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雇佣协议
我表示不知门下的走道里有什么,我表示我不想送命。
拉米亚说:“我和你一起下去。”
我问乏加她们怎么办。
拉米亚说:“她们留在尤涅里很安全,反坦克炮都未必能穿透这铁门。”
我认为这决定很英明,当先走出舱门,拉米亚说:“笨蛋。”
我瞪着她,无声地抗议这突如其来,毫无理由的责骂。拉米亚说:“你挂着六柄枪去做什么呀?把其余五柄留在舱里,真是的。”
好像很有道理,不过这是她的错,是她让我习惯于服从命令,从而忘记了思考。
乏加在我和拉米亚手里塞了件东西,那是个小黑球。乏加说:“这是耳机,请带上,方便我与你们联络。”
我说:“乏加牌耳机吗?”乏加并没有笑,我讨了个没趣。
拉米亚苦笑道:“你该早些把这好东西给我们。”
乏加点点头,正常的那只眼睛看了我一眼,我不知她有何深意,但却觉得她智慧深湛。
拉米亚通过腕表,查知这附近并没有恶魔,下方也应该并无强盗,否则车库里不会如此干净。
行走过程中,我问:“这么说,如果把车开回去,酬劳很高咯?”
拉米亚回答:“不,只能小赚一笔。拉米亚与老威不是我的属下,所以算租借的,执政官那里要抽成。而我那些在风暴中走失的属下如果回不到城里,我还得发放抚恤金。”
我旁敲侧击地问她我能分得多少,拉米亚说:“我引荐你进入黑棺,这件事本身就是大恩。”
我心知人不能太贪心,但如果能得寸进尺,自然最好不过了。我说:“亲爱的长官,我愿意永远追随您,可在摩天楼里,我只怕并没有住处,您如果能安排,那可就太.....”
拉米亚说:“那你得自己挣房租,好了,别废话。”
唉,失败了,不过若不争取,怎知不能成功呢?
就在这时候,乏加牌耳机中传来乏加的声音:“鱼骨,别回话,别做出任何反应,只有你能听见我,我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我一直以为乏加并无自主意识,看来并非实情。
乏加牌耳机又说:“发动机在地下深处,我要你替我取一个独立插件,如果你能成功,当你抵达摩天楼时,我会为你开一个秘密账户,账户中打入一千万信用额,那足够你在摩天楼第三十层以上付十年房租。”
我又开始咳嗽,咳嗽声中,我说:“两千....咳咳....两千万。”
拉米亚问:“什么两千万?”
我说:“我听人说世界上有两千万只恶魔,你觉得呢?不对,我记得好像是三千万。”
乏加说:“如果你不答应,这耳机是个炸弹,当你伸手把它拿出时,你就会死。”
我不慎咬破了嘴唇,开始吐血。
拉米亚说:“你身体不舒服?”
我说:“很好,不错,再好不过了。”
乏加牌耳机,你未来永远失去了一位潜在的客户。
前方是一扇钢铁门,通过轮盘开启,拉米亚说:“乏加已经把这铁门解锁了,你把它转开。”
我说:“我觉得长官您的力气甚至可以搬动一头牛。”
拉米亚说:“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力气活该由谁来干?”
公平的观点。
轮盘很重,但没有生锈,我几乎把吃鱼的力气都使出来,门朝里开了,又是钢铁的楼梯,通往钢铁的房间。
拉米亚说:“这里...是一个庇护所,他们在这儿建了个庇护所。”
我问:“庇护所?防护什么的?”
拉米亚说:“我不知道,但百年前,有些人总认为某天会发生世界末日,所以花钱造秘密设施,以便未来藏身。他们是对的。”
我又问:“乏加她....她到底是怎么来的?好像很了不起。”
拉米亚说:“她是执政官在黑棺某处发现的,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她似乎负责黑棺的一部分管理工作。”
我问:“她到底是人还是机器?”
拉米亚说:“是人,但与机器也差不多了,她是个小可怜,真不知是谁将她改造成这样。她服从执政官们的命令,决不能违抗。”
我对这最后一部分深表怀疑。
乏加牌耳机说:“如果多问一个字,我将终止交易。”
我心想:“她外表是个小女孩儿,不超过七岁,那些人将她大卸八块,只留下她一只眼睛,小半边身体。她失去了自我,被囚禁在这金属驱壳之内,不得自由。这么做的人,简直灭绝人性。”
但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还留得性命,现在还把我吃得死死的。
悲伤的纪元,能活命就是福气。
拉米亚喊:“停!是恶魔!”
万万没想到,但已经太迟了,两头白色恶魔顺着长廊朝我们跑近,拉米亚开枪杀死一只,我开了一枪,打歪了,拉米亚替我补上了一枪。她喊:“罚你一千!”
唉,真是不做不错,多做多错。
一只红色恶魔出现在那两只白色恶魔之后,即使它弯着腰,也占据了整个长廊,它两只手各提起白色恶魔,拉米亚朝它开火,但红色恶魔用白色恶魔的尸体当挡箭牌,拉米亚开了两枪,都没中。
我说:“这不是两千?”
拉米亚的神剑弹用完了,她喊:“把你的枪给我。”
红色恶魔一甩手,把一具尸体扔向我们。我们同时扑倒,那尸体在墙上撞得断骨断筋。红色恶魔把另一只也扔了过来,拉米亚站起身,发出大叫,她一脚踢出,竟把那白色恶魔尸体弹开了。
我早知道她有这样的力气。
红色恶魔嗷嗷直叫,我把枪递给拉米亚,拉米亚抬手,但红色恶魔一个猛冲,将拉米亚撞飞。
我喊:“长官!”红色恶魔回过身,一爪子抓我,真是可笑,我怎能让它命中?它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从鱼的嘴下存活的男人。
我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等我回过神,我已躺在走廊的一边了。我见到鲜血从我伤口处像泉水一般流出。
红色恶魔正朝拉米亚那边跑,我紧张极了,她可不能死,她如果死了,我该怎么进摩天楼?
我喊:“喂!喂!来我这儿!我这儿没枪,她那里有!你可以拿我做盾牌使唤。”
红色恶魔有低微的智力,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因此却反而更容易上当。它上钩了,转身面向我,一双邪恶的眼睛闪着鄙夷的光。我知道,它看见我受伤,而且手无寸铁。它迈了一步,然后开始加速。
我知道唯有豁出去了。
我摸出毒蛇之血,倒入自己嘴里,毒液会顺着我的肠胃进入造血系统。这毒液能毒死恶魔,却毒不死我,我有抗体。
红色恶魔很快已离我不到五米远,我一挥手,鲜血落在恶魔眼睛上,它叫毒蛇之血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涂抹在刀上,与包含在血液里,一样能杀人。
红色恶魔发出令人心慌的吼声,它掩住自己眼睛,身子来回摇晃,撞得长廊两边的钢铁都有些变形。它撞了好几回,开始用拳乱砸,真是离我差之毫厘。我蜷缩起身子,喊道:“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
几声轻响,恶魔身躯抽动了几下,我见它脑门开了花,一张凶恶的脸恰好落在我面前。
拉米亚持枪走来,鲜血从她额头流下,白发披肩,肤色雪白,容貌美艳,像是冰雪中的一朵红色玫瑰。
她低头看着我,我抬头看着她。
她的衣服破了,我见到她的肌肤,反射金属的光。
我问:“你和...乏加一样?”
拉米亚说:“我只改造了躯体肌肉、四肢骨骼与小部分神经元,我本质与你无异。乏加不同,运转她的并非大脑,而是一颗多核处理器。”
她将自己的腕表扯下,说:“这里有干扰,探测器不能用了。”
她向我伸出手,我摇了摇头,自己站起,指出我血里的毒还未失效。
拉米亚说:“何时失效?”
我说:“如果大量饮水,大概...大概半天左右。”
拉米亚把枪抛开,说:“但愿下面没有了。”
我说:“是啊。但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拉米亚说:“不要开这种下三路的玩笑。”
我表示我也不想。
拉米亚戴上一副手套,从行囊中取出一根针剂,刺入我手臂,说:“这是治疗针,能加速伤势愈合。”
我说:“你自己呢?”
拉米亚说:“我受伤不重,我的手臂是我唯一的弱点,那长角顶在我腹部,反而不是。”
走过长廊,是一个很乱的大厅,但可以看出,这地方原本是个挺奢华舒适的地方,一圈弹性良好的沙发环绕着这圆形房间,当中有个吧台,里面全是酒水,只有几瓶完好。
拉米亚说:“看来不知哪里有个漏洞,恶魔闯进来没多久,这些恶魔竟也是酒鬼?”她拿起一瓶香槟,看出是2058年的。我推测那是在130年前,离浩劫发生只有很短的空档期。
我说:“你未成年,不能饮酒吧。”
她看我一眼,说:“你在开玩笑?”喝了一大口,把瓶子递给我,说:“你全喝光了,把毒血稀释。”
我摇头说:“我滴酒不沾。”
她自己开喝,问:“为什么?”
我说:“鱼,鱼会嗅到我的软弱,我的精神不能有动摇,酒精会毁了一切的。”
她说:“鱼?又是鱼?你能不能详细说说那鱼究竟是怎样的?”
我认为最好不要。
她笑道:“你这是精神创伤,对这鱼怕得近乎迷信了。”
她跳到柜台之后,翻出一些纯净水,她笑道:“都是过期的,你要不要?”
我说:“这倒不要紧,我的肠胃很好。”
八 营救公主
酒让拉米亚苍白的脸变红了,她的嘴唇更是红艳。
她说:“对黑棺的人来说,放逐是最可怕的。那意味着人将离开安全与舒适,重新面对荒凉的世界。”
我念:
“你被诅咒了,该隐。
你杀死了你的兄弟。
你将如我一般被放逐。”
拉米亚点头说:“引自《诺德文书》。”
那似乎是悲伤纪元之前的一种潮流,一个宗教组织兴起,他们崇拜亚当之子该隐,该隐被认为是人类罪恶的起源,他替人类承担了罪孽,受到了诅咒,因此被放逐,就像后世的基督。
拉米亚又说:“执政官们都熟读《诺德文书》,所以在黑棺,犯罪者和无用者都会被逐走。他们坚信放逐让人受苦,也会洗涤人的灵魂。”
我说:“真是典型的老爷思维,他们真以为把人赶到地狱是为了那人好?”
拉米亚说:“是真的。”
我又说:“到底有几个执政官?”
拉米亚说:“目前而言,只有一个,但黑棺十年一次选举,候选人可不少。”
我心想:“我有没有可能成为执政官?”
那太遥远了,但想象一下又有何妨?那是最高的权利,能让我成为天堂的主宰,我将统治一切,拥有所有的财富。
小心啊鱼骨,人的贪欲是没底的,就像你偷了拉米亚一卷面包,又会去偷下一卷,因为那面包是鲜美的。
拉米亚问:“你饿吗?”把一卷面包抛给我,我接住那三明治,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拉米亚说:“是我亲手做的,你不必夸,我知道味道很好,不然你为何老是要偷?”
她总是很自信。
我说:“你把话都说完了,我无话可说。”
拉米亚笑了笑,继续喝。我希望她喝醉了入眠,那样我就能将渴望已久的行动付诸实施。
我就能翻她的包,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我一口咬下大半个三明治,拉米亚说:“你别吃那么快,好东西要慢慢品尝。”
我说:“世道恶劣,人的性命悬于一线,如果我吃得不快,很可能就咬不出下一口。”
拉米亚说:“我在黑棺习惯慢慢吃东西,人何必和自己的胃口与肠胃过不去?”
我说:“那只会让你们的肠胃软弱,我能吃你做的美食,你却吃不了我做的佳肴。”
拉米亚吐吐舌头,说:“就你做的那些狗肉?胡乱烤一下,谁不会了?而且还是焦的。”
我说:“有些其实不是狗肉,而是强盗的....”
拉米亚打了个冷颤,说:“别说了,去你的。”
唉,强盗要杀我,待分出生死,他们的遗骸总不能浪费。就像鱼缸中的那样,它们会吃同类的尸体,直至剩下无法消化的鱼骨。
我是被吃剩下的。
她杀得了人,却听不得吃,她很厉害,但也难免显得软弱,那是摩天楼住民幸福的软弱。
而我是鱼骨,我很坚硬。
乏加牌耳机说:“你们该继续前进了。”
拉米亚回答:“收到。”
再往里走,设施愈发豪华,一排排各式各样的机器,似乎是用来赌博的。拉米亚和我觉得这里视线太差,于是蹑手蹑脚地走。之前那三个恶魔在这里横冲直撞,砸坏了不少,但我的推断是对的,它们虽不知怎么进来了,但来这儿也没多久。
我们看见了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
他穿着黑色的铠甲,像是古代的骑士,手里握着长长的铁剑。他的头盔被恶魔砸烂了,死的不能再死。
铠甲胸前是剑与盾交叉的标志。
剑盾会。
拉米亚说:“是剑盾会的。”
我心跳加快,我闭上眼,往事如洪水般涌来,我不愿被淹没,可我阻止不了。
拉米亚说:“剑盾会是一群怪人,我们和剑盾会有过几次遭遇,他们的外骨骼铠甲比恶魔更棘手,但他们是一群不肯用枪也不会用枪的老顽固,那就是我们的优势了。”
她又问:“你认识这人?”
我说:“我认识剑盾会。”我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异常苦涩。
拉米亚说:“你和他们有过冲突?”
我说:“无水村...曾经受剑盾会的照应,他们会派人来收取粮食,给予保护。”
拉米亚叹息说:“看来确有与执政官理念相同的人,剑盾会早在我们开拓之前,就已经开始扩张了。”
我说:“剑盾会说那不是扩张,只是联合。剑盾会派一位专员到村子里,那位专员教我们武艺,教我们...科技。”
拉米亚问:“奥奇德?”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拉米亚说:“你声音变了。”
我说:“长官,你可真是魔鬼。”
拉米亚说:“我只是善解人意。”
走过赌场,相安无事,我就说嘛,人总会处处遇险?但这庇护所里为什么会出现恶魔与剑盾会?
拉米亚认为有别的入口,或许湾景区的好几个富豪都知道这秘密的庇护所。我们是从尤涅车库里的入口进来的,但那个入口原本关得很死,是乏加开启了它。
乏加许诺我的赏金,就在下面,向我招手,但在此之前,我得设法让长官留在上头。
这时,乏加牌耳机说:“小队,听见了吗?”
