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吞海TXT下载吞海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吞海全文阅读

作者:他曾是少年     吞海txt下载     吞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 强权

    “我的孽灵!?”

    宋斗渊的脸色煞白,看向魏来的目光中既满是震惊亦充斥愤怒。

    “孽灵?你叫他们孽灵?”

    魏来的衣衫褴褛,脸上亦满是血污,按理来说这副狼狈的模样,怎么看都应当是落败之人才有的样子。可偏偏魏来脸上的神情却极为轻松,他伸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眯着眼睛笑道:“不就是一两只被炼化的阴魂而已,为何要取个这般古怪的名讳?”

    “我要杀了你!“

    宋斗渊却显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怒吼一声,那剩余的十六位孽灵在那时再次被他驱动,手握那幽绿色的长刀杀向魏来并非这位天阙界的世子心性太差,而是这大孽界的修行本就极为苦难与艰辛,每一位孽灵的凝聚都需要修行者忍受极大的痛苦与耗费非常长的时间,十八道孽灵,是宋斗渊自知事以来不分昼夜修行凝练而来的事物。

    它们是宋斗渊立足天阙界将星榜的资本,也是他以后修行路上最为重要的凭借。而现在,他莫名的失去了其中两道,这势必会对他之后的修行带来极大的阻碍,面对这几乎动摇了他修行根本的事情,宋斗渊如何能够平静以对?

    但遗憾的是,愤怒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是解决问题的良药,而是让人越陷越深的泥沼。

    面对再次杀来的孽灵们,魏来嘴角勾起笑意。

    “之前出了些纰漏,这一次应该会顺利很多。”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低声呢喃道。

    随即手指生出,朝着前方轻轻一点,胸前的神门中那枚黑色的水滴再次浮现。黑色的光芒将大厅笼罩,转瞬又如潮水般退去。黑暗的升腾与落幕都来的极快,对于在场的食客们来说,那样断站的明灭几乎到了他们无法辨识的地步。

    而在这恍惚一瞬间的光景过去之后。

    “不!!!”

    宋斗渊撕心裂肺的怒吼再次升腾,响彻于破败的饭店中。

    十六位孽灵,此刻只剩下了十四位,而魏来却安然立在原地,这一次他根本没有伤到魏来半分,便白白损失了两尊孽灵。

    这样的记过,足以让这位天阙界来的少年陷入疯狂。

    ……

    “这……”卫姓老人怎么也想不到,数息前还谈论到的大孽界,竟然就这样在他的面前,被一个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小子如此轻易的破解。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侧头看了看身旁的黑衣老人,卫姓老人隐约察觉到对方那素来平静的侧脸上,似乎有肌肉在微微抽搐。

    而再次损失了两尊孽灵的宋斗渊几乎已经丧失了理智,他双目血红的再次催动起体内的气机,三道神门中光芒闪烁,看样子就要再次出手。

    “宋世子。”而身着黑衣的左先生也终于在那时张开了嘴,高声言道。

    不可一世的宋斗渊在听闻左先生声音的刹那,身子猛地一颤,既要再次出手的杀招随即生生止住。

    他转头看向左先生,咬牙切齿的言道:“先生,帮我杀了他!”

    此言出口,一旁的魏来双眸一沉,看向老人的目光顿时警惕了起来。他能够对抗这宋斗渊,完全是因为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这所谓的大孽界中,产生的孽灵其实便是一种以秘法炼制的阴魂,而他手中的冥境黑水刚好可以克制这些阴魂,若非有此巧合魏来恐怕早已败在了这宋斗渊的手下。而那位与宋斗渊同行的老者,无论是周身的气度,还是宋斗渊对其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无一说明对方绝非善类。

    魏来并不觉得自己能是这老人的对手,若是对方出手,那魏来的处境便恐怕还得再艰难几分。

    他沉眸看了看身后的孙大仁等人,示意他们小心为上。

    那左先生也在那时迈出一步,魏来的心头一紧,盯着对方的目光愈发阴沉,而握刀之手也愈发的用力。

    啪!

    可就在魏来暗以为又有一场恶战之时,一声脆响却猛然在这饭店中响起。

    无论是周围围观的食客,还是以卫姓老人为首的紫云宫的门徒,亦或者魏来一行人,都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目瞪口呆身着黑衣的左先生确实出手了,但他出手的目标却并非魏来,而是那位宋斗渊。

    一记响亮又利落的耳光过后。

    左先生神色冷冽的俯视着宋斗渊,宋斗渊捂着自己的脸颊,双眸之中满是愕然,却并无半点怒色。

    “天阙界的规矩,第一条是什么?”黑衣老人冷声问道。

    宋斗渊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身子一颤,面色愈发苍白。

    过了好会之后,他方才低下了头,低声诺诺的应道:“同辈之争,不予上人。”

    “哼。”左先生冷哼一声:“天阙界是北境第一宗门,你们从入门那刻起便拥有同辈人难以想象的丰沃资源,旁人艳羡的强悍功法,若是有了这些作为资本,你尚且还不是一位同辈的其他修士的对手,那便说明你比他差之良远,你觉得这样的

    你,还有资格待在天阙界吗?又还有资格让我为你出手吗?”

    这话就宛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宋斗渊的身子又是一个激灵,随后只听扑通一声,这位刚刚不可一世的天阙界门徒便直直跪了下来:“左先生饶过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左先生又是一声冷哼,却并不应会宋斗渊的求饶。

    宋斗渊见状,脸上的神色愈发的慌乱,他赶忙看向身旁那位锦衣少女,又言道:“师妹!师妹!你帮帮师兄……”

    可方才还与宋斗渊一唱一和神态颇为亲昵的少女,此刻看向宋斗渊的目光却也变得冰冷了下来。

    “那就将之从将星榜贬下,降为天衍阁门徒,什么时候他能杀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在让他恢复将星之位。”但在好一会之后,女孩还是发言说道。但她的语气中却明显带着一股命令的味道。

    饶是一旁的左先生在听闻此言后,也并未表示出半点的反驳,他点了点头:“就按桔宁所言。”

    说罢左先生又看向宋斗渊,问道:“如此,你可满意?”

    本以为要被逐出天阙界的宋斗渊听闻此言哪还能有半点不满,他连连叩首,嘴里不住言道:“弟子满意,弟子满意。”

    那般模样,哪还有半点方才要取人性命时的嚣张与狂狼?

    “那就起来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左先生又是一声冷哼。

    宋斗渊赶忙起身,低着头诺诺的站到了左先生的身后哦,不再言语,那模样像极了一头丧家之犬。

    ……

    魏来回眸看了还在因为那老人忽然“倒戈”而发愣的孙大仁等人。

    他朝着诸人递去一个眼色,诸人回过神来纷纷意会,魏来收刀归鞘,转身与众人汇合,便要趁着无人注意快步离去。

    “小兄弟偷了我天阙界的孽灵,就想这样走了吗?”可脚步方才迈出,那左先生低沉的声音便忽的响起。

    众人离去的身子一怔,魏来转头看向老人,心头暗有警惕,但面上却故作镇静的问道:“老先生还有何赐教?”

    “老家伙说得好听,难不成你还是要替你那徒儿出头?”一旁的孙大仁也不愿见魏来独自一人面对这天阙界的老人,鼓起勇气朗声言道,试图以他拙劣的激将法帮魏来平复眼前的麻烦。

    “诸位今日早晨在宁霄城们口大呼天阙界名讳,又自比天阙界圣子,且不说我天阙界自古就没有圣子一说,诸位行径却不免有辱没我宗门之嫌疑。我门中弟子维护宗门声望,自是无错。但既然技不如人,依天阙界的规矩,这丢掉的面子只能由他自己来找回。”左先生眯眼笑道。

    孙大仁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他拉了拉魏来的衣袖嘴里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

    即使是孙大仁这样的榆木脑袋,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说罢这话,拉着魏来便想要离去。可之前提醒他们溜之大吉的魏来,此刻却呆立在原地,孙大仁拉了好几次,对方也未有半点反应。

    “阿来。”孙大仁心头焦急,轻声唤了句。

    可对方依然没有回应,孙大仁抬起头看去,却见魏来此刻正皱着眉头盯着那左先生,神情凝重。

    孙大仁心头疑惑,但还不待他去问出个所以然来,那左先生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小兄弟的本事了得,即使我天阙界中,在小兄弟这般年纪,能有这般本事之人亦是少之又少,但你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挣开我这道缚灵决,那就未免太不将老朽这一身修为当回事了。“

    “小兄弟还是省下些力气吧,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左先生此言说出,孙大仁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魏来的周身有一道道淡黑色的细线缠绕,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孙大仁恍然明白原来不是魏来不想走,而是他根本没有办法走。

    “你还想做什么?”魏来听闻对方此言之后,也索性放弃了挣扎,他沉眸盯着老人问道。

    老人微笑着迈步上来,看架势就要走到魏来跟前,一旁的孙大仁见状想也不想的便拦在了魏来面前,恶狠狠的盯着老人:“你别过来!”

    只是孙大仁的威吓怎么看都并无法对老人造成任何意义上的威胁,老人轻轻一抬手指,孙大仁的身子便猛然飞出,狠狠的砸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你方才吸纳孽灵所用的是何法门?”老人看也不去看那倒地的孙大仁一眼,双眸盯着魏来问道。

    “这与阁下有何干系?还是说你们天阙界容不得别人的功法能克制你家的功法?“魏来眯着眼睛反问道,即使身子被老人的功法所束缚,他却依然没有半点与人低头的架势。

    “少年人,逞得一时口舌之利有时候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左先生闻言却只是冷笑一声,并不因魏来的冷嘲热讽生出半点恼怒:“天阙界是北境正派执牛耳者,这点气度天阙界还是不缺的。“

    “但你所使用的功法,老夫看来似乎与鬼修的法门颇有相似之处。”

    “虽然按

    理来说你性命当由我这不争气的弟子修行之后,再来取回,可鬼修邪道我北境正道人人得而诛之,你若是练了此等邪法,今日老夫便得取你性命!”

    “所以,我想你还是自己将你方才所使用的功法施展出来,老夫一眼观之便知其中正邪。如若你愿意如实交代,说不得我念在你年幼无知,或还可只费你修为,留得一条性命。”

    周围的食客听闻老人这番话,加上老人身为天阙界来者的身份,自然对于他所言之物深信不疑,一时间看向魏来的目光顿时变得狐疑与古怪了起来。

    “阁下怀疑我使用的是鬼修的法门,所以我便要将我的功法施展出来,给阁下一观。”

    “那我现在也怀疑你天阙界的大孽界是鬼修法门,阁下也请将这大孽界的法门是如何修成的一一说出,让在场众人品鉴品鉴这大孽界到底是不是鬼修之法!”但面对众人那狐疑的目光,魏来却神态自若,他冷笑一声,然后拉高了自己的声音高声言道。

    “混账!你这乡野小道,岂能与我天阙界的无上功法相比!?如此低劣手段便想偷学我天阙界的法门,未免太过天真了些吧?”黑衣老人听闻魏来此言,顿时再也无法保持自己之前所一直维持的仪态,他面色一寒,便于那时高声喝道。

    “在场诸位都看得真切,就是我这乡野小道,破了阁下引以为傲的大孽界,二者孰高孰低自是不必言说。要说偷学,那也是你天阙界想要偷学我这乡野小道!”魏来同样高声应道,他的嘴角露着冷笑,语调之中满是嘲弄。

    周围的食客们听闻这番话,这饭庄之中顿时响起一阵哄然大笑。

    魏来眯着眼睛盯着老人,脸上的神色轻松,心底却暗暗警惕他从来不是喜欢逞一时口舌之利之人,他只是清楚,这大孽界是天阙界极为重要的法门之一,如此轻易被他破境,对方自然会想要弄明白魏来到底使用的是何种功法,而同样拥有这样功法的魏来对于天阙界来说也是一个不可不注意的巨大威胁。而再者言,魏来破解此法依仗着的是冥境黑水对阴魂天生的克制力。可冥境黑水需要以数量庞大生人魂魄制炼而成,虽然此物并非源自魏来之手,但眼前的左先生想来是不会有耐心去了解其中就里,以对方的表现来看,一旦魏来显露出了这冥境黑水的存在,对方便正好有了理由堂而皇之的杀了魏来。

    因此魏来在这时唯一的选择便是站住舆论的制高点,让老人寻不到半点动手的理由,他暗想着天阙界即使再霸道,也应该做不出在大燕地界明目张胆杀人越货的勾当吧?

    那左先生的面色也确实因为魏来这番话而变得难看了起来,但魏来却错估了某些力量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老人在那时看了看身旁那位紫云宫的卫姓老者,沉声言道:“卫老,我听闻萧统领前些日子府上被人盗走数百两纹银,那贼人四人一伙,两男两女,为首者使的便是一把长刀,可有此事啊?”

    卫姓老人闻言一愣,心头暗暗奇怪他昨日才去萧家做客可从未听闻过此事,况且这左先生今日早晨方才来这宁霄城,又如何能知晓他都不曾知晓的事情?

    卫姓老人想着这些,正要应话,可忽的瞥见了一旁的魏来,他的心头一跳,顿时便明白了左先生的意思。

    “对对对!左先生一说我这就记了起来,我还在萧师侄的府中见过那贼人的画像,正是此子!”卫姓老人当下便大声言道。

    世人皆知萧家的先辈便曾师从紫云宫,后来来了宁州创建了紫霄军,甲士盔甲上所纹图饰便是与紫云宫如出一辙的紫云印记,萧家与紫云宫交好也算不得什么辛密,左先生以此言为天阙界做出一个捉拿魏来等人的由头,就是那些周围围观的食客也听得出这借口中的诸多破绽,单是他们从未听闻最近萧家有失窃一事便足以让人心生疑窦。但可没有任何人会真的愿意为了魏来等人去得罪天阙界、紫云宫以及萧家这三方巨擘。

    “如此,那就由我代劳将这些贼人抓回萧府,送给萧大人一观,看一看到底是不是那些胆大妄为的贼人!”左先生闻言冷笑一声,随即便猛地伸出手,一股浩瀚的灵力从他宽大的袖口下涌出,将魏来等人笼罩,作势就要擒下魏来等人虽然他确实寻到了办法擒下魏来等人,但左先生也明白这个办法并不体面,免不了会在这些寻常百姓眼中留下些许对于天阙界不好的名声。所以他没有在让魏来等人有说话机会,准备将之以最快的速度擒走,届时再通过紫云宫的关系让那萧家发个告示,将对天阙界威名的损害降到最低。以他看来,萧家想来也没有理由拒绝这份与天阙界结下善缘的机会。

    念及此处,那磅礴的力量俨然已将魏来等人笼罩,下一刻便会将众人身形束缚,然后任他鱼肉。

    铛!

    可就在这时,一声脆响忽的从饭庄门口升腾而起,一道雄浑的声音也随即传来。

    “我诺大宁州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在此作威作福了?!”

第八十一章 北境最后的州牧

    “我诺大宁州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在此作威作福了?!”

    随着那粗犷的声音响起,一道身影也迈着阔步走入了一片狼藉的饭庄之中。

    那是一位生得极为壮硕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长衫,但饶是如此那衣衫依然遮不住他那宛如铁塔一般的身形。

    他龙骧虎步,转眼便走入了这饭庄之中。

    一道金戈之身自男人的体内升腾而起,隐约有某些事物从背后涌现,但却转瞬即逝,旁人根本难以捕捉到那事物的容貌。但就是这一闪而逝的瞬间,那位左先生笼罩在魏来等人身上的灵压瞬息被那事物击溃。

    左先生的身形一滞,脸色泛白,身子连连退去数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魏来只觉身子一轻方才那困住他,让他动弹不得的力量散去。他自然知晓这一切都是这位忽然走入的男人所谓,他看向对方,暗觉这身形高大,又蓄着浓密络腮胡的男人隐约有些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可他绞尽脑汁思虑许久,却叫不出对方的名讳。反倒是那男人感受到魏来的目光朝着魏来咧嘴一笑,看那眸中略显揶揄的笑意,似乎与魏来极为熟悉。

    魏来心中暗暗古怪,但那位天阙界的左先生却并没有给魏来足够的时间去了解这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阁下是何方神圣,竟敢插手我天阙界之事,莫不是当我天阙界好欺?”黑衣老者皱眉问道,心底却暗暗警惕,方才那电光火石的刹那,对方破解了他的神通。虽然这其中有他大意之下未有防范的原因,但对方能在如此断的时间轻易的破开他的这道法门,从很大程度上也就说明对方的修为不容小觑,至少在这样的照面间,老人并无十足的把握能够拿下对方。

    “天阙界好不好欺,徐某人不清楚,但在阁下的眼里,我宁州却是一块任人拿捏的软骨头,对吗?”男人眯着眼睛笑问道,那看似和煦的神情,却莫名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错觉。

    修为深不可测、周身弥漫金戈杀伐之意、姓徐。

    三者叠加在一起,老人就是再蠢这个时候也应当反映了过,放眼整个宁州,甚至整个大燕,也只有那位赤霄军的大统领徐陷阵能有这般气魄与本事。

    “徐统领,在下紫云宫卫玄,不知大统领可否记得老朽。”这时那位紫云宫的卫姓老人上前一步,笑呵呵的朝着徐陷阵朗声言道。

    徐陷阵闻言瞟了那卫玄一眼,意味不明的应道:“记得,五年前的翰星大会也是阁下代表紫云宫前来的,当时你就站在萧白鹤的身边。”

    “承蒙徐统领还记得老朽,那徐统领能否稍安勿躁,听老朽一言?”卫玄又言道。

    徐陷阵微微一笑,一只手朝着一旁生出,然后一把散落在地面上的长凳便豁然遁入了他的手中。

    徐陷阵便在那时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眯着眼睛盯着卫玄:“那就听一听吧。”

    卫玄的眉头微皱,徐陷阵这般态度多少有些盛气凌人的味道,而放眼整个大燕,能这样对他紫云宫的并不多,放在平日卫玄早就与之撕破脸皮,可今天他得为了这些天阙界来的大人物们摆平此事,故而他也就不得不暂时压下自己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性子。

    “是这小子盗走萧家财物在先,左先生也是热心,为解决萧家麻烦方才出的手。徐统领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卫玄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态度不卑不亢的言道,但却有意每每在萧家二字身上咬下重音。

    “这样吗?”

    徐陷阵神情古怪的看了对方一眼:“可我怎么老远听到的是什么正道邪道,妖修鬼修之类的东西?”

    “怎么到了这里,到了老先生的口中就变成了萧家失窃呢?”

    徐陷阵的语气古怪,带着一股极为明显的嘲弄味道。那位左先生闻言哪还不明白对方的心思,他可没有卫玄那般好的性子,当下便冷哼一声。

    “哼!”

    “既是为鬼修邪道之事,亦是为萧家失窃之事,难道矛盾吗?”

    左先生的冷声言道,眸中寒光四射。

    徐陷阵又是一笑,分毫不让的对上了黑衣老者的目光:“当然不矛盾。”

    他伸手敲打着长凳,发出一阵极有韵律的哒哒轻响:“但邪道鬼修也好,盗走银两也罢,都是我宁州的家事,自有官府出面,何时轮到天阙界又或者你紫云宫越俎代庖?”

    “我已将此事告知阁下,可阁下不是依然无动于衷吗?宁州不愿意管,天阙界身为正道大宗,自然责无旁贷!”左先生冷声言道,他朝前迈出一步,周身的气势在那一刻忽的变得浩然起来,显然是没了继续与徐陷阵逞口舌之利的兴致,准备以武力解决此事虽然他也能察觉到眼前的徐陷阵绝非易于之辈,但那个叫魏来的小子竟然能够以二境修为克制住天阙界极富盛名的功法大孽界,显然是因为这小子身怀某种对于大孽界极为克制的功法。

    天阙界如何能允许有这样的功法存于世间?他一定得带着这少年,弄明白其中就里。故而,哪怕这位徐统领不好对付,老人也有不得不执意而为的理由。

    徐陷阵纵横沙场多年,老人这番模样他自然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他的眉头一挑,言道:“所以,阁下准备对一位大燕的命官动手,是吗?”

    “为官者不思忧君事,体民情,却袒护贼人,这样的朝廷命官,老朽为大燕除之,想必以大燕陛下之明,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与我天阙界。”黑衣老人冷笑一声,胸前、背后、眉心、双臂足足五道神门纷自涌现,凌冽杀机笼盖。

    “说得好啊!”

