着屋外的雪,脸上的神情一如他说话的语调一般平静。
“你有很多问题,这是好事。”男人也为自己斟满了一杯茶水,他提袖端茶,浅饮一口,眯着眼睛不急不缓的说道。
“乌盘城有江神坐镇,我在青冥学宫习得的天象之数,在这里做不得数,所以,我不知道雪会在什么时候停。”
“师尊常说,君子远庖厨,我也就没深究过厨艺,所以昨天的水煮鱼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也不知道。”
“至于你……”
“我没有说过要让你回答这些问题。”中年人洋洋洒洒的自说自话,被男孩以一种极为失礼的方式突兀的打断。
但男子却并未因此恼怒,他只是有些尴尬的僵直在原地,在讪讪的干笑了几声后,方才再次看向男孩。
“我觉得你应该对你爹的师兄抱有足够的尊敬。”男子肃然言道。
男孩白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应该想一想你师弟的前车之鉴,早日离开乌盘城。”
说完这话,男孩又看了男子一眼,补充道:“我爹娘比你厉害,你报不了仇的。”
男子一愣,随即脸上荡开了笑容不同于之前僵硬的皮笑肉不笑,而是一种孩童赢下弹珠后的,幼稚又纯粹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你看,你还是不懂。”他这般说道。“所以,多听听长辈的话,总是没错的。”
他很清楚男孩的性子,说完这话也不给面色不郁,下意识要反驳的男孩任何说话的机会,紧接着便继续说道。
“我来乌盘城可不是为了给谁报仇,只是……”
“只是单纯的被贬官至此。”少年再次接过话茬,言辞狠厉,不留情面。
男人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尴尬了几分,但他还是在干咳两声之后,保持着脸色的肃然。
“咦!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说是贬呢?”他一本正经的言道。
“那应该说是什么?”男孩穷追猛打。
“代价。”男人低语言道。“试图改变世界的代价。”
“你爹娘的命与现在的我,都是代价。”
……
袁袖春。
大燕太子。
眼前之人,与魏来想象中的家伙有着极大的区别。
他穿着青色长衫,衣料的材质寻常,却做工精细,似乎一针一线都极为考究,线条穿梭平滑又不失调理。他端坐在屋中临近窗口的方向,背对阳光,手持一本书卷,正低头品读。神情从容静默,那模样像极了一位读书人,而远胜大燕太子。
“请坐。” 魏来与阿橙的到来,让男子抬起了头,他朝着魏来微微一笑,伸手便言道。
魏来也在这时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模样平平无奇,是那种扔在大街上,便会泯灭于芸芸众生中寻常模样。但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来的贵气,却并非寻常人可以模仿得出来的东西。而不同于诸如宋斗渊那般的高高在上,眼前男子周身所荡漾的贵气,更像是夏雨春风,让人心情舒畅,忍不住暗生好感。
这些年朝堂上下不乏关于这位太子的传言,其中褒贬不一,但或是因为金后势大的缘故,那些关于太子的传言中,大都将之形容成了一位在外戚权势之下,瑟瑟发抖,苦力支撑的懦夫形象。魏来也难以免俗的下意识的将这位素未蒙面的太子在心中想象成了一个人到中年,却一事无成的潦倒模样。
此刻却见他气度不凡,不免有些诧异,在原地愣了数息,方才回过神来,迈步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坐下。
“我与公子头次见面,只听阿橙说过公子不喜饮酒,故而就只备了茶水,至于菜肴,公子喜好我亦不知,但时辰尚早,我待会唤来侍从,公子自点便可。”袁袖春的目光在魏来身上上下游离,这般明目张胆的打量,于情于理都有失妥当,但偏偏袁袖春将之做得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反倒让人难以生出恶感。
“腹中温饱尚且不必。”魏来平静应道,目光却不自主的瞟了一眼站在太子身后的阿橙,却又转瞬将目光收回。
袁袖春闻言点了点头,并不强迫,但随后忽的话锋一转,长叹一声:“公子尚且还可温饱,却不知在茫州南部,还有足足三十八镇百姓饱受鬼戎侵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魏来知他话外之音,却并不接话,只是举杯饮茶。
袁袖春大抵没有想到魏来会是这般反应,他微微一愣,又才接着说道:“这些年大燕朝堂的境况想来公子也应当知晓一些,金后当道,外戚把持朝政,父皇沉溺酒色,疏于朝政。金家外戚又一心党同伐异,鲜有理会百姓生死。虽然我朝中依然不乏有诸如州牧大人这般的忠义之士在勉力支撑,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
“太子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讲天下大势的吗?”袁袖春的话说到一半,却被魏来忽的打断。
他身后的阿橙皱起了眉头,袁袖春也又是一愣。然后这位年过三十的太子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橙衣少女,目光之中似有询问之意,但见阿橙眉头微皱,也就随即收回了目光。
当他再次看向魏来时,脸上却没有被魏来打断的恼怒,反倒已久带着笑意,甚至隐约那笑意比起之前还要灿烂几分。
“来之前阿橙与我讲过公子的事情。”
袁袖春再次言道,而在说完这话后,他有意的顿了顿,又才言道:“特别是在乌盘城发生的一切。”
“她说公子颇有魏先生当年的风骨,曾为救乌盘城百姓而将自己置于险地,想来也定是如先生那般胸怀天下,心有苍生黎民之人。我言说大燕天下如今的情形,以百姓处于水火切入,或可让公子动容,也好为接下来所行所做之事做好铺垫。”
袁袖春如此说道,这般坦然却是让魏来万万没有想到。
他不禁在那时一愣,看向袁袖春的目光也随即变得古怪了几分。
在数息之后方才回过神来的魏来笑问道:“那现在,太子殿下可以直入正题了吗?”
“看样子阿橙只知公子仁义,却不知公子直爽,是我扭捏妇人态了。”袁袖春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后面色一正:“既然公子发了话,那我也就直说了……”
那时,那位年过三十的中年男人仰头看向魏来,他背对着窗外刺目的阳光,脸上挂着几分如女子羞赧的笑意,眸中又带着几分烈弓满弦时的炙热。
他说道。
“我想让公子帮我赢得这场夺嫡之争。”
……
房门中在那一瞬间陷入短暂的静默。
阿橙看着魏来,袁袖春也看着魏来,他们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对他们来说,对大燕来说都极为重要的答案。
但遗憾的是,他们都未有如愿。
当然,魏来也没有拒绝他们,而是问出了一个在二人看来都极为古怪的问题:“怎么帮?”
袁袖春在一怔之后,哑然失笑:“公子说笑了。”
“以公子的聪明,应当很清楚我们需要公子做什么。”
魏来的眼睛在那时眯起,他又抬头看了一旁的阿橙一眼:“我记得我与阿橙姑娘说过,江浣水是江浣水,魏来是魏来,太子若是想要我帮你,或许我们还可谈谈,但若是如那些家伙一般打着靠着我攀上江浣水的那层关系的话,那我只能遗憾的告诉太子殿下恐怕打错了主意。”
魏来这话,让袁袖春沉吟了一会,很快那位太子殿下便再次言道:“公子既然与袁某坦诚相待,那袁某也绝不欺瞒公子。”
“我听阿橙说过公子在乌盘城救助乌盘城百姓时得到了前朝阴神关山槊的传承。”
“有此物在身,公子日后成就必然不凡,这是毋庸置疑之事。 但金后不会给公子这么长的时间去成长到足以威胁到他们的地步,这样的道理公子总归是懂的吧?”
“我能理解公子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情,若是我愿意,大可以告诉公子,我就是看重公子的才能方才与公子见面,这并不难,这是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便可以做到的事情。而只要以此拉拢了公子,在使些手段让世人知道公子站在我这一边,将公子推上台面,金家必定将公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此一来,一旦公子与金家交恶。州牧大人必定会站到金家的对立面,宁州也就理所应当的会成为我的筹码。”
“但我不会这么做。”
“我现在确实需要宁州的支持,但我看重的却不仅仅是公子身为州牧外孙的身份。我知道公子的本事,也知道公子的德行,更知道我大燕的病根。我想要得到这大燕天下,却不仅仅只是大燕天下,我还想我大燕国泰民安,让黎民外不受边患困扰,内不受恶吏鱼肉。哪怕我得到这大燕天下,我也需要像公子这样心怀天下之人,辅佐、鞭策。所以,我选择与公子在此刻便坦诚相待。”
袁袖春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整个过程他都直直的盯着魏来,瞳孔中光芒闪动。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番让人极为动容的陈词,魏来也在听闻了这番话后,蓦然沉默了下来,他盯着眼前的男人,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袁袖春见状更是在那时伸出了手,摁住了魏来放在案台上的手,继续言道:“公子与老州牧的事情,按理来说是公子的家事,袁某不应该参合。”
“但当年之事其中确有诸多隐情,为公子所不知。州牧大人当时听闻了乌盘城变故,第一时间便赶往了泰临城,他当着陛下的面许下重诺,方才保住公子性命。公子若是还因当年之事,对老州牧有所芥蒂,着实不该……”
“什么重诺?”魏来听到这处,终是忍不住出言问道。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困扰着魏来的问题,从当初的罗相武、古桐城中的纪欢喜以及这宁霄城里的各方势力,似乎都笃定了江浣水愿意为魏来做出极大的让步,而魏来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毕竟当年江浣水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女儿与女婿死在乌盘城,他又怎会对他有所“优待”呢?
而就像徐?说的那样,这各方势力可没有一人是傻子,他们这么笃定自然有他们笃定的缘由,而极有可能袁袖春口中,当初江浣水在泰临城许下的重诺,便是如今各方笃定此事的原因。
“按理来说,既然州牧大人未有与公子说过此事,那想必必然有他的考量。但这也算不得什么辛密,公子又问道了这处,袁某也只好如实相告。”袁袖春面露迟疑之色,在说完此言之后,又低头沉吟了数息光景这才再次抬起头看向魏来。
“此事我也是听宫中人说起的。”
“说是那一日,老州牧当着父皇的面保证,只要留公子一命,他此生不破圣境。”
不破圣境。
这四个字眼宛如一柄利箭刺入魏来心脏,某些久远的记忆忽的在魏来的脑海中翻涌而出,零碎的画面与这简单的四个字眼,在那时连成了一条线,一条清晰的线。他的身子一颤,瞳孔放大。
而这一切都在那时落入了袁袖春的眸中,男子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抓着魏来衣袖的手,再言道:“前路艰险,还望魏兄与我同行。”
不经意间的称呼变化,显然在这位太子殿下的心中经过方才的促膝长谈与坦诚相对,此刻他与魏来应当已经算作可以相互托付交心之人。
但袁袖春却并未得到他想象中同样坦率与动容的回应,魏来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低头看了看袁袖春放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然后在袁袖春与阿橙诧异的目光下,他缓缓的将那只手提起、移开。
“太子要夺天下,无可厚非。”
“要救苍生黎民亦是行圣贤之道。”
“胸怀、气度、仁德都让草民敬佩不已。”
“但草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太子。”魏来神色平静的言道,直到这时袁袖春才意识自己方才所言的一切,似乎丝毫没有在这个少年身上起到半点作用。
他的心头一沉,但表面上还是一脸和煦笑容:“魏兄请言。”
“太子有朝一日若是真的登上大燕共主之位,乌盘江里的蛟蛇,你当如何处置?”魏来问道。
这个问题让袁袖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阿橙在见魏来之前,他与阿橙往来的书信中,阿橙不止一次的提到过魏来对于报仇执着,斩杀那乌盘江神对于魏来来说是一个难以拒绝的条件。但且不说那乌盘江神的修为何其了得,根据他近日收到的消息,对方似乎已经开始冲击圣境。这样的存在就是袁袖春将手中所有或明或暗的力量都拉出来,也不见得能是其对手。更何况扶持乌盘龙王,是大燕的往后百年立足北境的根本,他如何动得?
袁袖春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他沉默了一会,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魏兄想要替父报仇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乌盘龙王以及乌盘水域的兴衰关系着的是我大燕社稷的存亡,我现在与魏兄许下任何承诺都是空话,因为谁也说不准,渭水之争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我唯一能像魏兄保证的是,若是真的能等到那一天,能有可以替代乌盘龙王的存在出现,我一定尽我全力,将那厮带到魏兄面前,任由魏兄发落!”袁袖春这般说着,目光再次看向魏来,他的语气有些低沉,显然并不愿意谈及这个话题,但既然无可避免的谈及到了这些,袁袖春说出这番话时,态度亦依然保持着之前的诚恳。
关于乌盘龙王,这已经是袁袖春所能给出的最好也最符合实际的承诺,他相信哪怕是金家的说客站在此地,除非他昧着良心满口胡话,否则他决计开不出比这更好的筹码。
渭水的老龙王已死,神国无主,渭水之争眼看着就要浮出水面,鬼戎与齐都已经秣兵历马,虎视眈眈,积弱的大燕若是在此番争斗中落于了下风,今后百年恐怕还得继续重演楚侯之前被二国欺凌,甚至亡国的戏码。哪怕明知乌盘龙王与金家关系更为密切,但在如今的大燕也依然没有任何人敢去在这个时候,给乌盘龙王使绊子。
袁袖春以为,只要魏来足够聪明,就一定能够感受到他的诚意,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念及此处,他再次看向魏来,脸上又一次荡开了和煦的笑容。
魏来站起身子,朝着袁袖春恭敬庄重的一拜。
袁袖春脸上的笑容更甚,他身后一直皱眉的阿橙也眉头舒展。
但下一刻。
“如此,太子不是我要找的人。”
那少年如此言道,既没有半点解释,也没有给袁袖春半分反应的时间,说罢这话,他便豁然转身,毫无留念的推开了明玉楼的房门,迈步而去。
第九十七章 非与百姓治天下
啪啦。
炉火还在燃烧,窗外的雪小了些。
男孩举杯,唇齿轻抿,茶水微凉。
“代价?”
“改变世界的代价。”
“这世界有多大?”
男人伸出了手,想要抚摸男孩的脑袋,但男孩却极为排斥与迅速的避开。男人的手尴尬的悬在了半空中耗一会时间,他方才讪讪的收回手,干咳两声然后言道:“东西有仙佛,南北两人间。”
“大燕位于北境,是九国之一。”
“宁州位于大燕东部,是四州之一。”
“乌盘城位于宁州边陲,是三百余座城镇之一。”
男孩侧过头,看向男人:“所以,世界那么大,你们连一个乌盘城都改变不了,凭什么去改变世界。”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问题,虽然问问题的男孩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平静与成熟,但他收缩的瞳孔、颤抖的声音都还是将他此刻内心某种难以压抑的情绪展露无疑。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他轻声说道:“我们并非自不量力,恰恰相反,我们做过很多退让,一退再退,最后退到了这乌盘城,已经退无可退。”
“再退,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了。你懂吗?”
当然不懂。
那时的男孩哪能听明白男人所言,他摇着头,懊恼的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退?不做这乌盘城的知县又能怎么样?还会有其他人来做,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是你们?”
男人看着那脸上的平静已经渐渐有了崩溃痕迹的男孩,脸上的笑容又浓郁了几分。他再次伸出了手,而这一次,男孩没有躲开,任由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因为,除了我们,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男孩不解,他困惑的抬头看着男人,问道:“为什么?”
男人缓缓站起身子,看了一眼窗外的雪,神情忽然的变得愁然了起来。
“十二岁那年。”
“我在青冥学宫求学。”
“都言天下儒生,七出无涯,三出青冥,青冥学宫虽然比不得无涯书院,但对于我来说能去到青冥学宫求学本就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我很珍惜在青冥学宫中的每一天,也将先生所教每一句话,讲的每一个道理都记在心中。”
“直到有一天,先生讲到了一句话,我很疑惑。所以抬起了头看向先生,先生依然毫无所觉,穿梭在学堂中继续侃侃而谈。而满座的同窗们,也同样对此毫无所觉,他们依然低着头,只有一个人,与我一般抬起头目光困惑。”
说道这处,看向窗外的男人像是回忆起了某些开怀的过往,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是我爹?”一旁的男孩问道。
男人点了点头:“从那天起,我与你爹便成了朋友,无话不谈的那种朋友。”
“而那句先生所讲,满座学生都并无觉察的先贤之言,也就成了我和你爹在以后常常论及之事。”
“人说,窥一斑可见全貌。哪怕是这北境以治学著称的青冥学宫中都无一人能察觉出那句话的问题,放眼北境又有几人能知晓呢?”
“到了后来,我与你爹入了仕途,我们二人方才醒悟,其实根本不是没人知晓那话中的问题,而是没人愿意去讲、去改而已。”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男孩被勾起了兴趣,皱眉问道。
男人在那时转过头,张开嘴,轻声言道:“……”
……
“公子!”魏来方才迈出明玉楼,身后便传来了阿橙的声音。
魏来驻足回望,那一席橙衣的少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魏来身侧。张开嘴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道了句:“我送送公子。”
魏来抬起头看向明玉楼高高的屋顶,二层的楼台上,袁袖春站在窗口,面带微笑的低头看他,二人的目光相遇,魏来朝着那为太子殿下拱了拱手,然后朝着身旁的少女点头言道:“也好。”
太子来到了宁州的消息尚且未有传开,但阿橙对于宁霄城中的大人物们来说,可是再熟悉不过,自从两年前这位楚侯遗女来到宁霄城后,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轻一辈的天才妖孽被这个女子狠狠踩在脚下,她的身份与天赋以及她背后所代表着的太子,都让宁霄城中的权贵们深深记住了这位始终穿着一席橙衣的少女。
而之前在于那天阙界的门徒的争斗中,魏来的身份也在这宁安街众人的口中传开,这样的二人走在一起,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足以让这些宁霄城中的大人物们好好琢磨一段时间。
但身为当事人的二人,却并没有搅动了如今宁霄城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暗潮涌动的时局的自觉。二人就这样并肩而行走出了宁安街,那些之前投注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却并未有因此散去,而是在有心人的驱使下,由明处沉入了暗处。
魏来也好,阿橙也罢,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这一点,但二人都对此并不愿意理会。
“我们是朋友吗?”在走出足足一刻钟的光景之后,阿橙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
“当然。”魏来闻言停住了脚步,他侧头看向阿橙,微笑道:“当日乌盘城大祸临头,幸有姑娘出手相助,方才让我有机会击退那蛟蛇。姑娘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整个乌盘城的恩人。”
阿橙也在那时停下了脚步,她直视着眼前的少年,言道:“既如此,我代太子向公子道歉,公子可否接受。”
魏来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阿橙姑娘以为我是负气而去的?”
阿橙见魏来脸上的苦笑不似作假,不禁也有些暗自怀疑自己的揣测:“公子不是吗?”
“我为何负气?”魏来反问道。
阿橙沉默着,一脸认真的思考了半晌魏来的问题,然后一本正经的言道:“太子素来奉行坦诚待人,公子与州牧大人的矛盾他虽然知晓,但却不愿隐瞒公子,事实上就如太子所言,公子或有真本事,但在公子未有成长起来之前,公子的本事难以左右到这场皇权之争。”
“太子的直言或许伤到公子,但……”
“姑娘想说,忠言逆耳?”魏来见说道这处的阿橙忽然有些停顿,便接过了话茬说道。
阿橙闻言点了点头,她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来做说客,措辞小心翼翼却依然相形见绌。
“我说我有本事帮到太子,并非虚言。姑娘信与不信我并不在乎,太子信与不信我也不在乎。更不会因为太子的坦言而生出半分怨气。”魏来接着便摇了摇头,否定了阿橙的猜测。
阿橙一愣,又沉吟了会,方才言道:“那公子是不满太子对乌盘江神的态度?”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能理解公子的感受……”
“但渭水之争关系着大燕存亡,一旦此战落败,大燕又会被齐与鬼戎侵扰,届时大燕百姓将置身于水火,公子应当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况且太子也承诺,一旦时机成熟会为公子报仇,公子总归不能要求太子此刻便于那龙王撕破脸皮,将大燕亿兆生灵置于火架焚烤吧?”
“我想,就是魏先生在世,也不会愿意见到公子为了报仇,如此……”阿橙说道这处,又再次陷入了停顿。
“如此丧心病狂?”魏来却微笑着再次接过了话茬。
阿橙以沉默相对,魏来却不以为意。
“我在乌盘城见到关山槊时,这位前辈曾不止一次的提醒过我,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我在古桐城遇见虞侯爷时,小侯爷也曾让我细想过,害死我爹娘与吕观山的到底是那乌盘龙王害死别的什么东西。”
“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所以我常常自省,提醒自己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因此,阿橙姑娘也不必多想,我完全理解太子的处境,而我的决定与报仇二字也并无任何干系。毕竟是自己爹娘的仇,在下从未想过要假手于人。”
听到这里的阿橙愈发的困惑,她抬头看着魏来,问道:“那到底为何?”