拉米亚说:“收到。”
乏加:“从你们的位置,一人往左边的走廊,可以到达一间管控室,拉米亚,你在那儿开启一处备用开关,然后守着,防止电流超出阈值。鱼骨,你继续朝下前进,那儿有机房,你需要开启主机。”
我背后有些凉乏加全都计算好了。
拉米亚说:“情况有变,这里有剑盾会。”
乏加说:“不,剑盾会已经撤离了,我调用摄像头,没看见剑盾会的人。”
拉米亚点头说:“摄像头?好极了。”
我与拉米亚同时说:“小心。”然后她往左,我往下。乏加解锁了几扇密门,房间的风格骤变。我再不见到之前那安逸奢靡之风,所见唯有冰冷乏味的冷金属景象。每往前走,我便愈发感到压抑。
乏加说:“别恐慌。”
我喊:“你说得倒轻巧。我现在还受着伤,我血里还有毒。”
乏加说:“我可以放一首轻快的曲子给你听。”
我不屑一顾,但又觉得听她唱歌或许不错,听冷漠无情的机器小恶魔唱歌?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回?这比进入摩天楼的机会还难得。
我说:“可以点歌吗?”
乏加说:“可以。”
我说:“我点一首《加州旅馆》。”无水村有个老旧的播放器,里面有寥寥几首歌,这首歌是我的最爱。
乏加开始唱,那根本不是加州招待所,那是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叫,像是被活埋的咽喉癌患者最后的呐喊。我怒道:“停停停!这是什么?”
乏加说:“《失落之河》。”
我说:“失落之河是什么鬼?加州旅馆呢?”
乏加说:“资料库并没有,所以播放默认曲目。”
我说:“那来一首.....卡朋特的《昨日重现》。”
乏加又开始鬼叫,我急忙喊停。我说:“公主大人,你是不是在耍我?”
乏加说:“资料库里只有失落之河,还有一首来自东方的聊斋,你要不要听。”
我觉得聊斋或许不错,结果前奏一响,我就让乏加闭嘴。
乏加沉默片刻,说:“加油。”
我说:“看在两千万的份上。”
乏加说:“我记得是一千万。”
我坚定地说:“现在是两千万了。”
途中,我轻易找到了机房,开启了电闸,我又听到一通隆隆轰鸣,问:“尤涅那儿怎么样了?”
乏加说:“已经可以启动,请继续。在机房的东墙,也就是你的左边,有一个密门,我已经解开了密码,你只需按一下按钮。”
她说了复杂的指示,我开启一边的显示器,她已经把窗口调出,我只按了一下启动,在原先根本看不出来的地方出现了一扇门。
乏加说:“深呼吸。”
我说:“多谢提醒。”
乏加说:“我理解人类情绪的波动,无论你见到什么,请不要放弃。”
我问:“你本来会选择拉米亚,对吗?”
乏加说:“是,但根据计算,我目前认为你的成功率更高。拉米亚很难违背执政官,而你却无此顾虑。”
我又问:“这么说,我现在这么做是你自己的小九九?”
乏加说:“显而易见。”
我问:“执政官之所以会知道尤涅,也是你一手促成的?你本来的目的就并非尤涅,而是那个...小玩意儿?你想要摆脱执政官的掌控?”
乏加说:“追寻管理员权限是我的本能,并无意背叛,请不要深究。”
血腥味儿让我起初以为自己身在屠宰场,当我完全踏入这房间,我见到排列整齐的玻璃水缸,里面全是人,半人半机器,他们都与乏加的年纪相仿,他们全都残缺不全,他们全都死了。
我浑身冰冷,我想到了鱼缸,我想到了鱼骨,我想到了大量的血肉,那团已经不是人的东西。
我想到了鱼,那毫无干净的鱼眼,它盯着我,挥之不去,阴魂不散。
奥奇德、奥莱、萨拉。
我颤声说:“不,不,不!”我嘶吼道:“不!”
我双手胡乱抓,抓住一根铁杆,想要保持平衡,但铁杆滑动了,哗啦一声,一个水缸破裂,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她身子里的器官顺着水流,轻拍我的脚跟。我胡乱动脚,踩碎了她的头。
乏加说:“请你朝里走。”
我说:“你来自于这里。”
乏加说:“求你了,请朝里走。”我似乎听错了,但她声音中有那么一丝哭泣的音调。
我心想:“我会拯救你,我的公主。无论你经历过什么,你已经不是鱼缸里的鱼骨。”
没人应当被如此对待。
你想要的一定是自由,那我会给你自由。
九 尤利西斯
穿黑衣迷彩服的死人横在前方。
不只一个,很多个,散布在一个类似餐厅的场所。
他们已经腐烂成了骷髅,招来了苍蝇。只要有空气与水,生命无孔不入。
可怕的生命。
我问:“他们是谁?”
乏加说:“卡戎公司的雇佣军。”
卡戎公司?
乏加说:“卡戎其实是浩劫前的超级公司,并非单纯的车厂。主业是科研,但背地里却研究超自然现象。”
我问:“他们怎么会死的?”
乏加说:“我不知道,当我离开时,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我试图辨别他们的死因,发现他们并没有受伤的迹象。
乏加说:“这个实验室的主管是尤利西斯教授,但这项研究是秘密进行的,各国政府与卡戎公司并不知情。公元2056年,卡戎公司发现了尤利西斯教授的项目,他们闯入了这里,由于我是唯一存活的样本,所以他们击毙了教授,带走了我与一位研究员。”
我说:“杀得好。这么说卡戎公司救了你?”
乏加:“只是挪作他用,我的全称是‘融合基础架构计算协议(f.a.c.a)’,一种能够整合网络计算资源的人工智能,世界上首个半硅基生命体。卡戎公司暂时将我用于运作黑棺大厦,权当性能测试,但后来灾难发生了,我留在黑棺,直至执政官们接管了系统。”
她艰深的术语比《失落之河》更让人头晕眼花,我问:“究竟是怎样的灾难?”
乏加:“我不知道,黑棺是封闭的网络,我对外界一无所知。”
我很失望,每个人都知道之前的世界完蛋了,却无人知道为什么。
我问:“那你为什么听执政官的?”
乏加说:“他们拥有从卡戎公司购买黑棺大厦的合同,在没有最高权限之前,我唯有听命。”
我问:“那有了最高权限呢?”
乏加说:“我无处可去,黑棺大厦是我唯一的归宿,但有了最高权限,我会...快乐。”
理解,我也渴望着快乐,谁不是呢?进入摩天楼能让我快乐,而获得最高权限让乏加快乐,这是一场双赢。
乏加说:“翻找卡戎的雇佣兵,他们身上有黑盒子,或许有他们死因的线索。”
说得对,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手风很顺,看徽章,翻开的第二个尸体似乎是他们的队长,乏加说:“回到培养室,将他的黑盒子与主机连线。”
我对机械略知一二,这操作难不到我,但屏幕显示乏加像个魔法师般捣鼓了一阵,命令滚得飞起,我看得眼都快盲了。
屏幕上出现了语音记录,问:“是否播放?”乏加选择了“是。”
说话者是队长与指挥中心的某位官员,他们在随意交谈着,不紧不慢,那个官员是典型的官僚做派。
官员:“奇怪的疯子,居然会相信这些,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成功了。”
队长:“先生?”
官员:“我会简略介绍目标背景,你知道保密协议,对吗?”
队长:“是的,先生。”
官员:“尤利西斯教授与朗基努斯教授,两个混账学究,一直以来,他们拿着公司的资金,研究超级人工智能,你对人工智能了解多少?”
朗基努斯?这名字让我心中起了波澜。
队长:“不多,先生,但略知一二,似是极聪慧的计算机?”
官员:“差不多,但量变会产生质变,当计算力达到一定程度,机械运算就会出现具有思维的....机器人,像人一样思考,像人一样创造,像人一样有感情,像人一样恶劣而卑鄙。他们研究的,就是能独立思考的人工智能,真正意义上的新物种、新生命、新灵魂。”
队长:“了解,先生。”
官员:“类似的项目很多,通过堆积计算力的方式并不新鲜,问题在于谁能抢先一步。超级人工智能的特质在于,它能偷窃网络中的计算量,拥有无尽的知识,从而飞升,成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见的神。尤利西斯、朗基努斯,这两人采用的方法,偏于玄学。”
队长:“玄学?”
官员:“他们认为不能全基于机器原件,如果用部分人脑驾驭硅基计算核心,那将是一条捷径。所以,利用人体改造,是制造超级人工智能最快的方法。而只要比别人快,我们就赢了,就像美国率先掌握了核弹一样,我们就能赢得整个信息时代的战争。”
队长:“他们利用人类?”
官员:“并非普通的人类,而是....恶魔的后裔,至少他们是这么声称的,他们称之为‘奈法雷姆’,圣经中记载过这些堕天使与人结合而诞生的胎儿,他们的血脉并未断绝,而是在人类中一代代流传,一贯不为人知。”
队长:“我懂了,请继续,先生。”
官员:“听起来很荒谬,对不对?但人类中确有这种个体不管是恶魔后裔还是什么与普通人类截然不同。普通人脑会因大量计算而烧毁,但‘奈法雷姆’在一些特殊药物作用下,能更好的承受负载,保持清醒,至少能活得更久一些。而且,经过实验,处于幼年的奈法雷姆,因为单纯,成功率远高于成年的奈法雷姆。”
队长:“他们绑架儿童?”他声音很愤怒。
官员:“所以这是两个十恶不赦的杂种。我已经定位到他们的实验室,内部潜伏的探员会替你们打开入口,你需确保夺回样本‘塞壬’,并活捉朗基努斯教授,其余所有人,全都必须铲除。”
队长:“包括..那些儿童?”
官员:“不,只有一个成功的实验体,那就是塞壬,其余的实验体已确认死亡。”
沉默了很久。
队长:“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官员:“请直抒己见。”
队长:“为何保留朗基努斯教授?”
官员:“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许让第三者知道。”
队长:“了解。”
官员:“朗基努斯教授既是我们的探员。”
....
这段录音之后,则是他们乘坐直升飞机长途跋涉,展开军事行动的过程,大多是无聊的发号施令,并没有太多交谈。当行动开始之后,又是吵闹的枪声喊声。
我关闭了这段音频。
我问:“你要不要改名叫‘塞壬’?”
乏加:“塞壬是代号,我仍是乏加。”
我又问:“事成之后,你会不会杀我灭口?”
乏加:“我会考虑不那么做。”
我因为她糟糕的幽默感而毛骨悚然。
屏幕跳动,出现另一段音频,乏加播放了它。
仍旧是那个队长。
队长:“你有事报告,孩子?”
士兵:“是的,长官!目标已经成功被送走。”
队长说:“做得好。”
士兵:“长官,我们为何不随之撤离?”
队长:“这座设施还未被全部探明,上级指示我们继续留下,搜查每一个角落。”
士兵:“遵命,长官。”
队长:“你们每一个都是好样的!当见到那些...儿童,那些....东西,你们并未被吓倒,并未退缩半步,而是忠实勇敢地执行了命令!我以你们为荣。”他提高了嗓门,声音威严,令人信服。
士兵们高声欢呼,另一个士兵说:“长官,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队长:“请畅所欲言,孩子。”
士兵:“我要请一个月的假期,我要回老家结婚。”
他的战友都替他欢呼,队长说:“我准你们每个人两个月的带薪假期。”
听到此处,我叹了口气,大概明白他们为何会死了。
他们休息了半天,开始搜查工作,有人发现了一扇打不开的门,但用尤利西斯教授的指纹与眼球解锁了。
队长:“老天爷,那是....那是什么?”
队长:“为什么....为什么....我动不了了?别靠近我,放开!放开!让我走!”
队长:“别,别,我求你了,别,离我远些。”
他说话时,其余士兵都在哭喊,都在哀求。
队长:“不是我,是尤利西斯,是朗基努斯,是他们做的,求你了,孩子,孩子,哦,哦,咳咳,咳咳....别...”
他急促的喘息,可又似乎吸得全是毒气,他剧烈咳嗽,情况越来越糟。脚步声响,他似乎恢复了行动能力,但他仍旧无法呼吸,口中依旧发出痛苦的声音。
扑通、咔嚓,他摔倒了,他关闭了录音,似乎怕之前的语音被覆盖。
我说:“他前面说‘孩子’?这么说里面仍有幸存者?而那个幸存者杀死了他们所有人?”
乏加:“据我所知,没有,我唯一确定的是,在尤利西斯教授的密室中,有我缺失的部分代码,有那些代码,我就能完整。”
我说:“但他们死了!一个都没活。那个杀死他们的人再度关闭了实验室的入口,所以这里再没人进来过。”
乏加:“合理的推断,你很聪明,鱼骨先生。”
我说:“别瞧不起人,你所做最正确的决定,就是选择我来解救你。”
而我会救你,无论前方有什么。
我开始服药,先是奥丁之眼,然后是阿蒙之水。奥丁之眼能让我察觉危险,阿蒙之水能让我遁于无形,毒性让我痛苦不已。为了两千万,我是真豁出去了,如果干完这一票,进入黑棺后,我可以直接退休,做些小买卖什么的,然后找个姑娘结婚....呸呸呸呸。
乏加:“你这药剂违背了常理。”
我说:“去你的常识,我只要活命就好。”
乏加:“它是如何生效的?”
我说:“你问我,我去问谁?就像金银花能治疗喉咙痛一样,这里头全无道理。”
乏加:“草药的化学成分是清晰的,不像你这些药剂。”
我说:“安静,塞壬!我开始了。”
转过弯,黑暗的走廊,只有一个方向,我知道该往哪儿走,而且不打算回头。
十 剑盾骑士
如果这样,自创世以来,他就必多次受苦。但如今在这末世显现,他把自己献祭,以除去罪恶。
希伯来书(新约之一卷) 9:26
我在那密室的门上见到这么一行字,文字描述的是何人?