    “天下皆知宁州将亡,所以什么魑魅魍魉都敢骑在我宁州头上拉屎撒尿。”徐陷阵轻声感叹道。他说着豁然从长凳上站起了身子,面色阴沉的盯着那左先生。

    老人见此番架势暗以为一场大战无可避免,正要唤出自己的灵纹,可就在这时,那神色阴沉拦在他身前的徐陷阵却猛然侧过了身子,将被他护在身后的魏来等人的身形显露了出来。

    老人反倒一愣,他有些弄不明白这徐陷阵的心思,之前是他忽然杀出要阻拦老人行事,此刻却又忽的退开,似乎又改了主意,不再护着魏来等人,如此虎头蛇尾,让老人心底泛起了嘀咕,心道这位徐大统领不应当是如此懦弱之人。

    “先生不是要用天阙界的名号在我宁州行侠仗义吗?那现在还在犹豫什么?”见老人愣在原地,徐陷阵反倒催促了对方起来。

    “阁下到底意欲何为?”左先生暗以为其中有诈,沉眸再次问道。

    “全北境都知我宁州是将死之地,我能有何意图?只不过是想将此事向州牧大人禀报一番,看看州牧大人对此怎么想怎么看,先生不必管我,做你要做的事情吧!”徐陷阵笑眯眯的言道。

    “这样的小事还需向州牧禀报?”一旁的卫玄也迈步而出,皱着眉头问道。

    “小事?”徐陷阵眉头一挑,看了一眼一旁的魏来一眼:“州牧大人的外孙要被诸位冠上邪魔外道、梁上君子的美名,我以为这应当算不得小事吧。”

    此言一出,在场食客们顿时发出一声惊呼,看向魏来的目光也随即变得古怪了起来。

    当然不仅是这些食客,左先生与为卫玄也在那时脸色一变,左先生更是朝着卫玄递去一道询问的目光,似乎是在责备对方这么重要的事情从未听他提及。卫玄心底暗暗叫苦,他倒是听闻过那位州牧大人确实还有一位外孙尚且还在人世,可听说那孩子在经历了当年父母之死后便被吓得呆傻,叫什么名讳、在什么地方、长什么模样左先生都一概不知,又如何能够想到这机缘巧合触怒到天阙界的少年会是那位州牧大人的外孙?

    ……

    江浣水。

    这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不仅对于宁州,也不仅单单对于大燕,而是对于整个北境来说,那个年过古稀的老人都是令人仰望、敬佩又畏惧的存在。

    乱世怪儒、治世能臣、王佐之才、血衣儒士。

    他的身上有诸多数不清的名号,而如今最能让人在第一时间想到他的是北境最后一位州牧大人。

    北境九国,自六百年前,大楚经历一场内乱后,北境九国都意识到设立一人独掌一州军政的州牧之位是滋生霍乱的根源,故而自此之后北境的掌权者们纷纷收回了州牧之位。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五十多年前,大燕新立不过数十载,齐与鬼戎虎视眈眈,大楚亦如雄狮盘踞东方。茫州尚未收复,宁州仅仅以一州之地独面三头虎狼。大燕内忧外患,举步维艰。

    登基十年的新帝袁晏忽的召回了在青冥学宫求学的幼时同伴,一个年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将之任命为宁州州牧。

    此举一出,当时朝野震动。

    燕篡周而立,虽是大燕禁忌之事,但任谁都知道,当初大周就是信任袁家,袁家借此做大,这次有了功高盖主,臣噬其君之事。

    宁州三方边患,朝廷为对抗齐、楚、鬼戎三国,在宁州屯有雄兵百万,设立边镇足有十余处,每年朝廷开支有半数都在这宁州边防之上。如此重兵之地,落入一人之手,还是一位从未当政过的年轻人手中,且不说他做不做得好州牧之位,他若是做得好了,手握如此雄兵,反噬其主绝非难事。

    这任命一下,从郡县到朝堂,从边关将领到朝堂议臣弹劾驳斥此举的奏折从大燕各处被送来,递入泰临城中的龙骧宫内。

    但袁晏却力排众议,将那年轻人推上了北境唯一一位州牧宝座。

    于是乎一个叫江浣水的年轻人自此进入了北境掌权者们的视野,宁州也从那天起成了大燕的国中国。

    紧接着名震北境的三霄军被设立,宁州飞速的崛起,每年向朝廷索要的军费开支却飞速减少,从以往要消耗大燕近半数的开支,转眼便削减

    到了不过三分之一。大楚承认了大燕的地位,燕齐也开始互派使臣,然后楚岚天横空出世,收复失地茫州,大燕终于回到了当年大周为帝时的盛世。从那时起,朝堂上下便再无一人敢言说江浣水的半句不是,这位北境左后一位州牧大人也成了世人称道中兴大燕的重臣。

    哪怕时过境迁,楚岚天早已死在泰临城的午门外,三霄军也被一削再削,就连当初全力支持江浣水的帝王袁晏也驾鹤西去,于整个大燕朝廷来说,江浣水依然是那个不可动摇,也不能被动摇存在。

    ……

    “既如此,左某也不好叨扰,但请转告州牧大人,他日得空,左某必携门徒亲自拜访。”

    左先生在听闻江浣水的名讳之后,面色一变,沉吟了不过十息不到的时间便朝着徐陷阵拱手如此言道。

    “好说好说。”徐陷阵拱手回礼,脸上的笑容灿烂。

    左先生将对方这样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当然能够感受到对方这笑容中毫不遮掩的挑衅与得意,但他记得真切的是,在离开天阙界时,掌教曾与他说过:“大燕之行,百无禁忌,唯有江浣水与金家皇后,这二人万万不可得罪。”念及此处,他强压下了心底的阴郁,转过身子便要领着众人离去。

    “诸位就这么走了吗?”可脚步方才迈出,背后便传来了徐陷阵的声音。

    心头本就堆积着郁气的左先生闻言转身看向又重新坐在了长凳上的徐陷阵,沉声问道:“徐统领还有什么赐教?”

    身着白色长衫,身形高大异常的男人撇了撇嘴,目光朝着狼藉的饭庄四周看了看,然后言道:“天阙界是名门正派,想来应当不会对这被你们捣毁的饭庄视而不见,转身就拂袖走人吧?”

    “你!”听到此言,左先生顿时脸上再次浮出恼怒之色,但又转瞬将这样的神色克制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扔在了木桌上,又狠狠的看了魏来与徐陷阵一眼,嘴里言道:“走!”

    说罢这话,方才带着众人灰溜溜的离去。

    ……

    直到左先生与卫玄一行人走远,这饭庄中的众人方才回过神来。

    魏来沉了沉心神,走到了那徐陷阵的身前,朝着对方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谢过徐统领。”

    “不用谢我。我也是受人之托。”徐陷阵站起了身子,摆了摆手,声音豪迈的应道。

    魏来听闻此言,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的神色一滞。

    “不是州牧,另有其人。”徐陷阵虽然生得一副莽夫模样,但能在宁州坐稳这赤霄军统领的位置,自然不会是真的愚笨之辈。魏来这番表现他看在眼里,一眼便明白了对方所想,他赶忙又摆了摆手言道。

    魏来一愣,不禁暗暗奇怪,他虽然并不愿意与江浣水又太多接触,但却不得不承认整个宁霄城又或者说整个天下,能为了他开罪紫云宫以及天阙界的人似乎也只剩下江浣水一人而已。

    “不知统领能否告知是何人所托,日后相见我也好有所回报。”念及此处魏来赶忙恭敬的再问道。

    “还能有谁,我那女儿呗。”徐陷阵莫名的叹了口气,如此言道,说罢他又抬起头,凑到了魏来身前,眸中带着些许魏来看不太明白的炙热情绪问道:“徐,你记得吗?”

    魏来暗暗古怪徐陷阵这忽然转变的语调,也有些不适于对方已经凑到他面门前的那张大脸。他下意识的退去一步,嘴里言道:“徐姐姐,我当然记得,今日我还在翰星碑前遇见过少公子,承蒙他暗中想让,我方才……”

    魏来一本正经的说着,也极力表现出对徐家的好感,但这话说道一半便被徐陷阵猛地打断。

    这位统领大人面露失望之色,他摇了摇头:“那就是不记得咯。”

    魏来眉头皱起,暗暗不解徐陷阵此言何意。但还不待他发问,徐陷阵便再次看向魏来,转移了之前所言的话题:“明日我在徐府设宴,少公子可愿意赏脸来府中一聚?”

    魏来闻言心头一颤,今日之前他便已经因为萧、宁俩家强迫他前往府中而于青霄军以及紫霄境起过冲突,之后在与阿橙的交谈中魏来也知晓,萧宁两家无非是看重魏来身为江浣水外孙的身份,想要借此揣摩又或者探听江浣水在夺嫡之争以及乌盘龙王册封昭月正神之事中的态度。魏来自然反感此事,但徐陷阵毕竟方才救过他,于情于理魏来似乎都没有又拒绝对方。

    这样想着魏来的眉头皱起,正要说些什么。

    “徐某人做事公私分明,请少公子明日上府为的是私事,少公子也不必多疑,就当是故人相见时设下家宴而已。”徐陷阵轻声说道。

    魏来闻言心底的疑惑却更甚了几分,他却是想不明白自己与徐家能有什么私事。不过对方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魏来若还是拒绝就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他微微思索,终是在数息后点了点头:“就依统领的意思吧。”

第八十二章 宝藏

    (本人于5月18号发高烧,去医院查出肺炎,这几天病情严重每天要输上六个小时的点滴,加上身体虚弱着实没有精力码字,以至于断更了两天,着实抱歉。)

    (肺炎是因为我这十来天感冒未有引起重视造成的,为此给自己身体以及家人,以及诸位读者造成了诸多不便,诸位以我为戒,照顾好自己,谢谢。)

    (最后今天这一更可能有点水,大家将就看,明天如果输完液身体状况好的话,我会争取更新的。)

    ……

    徐余年,十六岁,修为三境。

    宁霄城徐家少公子,自幼便有极高修行天分,三年前被归元宫左先生看中,收入门中。

    宁霄城中大半数三境修士都被其一一挑战,至今只有与阿橙姑娘一战留有败绩。号称三境之内鲜有敌手,威胁程度:天阶!

    ……

    “我靠!这徐余年这么厉害?”时近亥时,孙大仁蹲坐在魏来祖屋的屋檐下,借着檐口点着的灯笼无聊的翻看着从胡乐那里得来的情报,忽的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便拿出来细细一观,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是心头一惊。

    他可记得真切,魏来只用了一招便将那徐余年打得晕头转向,倒地不起。孙大仁还以为那家伙只是个绣花枕头,此刻看了胡乐所写之物才意识到,似乎不是徐余年太弱,而是魏来太强……

    一旁坐在内院台阶上的龙绣拿帕子擦着自己的锈剑,头也不抬的言道:“那是因为你太弱。”

    “我好歹也是翰星榜上六千名的人物,你连榜单都未上,有什么资格说我?”孙大仁顿时不满的高声说道。

    龙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孙大仁,神情默然,没有了平日里应当有的怒目而视。大概也正是因为此刻她的不寻常,孙大仁反倒在对方平静的目光下,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难道一定要等到比你强的人把你踩在脚下,告诉你这些的时候,你才能意识到自己有多弱吗?”

    “你弱,我也弱,这不就是事实吗?”龙绣声音忽的提高了数倍,她大声的言道,让孙大仁直接愣在原地。

    “弱就弱嘛……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孙大仁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嘀咕道,气势弱了大半。

    龙绣白了孙大仁一眼,将那把锈剑反倒插入了地面。然后她直视着孙大仁的双眼,目光炯炯:“你不是说跟魏来是过命的兄弟吗?你不是说要为你爹报仇,掀翻整个乾坤门吗?你不是还说要把那个叫什么驴儿还是马儿的女孩抢回来吗?”

    三个问题一连串砸在了孙大仁的脸上,孙大仁的面色难看,但还是低着头,带着些许小媳妇一般的委屈轻声纠正道:“是砚儿。”

    “这不重要!”

    龙绣却厉声言道:“你这样每天游手好闲,做事又不过大脑,怎么能报仇?怎么能找回那个女孩?”

    “还是说在你的心底,魏来这个过命的兄弟就是你可以依靠一辈子的靠山?”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以及重锤敲入了孙大仁的胸膛,那生得膀大腰圆的少年身子一颤,瞪大了眼珠子言道:“一世兄弟两世人!我孙大仁岂是……”

    “可你什么都帮不到他……”龙绣瞪大了眼珠子盯着孙大仁,打断了少年要说出口的豪迈之语。

    孙大仁的脸色一变,龙绣说得很对,魏来的修为高到什么地步,孙大仁根本看不真切,无论是之前在古桐城遭遇的阴龙,还是今日那天阙界的少男少女,都是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将孙大仁碾碎的存在,可魏来却能与之分庭抗礼。而在几个月前,孙大仁还拍着胸脯说着让魏来跟着自己从此吃香的喝辣的……

    龙绣见孙大仁脸色落寞,也暗觉自己说话重了一些,她低下头,压低了声音:“我一定要去天罡山。”

    “我爷爷是天罡山的门徒,但到死都未有去过天罡山,所以我去天罡山,一定要去。”

    女孩的声音在那时很轻,咬字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很重。

    孙大仁感受到了在那一刻女孩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某种不一样的气机,他眨了眨眼睛,神情微微有些困惑。

    “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好歹也在翰星榜上,推开过第一道神门,而我呢?才刚刚结出第七枚神血,我知道我很弱,也知道我的目标离我,所以我要努力,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努力。”

    “你也好,阿来也好,都是很不错的人。但你们好像都有很大的麻烦,你们不说,我也不好多问。我想有一天我去了天罡山,成了剑仙,回到宁州时,你们能在那些仰望我的人群中,指着我说:‘看,那家伙好眼熟。’,你们要活到那个时候,你得加油知道吗?不能给你的兄弟拖后腿。”

    “做大哥的就得有做大哥的样子。”

    女孩说着这些又抬了头看向孙大仁,她的眸子映照着星光,闪动着耀眼的光辉,她的嘴角带着些许似有若无的笑意,脸上的神情恬静又朦胧。

    孙大仁莫名看得一怔。

    没了平日里那大大咧咧又或者针锋相对的架势,星光下微笑的女孩,莫名得有些漂亮。

    就像那一天在昏暗

    的地牢里,佝偻着身子为众人打开暗门时的钱旭贵。

    又像那个夜里,提着破刀大声吼着,“做老子的就得有老子的样子”的孙伯进。

    从胡渣到发梢都帅得一塌糊涂。

    而眼前的女孩,也从头到脚在那一瞬间美得不可方物。

    这样的形容或许并不恰当。

    但那样震撼却如出一辙。

    孙大仁有些恍惚,又莫名在心底涌出了些许负罪感。

    但他还是木楞的点了点头说道:“有……有道理。”

    ……

    夜凉如水。

    少年盘膝坐在堆满杂书的书房中。

    他**着上身,双眸紧闭,气息凝练。

    星光透着窗户的缝隙洒下,照在少年的背脊,若是熟悉魏来之人在这时瞥见,定会惊讶的发现少年背后那道龙相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

    数日前,在古桐城对抗阴龙时,魏来铤而走险主动被阴龙吸纳入体内同化,从而利用吞龙之法,吞噬掉了阴龙的本源之力,但于此之后魏来便于阴龙连成一体。但为了反客为主,摆脱阴龙束缚,也为了能在当时逃出升天,魏来不得不再次冒进,将那阴龙炼化为自己第二道神门之上的神纹。可这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比起之前所行之事还要困难百倍。

    虽然因为阴龙连成一体,他可以轻易的吸纳阴龙的本源之力。但从根本上来说,魏来与阴龙依然是阴龙为主,魏来为仆。

    对方自然不会心甘情愿的被炼化为任由魏来所驱使的神纹。

    在炼化的过程中魏来遭到阴龙极为剧烈的反抗,魏来也被阵阵反噬之力冲击得心神动荡,为了镇压这阴龙,魏来思来想去,最后便想到了自己背后的那道龙相。

    所谓鸠蛇吞龙之法,以关山槊的说法,便是分为化龙与吞龙二步。

    吞龙之法自然勿需赘述,而化龙之法其中亦有巧妙。

    魏来用了六年时间每日叩拜那龙王,以此从龙王神像之中抽取些许虽然稀薄却沾染了龙气的香火愿力,将之化作金粉,镶入自己的背后,与他的血肉连成一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乌盘龙王力量的认知里,魏来背后的龙相便是乌盘龙王本体的分身,也正是如此,魏来方才能那般轻松的从老蛟蛇的体内抽取他的力量。

    这道龙相便是一道乌盘龙王龙体。

    当然这具龙体极为孱弱,若是将之单一剥离出来,它甚至连位三岁稚童都不见得能是对手。

    但这一颗种子,一颗只要愿意浇灌便可能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

    以往的魏来不是不知晓这一点,只是这龙相若是注入过多的力量就如同他曾伏杀罗相武时那般,抽取老蛟蛇的力量与之对战,之后便会对他本体带来极大的伤害,若是注入更多保不齐会不会出现反噬其主的事情。

    因此此举得不偿失,魏来自然不会真的去考虑。

    可那时阴龙反噬严重,魏来心中一横,便想出了这么一道以毒攻毒之计。虽然这样做的风险极大,甚至魏来自己也说不准会不会产生什么他无法预料的变数,但当时情况紧急,意识到此法有可能帮助他脱离困境后,魏来便直接动用了鸠蛇吞龙之法,从那老蛟蛇体内抽取了老蛟蛇的本源之力,灌注入背后的龙相之中。

    金色龙相在那本源之力的滋养下很快便变得强大与狂暴了起来,挣扎着想要挣脱魏来的束缚。

    魏来把握好时机,将之连同那阴龙一同拉扯到自己的第二道神门之上,二龙在神门之上厮杀。魏来一边忍受着二龙厮杀给他带来的巨大的痛苦,同时却又不得不不断给那金色龙相体内注入从老蛟蛇那里吸纳来的本源之力。他将那金色龙相的力量始终控制在一个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内让其不至于被阴龙打得的支离破碎,同时又不让其的力量过度强大,免得镇压了阴龙,这金色龙相又成祸患。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金龙与阴龙的实力都在与彼此的对抗中渐渐变得孱弱。魏来瞅准了时机,将二龙镇压,同时将之一同铭刻在自己的第二道神门之上。

    而做完这些之后,魏来本要离开当时所处的地底,可金色龙相的深处却传来一阵怒吼,魏来听得真切是来自那只老蛟蛇的声音。那蛟蛇极为愤怒,似乎处于某种近乎疯狂的状态。

    魏来心头既惊诧又疑惑,平日里这蛟蛇对于他抽取力量之事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久未做出过什么动静来阻挠魏来。今日他虽然抽取了一些蛟蛇的本源之力,但以蛟蛇随时都可登临圣境的修为来看,远未触及对方根本,为何能引来对方如此暴怒?但就在魏来疑惑间,他忽的感觉到一股狂暴的力量顺着他与蛟龙之间的联系猛地涌来,魏来瞬间反应了过来,是蛟蛇自己在朝着魏来输送力量,对方似乎想要将强大的力量直接灌入魏来体内,将魏来撑爆。

    那时的魏来无暇去细想到底是何缘由让今日的老蛟蛇如此暴躁,更不明白老蛟蛇明明掌握了这对抗鸠蛇吞龙的法门,却为何会等到这时方才出手。但以他那时的状况显然无法硬接下老蛟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之举,电光火石之间魏来也只能壮士断腕,强行切断了与老蛟

    蛇之间的联系。

    这是一件不可逆的过程,一旦这么做了魏来便再也无法依仗着这鸠蛇吞龙之法吸纳蛟蛇的力量,无法供给自己修行,也无法帮助那包括孙大仁在内的八十一人通过金线为他们注入力量。同时这也等于是将魏来这六年来所有的努力付诸一炬,这样的决断,对于旁人来说或许艰难,但对于魏来却只是眨眼的一瞬间便做出的选择他很明白他的目标是报仇,而只有活下去,他才能报仇的希望。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情都并不重要。

    而也就在此之后,他背后的龙相彻底消失,而体内的第二道神门之上,却有金色与黑色的龙相盘踞其上。二龙相互敌对,被魏来短暂镇压在神门之中,一旦魏来将其催动,这二龙必然在第一时间内斗,对魏来身躯造成不可预知的伤害,在没有足够的实力镇压这两道龙相前,魏来决计不会再动用此物。

    ……

    魏来的目光从第一道神门上的佛魔之相游离到那二龙相斗之相,却不免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两道神门以及神门上铭刻之物都绝非寻常神纹可以比拟的东西,都无一不蕴含着巨大的威能,可偏偏他却空抱着这样一座宝山,却无力使用。以往魏来尚且未有太多感触,但今日与那天阙界的宋斗渊一战之后,魏来却意识到自己比起那些真正的修士差之良多,无论是对敌的手段,还是神门的使用他都处于还未登堂入室的地步。

    念及此处魏来的心头一动,神门深处一枚黑色的水滴忽的涌现,魏来将神识沉入那黑色水滴之中,瞬间他眼前的景象便变得无比开阔了起来。

    佛说: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

    将心神沉入这水滴之中的刹那,魏来的心头便生出了一股这样的恍惚感。

    水滴之中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无边黑色汪洋,浪潮翻涌之中一具具狰狞可怖的亡魂在水中涌现,他们嘶吼、咆哮,但又很快再次被淹没在新的浪潮之下。

    他们是那些被魏来从阴龙体内拉扯出的十万阴魂,但或许是被阴龙同化了太多年的缘故,这些阴魂的神智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即使当初那些帮助过魏来,后来又被阴龙所掳走的阴魂们状况比起这些阴魂也好不了多少,他们甚至难以与魏来进行正常的沟通,大多数时候魏来也只能感受到从他们身上传来的暴戾与杀伐之气。

    魏来暂时还寻不到办法处理这些阴魂,只能将之囚禁在这冥境黑水之中。

    魏来的神识朝着冥境黑水的深处涌出,一路穿行,直到百余息的光景之后,魏来的双眸忽的睁开,他的身前猛地亮起四道幽绿色的光芒四道手持碧玉长刀的身影猛然浮现在魏来的身前。

    是孽灵!