“我见过被当做牲畜献祭的乌盘城的百姓,也见过因为身在奴籍所以连杀人偿命都变得不再天经地义的荒唐。我不愿卷入皇权之争的乱流,但如果真的无法独善其身,那至少我想要找一个能够去改变这一切的人,来倾尽我所能,助他所行。”
魏来说道这处,语调忽的低沉了几分:“但遗憾的是,太子殿下,并非我想要找的人。”
“为什么?太子素有大志,也愿意去治理这天下,公子怎能仅凭一眼便断定太子……”阿橙颇有些急切的说道。
“很多年前,吕观山跟我讲过一个很奇怪的事情。他说有那么一句先辈之言,被北境九国的掌权者者们奉为圣言。天下读书人都知其意,却无一人指出其中与圣贤之道相悖之处,反倒对此默认。”
“这就是大燕,也是整个北境最大的病根。”
“什么先辈之言?”阿橙皱起了眉头。
魏来直视着阿橙,目光深邃,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多年前乌盘城中的那个雪夜,他与那个男人再次面对而立,共同吐出了那句曾困扰他父辈们的话。
“是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
“他怎么说?”明玉楼中,袁袖春为阿橙倒上了一杯茶水,示意她坐下。
阿橙双手握着那茶杯,低下头,摇了摇脑袋。
“有负殿下,魏公子他去意已决,我亦难改变他的心意。”
“橙儿,我不是说过吗?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唤我袖春就好。”袁袖春佯怒言道。
阿橙闻言一愣,声音不觉小了几分:“是,太子殿……袖春。”
从她有些青涩的语调中不难看得出,阿橙似乎并不太适应这样亲昵的称呼。
但得此言的袁袖春却展颜一笑,心满意足的站起身子,在这明玉楼之中来回踱步。
“你觉得那家伙如何?”袁袖春问道。
“心性天赋都是上上之选,但唯独性子却与他父亲颇有几分相似,太信书上的道理,有时候不知变通得很。”阿橙如实应道。
“嗯。”袁袖春点了点头,“我从泰临城出发前,从安插在金家那边的眼线口中听闻过关于他的事情,在古桐城中他与纪欢喜有过接触。似乎纪欢喜也朝他抛出过橄榄枝。”
“结果呢?”低着头的阿橙抬头问道,语调之中在那一瞬间多出了几分急切。这样的急切似乎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公事,只是她自己并无所觉,而一旁的袁袖春更是无法知晓。
“他当然也并未答应。”
袁袖春这般说着,又忽的坐下了身子,他的眉头在那时紧锁,像是在思虑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他的手指轻轻在案台上敲打,缓慢又沉重,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许久之后,他忽的再次发声:“橙儿,我觉得这家伙不简单。”
“嗯?”正低头不知道想这些什么的阿橙闻言,抬起头看向男人,神情疑惑,不解此言。
“如你所说,他在乌盘城转了六年的痴傻,于此之前并未展露半点修为,而你与他初次见面时他也才堪堪凝聚出七八枚神血,如此算来到今日也只有四五个月的光景,这样的短的时间内,一个武阳境修士就能成长到可以与天阙界将星榜上的妖孽抗衡的程度,他若是当初没有藏拙,你不觉得他的修行速度太过可怕了一些吗?”袁袖春低语说道。
而听闻此言的阿橙却摇了摇头,轻声言道:“魏公子得了关山槊的传承,而且据我观察,是关山槊的阴神临死前自愿将自己的修为灌入他的体内。他所得到的传承极为完整,甚至有可能触摸到了圣境真意,这样的修行速度并不出奇。更何况除此以外他似乎还身怀某种秘法,二者叠加下,他的前途本就不可限量,故而我方才极力想要促成他与太子殿下之事,这无论是对即将开始的夺嫡之争,还是之后太子治理天下,都有极大的帮助。”
袁袖春在听闻魏来身怀关山槊完整传承时,眸中忽的有一道异色闪过,但随即就被他遮掩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说道:“可惜这位魏公子太不识得大体,我大燕亿万生灵的安危岂能为了他个人仇怨而置于险地?”
身前的阿橙低着头听闻此言,不觉又想起了方才魏来所言之物。
……
“阿橙姑娘想要的是什么?”
“只是想要为楚侯平冤昭雪?还是别有所求?”
“若是前者,似乎金家更有胜算一些。可若是除此之外,还想为天下做些什么,那恐怕这位太子殿下会让姑娘失望了。”
“记得在乌盘城的地牢里,我与姑娘说过的那套山上山下的言论吗?”
“就拿大燕而言,袁家与金家就是站在山顶的那一撮人,然后是诸如这宁徐萧三家这样站在山腰上的大族,最后才是山底的百姓。”
“百姓驮着这座山,山上站着大族,大族们也同样驮着一座山,山上站着的是皇权。”
“山顶的人想要坐稳山顶的位置,不让山下的人闹腾,将他们掀翻。他们握着一块饼,他们可以将这块饼分给山底的人,让他们安心驮着这座山。但这样太麻烦,山底的人太多,况且除了山底他们还得顾忌山腰那一批人。否则山腰的闹腾起来,比山底那群人可要麻烦得多。所以他们干脆将那块饼的大多数分给山腰的人。山腰的人得了好处,为了保住自己的饼,自然会想办法压住山底的人,这样一来,山顶的人给自己留下了更多的饼,也解决了自己会被掀翻的隐患,何乐而不为呢?”
“这就是北境诸国治理天下共同的办法,百姓在他们眼中只是可以用来被衡量的筹码。就像姑娘口中仁德万分的太子殿下,他说得当然好听,渭水之争关系着的是大燕的江山社稷,是大燕亿兆生灵的安危兴衰。这话说得不对,准确的说,关系的是大燕除开宁州外气运三州之地的兴衰。因为宁州从一开始就是要被献祭出去,被牺牲掉的那一块。”
“但凭什么呢?”
“宁家不在乎、萧家不在乎、徐家也不见得在乎。因为他们有退路,他们可以去其他任何地方,继续繁衍生息,而宁州大多数的百姓却得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失去自己的未来,成为别人的血食。”
“我爹娘与吕观山在乎,他们为宁州的百姓问了声凭什么,所以他们死了。”
“我会报仇,但不会为此牺牲任何一个不相干人的姓名,更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
“反倒是阿橙姑娘,是阿橙姑娘口中仁德的太子,是大燕山腰上芸芸的大族门阀被利益、被权势蒙蔽了双眼。你们吃人肉,喝人血,却冠以大义之名。”
“所以。”
“恕在下浅薄,终究无法忍着恶心与食人之兽为伍。”
……
“再者言,他也着实自视过高了一些,古来年轻时天赋绝伦之辈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可最后能推开那道门的人却少之又少,漫漫长路之上有太多不确定与劫难。若不是有江浣水在背后为他撑腰,他在六年前早就跟着他爹娘一切长眠在了乌盘江下,岂有今日?竟然还妄言要以自己的本事助我。”袁袖春并不知晓阿橙此刻心中所想,他还在自言自语,而说道这处,似乎是觉得魏来太过幼稚,他不禁摇了摇头,面露嘲弄的笑意。
那时听闻此言的阿橙终于回过了神来,她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脸上的神情忽的变得有了几分复杂。
她犹豫了一会光景,然后终是咬了咬牙,抬头言道:“殿下。”
“我觉得,或许是我们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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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教习
“白马学馆现在正处于休学期,明日学员们才会正式开课。”
“这里是演武场,平日里会有教习讲课,也会安排武生对招,如果要教习喂招,就需得另外结算资费。”
“演武场那边的几座房门是聚灵阵的所在,每位学员每个月能够使用三个时辰,超出也得额外缴纳费用,聚灵阵的运行需要诸如灵石亦或者妖丹之类的事物作为阵眼,耗费巨大,因此使用费用也相当不菲。”
“若是难以负担,学馆中也有一些可以赚取聚灵阵使用时间的工作,对学员完全开放。”
“当然这只是指的最低等聚灵阵,白马学馆之中的聚灵阵分为四等,依次为天地玄黄。玄级的聚灵阵只对学馆评级前十的学员开放,而更高级的两个级别的聚灵阵便是学馆供奉亦或者某些大人物才能使用的东西了。”
孙大仁听着眼前少女的侃侃而谈,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你们这学馆怎么比我爹以前开的武馆还要黑心,干个啥都得要钱。”
以孙大少爷的嗓门,加上他又未有可以遮掩,这话自然是半点不漏的传入了眼前那少女的耳中。
少女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并未有因为孙大仁的失言而生出半点的异状,反倒是孙大仁身后的龙绣闻言狠狠的伸出脚在孙大仁的背后踢了一脚。
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的孙大仁勉强稳住了身子,然后转头愤慨的看着身后的少女,问道:“干什么?”
龙大小姐可不会被孙大仁这幅膀大腰圆的身形给吓住,她当下便双手插腰,朝着孙大仁怒目而视:“人傻就要多读书!这天下的学馆哪一家不是这样,人家要赚钱,又不是施发米粥的寺庙!白马学馆的吃相已经算是好的了,你去看看大燕其他学馆,那才叫个吃人不吐骨头!”
孙大仁被龙绣的气势所震,眼珠子一愣一愣的眨个不停,尴尬间那一旁被派来为孙大仁三人引路以及介绍学院情况的少女却在那时噗嗤一笑,花枝乱坠。
“实不相瞒,刚来学馆时,我也有与公子一般的感受。”少女如此言道。
虽然不知她此言真假,但这话出口多少为孙大仁缓解了些许尴尬。孙大仁赶忙借坡打滚,说道:“对嘛!我就说很过分嘛!那什么聚灵阵,每个月才三个时辰,还是最低级的……”
“你懂个屁。”龙大小姐口无遮拦的怒斥道:“白马学馆的聚灵阵即使整个在整个大燕也是罕有,特别是那为一座天字级别的聚灵阵,整个大燕也只有龙骧宫与玉鼎峰尚且分别存有一座,传闻在这等聚灵阵中修行一日,便足足可抵百日苦修。”
“真的假的?我就说那些劳什子宗门圣子,怎么修为比我高出这么多,原来是因为有这种东西存在!”孙大仁也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顿时大声惊呼道,语气竟然还多有不忿。
“世道就是如此。那些神宗的圣子们,天赋比你高,用功也是你的百倍,能动用的资源也是咱们无法想象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会被越来越远。”龙绣接过话茬,大概是这个话题太过沉重的缘故,这一次龙大小姐竟然出奇的未有去在言语中讽刺孙大仁。
反倒是那一旁的少女闻言不免多看了龙绣一眼:“这位姑娘远见卓识,还未请教名讳。”
“龙绣。你呢?”龙大小姐可不懂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直接了当的便言道。
那少女显然也未有想到龙绣的回答竟然如此直白,她在那时不免微微一愣,但在回过神来后,还是笑着言道:“鱼璇儿。”
说着她又转过了身子,领着诸人朝着另一处走去。
“诸位已经是幸运的了,能认识徐大小姐,一入白马学馆便被拉入天字班,这可是一般人可遇不可求的待遇。回想起我当初为了加入天字班,可不知耗费了多少气力。”鱼璇儿一边走着,又一边打开了话匣子。
“这话怎么说得我们像是走后门的家伙,怎么说咱们也是翰星榜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入个什么天字班还不是手到擒来?”孙大仁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鱼璇儿听闻此言,只是一笑,轻声言道:“没有关系,全凭修为,想入天字班,以你们这年纪起码得推开第二道神门。”
这话出口,孙大仁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他不禁回头看向伸手的刘青焰与龙绣二人,三人的目光交错,大都在那时从彼此的眸中看到了诧异与惊骇。
今日一早魏来带着他们去寻到那位叫徐?的大小姐时,他们对此还并无所感,对方在听闻魏来的要求后,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应下了此事,带着他们便来到了这白马学馆。起初他们还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此刻听了鱼璇儿这番话,方才醒悟过来,似乎那位大小姐卖了魏来一个天大的人情。可是对方为何要这么做了,思来想去孙大仁等人也只能猜测恐怕魏来又一次屈服在“残酷的现实”……
念及此处,孙大仁伸手拍了拍刘青焰的肩膀,一脸悲愤的言道:“小青焰,今天回去给你阿来哥哥炖只鸡,多放山药与枸杞。”
“嗯。”刘青焰一脸认真的重重点头。
一旁的鱼璇儿奇怪的看了一眼忽然说起了莫名其妙的对话的众人一眼,但终究未有插话,而是安静的带着众人继续向前,穿过了一道绵长的走廊,又经过一处园林,来到了一处别院前。
“诸位这里教习院,你们三位之后修行的教习就住在这院中,我这便引你们去见。”来到这处后,鱼璇儿停住了脚步,转身朝着众人说道。
“还要见教习啊?我以为明天大家一起见呢。”孙大仁随后言道。
鱼璇儿闻言却是面色一正,肃然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虽然白马学馆的学资高昂,但宁州的权贵依然愿意将后生送往此地,还是有原因的。单说教习,白马学馆中的教习,大都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手,而且从天地玄黄四个字号依次下来,哪怕是最低级的黄字班中,一位教习也最多同时给十二位学员授业,而到了天字班,则是三人,所以三位的教习与我的教习并非同一人。”
“这样啊。”龙绣闻言点了点头,眸中光芒闪烁,看得出对其似乎颇为期待她想要去往天罡山的愿望极为强烈,同时也清楚自己的修为远远不足以支撑自己的愿望。此番托魏来的福能够在这白马学馆中修行于她来说是个不小的造化,她自然想要好好珍惜。
众人随着鱼璇儿迈步走入那别院中,方才推开院门,院子里便穿啦一道刺鼻的酒气。众人皱起了眉头,在那时沉眸看去,却见三丈见方的小小院落中,从院中的石桌到周围种植的花草之上都横七竖八的随意摆放着一道道酒坛,酒坛倾覆,坛中酒水无一例外都被人喝尽。
“这位教习是几日前才来我们学馆的,听说是老馆主亲自带回来的,不过这位教习的性子有些孤僻,几乎从不主动出门,只是每天会让院中的侍者给他带去数坛酒水。”鱼璇儿将三人面色有异,赶忙解释道。
“你确定这样的家伙能做教习?”孙大仁皱起了眉头,指了指满地的空酒坛。
“老馆主定下的事情应该无错……况且是老馆主听说了诸位是徐小姐的朋友后亲自点名让这位先生做你们的教习的,想来……”鱼璇儿如此言道,虽然她极力否认着孙大仁的揣测,但语气却明显没了方才的从容与自信,多少带着几分心虚的味道。
“不会是看不惯我们走后门,所以故意刁难吧?”孙大仁恶意揣测道。
刘青焰与龙绣虽未发声,但脸上的神情却写满了怀疑。
鱼璇儿见状也觉愈发心虚,她赶忙快步上前,打开紧闭的房门:“前辈,我带他们来了。”
房门中一片寂静,并无半点回应。
这让孙大仁三人脸色的神情愈发的狐疑,鱼璇儿皱起了眉头,将自己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前辈!”
“汪!”屋中之人还未回应,反倒是先响起了一声犬吠。
“今天的酒……带来了吗?嗝!”屋中也随即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听那语气,似乎说话之人尚且宿醉未醒,说起话来有些结结巴巴。
“酒……这个不是学生负责,我是奉馆主之命,把学馆安排的学生给前辈带来了。”鱼璇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倒不是出于对房中之人的不喜,只是单纯的因为随着房门被打开,一股愈发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对于根本不喜饮酒的鱼璇儿来说,这样的冲击着实算不得什么太好的体验。
“没酒……那就叫姓徐那老头来见我。”那声音再次响起,随即一道歪歪斜斜的身影晃晃悠悠的从屋中走出。
那是一位形容邋遢的老人。
他的手里提着酒壶,衣衫上满是酒渍,背后却负着一方剑匣,身旁还站着一只黄狗……
第九十九章 天罡剑仙两个半
贯穿整个宁霄城南北与东西的浔阳街与衡珞街交界的十字路口。
魏来矗立在翰星碑前,他抬头仰视着翰星碑上闪烁的文字。
那是一个个代表着宁州年轻一辈翘楚的名字,魏来的目光仔仔细细的在那翰星碑上由上至下的游离,时不时会在某一处停滞,或眉头微微皱起,或嘴角轻轻上扬,像是在思忖与衡量着些什么。
他就这样足足站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他回头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道,十字路口热闹非凡,人流的穿梭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方才减缓,魏来却敏锐的捕捉到在他回头望去的刹那,数道身影在那时闪落入人群中。
他对这样的情形了然于胸,并不诧异。反倒于那时微微一笑,随后他的脚尖猛地点地,身形在那一瞬间毫无预兆的朝着同样人流涌动的前方奔去。
那些隐没在人群中,好不容易遮掩下自己气息的众人心头一紧,接着赶忙纷纷催动起各自体内的灵力,施展出手段,追向少年消失的方向。
……
自从在古桐城中推开第二道神门之后,魏来便鲜有全力施展自己修为的时机,哪怕是与那位天阙界的宋斗渊对战之时,也因为对方古怪的法门,当时为了寻找破敌之机,魏来的攻势相对收敛,此刻他反倒示意的催动起了体内的灵力,全力在宁霄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穿梭。
八十一道燃着金色灵炎的灵台,以及中心那道燃着古怪黑色灵炎的灵台,这二者连成一片,源源不断的为魏来供给着力量。哪怕如今没有办法再从那老蛟蛇的体内抽取力量以为己用,可魏来还是不免生出一股自己体内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的错觉他体内的灵力着实太过磅礴,磅礴到以他所掌握的法门,甚至无法将这些力量尽数调用,化为杀招。
魏来的身子灵活得宛如脱兔一般,飞速在街头巷尾足足来回穿梭了近一个时辰,魏来方才在一处偏僻寂静了无人迹的小巷中停下。
少年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不郁,他从宁安街出来之后,便察觉到自己身后跟着诸多探子,只是此刻身处宁霄城,魏来身上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或者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都不是这些探子能够打探到的东西。故此魏来对于那些探子的存在并不在意,只是对方却极为执着,宛如跗骨之蛆一般,即使他与阿橙分别后,在宁霄城中闲逛那么时间,对方也不曾有半点退去的意思。魏来便一时兴起,想要甩掉这些探子,这本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但偏偏
“阁下已经足足跟了我好些个时辰,既然那么在意在下,倒不如出来与我一见,有什么问题,你当面问,说不定我就当面告诉你了,也省得这番你追我赶。”魏来于那时回眸看向自己身后空荡荡的长巷,朝着那处朗声言道这一个时辰的狂奔,魏来几乎围着整个宁霄城的大街小巷跑了个来回,他身后那数十位探子也在他这样的狂奔下失了目标,准确的说是在半个时辰前,那些探子们便被他一股脑的甩开不见。唯独有那么一人,好似狗皮膏药一般,魏来使劲了浑身解数,对方却始终不急不缓的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无论他加速减速,亦或者穿入小巷与长街,对方与他的距离始终不曾更改。
在尝试了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魏来终于意识到对方的修为远在他之上,想明白了这一点的魏来也收起了自取其辱的心思,索性停了下来朝着身后高呼道。
但他的话说罢,空荡荡的小巷中却静默一片,并未有任何人与任何声音回应魏来。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很清楚对方一定能听见他的话,但对方若是打定主意不现身的话,魏来拿对方也毫无办法,而若是对方一直跟着他,被这样一个敌友不明的家伙在暗处是这盯着,想来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太好的体验。
就在魏来想着这些,脸色愈发阴沉时。
“我很好奇,你还能这样跑多久。”一道慵懒的声音忽的从魏来身后响起。
魏来闻声心头一颤,他很确定这声音的主人就是之前一直跟着自己在这宁霄城中转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家伙,但就在数息之前这家伙的气息还在他的身后,而就是他驻足回头这数息光景,对方却又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另一边,而自己却毫无所觉。以对方这般隐匿气机的本事,魏来暗暗觉得若非对方有意放出了些许自己的气机,他甚至都无法察觉到自己的身后还跟着这样一个恐怖的家伙。
他赶忙回头看向身后,却见那里,一位身着青色锦衣,外披一件造型颇有几分张扬的蓝色大绒袍的男子正从不远处迈步朝着他走来。
男人的年纪看上去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他脸上的一切都被他打理得干干净净,整张脸白净如玉,大多数女子与他比起来恐怕都要自惭形秽,那一头黑发亦被他一丝不苟的束起,以一枚看样子便知价值不菲的玉簪串起。昨日宁霄城确实下过些许雪,但并不大,不到清晨,积雪便已然消融,天气也确实因此冷了不少,但怎么想也应当不至于披上这样一件宽大的绒袍。
更何况,身为一个本应该小心隐藏自己的暗碟,这样张扬打扮与装束,似乎颇为不妥。
当然,魏来却不敢因位对方这般古怪的单板,而生出半点的轻视,反倒是愈发警惕。他脚步下意识的朝后迈出一步,体内的气机暗暗被他催动,虽然他有一万个理由相信对方不敢在这宁霄城中对他动手,但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魏来周身的灵力在那时已然被他催动到了极致。
身着绒袍的男子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魏来的敌意,他自顾自的朝着魏来迈步,在感受到魏来调集灵力所产生的气机时,他的眉头一挑,饶有兴趣的言道:“七年前,北境排名第二的神宗九莲金寺在经历足足二十余年的寻找之后,终于在北境东部的晋国境内寻到了转世佛子。”
“那位佛子号称北境千年来第一圣子,早年我曾有幸见过一面,那时他才十三岁,修为二境。”
“当时正是他破境抵达三境之时,他将体内的灵力尽数催动,那时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与你此刻所散发出来的气机颇有几分相似。难不成你偷学了那九莲金寺的密宗绝学?”