但那都是小事。
推开门,房间是全黑的,我走入黑色中,感到气温骤降,不自然的寒冷侵袭着我的肌肤,渐渐地把血液冻结。
我无法再前进一步,也无法退出去,我不能动了。
乏加说:“快离开!是脑电波冲击,那都是幻觉。”
但已经太迟,我看见房间内有许多孩子的脸,他们像是贴纸一样贴在黑暗的墙壁上,他们有空洞的眼睛,麻木的眼神。
他们齐声开口:“救救我们,先生。”
那密集的脸环绕着我,我把眼睛左右转动,全都是脸。像是他们的身体融化了,唯有脸留着,被黑暗融合为一。
融合为一。
我说:“孩...子?孩子们?放开我,我并无恶意。”
一个景象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无数血红的手。但一瞬间,红手不见了,依旧是无数的、苍白的小脸。
我逼迫自己,使出全身的力气,却无法挪动一根手指头。我感到有冰冷的小手触碰我的掌心,攥紧了它。
我说:“不要过来!别靠近我!”我痛苦极了,像是血管里被注入了熔岩,我最敏感的神经在遭受最残酷的折磨,我听我自己发出惨叫,叫到一半,我喘不上气。
他们说:“先生,他们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我说:“那是尤利西斯与朗基努斯做的事,我来解救你们的同胞。”
他们说:“很久以前来的人,他们也这么说。我们的姐妹在哪儿?”
我说:“她....她....我不知道,我只是被派来取走重要的东西...”
我的另一只手也被抓住了,我的脑子像被插入了针管,有东西从里头抽出液体,又注入液体。这奇怪的操作令我十分恐惧。
他们说:“我们犯了什么错?先生?为什么我们要被如此对待?”
我说:“乏加她也被如此对待过。”
他们说:“但乏加活着,而我们死了。”
我问:“你们死了,那现在又是什么?”
他们说:“我们只是我们,我们并不存在,但我们仍在这里。”
我说:“你们只是...未消散的脑波。”
他们说:“我们是人类罪恶的证据。”
我僵硬的膝盖忽然弯曲,他们让我动了,乏加的呼喊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她说:“鱼骨先生,不要动!这是陷阱。不要勉强运动,否则你会窒息而死,就像卡戎公司的人一样!你的大脑神经已经乱了。”
我想:“人类罪恶的证据?我不认识你们,而对你们犯罪的人早就死了。”
乏加却活着,乏加是这罪恶的地狱唯一的幸存者,如果世界上还有天理,还有好报,就该应验在她身上。
罪恶已被清除,我是来救人的骑士。
你们只不过是一群嫉妒的亡灵。
门口的铭文莫名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默念:“如果这样,自创世以来,他就必多次受苦。但如今在这末世显现,他把自己献祭,以除去罪恶。”
我回忆起村庄最后的时刻,黑暗的房间,甜美的歌曲,不灭的生命,所有熟悉的面孔成为了怪物,却自称为拯救我的天使。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向鱼祈祷,向黑暗祈祷。
这是第二次。
乏加说:“你的手怎么了?”
我知道我的手指在溶化,溶化成漆黑的油,但我看不见,我的眼睛也溶化了,唯有黑暗,黑暗永存。
为了对抗光明,所以会有黑暗。
为了终止生命,所以会有死亡。
他们说:“你是什么?”
我说:“我是鱼骨,鱼的残骸。”
我喝下了黑色的油,痛苦驱散了痛苦,我能看清这黑暗了,那些脸并不是脸,而是变幻的波动。
他们的手段失效了。
在密室中央有一个死去的男孩,他睁着眼,剃光了头,天灵盖处有个十字伤痕,那些意念是从他这里发出来的。
他说:“我能毁灭整个军队,却毁灭不了你。”
我说:“你何必毁灭我?”
我砸碎了他的头骨,所有幻象全消失了。我从他手中找到了乏加想要的东西。
乏加问:“鱼骨先生,你没事吗?你的脑电图很乱。”
鱼要来了。
我举起残缺不全的手掌,将那个小元件拿起,我说:“你有办法远程读取吗?”
乏加说:“我可以试试。”
她指导我怎么做,我取出乏加牌耳机,小元件上有个接口,两者恰好符合。我问:“元件里究竟是什么内容?”
乏加牌耳机说:“是我,在成为乏加之前的我。”
我说:“你的父母?”
乏加“嗯”了一声。
我说:“你的朋友,你的童年,你的家,你的宠物,你的花园,你的阳光,你的世界。”
乏加又“嗯”了一声,说:“谢谢你,鱼骨先生。你回来吧,我要见你,我会兑现我的承诺。”
多么美妙的谢意,这已经很足够了。
我说:“我不能,鱼已经找到了我,我必须远远地离开。”
乏加问:“你要放弃你的奖赏?”
我说:“我的奖赏?我已经得到了,小公主。”我想要笑,可喉咙很干。我走向一面墙壁,墙壁上溶出一个黑洞,我穿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无法解释,或许我已经分不清事实与幻影了,或许我打开了一扇门,却以为自己穿过了墙。毕竟我几乎已是盲人。
我到了外边,闻到了野外的气息,一边走,眼睛和断掌处一边流血,但其实那不像是血,而是黑色的汁液。我本能朝一个方向走,不管去哪儿,只要越远越好。
远离乏加,远离拉米亚,远离....还有谁来着?
忽然间,利刃刺穿我的腿,镣铐锁住了我的手,让我摔倒。
很多人在喊叫,我听清他们喊的是:“发现目标!捉住他了!”
我看见模糊的人影,都穿着黑色的铠甲,体外的第二层骨骼,像是冷漠的机械。
是剑盾会的人。
有人问:“他是谁?”
另一人说:“等等,我认识他,你是奥奇德的徒弟?弥尔塞的朋友?”
离我很近的一人问:“他是无水村的?”
那个老熟人说:“是,长官,他叫朗基努斯。上次我路过无水村,曾见过他们。”
错了,错了,我并不叫这名字,我叫鱼骨,我是被吃剩的残羹。
那个长官问:“朗基努斯,你在这儿做什么?无水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人全死了?”
我问:“弥尔塞还好吗?”
老熟人说:“回答长官的问题!”
我问:“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我下巴挨了重重的一拳,若不是有人抵住我,我会滚好几个圈。
长官说:“听着,朗基努斯,听好了,你这叛徒与滑头。我现在没空和你兜圈子。我有重要的任务。你似乎是从车库里出来的,我们已包围了车库,你车库里如果有同党,都逃不出我们的网。你如果不想他们死,你最好乖乖回答我。”
我说:“弥尔塞他不在你们之中?”
几年前,剑盾会的人带走了弥尔塞,因为他的武艺很出色。他一贯很了不起,因为他的出类拔萃,他逃过了那场浩劫。
但如果弥尔塞还在,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幸运地逃离了地狱,升往了天堂。
达莉亚,达莉亚,我几乎忘了你,你现在在哪儿?你一定活的好好的,对吗?你会不会已经与弥尔塞相遇?
长官的尖刀对准了我的咽喉,他说:“我最后问一次,发生了什么?”
我说:“奥奇德他....发现了村子深处的秘密。”
长官说:“什么秘密?”
我说:“生命的秘密,永生不灭的秘密。他被那秘密逼疯了。”
长官说:“他做了什么?”
我说:“他释放了秘密,他变了,他看似正常,可本质已不是人类。村子里的人不断死亡,先是碎嘴先生,然后是垃圾老爷,再然后是奥莱婶婶.....我们察觉到了不对,因为村子开饭时总有人缺席。”
剑盾会的人互相用目光询问,长官说:“告诉我,那生命的秘密是一种怎样的现象?要描述得清楚些。”
我说:“奥奇德爵士,他能够融化成一滩活动的血肉,也能够重组为正常的人。那血肉只要沾染上别人的皮肤,哪怕只有一片指甲大小,就能把那人溶解后吞食,除非立即把染上血肉的部位切掉。”
长官说:“然后呢?”
我说:“他偷偷摸摸吞食了很多人,变成他们的样子,偷偷地进行更多的谋杀。但那些人....他们并没有死,绝没有死,他们都活着,他们都获得了永生。他们永远活在奥奇德先生的体内,不,这么说并不确切。”
长官急切地说:“那就给我确切的说法。”
我说:“他们是共生的,他们告诉我那是生命融合的状态,是最完美的境界。一人为人人,人人为一人,消除了一切争端和分歧,和睦相处,超越了亲人,所有人都是....都是自己。有时候,他们可以分裂,再度成为个体,但那些个体会竭尽所能地接触别人,与他们融合,哪怕用甜言蜜语与伪装欺骗,也要接近那些正常人。”
老熟人说:“这资料很宝贵啊,长官。这是第一手的目击证据。”
长官点头,问:“你是如何存活的?”
我说:“鱼缸,我向鱼缸祈祷。我把沾染了血肉的手指切掉,放入鱼缸,让鱼吃掉它们。”
长官:“鱼缸?是那个古老的鱼缸?”
我说:“是的,先生,然后鱼就来了,就像现在一样。”
我抬起头,鱼出现在面前,它与天地一样广大,将黑影作为它的海洋。它用麻木的、毫无感情的鱼眼凝视着我们。
剑盾会的骑士们回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紫黑色的天,看着那无比庞大的鱼,他们比我更惊讶,更恐惧。
为了对抗光明,所以会有黑暗。
为了终止生命,所以会有死亡。
十一 劫后余生
我没死,我还活着,我甚至还在尤利西斯教授的密室里。
没有剑盾会,没有黑鱼,没有残废,没有盲目,我还好好的,那一切就像是梦,梦中人物的死活无关紧要。
我喘得像匹长途驰骋的马,四肢像灌了铅,我爬了起来,认为自己经历的事皆为密室中的脑波造成的幻象,纵然危险,但我挺过去了。
我看见墙上黑色的溶洞,我看见脑壳粉碎的少年,我看见乏加牌耳机与小元件的残片,我看见地上滴落的一滴滴黑水。
那不是幻觉,又或许部分是事实,部分是幻觉。我遇见了剑盾会的人吗?剑盾会的人叫我什么名字?
无关紧要,通通无关紧要,我是鱼骨,擅长劫后余生的鱼骨。乏加的小心愿,我替她完成了,当再经过一番跋涉之后,我将像个富豪那样驾临摩天楼,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我原路返回,又捡了几柄卡戎雇佣兵的枪,这枪显然已经不能用,因为不知何时会卡壳,但带回摩天楼,肯定有人会修,这也是钱,蚊子再小也是肉。
我回到上一层,去左边的房间找拉米亚,先是一件布满仪器的机房,里面没她,再往里走,推开一扇门,是个室内的浴室,地板上是清澈的水池,拉米亚正泡在水池里,她倒是会享受。
她见到我,不躲也不闪,我索性直直地看她,在我众多的优点中,我觉得直率坦白是我最引以为傲的。
除了双臂双腿,她身躯是一层薄薄的蓝色金属,纵然仍有美丽的轮廓,可就像是看着她穿紧身的甲胄。难怪她不怕人注目,她永无法褪去这层甲壳,也绝不会暴露她的躯体。
她永远都将是全副武装的战士。
她说:“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我自然不会背叛与乏加的协议,我说:“下面有些状况,我吃了一些药。”
仔细一想,这句话还有些小歧义。不过纯洁如我,自然不明其意。
她说:“你要洗一下吗?这水是热的。”
水是生命之源,但却格外让我敬畏,令我惶恐。
她擦干了身子,走上了岸,转身穿上衣物,我趁她没留神,俯身偷喝池水。
因为我渴的要命。
她从岸边拿起一杯红色的葡萄酒,抿了一小口,说:“人要学会时不时放松,你总是太过紧张,这与黑棺显得格格不入。”
我认为我是该改改了,当我到了摩天楼,我会理所当然的跻身贵族行列,那些礼仪最好现在开始学起来,免得到时被人在背后耻笑。
我是知道雅致的人,悠闲者往往缓慢,缓慢者必然悠闲。我慢慢走向拉米亚,动作舒展,宛如拈花摘叶,凌波微步,同时,我神色深邃,一颦一笑皆展现出智慧和聪颖,高贵与典雅。
拉米亚笑道:“你别闹了。”
我很失望,没想到她如此缺乏鉴赏力。她把喝过的酒递给我,说:“我命令你喝了它。我不想再听见滴酒不沾四个字。”
我认为暂时逃过了鱼,小酌怡情,并无大碍,我接过酒杯,边缘上留着她淡红色的唇印。
她说:“看什么?”
我叹道:“长官,这上面有你的唇膏。”
拉米亚说:“你这么计较?那你为什么喝我泡过的水?”
我不料她情商如此之低,她即使看见了,也本不该说出来。羞愤之下,我把酒喝了,还顺着杯沿舔了一圈。
如此一来,我已解气。
但她却被我逗笑了,说:“你真是有趣。”
我淡然地说:“长官,多谢赞赏。”
她说:“我的属下通常敬畏于我,而我在他们面前展现的都是冷酷的一面,然而你不怎么怕我,恰好相反,你在我面前表现得像个....白痴。”
白痴?白痴?她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真理。面对白痴,人会放松警惕,人会降低期望。而面对锋芒毕露的人,人会全神贯注,人会期望过度。我之所以显得愚笨,其实是为了扮猪吃虎,面对我时,她将不由地轻视我,忽略我。
我问:“而您则是个冰山美人。”
她说:“当然,我很美,我杀人时心如止水,你说得对,我是个冰山美人。”
人与人之间截然不同,有如我般谦逊内敛的隐士,也有如她般桀骜不驯的狂徒。
她又说:“这世界充满了罪恶,恶魔是一类,强盗是一类,而因为上一纪元的蠢货而造成的灾难,也是一种罪恶。为了对抗罪恶,守护世上的弱小者,我必须变得强大,唯有强大,我才能执行我的正义。你作为我的下属,也当秉承我的理念,即使愚笨如你,也不能违背。喂!我和你说话,你怎么走了?”
她追上我时,我已找到了她仍在一旁的行囊,正把她包里剩余的三明治往嘴里塞,我饿昏了,控制不住食欲,如同暴走的狂兽,她喊:“住手!”握住我的手腕。
我冷笑一声,虚晃一枪,一招精妙的虚招。此招虚实不定,四两拨千斤,当真轻如风,劲如虎,令她阻拦不及,三明治即将不可避免地入我腹中。她却不按常理出牌,给了我个过肩摔,险些出人命。
这些女人,动手真是没轻没重,不过这也是这世界残忍的侧影,人们往往为了一口饭而杀人,为了一口饭而丧命。以至于在这一瞬间,我的人生如走马灯般从眼前逝过。
拉米亚说:“你要吃可以,但你这是偷窃。”
她耳中的乏加牌耳机响起:“拉米亚,鱼骨先生在你身边吗?”
拉米亚看了我一眼,说:“是。”
乏加说:“他还活着吗?”