    那四尊被魏来从宋斗渊手中夺来的孽灵。

    魏来站起身子,走到了那四尊孽灵的身前,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它们。

    天阙界的功法大孽界自然有其独到之处,魏来可没有那种一眼便可看穿对方功法奥妙的妖孽天赋,他能将孽灵从宋斗渊的手中剥离传来完全是因为孽灵本质其实就是被炼化的阴魂,以及他的手中刚好有克制阴魂的冥境黑水。

    魏来想着这些,目光也从这四道孽灵的身上移转了回来,他的心中暗暗思忖着,虽然他无法破解大孽灵的秘密,但这四尊孽灵若是能想法驱动,至少可以稍稍提升魏来在与敌对战时的变化与手段。

    毕竟一来没有宗门作为支撑,而来没有什么高人指导,想要提升自己的手段绝非易事,从此处下手对于魏来来到却是最有可行性的选择。

    当然,这也并非易事,毕竟这些孽灵体内定然被宋斗渊种下过某种敕令或者法门,以供他驱使,而又不至于生出背叛,魏来想要驱动这些孽灵,第一件事情便是抹除宋斗渊在孽灵体内种下的事物。

    魏来苦笑的看了看窗外已经弥漫开来的夜色,暗暗想着这恐怕又得是一件让他数日不休也不见得能有进展的事情了。

    心底虽然叫苦,但魏来却很快沉下了心思,准备着手此事,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离他不远处高高摞起的书堆中,一本书页泛黄,甚至封面都有些糜烂的古书册页,豁然写着《拘灵解注》。

    说不出为什么,魏来鬼使神差站起了身子走到那古书旁,将那本《拘灵解注》拿起,而它身下的另一本书随即映入魏来眼帘:《遣鬼详录》。

    魏来的面色古怪,这大孽界驱使孽灵的法门说到底应当也是那拘灵遣鬼之法的衍生亦或者变种。他将此书提起,继续看去《阴魂豢养》《灵魄本纪》《万灵详录》《驱鬼观神》……

    一本本也鬼灵驱使之法极为相关的古书就顺着那一叠堆积的书本一本本的呈现在魏来面前,甚至最后还出现了一本名为《大孽界浮想与拘灵遣鬼衍变》的完全手工抄录的古籍。

    魏来看着身下那一叠被他铺展好的书本,再回头看了看堆积满满的一个巨大书房的书籍,心底暗暗想着:难不成当年他为了糖葫芦常常通风报信举报自己老爹鼓捣的书籍,现在看来却是一座足以让他受用的许久的宝库?

第八十三章 徐余年!

    魏来昏昏沉沉的从书桌上爬起身子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

    他打了个哈欠,走到房门前,推开房门。

    魏来看了看天色,暗想此刻应当已经时至正午,但院门中却安静得有些出奇。他暗暗奇怪,这般安静显然不是孙大仁等人的秉性。

    迈步走出内院,来到正屋,依然不见孙大仁等人,倒是正屋的木桌上摆着几份以瓷碗倒盖着的碗碟。

    魏来迈步上前,将那些瓷碗一一打开清粥、水煮蛋、馒头、咸菜,显然这些是孙大仁等人给他准备的早饭,只是魏来起来得比平日晚了不少,以至于这些本该丰盛的早餐,此刻看来多少有些残羹冷炙的味道。

    魏来却是心头微暖,他暗暗想着这些家伙估摸着去宁霄城中瞧稀奇去了,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魏来也没有等他们的打算,端起桌上的饭菜走入了厨房,将这些事物热过一遍,便将之当做午饭。

    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粥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的魏来,皱着眉头,眸中神情略微空洞的看着前方。

    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昨日在书中所看的内容,但其中论述大都繁杂,又不免有些生涩难懂之处,魏来有诸多地方都难以融会贯通。他昨日一直翻阅那些古籍直到半夜实在熬不住后才沉沉睡去,但对于这拘灵遣鬼之法,魏来的所知依然处于堪堪入门的状态,尚且还有大半与此相关的古书他未有来得及翻阅。

    魏来想着书中的内容,心底又暗暗将之适用在体内的阴魂以及那些孽灵的身上,但诸多难以流畅施展与行之不通的地方,让魏来如鲠在喉,他想了想便索性站起身子,去到内院的书房中,将那些他整理出的关于拘灵遣鬼之法的书籍一股脑的摆在了木桌上,然后便一边吃着午饭,一便接着翻阅这些书籍。

    他时而沉眸,时而皱眉,时而干脆放下手中的筷子,单手握书,体内运转气机去实验亦或者推敲书中所言之物。做着做着魏来忽的觉得自己这番模样像极了吕观山,他微微一愣,在那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但很快便在摇头苦笑中回过了神来。

    ……

    翻阅、理解、思虑再将之运用、尝试。

    在这样的过程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瞬便到了夜幕将至的黄昏时分。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将沉浸书中世界,对于时间流逝毫无所觉的魏来惊醒过来。

    魏来暗以为是孙大仁等人归来,倒也未作多想,迈步便走向院门方向。

    只是当他打开院门,站在眼前之人却让魏来不免一愣。

    一人穿着白色长衫,腰佩玉带,一派富家公子打扮,可偏偏他的脸颊左侧高高隆起,肿成了说书先生口中那些贪吃好色的猪妖模样是昨

    日被魏来击败的那位徐家少公子徐余年。

    “徐兄……?”魏来反应过来,心头却对于对方的忽然到访有些疑惑。

    可对方却似乎并没有与魏来多言的性子,他伸出手拉住魏来的衣袖,颇有些的急不可耐的言道:“我的小爷爷呀!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跟我走!”

    经历昨日之事,魏来对于徐余年以及他背后的徐家都颇有好感,他并未挣脱徐余年伸来的手,被对方拉着走出数步后,魏来这才客气问道:“徐兄……这是作甚?”

    “不是吧?”徐余年闻言却也是一愣,他不可思议的停下了脚步看向魏来:“你忘了昨日我爹给你说过什么吗?”

    魏来这才反应过来,昨日徐陷阵曾邀请他参加今日徐府的家宴,只是他从睡醒便一直沉浸在那些与拘灵遣鬼之法有关的古籍之中,忘了此事。此刻天色渐晚,想来徐家的家宴也已经快要开始,心底有愧的魏来不敢再多言,但总归不适于被一个男人拉着,他挣脱了徐余年的手,又反身将祖屋的房门锁好,这才言道:“那烦请徐兄带路。”

    ……

    徐余年与魏来并肩迈步走在宁霄城的大街上,魏来本就不善与人交流,徐余年又想着昨日被魏来一拳轰下台的尴尬景象,二人一时无语。

    或是觉得这一路走来如此沉默太过尴尬,徐余年还是决定说上些什么,以此缓解此刻的尴尬。

    “那啥……你那几位妻子呢?”

    “嗯?”魏来闻言不免又是一愣,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徐余年,眨了眨眼睛,好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她们啊,去宁霄城闲逛去了,这会也不知在哪里呢。”

    徐余年点了点头,却又寻不到了话茬,又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又才言道:“魏兄当真是好福气,我阿姐一直以为魏兄这些年过得不如人意,好几次想要来寻魏兄,可都被我爹拦了下来。昨日一见,徐兄不仅修为了得,更是有这旁人艳羡不已的齐人之福,着实令我和阿姐诧异啊!”

    徐余年抬头迈步的走着,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魏来的身上,仔细的打量着对方。

    魏来当然无法知晓这位徐家少公子心底那点花花肠子,他不疑有他,只是暗暗诧异,在他的记忆里对于徐余年口中的那位阿姐徐,倒是有些印象不假,可大都停留在六七岁的孩提时代,却是不想对方对他竟然还有这般心意。魏来的性子坦率,也不去细究徐余年所言之物会不会是为了拉拢关系而现编胡诌的话,他将之当做实情,心头默默记下。

    “徐姐姐的病好了没有?”他随即问道,对于徐的记忆停留在七岁那年,虽然之后魏来也曾虽父亲魏守来过宁霄城几次,但都未有再见过徐,魏来隐约记得听父亲说过徐是被送去何处治病去了。这么多年不见,魏来倒是

    颇为关心当年困扰徐的恶疾如今可有好转。

    徐余年的眉头一挑,眼珠子一转,语气低沉的反问道:“你还记得我姐?”

    魏来闻言心头暗暗奇怪,当初在宁霄城中,他也就与徐关系还算尚可,其余那些富家子弟大都因为魏守的关系而对魏来颇有芥蒂,他又怎会不记得徐呢?

    “徐姐姐待我不错,我怎会忘怀?”魏来皱眉言道。

    “是吗?”徐余年却瞟了魏来一眼,语调颇为古怪的反问道。

    魏来隐约也察觉到当话题转移向徐时,眼前这位徐家少公子的态度便变得奇怪了起来,言语之间似乎带着些许怒气。魏来难以知晓对方对他的怒火到底从何而来,但也没有去刨根问底的心思,索性便揭过这茬,不再言语。

    “一半。”可就在魏来打定主意,专心赶路的档口,一旁的徐余年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一半?”魏来面露困惑之色,转头看向徐余年,并无法理解这位徐家少公子忽然所言之物。

    “阿姐九年前被父亲送到了归元宫,被门中长老看重收入门中,自那以后在家中所待时日便并不多。据阿姐自己所言,那位长老待她不薄,也曾想尽办法为她治疗生来便带着的恶疾,但却难有成效。时至今日,阿姐还是无法行走自如。”

    “但好在她体内的经脉却是被梳理通畅,也可如寻常人一般修行,那位归元宫的长老说过,若是阿姐有缘推开圣门,或许有机会……”

    徐余年的话说到这处便没了下文,但魏来却很清楚他的意思。他于心底也暗暗讶异,这归元宫可不是寻常地方,那是北境神宗之中怎么算都能排进前十,甚至前五的庞然大物。别看此刻翰星榜上那些名列前茅的天才妖孽为宁州百姓所仰慕,但实际上他们中却并无几人能真的拜入北境前十的神宗,即使是榜首也不见得能有这份机缘。徐能拜入这样的宗门让魏来诧异之余,也为其庆幸。

    徐余年见魏来听闻这番话依然面色如常,便又沉声言道:“按照往年的规矩,阿姐这个时候应该尚且还在归元宫中修行,但今年阿姐却提前回到了宁霄城,魏兄可知为何?”

    魏来茫然摇头:“不知。”

    “唉!你这家伙。”徐余年见魏来一脸茫然之色不似作假,他不由得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拍在魏来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言道:“因为我姐听州牧大人……”

    “徐余年。”徐余年的话才说到一半,一道阴冷的声音却忽的从二人的身前传来。

    那人将徐余年三个字眼每一个都咬得极重,徐余年听闻那声音身子一颤,面色泛白,他说道一半的话于那时戛然而止,然后他颤颤巍巍的转过头看向那不远处,神色惨然言道:“姐”

第八十四章 弥补

    魏来抬头看了看自己转动着轮椅的木轮,在前方带路的少女,又看了看身旁拉耸着脑袋一副受惊麋鹿模样的徐余年,心底暗觉这对姐弟的关系有些奇怪。

    他有心与多年不见的儿时好友攀谈一番,可徐周设却始终弥漫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魏来也着实欠缺与人攀谈的本事,故而索性便也就跟着徐家少公子一同走在徐的背后。

    不得不说的是,方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徐便转过了身子,但魏来依旧瞥见对方那生得愈发明媚动人,即使在方才那满脸寒霜的状况下依旧让人心驰神往的容貌。

    有了徐的忽然赶到,魏来前往徐家府邸的路走得愈发的尴尬与寂静,看样子颇为跳脱的徐家少公子,在徐的面前却老实得像是见了先生的学生,一路上沉默不语。

    直到他们穿过数条街巷,终于抵达了那座高大的府门前。

    身为赤霄军统领,又是这宁霄城三大门阀之一,徐府的门楣自然担得起徐家的身份。无论是高大的院门,还是府门前两侧排开身着红云雪甲的八位甲士,都让眼前这座府门透露出寻常人家难以企及的威严与森然。

    而那八位器宇轩昂的甲士在看清徐与徐余年的存在后,亦赶忙快步迎上。

    其中四人分做两队,将那徐的轮椅抬上了徐府的府邸,足足八道台阶,四人合抬之下,徐的身子竟然未有摇晃半分,显然这简单的抬椅之举,这些甲士也经历过诸多训练,方才被选拔到这府门前做了这份差事。

    “老爷夫人已经恭候多时了。”末了,甲士们还帮着推开了府门,朝着诸人躬身言道。

    高大的院门内是绵延的长廊,是郁郁葱葱宛如树林的外院,以及早已恭候多时,身着彩衣容貌俏丽的婢女。

    虽然对于赤霄军统领的府邸规模,魏来在心中早有预想,可跟着徐家姐弟以及那些婢女们足足在长廊中走了半刻钟光景后依然未有抵达他们口中的绣月楼时,魏来还是忍不住暗暗咂舌他对于真正富贵人家的认识到底还是太浅薄了一些。

    而富贵二字用来形容徐家显然并不恰当,尤其是当所谓的绣月楼出现在魏来面前时那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修建得虽然小巧别致,但单以这三层楼阁远不足以配上方才魏来所经过了漫漫长廊。

    那座所谓的绣月楼坐落在一处湖水中心,湖当然算不得大,但也有足足占下数十丈之地,在自家府院中设下这样一处府中湖泊,魏来也只听闻泰临城的龙骧宫能有这般手笔,却是想不到宁霄城一处统领府邸之中

    也有这般景象。

    见魏来一副乡巴佬进城,瞪大眼珠子站在绣月楼外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的模样。

    徐余年终于算是从昨日的挫败感中寻到了些许安慰,他不免有些许得意的拍了拍魏来的肩膀:“走吧!”

    ……

    一推开绣月楼的房门,徐便头也不回的推着自己的轮椅坐到了主座左下方的案台处,面色冷峻,目不斜视。

    而坐在主座上的徐陷阵与一位身着青色长裙的妇人便在第一时间将目光投注在魏来的身上。

    “少公子快些落座。”而徐陷阵那如闷雷般的声音也随即响起。

    魏来拱手点头,随后便在婢女的牵引下坐到了主座右下方的案台处,正好对着徐。

    魏来有意朝着女子点头示意,可对方却对于魏来递来的目光视而不见,正襟危坐在原地,摆弄着眼前的碗筷与酒樽。

    魏来有些尴尬,但也仅此而已,从之前与徐见面后对方一言不发的状态中他便多少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疏远,毕竟只是幼年相识,多年不见后有所芥蒂魏来倒也并不挂怀,他收回了目光。

    “这才几年光景,当年的小阿来都已经长成这般模样了。俊俏得很,颇有汝父之风。”这时那位坐在徐陷阵身旁的妇人声音响起。

    魏来转头看向妇人,暗觉有些眼熟,他隐约记得这妇人似乎姓龙,是某位宁州大户的女儿。他点了点头,用自己记忆中有些模糊的礼数拱手朝着对方一拜,应道:“龙姨谬赞了。”

    “唉……这些年你一个人在乌盘城受苦了,我和你徐叔叔也是确有苦衷,没办法……”妇人又神色有愧的低下头,轻声言道,也不知是不是魏来的错觉,他隐约发现,在说着这话的档口妇人的眼眶竟然有些泛红。

    “咱们贤侄这不好生生站在我们面前吗?你哭哭啼啼作甚!”但话未说完,便被一旁的徐陷阵厉声打断。

    “也对也对。”妇人连连点头,伸出手还擦了擦自己眼角似乎已经溢出的泪痕。

    这般模样就是魏来也未有预料,他也不知当如何去出言安慰眼前这位似乎真的在为那些陈年往事所耿耿于怀的妇人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关于这妇人的一切都极不真切,她与他父母之间到底关系如何在魏来看来也同样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也只能附和着言道:“龙姨节哀,我父母知你心意,泉下也当宽慰。”

    龙姓妇人泫然若泣的点了点头,然后抬眸狠狠的瞪了自己身旁的男人一眼。

    那在外威风八面的赤霄

    军统领,在自己妻子这样的目光下,身子一颤,讪讪笑了笑,这才看向魏来:“咳咳!魏贤侄,我听说余年所你已经娶了两位妻子,可是真事?”

    此问出口魏来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对面那位神情淡漠的少女忽的将目光投注到了他的身上,魏来心底奇怪的紧,暗道这位幼时玩伴似乎比比她表现出来的样子要八卦得多。

    魏来倒也不疑有他,他点了点头说道:“确实。”

    但这话说出,坐在主座上的夫妇明显脸色一变,就连那徐也似乎身子微微颤了颤。

    徐陷阵与龙姓妇人互望一眼,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龙姓妇人迟疑了一小会,又才转头看向魏来,轻声言道:“魏贤侄可知,我家儿几年前便推脱掉了与萧家小公子萧蒙的婚约……”

    魏来一愣,倒是隐约记得婚约之事,但却不知这婚约已经作废。他茫然的摇了摇头:“这今年在乌盘城消息闭塞,晚辈确实无从知晓此事……”

    “这……”听闻魏来此言的徐陷阵夫妇脸色愈发古怪,二人又是互望一眼。

    “爹!娘!”可就在这时,一旁的徐却忽的发了声。

    徐陷阵夫妇转头看向徐,魏来也察觉到了这一家子欲言又止话里有话的古怪,也下意识的看向少女。

    只听那女孩幽幽言道:“我已师从归元宫孟悬壶门下,一心向道,红尘中事本就与我无关,今次归家是为帮爹娘报恩,爹娘也勿需迟疑。今次之后,我恐鲜有归家之期,婚约于我无非一张白纸,于他却是关键时刻可保性命的救命稻草,爹娘当年有所亏欠,今日不曾弥补,还待何夕?”

    徐一番话说得魏来愈发迷糊,可徐陷阵夫妇却在那时互望一眼,似乎在徐所言之后真的做出了某种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

    那徐陷阵转头看向了魏来:“便宜这臭小子了……”

    他这般说着,站起了身子,神情也庄重了不少,他正要将某些极为重要的决定在那时宣诸于口。

    哐当!