魏来哪里听得懂这男人的随口胡诌之语,他皱起了眉头,暂时停住了自己后退的步伐,但看着男人的目光依然警惕万分:“阁下是谁家暗碟?有何目的,不若直言,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着实让在下不知如何应答。”
“我观你跟那劳什子太子还有个楚侯的遗女,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说是口若悬河也不为过,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嘴拙起来了?”男人在距离魏来不过数步之遥处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睛颇有些调侃意味的问道。
魏来听闻此言,心头一跳,男人此言岂不是代表着方才他与太子以及阿橙的密谈都被男人尽数听了去?
虽然他们言说之物并无多少辛密可言,可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一个外人听了去,单是想想,便觉可怖。
“小孩子就是沉不住气,这事说到底也怪不得我。你那外公非得请我在明玉楼吃饭,偏偏那明玉楼的房间隔音太差,我只是一不小心将耳朵贴在了墙上,又一不小心催动了谛听之法,这就把你和那太子的谈话听了去。”男人见魏来的脸色有恙,他连连摆手,笑眯眯的说道。看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似乎丝毫没有未偷听之事生出半分愧疚,反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魏来怒极反笑:“所以你是江浣水派来监视我的?”
“小家伙,人呢,有信心是好事,但自视甚高可就是故步自封的开始了。”男人眯眼笑道,“你与那楚侯遗女说过,宁、萧、徐三家是宁州的门阀,这话对,却不全对。”
“宁州最大的门阀,是江家。”
“准确的说,是他江浣水一人。”
“你可不要因为他对你百依百顺,就真的就这家伙当做人畜无害的老头子了。你那位外公对于宁州的控制,远在皇权之上,这宁州上下但凡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就没有半点能够瞒住他的耳朵,哪里还需要我来监视你?有的是大把大把的人急着将你每日去过何处,吃过啥东西,甚至半夜上了几趟厕所一股脑的呈到老头子的案台上。”男人说道这处,忽的扬起的脖子。“再者说了,请我做暗碟的价钱,可不是你那抠门的外公舍得给的。”
魏来对于这男人自说自话有些无可奈何,更何况对方的修为远超出自己,魏来也么办法强逼对方说些什么,只能尽可能的想办法问出些有用的信息。
他在那时便沉声问道:“前辈身价如此之高,想来在江湖上应当颇有威望,不置可否告知晚辈前辈名讳?”
“好说好说。”男人摆了摆手,那宽大的绒袍随着他这样的动作一阵抖动,他的脖子扬得更高了些许,那模样像极了一只高傲的孔雀。
“北境楚地天罡山,生有剑仙两个半。”
“在下不才,正是其中那号称貌比潘安,德比孔孟,武可灭天阙,智可覆楚地的……”
……
“唉!”饮下一口清酒的曹吞云蓦然长叹了一口气。
“汪。”身旁蹲坐着的黄狗耷拉着脑袋跟着一道呜咽了一声。
“前辈,到底怎么回事?”龙绣看着蹲坐在房门前的老人,心头一紧,赶忙追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曹吞云叹道,说着眯着眼睛朝着龙绣瞟了一眼,一只手缓缓伸出,五指张开,微微收缩。
龙绣见状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赶忙转身从抱着满满当当数个酒坛的孙大仁怀中将一个酒坛抱起,放到了曹吞云的手中。
曹吞云在那时几乎是急不可耐的将酒坛报到了身前,然后一把扯开酒坛上的封子,凑上前一闻,嘴里赞叹道:“好酒!”
说罢,也不管诸人作何反应,仰头便抱着那酒坛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
看见此情此景的孙大仁不免皱起了眉头,无论是在乌盘城还是当初的黄龙寨,孙大仁都并无机会与眼前的老人会面,对于他来说曹吞云自然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存在,而自从刚刚见到这老人后,素来大大咧咧的龙绣却忽然像是转了性子一般,对其态度极为殷勤,甚至因为对方随口一句想要饮酒,便鼓捣着孙大仁去白马学馆外用他们昨日还发誓好好珍惜的魏来赚来的“辛苦钱”,给曹吞云买了足足数坛酒。
本来还想着与那个叫鱼璇儿的白马学馆学生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给他们换个教习的孙大仁,被龙绣这一系列做法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此刻见那老头只是一个劲的喝酒,大有一副骗吃骗喝的样子,孙大仁的心头便忍不住气打一处来。
可当他刚刚放下手中的酒坛,迈步上前想要揭穿曹吞云的阴谋时,龙绣却在那时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孙大仁莫名有些心虚,缩了缩脑袋,又只能退了下来。
“呼!”这时喝了个痛快的曹吞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坛,他伸手擦了擦自己满是酒渍的胡须,嘴里长舒了一口气。
龙绣在那时又回头瞪了孙大仁一眼,警告这家伙莫要乱来,然后赶忙凑上前去,殷勤问道:“前辈,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吞云侧眸看了龙绣一眼,又叹了口气这才言道。
“唉。”
“老夫奉宗门之命,前来燕地,其一自然是为了即将开始的翰星大会,但除开此事,还有一件要务。”
“是要寻到我天罡山的一位门徒。”
曹吞云说道这话,见身旁的少女眼前一亮,他翻了白眼,嘴里不觉打了个酒嗝,又才说道:“想什么呢!说的不是你。”
龙绣闻言,脸色一暗,耷拉下了脑袋。
但很快女孩便调整好了心情,又抬头问道:“那是谁?”
曹吞云的面色又是一沉,目光落在了龙绣背后的那把锈剑之上:“自从百年前一场对抗南疆的大战之后,天罡山三十六位剑仙陨落大半,三十六把神剑也有超出半数也散落地,你爷爷当年应当就是受了你被那把元殇神剑之主的青睐,被收为了弟子,只是我估摸着他收徒只是,应当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故而没有给你爷爷留下什么天罡剑诀,而同样因为没了天罡剑意的滋养,这把元殇神剑方才蒙尘至此。”
“总之就是经过了当年那场大战,天罡山人才凋敝,跌出了北境神宗之列,这些年门中弟子游离各地找回了一些四散四处的神剑,门中也出了些惊艳绝伦之辈,这才勉强再次将天罡山推入了神宗之列。”
听到这处,方才还满心以为这老头子是骗子的孙大仁心头一颤,就是再傻,他在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这老家伙竟然是天罡山来的大人物,此刻他哪还有方才的半点不满,与龙绣以及刘青焰一道一脸好奇的盯着老人,想要从老人口中听到些他们不曾知晓的“江湖秘闻”。
但说道这处的老人却忽的面露愤慨之色,他伸手很是气恼的砸了砸了自己身前的地面,他身下的黄狗颇有灵性,竟然也在那时耷拉着脑袋,配合着呜咽了一声。
“天罡山好不容易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日,有了两个半的剑仙坐镇,可那些家伙一个个的寻到些由头就往外跑,而且动不动便是数年不曾归山,前些日子我接到消息,说其中一个家伙便出现在这宁霄城,我来寻他却被那家伙摆了一道,说是请我去明玉楼喝酒,半路却趁我酒醉顺走了我的钱袋!我曹吞云好歹也是北境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被一群毛头小子堵在那楼里,最后还得让徐老头来捞我,为此我还得在这破学馆里卖艺还债!”曹吞云这般说着,上下嘴唇打颤,眼眶隐隐泛红,一副守身如玉数十丈的老寡妇,忽的被人毁了清白的委屈模样。
不得不说,这般架势多少有些让人忍俊不禁,但孙大仁等人却不得强忍着笑意,附和宽慰老人。
“前辈,那你要找的那人究竟是谁?你说出来,咱们帮你想想办法!”龙绣最先反应过来,咳嗽一声后,正色言道。
“天罡剑仙两个半,指的是三人,其中两个是推开八门的大圣,一个停在七境,我要找的是那个停在七境多年的家伙。”老人咬牙切齿的低语道。
“那就是那半个落。”孙大仁接过了话茬,随口言道。
可哪知这话出口,曹吞云却狠狠的瞪了孙大仁一眼,随后他幽幽言道。
“两个推开八门的大圣,一人算半个剑仙。”
“剩下那个停在七境的家伙,算一个半。”
“人称北境剑种……初七。”
第一百章 凶光与笑容
“北境楚地天罡山,生有剑仙两个半。”
“在下不才,正是其中那号称貌比潘安,德比孔孟,武可灭天阙,智可覆楚地的……”
“初七。”
“初七?”听闻男人这番着实称得上繁琐又浮夸的自我介绍后,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他叨念着这个名字,脸上的神情似有所思。
身穿华贵绒袍的男人见状,脑袋仰得更高的些许,他极为自信的问道:“怎么样?小子被吓到了吧?”
魏来转眸看了一眼那脸上几乎写满了“快来崇拜我”的神情的男人,然后他摇了摇头,极为认真的回应道:“没听说过。”
这话出口,男人那股被他强提起的傲气,顿时卸去了大半。他瞪大了眼珠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少年,高声言道:“不可能!”
男人的反应着实太过激烈了一些,连魏来也被对方下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去一步。
这时,却听那男人再言道:“你爹总不能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吧?”
“嗯?”男人这话,让魏来脸上的神情愈发的困惑:“我爹为什么要提起你?他认识你吗?”
“怎么说当年我与你爹也是有过过命的交情的,咱们游历渭水神国时,还是我给你爹娘做的媒!没有我,可就没有你小子!”男人愤慨道,说罢又叹了口气:“想不到魏守那小子长得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到头来却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名为初七的男人这番可谓浮夸至极的长叹倒是让魏来不免一愣,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听她娘说起过他那不靠谱的老爹是如何在渭水河畔对着她“穷追猛打”,就像是狗皮膏药一般,怎么甩都甩不掉,最后他娘方才满心无奈的跟了他爹。
以往魏来每每听到他娘捡起这个故事,都会暗暗好笑,他可知道虽然他娘说得是愤慨不已,但实际上他爹娘之间的关系却远比外人看上去要好出许多。但这男女之事毕竟家事,以他爹娘的个性想来都不会轻易与外人言说,那么眼前这男人能说出这些,那边也说明了对方大抵是真的亲历过当年魏来爹娘之间的种种。
而一想到这里,魏来看向男人的目光便顿时变得古怪,他在心底暗暗想到,那不成眼前这个浮夸的家伙,还真的能是自己爹娘的故友?
“前辈当真认识我爹娘?”他在那时不禁问道。
“这还能有假?”初七正色怒道。
魏来闻言,又低头思索了一阵,这个自称来自天罡山的家伙,修为深不可测,至少以之前他所表现出来的手段看来,对方若是想要加害于他,魏来甚至难以调动起半点灵力,便会被对方斩杀。如此说来不要的警觉反倒显得累赘,念及此处的魏来索性收起了这些心思,他沉眸看向男子,问道:“前辈既然是我爹娘故友,那晚辈也就不与前辈客气了。”
“前辈一路跟着晚辈走了这么久,该听的,不该听的,也都被前辈一并听了去,想来不会是为了单单看一眼故人之后那般简单,既如此,还望前辈看在我爹娘的薄面上,有甚所图一并言来,也免得晚辈惶恐。”
初七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开怀的笑容,他颇有些老气横秋的点了点头:“嗯!你小子说起话来,倒是要比你那死板的老爹好听多了。”
男人这般夸完,却并未得到魏来的回应,只见那少年还是保持之前的姿势,皱眉盯着他,神色严肃,一动不动。
男人有些尴尬,他讪讪的摆了摆手,嘴里小声的嘀咕道:“这凶巴巴的模样倒是和你爹如出一辙。”
魏来却依然不为所动,还是盯着对方。
初七有些招架不住,他又干笑了两声,然后苦着脸色言道:“终归你不能让这个做长辈的,就站在这里跟你讲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吧?”
……
“我去!当年你爹跟我说他在宁霄城有一座豪华别院,我以为他在吹牛,想不到还真是如此!”随着魏来回到祖屋后,初七一脸好奇的打量完这空无一物,却又大得出奇的府院后,他不禁高声感叹道。
对方那满嘴胡话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师从天罡山这般剑道圣地的架势。
魏来看了一眼身旁在这祖屋中转过不停的男人,正要出言说些什么。
“我去!这还只是外院,内院比这外院还大!”可这时,初七却走到了内院的门口,他朝着内院一望,嘴里再次发出一声极为浮夸的高呼,而说罢这话,这家伙却是没有半点做客的自觉,自顾自的便走入了内院。
魏来的眉头在那时一皱,却不得不暂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赶忙快步跟上已经走入内院的初七。
入了内院的初七更加的肆无忌惮了起来,他在内院联排的房门前来回穿梭,毫不避讳的打开那些房门,对着大都空空荡荡的房门评头论足。一会言说这房间风水不好,一会说那房间布局有问题。魏来紧紧的跟在初七的身后,也并不去打断对方的行径反倒是想要好生看一看,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些什么药。
忽然,初七在一间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房间不错,与我有缘。”初七这般说道,根本没有博得魏来同意的意思,迈步便走入那房间中。
魏来记得真切,这是孙大仁的房间,也是这诺大内院里,为数不多有着些必要陈设的房间之一。
他走到房门口时,走入房间的初七已经自来熟的坐到了床榻上。他在床榻上用力坐了几下,像是在测试这床榻上被褥的舒适程度。而后他抬起头看向魏来,言道:“这房间不错,以后我就住这里吧。”
“我好像并没有邀请前辈入住吧?”魏来挑眉问道。
“唉!”初七却摆了摆手,然后挑眉朝着魏来言道:“一家人说撒两家话,我知道你从见面开始就已经暗暗对我心生崇拜,此刻愁眉紧锁,估摸着是在思虑怎么把我留下,甚至想办法依靠着我与你爹娘认识这层关系,拜我为师,从我这里习得一招半式吧?”
这番话他说得是一本正经,脸上的神情也极为自信与笃定,一副我猜得准没错的模样。
魏来也无心去拆穿初七自说自话,他沉声说道:“这房间是我朋友住的,前辈若是真的现在有些困难,我这院子中倒是可以腾出房间来,只是前辈也知道了,我爹当年乐善好施,又喜收集古籍,家中物件被我爹尽数卖去,这几间厢房中的物件还都是新置办的。晚辈最近亦手头拮据,故而腾出的房间里恐怕床榻之类的物件还得前辈自己想办法。前辈若是手头也有困难,晚辈就只能想办法给前辈找些被褥来将就些时日……”
魏来不是没想过这家伙忽然说要留下是为了方便监视自己,但转念一想,以对方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听取魏来与太子以及阿橙的对话的修为看来这样的担忧过于杞人忧天了一些,毕竟这对于对方来说似乎并非难事。
故而在这短短数息的思虑之后,魏来索性便顺着对方话里的意思继续言道。
可谁知道这样的话反倒像是戳中了男人的痛楚一般,初七的面色一沉,低语言道:“小子,我是看在你是故人之后,方才向着在此处住下,授你一些我的成名绝学,让你有个立命安身的本钱,这天大的机缘,你可不要错过后才知后悔。”
“晚辈与前辈既无师徒之名,晚辈又非天罡山门徒,前辈功法晚辈受之有愧,还望前辈收回此意。”魏来拱手言道,态度恭谦。
啪!
初七一拍面前的案台,怒道:“小子可知天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
“晚辈才疏学浅,并未听过此言,只知无功不受禄,以及……”魏来低首应道,态度依然恭敬无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初七闻言顿时脸色难看:“你不会是觉得以我初七在江湖上的威望,是因为没有住处才来寻你的吧?”
“那前辈的意思是不住晚辈家中了,对吗?”魏来不应初七此言,只是平静的反问道。
初七的脸色铁青,在那时咬了咬牙,半晌之后方才果决言道:“住!”
“那就请前辈拿出能让晚辈安心的诚意来。”魏来再言道。
初七看向魏来的目光在那时变得古怪了起来,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意味深长的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前辈先是偷听晚辈与他人谈话,又跟踪晚辈足足绕着这宁霄城走了一个时辰,又自称我爹娘故友,现在还要在晚辈家中下榻,终归是要有个说法方才能让晚辈安心吧?毕竟前辈自己也说自己绝顶聪明,那想来以晚辈如今的处境,需要怎样的诚意,前辈应当很是清楚吧?”魏来说着,脑袋缓缓抬起,对上了男人正低头俯视他的目光,二人的目光交错,魏来眸中凶光毕露,而男人那阴沉的脸色却因为少年此刻所展现出来的凶戾而渐渐浮现出一抹由衷的笑意……
第一百零一章 封剑
天色渐晚。
层层乌云让本就昏暗的天色愈发阴沉。
“当年我与你爹娘相遇时,也是这样的天气,阴蒙蒙的,好似有暴雪将至。”坐在大厅中的男人饮下一口清酒,看着屋外的天色,轻声呢喃道,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酒后的微醺。
“我不需要。”魏来却并未回应初七此刻的自说自话,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沉眸看着眼前的男人,果决的言道:“前辈吃完这顿饭就请离去吧,顺便转告他,我不需要他的帮助,更不需要他煞费苦心的找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来‘照料’我。”
“你爹可从来不会干这种请客出门的失礼之事。”初七眯着眼睛笑道。
“我不是我爹。”魏来沉声应道。
“也对。”初七闻言一笑:“你爹可没你这么记仇。”
“我以为你从那个太子口中听过了当年之事的些许端倪会对你那位外公有所改观,却不想还是如此心心念念,记住了,一件事一旦成了执念,最终免不了会害人害己。”
初七忽然换作了一副说教的语气,神色肃然的朝着魏来言道。魏来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前辈的意思晚辈明白,这样的话已经不止一人与我说过,晚辈自会铭记于心。至于我与江浣水……”
说道这处的魏来微微一顿,又才言道:“说不上心心念念,如今大燕各方都想利用我将江浣水绑上他们的战车。我与他联系越少,对彼此来说都有好处。”
初七听出了此刻说出这番话的魏来的言外之意,他不禁眉头一挑:“老家伙自从六年前在泰临城的龙骧宫中许下了那个重诺之后,这些年安分守己到了泰临城中的那些家伙们估摸都忘了老家伙的存在,他这头手握一州权柄,号称北境最后一位州牧老狮子为何如此,还不就是想让你小子安安稳稳长大成人。大燕如今的局势虽然波谲云诡,但以那老家伙手段想要在这场灾劫中明哲保身绝非难事,他既然打定了注意,那自然就不会去做能牵连到你的事情。”
“你小子这般聪明,这个道理不会不懂,所以……”
初七在这时看向魏来的目光变得古怪了起来,他的声音也被他有意压低了不少:“是你打算做些什么要牵连那老狮子的事情吗?”
魏来的身子在听闻此言的刹那猛地一颤,而那身着蓝色绒袍的男人却趁机凑到了他的跟前,一边挤眉弄眼,一边语调轻挑的朝着魏来言道:“你与那劳什子太子见面时说过,你要用自己的本事帮那家伙。不过那家伙却并不领情,想想也是,要是我是那家伙,忽然窜出个才推开第二道神门的家伙,扬言要帮我夺得皇位,我估摸着得叫人将这人当做疯子乱棒打出,如此说来,那位太子殿下倒是比我初七有涵养许多。”
“虽然我想不明白在不借住江浣水的势力的前提下,你小子拿什么去左右这场皇权纷争。但我仔细的看了看,感觉你也没到失心疯到说胡话的地步……那这么说来你那所谓的可以帮到太子的办法,是一件足以牵扯到老狮子的险棋,对吗?”
初七盯着魏来说完了这番话,他的脸上洋溢起了笑容,一副洞悉了真相后的得意洋洋之状。
而魏来在起初的惊骇之后,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直视着初七,对于对方的目光并不避讳,甚至在初七摆出那洋洋得意之状后还极为恭敬的朝着对方拱了拱手:“前辈心思玲珑,晚辈自愧不如。”
初七闻言,自是头颅高昂,神情愈发倨傲。
“话已说完,酒也饮罢,前辈请回吧。”但还不待他享受够这番感受,魏来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初七的脸色一变,怒道:“小子!你可是你爹娘的旧友!”