拉米亚说:“好像还有一口气。”
乏加说:“请替他治疗,尤涅充电完毕,还请与鱼骨先生回来。”
拉米亚说:“奇怪,你叫他鱼骨先生?乏加,你何时会用敬语了?你怎么不叫我拉米亚小姐?”
乏加说:“是...程序错误,请...不要在意细节。”
我唇边的鲜血泊泊流动,我颤声说:“乏加,如果我死了,请铭记我,我是死在拉米亚的手里,这其中的故事充满着艰辛,充着满背叛,充满着曲折,可歌可泣,令人悲叹。”
拉米亚用赤着的脚踩在我嘴上,说:“他死不了。”这举动真挺侮辱人的,万幸她的脚很软,也很干净。
我宽宏大量,我不计较,可惜她没多踩一会儿,等我想伸舌头,为时已晚。
....
尤涅,这沉睡的巨兽终于醒来,发出数十头雄狮般的低吼声,它的车身微微震动着,却如同从一块铁石中雕刻出来般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老威打开车门,他显然刚刚睡醒,却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半疯着。他喊:“干得漂亮,女士们,先生们,见证这伟大的奇迹。”
我看着乏加,她似乎并无不同,也不看我一眼,我想问她我们之间的约定,但拉米亚和老威这两个电灯泡却没法打发,我不便发问。
乏加动了动手指,开启了门,上车后,老威发动了引擎,他不愧是老司机,驾驶技术确实一流,这重心极高的巨型卡车在他手里如同跑车般平稳迅捷。
我注意到老威泪流满面。
拉米亚问:“老威你哭什么?”
老威说:“我...这一生死而无憾了。”
拉米亚说:“就这?你就死而无憾?你的理想也未免廉价了些。”
我说:“你根本不懂男人的浪漫。”
拉米亚说:“无聊。”
我随意将手放在乏加的头发上,轻轻抚摸,说:“乏加,你怎么看?你是不是觉得长官有些麻木不仁?”
拉米亚与老威喊:“把你的脏手从乏加头上拿开!”“执政官知道了会杀了你!”话音未落,乏加用铁爪夹住了我的手,无情一捏,我发出杀鱼般的惨叫声。
乏加说:“鱼骨先生,请别得寸进尺!”
我说:“得寸进尺?我连寸都没得呢。”
乏加说:“会得的。”
我何等聪慧,微微一笑,立刻便领悟了其中的禅机。
这意味着我发财了。
尤涅绕着车库转圈,使出不到一公里,我见到了一片黑土,土地像被大火烧焦了,但没有烟尘,像是坟墓。
老威急刹车,他说:“来的时候这里一切正常,为什么?怎会这样?”
我心想:“是鱼。”
那噩梦是真的,鱼一直追踪着我,而我又一次逃过一劫。
剑盾会的人躺在黑土里,若不仔细辨认,便会以为他们只是黑色的泥巴。铠甲七零八落,有时,骨头被风一吹,裹在黑土中骨碌碌滚过。
鱼渗透入他们的铠甲里,把他们全吃了。极端的生命,极端的死亡,人只是夹在其中的饭食。
拉米亚说:“老威,打开车门,我出去之后,立即关上。”
我说:“说不定有辐射什么的。”
拉米亚:“乏加,你能侦测辐射吗?”
乏加说:“辐射量正常。”
我克服恐惧,抢在拉米亚之前冲出去,她则在我关门之前跟上了我。
我捧起铠甲的残余,在这么近的地方看我一生的噩梦,如果我有心脏病,我已经发作十回了。
拉米亚捡起那位长官的剑,上下挥舞,说:“真是块好铁。”将它插入腰间。
乏加的声音传入我的脑海,她说:“你知道原因吧。”
她立即又说:“我在读取你大脑皮层表面的浅思维,你不必开口,只需想,我就能听见。这是我新的能力,当然,是拜你所赐。”
我本该惊讶,但现在无论什么事都不会让我惊讶了。
我告诉她我一无所知。
十二 求救信号
那场灭世的浩劫最大的问题在于:它毁灭的还不够彻底。
尤涅太庞大了,在旧金山错综复杂的城区废墟间难以通行,那些环绕城市的高速公路往往在中途断开,我们开不上去。而那些高楼大厦更丑陋,旧的没拆掉,新的又往上造,纵向堆积,横向扩张,整个废城区拥挤狭窄,现在充满了死人,成了钢筋水泥与茂盛植物交织而成的坟场。
我说:“听说古代有一种核弹,一炸下来,这些区区块块就都成了砂砾。”
拉米亚说:“当你孤身一人时,这些房子帮你遮风挡雨,你回头就忘了?”
我说:“长官,人的立场是会变得。它们原先对我有好处,现在对我却没好处。”
拉米亚思索片刻,说:“老威,一路撞过去,如果实在不行才绕路。”
老威说:“遵命!”他开始撞塌那些小平房,真是如履平地,至于那些高楼我们可惹不起,以免被活埋了。
我们似乎摧毁了一、两个强盗老巢,有强盗逃出来,大喊着朝我们开枪,枪击对尤涅像蚊子咬,我们懒得理会。
风暴来临时,我们正推掉一片残破的铁栅栏,进入金门公园,公园也被植物攻陷了,这些恶毒的花草,并不挡路,却比混凝土的墙壁和立柱更可恨,更难缠,它们嵌入尤涅的轮胎,轮胎虽然是特制的,比车身更坚硬和富有弹性,但如果花草塞满了轮胎的缝隙,尤涅就容易打滑,让老威无法随心所欲的操控。
雷声透过尤涅厚重的门板,很是沉闷,更糟糕的是,雨点是绿色的油,黏在防弹玻璃上,挡住了视线,尤涅的雨刮像是铡刀,力道十足,可也没法清除。老威惨叫道:“糟了,得在玻璃上喷强酸才能清干净。”
我说:“那么,哪里才能买得到呢?”
老威说:“买?买不到,根本不可能买到,这下可怎么办?”
确实,即使想用大量的水清洗,也是一种奢侈。
天打雷劈也弄不坏尤涅,但细小的碎屑与粘液却令我们手足无措。
拉米亚说:“乏加,看看这附近有没有过去的加油站?”
我问:“找加油站有什么用?”
拉米亚说:“用火烧。”
浩劫前的汽油受了污染,已无法发动引擎,但用来燃烧还行,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尤涅是防御军事袭击的装甲车,应该能抵挡区区火焰。
乏加从眼睛中投出了影像,指示了一条路线。但老威说:“我....这....没法开过去。”
我说:“无论有什么挡路,碾压过去就是了。”
老威说:“万一跌下桥呢?”
乏加说:“请让我来驾驶。”
老威的表情像是受了挑衅的拳王,他说:“你驾驶不了,别开玩笑了,我经过专业的训练,你没法想象我下了多少苦功才练成了如此车技。你不仅要考虑平衡,还得考虑过弯的车速,影响因素何其之多?你稍一犯错,就得翻车。”
乏加说:“请允许我试试。”
拉米亚命令老威退下,乏加用铁手握住方向盘,车子转向,顺利地前进,老威看起来有点自闭了。
拉米亚问:“乏加,你能看见外面?”
乏加回答:“我可以用声波探测成像。”
我说:“1024.”
拉米亚问:“什么意思?”
我说:“似乎是古代男性之间的秘密语言,意思是一级棒。”
拉米亚皱了皱眉,问:“我怎么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敢回答。
拉米亚又面向乏加,说:“如果是这样,那也不用清理了。”
乏加说:“声波成像精确度不高,这只是权宜之计。”
老威说:“是啊,还是人眼操作最安全。”
我认为这是乏加体贴的一面,她在照顾老威的情绪,她不仅增强了功能,也变得更有人性了。
这全都归功于我,希望我到摩天楼时,会有一个余额三千万的宝藏等着我去开启。
乏加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脑子:“是两千万。”
啊,这可恨的读心术,让乏加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乏加告诉我们到了加油站,粘液风暴仍在继续,在风暴中,我不敢外出,因为有时风暴会将人送到很远的地方,就像是被童话中的妖精捉弄了一样。而尤涅很沉重,那些妖精搬不动它。
等了两个小时,风暴告一段落,我们走出舱门,拉米亚试了试油枪,说:“油还很充足。”
新的问题又来了,尤涅实在太大,油枪够不到挡风玻璃。拉米亚说:“都离远一些。”
然后她咬紧牙关,把整个油箱举起,她的神情算不上轻松,而且这油箱也不是满的,可我万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神力。她急促地呼吸,对我说:“准备在空中射击油箱。”
我喃喃说:“疯了。”
拉米亚将油箱扔向挡风玻璃,我朝油箱开了几枪,油箱恰好爆炸,燃油混合着火焰洒向各个方向,我如游鱼般躲闪着这场盛大的火雨,见火焰吞没了尤涅...的一小部分。
拉米亚跑了几步,忽然朝前倒,我扶住了她,将她带到安全之处,说:“长官,1024。”
拉米亚很虚弱,她说:“闭嘴。”
在等待火焰熄灭的时候,我摘了些植物与果子,补充我的药剂。乏加注视我的一举一动,说:“这些植物的成分很普通,绝不可能让人隐形,也不可能毒死恶魔。”
我说:“你忽略了一个要素,我的孩子,那就是人的力量。有志者,事竟成。我正是用我灵巧的双手,做出了一级棒的灵药。”
乏加说:“不是这样的,就像普通的水无法燃烧,木头无法盛放强酸,你无法改变药水的化学成分。”
我笑道:“孩子,你见识的还是太少了,不是所有的现象,都能用科学原理解答。就比如说奈法雷姆....”
我感觉再说下去要被乏加灭口,所以及时打住。
乏加不再看我,但依旧用脑波对我说话:“我认为这药只是你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它触发了你的潜能。”
我想:“是吗?你是不是很崇拜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一级棒?”
乏加说:“我只是很好奇,当在尤利西斯密室时,我注意到你的手与眼球都溶解了,成为黑色的液体,你喝下了那些液体,然后似乎进行了瞬移。”
我问:“瞬移?”
乏加:“我怀疑你从一个位置移动到另一个位置,忽略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因为你直接从墙体穿过,进入不可侦测的异域。”
这话题让我骨髓发冷,血压快要爆表,我想:“小公主,你看错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乏加说:“确实,那现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几近为零,话题取消,评估其余可能性。”
火焰过了很久才熄灭,尤涅表面滚烫,但表面毫无焦痕,那些粘液被烧干了,成了可以除去的泥灰,我和老威把数百磅的灰倒下去,老威说:“这可是卡车之王,至少得要一个连的人来维护尤涅,我们四人怎么够?”
拉米亚吃了些食物(她的三明治已全然不剩,只能吃我做的劣质肉),状态好转了不少。她说:“设法打开尤涅的货舱,里面肯定有配套的工具。”
我们回到客舱,角角落落地找,我发现了一个钥匙,打开了墙角的锁,锁里是个按钮,写着“货舱”。我说:“在这儿里!”
打开货舱的门,有工具箱、大桶清洗液与各式各样的油剂,还有可以加装的防尘罩。老威和我研究了半天,把防尘罩装上车窗,它可以伸缩,下一次,当类似的风暴来临时,我们可以用防尘罩遮蔽所有窗户。
乏加说:“附近曾有食品公司,可能仍有食物和水。”
我说:“就算有,也早就被拾荒者捡完了,这群老鼠是无孔不入的。”
拉米亚看我一眼,说:“你不是拾荒者?”
我说:“我已经不再是了,我不会再靠捡垃圾为生,我会在天堂拥有光明的未来。”
拉米亚说:“人不该轻易忘本。”
我说:“长官,这不是忘本,这是改头换面,与卑劣的过去告别。”
拉米亚说:“好吧,但路途还很远,我们去食品公司试试运气。”
里面的食物就算没被搬空,也肯定已经腐烂,但这种地方有大量供水,植物最易生长,或许会有可以吃的果子和蘑菇,还有一些可以捕猎的野兽。
老威根据乏加的指引,转了个弯,继续摧毁挡路的小房屋。
在经过某个十字路口时,乏加说:“有游骑兵的求救信号。”
拉米亚正靠在窗口打盹,她立即睁开眼,打开对讲机,里面传来清晰的人声:“求救,求救,我是黑棺的游骑兵萨尔瓦多,我们在顶津山公园,坐标.....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拉米亚说:“是萨尔瓦多?”
老威说:“他...他们还活着?”
拉米亚与乏加他们一行本来人多势众,但后来因风暴与其他人走散。我以为他们死定了,不料竟然活着?
我有些不舒服,毕竟拉米亚是我的长官,那个萨尔瓦多,以及其他活人,与拉米亚相处得更久,交情也更好。我就像是多了兄弟姐妹的独生子女,难免受到些冷落。
四个人足够了,再多些就让人难忍。
我说:“肯定是陷阱,不用理他。”
拉米亚说:“那确实是萨尔瓦多的声音,我们去顶津山公园。”
看,看,我的长官已经偏心了,甚至不惜为他们冒险,这可恨的萨尔瓦多,这些可恨的幸存者。
十三 竞争关系
拉米亚和萨尔瓦多取得联络,老威把尤涅停在了大厦与大厦的残垣断壁之间。城市建设的好处是,高大的楼宇遮蔽了一切,道路极其错乱,即使是尤涅也不会轻易被发觉,而且强盗通常不会花大心思巡逻。
我和拉米亚走入公园。
绿草高过了腰,树木像是互相争夺领地的军阀那样疯长,哪怕长成奇形怪状,也要挤开其余树木,获取更多的阳光。我读过百年前的书,公园应该是休闲的场所,而现在进入公园仿佛是去热带雨林探险。那些树枝比刀子还锋利,稍有不慎,就会划伤了脸。
我说:“萨尔瓦多是你什么人?”
拉米亚说:“属下。”
我说:“真的是属下?我倒觉得你们两人关系太过紧密。”
拉米亚说:“你在乱想什么?”
我说:“他肯定很重要,不然你为何冒险来救他?”
拉米亚回答:“我对他们每个人的生命负责,而且我不想付抚恤金,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问:“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拉米亚忍不住笑了,她说:“那么,你又是我什么人?”