    绣月楼的房门却在那时忽的被打开。

    “我就说我和老宁想尽办法都请不了少公子,原来是因为我俩没有老徐家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儿啊!”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魏来随即转头看去,却见两位身着白甲,胸前却绣着紫青两色云朵印记的男人正迈着大步走入这绣月楼中。

第八十五章 在天之灵

    宁陆远。

    萧白鹤。

    虽然早已记不得这二人的模样,但当二人迈步走入这绣月楼的一刹那,魏来还是一眼便知晓了二人的身份毕竟放眼整个宁州敢如此强闯徐陷阵府邸之人大概也就只有另外青紫二宵军的统领了。而二人的身后尚且还跟着数道身影,白甲之上绣着青色云印的宁陆远身后是一位年纪看上去比魏来还小上些许的男孩,他在看见魏来时,还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神情颇为熟络宁川,当时在乌盘城时魏来与之有过交集,也是他前往宁霄城求取的援军。虽然赤霄军的到来晚了一些,但在之后金牛镇的重建还是帮了乌盘城不小的忙。

    而相比于宁川的友善,跟在萧白鹤身后的二位青年看向魏来的目光便要阴冷得多了,尤其是那年纪尚小,约莫十**岁模样之人,盯着魏来的双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一般。魏来隐约猜到这二人应当便是萧白鹤的两位儿子萧牧与萧蒙。只是他却不明白二人对他的敌意到底有何而起,似乎除了幼年时与他们有过交集之外,魏来对于这二人便再无任何印象。

    “我记得我今日似乎未有邀请二位吧。”这时坐在主座上的徐陷阵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沉眸看向迈步走入绣月楼的众人,语调低沉的言道。

    宁陆远与萧白鹤此刻已经走到了房间中的里侧,萧白鹤的一只手伸出,言道:“上座!”

    看那霸道又熟络的架势,似乎丝毫没有将徐陷阵的话放在耳中,当然也更没有把这绣月楼当做他人府邸。

    一旁侍奉着婢女闻言身子一颤,颇为为难的抬头看向主座上的徐陷阵,徐陷阵默不作声的微微点了点头。侍者们赶忙在那时行动起来,不消片刻,便抬来数张案台,依照着秩序摆放在魏来与徐的身下。

    按理来说无论是年龄还是辈分,亦或者朝廷册封的官职,萧白鹤与宁陆远二人都应当坐在主座之下的首座,但偏偏按下这些案台后,魏来也好、徐也罢都并无起身的意思。

    “诸位既然来了,那便请落座吧。”徐陷阵也在那时言道。

    宁陆远皱了皱眉头,似有不悦,但终究暗暗压下,就要迈步走到案台旁,可这时他身旁的萧

    白鹤却伸手拦住了宁陆远,然后他眯起眼睛看向主座言道:“徐统领这便让我等落座,是否不合礼数?”

    徐陷阵闻言微微一笑,这位生得满脸络腮胡,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男人眸中却在那时闪动起狐狸般狡黠的光芒:“礼数?二位统领强闯我徐家府邸,能有一席之地便已算不错,怎有脸与我言谈礼数?”

    “你!”萧白鹤双眸一凝,眉宇间寒光乍现。他迈步上前,伸手指向徐陷阵,浩然的气势猛然从他衣衫下涌出,奔涌向徐陷阵。

    魏来的心头一惊,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萧白鹤所激发的气势中裹藏着的凌冽杀机。他的目光在徐陷阵与萧白鹤之间来回游漓,心头暗想难不成今日他就要撞见一番宁州最有权势之人间的死斗?

    “姓萧的少在那里指指点点,府你闯了,这座位我也给你按上了,你要坐便坐,不坐就快些给我滚!”徐陷阵朗声应道,对于萧白鹤展露出来的杀机可谓分毫不惧。

    他说完这话,周身亦有一道道凌冽的气机从他体内涌出,与萧白鹤所唤出的气机冲撞在一起,滚滚气浪在这样的冲撞中层层叠叠的铺散开来,房内的烛火摇曳,两侧的幔布招摇。双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魏来清晰瞥见萧白鹤身后的两位青年也在那时侧起了身子,神情警惕的盯着主座上的壮汉。而徐握在手中酒樽也在那一刻悬停在了半空中,谁不曾朝着萧白鹤一番投注半点目光,但气机却依然暗暗锁定了这父子三人。

    魏来此刻倒是像极了一个局外人,看着剑拔弩张的双方暗以为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可就在这时,那满脸肃杀之气的萧白鹤却忽的咧嘴笑了起来,那般神情转化极为突兀,魏来并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萧白鹤便一脸笑容的坐到一侧的案台旁:“老徐啊老徐,你怎么还是这火爆性子,这么多年也不见更改?”

    说罢这话他又狠狠的瞪了一眼站在一旁发愣的两位儿子一眼,喝道:“你们两个兔崽子愣在那里干嘛,难道还真想对你徐叔叔动手?”

    此刻萧白鹤义正言辞,让人当真难以与方才那杀气腾腾的模样联系起来。

    就连他的两位儿子似乎都有些摸不清自家父亲的路数,听闻

    这番呵斥,又在原地愣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走到了萧白鹤的身后,分立两侧。一旁的宁陆远见状也耸了耸肩膀,似乎对于萧白鹤的这番做派早已习惯,见对方不再折腾,他也就领着自己的儿子坐到了另一侧案台旁。

    ……

    见诸人落座,徐陷阵举起了酒杯,再次站起了身子:“既然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那徐某人也就趁着大家都在的功夫,把这事说一遍,诸位也算做个见证。”说罢这话徐陷阵的目光在自家女儿的身上微微停留,又落在了一旁的魏来身上。

    本以为会是一场宁霄城豪门恩怨的魏来,感受到徐陷阵那略有深意的目光,心头猛地一跳,暗觉有些不安。

    “咳咳。”可徐陷阵却没有半点让魏来好好体会其中玄机的心思,他在那时干咳两声,脸上的神色肃然了起来。随即便听他言道:“大家都知道,我徐陷阵有一儿一女。”

    “儿子虽然笨了些,但好歹四肢健全,勿需我来担心。但这女儿,生来身子便弱了些……”

    坐在下方的宁川听闻这话不屑的撇了撇嘴:“这么弱的身子,倒是给我来上一打啊……”

    只是这话方才出口,他身旁的宁陆远便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宁少爷,在他爹这一道凶恶的目光下顿时收声,偃旗息鼓的低下了头。

    “魏兄大义,便与我立下了君子之约,言道若是小公子若是活过了十六岁,定会娶我女儿国门,照料我女儿余生。”

    “我虽知魏兄侠义心肠,但着实不忍拖累,后来恰逢萧统领代少公子萧蒙来我徐府提亲,我本也有如此担忧,但当时萧兄态度坚决,徐某也就应了此事。”

    “只是后来时过境迁,少公子终究与儿不合,亲自上门退了这门亲事。”

    “再后来魏兄蒙难,留下少公子一人独存于世。徐某每每想到此事,便心中不安。今次因缘际会,竟让我寻到了少公子,少公子亦福大命大的度过了十六岁那场劫难。我暗想着恐怕也是魏兄的在天之灵在护佑少公子,那既然魏兄在天有灵,那当年所许承诺徐某也不好再有违背,今日便在诸位的见证下,将小女许配给少公子!”

第八十六章 无巧不成书

    这话出口,旁人作何想魏来不曾知晓,魏来的脑仁却是在那时砰的一声轰然炸开。

    他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徐陷阵,心底很是认真的回忆了一遍,似乎从未听他爹说起过自己还有这样一份婚约在。更何况若是真的有这样一份婚约在身的话,那之前他爹跟吕观山定下的婚约又怎么解释?总归不能他还没有成人,他爹就先把他“陈世美”一般的人生规划好了吧?魏来念及此处又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徐,却见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有意避开了魏来递来的目光,她脸上的神情黯然,眸中似有郁气涌动。

    魏来恍然,他忽的明白了过来,为何自从见面后,这位幼时的玩伴会对魏来表现出如此冷淡的态度试想忽然一日,有人要让你与一个幼时相识,数年未见,连容貌都不曾知晓之人定下婚约,想来任何人大概都会在第一时间生出反感,以至于将这股怒火倾洒到旁人身上。

    至少在魏来看来,他对于徐此刻异状的推测应当无错。

    他皱了皱眉头,并不打算就此接下这份莫名其妙的婚约有了之前萧宁二家请他上府的冲突,又有阿橙的点拨,魏来多少能察觉到这份所谓的婚约恐怕并没有徐陷阵自己所言的那般冠冕堂皇。

    念及此处,魏来当下便站起身子,张开嘴便要言说些什么。

    “我反对!”可还不待他将话说出口,他身后却猛地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呼。

    发声之人却是那紫霄境统领萧白鹤!

    只见这位身形与徐陷阵颇有几分相似的紫霄境统领,脸色愤慨,几乎是拍案而起的站在案台前,朗声如此言道。

    徐陷阵似乎对于对方的捣乱早有预料,他眯起了眼睛看向对方,语气低沉的反问道:“萧统领觉得有何不妥啊?”

    “令千金与犬子尚且有婚约在身,一女嫁二夫自然不妥。”萧白鹤对上了徐陷阵的目光,平静应道。

    “萧统领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六年前不正是令公子亲自上门退掉的这门亲事吗?怎么现在又变作了我女儿一女嫁二夫了?”徐陷阵眯起了眼睛,狭长的眼缝中似乎有火焰升腾。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

    言,莫说六年前这臭小子乳臭未干,就是今日婚姻大事也轮不到他做主,孩童戏言,徐统领也能将之当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萧贤侄再小也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难道当年信誓旦旦说过的娶儿他宁死的豪言壮语也可就此作废?”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已没了之前那滚滚杀气与凌冽气势的对抗,但场上的火药味却不减反增,哪怕是有心表明自己立场的魏来也一时间不知当如何插进话来。

    “作废又如何?”

    “那我也不认这门亲事,退了便是!”

    “姓徐的,这可是当年白纸黑字谢过的事情,这你也敢不认账?”

    “有什么不敢?只许你萧家赖账,难道就不许我徐家拆桥?”

    眼看着双方的骂战在两位统领大人的嘴里有渐渐朝着泼妇骂街转化的趋势,坐在一旁一直旁观的宁陆远站起了身子:“咳咳,二位这样吵下去,吵到明天估计也没有结果。”

    显然这两位大统领也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二人闻言几乎在同一时间转头看向三位统领中身形最为单薄,像儒生远胜过沙场悍将的宁陆远,然后极有默契的同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宁陆远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迹,然后又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魏来,言道:“正事要紧。 ”

    这话就像是一枚灵丹妙药,被灌入二人腹中。

    炙热的目光从萧白鹤的眸中射出,直直的落在了魏来身上。

    那时萧白鹤的面色一变,眸中浮出深邃愁然之色,他再次张开嘴,语调亦变得悲悯缅怀起来:“说起来赶巧,当年我与魏兄相交,亦是无话不谈。他喜这治国之道,处世之理,每每与我讲解,都让我授意颇多。后我与他情至深处,我们二人也曾许下婚约,约定待到魏贤侄成年之后……”

    “姓萧的,我可记得你没女儿啊?怎么几日不见你已经开明到能让自己儿子做着龙阳断袖之徒?可你也得问问贤侄他答不答应。”徐陷阵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数落萧白鹤,他眯着眼睛语调轻挑的嘲弄道。

    “呸!我没女儿难道还没有个侄女什么的吗?”萧白鹤吹胡子

    瞪眼的怒斥道:“我二姑的三儿子的妻子的大哥的女儿就艳名远播,是咱们宁霄城出了名的才女,与魏贤侄最为般配,我今日便将她许配给魏贤侄,这是魏兄当年最大的心愿,今日萧某人一定要完成魏兄遗愿,以慰他在天之灵!”

    若说之前听闻他与徐的婚约,魏来还有些脑袋发蒙,那到了这时,他多少回过了味来,他暗以为想来他那位老爹就是再不靠谱也应当不会干出这逢人便卖儿子的事情来……吧。

    “这不成,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是我家儿与魏贤侄有婚约在先的!”徐陷阵赶忙打断了萧白鹤的胡言乱语。

    啪!

    萧白鹤一拍桌板,义正言辞的说道:“就是街边七老八十的说书先生也知道,男女之事讲究情投意合,哪有先后之分?”

    “哦?萧统领还懂男女之情?”徐陷阵神情揶揄的问道。

    “咳咳,略懂,略懂。”萧白鹤神情尴尬,干咳两声咬牙硬撑。

    “呸!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徐陷阵抡起了自己的衣袖,迈步从主座上走了下来,看那气势汹汹的架势显然是想要将方才未有尽兴的骂战继续下去。

    “萧某博学,世人皆知,有何奇怪?”萧白鹤不甘示弱,也在那时迈步而上,迎上徐陷阵。

    两位彪形壮汉就这样站在了绣月楼的中央,相隔不过半寸,鼻梁几乎抵住了鼻梁,二人对视,眸中都有烈焰汹汹升腾。

    “咳咳。”可就在这时,一旁的宁陆远却又干咳了两声。

    二人几乎就在同时再次转眸看向宁陆远。

    萧白鹤问道:“宁统领有何高见?”

    徐陷阵沉声道:“要不宁统领来说句公道话?”

    宁陆远见二人这般模样,赶忙缩了缩脖子,又连连摇手:“二位误会了。”

    “我对二位之争没有半点高见,只是……”

    宁陆远这样说着,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纸,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言道:“只是说来太巧……”

    “我这里也有一封魏兄当年留给我的婚书……”

第八十七章 使得

    倒退十年。

    赤青紫三霄神军是足以颠覆大燕的存在。

    十年过去,飞鸟尽良弓藏,三霄军或明或暗或利诱或威逼的政策下,被削减近半数,可饶是如此,三霄军依然是整个大燕天下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而现在,这股力量的三位首脑正围坐在绣月楼大厅的中心,三人的目光炯炯,都死死的盯着彼此。而他们围坐的中心,放着一张展开的信纸,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些字迹。

    “婚姻大事,自然不是儿戏,怎么会仅凭口头之约便定下这等大事?”

    “在我的印象中魏兄可不是如此草率之人啊。”宁陆远双手环抱于胸前,语气平静的说道,但眸中却隐隐有得色溢出。显然有这纸婚书的存在,宁陆远暗觉自己在这场“抢亲”大战中已经握有了绝对的主动权。

    徐陷阵眉头紧锁,他缓缓的低下头,伸出手指用指尖将那张信纸缓缓捻起,随即他那双如铜铃一般的眼珠子便落在了宁陆远的身上,很是认真的问道:“敢问宁统领,这些年你是如何保管这份婚书的?”

    宁陆远摸不准徐陷阵的心思,但为了让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宁陆远随口言道:“自然是放在书房之中,小心保管。此等重要的信物,宁某人岂敢大意?”

    “哦。”徐陷阵一脸了然之色的点了点头,却又有意将吐出口的声音拖起了长音,然后他将那张信纸直直的递到了宁陆远的眼前,停留在距离对方的脸颊不过半寸处,随后他语调轻挑的问道:“看样子宁统领确实是小心保管过的,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为何这宣纸上的墨迹犹未干涸呢?”

    宁陆远闻言脸色一变,他猛然发现自己所带来的宣纸上的字迹竟然隐约有些湿漉漉的痕迹……

    “这……”宁陆远的脸色有些尴尬,他愣了数息的时辰,然后方才一脸正色的言道:“就如徐兄所言这婚书关乎孩子们的终身大事,自然极为珍贵,我所带的自然也就不是原件,而是自行做出的拓本。”

    萧白鹤也在这时凑到了宁陆远的跟前,目光死死的落在宁陆远的身上,问道:“一纸婚书还需要拓本?”

    宁陆远硬着头皮强做镇定的言道:“婚姻大事不比儿戏,自然需要拓本,不然到时候也如二位一般信口雌黄,随意便说出些婚约,岂不乱了章法?”

    “你!”萧白鹤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见宁陆远没有丝毫“奸计”被识破后的羞愧与窘迫,反倒还有心嘲笑起他们,他顿时怒从中来,伸出手指着宁陆远的面门就要喝骂。

    “我说……”可就在这时,诸人的身后却忽的响起一道声音。

    三位统领大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回眸看去,却见发声之人竟是那位宁家的小公子,宁川。

    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三人眸中杀机滚滚,大有一副发声的宁川不说出个能够让他们满意的答

    案,他们便会生撕了对方一般。

    饶是是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宁川在三位统领那般的目光下,也暗觉一阵头皮发麻,宁川缩了缩脖子,接着又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言道:“你们好歹看一看当事人还在不在吧?”

    三人一愣,转头看向魏来所在之处,却已然寻不见对方的身影,不仅是他,那位徐的身影同样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之前一直与专心争吵的三位统领,又或者看得出神的其余众人,似乎都并未注意到魏来与徐是如何离去的。

    “他们去哪里了?”萧白鹤最先反应过来,扯着他那粗犷的嗓音等着徐陷阵便大声问道。

    徐陷阵的心底也暗暗奇怪,他朝着主座上的妇人递去一道询问的眼色,但见对方神情同样困惑后,便知此事一时半会应当无法弄清就里。但他可不愿意在老对手面前丢了威风,当下便故作轻松的言道:“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久别重逢后要说些不愿与外人道的悄悄话,很奇怪吗?”

    这话出口旁人还不待反应过来,那随着萧白鹤一同前来的两位年轻人中,年纪稍小之人便猛地脸色难看了几分。

    而萧白鹤亦是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沉着目光看了一眼一脸得色的徐陷阵,然后用只有他与徐陷阵以及宁陆远能听清的声音言道。

    “姓徐的!你想拉着宁州一起陪葬吗?”

    徐陷阵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的问道:“萧统领这是什么话?”

    “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江浣水的外孙是咱们宁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拽着他便拽着我三霄军的命根,你若是顾念旧情,就开出价码来,只要萧家能给,就绝不打半点马虎眼!”萧白鹤如此说道,脸上再也没了半点方才与诸人争吵时的嬉笑怒骂之色,反倒肃然沉寂。

    一旁的宁陆远听闻此言,也在身子一颤后沉默下来,二人的目光都在那时倾注到了徐陷阵的身上。徐陷阵也收起了方才的暴躁与得意,他眯着眼睛回望在这宁霄城与他斗了半辈子的二人,幽幽言道:“真的什么价码,你们都愿意给?”

    二人闻言脸色一喜,暗以为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故而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徐陷阵面带笑容,嘴角的络腮胡微微颤动,他凑到了二人跟前,在二人殷切的目光下缓缓吐出了三个字眼:“宁霄城……”

    ……

    “我以为徐姐姐已经不打算再跟我说话了呢?”推着徐的轮椅走在徐府那几乎漫无边际的林园中,魏来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星空,轻声言道。

    方才三位三霄军的大统领们吵得不可开交,魏来有心插话,却寻不到机会,尴尬间,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却忽的朝他递来了目光。魏来走上前去,少女又示意他推着她来到这绣月楼外。魏来当然也能猜到,这些大人物们吵得不可开交,可并不是真的想要将他们的女儿亦或者后辈

    中的某一位许配给他,甚至就连他们口中所谓的婚约是否存在也有待商榷,毕竟魏来怎么想也并不觉得自己的父亲能够不靠谱到这般地步。

    大人物们的机关算尽魏来不想参与,也无心参与,尤其是在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当年与他父亲多么要好之类的话时,魏来的心底对于这些家伙便愈发的反感过去了这么多年,魏来当然也多少明白自家老爹当年所行之事是如何的骇人听闻,又是如何的“大逆不道”。

    于情于理,魏来都不可能要求旁人为了他们口中的那份情义,而真的拖家带口的舍身犯险,魏来对于这些他父亲的旧识也并无太多的反感与怨恨。只是他们偏偏为了自己的算计,而拉出了他爹的大旗,装作一副至交好友的模样,假惺惺的在魏来面前痛心疾首,这样的行径便让魏来心生了恶感。

    于是乎在徐说:“我有话要对你说。”之后,魏来几乎毫不犹豫的推着徐的轮椅,出了争吵不休的绣月楼。

    但出走近百余息的光景,徐都未有发声,更没有给魏来半点指引,魏来也就只能全凭自己本能,推着徐在这宽大的府门中乱逛。

    好一会光景之后,魏来终于率先打破二者之间的沉默。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并未回头,魏来只能瞥见她头顶乌黑的发丝在夜风中时而扬起,时而飘落。

    徐家的府门中一片静默,一如此刻少年与少女之间。

    魏来讨了个没趣,他不知道是自己开启话题的方式太过笨拙,还是对方本就不愿意与她交流,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若是对方有心不理会他,又何须特意邀他在府中闲逛?