魏来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人死万事空,我爹娘都死了,旧不旧友都是你一家之词,做不得数。”
初七更怒:“当初要不是我给你爹娘撮合,可就没你了!”
“那也就没前辈眼前这顿饭菜与清酒了。”魏来不为所动继续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初七气结,索性一屁股坐回了木凳上:“不行!总之我一定要住这里!”
魏来这时已经将碗筷端好,转身迈步,看也不看初七一眼的说道:“出门记得随手关门。”
初七双目喷火,额前梳理好的发丝似乎也被自己此刻心头的怒气所牵动,散落数缕。
他的心头一动,背后造型浮夸又华贵的蓝色绒袍扬起,下一刻他的身子便拦在了走到门口的魏来的身前。
魏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初七面色冷峻,对着魏来怒目而视。一道道并不张扬却着实存在的气机缓缓从初七的体内溢出,他背后那件蓝色大绒袍再次鼓动,气机将魏来包裹,魏来能清晰的感觉到随着那些气机的涌来,一股无形的压力猛然袭来,他体内的气息流转顿时变得困难了起来。
魏来的面色随即一沉,前忍着周身传来的不适,盯着初七问道:“前辈是想要对我这故人之后动手?”
初七不语,魏来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只能暗暗警惕,小心的开始尝试运转起神门中的力量,虽然明知自己可能并非眼前这男人的一合之敌,但魏来却并没有半点就此束手就擒的意思。
可在这样的对峙持续了约莫十余息的光景之后,魏来的心底紧张到了极致的关头。
扑通!
可就在这时,那气势汹汹的初七却扑通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
魏来还未反应过来,那初七却双手环抱住了魏来的双腿,带着哭腔言道:“阿来啊!你可一定要救你七叔啊!”
魏来脸上的神色古怪,且不说这个七叔的关系到底是真是假,就这初七从见面开始所保持的姿态看来,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魏来这样一个后生来“救”的人物。
但初七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要自己的脸面,也要赖上魏来,死死抱着魏来的双腿不肯松手,魏来尝试着挣扎了几次,在都无疾而终后,魏来只能叹了口气,然后言道:“前辈到底要做什么,起来再说……”
此刻的初七耷拉着脑袋,没了半点相见时的趾高气扬与满心得意,他勉强抬头看着魏来,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
“阿来!”可就在这时,祖屋的院门忽的被人从外推开,数道身影从屋外鱼贯而入,为首的壮硕少年一眼便瞥见了魏来,兴致冲冲的便朝着魏来唤道。他的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一边走着,一边说道:“阿来,你知道我们今天在那白马学馆中遇见谁……”
孙大仁正说得兴起,想要将今日在白马学馆中的见闻一股脑的倾诉到魏来耳中,却忽的发现魏来的脚下正有一位裹着华贵绒袍的男子正环抱着魏来的双足,神情凄苦。孙大仁的心头一颤,想到了纪欢喜,又想到今日让他们走了后门,入了白马学馆的徐?,再一看那个瘫坐在魏来脚下的男人,心道莫不是他这小弟的容貌已经到了男女通吃的地步?
念及此处,孙大仁的心底又涌出了些许愧意要不是当初他在赌坊输光了钱财,他们如何能够落魄到需要魏来出卖色相赚取钱财的地步?而俗话说得好,这一回生二回熟,起初魏来还对此事颇为反感,为此没少与孙大仁他们发过脾气。可之后,大概是习惯了这种感觉,魏来反倒不再那般抗拒。这神不知鬼不觉的便与那徐家的千金搅合在了一起,给他们寻到了后门。
这也就罢了,毕竟对象都是女子,怎么说魏来也吃不了大亏。
可现在魏来却变本加厉,连男人也不放过了……
这事要是吕知县泉下有知,一定会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孙大仁抽皮扒骨,一想到这里的孙大仁顿时打了个冷颤,他抡起了自己的衣袖,一脸愤慨之色的就要上前,将这个缠着自己兄弟的男人一顿胖揍。
“初七!你大爷的!”可他方才迈出一步,他的身后便响起了一声暴喝,然后那位跟着他们一同回来的天罡山老剑仙猛地从他身后跃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杀气腾腾的冲杀向那男子所在的方向。
孙大仁被那股老人所带起的气浪冲击得身形摇晃,面前站定身子时,老人已经冲到了那男人的跟前,抡起拳头便要朝着男人的面门上招呼过去。
孙大仁见状,顿时一脸肃然,他朝着曹吞云竖起了大拇指,由衷言道:“天罡山来的前辈就是不一样,急公好义!佩服!佩服!”
……
雪下了起来。
不大,却绵绵不绝,星星点点的冰粒夹着雨水从天际飘落,还未来得及触及地面,冰粒便融化成了水点。
“所以,这家伙就是一个顶一个半剑仙的家伙?”魏家祖屋的大厅中,孙大仁一脸愕然的看着眼前被打得鼻青脸肿,瘫坐在地的男人,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众人的神情都极为古怪,并无任何人能够回应孙大仁的询问。
孙大仁无奈,只能随着众人一道看向那身为当事人的曹吞云。只见那老者在瘫坐的男人身前来回踱步,神情肃杀,他身旁的黄狗“狗仗人势”,也煞有介事的跟在老人身边,走走停停。
“说!我的钱呢!”忽然老人停下的身子,猛地一跺脚,看向初七问道。
身下的黄狗跟着一阵犬吠:“汪!汪汪!汪汪汪!”
初七面色凄苦在老人与黄狗凌冽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小声言道:“什么……什么钱?”
曹吞云的眸子在闻言之后缓缓眯起,狭长的眼缝中寒光闪彻。
他的身在朝后退去一步,额前因为方才的暴怒而散乱的发丝忽的扬起。
“雁回!”
“琼将!”
他低声语道,他背后那方钨钢所铸成的剑匣猛地一颤,两道清澈的剑鸣升腾,磅礴的剑意如潮水般倾泻而出,神剑还未现世,滚滚的剑意却依然将屋外的雨帘割裂、震碎,细雨化作了蒙蒙水雾,层层叠叠的在夜色中铺散开来。
紧接着两柄雪白的长剑从剑匣之中涌出,宛如两道白色的游龙,围着曹吞云一转,磅礴的剑意倾泻,让周围的魏来等人脸色瞬息煞白。而下一刻,两柄雪白色的神剑便裹挟着被剑意牵动的漫天雨幕,直直的朝着那瘫坐在地的男人杀去。
魏来等人虽然被这浩然的剑意所震,周身气息都有些不畅,但一想到眼前即将发生一场天罡山剑仙之间的大战,众人几乎都在那时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二人所在之处,那专注的模样唯恐眨一下眼睛,便错过了什么好戏。
“痛!痛!痛!”可是让诸人失望的是,那两柄神剑还未冲杀到初七的跟前,初七便连连摆手,嘴里高声呼道。
那般惊慌失措的模样却是没有半点他自己或是曹吞云口中北境剑种的威风。
剑锋停留在了距离初七的面门不过半寸处,曹吞云沉眸看着对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问道:“我的钱呢?”
“这个……”初七眼珠子一转,似乎还想要杜撰一些说辞,可这样的念头一起,便被曹吞云尽收眼底,老人的双眸一凝,两把悬在初七面门前的雪白神剑剑身轻颤。
初七又缩了缩脖子,苦着脸色赶忙言道:“别冲动,别冲动,我这就说,这就说。”
言罢初七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子,在曹吞云幽寒的目光下,缓缓脱下了自己肩上那件蓝色绒袍,递到了曹吞云手中。曹吞云不解,但还是疑惑的伸出手接过那绒袍。见老人眸中有怒气奔涌,初七又赶忙伸出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只见他又缓缓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发簪,递到曹吞云的手中。
接过这两道事物的曹吞云眸中的疑惑之色更甚,他又看向初七再次问道:“钱呢?”
而这一次,初七没有再沉默下去,他伸出手指了指曹吞云手中的两样事物:“这不就是咯。”
曹吞云闻言一愣,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华贵的绒袍以及那卖相看上去便价值不菲的玉簪,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两柄悬在初七面门前的神剑跟着轻颤,看得初七一阵胆战心惊,却不敢动弹。
“你就把我棺材本哪来买了这个?”老人厉声问道,那两柄神剑像是感受到了老人心中的愤怒一般,猛地一颤,随即不受控制的愤然爆射而出,直取初七的面门。
这般近的距离,这样的杀招,显然不应当是同门之间出手时该有的招数。魏来等人也是心头一惊,看向此番情形的目光中满是骇然。
眼看着那杀招袭杀向初七,曹吞云见初七一脸惊骇,并无半点躲避的意思,他的嘴角露出冷笑,似乎是在嘲弄眼前这家伙拙劣的演技,可随着神剑的剑意在初七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对方依然毫无避让的意思,曹吞云顿时觉察到了不对。他的手赶忙伸出,一道法诀捏出,那两道飞剑险之又险的在距离初七的面门不过毫厘处停了下来。
“你疯了吗?”曹吞云在那时迈步上前,怒吼着抓起初七的衣领。
初七的面色惨白,看着曹吞云张开嘴还未来得及说出些什么。曹吞云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忽的脸色一变,大声问道:“你的修为呢!?”
初七惨然一笑:“我封剑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夜话
天罡山,天阳峰上,有一把不出世的神器,谓之天罡祖剑。
传言此剑非人力而造,而是由天外陨落的星辰坠于凡间,受天罡山灵气滋养,纳此间生灵愿力,化作的神剑。
天罡祖剑成剑之日,穹顶之上有三十六颗星辰亮起,三十六道星光化作光柱注入天罡祖剑体内,受祖剑中磅礴剑气淬炼,化作三十六把天罡神剑。这些天罡神剑又在天罡祖剑周围被祖剑剑意淬炼数百载,然后化作流光遁向人间。
此后百载,北境陆续出现了一些以往从未听闻过师承的剑道天才,而这些剑道天才几乎无一例外都在最后登临了圣境,就在大家暗自感叹北境剑道鼎盛时,那些剑道天才却像是受到了某些感召一般,在同一日毫无预兆的前往了位于北境楚地的天罡山,三十六位剑道大圣在那一日共同创建了这此后威震北境的神宗天罡剑门!
这样的故事虽然光怪陆离,但在北境各国的史料中都有相差无几的记载,世间自然不会有如此巧合,因此这天罡山的由来,虽有有可能与这民间传闻有所出入,但大概内容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异。
而也正是因为天罡山起源与这世间大多数宗门都有着本质的诧异,天罡山之中因此也存在着诸多旁门难以理解的法门与神通。
所谓“封剑”,正是这诸多法门之中,最为让天下人津津乐道,也最为让其余宗门艳羡的神通。
“传闻封剑之法,是让修士将毕生剑道感悟注入天罡神剑之中,后辈得此神剑,即使没有先辈指引教导,也可通过神剑中留存的剑意感悟剑道,对于持剑之人来说手握天罡神剑,便相当于有历代持剑人共同教导。并且这样直接的剑意交融,比起寻常的言传身教效果要好出数倍不止。”
“百年前天罡山为对抗南疆邪教,门中大能尽数陨落,换作其他宗门,遭逢此番大变,保不齐便会从此一蹶不振,被其余大宗蚕食传承底蕴,这样的事情在北境数千年的历史之中屡见不鲜。但天罡山却很快熬过了门中无圣的尴尬时期,所依仗的很大程度便是这封剑之法带来的底蕴与传承便利。以至于世间不少大能们便曾断言过,不消千载,北境第一神宗之位,必定易主天罡山。”
祖屋外,雨雪交加,夜风阵阵。
屋中背负锈剑的少女侃侃而谈,眸中神情凝重。
“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孙大仁听得是双眼发直,心底暗道新奇的同时,也诧异于眼前的少女竟然知晓这般他从未听闻过的“辛密”。
龙绣白了他一眼:“这并非辛密,只要做些功课都不难知晓。我自幼便立誓要入天罡山为徒,知晓这些并不奇怪。”
孙大仁听闻这话,忽的一愣,神情在那一瞬间有些游离与恍惚。
“那……为什么这位叔叔会变成这样?”而这时,一旁的刘青焰却继续问道,说罢这话,小妮子还转头担忧的看了一眼内院所在的方向,那个男人自从说完封剑二字后,便倒头昏死了过去,曹吞云带着他急匆匆的回到内院,为其治疗伤势。小青焰的心性单纯,自然忧心对方的伤势。
“天罡剑道讲究人剑合一,剑既为人,人亦为剑。”这时一旁的魏来也站起了身子,顺着刘青焰的问题说道:“封剑,既是将周身剑意灌注入神剑之中,而剑意对于天罡山剑修来说便是根本中的根本,灌注了剑意,便意味着自毁修为,故而他才会如此孱弱。”
“这样吗?可是他为什么放着一声好端端的修为不要,非要使用这劳什子封剑之法呢?”孙大仁也在那时接过了话茬,追问道。
魏来深深的看了孙大仁一眼,这才言道:“封剑之法,说白了便是天罡山保留传承之法,只有剑修在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即将油尽灯枯时,方才会使用……”
听闻这个答案,孙大仁与刘青焰都在那时身子一颤,而显然一早便知晓此事的龙绣却只是低头沉眸,脸上的神情凝重。
“不是吧?这家伙看上去这么年轻,不像是要油尽灯枯的样子?难道说是被谁给打伤了?”孙大仁嘀咕道:“可那老头子不是说那家伙是什么北境剑种,一个人能顶一个半剑仙,这么厉害的家伙,谁能伤他?”
说完这话孙大仁便将目光投注到了魏来的身上,出于下意识的觉得魏来或许会给他答案。但魏来却摇了摇头:“这就不是我所能知晓的事情了。”
正说话,一只湿漉漉的布靴忽的迈入了屋中,一条黄狗也在那时窜入房门,孙大仁的身旁大力抖动,将毛发上的水渍甩出,溅了孙大仁一身,来者正是曹吞云与他那条颇有灵性的阿黄。
“前辈,初七前辈的情况怎么样了?”魏来在第一时间朝着对方问道。虽然他之前因为初七是受江浣水的指派,而多次驱赶。但这并不代表魏来对天罡山亦或者初七有太多恶感。
曹吞云抬头看了魏来一眼,老人的脸上并未有太多魏来想象中的悲切与哀伤,他只是带着一股股的深深的、溢于言表的疲惫:“可能要麻烦小兄弟一些时日了,能否让我与那家伙在此处暂住些时日。作为回报,我会在这段时间好生教导他们,尽到一个教习的责任。”
曹吞云说罢,侧头看了一旁的孙大仁等人一眼。
魏来思虑了约莫四五息的光景,然后言道:“前辈与初七都是我爹娘的故友,按理来说魏来如何都不该拒绝前辈此番请求……但……”
“我听初七说过了,你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哪怕是将这大燕搅个天翻地覆,也拖累不到老夫与天罡山。”曹吞云却像是看穿了魏来的心思一般,在那时平静的说道。那股平静之中裹挟着的是不容置疑的笃定,让魏来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的咽了回去。
“那就依前辈之言,晚辈这就想办法为前辈二人腾出一间房间来。”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魏来自然也没了再坚持的理由,他点了点头,这便转身走向内院,却并未注意到,孙大仁在那时咬着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阴沉。
魏来的腾出房间的办法极为简单粗暴。
无非便是在他与孙大仁的房间中各打一个地铺,他与孙大仁挤在一起,曹吞云自然得与需要照顾的初七同住。
无论是魏来还是孙大仁一行人在今日都经历了诸多事情,魏来也收起了书房翻阅那些书本的心思,他心底盘算着诸多心思,随着众人各自回房睡下。
魏来躺在床榻上,双眸闭起,却未有入睡,脑海中不断回忆着今日在翰星碑前所见的一切,一个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同时他在心底暗暗衡量着这些名字背后的意义。
“阿来。”可就在这时,黑暗的房门中忽的响起了孙大仁的声音。
魏来一愣,还在想是不是孙大仁在说梦话。
“你睡了吗?”孙大仁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还没。”魏来心底疑惑,但却也听出了此刻孙大仁语气中的低沉与淡淡的失落,他自然没有装聋作哑的理由,便于那时应道。
而得到魏来此番回应的孙大仁随即便猛地从地铺上坐起了身子,三步并做两步的直接来到了魏来的床前,然后根本不管魏来是否同意,爬上床便钻入了魏来的被褥。魏来的心底一阵恶寒,即使面对乌盘龙王都不曾有过半点胆怯的少年,下意识的往床榻的里侧靠了靠,嘴里问道:“你……你做什么?”
钻入被窝中的孙大仁转头看向魏来,目光炯炯,如炬如锋,饶是在这样漆黑的夜里,魏来也能感受在那一刻,在孙大仁眸中升腾而起的炙热。
“阿来,我们是兄弟不?”孙大仁一脸认真的问道。
魏来被他的气势所震:“自然……自然是。”
但这话出口,他又觉不妙,赶忙接着补充道:“但只是兄弟,你是孙家的独苗,我也是魏家的独苗,我们……”
魏来小心翼翼的思虑着自己的措辞,想着尽可能温和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并且同时不刺激到孙大仁。
孙大仁却皱起了眉头:“什么独苗不独苗的?你既然把我当兄弟,那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告诉我,你到底准备去哪个宗门?”
“嗯?”听闻这话的魏来顿时瞠目结舌,他看着眼前一脸愤恨的少年,这才回过味知晓是自己误会了些什么:“这个……”
“你根本就没想要去哪个宗门对吗?”可魏来正思虑的档口,孙大仁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这一次这个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做事说话都鲜有经过大脑的少年所言之物却不偏不倚的击中了魏来的命门。
正思虑着如何回应的魏来顿时身子一震,看向孙大仁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骇然他确实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过要离开宁州,只是为了让孙大仁与刘青焰不去多想,对于这样的决定魏来从来没有去做提及,每当诸人谈论今后去处时,他大都默然,就算偶尔被问道也是敷衍的应上一句还未想好。此刻被五大三粗的孙大仁道破了心思,魏来不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这样的神情自然也就恰恰让孙大仁肯定自己的猜测,他面露苦笑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我虽然不聪明,但还不傻。”
“我问过你几次你都避而不言,加上刚刚那老头子和你说的话,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别的打算了。”
孙大仁这般说道,换作平日里,以他的性子此刻免不了自吹自擂一番,但如今他却是眉头紧皱,满脸苦恼之色。
“我并非有意相瞒,只是翰星大会距离今日也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你也好青焰也好想要找到一个靠谱的宗门,尚且还需要更多的努力,我只是想让你们能全心应对此事,同时也害怕我的决定会给你们带来困扰。”魏来看出了孙大仁的心思,他沉声应道,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和盘托出。
孙大仁对于魏来此言不置可否,他又沉默了一阵,闷闷的低语道:“阿来,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人?”
这样的话题来得多少有些突兀,魏来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回应,孙大仁便自顾自的继续言道。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觉得你一直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且知道怎么去努力,去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从一开始在乌盘城中装疯卖傻,到后来与乌盘城的江神对抗,在古桐城里与阴龙搏杀,以及现在你想要做的,我却不知道的事情,你一直都在努力,朝着你想要的目标。龙绣也是,她从她爷爷的手中接过了那把锈剑,然后她便励志要去天罡山,从那之后她便一直为此努力,她了解天罡山的一切,也努力的修行剑道。至于小青焰……虽然到现在她那能驱使水流的本事依然时灵时不灵,可我却时常看见她一个人的时候偷偷试炼这些法门,只是她寻不到诀窍,我们的修行之法在她的身上也没有作用,故而到现在进展甚微。”
“而我呢?”孙大仁说道这处,苦笑了一声:“我想要为我爹报仇,也想要出人头地,但每天又过得浑浑噩噩。龙绣说是我习惯了你的存在,觉得你可以帮我摆平一切,所以才如此懒惰。说实话,我很想反驳她,但思来想去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孙大仁说到这里,再次沉默了下来,而他脸上的神情也随着这番由衷之言的吐出,而变得愈发的落寞。
但听完这番话的魏来脸色却出奇的平静,他盯着孙大仁看了好一会,然后问道:“你跟我所这些,是想让我安慰你吗?”
孙大仁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番肺腑之言会换来魏来如此冷漠的态度,他不禁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结结巴巴的应道:“不……不是……我只是……”
“我可以给你安慰,也可以给你鼓励,但这些真的对你有意义吗?”