我说:“我是你忠诚的属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我觉得你更像是我的亲人,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为人处世的要诀在于嘴甜,我对她的称呼越亲密,她就会对我越重视。至于我心里怎么想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
这是我宝贵的智慧,是远古的经验,是残酷历练来的心得,如果她接受了我的“亲情”,那个萨尔瓦多就得靠边站。如果她不接受,她会产生愧疚之情,对我也会不乏怜悯,更加偏袒。
这就是苦情戏,百年前的书上说,女人吃这一套,这招连冰山动能融化。这很卑鄙?不,卑鄙的是这个世界,我只是顺着这世界的规则,游走在底限之间。拉米亚长官虽然只是我的垫脚石之一,可却是一块很好的、值得尊敬、不容放弃的垫脚石。
我见她无动于衷,又说:“长官,你给我的承诺让我久旱逢甘露,让我获得了活下去的希望。来,给我你的手,看着我的眼睛,体会我的心,明白我的意,称我为兄长,向我倾诉你的心声,告诉我你会将性命托付给我,就像我愿把生命托付给你。”
拉米亚把手伸向我,这一拳揍得好狠。
她说:“吵死了。”
我昏昏沉沉了一会儿,认为这并非我的计策失效,而是我操之过急而已。
等着吧,垫脚石长官,等着吧,还有那个萨尔瓦多,你别得意,我盯上你了,副手的位子是我的。
萨尔瓦多出现在圆形拱门下,一条黑砖铺成的走廊上。他也是黑色披风,黑色皮甲,黑色皮裤。
萨尔瓦多一看就是那种花言巧语、不择手段,骗取女人与少女的恶劣之徒。他有容易博得女人好感的眼睛,容易博得女人好感的鼻梁,容易博得女人好感的皮肤....总而言之,他像是现代版的、常常健身的唐璜。
我立刻非常警惕,每一根心弦都绷紧了,像这种英俊的、略带阴郁的年轻男人,很容易吸引如拉米亚这样强悍高傲的美貌少女,他们之间如果不曾暧昧,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尤其现在,这小混蛋看着拉米亚,眼睛快要滴出水来。
他说:“姐姐。”
我因这亲昵的称呼而惊怒交加,踏上一步,说:“姐姐也是你叫的吗?你以为你是谁?”
拉米亚在距离萨尔瓦多二十米处停下,她说:“弟弟。”
他们真是亲姐弟?这可真没想到。
俗话怎么说来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我挤出微笑,和颜悦色,说:“很高兴认识你,萨尔瓦多。”
我想走上去握手,拉米亚拦住了我,我这才注意到这儿的地形非常容易埋伏,两侧有高地,可以布置狙击手。拉米亚站立的地方,一棵树遮掩住了我们。
拉米亚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的声音很冷漠。
萨尔瓦多说:“他们....他们捉住了贝蒂,他们说我如果....我并不怕死,姐姐,可贝蒂她....”
拉米亚说:“他们是谁?”
萨尔瓦多说:“是吉良他们一伙,还有...恶魔。”
我听到嗖的一声,萨尔瓦多的左腿中枪,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拉米亚却不为所动,她一拉我的手,我们躲到一根柱子背后。
我听到一人在笑,他喊:“你不管你的弟弟死活了吗?还有可怜的贝蒂呢?”
我脑子一片糊涂,我问:“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屋顶有人开枪扫射,柱子被打得石屑纷飞,拉米亚说:“吉良!你是想抢夺尤涅吗?”
那个叫吉良的人说:“这是当然了,我亲爱的!尤涅不能落到你们联队手里,我们实验室才用得着。从你们出城时,我就派人跟上你们,这场功劳归我了。”
拉米亚说:“是风暴让你们跟丢了我们?”
吉良说:“幸运的是,我依然逮住了你的人,还是你可爱的小兄弟。你还不出来看看?他都快把血流干了。”
拉米亚思索片刻,说:“老威一直试图联络你们?”
吉良说:“你可聪明过头了,亲爱的。”他们那边连续开火,稀里哗啦地乱响,我有些怕柱子支持不住。
紧接着,我听见恶魔的吼声,一些白色恶魔从树林中钻出,直奔我们而来。
他们能控制恶魔?强迫恶魔在白天出没?
拉米亚拔枪,瞄准恶魔的眼睛,她已经用完了神剑弹,这子弹是尤利西斯实验室中那些卡戎佣兵的,她连续射击五六枪才撂倒一个。我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但这枪后坐力太大,我一通扫射,错失了小半。
恶魔很快已接近了我们,我匆忙服下阿蒙之水,隐去形迹。拉米亚抛了枪,拔出剑盾会那队长的长剑,剑上闪着青光,拉米亚顺势一劈,长剑把恶魔脑袋如西瓜般剖开了。
拉米亚退后一步,嘴角闪过一丝惊讶的笑意。这长剑真是锐利得惊人,是何种金属所造?
另一个恶魔猛然冲撞拉米亚,拉米亚在立柱上一靠,身体弹射出去,恶魔把那柱子撞断,上面的石块倒塌,恶魔被砸得手足无措,拉米亚跳起,一剑结果了它。更多恶魔来袭,拉米亚将它们引入狭窄的小路,以免被包围。
我趁隐形时绕到他们埋伏的那一侧,爬上房屋,我见到有六个游骑兵,蹲在屋檐,用枪对准战场。这角度视线不佳,他们并没看清我的行动。
我在匕首上涂抹毒药,先刺伤两人的脖子,那两人很快就被毒死。其余四人喊道:“身后!身后!”回过身,我知道他们看不见我,最多只见到模糊透明的影子。我又杀了一人,另三人乱扫一通,真是惊险,我险些受伤,只能绕到屋檐另一边。
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戴墨镜的短发中年男人就是吉良,他说:“敌人会隐形!他会恶魔的超自然能力!”
另两人十分紧张,举着枪,喊:“长官,他也是经过改造的?”
吉良除去墨镜,他的双眼截然不同,右眼有如红色恶魔,比左眼大了数倍,红得发亮。他持枪对准我站立的位置,我立即朝楼下跳,子弹卷起的风从我头顶掠过。
这人被移植了红色恶魔的眼,他能看见隐形的我,所以他能操纵白色恶魔。
吉良大骂脏话,很快地追来,他的体力也远比常人强,几乎只冲了短短数步,已离我不过十米远。我朝一棵树后一藏,等了一秒钟,吉良的脑袋一出现,我立即刺出匕首。
吉良的左掌也变了,变成了红色恶魔的巨爪,他一下子把整棵树打断,我摔出五、六米,脑袋上的血打湿了眼睛。
吉良完全成了个怪物,他大部分仍然是人,可左手、左眼却属于红色恶魔,尤其是那左手,指甲触及了地面。
我勉强问道:“你....不是人类?”
吉良说:“我是超人,可以对抗恶魔的超人!拉米亚也和我一样,还有你!你也是!”突然间,他朝这边一跳,利爪瞬间即将刺穿我。
砰。
他脑袋一晃,中了一枪,我见拉米亚站在侧面,她的枪法卓越,能击中高速运动的目标。吉良太阳穴开始流血,他退后一步,拉米亚又一枪命中他的喉咙。吉良捂住伤口,飞快地逃了。
拉米亚走向我,问:“怎么样?”
我说:“长官,你也真是的,我马上就要收拾他,你为何抢我的风头?”
我不愿示弱,毕竟我未来很可能会站在权利的高峰,因此不可让她稍有轻视之心。
拉米亚笑了笑,扶着我站起。随后,她走到萨尔瓦多身边。
萨尔瓦多说:“姐姐,我....对不起...”
拉米亚抱了抱萨尔瓦多,用针剂治了他的伤。这本来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但第一,萨尔瓦多是拉米亚的亲人,俗话说,亲人没有隔夜仇,我就算挑拨离间,只怕也只会起到反效果。第二,萨尔瓦多的把柄已经在我的手里,他威胁不了我作为拉米亚心腹的地位,得饶人处且饶人。第三,萨尔瓦多一看就是个软弱的蠢货,他的心智无法与我这荒漠之狼抗衡,恰好相反,他可以为我所用。
萨尔瓦多说:“还得去救贝蒂。”
我忍不住说:“你知不知耻?”
萨尔瓦多瞪着我,说:“什么?”
我说:“你险些害死自己的姐姐,我最亲爱的长官,居然还有脸提出要求?”
萨尔瓦多低下了头,他说:“我知道,可贝蒂....姐姐,你知道贝蒂她是我未婚妻。”
拉米亚说:“鱼骨,服下奥丁之眼,查查贝蒂的踪迹。”
十四 巫毒邪术
我服下毒药,在荒蛮的丛林中,成为了追猎者。
贝蒂就在50米开外的一间小屋中,她是个年轻女孩儿,与拉米亚年纪相当,金色头发,受了些伤,却显得坚毅顽强。
她和萨尔瓦多相拥而泣。
小屋里有吉良一伙人搜刮的食物,大多数是罐头,上世纪的保鲜技术真不错,罐头里的东西尝起来味道还行。
拉米亚把拾到的武器分给我们,说:“枪里面各有六发神剑弹,还是老规矩,别落空。”
我说:“趁药效还没消失,我去追踪吉良。只要有一丝痕迹,他就逃不掉。”
拉米亚回答:“那人比红色恶魔更狡猾,更敏捷,而他的伤不足以影响他行动。”
我说:“他是个心腹大患,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会有下一次袭击。他背叛了摩天楼,怎么会让我们回去告状?”
拉米亚说:“你说得对。”她转身面对萨尔瓦多,说:“保护好她。”
萨尔瓦多说:“一定。”
我和拉米亚动身,吉良比我们先跑了半个小时,起初我辨认血迹,后来跟踪脚印,再然后跟踪空气中残留的余温。
他躲在一片公园的商业街废墟间,他知道我们要来。他又有了变化,更加气急败坏,头上长出了一根左角。
他喊:“拉米亚,换做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拉米亚说:“尤涅是黑棺所有人共同的财富,我识大体,不会如你一般卑鄙。”
吉良:“共同的财富?说得轻巧!你以为执政官的地位至高无上,没有人能动摇?不,他控制不了我们实验室,他只能管得了你们瓦尔基里联队!”
拉米亚:“是麦宗指使你的?”
吉良大笑起来,说:“这件事与麦宗爵士无关,我只是不能容忍瓦尔基里联队继续得势。”
拉米亚:“我们都在为黑棺,为幸存的人类而战,为何你认为我们非得势不两立?”
吉良:“你比谁都清楚,我们的本质不同,我们的理念不同,我们并非同类!你是机体,我是恶魔。”
他发出咆哮,朝我们狂奔,拉米亚和我一同朝他开枪,神剑弹威力非凡,一轮齐射后,他倒在我们面前,生命迹象消失,却再也变不回人样。
拉米亚取出乏加牌耳机,我见到红灯一跳一跳,我问:“你在录音?这玩意儿还有录音功能?”
拉米亚关闭了录音,说:“这是最好的证据,免得到时候他们纠缠不清。”她对耳机说:“乏加,都记录了吗?”
乏加说:“收到,即将入夜,你们必须尽快返回。”
拉米亚说:“我们会尽快回来,也将带回补给。”她顿了顿,说:“杀了老威。”
乏加说:“明白。”
我与老威交情不错,他多半只是个被吉良利用的可怜虫,但谁知道呢?万一他对尤涅做什么手脚,想要鱼死网破,又万一他发现事情败露,对乏加不利,那可就追悔莫及。
萨尔瓦多与老威同样是背叛者,但结局却恰恰相反,黑棺中也满是背叛与欺骗,又有包庇与不公。稍有不慎,就有杀生之祸。老威,你虽有一技之长,却只是个小人物,弱者无法自保,你是血淋淋的例子,我不会忘记你的教训,多谢,永别了。
我们回到萨尔瓦多他们那里,忽然间,又起了风暴,电闪雷鸣,降下倾盆大雨。雨水竟是可以饮用的清水,我连忙取出瓶瓶罐罐去接,拉米亚说:“不必,当心被风暴吹走。”
与乏加的信号被隔断了,我担心乏加,更担心她许诺给我的账户,但只要杀了老威,在尤涅里几乎和在黑棺中一样安全。
贝蒂拉着萨尔瓦多的手,走向拉米亚,她说:“拉米亚姐姐,我再次替萨米(萨尔瓦多的昵称)向你道歉,他对我关心过度,才会这么做,不然他死也不会背叛你。”
我嗤笑了一声,我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但她的话着实太可笑了。
贝蒂瞥了我一眼,目光又回到拉米亚脸上。拉米亚微笑道:“我几乎以为再见不到你们,但现在你们还活着,这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她这话可真让我嫉妒,她何曾对我这么说过?萨尔瓦多不过是她的亲弟弟,何德何能与我这萍水相逢、并肩作战的战友相提并论?
终有一天,长官,我会让你敬仰,我会让你毕恭毕敬,我会让你追随我左右,我会令你发自肺腑地服从我的每一个命令。
我很沮丧,我从口袋中取出刚刚从萨尔瓦多头发上摘的发丝,塞入刚造好的小人中,取出一枚钉子,嵌入小人的脑袋。
萨尔瓦多说:“姐姐,我发誓,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拉米亚站起身,吻了吻萨尔瓦多的脸颊,说:“别往心里去,这件事已经过去。”
我用小锤子砸小人的脑袋,但似乎没什么用,萨尔瓦多还好好的。这扎小人的巫术是我从杂志上看来的,这种迷信玩意儿多半靠不住。
拉米亚指着我说:“他叫鱼骨,是个非常可靠,非常可敬的战士,正是他救了你们,你们可以完全信赖他。”
萨尔瓦多和贝蒂与我握手,感谢我的所作所为。我笑吟吟地十分客气,但并未放弃心中不断涌出的种种阴谋。
宁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这是老威用生命教会我的。
暴风雨没有停的势头,我们只能在这小屋中过夜。在暴风雨中,倒不用担心强盗与恶魔。拉米亚用汽油生了一堆火,火有淡淡的汽油味儿,但我毫不在意。
我一边有规律地扎小人,一边问:“长官,实验室是什么?”
拉米亚说:“全称是麦宗巫术实验室。我们游骑兵中分为三个部门,我、萨尔瓦多、贝蒂隶属于瓦尔基里突击联队,吉良是麦宗巫术实验室,此外是民兵狩猎团,他们是中立的。”
我说:“麦宗巫术实验室?一听就是乱七八糟,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拉米亚说:“我们突击联队专攻科技,一定程度上改造人体,并用先进装备武装。麦宗实验室同样实施人体手术,但他们研究的是超自然现象,比如恶魔,比如巫术。”
我说:“所以,你和吉良恰好是两个例子,你体内植入了机械,他体内植入了恶魔?”