    “你好像并不喜欢这门亲事。”就在魏来暗觉有些尴尬的档口,他身前的少女却忽的言道。

    魏来推着少女前行的手一颤,身子也在那时顿住。

    他一时间不知当如何回应少女的提问,他若是应是,岂不是就是在明说自己看不上徐,无论事实如何,这般说法终究不妥?可若是他不应,那若让对方有所误解,也是不合时宜。

    “是因为你那两位妻子吗?”徐却是个体贴人,魏来还未想明白答案,她便帮着魏来给出了一个极佳的说辞。

    魏来心底暗骂自己一声愚笨,他与龙绣亦或者刘青焰的关系都是当时情形之下瞎编胡诌出来的东西,在魏来下意识的念头里根本未将此事当真,故而也未有朝这方面去细想。反倒是徐的话提醒了魏来,魏来沉了沉脸色,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徐姐姐也知道,我与几位姑娘早有婚约在身,从未想过再娶,况且徐姐姐是名门望族,下嫁于我只能做个侧室,这如何使得?”

    少女的身子在那时似乎颤了颤,魏来并无法确定那样的变化到底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只是少女在那时依然不曾回头,只是平静言道:“若是我觉得使得呢?”

第八十八章 因果之道

    “使得?”魏来的心头一跳,这般出乎预料的答案让他一时不知何以为对。

    “你若是真的觉得嫁于你委屈了我,那不如将你那两位妻子休了,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徐依然不曾回头,只是语调轻松的说道。

    “徐姐姐说笑了。”

    “我爹常说富贵不弃糟糠之妻,倘若我真的为了娶姐姐,休了龙绣与青焰,想必姐姐也不会安心托付终身于我,所以……”魏来小心翼翼的酝酿着措辞,并不愿意因为言辞不当而平白触怒又或者伤及到徐。

    在魏来对于徐所余不多的记忆中,徐似乎颇为在意自己生来便无法行走的双足,魏来并不想触及到对方的痛处。

    “所以,你不会娶我,对吗?”徐的双手忽的伸出摁住了自己轮椅的双轮,推着轮椅前行的魏来感受到这一点,赶忙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徐府的长廊绵延,周遭有树木花草耸立,夜风一抚,吹得满园沙沙作响。

    徐缓缓转动着轮椅,面向魏来,烛火洒落,照在徐的侧脸,多年不见的女孩脸上依然可见当年那倔强又固执的棱角,但于此之外,也多出几分柔和与妩媚她长大了。

    这样的念头方才浮现在魏来的脑海。

    “但并不是因为你的两位妻子,只是因为你不愿意娶我。”徐却再次言道,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魏来隐约觉察到在说出这话时,徐的眸中似乎有一道与这平静截然不同的汹涌一闪而过。

    “你七岁那年离开宁霄城后,没多久宁霄城便来了个道士,他敲响了徐家的大门,对我父亲说要收我为徒。”

    “他叫孟悬壶,是归元宫的太上长老,而我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

    “随他修行这些年来,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说着徐缓缓抬起了头,看向魏来:“譬如那日那两位女子都还是处子之身……”

    魏来闻言面色微变,眸中的神色也略微古怪了几分。

    徐却在这时将目光投注在了魏来身上,女子以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打量着魏来,好一会之后,又才言道:“而你……童子身尚在。”

    “我看你与她们二人夫妻之名是假,借此让他们参与翰星大会才是真。”

    魏来被人戳穿了算计后,心头一跳,虽然极力让自己表现得足够镇静,但眸中瞳孔忽然的收缩,却依然没有瞒过徐的眼睛。

    这个从见面起便一直神情冷峻的少女在那时嘴角微微上扬,第一次在她脸上展露出了些许笑意。

    “看样子我猜对了。”徐轻声言道,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欣喜。

    魏来一愣,这才知道自己是着了徐的道,被她套出了话,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徐姐姐还是如此聪明伶俐……”

    徐又看了魏来一会,好一会。

    然后她又才言道:“我听说过她。”

    这是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魏来摸不清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出于方才被“算计”的警惕,魏来很谨慎的选择了听徐说下去。

    “砚儿。是你父亲同门好友的女儿。”

    “我见过她,确实是很不错的一个女孩,所以你喜欢她,为了她不愿意接受这份婚约,我也能够理解。”

    “不……”魏来听到这处,下意识的便想要辩驳,但话才出口,却又被徐打断。

    “你不用与我解释,我是归元宫的门徒,所修之道本就需了断红尘,你喜欢谁、在意谁、又或者愿意与谁成亲与我都并没有关系。”

    徐的话锋一转,脸上的神情肃穆了起来:“当年你爹死后,徐萧宁三家都对你不闻不问,你可知为何今日自己却成了香饽饽,三家都想要与你立下婚约?”

    “是因为江浣水?”魏来皱眉应道。

    徐满意的点了点头:“还不算太傻,至少没有色令智昏。”

    魏来苦笑,也不知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一番徐月的夸赞。

    这时徐伸手转动起自己轮椅上的木轮,朝着长廊的前方缓缓行进,魏来见状赶忙上前伸手抓住了轮椅,言道:“我来吧。”

    徐顿了顿,但终究还是没有拒绝魏来的好意,将放在木轮上的双手收了回来,在魏来的推行下再次张嘴言道:“听我爹说,你似乎很不喜欢州牧大人?”

    魏来皱了皱眉头,并未回应此问。

    “我爹这个人就是这样,你爹走后,吕观山接手了乌盘城知县,没到年关也都会来宁霄城拜会州牧大人。我爹就喜拉着吕先生谈天说地,这些事都是吕先生说与我爹听的,我想吕先生应当不会骗人。”

    “徐姐姐想要说什么?”魏来的声音在那时冷了几分。

    “呵呵。”徐却像是没有听出魏来语气中的不悦一般,她轻笑了两声又言道:“吕先生说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但唯独不能在你面前提到州牧大人。”

    “否则你就会

    像刺猬一样,从人畜无害变得咄咄逼人。”

    “这么看来,吕先生可真了解你。”

    魏来的身子一颤,不再言语,只是闷头推动着徐的轮椅,穿行在绵延的长廊,夜色在长廊的深处晕开,仿若无边。

    “宁州将亡,身为三霄军统领的徐萧宁三家都想要在这场乱局中寻到破茧重生的机会。”

    “乌盘龙王登临昭月正神之位已经是大势所趋的事情,宁州但凡有些门路的家族门阀如今都在想办法另谋出路,或举族迁徙或寻另外的庇护之所。”

    “身为宁州实际掌权者的徐萧宁三家自然比这些大族更清楚乌盘龙王成为昭月正神后会给宁州带来什么,我们比谁都更像离开这宁州,但朝廷却不愿我们走。”

    “自从当年楚侯收复茫州之后,宁州之于朝廷便早已不再是镇守疆域的门户,而是威胁皇权的豺狼。于是乎楚侯被召入泰临城,斩于午门外。三霄军被一削再削,当年叱咤整个的北境的雄师,如今只剩半数不到。但朝廷依然不放心,他们想将三霄军困在北境,借那乌盘龙王之手慢慢蚕食掉三霄军以及他们背后的徐萧宁三家。”

    听到这里的魏来一声冷笑:“我爹以往便常说,蛟蛇之害遗祸宁州,当年诸人笑我爹杞人忧天,不识进退,今日祸到临头,恐怕为时晚矣。”

    徐听得出魏来话里的怨愤,她不接此言,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言道:“以如今大燕的局势,三霄军想要撤出宁州,便只有一条路可走扶龙。”

    “袁通年事已高,近几年更是频频卧床,天下都知这位做了足足二十八年太子的皇帝陛下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太子与五皇子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这战火从泰临城一路烧啊烧,终于烧到了宁州。但三霄军再大,徐萧宁三家握有再多宁州的军政,这宁州的主人终究还是那深居州牧府中的老人。徐萧宁三家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想要押宝的人选。可此举关系的不是家族兴衰,而是存亡。所以我们都想要弄明白那位州牧大人究竟在这场夺嫡之争中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比那两位争得死去火来的皇子殿下更重要。”

    “但偏偏州牧大人不说,也不做。徐萧宁三家猜不透,想不明白,所以便只能将这宝压在了你的身上。只要你和三家中某一家绑在了一起,那你意志便足以代表州牧大人的意志,也足以代表宁州的意志。”

    这样的说辞魏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古桐城的纪欢喜、太子的说客阿橙以及眼前的徐,都用或直白或隐晦的方式说出过关于他对于这场夺嫡之争以及那位州牧大人的重要性。

    但魏来却始终无法认同她们的逻辑,他摇了摇头,神情平静的言道:“你们高估了我在江浣水心中的地位。”

    前方在轮椅上的女孩听闻此言,沉默了一会。

    而当她再次发声时,所言之物却让魏来的心头一颤。

    她问道:“你觉得他们都是傻子吗?”

    ……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刁钻的问题。

    无论是徐萧宁三家、亦或者太子与金后,他们能做到这个位置,必然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智慧与胆略,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而他们既然相信魏来足以左右江浣水的决定,并且为此还做出了诸多努力,那显然这样的猜测就并非空穴来风,他们手里一定有什么魏来不曾知晓的情报又或者证据足以证明魏来对于江浣水的价值。

    或许是因为对江浣水本能的抗拒,魏来以往每每有人提及到此事是,都只是本能的抗拒,而今日经由徐提醒,魏来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漏掉了某些极为重要的讯息。

    前方的少女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魏来纷扰的思绪,她伸出手停住了轮椅,然后侧头回眸看向魏来:“我不会做谁的说客,只是想让你知道徐家是你除了州牧大人,在宁霄城你唯一可以信任的存在。”

    不得不说,徐这番话说得极为直白,直白得连正在为之前的思绪而发愣的魏来闻言之后也不免诧异的看了徐一眼。

    且不论徐的话到底是否属实,但如此直白的说出这样的言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位手段拙劣的说客,在游说他人。

    但偏偏转过头的少女看向魏来那平静的目光,却让魏来心底升起的些许古怪又转瞬化为乌有,那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感受,奇怪到你难以去对对方生出半点怀疑。可魏来还是意识到这样的感受并不明智,他并不愿意被心底忽然升起的感受所牵引,故而他低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徐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问,她盯着魏来的双眸,平静应道:“凭我愿意告诉你真相……”

    “也凭徐家并不需要这场扶龙之功。”

    “我师从归元宫,孟悬壶门下,单凭这层关系,大燕朝廷便不敢跟徐家撕破脸皮。”

    魏来皱了皱眉头,归元宫的名字自然是如雷贯耳,那是细细算来应该排得进北境前十的神宗。但

    当初乌盘城赵家的遭遇魏来依然历历在目,赵共白以为自家儿子攀上了无涯书院的高枝,便可高枕无忧,可却在离开乌盘城当日被苍羽卫的总旗罗相武屠了满门,魏来并不认为排名还稍稍落后于无涯书院的归元宫能有这般大的面子,可以在这夺嫡之争的血雨腥风中保住徐家。

    魏来这般表现被徐看在眼里,很快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徐不待魏来发言便再言道:“这样说或许不当,你那位青梅竹马在无涯书院中的地位或许不低,但比起我却差之良远。更何况他们看中是砚儿,至于那个姓赵的小子,只是买一送一的福利罢了。”

    “无涯书院与大燕相去万里不止,这消息传到无涯书院便不知过去了几多岁月,而待到无涯书院再做出应对,期间又有诸多变数,更无从预料。我不一样,你也不用担心我徐家处境。”

    徐的语气平静,但这份平静之中却带着一份绝对得几乎不容置疑的自信。

    魏来暗暗心惊,他大抵了解砚儿被无涯书院看中的契机,是无涯书院中某位长老看上了砚儿的天赋,亲自点名要将之收入门中,这才有了无涯书院亲自派人前来接走砚儿之事,能有这般待遇,砚儿怎么在无涯书院中也能有个亲传弟子的身份。但听徐的语气,似乎对于砚儿的地位极为不屑,这就让魏来不得不去暗想对方到底在那归元宫中又是何等地位。

    “我爹这人虽然平日里咋咋呼呼了一些,但当年与魏先生的交情却并非作假。我过了年关便会回到归元宫,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归来,加上归元宫道法所限,我迟早会斩断红尘诸事。这婚约你且应下,他日真的与朝堂亦或者某些大人物撕破了脸皮,或许这层关系尚且还能保你一命。就当是我爹密布当年对你爹遭遇未有作为的弥补吧。”徐慢悠悠的再说道,然后她不待魏来回应,她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又言道:“还有……”

    “你想要为你那两位红颜知己寻到参加翰星大会的机遇我倒是能够理解,但你的身份摆在那里,这般机遇她们握不握得住我不知晓,但若是被某些人知晓,保不齐她们会成为威胁你的软肋。”

    魏来听到此言脸色猛地一变,之前他还从未想过这一点,如今意识到自己的“价值”,魏来忽的想道自己给予她们的身份反倒会成为她们的催命符。

    “去撤销这份担保吧,徐家会代替你做下这份担保,她们可以如约参加翰星大会。至于名次与际遇就只能看他们自己了。”徐轻声言道,然后再次转动起了自己轮椅的木轮,缓缓向前移动。

    魏来见状也赶忙跟上,在一段并不长的沉吟后又才由衷言道:“谢谢。”

    “只是为了弥补我爹的愧疚罢了。”徐头也不回的言道:“记得明天带聘礼来我府上,定下这事。断了萧宁两家的幻想,也告诉天下人你与徐家的关系。至于你与你那两位同伴的关系,我徐家自会有办法将之澄清,你勿需多想。”

    徐的语气并不强硬,但却带着一股陈述某些事实时特有的平静。

    魏来面露苦笑:“我好像还没有答应这事吧?”

    这时魏来已经推着徐来到了徐府的府门口,徐忽的伸出了手,指向那徐家的府门:“你记得九年前在这府门前,你说过些什么吗?”

    魏来皱了皱眉头,九年前应当是他七岁那年,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徐于此之后,徐便被归元宫长老收回的门徒,常年不在宁霄城中,之后几次来到宁霄城魏来都未有见着对方,再然后,魏守夫妇遇害,魏来也就再也未有来过宁霄城。

    他仔细的思索了一番有关于那一年的记忆,有些摸不准徐到底指的是哪一段事情。

    “九年前你已经给过我答案了。”徐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转过头看向魏来,清澈的双眸中眸中炙热的光芒忽然亮起。

    那光芒刺痛了魏来,某些尘封的记忆忽的涌出,魏来记起了那年风雪之中,他与女孩在徐府门前的约定。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错愕,其实他并未忘怀,只是这样的约定终究太过无稽,尤其是在他爹娘出事之后,魏来几乎便已经将过往的种种抛诸脑后,只将这些事当做无稽的戏言。而此刻方才知有些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一时哑然,呆立在原地,不知当如何回应。

    徐深深的看了一眼此刻缄默的魏来,再次轻声言道:“你不用多想,我迟早了断红尘,这只是我为了当年你肯为我挺身而出的报答恩罢了。”

    “我修因果之道,讲究因果有序,你种了因,我还你果,你受之无愧,我予之心安。”

    魏来难以理解徐所言的因果之道,他沉吟了一小会,决定撇开这个让他恍惚的话题,他盯着徐言道:“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笃定江浣水会为了我做出让步?”

    徐当然察觉到了魏来的逃避,事实上她所修行的法门最善的便是洞察人心,推演万物,但她并未去揭破少年的心思,而是在听闻这个问题后面色一沉,然后幽幽言道:“六年前……”

第八十九章 江浣水,来过了

    “世界的阶级是趋于恒定的。”

    “我们是白龙学馆的学生。”

    “白龙学馆是徐家的产业。”

    “学馆中有贵族子弟,也有像我们这般出身贫贱之人。”

    “事实上贵族子弟中,诸如徐余年、萧蒙萧牧之流这样真正的可造之材,根本不会来白龙学馆学艺,真正的大族自然有自己培养后辈的办法。”

    “白龙学馆中的贵族子弟大都是被大族放弃的弃子,可饶是如此,他们依然享用着白龙学馆中最为重要的资源与最好的教习。而我们想要拥有这些东西,就需要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被学馆的管事看重,升入与纨绔子弟们同一学班。”

    “所有人都告诉我们,我们是贫民、贱民,所以我们要加倍努力,但没有人告诉过我们,为什么我们要比他们付出更多的努力。”

    “因为我们买不起的鹿茸血参,因为我们用不起的铭血丹、铸灵散、大庭丹。”

    “因为我们的家中没有早已为我们备好的各色神纹,因为我们没有为我们指点迷津的名师大能。”

    “所以,即使我们这么努力,也只能与贵族中被淘汰下来的垃圾们勉强并肩……”

    “世界存在得越久,阶级便越是趋于恒定。”

    “贵族们掌握的资源能将一头猪送上翰星榜,而我们即使拥有天赋,也有可能在各色琐事中泯灭众人。”

    “胡乐。”

    “我们得努力,不要做在阴沟里仰望星空的蛆虫,我们要去天上,去触摸星辰!”

    ……

    胡乐将女孩说的这些话都记在了心里

    虽然这些话中有些东西他能懂,而有些东西他并不太懂,但他却都将这些一一记下。

    女孩叫鱼璇儿。

    是整个白龙学馆最为杰出的学生。

    能以寻常人的身份挤入翰星榜前百位,单单这一点便足以说明她的天赋。

    胡乐一直将之当做自己的目标,他想要追上女孩,至少不被她甩得太远。

    最近他运气不错,收集来的翰星榜的情报前前后后卖出去了四五份,这让他足足赚到了二十多两银子,分出去给合伙人半数,自己还能剩下个十余两,这钱他得留着,交给他的婆婆。毕竟翰星大会结束后,他就得跟着贵人们离开宁霄城,摸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于此之前他得给含辛茹苦将自己拉扯大的婆婆留下足够的钱财,免得她一人在这宁霄城受了饥寒。

    按照与贵人们的约定,今日他要去城西的白鹤客栈寻那些贵人们,给他交代一些去往贵人们所在宗门的事项,同时也算将他收做了弟子,从此之后很长一段日子他得跟着那些贵人们在这宁霄城中办事。胡乐很清楚,对方收他入门看重可不是他的修为与天赋,而是他那还算灵光的嘴以及对这宁霄城的熟悉。说到底也只是对方的一时兴起与自己的运气使然,而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胡乐便愈发的珍惜这次机会。

    很快,胡乐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白鹤客栈外,他看了看这座高大奢华的客栈,心里暗暗艳羡这些大人物们的生活,他若是记得无错,淡淡单单是在这白鹤楼住上两三日的房钱,便足以让他买上一包铸灵散,早日让他将灵炎推送至青色品阶,推开第二道神门。这样的感叹在胡乐的脑海中一闪而逝,他不敢耽搁的太久,赶忙在此之后迈步走入了白鹤客栈。

    白龙学馆这几日尚且还在休学期,但一想到了再次与那女孩见面时,自己将自己的境遇告诉女孩时的情形,胡乐的心头便一片火热。

    白鹤客栈是这宁霄城数一数二的客栈,他是萧家的产业,此地是否有盈利并不重要,他更像是萧家为了招呼那些贵客而特意准备的居所,能在这里当差的都自然不是寻常人。哪怕是店里最寻常的小厮,也多少得有些识人之明的眼力劲。此刻客栈的大厅颇为冷清,除了客栈的掌柜与几位坐在一旁打盹的小厮,便只余下一位坐在临近门口的木桌旁低头饮酒的锦衣少年。忽然冲入客栈,穿着麻衣,身形略微臃肿的胡乐,很快便引起了那些小厮们的注意,显然这番打扮的胡乐不会是白鹤客栈需要的客人,而保护客人不受外人侵扰,也是白鹤客栈小厮的职责之一。

    于是乎,一位生得细胳膊细腿,略显干瘦的小厮在胡乐迈步走入这客栈的第一时间便上前伸出了手,拦住了胡乐。

    “白鹤客栈可不是你这样的家伙能来的地方!快些走,莫要惹事!”小厮眯着眼睛言道。

    胡乐自然不会因为小厮的轻视而恼火,在那白龙学馆中他没少因为自己的长相与出身而被那些贵族子弟所戏弄。

    他拱了拱手,态度恭敬的言道:“呵呵,兄弟误会了,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那干瘦的小厮闻言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胡乐,嘴里嘀咕道:“你能在这白鹤客栈里找什么人?”

    看得出这小厮对于胡乐依然报有极高的警惕,但却也不敢就此将胡乐打退,毕竟要是这家伙真的认识这白鹤客栈中的大人物,耽搁了大人物的事情,那对方要是怪罪下来,他可承担不起。报着这样的念头,他虽然依旧不相信胡乐,但嘴里却言道:“你就在这里等着不准乱走,我去通报,说吧,你要见那位大人?”