“我看不清我的未来,也看不清你的未来,我只知道我们都有强得无可睥睨的对手,并且他们并非原地不动,所以我们才需要百倍与千倍的努力才能有可能追赶上他们。你的迷茫源于你对未来的不确定,而想要看清自己未来,靠的只能是自己,我帮不了你。不过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若是某一天我有了那样的能力,我很愿意帮你报仇,因为我们是兄弟。”
“可你愿意将你父亲的大仇,交到旁人手里,而非选择相信自己吗?”
这个问题落入了孙大仁的耳中,孙大仁的身子一颤,如遭雷击,他喃喃自语道:“我爹的仇,当然得我自己来报。”
魏来见他如此,面露欣慰笑容:“既然你想明白,那接下应该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孙大仁重重的点了点头:“第一步自然是从明日起好好修行,阿来你放心,我懂的意思,无论未来如何,我们都要把握当下,方才对得起……”
孙大仁一脸正色的言道,可话未说完,却见魏来一脸摇了摇头。
孙大仁顿时收声,神情困惑的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时,魏来的嘴角忽的上扬,脸上挂起了灿烂无比的笑容。他盯着孙大仁,一字一句的言道:“第一步应该是……”
说道这处,魏来的声音陡然拔高:“从我的床上滚下去!”
魏来这话一落,孙大仁的腰间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而后他的身子便于那时猛地飞了出去,以一个“大”字形的帅气姿势,直直的撞在了房门之上。在贴着房门,缓缓滑落……
第一百零三章 仙人颔首,大道在前
冬日的宁霄城,天亮得极晚。
魏来在乌盘城中养成的习惯使然,天色未亮他便早早的起了床,但出乎魏来预料的时,以往这个时候应该正鼾声如雷的孙大仁却不见了身影。在魏来的记忆中,孙大少爷可从未如此早起过。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孽,魏来暗暗想着是不是昨日他与孙大仁说的那番话真的点醒了对方?不过转念一想,孙大仁做事素来是三分热度,谁也说不好他能坚持几日。魏来想着这些,也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推门而出,穿过类空荡荡的内院,来到外院的正屋前。
一股熟悉的香味忽的萦绕在了魏来的鼻尖这味道是以往刘衔结最喜欢的菜包的味道。
“阿来哥哥!你起来啦?”魏来愣神的档口,他的身后却忽的响起了刘青焰的声音。
魏来回头看去,却见那扎着一对冲天鬏的女孩正用木盘端着几碗清粥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女孩的额头上不乏汗迹,显然此刻她手中的清粥以及已经被放在屋中菜包都是出自小青焰的手中。
念及此处的魏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刘青焰的身边,伸手从她手中接过了木盘,嘴里略带责怪之意的言道:“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好好睡觉,小心长成一个小矮子,以后早饭就去屋外的小巷吃吧。”
刘青焰也听得出魏来语调中看似责怪实则宠溺的语气,她吐了吐舌头:“咱们本就没有多少钱,昨天给曹爷爷买酒又花去不少,能节约一些是一些。”
提起这个魏来便暗觉有些头大,刘青焰年纪尚小,不知轻重也就罢了,这孙大仁与龙绣两个家伙却也是没有半点长远目光,他们那点银子在这些家伙这几日的挥霍下又耗去了不少,能不能撑到翰星大会之后如今看来也有些不太确定了,毕竟这宁霄城的物价比起乌盘城确实要高出不少。
小青焰见魏来皱眉暗以为自己回答惹了魏来不高兴,小家伙有些慌乱,赶忙又言道:“而且……而且,我也想吃娘做的包子,她不在了,我只能自己做给自己吃……”
刘青焰的声音被她压得很低,听闻此言的魏来在那时也不免一愣,他看了女孩一眼,终是没了再说教的勇气,只是点了点头,言道:“那你什么时候把你家包子铺的独门秘方教给我,我以后做给你吃,好吗?”
大概是想不到会得来魏来如此的回应,听闻此言的刘青焰诧异的抬起了头,看向魏来目光从惊讶渐渐化为惊喜。
而魏来见少女久久不语,右侧头看了对方一眼,笑问道:“怎么?怕我偷学了你家的秘方,另立山头?”
回过神来的女孩闻言一愣, 随即连连摇头,憋红了脸色想要分辨。但魏来却已经笑呵呵的迈步走入了大厅之中。
“青焰姑娘,你这包子的味道当真是一绝,初七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这么好吃的包子却也是平生仅见。”魏来方才迈步走入去中,又换上了那身浮夸行头的初七便走上前来,一手握着包子,一手从魏来捧着的木盘中接拿过一碗清粥,仰头喝下一口后,朝着刘青焰便大声夸赞道。那般模样,丝毫没有半点将死之人的架势,仿若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众人的错觉罢了。
哪怕是魏来,对于到底是何人伤到了这位号称北境剑种的初七,逼得他不得不封剑等死,心底都极为好奇。但这事毕竟是天罡山的家事,曹吞云与初七不说,他们也不好多问。只是此时此刻,魏来再看向初七的目光就不再如昨日那般敌意重重,反倒复杂了许多。
魏来又侧头看了看大厅之中,孙大仁与龙绣二人也早已坐到了屋中,只是二人都是正襟危坐,闷头吃着桌上刘青焰蒸出的菜包。魏来暗暗奇怪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这念头方才升起,魏来便又瞥见了一旁作者的曹吞云。老人的心情显然很不好,勿需多想,也应当能猜到这与初七的遭遇有着莫大的联系,大概也是感受到了老人的异状,故而孙大仁与龙绣方才如此局促。
魏来默默的落座,将木盘中的清粥分给众人,一行人安静的吃过早饭,整个过程中只有初七在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就好像众人才是那个封剑之后将死的家伙。
吃过早饭,曹吞云便要带着孙大仁等人去往白马学馆,以此兑现他会在翰星大会之前的日子里好生教导众人的承诺。
众人离开后,魏来独自一人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而整个过程中,留下来的初七都悠哉悠哉的坐在老屋唯一一张躺椅上,头枕着双手,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青草,嘴里哼着某些魏来并不知道名字,却出奇的好听的小曲。
魏来收拾好一切,又整理了一番自己仪容,还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绒衫,这便准备走出院门。
躺在躺椅上,享受中冬日少有的艳阳的初七瞥见此景,眯着眼睛问道:“穿得这么干净,是要去见哪家姑娘?”
“徐家徐?。”魏来回头如实言道。
扑通。
这话出口,那初七猛地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盯着魏来问道:“就是被归元宫的孟悬壶收为弟子的徐家徐??”
魏来转头诧异的看了一眼神色略显急切的初七一眼,他多少有些奇怪,徐?对于这个连生死都可坦然对之的家伙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能让这般失态。
“走!我跟你一起。”魏来正暗暗疑惑,那初七却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站起了身子,他嘴里一边如此说着,一边整理起自己的衣衫与仪容。
“前辈的身体有恙,还是要多加修养,几不要再为了江浣水的托付而拖累自己的身体。”魏来皱了皱眉头,低声拱手言道。
“怎么,怕你那徐姑娘承受不住我七少爷的魅力?被我抢了去?”初七挑眉揶揄笑道,随即又扬起了自己头,继续说道:“是了是了,七爷的魅力确实不是寻常女子抵御得住的,但你放心,君子不夺人所爱。”
说着初七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粉红色的手帕,手帕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显然此物曾经应当是一位女子所有。如此贴身之物,赠与男子,其中意味多少有些暧昧。但初七却并没丝毫珍惜这份赠物者的心意的意思,拿着那手帕便将之遮盖在了自己脸上,然后挑眉又言道:“这样,你小子放心了吧?七爷为你遮住了我这绝世容颜!”
魏来翻了个白眼,他是当真不知当如何应对初七这近乎盲目大的自信,若是放在平日他早就懒得理会对方,拂袖而去,但此刻或许是想到初七命不久矣,思虑了一会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默认初七的这番行径。
……
“我听江浣水那老家伙说,那个叫徐?的小妮子好像对你有意思是吗?”
“不过好像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老家伙说你不是拒绝了徐家的婚约吗?”
“那你还去找她作甚?我给你说,以我七爷纵横情场数十载的经验看来,这种事情要断就要断得彻彻底底,你这欲断不断的,到最后可是会害人害己……”这去往徐府的路上,初七却也并不安生,一个劲的在魏来耳畔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魏来有些头大,他着实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天罡山高徒,怎么会是一个比他娘当年还要唠叨的话唠。
“你要是最后能够断掉还好,这要是撩拨得那小妮子对你念念不忘,让小妮子的斩尘之法最后出了岔子,你知道以归元宫的一贯作风,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吗?”只是,那初七却丝毫没有看出魏来的厌烦,依旧在魏来的耳边一刻不停的絮絮叨叨。
不过或许是这个话题正好勾起了魏来的兴趣,一路上几乎对初七所言之物都聪耳不闻的魏来,在听闻此言后却出奇的应了一句:“归元宫座下共有七座神宫,其中孟悬壶所执掌的斩尘宫是这些年异军突起,成为归元宫首座的存在。”
“相传斩尘宫中有一把斩尘剑……”魏来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他的眉头皱起,细细的回忆着那天在那本他爹留下的名为《斩尘浮想》的手札所见的记载:“此剑长四尺又一寸,剑身绵长,却薄如蝉翼,中有一道血线,贯穿剑身,相传……”
这时,一旁的初七却接过了魏来的话茬:“相传斩尘宫中,但凡有弟子心生魔怔,斩尘不利。便可持有此剑,寻魔怔根源,一剑斩之。”
“谓之,剑斩红尘,窥破魔魇,仙人颔首,大道在前。”
魏来听完初七所言的这番话,不由得愣在了原地,他看向身旁穿着浮夸,却又面带一张红帕,只露出鼻眼的男人,面色古怪:“你怎么知晓这些?”
方才初七所言之物,皆是魏守遗留手札上的内容,初七所言与之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初七露在红帕外的双眸朝着魏来眨了眨:“因为,这些都是你爹从我这里抄的。”
第一百零四章 冤家路窄
“什么?!”徐府之中,徐余年瞪大了眼珠,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以及他背后那位分明是男人,却面带红帕的娘娘腔。
“姓魏的!你怕是吃了熊心豹子了吧!”而后,徐余年又伸出手指向魏来高声喝道。
魏来不语,只是沉默的盯着徐余年身前坐着的少女。
徐?的目光平静,与她那位弟弟的勃然大怒,对比鲜明。
她看了一眼魏来身后那位打扮古怪的那人,只是一眼,便将目光转移,再次投注在了魏来的身上。
“你可知道白马学馆中天字级的聚灵阵运转一个时辰需要消耗多少妖丹灵石?”少女也随即出言问道,她的语调平静并无半点恼怒亦或者愤慨。
魏来坦然的摇了摇头,应道:“不知。”
“哼!”徐余年在那时冷哼一声,迈步上前,他斜眼看着魏来,目光轻蔑,就宛如在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般。
起初徐余年对于魏来并无太多的恶感,甚至很希望自家的阿姐能通过魏来摆脱萧蒙的纠缠,而后他虽然也因为在翰星碑前,被魏来轻易击败而暗暗怀恨在心,但这样的不满也只是单纯的心中存有恶气,并不代表徐少爷有多厌恶魏来。
直到昨日,这家伙再次上门后,闭口不提婚约之事,这也就罢了,毕竟成亲这样的事情总归还是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但偏偏,这家伙却没有拒绝了徐家婚事的自觉,昨日非要自家阿姐给他开出后门,将他那几个草包朋友送入白马学馆,这也就罢了,今日更是上门狮子大开口,要让徐家连自己人都并不舍得如何使用的天字号聚灵阵为他运转。
徐余年自认为在这宁霄城他已经算得上飞扬跋扈,可当魏来方才理所当然的提出这个要求时,徐余年才明白什么是他阿爹所言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他此刻恨不得将魏来毒打一顿,好为自己的阿姐出一口恶气,奈何他也自知自己不是魏来的对手,故而只能在嘴上下功夫:“白马学馆中那座天字级的聚灵阵,放眼整个整个大燕也只有龙骧宫与玉鼎峰尚且分别存有一座,在这阵中修行一日,可抵寻常人百日苦修。即使是本少爷,也从未有机会在那阵中修行一日,也只有阿姐去年破境时,我爹为她运转过一次那法阵。至于你嘛……哼!你觉得我徐家凭什么……”
“你想要多久?”可惜的是他打好腹稿的一篇刻薄奚落之语方才起头,徐?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徐余年一愣,顿时听出了自家阿姐的言外之意,他的心底有千百个不解与困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个叫魏来的家伙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那素来对旁人冷淡至极的阿姐忍受着各种不平,对其的要求百依百顺。
“阿姐!”出于这样的心理,徐余年赶忙回过头,焦急说道:“阿姐你可不要被这油头粉面的小子给骗……”
他的话说了半截,正好对上了徐?冰冷的目光,徐余年顿时一个激灵,赶忙收了声,灰溜溜的低着头退到了徐?身后看得出这些年来徐?在徐余年的心头积威甚重。
魏来伸出了手,轻声说道:“两个月。”
“什么!”本已打定主意不去惹恼自家阿姐的徐余年,在听闻魏来这个回答之后,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般,炸了毛,指着魏来便又喝问道。他的手指上下打颤,显然是被魏来的回答气到极点,他怒极反笑:“你真当我徐家那座天字级的聚灵阵是青楼你的妓 女,你想要多少就能给你多少?”
这话无论是措辞还是语调都极不客气,可偏偏身为当事人的魏来对于徐余年的嘲弄却是视若无睹,他只是盯着徐?,等待着她的回应魏来很清楚,徐家能做出这样决定的只有两个人,其一是家主徐陷阵,其二便是眼前这少女,除此以外,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关紧要。
徐余年怒斥完魏来之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在那时看向徐?,神情紧张,生怕自己的阿姐被魏来的“美色”冲昏头脑,干出些比他在青鱼楼为那些漂亮姑娘一掷千金更败家的行径来。
“不行。”而数息之后,徐?给出的答案让徐余年那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暗暗想着,自己的阿姐虽然面对魏来有失分寸了些,但好在,在这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拿捏得起轻重的。
可这样的念头方起,徐?忽的伸手一抛,朝着魏来扔出一道事物,魏来接过此物,定睛一看却一枚刻有一个“徐”字的古铜色令牌。
“天字级的聚灵阵,需要秘法驱动,方才能运转 ,而这个秘法只有我爹知晓。你持此令先去白马学馆中,可命馆中守卫为你开起地字级的聚灵珠,暂且使用着。我这就去寻阿爹,说服他来为你开启天字级的聚灵阵。”徐?这样说着,一旁的徐余年听得是瞠目结舌,他着实想不通自己的阿姐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才会对这个已经拒绝了她的婚约的男人如此千依百顺……
“你有信心说服徐统领吗?”接过令牌的魏来,同样没有蒙受了大恩的自觉,他将令牌收入怀中,看向徐?再问道。
“父亲素来计较得失,若是为你开启了天字级的聚灵阵,那就一定需要你给出他足够的报酬。”徐?平静应道,但说道这处却有意一顿,再言道:“而你能给出的最大的报酬,就是你背后的州牧大人。”
“所以,不难想象,我与他说道此事时,他一定会以你我的婚约作为条件。”
“那徐姐姐能够摆平吗?”魏来又问道。
“能,但需要花去些时间。”徐?不急不缓的说道。
“那就有劳徐姐姐了。”魏来朝着对方恭敬行了一礼。
一旁的徐余年看得是目瞪口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这天资过人的阿姐这么做到底是在图些什么。
“别愣着了,去把阿爹找来。”而就在徐余年发呆的档口,他身前的徐?再次言道。
回过神来的徐余年一个激灵,有心说些什么,但话才到嘴边,又一想到自己阿姐的性子,索性又讪讪的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随即徐少爷便转过了身子,灰溜溜离去。魏来见状也朝着徐?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迈步。
跟在魏来身旁的初七自始至终都未有插上半句话,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双方,进而又打量起整个房门中的陈设。待到魏来转身走到了房门口,他才从这般打量中回过神来,同样转过身子想要跟上魏来的步伐,但脚步方才迈出,一道声音却忽的在他脑还在中响起:“自前辈入门起,我便在前辈身上嗅到恶煞之气,此煞气冲犯我神宫,若非大恶之徒,那便是斩尘录上刻有姓名之人。我不知前辈为何还敢招摇于我这归元宫门徒眼前,但晚辈好心提醒前辈一句,翰星大会将至,此番宁州的翰星大会意义非凡,归元宫亦会派门徒前来,前辈还是早些离去,莫要留在此地被宫中弟子发现,招来杀身之祸。”
“害己也就罢了,但若是连累不该连累之人,这苦果,我怕前辈无福消受。”
随着那声音的响起,初七迈出的脚悬在了半空中,他停下了下来回头看向徐?,那少女也正在那时看着他,二人的目光交错,徐?的神情依旧平静,比起之前并未发生半点变化,就好像那番隔空传音之法并非出自她的口中。而初七的双眸却在这时缓缓眯起,他狭长的眼缝中光芒闪烁,似乎有火焰在其中升腾,但又转瞬即逝。然后他朝着少女微微一笑,拱手低眉,并不做任何言语,转身便再次迈步离去。
……
“我去。小子,我发现你泡妞的本事比你那只会写些酸掉牙的情诗的老爹可要厉害得多啊!”离开徐府,走在去往白马学馆的路上,初七转眼又恢复了他身为话唠的本色,围着魏来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初七的眸中闪动着比之前更炙热的光芒,显然相比于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性命,这家伙似乎更感兴趣魏来与徐?之间的故事。
“我给你说,当年你爹写的那些东西啊……那可叫一个肉麻……”初七兴致勃勃的说着,但就像孙大仁经常犯的毛病一般讲笑话之前,自己先被笑话逗得乐不可支,以至于最后听笑话的人反倒没了兴致初七也是如此,魏来没有机会听到他爹当年写给他娘的情诗的内容,话才起头,初七至极便笑得不可开交,险些直接就栽倒在这宁霄城的大街上。
起初对这个话题还有些兴致的魏来,却在初七上气不接下气笑声中,彻底没了兴趣。索性闷头赶路,也不再理会尚且还沉浸在那个笑话中的北境剑种。
在初七浮夸的笑声与周围百姓因此被吸引来的古怪目光中,魏来终于是来到了白马学馆外。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时,今日的白马学馆出人预料的热闹,他倒是听孙大仁昨日说起过今天是 白马学馆结束为期三日的休学期后,再次开馆的时间,理所应当会有诸多归家与外出的学生归来,但魏来却是不想,会是眼前这番里三层外三层,整个白马学馆门口都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架势。
魏来尝试着往人群内挤了挤,却被人群“无情”的推出,魏来暗想上一次遇见这番情形还是当日乌盘城即将被淹,乌盘百姓们争先恐后的逃难时方才见过。念及此处魏来不禁在心底暗暗腹诽,莫不是这宁霄城中的弟子都是如他爹那般嗜学如命之人?否则魏来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眼前这拥挤的人群到底是为哪般,他站在人群外,甚至无法看清那白马学馆的府门究竟处于何处。
眼看着人群你推我攘,并且还不断有更多的人从街头巷尾涌入,魏来估摸着想要等到人群散去不知要几多时日。他微微思虑,便索性运转起了体内的灵力,决定“硬闯”这白马学馆,距离翰星大会开始不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从现在起,每一天对于魏来来说都极为重要。
这样想着,他便迈步而入,身后的初七见状唤了一声魏来,见对方不予理会,也赶忙跟上,似乎是在害怕因为眼前密集的人流而跟丢魏来。
在这样拥堵的人群中往里挤,自然免不了招来一阵阵怒骂,而与此同时魏来还听到了些许路人的交谈,但太过嘈杂,魏来难以将他们所言之物完全理清,只会敏锐的察觉到了诸如“太子”“神宗”“了不得”之类的辞藻。
魏来隐隐意识到了些什么,挤入人群的速度又快了几分,身后跟着的初七叫苦不迭,两侧被挤开的百姓怒骂不止,但魏来却对这些聪耳不闻见。
而很快,他便来到人群的前列,这时他也终于看清了白马学馆前的景象,自然也明白为何今日此地会如此热闹。
那位昨日与魏来在明玉楼中畅谈过家国大计的太子殿下赫然站在了白马学馆的府门前,只是不同于昨日“微服私访”,今日的太子殿下换上了青色的蛟龙长袍,身后跟着近百位器宇轩昂的甲士。那些甲士身着黑甲,肩甲以狼头为饰。大燕王庭素有鹰犬之称的两支,其一是在乌盘城与魏来早有过交集的苍羽卫,而其二便眼前这黑甲狼肩的黑狼军。当然作为太子,来宁州行事,有黑狼军护卫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真正让魏来诧异的是,那位天阙界的宋斗渊竟然与太子并肩而立,神情倨傲的一同站在白马学馆的府门前。
魏来暗暗疑惑着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这时那白马学馆中却急匆匆的走出了一位黑衣老者,他来到太子跟前,跪下身子高呼道:“白马学馆馆主,徐通见过太子。”
袁袖春倒是保持着自已一贯的平易近人,他伸出手笑呵呵的将老人扶起,嘴里愧疚言道:“袖春早就听说过馆主著学之名,本想被厚礼而见,但今日突有急事,故唐突前来,惊扰老馆主了。”
说这话时,袁袖春无论是措辞酌句,还是态度与语气都无可挑剔,周围的百姓于心底更是暗暗为这太子的气度所折服。
那老人亦连连点头,嘴里诚惶诚恐的言道:“太子折煞老朽了,老朽何德何能,能让太子亲至,有什么事派人吩咐一声即可。”
袁袖春面带笑容,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宋斗渊,又才拉着那老馆主的手言道:“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想为我这位朋友向老馆主借那座天字号聚灵阵一用。”
第一百零五章 请旨
宋斗渊的背后站着的是北境公认的第一神宗天阙界。
天阙界与大燕的紫云宫素来交好,而紫云宫的掌教真人卫流芳前些日子才将那位五皇子袁钰收入门下,做了他的关门弟子。
这是一条轨迹明显的线,虽说天阙界身处大燕疆域之外,没有任何理由与借口插手大燕的内政。但世上事明面上的规矩与暗地里的做派素来都不是一件可以并驾齐驱的事情。就像半个多月前,天阙界忽然宣布以交流修行心得之名,会接纳数名紫云宫的门徒入其门下,这样的消息一出,顿时让大燕境内那些在为夺嫡之争暗暗思虑之人心头愕然。大燕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自然等不到那些去往天阙界的门徒学成归来,再为金家所用,但这样态度立场摆在那里,便足以让那些摇摆不定之人心思发生微妙的变化毕竟如此庞然大物都选择站在了金家身后,是否就意味着废太子而立五皇子是大势所趋呢?