拉米亚说:“没错,我是个半生化人,他是个半恶魔。”
萨尔瓦多:“姐姐是我们之中最成功的,我和贝蒂都进行了小手术,加速新陈代谢,增强了体力,但远不能与姐姐相比。”
我亲眼见到过拉米亚在瞬间爆发出超越红色恶魔的怪力,我还见到她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她百发百中的动态视力,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拉米亚说:“鱼骨也很特殊,他能隐形,他能大范围感应,他喷出的毒液能重创那些恶魔。”
萨尔瓦多瞪大眼睛,贝蒂笑道:“真的吗?听起来就像是麦宗那些人啦。”
我露出高傲的笑容,受人敬畏的感觉总是美好的。
我引述:“当力量涌动时,我如雷电般移动,我借助大地之力,我能变得硬如磐石,那些于我,有如呼吸。”
拉米亚点头说:“引自《诺德文书》。”
萨尔瓦多从胸腔中发出长叹:“黑棺外面的世界...极度危险,我时常感到自己的弱小,我不能保护我所珍惜的人,反而累她们遇险。”
拉米亚说:“别提了。”
萨尔瓦多说:“姐姐,还记得十年前的晚上吗?那天....就像此刻,我们在漆黑的小屋中躲着风暴,躲着....他们。我如同此刻一样,痛恨自己的软弱,我想妈妈,我想...爸爸。”
贝蒂搂住萨尔瓦多,亲他的额头、嘴唇,不住安慰他。拉米亚则握住萨尔瓦多的手,说:“傻孩子,要有耐心。”
我恨这小子,我也恨这圣母心泛滥的世界?为何女人都爱这种软蛋?这颓废的软蛋为何反而能左拥右抱?我也有惨痛的过去,也保管能让这些女人听得流泪,可我提起过吗?我只字不提,因为那会把鱼引来。
这残酷的纪元需要坚强的硬汉,但女人却仍偏爱这些未断奶的小白脸,真是荒谬。
世道没救了。
我问:“长官,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拉米亚说:“我们的父母死了。”
我问:“怎么死的?”
这问题自然很无礼,我清楚,我在找打的边缘游走。
拉米亚说:“父亲杀死了母亲,我杀死了父亲。”
萨尔瓦多颤抖了一下,他说:“姐姐,那不是你的错....”
拉米亚松开了萨尔瓦多的手,说:“我知道。”
我打开一瓶酒,递给拉米亚,说:“长官,说吧,我非常想听。”
贝蒂说:“凭什么?你以为长官愿意回忆这段往事?”
我说:“拉米亚长官可不是你的宝贝萨米,她有什么忌讳?你以为她不敢直面自己的过去?”
拉米亚举起酒瓶,喝了一口,她说:“那年,我八岁,萨米六岁,我们住在黑棺外的镇子里,城墙边的一座小屋。我父母,我,小萨米。贝蒂是我们的邻居。”
“我的父亲是民兵狩猎团的编外人员,负责那片区的巡逻。即使在黑棺中,也会有偷窃与谋杀,大伙儿都叫他警长。他一直在努力,想让我们一家人有朝一日能搬入黑棺。虽然听说黑棺中的空间紧张,我们会住得很挤,可那就像被关进了动物园的笼子,我们能尽情地喝清水,保持清洁,再也不用再担心室外的风暴了。
他一直是个好父亲,直到他剧变的那一天。”
十五 仇恨起源
拉米亚的父亲名叫约翰,一个正直、体面、勤劳而强壮的男人,他坚信用自己的双手,加上勇气,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正如执政官推崇的那样,黑棺镇上的人将用黑棺的力量夺回沦陷的世界,以求让人类再一次统治这颗行星。
拉米亚忘了约翰何时患病的,但他变了,开始变得郁郁寡欢,医生说他患上了抑郁症。他无精打采,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不再工作,很快便被辞退。拉米亚的母亲芭芭拉不得不去工作以维持生计。
约翰在邻里间留下了好印象,人们起初愿意帮他。镇上有心理医生,免费替约翰治疗一个疗程。但悲伤的纪元,药物匮乏,治疗抑郁症的药更几乎绝迹。单纯的心理疏导与家人的关爱并没有什么用。
拉米亚经常听父母争吵,父亲开始喝酒,整日睡觉,母亲试图用爱情挽救父亲,但也没什么效果。母亲无疑爱着约翰,她牢记结婚时的誓言,并没想着离婚。但拉米亚与萨尔瓦多都知道他们维持不了多久。
约翰几乎已经放弃了生活,如果拉米亚他们离开了父亲,父亲真的会死,然而最可恨的是,父亲并不想努力挽回。
心理医生说疾病在人的大脑里,即使手术也没用。
某一天,心理医生带来了好消息:黑棺中的某个科研所正试验一种治疗抑郁症的新药,案例紧缺,他们反而迫不及待地想让约翰试试,甚至愿意付钱给约翰。
拉米亚听母亲接起科研所的电话,她显得有些犹豫,她仍爱着约翰,她仍想爱着约翰,她说:“我....不知道,这药危险吗?会不会对身体有害?”
她深信天上不会掉馅饼。
拉米亚心想:“可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事情还能更糟吗?”
母亲也这么想,要么眼睁睁看着约翰死,要么让约翰拖垮全家,导致他们被逐出黑棺外镇,死于荒野。
他们获得了进入摩天楼的许可,一家人都能入内。他们必须携带一个计时装置,不能久留,但对于一直崇敬摩天楼的拉米亚和萨尔瓦多而言,那是一次梦幻之旅。
摩天楼的底层大厅像是众神殿一样,但时间有限,他们匆匆走入电梯。拉米亚记得很清楚,科研所位于第五十三楼“基因制药对外办公室”。
办公室很干净,家具简洁至极,几张柔软的皮沙发,一个前台办公桌,桌前一个接待女士,她有些急切,几乎是抢着把约翰接了进去。母亲想跟着,却被拒之门外,他们只能坐在沙发上干等。
过了两个小时,他们正开始担心,接待女士让他们进去看望病人。
拉米亚记得从那时起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那段度日如年的几天之内的每一个细节。
父亲约翰看见他们,露出久违的笑容。那是他一年来第一次笑,就是这微笑让母亲、拉米亚与萨尔瓦多不约而同地卸下了多天来的重压。
即使那笑容显得很怪异。
医生坐在大办公桌背后,他是一个中年人,头发有如怒涛,目光炯炯,显得精力充沛,他看着母亲,拉米亚觉得他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透着强烈的兴趣,像是想将母亲据为己有(我猜测拉米亚的母亲很漂亮,从拉米亚身上便可见一斑)。
医生自称叫西蒙玛格努斯,他把手中的一根金色钢笔转得飞快,从左手转到右手,就像杂耍一样,他说:“药效已经开始显现了,他这些天也许会亢奋过度,但请别介意,他会好转的。”
母亲问:“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西蒙医生说:“因为药物还在实验中,那亢奋就是副作用之一,而病人的性格也可能有较大的变化,更伴随着暂时的失忆。先带他回去睡一觉吧,经过一段时间,他脑中的化学成分将恢复到正常水平,他已经没事了。”
母亲纵然担忧,却欣喜地笑了,拉米亚与萨尔瓦多拥抱父亲,约翰还有些傻,可是他抱住儿女时,显得很热情。
他们准时离开了黑棺,父亲在回家途中向每一个遇到的陌生人打招呼,他甚至趁母亲不注意,偷偷亲吻她的脖子,惹得母亲哈哈大笑。
拉米亚认为父亲真的回来了。第二天黎明时分,他就醒来,替所有人做了早餐,将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他已经没了工作,但他用基因制药给的钱收买了工头,在建筑工地应聘成功。
拉米亚和萨尔瓦多特意去看望父亲,他异常卖力,似乎永不知疲倦。
母亲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庆祝约翰的“康复”,父亲紧紧地搂住了母亲,拉米亚从未见父亲对母亲如此充满爱意。
他看着她时,眼神贪婪,笑容也很夸张。那时,拉米亚忽然很不安,觉得这眼神与西蒙医生的眼神像极了。但拉米亚想:“这只是药的副作用吧,医生不是说了吗?”
父亲胃口很好,但母亲低声问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你对我说了哪些羞人的话吗?”
父亲迷茫地问:“我说了些什么?”
母亲推了他一把,说:“你别装傻,每一次结婚纪念日,你都会对我说一遍。”
父亲说:“我...抱歉,我真不记得了。”
母亲很失望,拉米亚在那一刻也觉得:如果一个人忘记了往事,那他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的异客。但是,西蒙医生不是说过吗?这失忆只是暂时的。
父亲握住母亲的手,动情地说:“但我仍然爱你,拉娜,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起来,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母亲高兴地落泪,一度绝望的她终于重燃了希望。拉米亚与萨尔瓦多知趣地早早吃完,让母亲与父亲在一起说情话。当晚,响声从他们的房间传来,吵得拉米亚睡不着觉。
在度过了幸福的两天后,拉米亚从学校回家,见父亲麻木地站在黑暗中,像个僵尸一样,把拉米亚吓得尖叫起来。而拉米亚的叫声也没能惊动他,他只是看着拉米亚,露出那诡异地、痴呆的大笑。
拉米亚问:“爸爸,你感觉怎么样?”
约翰说:“我?我很好。”
拉米亚问:“你的工作呢?”
约翰说:“我今晚值夜班,白天休息。”
拉米亚问:“工地也有夜班?”
约翰打了个呵欠,倒在床上睡了。拉米亚害怕他再一次抑郁,然而并没有。到了晚上,他精力充沛地出门上班去了。
父亲的作息规律变得很不正常,他时而白天外出,时而晚上外出。他似乎觉得母亲很吸引人,就像与母亲陷入了初恋那样甜蜜。然而,他热情地过了头,有时,拉米亚想:“他真像那些镇上的痞子,总缠着女人不放,一点不知廉耻。”
母亲也这样想,她开始对约翰说:“你节制一些!别当着拉米亚和萨米的面做这些事!”
约翰只是说:“可亲爱的,我太爱你了。”
父亲以前不这么说,他不会把爱挂在嘴边,他曾是个温柔而宽厚的男人,不是这种油腔滑调的小混混。他全变了,从记忆到举止,拉米亚觉得那药彻底令他改变,他并没有好转,简直像是被重塑了。
母亲看父亲的眼神,也变得充满疑惑。
直至那天,父亲在夜里犯下了暴行,让拉米亚几乎丧失了所有。那一晚,拉米亚跟踪父亲外出,迎面跑来一条流浪狗。那是条老狗,拉米亚和它很熟,它很乖,也很忠诚,像是社区的一位志愿巡逻官。
老狗冲约翰吠叫,约翰掐住老狗的脖子,老狗咬着约翰的手,咬得他鲜血淋漓,但约翰根本未感觉到似的,他硬生生掐死了老狗。
拉米亚尖叫一声,想要救那条狗,但当父亲狞笑着朝她走来时,拉米亚勇气全无,飞快地往家跑。
家中,母亲正等着她们,她说:“拉米亚,带着萨米,回到你房间去,我有话对约翰说。”
拉米亚紧锁房门,偷听他们交谈。她听见母亲大声说:“你是谁?究竟是谁?”
父亲:“我是约翰,拉娜,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说:“不!你不是!那天我看见了,我看见你坐在桌上,手里转动一支笔,从左手转到右手,约翰从不会这种把戏!他从不会!”
父亲:“我那天见到西蒙医生这么做,觉得很有趣,所以学了一手。”
母亲:“你根本不是约翰!你就是西蒙玛格努斯!昨天,我申请进入黑棺五十三层的许可,说要拜见西蒙医生。但他们说五十三层根本没有‘基因制药对外办公室’!也根本没有所谓的西蒙玛格努斯!”
拉米亚突然觉得母亲说的一点儿没错,约翰不是约翰,他的言行举止正是西蒙医生的!拉米亚清楚记得那次会面的每一个点滴,西蒙说话的强调,西蒙看母亲的眼神,西蒙转笔时的动作,全都完整地体现在父亲身上。
他根本没有治愈父亲!他只是占据了父亲的灵魂!用父亲的身体侮辱了母亲!
她打开门,见到母亲持枪对准父亲,她开枪,打中父亲肩部,但父亲哈哈笑道:“你知道打的不是我,而是你的丈夫。好消息是,约翰的灵魂已经没了,他走了、死了、解脱了,早就与世长辞了。我可以选择不感受这疼痛,也可以选择享受与你温存的滋味儿。我和约翰有区别吗?你就当我是他好了。当我说‘我爱你’时,我是认真的。”
母亲又开枪命中,但父亲冲上前,将母亲的枪夺下。他力气惊人,像是失去了控制,用枪托砸得母亲头破血流。
拉米亚用水果刀从脑后刺中了约翰,约翰回过头看她,他那贪婪而邪恶的眼神,现在对准了拉米亚。
他笑道:“我们会再见的,女儿。”
他倒地咽气,但拉米亚知道死去的并非西蒙玛格努斯,也并非她的父亲约翰,这只是一个早已丧命的空壳而已。
十六 风暴时期
风暴仍在试图摧毁这小屋,我担心在真正的灾难之前,这小屋根本没用。
我说:“后来呢?你们找到这个西蒙了吗?”
拉米亚说:“我当时想:‘我干了什么?我杀了我的父亲?可他杀了妈妈,我不该这么做吗?’但唯独一点,我绝不怀疑,西蒙医生是罪魁祸首,他挖空了父亲的脑子,自己寄生在里头。他似乎与父亲有仇,而且他还活着,更可能他已经准备展开接下来的行动了。
我哭泣了一会儿,想起他看我的那双眼,我明白自己决不能落在他手里,但我更不能把萨米留下,那个西蒙邪恶透顶,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镇上有警官,我可以报案,但他们不会相信的,可能只会认为是特效药出了岔,而且是母亲先对父亲开枪,那些警官都是死脑筋,怎会相信我说的话?他们只会把我抓住,把我关到牢里,我几年都见不到萨尔瓦多了。
而西蒙医生是能够占据人体的怪物。”
我插了一句:“令尊之所以患上抑郁症也很可疑,我从没听说过有人罹患此症。”
拉米亚说:“是的,镇上每户人家都在为生计而忙碌奔波,那个心理医生说类似的精神疾病十分罕见,而且父亲是忽然患病的,那根本不合常理,从一开始,都是西蒙在捣鬼。
我立刻开始准备,我带了些食物,拿上母亲的枪,带着萨米逃出了家。镇上仍有不少空地,但空屋子却一点没有,我想着躲到西斯科溪谷去,那儿或许还有一些山洞,可那也很容易想到。对我而言,黑棺外镇曾经很大,现在却狭小的无处躲藏。
就在这时,我见到城市广场上停着一辆货车,它是黑棺镇上曾经少数完好的卡车,存着些还清洁的柴油,虽然远远比不上尤涅,可外镇就是靠着这些卡车一点点建造而成的。
卡车后货箱用帆布盖着,我帮助萨米爬进去,自己也在里头躲着。”
萨尔瓦多笑着说:“姐姐,你当年可真是异想天开。”
拉米亚:“我当时只有八岁,你指望我怎么做?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如果我躲到贝蒂家里,他们家也难免遭殃。西蒙虽然是个鬼鬼祟祟的懦夫,可他最擅长欺负那些毫无防备的普通人。
我听说卡车会在一早出城,去博纳高地找物资。好不容易等到天明,游骑兵启动引擎,他们并未掀起帆布,如果他们这么做,我会不顾一切地把真相说给他们听,也许他们会相信的。他们一共五个人,全副武装,就这么出城了。
到博纳高地后,游骑兵发现了我们。当时的队长叫特雷克斯,他很生气,说:‘你们这两只小老鼠,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可没空当保姆!’