    胡乐闻言一愣,面有难色。

    那日他本就如以往一般,在城门口招呼着生意,迎面却来了位带着几位年轻人的老者,胡乐见那些年轻后辈们一脸好奇的东张西望,便知这些家伙是外乡人,而在这个时候来到宁霄城,为的是何事,自然勿需多言。胡乐一眼便相中了这一群人外乡人、为参加翰星大会而来、加上他们所着的衣衫价值不菲,胡乐认为这群人理应是自己最理想的目标。他瞅准的时机,与对方交谈,顺道也将自己的情报推销给了那为首的老人。

    对方听了胡乐一同天花乱坠的胡扯之后,拿着胡乐递去的情报却纷纷哄笑开来,直到这时胡乐才知道,他们是外乡人不假,是来参加翰星大会的也不假,只是他们要做的不是博一个好名次,而是选出他们钟意的人收入门中,作为弟子。那老人见胡乐准备的情报极为有趣,修为也勉强过得去,便提出要收他入门,胡乐的排名尚且还在千名之外,能得老人看重自然是欣喜若狂,哪有拒绝老人的道理,当下便连连点头,并与对方约定今日来这白鹤客栈寻他们。可因为当时太过兴奋的缘故,他忘了询问对方名讳,只知道对方是紫云宫派来参与此次翰星大会的门徒。

    故而眼前这小厮的问题让胡乐一时间不知当何以为对,而他这一瞬间的愣神,落在那小厮眼里,俨然便成为了被问住后的窘迫。

    “不认识?那就是想坑蒙撞骗咯?滚滚滚!”小厮不耐烦的嘟囔着,随即还伸出手推攘这胡乐,想要将之推出这客栈。

    “不是……兄台你听我说!”胡乐不愿与对方起了冲突,便一变躲闪着对方伸来的手,嘴里一变着急的想要解释。

    可那小厮显然并不愿意再与胡乐多言半句,他继续推攘着胡乐,胡乐也有些着急,在躲闪间一个不慎,脚底打滑,身子直直的仰面栽倒了下去。

    而不巧的是,这一栽倒恰好便倒在了在这大厅中饮酒的唯一一位客人的木桌上。

    木桌掀翻,放在桌上的酒壶扬起,壶中的酒水倾洒,尽数喷洒在了那锦衣少年的脸上与衣衫上。

    胡乐赶忙站起身子,伸手在那少年的身上一阵轻抚,嘴里连连言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给你擦干净。”

    少年低着头,保持着这一切发生前提杯的动作,没人能够看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那些小厮们也被这番变故所惊吓,呆立在原地。

    胡乐有些慌张的给少年衣衫上的酒渍擦干,又将衣袖扯出,就要为少年擦干脸上的酒水。

    但还未触及到少年的脸庞,少年的手便猛地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胡乐的手腕。胡乐一愣,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少年的手掌,可那看上去比他小上一圈的少年,手上的力道却大得出奇,胡乐的手被他死死钳住,竟然是动弹不得。

    而少年也随即在那时缓缓的抬起头,那张俊俏的脸上却布满了阴桀的煞气,他盯着胡乐言道:“贱民。”

    “你在找死。”

    ……

    “说书先生们最喜欢讲的故事,也是人们最喜欢听的故事。”

    “这些故事中的大多数,都有这样的共通点。”

    “落魄书生或者一文不值的穷小子,或被富家小姐看重或被某位大人物青睐,给了他权势又或者赠与了机缘,然后这个书生或者穷小子,从此以后便一路平步青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看,故事里说得很清楚,一个穷小子想要翻身,要么得有放着贵公子不要的瞎眼富家小姐,要么就得有专挑穷鬼笨蛋传承修为的老爷爷,这两者都需要运气。真正的世界中哪有那么多巧合,而就算你有了这样的运气,哪一天富家小姐亦或者老爷爷不高兴了,随时也都可以一脚把你踢开。”

    “所以,说到底,我们能靠也只有自己,你懂吗?胡乐?”

    ……

    低着头走在街道上的胡乐脑海又没来由的记起了女孩与他说过的话。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宁霄城的街道上热闹繁华,孩童嬉戏、商贩的吆喝、街道两侧酒客的喧哗都不绝于耳,绵绵不止。

    以往的胡乐很喜欢夜里的宁霄城,喜欢这条贯穿了宁霄城东西方向的浔阳街,那样的灯火通明,那样的人生鼎沸,就像是绽放在黑暗中的玫瑰,艳丽、张扬又生机勃勃。

    但现在,胡乐却感觉自己与这份热闹如此格格不入。

    他不小心撞翻了那少年的酒桌,他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是从后来赶来的紫云宫长老口中听闻那个少年姓宋。他的心情很不好,而更不好的是胡乐无心的举动让他的心情更加不好。而比起这些还不幸的是,那少年的地位似乎很高很高,高到在胡乐眼中已经可以算作大人物的紫云宫长老对其都得小心逢迎。所以当胡乐触怒到那少年之后,紫云宫的长老二话不说的便他手下的门徒暴打了胡乐一顿,然后将之赶出了白鹤客栈,至于胡乐满心期望的进入紫云宫的愿望,也随着那老人的怒斥而彻底烟消云散。

    这并不是一件让人能在短时间内坦然接受的事情。

    就好似一双手在背后推着你,把你一路托举到了你所能想象的最高点,你伸出手就要握住山崖的边缘,你就能踏上那山巅。可忽然背后的手松了开来,你开始下坠,坠回你的起点。或许看起来你只是失去了一次登临高处的机会,除开这些你并无任何的损失,可事实上,从从高处坠落的剧痛却足以让许多人从此一蹶不振。

    胡乐感觉到自己周身不断传来一阵阵疼痛,他左肩脱臼,浑身上下都带有淤青,而他即使到了这时,依然恍惚得难以相信这本该是他机缘的事情,怎么转瞬却将他置于了这般窘迫的境地。他的脑袋开始晕眩,双脚发软,对自己的身子仿佛失去了掌控一般,脑袋忽的一歪,身子在那时猛地栽倒在地。

    ……

    “他不会死了吧?”

    “应该不会,我把过脉了,气息虽然紊乱,但还不至于断气。”

    “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不会是行骗被人识破,然后被揍了一顿吧?”

    魏家祖宅中,孙大仁三人围着昏迷的胡乐指指点点。他们今日在宁霄城中逛了足足一日,提着各色家用之物归家的路上却恰好撞见了昏倒在地的胡乐。虽然龙绣与刘青焰对于这个招摇撞骗的小胖子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大家毕竟还算认识,终归不能看着他死在街边,思来想去孙大少爷便将之扶着带回了家中。

    “可这么昏迷着也不是办法,咱们要不去给他抓点药来?”孙大仁提议道。

    但这个办法很快便招来了刘青焰与龙绣的抵制,两个女孩连连摇头,龙绣大声说道:“不行,咱们就这么点钱去了,还要给这骗子花钱?”

    “就是!这些钱可都是阿来哥哥的血汗钱!不能乱花!”刘青焰也连连点头附和龙绣的说法,当然她本能的忽略今日中午她嘴馋之下伙同孙大仁与龙绣拿着这魏来的血汗钱买来烧鸡的事实。

    “那怎么办?报官吗?”孙大仁皱起了眉头,苦恼的问道。

    “要不我们问问阿来哥哥?”刘青焰本真遇事不决问阿来的原则,提出了一个不太靠谱,但却转瞬得到了孙大仁与龙绣认可的主意。

    于是乎刘青焰便去到内院寻找魏来,可这才发现魏来并不在家中,一行三人这才想起魏来昨日答应了那赤霄军的统领要去参加他的家宴,算算时辰,这个时候魏来应该尚且还未脱身。

    “那就报官吧。”没了魏来出谋划策,孙大仁也有些不知当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但毕竟他们最近的手头颇为拮据,报官似乎是最明智的选择。

    咚咚咚!

    可就在这时,院门外却忽的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阿来哥哥!”刘青焰站起身子,第一个快步走出了大厅,去到院门方向。

    她急切的打开院门,满脸笑意的看向门外,嘴里还甜甜唤道:“阿来哥”

    最后一个字眼悬在她的喉咙间未有吐出,门外站着的不是她想象中的少年,而是一位身着蓝色长衫的白发老人。

    刘青焰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老人,但出于对老人的尊敬她还是轻声问道:“老爷爷你找谁啊?”

    老人眯着眼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很是和蔼,像极那个在她家包子铺外买菜包的祖爷爷一般,让刘青焰莫名的便对其生出一股好感。

    “我找魏来,他在吗?”老人问道。

    “阿来哥哥啊?他出去了,估计还得好一会才会回来呢。”刘青焰不疑有他,如实回应道。

    “这么不巧吗?”老人喃喃低语道,脸上的神情在那一瞬似乎有些落寞,但又转瞬恢复了那亲切的笑容:“那我换个时间再来叨扰吧。”

    老人说着,朝着刘青焰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过身子,就要迈步离去。

    或许是老人让刘青焰想起了自己的祖爷爷,又或许只是出于单纯的善意。刘青焰在老人转身走出了数步后,忽的大声言道:“老爷爷找阿来哥哥有什么事吗?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转告给阿来哥哥。”

    老人笑呵呵的转过头:“有些事还是得当面说,才能说得清楚,说得明白。”

    “这样吗?”刘青焰嘟囔道:“那爷爷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到时候转告阿来哥哥,让他上门去寻你,也免得你下次再白跑一趟。”

    老人闻言顿了顿,似乎是在思忖刘青焰所言之法的可行性。数息之后,他缓缓点了点头,慢悠悠的说道:“也好。”

    然后他看向刘青焰,笑道:“那等小阿来回来之后,你就告诉他……”

    “江浣水,来过了。”

第九十章 相见

    “六年前,乌盘龙王……”

    徐?盯着魏来,张开嘴轻声言道。

    “?儿!”但她的声音才刚刚起头,便被人忽的打断。

    一位穿着雪白色锦衣,腰带玉佩的年轻人从长廊的深处迈步走了过来。他的脚步急促,嘴里微微气喘,似乎是一路小跑到此处。

    徐?转过了头,不去看那年轻人。

    魏来隐隐觉得对方有些眼熟明确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讳,只是记得他是与萧白鹤一同到来的那两位年轻人之一,他记得他听坐在他邻座的徐余年说过,那二人便是萧白鹤的两位儿子,萧牧与萧蒙。萧牧年长,眼前之人年纪稍小,那这么说来便是那萧蒙无疑。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有那么一瞬的交汇,魏来对方的眸中瞥见了一股一闪而逝的煞气,而后对方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再去看魏来。

    他直直来到了徐?的跟前,关切的言道:“?儿!我寻你半晌,原来你在这处啊!”

    “我在何处,与你萧少爷有何干系?”徐?却是看也不去看那萧蒙一眼,冷着声音便言道。

    “?儿这是什么话,你我有婚约在身……”萧蒙遭了徐?的冷嘲热讽,却并不放在心上,反倒继续以一副温柔的口吻言道。

    “婚约?”徐?听到这话,嘴角上扬,第一次转头看看向萧蒙:“萧少爷怎么和你的爹一样贵人多忘事呢?几年前你自己说过的话,怎么自己转眼就忘了?”

    “那是我年少无知的一时气话,?儿何必耿耿于怀,我已经认过数次错了,?儿就饶过我这一次吧!”萧蒙赔笑言道。

    魏来当然不知这些年萧蒙在宁霄城中的名声与作风,但若是换作他人,见着萧蒙这般模样定然会被惊掉大牙。萧蒙今年也才堪堪二十出头,便已经排到了翰星榜第三十五位,论天赋修为他比起自己的哥哥,翰星榜榜首萧牧也不遑多让。而与萧牧一心修行不同,萧蒙似乎更喜欢灯红酒绿的红尘俗世,靠着自己那张天生的好皮囊以及身为萧家少公子的身份,萧蒙在这宁霄城中好过的姑娘,下到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上到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谓数不胜数,甚至连一些青楼中的风尘女子都因为一夜欢好自此对这萧蒙念念不忘。

    而放眼整个宁霄城,恐怕也就只有眼前的徐?能让萧蒙如此卑躬屈膝,却依然讨不到半点好脸色。

    “这话恐怕你得去跟我爹说,或者问问我的相公。”徐?慢悠悠的言道,说着还抬起头侧头看了一眼立在自己身旁的魏来,那一刻少女眸中的冰霜忽的散去,看向魏来的眼中柔情满溢。

    瞥见徐?这般神情的萧蒙皱起了眉头,声音也不觉失态似的大了几分:“?儿!他可早有两位妻子!难道你还要与他人共侍一夫吗?”

    “夫君已经答应我了,为我休了那两位妻子。”徐?不急不缓的应道。

    “他今日能为你休了旁人,他日就不能为了他人休了你?”萧蒙大声问道。

    “那是我们的家事,与你何干?”徐?反问道。

    萧蒙顿时语塞,他面色难看的看了看徐?,又看了看一旁的魏来,眸中之前所遮掩的煞气在这一刻尽数涌了上来。

    “他配不上你!”良久之后,萧蒙方才从牙缝中挤出这样一句话。

    魏来并不在乎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谁,他甚至并不愿意参与到这宁霄城的争端中,至于萧蒙这般气急败坏的怒吼在魏来听来更是激不起心中半点波澜。

    但魏来能接受萧蒙的胡言乱语,他身旁的徐?却似乎并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在萧蒙这话出口的瞬间,徐?那俏丽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冰霜。

    她眯起了眼睛,盯着萧蒙,一股夜风不知从何处而起,拂过二人之间,满地的尘埃与落叶被卷起,在二人身前扬起又落下。

    徐?的眉心有一道事物亮起,接着是她的胸前。

    那是两道神门。

    这样的修为,这样的年纪,以她的家世算不得出奇。

    但很快两道神门之中猛地荡漾起了雪白色的光芒,秋夜在那时更凉,甚至有寒意袭来,隐约间似乎白色的事物在夜间飘落,是雪。

    一位穿着白色长裙低着头看不清容貌的女子虚影忽的在徐?的背后浮现,幽冷的气息从女子的身上涌出,将萧蒙包裹。

    萧蒙一个哆嗦,脸色煞白,耳畔却响起了女子宛如呢喃的低沉声音:“徐?的夫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辱骂的。”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如若再犯,萧家就准备接受徐家与归元宫的怒火吧。”

    翰星榜三十五位的萧蒙,就在这排名三百开外的少女的注视下,眸中渐渐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当然不喜欢徐?。

    虽然徐?的容貌姣好,但毕竟天生残疾,萧蒙岂能忍受自己未来的妻子如此被人诟病?

    但现在的情况却有些不一样了,徐?被归元宫的孟悬壶收为了弟子,孟悬壶是什么样的人物,萧蒙说不真切,但至少放眼整个宁州,甚至大燕也不见得能有可以与之抗衡之人。能攀上这样的高枝,徐?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而能被对方看重,那也说明徐?的前途当是何等的惊人。以往有萧牧这个哥哥在前面顶着,萧白鹤对于萧蒙的所作所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大燕的局势变幻莫测,萧家远不是看上去那般风光。联合徐家对于萧家来说也变成了生死攸关的决策,萧蒙不得不收起自己的任性,尝试修复与徐?的关系。

    至于效果……

    萧蒙看着眼前少女唤出的两道神门,以及她背后浮现的纹灵,某些关于徐?的传言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他的心头一颤,终于恍然大悟眼前这个曾经被他看不起的少女,如今已经成长到了他难以企及的地步。

    ……

    走在归家路上的魏来神情有些恍惚,他想着方才在徐府中所见的一切,心底隐隐有些震惊。

    阿橙能以三道神门形成一道完成的神纹便已经足以让人心惊,而徐?只需要两道神门……

    “阿来哥哥。”

    想着这些,魏来推开祖屋的房门,迎面站着的是穿着一身青色长裙的刘青焰。似乎是新买的一副,穿在小青焰的身上很是合身。

    小家伙的目光有些闪躲,唤过一声阿来哥哥后便低下了头。

    魏来知道她在这处应当是在等他,而此刻的神情加上那身新的衣衫,脑子里尚且还想着其他事情的魏来,便本能将小青焰异状归咎于小家伙可能是在因为买了新衣裳又怕魏来责骂而心虚毕竟他们最近手头并不宽裕,而且还欠着阿橙一笔巨款……

    “衣服挺好看的。”都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对于刘青焰这般年纪的女孩来说尤为甚之,魏来可不愿意让她跟着自己那般拮据的生活,他出言夸赞道,想要以此减少小青焰心头的愧疚感。

    但不知是魏来表现出来的诚意有所欠缺,还是对方根本未有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总之刘青焰还是低着脑袋,不敢去看魏来。

    魏来也在这时从之前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他暗觉有些奇怪,但刘青焰却并不在多言,转身便朝着大厅中走去。魏来迈步跟上,心底却暗想莫不是孙大仁那家伙又给他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毕竟这家伙似乎在这方面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一路走来,十个麻烦九个都与他有关。魏来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人下了什么不闯祸就会死的诅咒。

    走入了祖屋的大厅,龙绣与孙大仁一反常态的在那处正襟危坐,将魏来走入二人还极为默契的朝着魏来投来颇为尴尬的僵硬笑容。魏来见此景便知不好,他沉下了脸色,将背上的刀扑通一声放在了桌面上。

    龙绣与孙大仁的身子一阵哆嗦,立在一旁的刘青焰脑袋低得更深。

    魏来的目光在这三人的身上一一扫过,沉声问道:“说吧,你们又做了啥事。”

    三人在同一时间抬头看向魏来,然后伸手指了指房门中的某一处。

    魏来沉眸看去,却见那里躺着一道身影,有些眼熟,好似是那日他们刚刚到宁霄城时卖给他们翰星榜上情报的小胖子。

    “你们打的?”魏来问道。

    三人连连摇头:“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便已经躺在那里了,是我们把他救回来的。”

    魏来闻言神情愈发古怪:“那你们再心虚个什么劲?”

    三人闻言,正要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子却纷纷一震,然后便瞪大了眼珠子盯着魏来的身后。

    魏来察觉到了古怪,他亦在那时转过头看向身后。

    入目的是一双站在门口的灰色布鞋,魏来的目光顺着那布鞋上移,那人穿着蓝色的长衫,一只手中提着药盒,似乎是为了给那昏迷的家伙治病而来。他的身子有些佝偻,露出的手掌上沟壑来回,魏来继续上望。

    很快便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一位老人。

    一位正笑眯眯盯着魏来的老人。

    一位让魏来如受重创,呆立原地的老人……

第九十一章 斩尘

    “让他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应当就可苏醒。”老人缓缓收回了放在胡乐身上的手,转头看向众人。

    孙大仁等人忙不迭的点着头,唯恐怠慢,唯有魏来站在房门口,脸色沉寂的盯着对方,一动不动。

    “药就按这方子上捡,城西的安承药房在宁霄城开了足足六七十年,口碑价格都极为公道,诸位若是不嫌麻烦,可去那里采买。”老人有递来一张写满自己的信纸,笑呵呵的说道。

    孙大仁赶忙伸手接过,嘴里连连应道:“好好好。”

    老人这才伸手提起手中的药盒,站起身子,孙大仁等人见状又连忙让开路来,老人的目光正好在那时越过诸人让开的缝隙落在了门口的魏来身上。他苍老的脸上在那时勾起一抹笑意,迈步走上前去。

    随着他的靠近,门口处少年脸上看似冰冷静默的神情隐约有了些许变化,却又被少年强撑着遮掩了下来。

    老人的双眸眯起,不知是老眼昏花未有看清,还是不愿去点破少年的固执。

    他微微一笑:“我们走走吧。”

    少年的身子在那时一颤,眸中光芒闪动,似有犹豫,似有悸动,但在数息之后,还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

    时近冬日。

    夜风乍寒,细雨绵绵在夜风中忽的落下,滴入魏来的额头,彻骨的寒意随即席卷他的周身。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人。

    六年还是七年。

    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未有见过他了,他还是那般模样,穿着儒衫,头顶木簪,腰身微微佝偻,却又极力挺得笔直。像是一颗立于悬崖上的苍松,任凭风雨,屹立不动;又像打盹的狮子,眯着眼睛,衣袍下裹藏着威严。

    老人感受到了魏来的目光,他亦转头看向魏来。

    魏来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赶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观山……葬在何处?”老人看在眼里,却不点破,而是轻声问道。

    与你何干。

    这样的回应悬在了魏来的嘴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吐出。但不知是想起了徐?说过的话,还是终究不忍心,他最后还是将这样的回答咽了回去:“就葬在爹娘旁边,青山绿水,风水不错。”

    “唔。”老人闻言点了点头,夜风吹过撩起他额前的白发,秋雨绵绵,打在他老旧却又洗得干净的衣衫上。老人的脸上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些落寞,但就像少年试图掩饰自己的心思一般,老人也将那抹一闪而逝的神采遮掩下去。

    在这一点上,这对祖孙,出奇的像。

    “我听说今日你去了徐府,萧白鹤与宁陆远也来了,三家,你选谁?”