而现在,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
天阙界的宋斗渊竟然与袁袖春走在了一起,而且袁袖春张口便要为这位宋斗渊讨要白马学馆中那座天字级聚灵阵的使用权,若说二者只是萍水相逢,恐怕任何人都无法相信。
那位名为徐通的老人显然也对于太子与天阙界的门徒走到了一起颇为意外,他微微思忖,在数息后恭敬应道:“实非老朽有意为难殿下,只是这天字级的聚灵阵乃是我白马学馆的重宝,此阵的运转需要特殊的法门为引,而此法只有我徐家家主知晓,老朽是真的有心无力,难以帮到殿下。”
“哼。区区一座天字级聚灵阵便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当真是蛮荒之地,未经教化。”老人此言出口,站在袁袖春身侧的宋斗渊便冷哼一声,不屑言道。
这样话自然毫无礼数可言,袁袖春的心性不凡尚且可以保持一脸平静之色,但跟在他身后的那位橙衣少女却不免眉头一皱,神情不喜。
“那老馆主可否告知徐统领现在正在何处,我也好与之言说借阵之事。”袁袖春又问道,态度依然温良。
“家主此刻应当在城外赤霄营中,太子可暂且入我馆中休息,我这便派人去寻家主归来。”徐通赶忙应道。
……
“那个穿橙色衣衫的女孩就是当年楚侯的遗女吧?”魏来盯着学馆门前的场景,心头对于袁袖春与宋斗渊是如何走到了一起的也有些许疑惑。而这时,跟在他身后的初七也终于挤入了人群,他来到魏来的身侧抬头看着站在袁袖春身后的那位橙衣女子,语气揶揄的问道。
但见魏来闻言之后并不理会他,初七也并不气馁,接着又说道:“我听江浣水那老家伙说,你好像对着女孩挺感兴趣的?”
“确实长得不错,只可惜人家是太子的女人……”
初七说得兴起,可魏来却在这时忽的迈开了不知,排开了眼前所余不多的人群,直直的走向学馆的门口。
“我去,这是要争风吃醋打上一场了吗?这小子脾气这么暴躁的?”话说到一半,被魏来此举打断的初七在原地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盯着少年上前的背影,不禁喃喃自语道。
而这时,魏来已然走到了白马学馆的馆门前。数道刀戟于那时横在了他的身前,将他去路拦住。
“太子亲临,闲人勿进。”其中一位黑狼军的甲士闷声言道。
“军爷行个方便,在下寻老馆主有要事。”魏来态度恭敬的应道。
二人这番对话,传到了在徐通的指引下正要走入白马学馆的袁袖春等人的耳中,众人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待到看清魏来的模样,众人的脸色纷纷在那时一变袁袖春的神色诧异,阿橙的眉头微挑,至于那位宋世子,更是脸色一滞,然后转瞬间便变得铁青,仿若被拳头大的桃核梗住了喉咙一般。
“你是?老朽不曾记得认识阁下……”徐通却是不知魏来身份,他上前一步盯着魏来看了一会,皱着眉头言道。
“老馆主认不得晚辈并不奇怪,但想来应该认得此物。”魏来拱手言道,说罢又从怀中将那枚徐?赠与的铜牌拿了出来,双手伸出将之奉上。
瞥见此物的徐通双眸一凝,转头看向袁袖春言道:“殿下,此物是徐家令牌,只有家主与小姐各执一枚,一般断不会轻易予人,还请殿下让诸位将军放那小兄弟进来,老朽也好一问究竟。”
袁袖春闻言点了点头,看向魏来的双眸中洋溢起由衷的笑意,似乎这位太子殿下丝毫未因昨日之事而对魏来生出半点芥蒂,他朝着那些黑狼军甲士们伸出了手,嘴里不悦言道:“魏公子是我至交好友,你们拦着作甚,快些请公子进来。”
那些黑狼甲士闻言哪还敢有半点阻拦,赶忙纷纷收起了刀刃,恭敬的朝着两侧退开。
得以上前的魏来倒也极有礼数的朝着太子拱手道谢,又看了阿橙与那面色铁青、自魏来出现后便一直低着头的宋世子一眼后,魏来方才走到那徐通的跟前,将那枚令牌递到了老人手中。老人接过此物,细细打量了数息的光景,便看向魏来言道:“这是小姐手中那枚,公子可是魏先生之子,魏来公子?”
老先生的年纪看上去已经过了古稀,但脑子却出奇的灵光,瞥见了那令牌,便一语道破了魏来的身份。
魏来自然也不会去隐瞒,他点了点头:“正是晚辈。”
“那小姐将此物托付给公子,是有何事要吩咐老朽?”徐通也是个明白人,他既然能通过徐?的令牌道破魏来的身份,那想来也就应当清楚魏来与徐?之间的种种。但老人却没有多问,反倒直截了当询问起了魏来此行的目的,倒是让魏来免去不少麻烦。
“劳烦馆主为晚辈开启馆中地字级聚灵阵。”老人既然如此爽直,魏来自然也不会多做虚与委蛇之举,他朝着老人拱了拱手,便将来意直言道出。
“嗯?”徐通闻言一愣,他昨日便听徐余年来馆中与他抱怨过,那个叫魏来的家伙不识好歹,拒绝了与徐?的婚约也就罢了,竟然还好意思让徐?帮忙,将他那几个朋友硬生生的塞入了白马学馆的天字班。徐通为人圆滑,意识到这是一个徐家向州牧示好的机会,他对于徐余年的抱怨一笑置之,然后用心安排好了孙大仁等人去处,甚至将那位算是他半个故友的天罡山来的酒鬼也塞给了孙大仁等人。并肩以那酒鬼的性子,寻常人根本难以在他那里讨到好处,塞给魏来的那些朋友,就当一个顺水人情,成与不成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但无论是将几个学生塞入天字班,亦或者将曹吞云送给几人作为教习,对于白马学馆以及学馆背后的徐家所需要付出的筹码都是微乎其微的。而现在这地字级的聚灵阵却不一样,这地字级的聚灵阵虽然比不得那座天字级的神物,但所需的消耗同样不菲,将这样的代价用在眼前这少年身上是否合适,徐通也拿捏不准。但毕竟魏来手中拿着的是徐?的令牌,他断是没有为难的理由,在微微一愣之后,老人便再问道:“既然小姐有令,老朽自然遵从,只是不知公子要使用这聚灵阵几多时日?老朽也好托人准备相应的妖丹灵石。”
“这个嘛……”魏来闻言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位天阙界来的宋世子,他顿了顿,又才言道:“我也说不准。”
“大概是,需要一直使用到徐家主来为在下开启那座天字级聚灵阵前为止……”
……
这话出口,魏来身后的袁袖春与宋斗渊皆是脸色一变,只是前者很快压下了这抹忽然涌上来神情变化,而后者却是雪上加霜,那本就难看至极的脸色随着魏来这番话的响起而愈发的铁青,若是有心人细细看去,甚至不难发现这位天阙界来的世子身子隐约开始颤抖,双眸之中杀机奔涌,却又被他死死扼住。
一旁的袁袖春自然感受到了身旁之人的变化,但他却并不戳破,只是安静的立在原地,面带微笑的看着正在对话的魏来与徐通。
徐通大概也没有想到魏来到来的目的竟然如此之巧,他本就在为这太子殿下的请求而暗自苦恼,魏来的到来无疑让他加深了这样的苦恼。他的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当下便笑眯眯的言道:“这就有些不巧了,方才太子殿下也为那位世子向老朽求取了这天字级聚灵阵的使用,我白马学馆之中只有一座天字级聚灵阵,二位到底何人使用不若先做个商量,我也好再派人向家主禀报,不要为难老朽这把老骨头?”
袁袖春听闻此言,他双眼顿时眯起,看向老人的目光变得凌厉了几分。而他身旁的那位宋世子更是再也憋不住心头的火气,作势就要上前。可脚步方才迈出,袁袖春便伸出了手将之拦住,而后他盯着那一脸愤恨之色的天阙界世子,朝着对方递去一道稍安勿躁的眼色后,又才看向魏来。
自从他母后死后,袁袖春便得试着一个人去面对这世间的风雨。
那些东西并不会因为他是这四州之地的太子而对他有所收敛,反倒恰恰是因为这样的身份,袁袖春需要面对的风雨比起寻常人要来的更大、也更急。
而在这样摸爬滚打的过程中,袁袖春学会第一件有用的本事便是这察言观色,他得去想去揣测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王,所言的某一句话、赠与他某一件事物背后的含义与目的,多去想多去做少去说,才能在这龙骧宫中活得更久,这是他母亲临死前拉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袁袖春将之牢牢记在心中,也将之在之后的日子里尽数奉行。所以当眼前的老者说出那番话的瞬间,他便洞悉了对方的心思,无非便是想要将这个皮球踢给他们,让自己从这终归要得罪一番的泥潭中挣扎出来。这样的做派倒是像极了大燕朝堂上众多文武百官,按理来说袁袖春对此应当是见怪不怪,但此时此刻,这位太子殿下的心头却不可遏制的升腾起熊熊怒火他是袁袖春,是大燕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而眼前那个叫魏来的家伙,不过是罪臣之后,无非便是有一个做州牧的外公而已,眼前的老人却因为不想得罪对方而将这颗皮球踢出,由此可见在大燕百姓的心中,他这个太子殿下当是如何的不值一提。
但不管心底如何翻涌震怒,表面上袁袖春依然摆出了一副平易近事和煦模样。
“魏兄,宋世子是天阙界的高徒,此番前来我宁州也是为了挑选宁州弟子中有天赋资质之人,送往天阙界修行,于我宁州于我大燕都是善举,却不想遇逢不测,遭了歹人算计,修为受损,故而方才需要这天字级的聚灵阵修复伤势。我知魏兄深明大义,定会明白其中轻重缓急,还望魏兄行个方便,袖春必然铭记徐兄今日恩德。”袁袖春这般说着却并未注意到他身侧的宋斗渊随着他这番话说出而变得古怪与愈发难看的脸色。
当然也不止是那位宋世子,周围围观的百姓、亦或者他身后的阿橙乃至那位踢皮球的白马学馆的馆主都在听闻袁袖春这番大义凌然的陈词之后面色古怪无比。袁袖春多少察觉到了这般异状,他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却并不明白自己是在何处出了问题。
“殿下昨日才到这宁霄城,想来应当还不知道这位宋世子口中的歹人,正是在下。”魏来微笑着看着袁袖春,极为“善解人意”的为这位太子殿下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袁袖春显然未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尚在,他在那时身子一颤,脸上的神色变得难看了几分。
他身后的阿橙也在那时皱起了眉头,她确实是知晓此事的,但今日一早太子与这宋斗渊的相遇来得太过巧合,二人又一路相谈甚欢,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机会将此事说与太子。
“老馆主不必为难,先请为我开启地字级的聚灵阵便可,至于那天字级的聚灵阵最后到底花落谁家,我想徐统领到来之时自有定论。”而说完这话的魏来是根本看也不曾去看那袁袖春与宋斗渊一眼,转身便迈步走向白马学馆的之中。
而那位老馆主见状迟疑了一阵,朝着袁袖春一行人行了一礼,又唤来管事为引袁袖春等人入馆暂坐后,便赶忙跟上魏来的脚步,去往馆中那聚灵阵所在之地。
……
白马学馆会客所用的知贤楼外,借故将宋斗渊一人暂时留在大厅中,与阿橙一道来到一处角落下的袁袖春皱着眉头看向那身着橙衫的少女,皱眉问道:“那魏来竟然与这天阙界的弟子交恶,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曾与我提及?”
少女低着头,言道:“昨日殿下来到宁霄城后,先是见了魏公子,而后又与宁陆远密会,一直到了亥时方才回到下榻之地,我恐殿下身体太过操劳,故而方才想将宁州各方的近况今日禀报给殿下,却不想今日一早殿下便与那天阙界世子相遇,更不想殿下……”
说道这处的少女忽的停下,似乎有所顾虑欲言又止。
“却不想我如此急切的想要拉拢那姓宋的家伙对吗?”反倒是袁袖春眉头一挑,接过了阿橙的话茬,继续说了下去。
阿橙闻言赶忙低下了头:“阿橙不敢妄论殿下决策,今日让殿下失了颜面是阿橙之责,阿橙愿意受罚。”
袁袖春见少女如此,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啊,我娘在世时便常说忠言逆耳利于行。”
“橙儿想要的是什么?是我登基继位后的鸡犬升天?还是希望我能够给我们大燕天下带来些不一样的东西?”
袁袖春说这话时的目光清澈诚恳,一位太子能问出这样问题,对于大多数寻常人来说便已经是一件足够令人动容的事情了。但让阿橙有些愧疚的是,她在听闻这个问题之后很不合时宜的响起了就在昨日,那个少年向她问过同样的问题。
而她在这一瞬间的愣神落在袁袖春的眼中,很理所当然的被那位太子会错了意。袁袖春很满意此刻阿橙模样,他噙着笑意继续言道:“在来之前我便收到了消息,其中便有袁钰得到了古桐城中那头阴龙所化神纹的传承,他的修为暴涨,又有身为八门大圣的卫流芳指点迷津,恐怕不出五载光阴,他便可有所成就,此消彼长,我并无苛责橙儿之意,但未有去到关山槊的传承本就让我落于下风,此事又落入父王耳中,父王心中恐怕对于袁钰早有偏袒。留给我的时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了……”
“故而我今日撞见那天阙界的门徒,便有些心急,失了方寸,想要借此为契机尝试着化解金家在天阙界势力方面给我们带来的压力……”
阿橙听闻这番话,心底不免有些动容,对于袁袖春今日突兀之举也理解不少。
“殿下的顾虑阿橙很清楚,殿下放心,阿橙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殿下的。殿下也得切记,社稷之事不可假以外力,当年齐国内乱,也曾请九莲金寺的高僧出手,如今齐国深受九莲活佛制约,殿下牢记前车之鉴,方才能为大燕百姓谋得一个太平盛世。”阿橙态度恭敬的言道。
但饶是到了这时,这位女孩的眉眼依然淡漠,袁袖春也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未有见过这女子露出半点与这番如死水一般的静默不同的神情了。
袁袖春对此习以为常,他在沉吟了一会又言道:“还有一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与橙儿说上一说。”
见袁袖春面有异色,似乎颇为为难,阿橙便出言说道:“殿下请讲。”
“橙儿应当清楚,比起金后,即使有茫州为我们所用,我们的力量依然在金后面前显得极为孱弱,因此拉拢宁州对于我们是不容有失之事。但那位魏公子的态度橙儿应当也看见了,来之前周老曾与我言说过一个办法,我本不愿去做,但今时今日,却是身不由己……”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周老所说之计策又是什么?”袁袖春这欲言又止的态度自然是古怪到了极致,阿橙听得云里雾里,皱着眉头便追问道。
袁袖春到了这时依然有所迟疑,他低头又沉吟了一会,方才抬头看向阿橙,然后咬牙说道。
“周老所若有必要,他可向陛下为我请来一旨,钦点徐家千金与我的婚事……”
第一百零六章
坐在知贤楼的太师椅上,身旁放着的是学馆中杂役小心翼翼奉上的上好青云安。那是宁州特产的茶叶,整个北境也只有距离宁霄城六十里外的青云山中能够产出,哪怕只是放在那里,那股淡淡的茶香便已然萦绕整个房门之中,只是嗅上一口,便叫人心旷神怡,如坠温软梦境。
但遗憾的是此刻坐在知贤楼中的几人都并无那可以享受到青云安功效的福气。
宋世子的心思自然勿需多言,他此刻满脑子想的尽是当如何将魏来抽筋拔骨,杀他一个死无葬身之地。而除开那满腔的,所余不多的零星一点,大概就是对这身旁的大燕太子的不满了今日左先生与宋斗渊师妹一大早便与那些紫云宫的家伙们急匆匆去了某处,而宋斗渊因为之前所犯的错误,被左先生责令在客栈中反省。宋世子怎么都不像一位会反省自己错误的人物,他一如既往的在客栈的大厅中喝着闷酒,却不想自称这大燕之地的太子的袁袖春不请自来。
一开始宋斗渊并不相信对方的身份,甚至鲜有与之攀谈的兴致,但在对方亮出代表着大燕皇族的玉佩,以及在了解他的境遇后,言说可以帮助他在这白马学馆中为他开启天字级的聚灵阵,从而助他快速回复受损修为后,宋斗渊还是忍不住心动了。宋斗渊并不傻,他很明白袁袖春如此示好背后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并不在乎,他愿意满足对方想利用他与天阙界话事人牵线搭桥的目的,因为对于天阙来说,是金家亦或者袁袖春,又或者某个不知名的阿猫阿狗把持大燕朝政都无所谓,他们无非是想要通过此举寻到一个让天阙界参与到燕地之争的通道。只要袁袖春拿得出足够大的诚意,宋斗渊这般做法不仅不会受到责罚,说不得还能捞到大功一件。更何况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些足以为自己报仇雪恨的谋划……
但偏偏,这个所谓的太子竟然如此无能,身为燕地未来的帝王,竟然连一些贱民都无法驱使,以至于他还得再受到一次那个家伙的侮辱,然后傻愣愣的待在此地,等待那些贱民来决定是否将那天字级的聚灵阵为他开放。这对于宋斗渊来说,简直就是一份莫大的侮辱,而如今的他却不得不咽下这口苦果。毕竟若是以他现在的修为回到天阙界后被打下将星榜暂且不论,而虎落平阳之后,那些或对他怀恨在心又或者他曾经啃食过的恶狗都会蜂拥而至,他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因此,这白马学馆中的聚灵阵此刻对于他来说便显得尤为重要,这是他如今恢复修为最大希望。
……
相比于宋世子对于自己命运的担忧,袁袖春的心思便显得纠结许多。
他端起身旁的青云安饮下一口,号称能凝气安神的大燕第一茶入口,却让袁袖春的心思愈发的乱做一团。他接着饮茶的功夫,装作不经意的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立着的少女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面色冷峻,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情安宁,似乎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事能触动这位少女的心。
平心而论,于此之前袁袖春很担心这个提议宣诸于口后,会让阿橙产生激烈反应。为此他在来宁霄城的路上心底便打好了诸多的腹稿
譬如晓之以理:“金家层层紧逼,江浣水无意参与夺嫡之争,宁州三族,萧家与紫云宫休戚与共不存在回旋余地,宁家虽愿意辅佐,但仍然不足以拉拢起整个宁州的力量,只有徐家如今尚且未有表现出明显的倾向。徐家的千金,早年拜入了归元宫门下,听闻在归元宫中地位超然。若是能与之结为夫妻,一来有徐宁二家相护,宁州大半势力便站在了我们身后。二来有归元宫大旗在后,也可消除些许天阙界带来影响。此一石二鸟之计,若不为之,恐与坐以待毙无异。”
当然亦有动之以情的说辞:“我知橙儿心意,我待橙儿之心亦是天地日月可鉴,若是可以我何尝不想与橙儿退隐山林,结庐而居。但世事逼人,我与那徐家千金的婚事事关你我未来,我也是逼不得已方才走出这步棋,但橙儿放心,于我心中橙儿始终是我最亲最爱之人……”
除此之外还有林林总总十余种说辞,从各个方向佐证说服阿橙,但遗憾的是,这些袁袖春思虑许久反复衡量措辞酌句的话最后都一一胎死腹中。
说出那番话后,本以为会迎来滔天巨浪的袁袖春,等到的却是女子淡淡的一句:“一切凭殿下心意。”
起初袁袖春还以为那是阿橙怒火攻心之下的以退为进,但于此之后女子的表现却极为正常,无论是与他言说宁霄城各方势力的近况,还是献策如今宁州局势的破局之道,甚至在末了,还不忘告知他那位徐家的千金小姐有什么可能的爱好。那般模样像极了一位尽职尽责的谋臣,但偏偏阿橙不单单是他的谋臣,故而阿橙的冷静反倒给了袁袖春更多的困扰,这位太子殿下趁着饮茶的档口,回眸瞟了阿橙一眼,女子的脸上并无神色变化,他的心底也随即生出了一些莫名的烦躁。
“赤霄军统领,徐陷阵拜见太子殿下!”就在袁袖春想着这些的时候,一道壮硕的身影忽的从门外大步迈入,在他的身前低首跪下,嘴中高呼言道。
“徐统领请起。”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扯出来的袁袖春赶忙伸出手,将跪拜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扶起。
“我听州牧大人所言,太子要等到月末才到宁州,怎么今日便到了?微臣也未有准备,怠慢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徐陷阵起身之后,一派诚惶诚恐之状的言道。
“统领忠君爱国,天下人尽皆知,我替父皇谢过统领还来不及,怎敢降罪。”袁袖春笑眯眯的言道,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派君臣相知,不弃不疑的美妙景象。
在经过足足近百息的寒暄之后,二人终是落座。徐陷阵沉吟了一会,这才言道:“刚刚我已听徐老与我说过了,殿下此行是为了给这位世子求得天字级的聚灵阵对吗?”