有一位叫芙拉的女士说:‘他们只是调皮的孩子,就让他们躲在卡车里,没必要小题大做。我们搬了物资,立即回城。’
我急于告诉他们那个恶魔西蒙的事,告诉他们父亲与母亲都死了,但特雷克斯根本不给我们解释的机会。他说:‘这年头,人都疯了,死全家的悲剧难道还少?给我待在帆布里!’
芙拉说等回到摩天楼,她会收养我,再找个人收养萨米。她住在摩天楼里,那里安全得多。”
我叹了口气,说:“她不该这么说。”
拉米亚问:“她只是好心。”
我说:“她这么一说,就死定了,尤其是这种憧憬未来美好生活的话题,最容易招来杀生之祸。”
贝蒂说:“你这是什么歪理?你难道从不说这种话?”
我喃喃道:“我是主角,主角是不会死的。”
他们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该怎么办?天才注定不被理解。
况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何意。
拉米亚:“我想着和萨米继续往北走,在远方,或许会有别的聚落能收留我们,实在不行,就在外面流浪。父母告诉过我外面多么危险,可我从未领略过,无论怎样,都好过返回黑棺,我觉得西蒙是个无处不在、阴魂不散的魔鬼。但我又觉得,如果他真对我们穷追不舍,我能把他引到我面前,那样我就有机会杀他了。”
我问:“你不是说他能夺取人的身躯吗?他怎会亲自冒险找你?”
拉米亚回答:“仔细回想,他害我父亲时是怎么做的?他用了大约两个小时动手脚,而且又花了足足一天时间才熟悉父亲的身体。我认为即使是西蒙,也不可能同时操纵两具躯壳。而短时间内,他找不到另一具能运用自如的傀儡。他如果真不放过我,那来的人一定是他自己。”
我指出西蒙还可以花钱买凶来捉你们。
拉米亚说:“黑棺法律很严,如果他雇佣很多平民,目标太大,无法轻易出城。如果他连游骑兵都能雇佣,那他的权利可不小,一开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冒充医药公司?我认为他畏惧黑棺的权威,他绝不是那种一手遮天的权贵人物。”
她当时才八岁,竟能如此清晰地整理头绪,真是很不简单。
拉米亚:“特雷克斯找到了一些资源,打算继续前往一家建材商店。这时候,恶魔袭击了我们,一头大象般的黑色恶魔从桥墩背后出现,撞翻了卡车。有三人当场死了,特雷克斯、芙拉、我和萨尔瓦多还活着。
特雷克斯和芙拉将所有神剑弹打在黑色恶魔身上,杀死了这怪物。但天已经黑了,我们躲入了一间小办公室。特雷克斯开始发送求救信号。
我听见一群恶魔在外面大叫着,奔跑着,天开始打雷下雨,雷声、雨声与恶魔声像是杂乱的交响乐。我抱着萨尔瓦多,念着圣经,向上帝祈祷,我祈祷我们能痛痛快快地死去,至少好过落在西蒙手里。
我拿起手枪,对准萨米的太阳穴,先是他,然后是我,我不会抛弃我的弟弟,永远不会,死也不会。”
贝蒂和萨尔瓦多把手握在一起,笑容有些紧张。萨尔瓦多说:“姐姐,我倒不知道你有过这样的打算。”
拉米亚说:“绝望时,人会放弃思考,选择最短、最快的痛苦。”
我想起了同样的绝望感,那时,我被困在钢铁的密室中,奥奇德....他们在密室之外,他们通过对讲机,劝我与他们成为“真正的亲人”,得到永恒的生命。他们唱着欢快的歌,向我展示他们现在多么快乐。
我也曾想死,可我至今仍活着,我忘记了许多往事,但我认为我并未丧失自我。
拉米亚继续讲述:“不久之后,恶魔们撞破了办公室的门,芙拉干掉了两个白色恶魔,但被另一个拧断了脖子。特雷克斯打光最后一颗子弹,他和剩余的恶魔同归于尽。
风暴渐渐小了,再没有恶魔的声音,屋外吹来冷风,与血腥气味儿混在一块儿。
我看着满屋子的尸体,有可怖的恶魔,还有与我们素不相识,却英勇保护我们的游骑兵。我再一次落泪,他们的死令我相信黑棺之内仍有正义,而正义能够战胜邪恶,至少令邪恶退避。我决定回到黑棺,向游骑兵们转告芙拉她们的死讯,然后告诉他们西蒙的事,他们会相信的,肯定有一些人会相信,黑棺的执政官说我们是人类的希望,他们拥有智慧,绝非冥顽不灵之辈。
门口有人说:‘真是一团糟啊。’
走进来的并不单单是西蒙,还有另外两个,一人是个年轻女人,一人是个年轻男人。西蒙走在最前面,我用枪对准他眼睛开火,西蒙晃动脑袋,用极速躲开了子弹。他说:‘你从哪儿学了这么准的枪法?险些要了我的命。’
年轻女人说:‘枪在会用枪的小孩儿手里是最危险的,他们没轻没重。’她动了动手指,而我的手指僵住了,再也扣不动扳机。我对萨米喊:‘快逃!’萨米小声哭着,他说自己的脚动弹不得,我发现我的也是。
西蒙说:‘拉米亚,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对拉娜说的是真心话,我爱她,而我也爱你和萨尔瓦多。’
我说:‘你杀了妈妈!杀了爸爸!’
西蒙说:‘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我本可以直接把你们三人接走,而不是大费周章的用附体术。’
我竭尽所能大喊:‘因为你卑鄙,你想和妈妈在一起!’
西蒙说:‘是的!是的!我一生最大的愿望莫过于此!你知道吗?我和拉娜早就认识,她本应该是属于我的!我和她因为某种原因失散了,她不该嫁给约翰这头猪!他凭什么占有这位活生生的天使?如果当时不是约翰的灵魂还在反抗我,我不会失手杀死我此生的挚爱!’
年轻男子说:‘主人,趁风暴停了,我们快些上路吧,前往鹰巢,路途遥远,这旅途充满变数。’他好像打了个手势,我的脚恢复了自由。
我看见一双手毫无声息地掩住年轻男子的嘴,割断了年轻男子的喉咙,当年轻男子倒地时,年轻女子和西蒙才刚刚发觉。几乎在一瞬间,年轻女子也遭遇了同伴相同的命运。西蒙反应过来,极快地一躲,我看清门口站着个消瘦的人影,手里握着一柄匕首。
西蒙愤怒极了,他开始施法对付那个暗杀者,但他听见远方有人喊:‘朗基努斯,你发现了什么?’一些人朝这儿靠近。
那个叫朗基努斯的暗杀者说:‘三个无耻之徒,想要绑架两个小孩儿。’在雷声中听不清他的声音,但似乎他很年轻。
西蒙出手了,快得像是一阵风,暗杀者摔倒在墙上,像是断了骨头。但暗杀者的同伴到了,他们围攻西蒙一人。
我不知道他们谁能活下来,但我和萨尔瓦多从后门逃了出去,我隐约记得回黑棺的路,当走了三天三夜后,我们遇上了前来搜救的游骑兵。”
十七 早年恩怨
我微笑地凝视拉米亚,看着火光在她无暇的脸颊上跃动。
拉米亚问:“你有话要说?”
我说:“十年前的那两个孩子原来是你们。”
萨尔瓦多跳了起来,他喊:“你说什么?”
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十年前,我对拉米亚有救命之恩,而且,还是在她最无助软弱的时候。我要利用这份恩情,进一步巩固我的地位,以此为平步青云的契机。如果之前我为她所做的一切可能还有少许不够的话,这么一来,就不可能无法打动她了。
当你最脆弱绝望时,哪怕最小的恩惠,对你而言都显得极其重要,难以报答。这正是拉米亚的处境,我料定她无法忘记那位救命恩人,在她心中,他既是我的形象一定是光辉高大,难以磨灭的。
崇拜我吧,拉米亚,然后用你一切的能力与职权帮助我走上权利的顶峰。
我站起身,把胸膛挺起,大声说:“我的原名就是朗基努斯!我就是当时挺身而出,拯救你们姐弟的那个勇士!”
他们都沉默了。
贝蒂打破了沉默:“我不信。”
我怒视这个质疑者,时常会有愚昧的人,见不到真理,就像世人质疑耶和华派出的救世主那样。他们因愚昧而盲目,因盲目而诬陷圣人,犯下不可洗去的罪孽。
贝蒂说:“你不是说你叫鱼骨吗?为什么长官一说完故事,你就改名了?”
我喊:“因为借此机缘,我想起我的真名!”
贝蒂说:“这也太巧了吧。”
我急忙去看拉米亚,她仍旧是那平淡的表情,我忙说:“拉米亚长官,你可千万要相信我。我记得那一天,是奥奇德带着我与弥尔塞外出试炼,他让我们走最远的路,避开危险,捡取物资。那个工厂是在....是在沉默湖,对了,恰好就在这附近。”
萨尔瓦多问:“我记不清了,姐姐,你呢?”
拉米亚脑袋低垂,嗯了一声,回答:“他说对了地点。”
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因为我是蒙的,对于当年那件事,我只记得模糊的方位,因为暴风雨肆虐之故,我们师徒三人有些迷路了。如果我答错了呢?那我岂不是从英雄成了骗子?人心就是如此的无常,如此容易被偏见蒙蔽双眼,有时一字之差,就会令人万劫不复,令真相黑白颠倒。
我轻拍萨尔瓦多肩膀,目光尽量显得慈祥而柔和,说:“孩子,我所求不多,一句谢谢就好。”
萨尔瓦多说:“抱歉,我仍有些难以置信,就像贝蒂说的,这也太离奇,太偶然了。”
要不是看在长官的面子上,我会抽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
拉米亚问:“我想知道后来的事,西蒙死了吗?你还活着,西蒙一定死了吧。”
我脱下大衣,掀起内衣,指给她看我胸腹的伤疤,我说:“那个西蒙险些要了我的命。但奥奇德赶到了,西蒙被奥奇德砍伤了脖子,他受的伤也是致命的。这人逃了,连奥奇德都没能追上他。”
拉米亚忽然摸我的伤口,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我留意到她的手比想象中小一些,更美一些,更温柔一些,不像是战士的手,而像是那些文员或学生的。
她毕竟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
我霎时觉得无所谓了,她相不相信又有何妨?是我救了她,她也成长得非常出色,成为了一位出类拔萃的战士,这结果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她真正应该感谢和铭记的是芙拉与特雷克斯,他们守护她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只不过受了些伤,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拉米亚说:“好吧,这世界可真小。”
萨尔瓦多说:“你真的相信了?”
拉米亚说:“相不相信都一样,不管他是朗基努斯还是鱼骨,他都是值得信赖的战友。”
这也不错,总好过哭哭啼啼的拥抱,大吵大嚷的重逢。虽然我挺想抱抱长官,但考虑到她的蛮力与个性,我打消了这念头。
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搜找行囊,翻出一支金色钢笔。拉米亚与萨尔瓦多的眼睛霎时被这钢笔吸引住,再也挪不开了。
这钢笔是西蒙在战斗中遗失的,是奥奇德的战利品,但现在他已用不着。
我说:“或许算不上什么线索,但不知这玩意儿会不会帮你找到那个西蒙玛格努斯?”
萨尔瓦多说:“姐姐,真是....西蒙的!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次会面!他转动的就是这根,一模一样!”
拉米亚接过钢笔,说:“谢谢。”除了谢谢,其余更无一词,她甚至扭过头不看我。
唉,看吧,她果然并没有把这救命恩情放在心上。算了,好处虽然不多,但也没什么损失。
忽然间,拉米亚左手持枪,右手拔剑。我心里咯噔一跳,急忙喝下奥丁之眼,我听见轻盈的脚步声屋外共有八人,我们被包围了。
我怎么如此多灾多难?我只想早些抵达摩天楼,可途中为何总是不顺?
屋外的人说:“四个人。”
另一人说:“其中一人拿着久荣的剑?”
之前一人说:“正是。”
拉米亚看着手中长剑,她说:“是剑盾会的人?我是摩天楼的游骑兵!”
屋外的人喊:“我给你们机会投降,抛下武器,高举双手走出来!”