    “你觉得我应该选谁?”魏来反问道。

    “萧家手握紫霄军,最为势大,今日似乎通过紫云宫与天阙界也拉上了关系,看样子萧牧或者萧蒙都极有可能被收入天阙界作为门徒。作为北境第一神宗,天阙界与大楚关系密切,而门徒众多遍布天下,萧白鹤若是能支撑到自家儿子学成归来,无论这场夺嫡之争萧家是否押对了宝,只要能活下去,未来六十年,大燕诸多门阀,必有萧家席位。”

    “至于徐家。徐?这孩子也算是因祸得福,能得归元宫孟悬壶的看中,将来成就八门大圣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她对你动了真情,这么些年来,没少让他爹旁敲侧击的在我这里打探你的消息。只是归元宫所行之道与佛门颇有几分相似,讲究忘情斩尘,求无我真我之境。我出生儒门,不善此道,不敢妄做评判。不过你若是选了徐家,他年?儿那孩子能破此道倒还相安无事,可若是她参不破此道,归元宫要行那斩断凡尘之法,你便是首当其冲之人。”

    听到这里的魏来心头一跳,之前他倒是听徐陷阵与徐?都谈及过这所谓的了断红尘,却不从未想过此法严苛残酷到了这般地步。

    “至于宁家嘛……”江浣水却并不去给魏来消化他这番言辞的时间,而是继续不急不缓的言道:“宁陆远是个老好人,说是武夫出身,却更像儒家君子。当然,是伪君子的那种君子。可惜宁陆远的七个儿子都没有继承到他老爹的这份安身立命的本事,六个大儿子从小便你在行伍中与士卒同吃同住,军中威望极大,论起战力,青霄军远胜紫赤二霄。但唯独他那个小儿子,宁川……我看不透彻。”

    魏来的眉头一挑,听闻这话也不由得多看了身旁的老人一眼,显然虽然心底对于老人多有不满,但魏来对于他的眼力却还是极为信服的。能让老人看不透彻家伙,足以让魏来暗暗诧异。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我应该选谁。”魏来压下心底的反应,然后沉声问道。

    雨还在下,绵绵不绝。

    江浣水摇了摇头:“当年你娘要嫁给你爹时,我便与她说过,我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直,一根筋。你嫁给了他,运气好,你们这辈子磕磕绊绊,你制得住他的皮,却制不住他的根。运气不好,他这性子总有一天会惹出泼天大祸,到时……”

    “可你娘的性子,你应该清楚得很,她喜欢问,但从不听别人说。这一点,你和她很想,所以我想,你问的时候心底已经有了答案,我说与不说,都无大碍。”

    魏来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决定撇开这个话题,抬头看向远方的黑暗又言道:“我听说,宁霄城也要开始修建乌盘龙王庙了,对吗?”

    “册封他为昭月正神的旨意已经落下近半年了,既然是统领宁州的神?,宁霄城自然也应该有他的神庙。”老人平静言道。

    在提及乌盘龙王时,魏来从老人的嘴里听不到哪怕半点的情绪波动,那样近乎波澜不惊的平静,那般近乎陈述的语气,让少年心底压抑着某些情绪,在那一刻有了决堤而出的趋势。魏来的头低下,双手紧紧握住,压低了声音,也要紧了牙关:“因为朝廷要,所以,它就会如期被修建对吗?”

    老人瞟了一眼眸中燃起熊熊火焰少年,问道:“你是在为你爹娘愤怒,还是在为这即将死去的宁州愤怒?”

    “这有区别吗?”魏来皱眉反问道。

    “当然有。”

    “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也是一位失败的州牧。”

    “作为外孙又或者宁州的百姓,你都有足够的理由恨我。”

    老人不急不缓的言道,他方才停滞的脚步在那时又再次迈开,慢慢向前。魏来的眉头在眉心拧成了高高的丘壑,但还是在一阵犹豫后跟上了老人的步伐。

    “但作为人,你得知道你存在的意义。”

    “就像剑客要知道自己为何执剑,士卒要明白自己为何而战,无论那样的理由高尚还是低劣,总归要有个理由,这样你才能前行,否则你便只是一具四处游荡的行尸走肉。”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讲这些大道理给我听?”魏来的眉头在那时皱得更深了几分。

    老人微笑的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大概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们这一生便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留给你了。”

    “你好像忘了,就是你这些大道理害死我爹,害死了我娘,也害死了吕观山。”魏来停下了脚步,他忽的抬起头直视着眼前的老人,声音在那时陡然增大,眸中也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仿若要将眼前的老者焚烧殆尽:“当他们用他们的性命去贯彻你教给他们的道理时,你在哪里!?”

    老人在少年的质问下,愣在了原地。

    不知是因为一时间不知当如何回应少年质问,还是只是单纯的诧异于少年忽然变得激昂的态度。

    少年盯着缄默下来的老人,那一刻老人在夜风中被吹动的衣角,被扬起的白发都让老人看起来如此单薄又如此孤独。这似乎触动亦或者刺痛到了少年,他眸中燃起的火焰又熄灭了下来。

    他的声音再次被他压低:“你说得很对,我需要弄明白我为什么愤怒,我也会想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他们。”

    “我会去贯彻我的道,也会去报他们的仇。”

    “但这是我的事情,与州牧大人无关。”

    说完这话,魏来躬下了身子,一只手伸向一处,原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祖屋的门口,而魏来此举也俨然是对老人下了逐客令。

    老人微微一愣,却并未有太多旁人想象中的迟疑,亦或者落寞,他看了魏来一眼,随即朝着魏来拱了拱手,然后便迈步走出了祖屋。

    魏来站在屋内,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神色阴沉。却不知那远去的老者,低着头,迎着夜风与细雨,颤颤巍巍的走着,他的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容,他喃喃自语道:“长大了……”

    ……

    徐府。

    徐?坐在房门前,抬头看着院内。

    夜风更冷,落下的秋雨渐渐有了颜色,那是淡淡的白,洁净的白。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在那时有些恍惚,她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宁州今年的第一场雪。

    它下得很是时候,也很是应景。

    “你说,明天那家伙真的会带着聘礼来徐府吗?”一个粗犷的声音忽的在少女身旁响起。

    徐?侧头看了那人一眼,便又转头看向院内。

    她摇了摇头:“人是会变的,更何况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现在的他想要什么,是个怎样的人我都无从知晓,自然也给不了答案。”

    “难道孟悬壶授予你的春秋推演之法都起不了作用吗?”身旁的人又问道。

    “我没有对他使用此法。”徐?又摇了摇头,然后她抬起头侧头看了身旁之人一眼:“我的斩尘之法尚且未有修成,于此之前,我还是个人。人活于世终归得有些意外与不可预料,我不想这么早就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

    身旁之人听闻此言,顿时沉默了下来。他的神情有些落寞,落寞的深处隐约带着些愧疚。

    “萧家本就出身于紫云宫,而紫云宫的掌教前些日子已经将五皇子收为弟子,如此看来萧家的立场早就有了定数。加上近日关于萧家与天阙界搭上线的传闻,那么他若是想要安身立命,萧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宁陆远为人城府极深,他在夺嫡之争上的态度至今仍让人摸不清,但我以春秋千机之法推演,宁家倒向太子的几率占七成以上,他若是还有想要为他爹娘报仇的心思,那宁家会是不错的选择。”

    “至于我们徐家,早已抽身事外,这场夺嫡之争的胜负于我们来说意义不大,过上几年我斩尘之法大成,徐家或可尽数搬离宁州,他若是无心这场纷争,徐家亦可是一个去处。但若是我斩尘之法出了纰漏,他便会首当其冲被写在归元宫的斩尘录上……这风险他愿不愿意冒,我不清楚。”

    徐?这番话说得不急不缓,身旁之人听完之后,眉头微皱:“似乎你所有推测里,都没有关于你的成分。”

    徐?笑着应道:“因为我希望他所有考量里没有我的存在,否则他迟早会因此付出代价。”

    那人当然听得明白徐?的言外之意,他的声音也在那时低沉了几分:“我或许真的不该将你送到归元宫……”

    徐?愣了愣,然后嘴角露出了苦笑。

    她又转头看了身旁之人一眼:“在你眼中我不过是家族兴衰的筹码。”

    “从萧蒙到归元宫,你何时问过我的感受。”

    那人闻言脸色一变,便急切的要说些什么:“?儿,我……”

    可这话刚刚起头,便被徐?所打断:“爹……你知道修炼斩尘之法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我可以看透一切,任何虚伪的谎言在我的眼里都无所遁形。”

    “我不想再在他的身上施展春秋千机之法,因为我曾在爹的身上使用过,我知道哪怕此时此刻的爹,也依然在暗暗为当初将我送往归元宫,让徐家可以免受如今这夺嫡之争的风暴波及而庆幸。”

    徐陷阵的脸色在变得有些难看,被人道破龌蹉心思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道破之人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的前提下。

    他盯着眼前的少女,盯着她平静的说出这番话的侧脸,莫名的觉得眼前的女孩有些陌生又有些说不出的可怕。

    但少女对这些却犹若未觉,她只是看着院子外渐渐大起来的雪,喃喃自语道。

    “宁州冬天到了。”

第九十二章 你应该懂了吧?

    “世间早有传言,大孽界中的孽灵一旦铸炼为大孽灵,可洞开神门,甚至凝练出完整的神纹,唤出纹灵。”

    “神纹者,道之显化,纹灵者,道之具象。”

    “天地生而有灵者方可得起造化,诸如剑灵刀魂后天成其灵者,皆难有此番机缘。”

    “故孽灵之灵应乃先天之灵,其法又于拘灵遣鬼之法颇为相似,所唤之孽灵,既无实体,又可死而复生。”

    “故大胆揣测,所谓大孽界,实则与鬼修之法异曲同工。”

    “后世观我此言,大抵会觉笔者大胆妄言,诽谤神宗。”

    “但诸君可观《大楚志》,其中有记大楚新立七十三年,南疆曾有鬼修侵入我北境,诸多鬼修之中有一号为黄泉大圣之人,修为强悍,可御使万数阴兵,其中便有可幻化神纹者。此人一人便曾屠戮北境七处神宗,且所过之处阴魂皆被其炼化为养料亦或者阴兵。后被天阙界长老所屠,此后约莫六十年光景之后,大孽界功法横空出世。”

    “有关黄泉大圣所修行的鬼道功法今世记载浅薄,但如若细观其中记载,便不难发现其施展法门与《大孽界》多有相似之处。”

    “再者言,所谓鬼修之道,其中半数皆有拘灵遣鬼之法缩影。但北境却将鬼修之道列为邪魔外道,但笔者以为,北境术法正邪之分皆起天阙界与大楚朝廷,鬼修之法中,亦有超度亡灵,阴魂聚魄等法门,南疆更有召集亡魂供其栖息安睡之圣地,将鬼修尽数归于邪魔外道未免有失妥当。”

    “况且天阙界监守自盗,此番种种或另有隐情,或笔者妄言,皆犹未可知。”

    ……

    送走江浣水的魏来无心睡眠,他回到了书房再次翻看起那些关于拘灵遣鬼之法的古籍。

    其中最让他感兴趣的便是那本名为《大孽界浮想与拘灵遣鬼衍变》的书籍,此书与其余诸多书本不同,书中内容皆是抄写而来,书中用词酌句相对随意,像笔记心得胜过著书立传。而书中所言之物更是到了胆大妄为的地步,魏来很难想象这书中所言之物若是流传于世间,那著书者恐怕会遭到天阙界与大楚的联和追剿,下场当是如何凄惨那就更是不必言说了。

    魏来想着这些,心底暗暗好奇,自己的老爹当年到底是如何寻到这样一本“**”的。他暗暗翻动书页,想要看看能写出这般妄言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却见那书的扉页处,笔走龙蛇的书名下,有一行小字魏守著。

    魏来的双眸一凝,随即嘴角露出了苦笑,看样子也只有他那不着调的老爹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魏来握着书本的手微微用力,眸中的烛火摇曳,仿佛间穿越了厚重的时光了来到多年前的某个深夜,他瞥见一位读书人,借着烛火,在案台上奋笔疾书,他而后愁眉紧锁,时而笑颜舒展……

    书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当年读书人一笔一划下,勾勒出的温度。

    魏来的忽的想道,或许这满满当当的书房中还能有其他的那个读书人留下的手札。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再也遏制不住,侧眸看向屋中,佝下身子便开始翻找。

    《南疆杂记》、《恩师言录》、《礼记注解》、《斩尘浮想》……

    诸多那个读书人留下的手札一本接着一本的被魏来从书堆中寻出,很快便在书桌上堆积了厚厚一叠。

    ……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

    胡乐便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周围陌生的陈设,心头正一片迷糊,却听身旁传来一震震耳欲聋的鼾声,他寻声看去,却见一位膀大腰圆的年轻人正坐在不远处的木桌旁,以手撑着腮帮子,正不住的发出沉沉鼾声。

    胡乐觉得对方有些眼熟,皱着眉头思虑了一会,还不待他理清思绪,屋外却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喂!吃饭了!”那门外之人如此言道,语调颇有些不耐烦的味道。

    孙大仁一个激灵,从那无边春色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他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水渍,正要应和门外之人,可无意间的转头正好对上了从床榻上坐起的胡乐的目光。

    在一番并不算麻烦的解释之后,胡乐大概明白了昨日他昏迷之后发生的种种,胡乐也记起了孙大仁等人,在于诸人吃过早饭之后,一心想着回家与自己婆婆报个平安的胡乐也不顾诸人的挽留辞别了众人,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这家伙可不止一次朝着孙大仁等人道谢,闹得孙大仁等人有些不好意思。

    待到胡乐离去后, 魏来看向孙大仁等人,诸人暗以为魏来还在想为昨日他们私自请江浣水入府之事而生气,一个个下意识的便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魏来的目光。

    “昨日你们去何处了?”就在诸人暗觉难熬之时,魏来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孙大仁如蒙大赦,赶忙抬起头言道:“昨日龙绣听说城西有一铁匠铺,那铁匠手艺了得,便想让他试试能否将她那把绣剑打理好,以备翰星大会所用。”

    魏来闻言暗暗点头,龙绣可以说是孙大仁几人之中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修为不够,便想要依仗那天罡神剑,虽然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味道,但总好过如孙大仁与刘青焰一般整日无所事事。

    “那你们寻到法门了吗?”魏来又问道。

    “那铁匠也无可奈何,似乎龙绣剑上的锈迹还极为麻烦,不是寻常手段便可解决的。”孙大仁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

    “嗯。”魏来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孙大仁见状心头愈发的心虚,他咬了咬牙,正要再说些什么,以为昨日发生的一切做出辩解,可话还未有来得及出口,魏来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既然没有办法,那今日就跟我走吧。”

    “嗯?去哪里?”孙大仁疑惑问道,而龙绣与刘青焰也在同一时间朝着魏来递来了询问的目光。

    魏来转眸看了三人一眼,淡淡一笑,只吐出了两个字眼:“修行。”

    ……

    白马学馆前。

    徐?看向身旁的魏来,神情有些古怪:“所以,聘礼呢?”

    魏来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我没有准备聘礼。”

    伸手扶着自家姐姐轮椅的徐余年眉头抽动,心底暗暗思索着上一个忤逆他阿姐意思的家伙到底落得怎样的下场。放眼整个宁霄城,就是宁川那个妖孽在自己阿姐的面前也得低头俯首,可眼前这家伙却是没有丝毫这方面的自觉。没有自觉也就算了,若是真的不喜欢他的阿姐,那便直言,他阿姐虽然有时候霸道了一些,但还远不至于不近人情,至少不会因此而真的对魏来动手。

    可这家伙倒好,今日一大早便带着他的“妻子们”来到徐府前,先是让徐?作为担保,将那两位女子送入翰星大会,同时也纠正了之前言说二人是自己妻子的言行。这倒也罢了,之后又让徐?领着他们来到了白龙学馆。作为徐家在这宁霄城中最重要的产业,白龙学馆名声在外,虽然它并非诸如无涯书院亦或者青冥学宫这般的宗门,只是大多数人启蒙修行之所,但其配备的教习、丹药亦或者各种修行所需的器具都是上乘中的上乘,至少整个大燕,除了天子脚下的泰临城,你很难再寻到如白马学馆这样的地方。

    当然正因为白马学馆的不凡,寻常人想要进入白马学馆绝非易事。

    除开对于学生修为天资的要求外,最大的障碍还是哪怕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也依然算得不菲的学资。

    而就算进了白马学馆,学馆中的各种修行所需的器具也并非全部对学员开放,其中的三六九等依然需要不同数量的学资以作分划。而依靠着徐?的面子,孙大仁三人直接破例进入了白马学馆的最高等级的学班,这样一笔钱财真正算起来,足以让人惊掉大牙。而魏来依靠着徐?免去了这些学资也就罢了,可到了所有事情都做完以后,魏来却说他没有准备聘礼,这不就是在明说他在利用徐?,然后始乱终弃吗?

    徐余年暗暗想着,这家伙胆大包天,待会恐怕得被徐?好生料理,念及此处他暗暗得意,心道那日在翰星榜前,狼狈落败之仇,今日终归得报。

    “我来吧。”正等着看魏来被徐?收拾的好戏的徐余年忽的听闻魏来如此言道,然后对方便伸手扶住了徐?轮椅的背后,将徐余年挤到了一侧。

    “我陪徐姐姐走走。”徐余年正要发怒,可魏来却又言道。观那自顾自的架势,似乎丝毫没有得到徐余年应允的意思。

    “你!”徐余年伸手指着魏来,便要说些什么。

    “好。”可话未出口,自家阿姐的声音便在那时响起:“余年,你先回去吧,这里有魏公子。”

    徐余年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他的心底疑惑于到了这时自家阿姐还依然平静的态度,但却不敢多问,只能在愤恨的瞪了魏来一眼后,拂袖而去。

    ……

    “徐家你不选。那你选萧家还是宁家呢?”

    推着徐?走在人潮涌动的正阳街上,周围的百姓大都会下意识的朝着二人投来目光,无论是徐家的大小姐,还是魏来这位渐渐在宁霄城中有了些名声的州牧外孙都是足以引起这些寻常百姓注意的存在。但好在二人似乎对于这番际遇都已习以为常,并不将那些或明或暗投注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放在心上。

    “为什么一定要选?”魏来面对徐?的问题,皱了皱眉头,反问道。

    徐?大概没有想到魏来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女孩在那时一愣,随即抿嘴一笑。

    “这多年过去,你还是没变。”

    魏来闻言却也是一愣,他疑惑道:“什么意思?”