徐陷阵说着,又将目光投注到了一旁的宋斗渊的身上。那时,满脸络腮胡的赤霄军统领双眸忽的眯起,他的脸上勾勒起了古怪的笑意,盯着那宋斗渊便言道:“这位公子怎么看上去如此眼熟呢?”
宋斗渊的身子一颤,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白马学馆背后真正的主人竟赫然是那日出面救下魏来之人。
他的头在那时低得更深了,对于徐陷阵的询问不做半点回应。一旁的袁袖春见状还以为宋斗渊依然在介怀一个时辰前在白马学馆前的遭遇,他赶忙接过话茬言道:“忘了介绍,这位是天阙界的宋世子,当初因为与魏兄有些误会,起了冲突,损了些许修为,故而想借观中的天字级聚灵阵一用。”
“好说好说。”徐陷阵眯着眼睛笑道:“殿下吩咐的事情,微臣岂敢不从。”
本以为还得费些口舌的袁袖春见徐陷阵如此爽快的应下此事,顿时喜出望外,而一旁暗以为此事无望的宋斗渊也颇为惊喜的在那时抬起了头,看向徐陷阵的目光顿时炙热了起来。
“徐统领深明大义,袖春谢过了。”袁袖春如此说道,心底暗暗思忖着徐陷阵既然能如此轻易的应允此事,那是不是说明徐陷阵是在有意朝他示好,如此一来拉拢徐家,与徐?定下婚约之事向来也会顺利许多,这样的思忖着袁袖春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之前因为阿橙诡异态度而生起的不郁,也随即散去大半。
“事不宜迟,那统领现在便请为宋兄开启聚灵阵吧。”想到这里,袁袖春又言道。
但徐陷阵在闻言之后却依然坐在那太师椅上,眯着眼睛盯着袁袖春,并无半点动身的意思。
随着袁袖春一道站起身子的宋斗渊也在这时转头看向徐陷阵,目光困惑。
“统领是还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吗?”袁袖春同样也闹不明白徐陷阵的葫芦里卖的是些什么药,他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
“天字级的聚灵阵催动,确实需要数量巨大的灵石与妖丹……”徐陷阵伸手敲打着身旁的案台,发出阵阵轻响。
“那就快去准备,你想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一旁的宋斗渊面色不善的冷言说道,那股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饶是到了这时依然没有半点有求于人的自觉。
这让一旁的袁袖春都不免皱起了眉头,他心底正思虑应当在这时说些什么让徐陷阵不要为此生出不满时,徐陷阵却忽的站起了身子:“宋公子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嘛。”
“这些东西虽然需要的数量巨大,但我白马学馆中都早有准备。”说道这处,徐陷阵又看向了袁袖春,笑道:“可太子殿下是不是忘了给微臣什么东西?”
徐陷阵这个问题让本就困惑的袁袖春愈发的不解,他问道:“统领何意?”
“陛下的旨意。”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低首言道,他眸中随即闪动起了比狐狸还狡黠的光芒。
“旨意?什么旨意?”袁袖春愈发的迷糊。
“殿下要我运转这聚灵阵,难道没有陛下的旨意?那也就是说这并非公事,而是私事咯?”徐陷阵眯着眼睛问道。
听闻这话,袁袖春脸上笑意顿时收敛,他眸中的光芒也在那时阴冷了下来:“那统领的意思是,不愿行这个方便了对吗?”
“当然愿意。”徐陷阵高声言道,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许被人轻视后的恼怒味道:“殿下把老徐当做什么人了?只有那妇人才会出尔反尔,老徐生来带着把!怎么会做这鼠首两端、反复无常之事呢?”
而这话说罢,徐陷阵又是话锋一转:“但既然是私事,终归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这样说殿下应该理解吧?”
徐陷阵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是袁袖春还是宋斗渊都听得明白,眼前这个看似豪爽,实则狡猾如狐狸的家伙是什么意思。
“哼!先来后到?”一旁的宋斗渊听到这里,再也无法憋住自己心头一忍再忍的火气,他冷哼一声说道:“区区一个乡野小民凭什么与我讲先来后到?”
袁袖春见状,心底虽然也不满于徐陷阵这番颇有戏弄之嫌的做法,但还是得压下心头的火气,一边安抚着宋斗渊,一边客气的问道:“那敢问徐统领,魏兄要使用那天字级的聚灵阵多久?何时能让宋兄使用?”
“要不了多久。”徐陷阵摆手笑道:“也就两个月的时间,翰星大会之后……”
“你莫要欺人太甚!”宋斗渊一拍桌面,怒不可遏,他此番随宗门长辈前来名义上为的就是宁州的翰星大会,大会结束他还岂有留在此地的理由。徐陷阵此言说得好听,到底却是在有意戏弄于他。
徐陷阵脸上的笑容在那时收敛,他眯着眼睛盯着对方言道:“徐某是个粗人,但能在宁州立身,靠的便是立规矩讲规矩,阁下若觉徐某欺人大可去寻别家求助。”
这几乎是已经下了逐客令的一番话让宋斗渊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双拳握紧,寒声低语道:“天阙界的怒火,可不是你手中那所谓的赤霄军可以承受的。”
这已经可以算作是**裸的威胁,但徐陷阵却并未为此露出半点恼怒之色,他只是微微侧身,朝着屋外伸出了手,躬身言道:“阁下,请吧。”
逐客令已下,宋斗渊就是有千万句咒骂之言在这时也只能硬生生的将之吞咽回去,他狠狠的看了徐陷阵一眼,随即便豁然转身,怒气冲冲的拂袖离去。
目睹这番变化的袁袖春眉头紧皱,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此事最后会演变到这般地步。他看了看那宋斗渊离去的背影,又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他在那时压下了心底的诸多情绪,朝着徐陷阵拱手一拜:“今日之事,冲撞统领了,袖春这就离去,亦会找机会与宋兄言说,希望不会因为此举让徐统领遭受不必要的麻烦。”
徐陷阵却摆了摆手,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天阙界也罢,大楚也好,在老徐这里都不是什么了不得东西,倒是殿下,可愿听老徐一言?”
袁袖春不免有些诧异但虽然心底对于徐陷阵今日所为颇为不满,但终究不好拒绝对方此言,他点了点头,一脸诚恳的应道:“统领请讲。”
“现在的宁州,有蛟龙食人气运也好,以后要做殿下与五皇子的战场也罢,管他会不会就此民不聊生,那都是大燕的家事。管他天阙界还是大楚王朝,能看,却轮不到他们说。”
“殿下明白了吗?”徐陷阵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言道。
袁袖春闻言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统领的意思,我也只是不想让统领与天阙界生出间隙,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本是一番好意之言,可落入徐陷阵的耳中,这位赤霄军统领却一脸失望的摇了摇头:“殿下还是不懂啊。”
“嗯?”袁袖春闻言疑惑不已。
这时从出现开始便一直笑容不息,即使被那宋斗渊威吓也不曾恼怒的男人,却忽的神情肃穆了起来。他盯着袁袖春,那狭长的眼缝中不再有狐狸般狡黠的光彩,而是闪烁着一种灼热又锋利的光芒,那光芒像是一支利箭,割破了眼前的时空,让男人可以穿越时间,窥探到数十载前,那个三族砥砺同行,北拒齐兵,南抗鬼戎,东御王楚的岁月中。
他言道:“我是想告诉殿下,如今的大燕能有四州之地,五皇子与殿下能有闲心争个你死我活,他天阙界的高徒只能对着你我逞口舌之力,靠的是五十余年来宁州三代人的励精图治,靠的是老州牧的左支右挡,靠的是一具具多到数不清的三霄军士卒的尸体填出来的太平盛世。”
“殿下也好,金家也罢,莫要引狼入室,将祖孙三代逾百万亡魂的努力,付诸一炬……”
第一百零七章 再相逢
“州牧大人的立场尚且摇摆不定。”
“这位魏公子也似乎不是一个能任由我们驱使的傀儡。”
“家主为了他,开罪太子殿下,此举是否有失妥当?”在目送袁袖春与阿橙离去后,站在徐陷阵身后的徐通终是忍不住出言问道。
满脸络腮胡的男人闻言转过头,看向身后已经年过七旬的老人,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
“二叔。这是?儿的意思。”男人如此说道。
徐通的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是在那时想到了些什么,他眸中的光彩一暗,叹了口气,很是默契没有在与男人在之前的话题上多做任何纠缠,他问道:“?儿什么时候走?”
徐陷阵面露苦笑,言道:“翰星大会之后吧。”
“这一走……”徐陷阵低声说着,语气忽的变得有些落寞:“恐怕下次再见就得是,归元宫斩尘之时了……”
徐通听到此言,脸色也有些难看。他低下了头,再次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也在想,当初将?儿送到归元宫,对徐家到底是福是祸,我们这么做,又到底是对是错……”
徐陷阵随即也沉默了一会,但也只是一会。很快,这位赤霄军的统领便抬起了头,言道:“我爹活着的时候就常说,对错素无绝对,祸福终局方晓。二叔与我都终究没有洞悉未来的本事,既如此就好好着手当下吧。”
说道这处,徐陷阵一扫方才萦绕在他周身的那股郁气,又朗声言道:“走!二叔!我带你去看看,咱们家?儿的那个心上人!”
……
“什么?你让我们背书?”白马学馆的演武台上,从孙大仁的大嗓门中吐出的声音来回响彻。
今日的白马学馆已经开馆,诺大的演武台也因此被分割成数份,教习们领着各自的学员在其上讲解招式亦或者相互对招。孙大仁的高呼自然传到了周围那些学员的耳中,也就不免招来了众人古怪的目光。
但手中拿着一本名为《天罡正经》的书本的孙大仁对此却毫无所觉,他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老人,继续叫嚷道:“我当年就是因为不喜欢读书,才跟着我爹学了功夫,怎么到头来还是要读书呢?早知道当年我就该去运来书院,至少每天还能看见砚儿……”
一旁站着的龙绣与刘青焰可没有孙大仁这般厚的脸皮,刘青焰赶忙低下了头,瞥向一旁,一副不愿让人知道自己与这家伙认识的模样。而至于龙大小姐,就更为直接,一只手伸出掐住了孙大仁腰间的横肉,孙大仁的叫嚷顿时化作了嘶哑扭曲的闷哼。
见孙大仁收敛,龙绣满意的收回了手,然后一脸乖巧的看向曹吞云言道:“前辈放心,我们一定会背下来的。”
“唔。”仰头喝着葫芦中的清酒的曹吞云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嗝!”他打了个酒嗝,将葫芦收起,又伸手擦去自己嘴角的酒渍,颇有些敷衍意味的说道:“那就快些背吧。”
言罢此言,这位天罡山来的剑仙索性坐在地上,又撑了个懒腰,便要倒头睡下。他身旁的黄狗屁颠屁颠的小跑到老人倒下之地,卧在那处,将自己的身子当做枕头,给老人垫着脑袋。不出十息光景,曹吞云的嘴里便开始发出阵阵呼噜声,俨然已经陷入了熟睡。
曹吞云我行我素并无所觉,但捧着三本书站在演武台上被周围那些练习拳脚刀剑的学员指指点点的孙大仁等人就没有那般好受了。这《天罡正经》上的内容生涩难懂,几乎到字句不通的地步,就像是随意抽来一些字眼强行拼凑在一起的东西,三人看得云里雾里,背得脑仁发疼,再加上周围那些学员递来的古怪甚至带着嘲弄的目光,三人更觉如芒在背,可谓坐立不安。
就像那日接待三人的鱼璇儿所言,白马学馆中,每个教习都是相对的独立。教习可以任意的安排他的教习时间,只要学员不提出异议,学馆方面也不会多加干涩。因此周围那些学院虽然大都奇怪于孙大仁一伙人的行径,但翰星大会在即,也不会有人愿意去管这份闲事。
昨日下过雨雪,今日的天气极好,艳阳高照,却不似夏日那般灼热,反倒让人暖洋洋的惬意得很。
但手持那劳什子《天罡正经》的三人却头昏眼花,他们的脑袋中好似有万只蚊虫飞舞,嗡嗡作响,让人头痛欲裂。这《天罡正经》中的内容着实太过古怪,根本就没有半点具体的含义,哪怕是读起来都极为拗口,更不提要将之背下。孙大仁甚至都暗暗怀疑这东西是不是老头子自己便出了糊弄他们的,若是放在以往,以孙大少爷那火爆的性子,说不得现在就已经撂挑子不干了。但如今,孙大仁只要一想到昨日夜里与魏来所言的种种,那心底方才升起的想要放弃的心思,马上便会被孙大仁所掐灭。
转眼近两个时辰过去,时间也快到了正午,周围那些学员们要么盘膝静坐,周身灵气奔涌,要么就在不断的对招之中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唯有孙大仁三人在那里摇头晃脑,愁眉紧锁,嘴里却又念念有词,时不时还得被那毫无平仄可言的句子所梗住,一副孩童在牙牙学语的模样。这幅架势怎么看都与演武台上的其余众人格格不入,尤其是还有一位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老人,更是将孙大仁等人的鹤立鸡群演绎得淋漓尽致。
“孙兄!?”忽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带着些许惊喜味道的声音。
孙大仁回头看去,却见不远处一男一女正迈步朝着他们走来。而方才发出那声音之人是其中一位身材微微发胖的少年,此人孙大仁自然认识,赫然是前日孙大仁等人从街上将之救回的胡乐!而更巧的是,胡乐身旁的少女孙大仁等人也恰恰认识,真是昨日带着孙大仁等人参观这白马学馆的鱼璇儿。
“你们怎么在这里?”胡乐快步迎了上来,满脸笑意的问道。经历了前日之事胡乐对于孙大仁等人自然是感激不尽,他还想着今日修行之后,再去孙大仁等人的住处拜会,却不想竟然在这白马学馆中遇见了孙大仁等人。
孙大仁的心思简单,见着胡乐已无大碍,心情也好了不少,他笑道:“还能干啥,修行呗。”
“修行?”胡乐皱起了眉头,并无法理解孙大仁话里的意思。
“胡乐,你还不知道吧?孙公子他们如今也是咱们白马学馆的学生了,昨日便是我为他们引的路。说起来你们怎么又认识?”这时鱼璇儿也皱了上来,微笑着对胡乐言道。
胡乐闻言一愣,下一刻看向孙大仁等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白马学馆招收学员都有特定的时间,而如今远未到招收学员之时,孙大仁等人却能进入学馆,这便说明对方一定认识一些学馆的高层,方才可以得到如此便利。一想到自己之前还将孙大仁等人当做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胡乐就暗暗后怕,幸好自己做的买卖虽然取巧,但卖出的东西还算得货真价实。果然婆婆说得很对,这人就不能怀有侥幸,更不要以貌而任何人。
“对了!魏兄了?”想到这里的胡乐压下了忽然勇气的心思,又看了看孙大仁等人的身后,却并未寻到魏来的身影,他不免有些好奇的问道昨日在见到自己婆婆后,胡乐听婆婆说起过她被魏来所救,免去了被那白鹤客栈中的恶人毒打的厄运。胡乐将这份恩情牢牢记在心中,今日想要晚些去拜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关系。
“他啊……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反正整日都见不到身影。”孙大仁耸了耸肩膀。
胡乐表示了解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睡在孙大仁等人身后地上的曹吞云,笑道:“既然孙兄等人在修行,我与璇儿就不多做打扰了,晚些时候,学馆放馆后,再去府上拜会。”
胡乐说罢这话,又朝着孙大仁等人拱了拱手,然后与那少女转身便要离去。
砰!
可就胡乐转身之时,迎面便有一人急匆匆走来,二人都不察对方,在那时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胡乐一个趔趄,砰的一声便跌倒在地,而对方的身形虽然比胡乐小上一圈,却极为稳当,只是身形一滞却并未如胡乐一般狼狈不堪。
但对方的怒火却显然要比胡乐浓烈许多。
“哪来的不长眼的贱民,活得腻歪了不成?”还不待胡乐从地上爬起身子,对方的怒斥便已然响起。
“你这家伙,撞着了人不道歉也就罢了,怎么还……”一旁的孙大仁算来是个直脾气,见那人盛气凌人如何能忍,张嘴便指着对方愤声言道。
可话才说道一半,便又生生的停了下来。他的神情惊骇,看着那人,目光之中不免有些畏惧。
而那人也在这时看向孙大仁,二人的目光交错,那人的脸色顿时一寒,嘴里低语言道:“是你!?”
第一百零八章 挺帅
宋斗渊的心情很不好。
从年幼时,自显露出不凡天赋起便养尊处优的他,从未遭受过这般被人戏弄的耻辱,更何况这耻辱还是他眼中的贱民给与的。
他满心怒火的愤然离去,只是这白马学馆大得出奇,来时他又怀着心思,只是任由旁人领路,独自离开,反倒迷了路途,一时间心头愈发烦闷,闷头瞎转时,竟然撞到了胡乐一行人。
此刻双方的目光交错,彼此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放在以往,宋斗渊当然得以教化之地,仙土圣裔的名义好生教训一番这冲撞于他的贱民们,可今时今日,这样的念头一起,宋斗渊便想到了孙大仁等人的那位同伴。
对方那毁人修为的手段,远远超出宋斗渊的认知,而他能在天阙界立足,所依仗的便是自己这一身修为,若是再起冲突那家伙再次动手吞去他数只孽灵……宋斗渊很明白倘若真的如此,回到天阙界后等着他的到底会是怎样的境遇。念及此处,宋斗渊的脸色愈发难看,却不得不收起了心底的怒火。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与他冲撞之人,这一次,宋斗渊又不免一愣这家伙他也认识。
便是前日撞翻他的酒桌被他毒打了一顿的家伙,宋斗渊在心底暗暗细想,今日当真是冤家路窄,这样想着他正要拂袖离去,可忽的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收回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孙大仁与胡乐一行人的身上。这样的行为只是转瞬即逝,他并未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太久,数息后便收回了目光,然后他冷哼一声,迈步越过众人离去。
“这家伙……”孙大仁也知道自己不会是宋斗渊的对手,对于对方的离去也并未阻拦,只是伸手扶起倒地的胡乐,又盯着宋斗渊的背影不忿的闷声低语道。
“孙兄慎言,这家伙来路骇人,招惹不得。”胡乐却赶忙劝解道。他可比任何都清楚那宋斗渊的厉害,以至于在看清对方模样后的那一会光景里,胡乐甚至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这绝非胡乐懦弱,只是寻常人家的处境便是如此,大人物们不经意间的喜乐,轻易间便能决定寻常人家的兴衰。就像紫云宫那位卫玄长老一时欣喜便予了胡乐能够成为紫云宫门徒的大造化,而宋世子的满腹怒火,也可转瞬让胡乐的这份机缘化作梦幻泡影。
胡乐深知其中凶险,故而如履薄冰,这是小人物需要也必要的生存之道。
“不就是劳什子天阙界吗?还不是被阿来打得抱头鼠窜。”孙大少爷的性子素来如此,打不过可以,但嘴上却从不服软。
胡乐心头一紧,也不知眼前的孙大仁所言之物到底是真是假,那个叫魏来的少年若是真有如此实力的话,那是否也意味着今次翰星大会的会有更多难以预料的变故呢?