    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仰起头看了眉头微皱的少年一眼,然后嘴里轻飘飘的吐出了两个字眼:“天真。”

    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沉眸看着前方人来人往的街道,轻声自语道:“我听说你跟那个叫阿橙的姑娘走得很近,那你就应该知道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将太子遣往宁州。”

    魏来闻言,不动声色的说道:“确实知晓此事,但……”

    “我没见过那位皇帝陛下,也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有坊间传闻的那般不堪。他或许真的专宠金后,以至于外戚把持朝政,也或许真的猜忌多疑,以至于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但我觉得他应当没有蠢到看不出自家的儿子们在为什么争得你死我活。”魏来的话才说道一半便被徐?所打断,少女的语调平静,却又带着一股让人难以生出半点质疑的从容。

    “那既然那位皇帝陛下知道这一切,却仍然将太子派遣到宁州,这其中的用意就很值得玩味了。”

    “陛下的心底若是有了人选,那此刻要做的应当是打压一方,抬高一方,以防他百年之后,这场夺嫡之战最后演变为大燕的内战。如若陛下心底尚且未有定数,那就应当考核二人,或授予官职下放,或委以重任试探。且这二者都得一视同仁,拿捏分寸,免得激起一方猜忌不满,使朝局动荡。”

    “但陛下却偏偏只将太子外派,而外派之地还是如此敏感的宁州,所思所想无非二字。”

    “哪二字?”魏来皱眉问道。

    “平衡。”徐?却吐出了两个让魏来有些莫名其妙的字眼。但好在眼前的少女并无卖关子的恶习,她紧接着便继续说道。

    “很显然那位皇帝陛下似乎很愿意看到这场夺嫡之争的战火烧得再旺一些,也愿意看到这战火从泰临城烧到宁州。”

    魏来愈发的迷糊,他暗觉徐?所言之物多有矛盾之处:“这么做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天下都知道五皇子虽无太子之名,却又金后在其后撑腰,朝野上下几乎都看好五皇子能取得这场夺嫡之争的胜利。而太子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宁州,抓住了宁州,太子才有与金后相争的本钱。太子受皇命亲至宁州,那便是陛下有意将宁州送入太子手中,当然,到最后这宁州太子能拿下多少还得看太子自己的本事。”

    “不过陛下既然这么做了,那就代表陛下希望太子能够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对抗金后。可同样宁州虽然是大燕不可忽视的力量,但今后十余年宁州会变做什么样,你我都很清楚,陛下既希望太子拥有足够对抗金后的力量,可同时也并不愿意这股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超出他的控制。”

    说到这这处,徐?停了下来,她再次抬头看向身后的魏来,嘴角微微上扬,似有笑意。

    “你的意思是,陛下只是想平衡二者,而并非希望他们中有人胜出?”魏来若有所悟的低语道。

    徐?在那时展颜一笑:“还不算太笨。”

    魏来苦笑,随即又问道:“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天下人都觉得陛下年纪已经足够大了,也到了快驾鹤西去的时候,但陛下自己却并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依然想要用自己的帝王之术平衡这大燕的各方势力,以此坐稳自己的皇位。”

    徐?微笑说道:“可无论他的身子能支撑多久,在他未死之前,这天下终究还是他的天下,那天下人就得顺着他的意思。五皇子要跟太子斗,不仅仅因为他们要夺嫡,要争那下一任大燕之主,更因为现在的大燕之主要他们斗。有一天他们中的某一位斗不动了,那另一位皇子又会被抬到桌面上,直到其中某一位斗败所有人,又或者陛下真的西去。”

    关于这朝堂之争魏来还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说法,他不禁在那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愕然,但细想之后却又暗觉徐?的说法颇有道理,而这样的道理深处,却又裹挟着一抹让人心底发颤的寒意。

    “皇子之争,只是这帝王之术的缩影,皇子要斗,臣子亦要斗,宁州同样要斗。”

    “每个人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徐家、萧家、宁家,可以为自己谋划后路,也可以暂时待价而沽,但最后却一定要有自己的站队。否则大势之下,摇摆不定之人必定最先被双方一同啃食。”

    “而你,是州牧的外孙,唯一的外孙。”

    “你承认这一点也好,不承认也罢,在外人看来,在皇子与陛下看来,这就是事实,你不做选择,他们便会替你做选择。”

    “这样说,你应该懂了吧?”

    ……

    魏来听闻此言,低着头沉默了一会,似乎是被少女此番言论所震惊。

    少女也并未打扰魏来,她仰头安静的盯着对方,她能理解对方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这些,毕竟朝廷上的门道城府远比世人想象中要复杂与盘根错节。她所言之物也不见得尽是确凿之事,其中依然有诸多需要推敲的地方。但至少多听听这些,对于魏来以后的路会有好处,而这也是她能为他做的并不多的事情之一。

    可就在少女想着这些的时候,那少年却忽的眉头舒展,他笑呵呵的看着女孩:“徐姐姐说的天真,原来是指这个啊。”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徐?皱起了眉头,她并不喜欢在如此严肃的话题里,少年却忽然轻挑起来的态度。因为这样的轻挑在某一天可能会要了这个在大燕权力漩涡中摸爬滚打的少年的性命。

    “当然对。”魏来似乎看出了徐?的不悦,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并未收敛,而是在那时伸手指了指街道上来来往往穿梭不息的人群。

    “我爹说过,削民力,衡八方,而平天下,此乃帝王之道。而正真的圣贤之道是兴百姓,而盛天下。”

    “我爹不屑朝堂之争,为他的道而死,这六年来,世人笑他痴傻者数不胜数,做儿子的报不了杀父之仇,也证不了他的圣贤之道,但终归不能与那些被他所鄙夷的家伙同流合污,也不能入那他至死都看不上眼的旁人嘴里的‘正道’中去吧?”

    “毕竟做儿子,再没本事,也不能去打老子的脸,徐姐姐,这样说,你应该懂了吧?”

    徐?闻言一愣,她仰头看向少年,却见那时,那少年嘴角上扬,眸中光彩熠熠。

    恍惚间,就好像当年那个被人嗤笑的书生,又站在了她的背后……

第九十三章 杀死那些墨水

    “徐姐姐,这样说,你应该懂了吧?”魏来低声问道。

    徐?有些发愣,她低声自语道:“难道后辈就只能活在父辈的志向与诉求之下吗?”

    “对错。”

    背后推着她的少年轻声言道,徐?并没有完全明了这两个字眼的意思,魏来的声音就再次响起:“子承父志,是规矩,是非对错,是道理。”

    “我爹说 ,当旁人告诉你的规矩与你悉心想来的道理矛盾时……”

    “跟着道理走,总是没错的。”

    “毕竟天大地大,道理最大。”

    徐?闻言,那双美目忽的眯起:“你爹似乎跟你说过很多东西。”

    “我娘的脾气暴得很,这些话他只敢跟我说。”魏来耸了耸肩膀,神情无奈的应道。

    “真好。”徐?轻声低语了一句,意味不明。

    而说完这话她再次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挂着“徐府”牌匾的巍峨府门已然出现在了眼前。

    “要不要进去见见我爹,你拒绝了他老人家许下的婚约,怎么也该对他有个说法吧?”徐?收起了脸上在那一瞬间漫起又散去的恍惚,然后又恢复了那气定神闲的淡然模样,她转头看向魏来,如此言道。

    话音方落,不待魏来回应,徐?的嘴角又忽的上扬,目光越过魏来,看向少年的身后,话锋一转:“还是说你要急着遇见那位已经偷偷来了宁霄城的大人?”

    魏来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里一位身着橙色长衫的少女正静默而立。

    魏来对于女子的存在并不感动任何的意外,他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徐?:“前日我被自称天阙界弟子的家伙们围困,幸得徐统领出面方才免去我被他们掳走的厄运,说徐统领与我有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这份恩情我记下了,但徐统领,我不喜欢。”

    “所以,徐姐姐就代我向徐统领表达歉意吧。”

    平心而论,当着女儿如此评论她的父亲算得上是一件极为失态的事情,更何况那为父亲还是曾是魏来的半个“救命恩人”。这样的说辞放在平日里大抵会被人扣上一个狼心狗肺的帽子,但偏偏身为徐陷阵女儿的徐?对于魏来此言却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愤怒,她的脸上反倒充斥着某种瞥见有趣之物后而升起的好奇,她挑眉说道:“这样说自己的岳父大人,不好吧?”

    魏来觉得自己已经表明了立场,不会接受徐、宁、萧三家中任何一族的婚约,可徐?到了这时依然拿着这样的称呼在调侃魏来,魏来摸不清她的心思,但也不好逐字逐句的去纠正。他也就暂且压下了心底的奇怪感受,沉着心神继续言道:“哪怕是将徐姐姐许配给我,我也明白以徐家的处境,并不在意这件事情本身能给徐家带来的好处。更多的似乎只是为了满足徐姐姐的心意,对吗?”

    徐?听到这里身子微微一颤,脑袋似乎低下了些许,她的瞳孔收缩,放在膝上的双手抓紧了衣衫。那是女子被人戳穿了某些羞于启齿的心思时的慌乱,在这一点上,哪怕是徐?,似乎也难以免俗。

    “其实昨天之前,我依然并不理解为什么徐姐姐会对当年儿时的戏言看得如此之重。”魏来看得出此刻徐?的异状,但他并不点破,只接着说道:“或许是我以己度人,徐姐姐的执着着实让我受宠若惊,又暗觉诧异,甚至一度还生出过怀疑。”

    “但昨日我闲来无事在祖屋的书房中翻看父亲留下的遗物时,无意间寻到了一本父亲评述归元宫斩尘之法的手札。”

    “我爹所言之物大都是浮于表象的猜测,我爹为人谨慎,想来没有七成的把握,有些东西应当是不会随意写入手札之中,也正是看过了这些,我方才明白徐姐姐的处境……”

    说道这处的魏来顿了顿,他沉吟了一会,方才寻到相对合适的措辞:“总之,如果可以我并不愿意让自己与可以将女儿送入归元宫,修行斩尘之法的家伙共处一室。”

    斩尘之法。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眼,就像是一根利针刺入了徐?的心脏。她的身子极为明显的一颤,低着的头不曾抬起,只是低语道:“世间事岂能尽如人意。”

    “人间走一遭,为的不就是要将世事变作如意?”魏来应道。

    “谈何容易。”徐?苦笑,说着她又看了一眼已经在魏来身后等候了许久的橙衣少女,“你说得再好,最后还不是得做出你自己的选择,只是这选择不落在我们三族而已。”

    魏来知她话中之意,他同样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橙衣少女,并不多做解释,只是笑道:“我要做的,和你想的不一样。”

    徐?依然低着头:“你不一样,可世人一样,清水着墨,终被墨染。”

    魏来不语,而此刻那徐府门前的甲士们也发现了自家大小姐的到来,当下那数位侍卫便快步上前,来到了徐?的跟前。

    甲士们在朝着徐?行过一礼,又得到徐?点头首肯之后,便纷纷伸出手抬起了徐?轮椅,走向徐府的台阶之上。魏来仰头看着这番景象,直到徐?被稳稳当当的放在了徐府的台阶之上,徐?回眸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随即便在那些甲士的簇拥下,转动着自己轮椅的木轮,缓缓走向徐府幽深的府门深处。

    “那我就杀死那些墨水。”

    “希望徐姐姐也有这样的觉悟。”

    少年在少女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帘之后,喃喃自语道。

    说罢这话,他转过了身子,那位橙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后,在他转身之时朝着他淡淡的点了点头。

    “太子已经在明玉楼等候公子多时了。”橙衣少女轻声言道。

    少年侧头看了橙衣女子那如笔墨侵染所勾勒出的绝世容颜,心底却想着乌盘城中遭遇,古桐城里侯爷,想着陆五与鹿婷,不觉间他的双拳紧紧握住:“那就劳烦姑娘带路了。”

    阿橙再次颔首,随即便转身迈步引路。

    当然,她无法知晓的是,那少年的心里尚且还有未有吐出的另外半句话。

    “让我去看看,那个叫袁袖春的家伙,头顶配不配带上大燕共主的王冠。”

第九十四章 重逢

    胡素白今年已经年过七十了。

    七十载春秋,让这位老人几乎见证了大燕的兴衰变化。

    当然,她所见的一切终究只是这诺大天地中的一隅,但这也足够让她感受到某些变化大燕新立时,茫州失陷,宁州以门户立于大燕疆域之上,与鬼戎、齐楚的冲突不断,宁州边塞常常的是烽火不息,胡素白的丈夫便是当年驻守鬼戎边防之地的士卒。在她与之成婚的第三个年头,一天夜里,她家的房门被人叩开,腰牌、衣冠、以及一代还算沉甸甸的银子被塞入了她的怀中。

    她的丈夫死了。

    在这并不太平的世道中,身为军人的妻子,对于这样的故事,胡素白听过不少,也为此给出过一些长吁短叹。而当这一切真的发生在她的身上,当对方将那些东西真的递入她的手中时,她方才明白天塌地陷之下,旁人的安慰与劝解都只是毫无重要的怜悯,只有依靠着自己才能走出这样的困境。

    胡素白抱着那丈夫遗留的衣冠哭了一夜,第二日便红肿着眼睛为他办理了后世。

    自成婚以来,边境的战局便愈发的紧张,丈夫少有归家,胡素白也未有来得及为他生下子嗣,反倒对方给她留下一对年迈的父母。

    胡素白的父辈犯过一些事,以至于她与母亲在父亲被问斩之后,也难逃厄运,被贬入了奴籍。

    胡素白的丈夫与婆家并不嫌弃胡素白的出身,胡素白这人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也知这知恩图报的道理,丈夫死后胡素白没有想着改嫁,靠着省吃俭用,以及自己在别人府上做些零工,硬是支撑着这个因为独子战死而支离破碎的家庭,继续向前行驶。

    如今那两位老人早已驾鹤西去,胡素白也从妇人熬成了老妪。

    现在的她身子骨与精神头都大不如以前,很多时候独自做上一碗清面都足以让她耗去大半精力,更不提出去哪里做上些可以赚来钱财的伙计了。

    胡素白的命当然不算好,但好在也并不太差。

    约莫十八年前,在某个雨夜,正好做完一天的伙计归家的胡素白在暴雨滂沱的路边捡到了一个尚且在襁褓中的婴儿。那时,那孩子已经淋了许久的雨,眼看着是活不下去了。胡素白没有多想,便将还在带回了家中好生照顾,中间有些麻烦,但最后那孩子竟然奇迹般的挺了过来。

    不过这样的结果却也让胡素白忧喜参半,毕竟那时的胡素白已经年过半百,她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照顾要眼前这个婴儿。但在询问过左右邻里,并无任何人愿意收养这孩童之后,胡素白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将这孩子抚养长大。

    为此她还为他取了个她自认为很好的名字胡乐。

    毕竟人这一生,在她看来,快快乐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

    之后的日子虽然辛苦了些,但祖孙相依为命苦中有甜。胡乐亦很是聪慧,在八岁那年甚至表现出了不俗的修行天赋,胡素白闷头想了足足三日,最后一咬牙挖开了床榻下地面,从里面将当年她丈夫性命换来的银两拿了出来,将胡乐送入了白马学馆。

    那点钱财当然并不能支撑胡乐从八岁到如今这十年来的学资,但好在胡乐那孩子懂事得很,从十一岁开始便时不时做些伙计,亦或者在外寻到某些门路,总能在家里最需要的时候带回钱财。胡素白也曾怀疑过胡乐在外入了歧途,做了什么对不起良心的勾当,但在对方的多次保证下,才渐渐放下心来。

    可就在昨日,平日里最晚亥时便会归家的胡乐,昨日却整整一宿未有归家。胡素白一夜未眠,一整晚都站在房门口等着胡乐的归来,可她终究没有等到。她没有办法,只是记得胡乐说过昨日他要去白鹤客栈见一位大人物,若是一切顺利,他便会成为紫云宫的门徒。

    老妇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也听闻过紫云宫的大名,自然没有理由去阻拦自己的孙儿。只是一日不待其归来,心中的担忧终究再也无法遏制,一大早便独自一人颤颤巍巍的杵着拐杖前往白鹤客栈。

    ……

    传说倒退三十年,这宁霄城可不是眼前这幅模样。

    宁霄城的重新规划与建设发生在三十年前,那时江浣水已经在宁州做了足足十年的州牧,三霄军的建立与边境的渐渐稳固,让这位州牧大人在那时终于腾出了手来料理宁州的内政,而扩建宁霄城便是他治理宁州内政的第一步。这其中的诸多原因与考量难以细表,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宁霄城渐渐变作了今日的模样。

    西城充斥着商贩集市,东城是州牧府以及驻扎此间的军伍以及各方政府官员所处之地,南北两城是百姓的居所,但不知是有心之人特意操纵还是物以类聚的结果,演变到了今日,北城区大抵都是诸如胡素白这般的平常百姓,而南边更多的却聚集着富人们以及那些寻常百姓看上一眼便难觉头皮发麻的酒楼饭庄。

    其中最负盛名就应当是那条名为宁安的长街。

    随着阿橙走入宁安街,一股醉人的酒香味便从那街头渗出,飘荡在整个街区,哪怕只是远远的嗅上一口,便觉浑身酥麻,如至仙境。

    街道两侧的楼台之中随处可见举杯豪饮的锦衣男子,亦不乏帛缕轻纱的妙龄女子在媚眼娇笑。这里仿佛与街道外是两个世界,外面是推推攘攘的红尘俗世,而这里是只有风月的人间仙境。当然,在这样的仙境中,你得准备好数量足够的钱财方才能真正融入,不然就会如……

    “滚!这里是你能待的地方吗!?”就如此刻不远处某座红砖绿瓦砌成的楼台之中忽的响起的怒吼。

    一道身影被人从那店门中狠狠的推攘了出来,那是位妇人年纪似乎颇大,在这样的推攘着,身形一个趔趄便栽倒在地,她手中所握的拐杖随即一阵滚动,恰恰落在了魏来的脚边方才停滞。

    魏来皱了皱眉头,但还不待他有所表示身旁的少女便淡淡言道:“宁安街聚集了整个宁霄城大半的有钱人,在这里你若是得了哪位大人物的欢心,赏下些钱财也罢,与你一份营生也好,都是机缘,乞儿盗贼都最喜此地,多的是来此碰运气的家伙。”

    “也是因为如此,要在这些店面内做小厮伙计,月钱自然不少,但也得认得这些个惯犯,不可让他们惊扰到客人。”

    魏来闻言,侧眸看了阿橙一眼。他大概也听明白了这少女的言外之意,但却没有如她所愿,在低头看着脚下那根拐杖沉默了数息之后,魏来还是佝下了身子,伸手将那根拐杖从地上拿了起来,然后在阿橙眉头微皱的注视下迈步走到了那倒地的老妇人身前,将之扶起。

    “谢谢公子……”妇人的年纪很大,从魏来手中接过拐杖后,杵杖于原地站了足足数息的光景方才缓过劲来朝着魏来道谢。而那店门中方才推攘妇人的小厮们见魏来到来,虽并不认识对方,但为了免去可能冲撞到某位世家公子的可能,那些小厮们纷纷收起了继续辱骂妇人的心思,退回店门中。

    “婆婆没事就好,这里不是婆婆该待的地方,还是莫要久留,快些离去吧。”魏来笑道,伸手将两枚铜板塞入了妇人手中,随即便要转身离去。

    一旁皱眉的阿橙见魏来并无与妇人多做纠缠的意思,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她本以为以魏来在乌盘城做出那些事情的性子来看,魏来保不齐会不会一时善心大发非得为这妇人讨个公道。

    阿橙不是冷血,但却知如今大燕的世道,有的是流离失所之人,也有的是无处鸣怨之人,魏来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事,更何况不了解眼前之事的情形,只凭一眼便料定孰是孰非未免太过莽撞与自以为是。而魏来虽然给了老人些许钱财,但并无插手双方争斗的心思,单单这一点看来,魏来比起之前在乌盘城所见已经成熟许多。

    这样想着阿橙稍稍心安,可那老妇人却在那时伸出手拽住了魏来的衣袖,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魏来面前:“公子,我不要钱,求公子帮我做主!帮我做主!”

    阿橙方才舒展的眉头随即皱起,而魏来同样未有料到老妇人的这番举动,但饶是如此魏来还是再次伸手将妇人扶起,态度和蔼的言道:“老婆婆有什么麻烦说来即可,若是其中真有冤屈,小子愿意陪老婆婆走上一趟官府。”

    老妇人显然有些惊慌,她听闻魏来这话,又大大的喘了几口粗气方才从之前的慌乱中缓过劲来,然后她抬头看向魏来,声音有些颤抖的言道:“老身有一孙子,昨日言说要来这白鹤客栈寻一贵人,然后便……”

    “吵吵嚷嚷!难道你们北境的人都是如此不识礼数之人吗?”

    可就在这时,一道不耐烦地声音从店门中传来,魏来转头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那时满脸煞气的从店门中走了出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282/ 第一时间欣赏吞海最新章节! 作者:他曾是少年所写的《吞海》为转载作品,吞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吞海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吞海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吞海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吞海介绍:
大妖降世,卷风云万里,遍野尸横无归人。 痴儿怨女,叹红尘滚滚,牵马负刀不回头。 圣人云端坐,邪灵白日行。 魏来自卑微而来,踏黄泉碧落,吞无边苦海,只为证——天道已死!人道当兴!书友群:785794441欢迎加入吞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吞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吞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