“那是人家阿来,你惹一个试试!有那功夫逞口舌之利还不如多来背会书。”一旁的龙绣可不会给孙大仁继续扯犊子的机会,毫不客气的挖苦道。
不知为何这并不中听的话,今日对于孙大仁来说却极为受用,孙大仁缩了缩脖子,低声应了一句:“哦。”
这般作态引得刘青焰等人一阵轻笑,不觉间被那宋斗渊冲撞后的不快也因此散退了不少。而后胡乐再次与众人辞别,并约定晚些时候会前来府上拜会,这才与鱼璇儿一道离去。
……
“这道聚灵阵的做工极为考究,虽然只是地字级,但其中诸多工艺却比一些天字级的聚灵阵还要精妙,绝非寻常阵师与工匠可以造出。”初七站在徐通为魏来运转起的地字级聚灵阵中摇头晃脑的对着这聚灵阵评头论足。
所谓聚灵阵,其实就是加速聚集周围天地灵气,将之充盈到一处的阵法。当然要做到这一点,绝非如说书先生讲的那般画上一些咒文,勾勒一些古怪的纹路便可做到。事实上聚灵阵应该说是一个巨大的攻城,他的外观一般而言会被建造成高塔模样,占地不会太大,但依据品阶不同,塔身的高度却是天差地别,从几丈到几十丈,甚至上百丈都有可能。塔身所用的材料也与寻常建筑不同,是一种名为潼阳木的东西。此物与天地灵气的契合度极高,以此收纳灵气再好不过。
但单单凭潼阳木便想要建造出聚灵阵却是远远不够,各种特殊材料的搭接,塔身上收纳灵力的法阵的雕刻,在不同的阵师手中都有不同的考究。就像同样的材料打造出来的刀戟剑刃在不同的工匠手中会有明显的优劣之分,哪怕是同一品级的聚灵阵,也会因为阵师的不同,同样表现出各种诧异。
而眼前这座聚灵阵于初七看来便是出自极为高明的阵师之手,初七绕着魏来来回踱步,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四壁上那些时隐时现的青色法阵,又抬头看了看头顶那足足距离他有足足十余丈之遥的塔顶,眉头忽的皱起:“不对啊,以这聚灵阵的工艺,起码应当是天字级的聚灵阵,怎么实际聚集灵气的速度只堪堪与地字级持平?”
这时盘膝坐在阵眼中心的魏来却忽的睁开了眼睛,少年的眉头同样紧紧皱起,低声自语道:“不够。”
“不够?什么不够?”初七闻言转头看向魏来,疑惑的问道。
“灵气不够。”魏来皱眉应道。
初七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他闭眸细细感应了一番,哪怕如今他已经封剑,修为在飞速的倒退,但凭着所余不多的神识依然能感受到周遭萦绕着的充沛灵力,比起法阵外的天地,浓郁百倍不止。而每个人吞噬灵力的速度是有所极限的,并不是如鲸吞海一般来多少,就能吞多少。以魏来的修为显然不足以拥有跟上这般充沛灵力聚集速度的吞噬灵气能力。事实上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高级别的聚灵阵所聚集的灵力数量都是超出了他们吞噬能力的,之所以还有这些高级聚灵阵的存在,实则是因为这些聚灵阵在更多的时候并非是用来加速修士修行的速度,而是为了帮助修士破境之用!
越是到了高境,无论是入境还是破境都会变得凶险与困难无比,动辄便会有修为为了破境闭入死关,这个过程短可数日,长可数载,而如果有这般高级的聚灵阵的存在,便可帮助修士在短时间内回复消耗掉的灵力,再次回到巅峰状态,这样便可在同样的时间里进行更多的尝试,同时在灵力一直可以保持充盈的状态下,破境亦或者入境的希望也会成几何倍的增长。
故而初七在听闻魏来此言时才会如此奇怪,毕竟以魏来的修为,无论他是要入境破境亦或者只是单纯的修行,这些灵力都完全足够,他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可还不待初七将自己心底的疑惑宣之于口,魏来却忽的看向那聚灵阵阵门所在的方向,初七也在这时察觉到了一些异动,也将自己的目光投注了过去。随即二人都在那时迈步走出了这聚灵阵,方才出了正门,便见而不远处那位徐陷阵与白马学馆的馆主徐通迎面走来。
“哈哈!都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几日不见,魏贤侄的内息又雄浑了不少啊。”还未及身,徐陷阵便大声的朝着魏来言道,那生满络腮胡的脸上笑容洋溢,一派热络亲切之状。
“魏来见过徐统领与老馆主。”魏来恭敬的朝着二人拱手,随后便没了再多言的意思。
这让徐陷阵有些尴尬,但好在他脸皮足够不至于就因此下不去台,他讪讪一笑,看向魏来身后的初七,微微一愣,不免觉得这家伙的打扮太过张扬与古怪了一些,但却识趣没有多问。
“事情我都听?儿说过了,贤侄随我来吧。”徐陷阵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嘴里这般说罢,转身便领着魏来朝着那座足足十丈高的聚灵阵背后走去。
不出百息光景,在路过一片林木之后,一座只有三丈左右高度的木塔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徐陷阵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指着那处言道:“这便是白马学馆中的那座天字级的聚灵阵。”
听闻这话魏来看向那处灵塔,不免皱起了眉头,他虽然对于聚灵阵所知不多,但一些基本的常识还是知晓的。譬如聚灵阵的灵塔高度与聚灵阵的品级理应是成正比的为了能够在狭小的空间中创造出一个灵气高度充沛的环境,所需要吸纳灵气数量巨大,而这便需要更高更大的塔身与增加能够摄取灵气的范围,这是但凡知晓一些聚灵阵知识的人便应该知晓的常识。
因此,在听闻此言之后,魏来不是没有下意识的怀疑过眼前的徐陷阵是不是在有意戏弄他,不过转瞬他又将这样的念头压了下去。
而徐陷阵显然也看出了魏来的疑惑,他微微一笑言道:“白马学馆的这座聚灵阵,是当年一位墨家大师亲手所造,此灵塔与其余灵塔不同,他真正的塔身藏在地下。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从地底抽取灵气,同时还减少了灵气的损耗,这样一来每次聚灵阵运转,所聚集起来的,未有被消耗的灵力都会被储存到地底的聚灵阵阵眼之中,凝聚成灵珠,不至于浪费。”
“还有这等奇思妙想,这可比北境好些个自诩为灵阵大师的家伙要强出不知几何。”听闻这话,一直跟在魏来身后的初七不由得出言感叹道。
这般自说自话免不了招来了徐陷阵略微好奇的目光,在宁州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执掌着赤霄军这样的雄师,徐陷阵还是有那么一些识人之明的。这初七所言之物当然只是些寻常感叹,但徐陷阵却隐隐感觉到对方语气中那种对于所谓的灵阵大师的不屑。这样的不屑绝非能够佯装出来的东西,而是重发自内心的蔑视。
徐陷阵不禁有些好奇,这个穿着浮夸绒袍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但此刻显然不是探寻此事的良机,他很快便收敛起了这些心思,转头看向一旁的魏来,脸上挂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小子,这天字级的聚灵阵所需的灵石妖丹数量巨大,?儿说你要用足足两个月,两个月花去的灵石妖丹要是变现成银两,估摸着足以在宁霄城再买下一座白马学馆了。”
“我那女儿被你下了**药,失了神智,也不问得失,对你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但当爹还是想问一问你,我给你开了这阵法,付了这代价,你能还给我,或者说还给?儿一个什么报酬?”
说完这话,徐陷阵又微微沉吟,不待魏来回应,便又言道:“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或者直言你从未想过要给那孩子什么回报,毕竟我是拗不过我那个女儿的,这只是一个父亲的好奇罢了。”
“一个选择。”魏来的回答却比徐陷阵想象中来得更快,几乎是在他说完话的瞬间便脱口而出。
但同时这个回答也让人有些莫名其妙,徐陷阵也一时间难以领会到魏来的意思,他以及他身旁的徐通都不免在那时朝着魏来递去了疑惑的目光。
魏来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他想起了那一天夜里他在他父亲的遗留手札中所见过的关于归元宫中斩尘之法的各种记载,他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肃然。他在那时同样看向了徐陷阵,他的眸中闪动起了明亮光彩:“一个当那一天到来时,她可以做出的与前人不一样的选择。”
这话依然显得有些没头没尾,但在听闻这话的瞬间,徐通与徐陷阵几乎在同一时间身子一颤,他们眸中的目光变得惊骇又愕然。甚至就连跟在魏来身后初七,也在那时双眸一凝,他看向魏来的背影,眸中的光芒忽的变得恍惚了起来。
……
那是大概好多好多年前的事情。
渭水河畔,那个蠢兮兮的书生纠缠着同样不算聪明却凶巴巴的姑娘,他与另一个冷冰冰的姑娘手牵手,看着那对欢喜冤家笑声回荡。他们一起游山玩水,一起纵情高歌,也一起在酒酣之后许下了某些幼稚承诺譬如什么娃娃亲,譬如什么谁认谁做干爹之类的承诺。当然,很多年后初七才知道,那个蠢兮兮的书生其实一点都不蠢,至少他给他的儿子定下不知多少个稀奇古怪的娃娃亲……
转眼又是几年,蠢兮兮的书生与凶巴巴的姑娘从很远的地方寄来的请帖,远在天罡山的初七那一夜彻夜未眠,他就站在天罡山的山顶,站在天罡祖剑旁,独自举杯,敬漫天星斗,敬远方故人,敬那曾与他手牵手的姑娘。
敬她与他走过的壮丽山川,看过的锦绣繁华。
敬曾经的海誓山盟,也敬她在巍峨神宫前说过的那句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
初七回过了神来,他的脸上笑容真切,嘴里喃喃自语。
“不亏是我的干儿子。”
“吹牛的模样……”
“挺帅。”
第一百零九章 我们的事情
“我以为有了上次的教训,天阙界的规矩你会的记得清楚,怎么到了今日还想着要我为你出头?我天阙界可不养你这样的废物。”身着黑衣的左先生坐在白鹤客栈的客房中,低头看了一眼跪在身下的宋斗渊,语气阴冷的说道。
房间诺大,里面的装饰并非镶金嵌玉,反倒古朴简单,但这样的简单中却透着一股极为考究的大气,无论是挂在墙上的字画还是隔断内处的屏风,都透露出一股内敛的贵气。显然,对这座白鹤客栈中的各种饰物与整体布局,萧家都废了不少的功夫。
此刻房间中还有不少其余人的存在那位与宋斗渊一样都是天阙界弟子的少女、紫云宫的长老卫玄以及一位生得眉目俊俏的少年。他们都看着此刻跪拜在地的宋斗渊,那少女目光冷冽,对这几日前还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少年露出了毫不遮掩的鄙夷之色。反倒是那卫玄与面生的俊俏少年缄默不语,不敢轻易参与到这天阙界的家事之中。
宋斗渊当然不喜被人看见自己这番模样,但对魏来一行人的愤恨以及今日所遭受到的耻辱让高傲的宋世子放下了这些往日里他视之如命的荣耀,他咬了咬牙,低声言道:“弟子绝非懦弱,是此事远非私人恩怨,而是关系到我天阙界兴衰的大事。”
听闻这话的左先生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啼笑皆非之色,他怒极反笑,肃然言道:“你倒是与我说说,一个二境修为的乡野贱民,是如何能威胁到我天阙界的兴衰的?说得明白,我算你大功一件,恢复你将星之位,说不明白……哼,那就回虎楼做杂役去吧。”
那虎楼二字仿佛带着某种可怕的震慑力一般,在听闻那二字的刹那,宋斗渊的身子一颤,脸色愈发难看。但转念却又不得不压下心头的异样,咬着牙继续言道:“先生听弟子细言,此事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假……”
……
在听完宋斗渊的一番陈词之后,客栈中的诸人都在那时脸色一变,那位左先生更是眉头紧皱,他伸出手指尖敲打着身旁的案台,放出一阵咚咚的轻响,极有韵律,声音在这房门中回荡不息。好一会光景之后,他方才再次低眉看向跪在自己剩下的少年,沉眸问道:“你所言之物可否属实?”
宋斗渊赶忙连连点头,沉声说道:“弟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昨日就是在这白鹤客栈外,那家伙亲自在面前显露出来的手段。”
“我四只被他摄取的孽灵已经完全被他所炼化,成为了他自己的所有物。先生!大孽界是我天阙界作为重要的功法之一,如今被那小子窥探偷学而去,若是传播开来,于我天阙界是重创啊!”说道最后,宋斗渊的语调又忽的变得高亢了起来,一副为宗门忧虑、奋不顾身的架势。
而听闻此言的左先生眉头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低语沉吟道:“若是此事当真,确实事关重大。”
一旁的卫玄听闻此言也隐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出声言道:“左先生,那孩子怎么说也是江浣水的外孙,若是这时对他出手,恐怕……”
“哼!上次放过那小子只是给那劳什子州牧留个面子,今日这小子触碰了我天阙界的禁忌,偷学大孽界,就是你大燕皇帝亲至也保不住他!”宋斗渊根本不待卫玄说完他要说的话,便极为失礼的将之打断,然后自顾自的轻蔑言道。
这话说得直白无比,但卫玄也好,那位俊俏的少年也罢,却是都不敢给出半点反驳。这天下的世道便是如此,在有着仙国之名的天阙界面前,燕朝王庭就是显得如此孱弱与不堪一击。
“不可。”但那位左先生却出言说道,他的神情凝重,低语道:“掌教来时便有交代,这燕地谁都可以惹,唯独那只老狮子惹不得。”
宋斗渊听到这话,顿时面色一变,愤然道:“连圣境都未触摸到的老头子,有甚好怕的?”
但这话出口,一股阴冷的气机便将宋斗渊笼罩,宋斗渊的心头一颤,这才发现坐在他面前的左先生正在垂眸看着他,不动声色的目光中裹挟着的寒意,让宋斗渊如至冰窟。他赶忙低下了头,低语道:“弟子失言了。”
“天阙界素有警言,夏虫不语冰,井蛙不语天。天阙界是北境第一神宗不假,但并不代表天阙界外便无英雄,掌教的眼界更不是你可以比拟的,不要轻易质疑,更不要给宗门也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祸端。”左先生寒声言道,他的嘴里每吐出一个字眼,那跪在地上的宋斗渊身子便颤抖一下,显然是对这个老人畏惧到了极致。
“弟子……明白了。”宋斗渊低声言道,但于此之后还是心有不甘,又小声问道:“那先生的意思,此事就此作罢了?”
“当然不可。”左先生言道,随即又看向宋斗渊。眸中凌冽的光芒在那时有所软化:“还有一个道理,我教的。”
“做事,有时候得靠蛮力,但有时候,得靠脑子。”
这话让宋斗渊有些困惑,但不待他发问,左先生便侧眸看向身旁那位俊俏的少年,笑道:“萧贤侄,可能借你爹的紫霄令一用?”
……
吃过午饭,艳阳高照。
或许是这聚灵阵外的灵气充沛的缘故,即使如今已经到了十月初冬,木塔外的草木依然绿意盎然。初七就躺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头枕着双手,惬意的享受着这冬日的阳光。
“佛门仙国神丘,功名四方王侯,天下九鼎霸业,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境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初七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他晃荡着自己的悬在树干外的腿,嘴里哼着一只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小曲。
一个少年从林外走入,推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位白衣女子,神情冷冽,眉目如画。
初七一个激灵,从树干上坐起了身子,他看向穿过树林中那石板铺成的小径,缓缓走入灵塔中的姐弟,朗声言道:“徐姑娘来看小情郎啊?”
徐?根本不曾抬头,目光平静的直视着前方,反倒是她背后的徐余年闻言愤恨的仰头瞪了一眼树上的初七,显然对于这家伙的口无遮拦颇为不满。但初七却早已练就一身毫不在意旁人目光的本事,他扑通一声从树干上跳下,落在了那灵塔的入口前,也恰好拦住了徐余年姐弟的去路。
“你要作甚?”徐余年皱了皱眉头语气不善的问道。
嘴里叼着片树叶的男人却神情悠哉的反问道:“是你们要作甚。”
“自然是去灵塔中。”徐余年皱眉言道,语气愈发不善。
“不行。”初七却摇了摇头。
“哼!”徐余年闻言眸中顿时升腾起熊熊怒火,“你可要搞清楚这聚灵阵是谁家的东西,若非我姐点头,那小子一辈子都无法使用到这样东西!这就想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吗?”
初七却根本不去理会叫嚷中的徐余年,他低头看向那少女,他的脸上忽的在那时荡开了笑意:“我是说你不能进,她能。”
“凭什么?!”徐余年高声问道。
初七在这时终于第一次看向徐余年一种看白痴的目光。
“人家小两口要说悄悄话,你进去干嘛?”然后初七一本正经的怒斥道。
本就憋着火气的徐余年闻言顿时怒不可遏,他指着初七便喝骂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姐!”
“你就在这儿待着,我一个人进去就好。”可惜的是徐余年的话方才出口,便被他身旁的少女所打断,而说罢这话,徐?甚至不给徐余年半点反应的时间,伸手便转动起了自己的轮椅上的木轮,慢悠悠的朝着灵塔入口的方向走去。
“姐……”徐余年的心中满腹疑惑,那个困扰他无数次的问题再次涌向他的脑海:“姐……你到底在图个啥啊……”
徐余年低声言道,这时的徐?已然走入了灵塔之中,自然也就听不到徐余年的低语,但这话却清晰的传入了他身旁那位初七的耳中。穿着浮夸的绒衫的男人在那时扬起了脖子,以一个极为考究的角度仰望天空,任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落在他的侧脸,他压低了声音,应道:“当然是如我一般的如花美貌咯。”
……
灵塔之中,青色的灵气如有实质一般的在数丈见方的空间中翻涌,灵气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几乎凝聚成了实体。
那个少年盘膝而坐,闭目沉默,他的胸前一道神门亮起,轮盘之中金光与血光交错,八十一道金线从神门中浮现,一端落入神门之中,一端涌向难以知晓的远方。他的背后亦有一道神门,神门中黑芒与金色光辉交错,隐约能看见有两道龙相在翻涌纠缠,那灵塔中翻涌的灵气被摄入背后的神门之中,涌入那金色龙相体内,然后又在魏来的体内翻覆,最后顺着那八十一道金线涌向远方。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盯着眼前这幅诡诞的景象,她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更多的只是好奇,她打量着少年身前与背后的神纹,又打量着那八十一道金线,然后目光上移落在少年此刻静默的脸庞上,于是乎,她的目光便再也无法抽离。
魏来似乎有所察觉,他睫毛微微一颤,周身的金光散去,双眸也随即缓缓睁开。
“徐姐姐,你来了。”魏来对于对方的到来倒是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他微微一笑,便站起了身子。
“你似乎遇见了些麻烦。”徐?言道,“方才感觉到你体内的气机紊乱,是修行出了岔子,还是破境入境遇到桎梏?”
徐?虽然只排在宁州翰星榜的百名开外,但真实修为却深不可测,只是一眼便看穿了魏来方才的情形,故而也才有了此问。
“确实有些不解之处。”魏来颔首,并未向徐?隐瞒此事。
“说来我听听吗?”徐?又言道。
魏来有些为难,看了少女一眼后言道:“这说来话长。”
“是说来话长,还是不愿说?”徐?盯着魏来问道,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好似要将魏来看穿一般。
魏来对于徐?的直白也有些无奈,他苦笑一声,在心底思虑沉吟了一会光景,将诸多事情梳理了一番,想着以一种相对让少女能够容易理解的方式说出口,梳理完这些,他抬起头看向女子便要说些什么:“……”
“不愿说就别说了。”可话还未出口,徐?便冷声打断了魏来,虽然少女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之色,但魏来却隐隐察觉对方语气中少见多出了一丝怒意。
魏来顿时瞠目结舌,他暗想着自己也没说不说啊。
他总觉被徐?误会也是不好,便又想张嘴解释,可同样话未出口,便再次被对方打断。
女孩在那时直直的看着魏来,一脸郑重的言道:“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说说,我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