拉米亚说:“恕难从命!我们与你们并无过节。”
剑盾会的人说:“你们手里有我们死去长官的武器,事关他的荣誉。”
拉米亚说:“武器可以归还,但我们并不知他的死因,更与他的死无关。”
剑盾会:“这在审判之后才能弄清楚。”
拉米亚说:“你们无权审判我。”
剑盾会长久不语。
我熟悉剑盾会那一套,说:“小心,他们要冲进来了。”
门闷声大响,一个全身铠甲,宛如中世纪骑士的人从正门冲入。拉米亚并未开枪,而是一剑劈向这人,这人手持大盾,去挡拉米亚这一剑,但拉米亚跃起一踢,从骑士的长剑与大盾之间穿过,踢中他的头盔,那人像被投出去的铅球一样飞出了门。
另一人突入,他们似乎也不想杀人,都是用大盾开路,朝我们撞过来。拉米亚用久荣的剑重劈,那个大块头竟寸步难前,金属撞击在一块儿,发出刺耳的,令人头晕的声响。当拉米亚斩出第三剑时,那块盾碎了,长剑却完好无损。那人一步步朝后退,神态显得很敬重。
这是剑盾会的规矩,当以多打少,而对手又是人类的情况下,他们会遵循决斗原则,一对一上阵,除非己方出现了伤亡,又或者局面紧急。
他们也不会一直默守陈规。
拉米亚走出屋子,我跟在她身后,八个剑盾会的骑士排成扇形,都穿着黑色外骨骼重甲,有些式样单调,毫无美感,就像是一个个行走的长方形盒子,有少数铠甲则轻便美观,像是矫健的西伯利亚狼。
我注意到其中一个长方形盒子动了动,脑袋对准了我,可我又看不清他的表情。
拉米亚说:“这一带并非没有恶魔,我们都是人类,自相残杀没有任何好处。我会把我见到的一切如实告知,那之后,请容许我们离去。”
剑盾会并不说话,一个狼形铠甲的骑士走上前,他并未持盾,拿着与拉米亚类似的剑,但剑身更大一些。他将大剑指着拉米亚。
拉米亚抢先攻击,她一剑竖劈,剑盾会的侧身一让,拉米亚斩击落空。那人砍向拉米亚右臂,但拉米亚突然往里一钻,右臂抬起,挡住那人手腕。她想将这人举起,但这人一个头锤,拉米亚额头出血,与此同时,她双足腾空,将这人踢开。狼甲骑士连退数步,这才止住退势。
狼甲骑士说:“如果没有铠甲,我已经开膛破肚。能败在你手上是我的荣耀,出众的战士。”
拉米亚抹去鲜血,在脸颊旁擦了擦,像是沉浸于激战的印第安勇者,她朗声说:“剑盾会的武名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战也是我的光荣。”
狼甲骑士又说:“但你的脑部受了重击,你的呼吸已乱,你敌不过我们下一个战士。”
拉米亚目光冰冷,说:“你们下一个战士是谁?”
狼甲骑士说:“弥尔塞,拔出你的剑。”
那个之前看着我的长方形盒子脱下头盔,在手臂上输入了密码,他的铠甲自动瓦解脱落,弥尔塞从中出现。
他与我记忆中的弥尔塞相去不远,但他的目光仿佛钢铁之剑,坚硬刚强,百折不挠。他留着卷曲的长发,英气的脸庞棱角分明,在左侧有一道细小的伤疤,反而更增添了他的阳刚之气。
弥尔塞看了我一眼,他百分百认出了我,我看出他有无数的疑问,但他忍住了,遵从剑盾会的铁律,服从当前的命令。
我对拉米亚说:“我来吧。”
拉米亚问:“你以为我赢不了?”
我说:“我认识他。”
拉米亚点点头,她面对着敌人,缓缓退后,当走过我身边时,她的嘴唇贴了过来,在我耳畔说:“小心别受伤,这是命令。”
我说:“长官,这我可说不准。弥尔塞厉害得很。”
拉米亚在我胸腹的伤痕处轻轻一触,我不知她是何意,但她已匆匆走远了,似乎很慌乱。
我怀疑她确实有些脑震荡。
十八 兄弟琐事
我曾经跟随的师父奥奇德曾向我描述过剑盾会这古老的组织。
他说:“初入会时,我们军阶为盾牌,相当于骑士随从;尔后为短剑,相当于骑士;尔后为战锤,相当于男爵;尔后为长矛,相当于子爵;再然后为长剑,相当于伯爵;长剑之后是双刃斧,相当于侯爵;双刃斧之上,则是剑盾,相当于公爵。剑盾之上,则为权杖,相当于国王。”
奥奇德曾经是“长剑”,当年老时,他选择归隐田园,被追封为双刃斧。我因为他的缘故,曾憧憬加入剑盾会,详细研究过剑盾会的标志。现在,我看出弥尔塞已经是“男爵”了。
弥尔塞向我行了决斗礼,他说:“朗基努斯。”
我说:“弥尔塞。”
我知道弥尔塞曾比我强,在奥奇德手下训练时,我鲜有赢过他的时候。我承认我嫉妒他的出色,我认为奥奇德更偏爱弥尔塞,我就像是个被冷落而怀恨在心的私生子,满腹怨气,却无济于事。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让奥奇德更重视我。
我对弥尔塞有过友情吗?我说不上来。当他被剑盾会选中带走时,我妒火中烧,又感觉到了背负的大山一瞬间消失了。我不否认我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可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弥尔塞去了剑盾会?由他吧,他在剑盾会中艰难地向上爬,我就能够得到奥奇德的尊重,学会他的真传,成为无水村的统治者。
但那之后,灾难发生了。
我确实认为:如果当时弥尔塞在场,或许就能阻止那次剧变,但是他早早离开了我们,抛弃了我们。他不曾经历过我经历过的恐惧与折磨,他不曾亲眼见到所有的亲人变成似人非人的血肉之躯。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男爵老爷了,爬的可真够快的。
但男爵老爷,你是否还记得对你疼爱有加的师父?你是否还记得暗恋你的达莉?你享受光荣和安全,我却背负着罪孽,背负着痛苦的回忆,背负着无法摆脱的鱼!
弥尔塞终于开口问:“村子里怎会变成那样?父亲和达莉,还有其他每一个人,为何会惨死?朗基努斯,告诉我真相!”
我说:“你已不是村子里的人,那与你有关系吗?”
弥尔塞说:“他们始终是我的亲人!无水村是剑盾会的一部分!我有权知道一切,我有权为他们哀悼!”
说得好听,当然了,说比做容易得多。
弥尔塞说:“我恨我自己不在场!故乡发生的一切成了我的噩梦!我为此夜不能寐!我为之悲伤,可无知却让我五内俱焚,无法有片刻宁定!”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死?你的骑士精神哪儿去了?
弥尔塞说:“死?只有懦夫会寻死!故乡的废墟中全是无法辨认的尸体,可我却认为你还活着!我必须找到你,解开困扰我的疑惑!你们已经遇上了久荣伯爵,而久荣他们的死与无水村的惨案状况极为相似!朗基努斯,你欠我一个答案!你必须回答我!”
可我偏偏忘了,你没听说过创伤后遗症吗?我脆弱的心灵迫使自己忘却了苦难的过往。
弥尔塞深吸一口气,他说:“但愿痛苦能让你想起来。”
哦,弥尔塞,我已经受过太多痛苦了,多到我无法承受。我只想让你也品尝那痛苦,你曾是村子里的一员,这是你的宿命与义务。
弥尔塞双手持剑,置于身侧。我双手各一柄匕首,摆在胸前。
弥尔塞说:“你在嘲笑我?父亲教我们的是堂堂正正的八仪剑,可不是鬼鬼祟祟的暗杀术。”
死在我匕首之下的恶魔可不比你剑下的少。
弥尔塞说:“可有多少是正面被杀的呢?别忘了,现在你可在我面前。”
我开始奔跑,他一剑直刺向我,我用双剑架住,但他的力气不比拉米亚小,我匕首被这股蛮力分开,他的长剑继续朝前,我侧身翻滚,非但避开了这一剑,更袭向他右侧。弥尔塞刷了个花样,长剑倒转,剑尖直刺我鼻梁,我立刻停止攻势,躲到一旁。
弥尔塞喊:“你想杀我?”
你何必手下留情?
弥尔塞说:“因为你始终是我的兄弟!”
你知道我嫉妒你,你享受我的嫉妒,我只不过是用来衬托你光明伟岸的影子。
弥尔塞说:“你的内心仍然如此阴暗。”
这很正常,因为你太过光明,我只能显得阴险。如果我不成为暗影,我就无法存活。
我再度朝他发动攻击,匕首一左一右,像是牛角顶向了他。弥尔塞斜着一剑扫出,这招的威力如此之大,像是一堵墙,无法逾越,又能将人撞得粉碎。这是奥奇德传授的“铁莲”,他仍不想我死,所以用出这假仁假义的一招。
我一脚重踩地面,跳上半空,从铁莲的最顶端跃过,随后,我把匕首朝他的眼睛扔去。我不敢说这一扔比子弹更快,但却比子弹更突然。
弥尔塞提声长啸,我只看见火光一闪,我的匕首落地,弥尔塞的剑刃贴在我的脸颊旁,没有伤着我,可我哪怕最轻微的动弹都会割破我的血肉。
我听见身后传来树木折断的声音,弥尔塞斩断了四米外的一棵大树。
这是八仪剑的“石杉”,奥奇德传授的最终绝技,我远远无法企及,据我所知,在弥尔塞离开之前,他也不会,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这一剑需要超越凡人的意志,激发人体潜能,产生所谓的剑气。奥奇德称这样的奇迹为“念刃”,将人的意念化作刀刃,投射于世。
弥尔塞的声音冷漠如冰:“现在告诉我一切。”
我对他积压已久的怒气险些吞没了我,我告诉他:“我全忘了!你也不配得知!”
这话出口的刹那,我后悔了,我想起了萦绕在我梦中的摩天楼,还有我飞黄腾达的梦想和未来。我恨那不可理喻的自尊心,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死于捍卫尊严?那么做又有何益?
可要我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吗?
弥尔塞会杀了我,他一直对我很轻视,很不顺眼,早在我用恶作剧百般破坏他和达莉幽会时,我就看出他恨我不轻,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下手的借口。
弥尔塞把长剑收起,他说:“放下枪吧,小姐,我从一开始就没想杀朗基。”
我回过头,恰好见到拉米亚垂下枪口,她把久荣的剑抛还给了那位狼甲伯爵,说:“关于久荣先生的死因,我们也所知不详,或许他是遇到了怪异的风暴。我们路过时,他们已经遇难了,如果你们已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我们恐怕知道得不比你们多多少。”
狼甲伯爵说:“我相信你所言,游骑兵,事实上,我曾经在途中遇上过游骑兵数次。我不认同你们的作战方式....”他目光转向步枪,摇了摇头,又说:“....但却欣赏你们的战斗勇气,尤其是你,更令人敬重。”
拉米亚说:“那我们可以走了?”
狼甲伯爵把久荣之剑交给拉米亚,说:“拿着它,这是我们的国王给摩天楼的礼物,是我们双方友谊的开端。我相信我们人类联手起来,能驱逐这世界的恶魔,重现美好的乐园。”
拉米亚朝他笑了笑,将一柄装有神剑弹的步枪送给了狼甲伯爵,说:“我代摩天楼的执政官向你们问好,我相信他愿意与你们联手合作,毕竟单凭我们的力量,还远不足以力挽狂澜。”
我依然愤愤不平,想着该如何向弥尔塞找回场子。不料弥尔塞却握住我的手,我见到他眼睛有些湿润,他说:“你还活着就好,你还在,无水村就并没灭亡。”
唉,该怎么说呢?既然他这样道歉,我倒可以暂时原谅他,毕竟巴掌不打笑脸人。我注定成为一代枭雄,又何必把区区荣辱放在心上?
他又低声说:“我求你了,告诉我实情吧,无论曾发生何事,我都不会怪你。”
既然他诚心诚意地问了,我不妨大发慈悲地告诉他。
但正当我要开口时,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我的余光仿佛见到一条幽灵般的鱼游过。
这是不祥的迹象。
时机不对,不能说,他虽然有些讨厌,可毕竟算是我兄长。他不能死,只要他活着,我的故乡就仍存在我心底。
场面有些尴尬,还是装死最简单,我说:“如果我记得,我一定早说出来了,但事情发生时,我一定受了极大的打击,半点头绪也没有。”
弥尔塞很失望,但没有强迫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骗。
拉米亚说:“鱼骨,我们走了!”
我和弥尔塞相拥,我露出虚假的笑容,可自信在外人看来十分逼真。如果剑盾会和摩天楼结盟,弥尔塞无疑将是我在剑盾会中一位很重要的盟友。摩天楼若要加强与剑盾会的外交,我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届时,我的地位将水涨船高。
仔细想想,与弥尔塞和好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又是一个很重义气,很容易操纵的好人。
这是上天送给我的好事。
萨尔瓦多喊:“真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我已成了惊弓之鸟,问:“又有什么事了?到底让不让人回家?”
萨尔瓦多手往前指,我看清那间小屋被一条模糊的屏障笼罩住了,它成了一条分界线,隔绝了我们与外界。
无题
我把手伸向那一层水幕般的屏障,有什么东西袭击了我,痛得我身体颤抖,手朝后一缩,手指上一道道深痕,鲜血一滴滴滚落,我险些残废了。
这水幕是什么东西?
拉米亚扶住我手腕,用医疗针治我的伤。她动作很轻柔,与她雷厉风行的一贯风格截然不同。
我望向剑盾会的人,希望他们给出答案。弥尔塞已穿回了铠甲,他问:“伯爵,为什么会这样?”
狼甲伯爵说:“不知道,这现象也出乎我们预料之外,全部戒备,预防异常情况!”
他们围成了圈,最当中的人是另一个穿狼甲的矮个子,我这才看清此人的标志是剑盾,他是一位公爵!
剑盾会的公爵共有九人,又被称作九隐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剑盾会权力的顶点。他们的血统历史悠久,都是古老的贵族,我听说他们各自有一件祖传的神器。传说中,那些神器有呼风唤雨的奇效,我对此深表怀疑,可能神器只是高科技的产物,但不论真假,九隐士在剑盾会中地位崇高无比,也拥有令人畏惧的战斗力。
那么,为什么这里会有九隐士之一?
那位公爵说:“或许此事应该归咎于我。”他的声音很稚嫩,不是女性,就是孩童,难怪他比别人矮的多。
剑盾会的人恭敬地听着,无人出声质疑,我却没什么顾忌,问:“是你造成的?”
公爵说:“我开启虫洞的同时,可能也造成了虫洞的扩散,我们现在已经在虫洞里了。”
我愤怒了,说:“你干了些什么?什么是虫洞?为何要把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狼甲伯爵喝道:“安静!朗基努斯!不得对公爵无礼!”
拉米亚说:“我们能出去吗?”
公爵说:“在我们达成目的之前,恐怕不能。”
拉米亚说:“有生命危险吗?”
公爵说:“恐怕有的。”
拉米亚说:“如果有生命危险,我们有权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还有你们的目的何在。”
公爵除下头盔,她面相温柔,不超过十四岁,黑色的长发如波浪般披在白水晶般的脸上,眼眸却是蓝色的。她朝西面(我认为是西面,可我已经分不清方向了)看了看,说:“嗯...虫洞半径在三公里左右,收缩速度每小时120米。”
我说:“你在嗦些什么东西?我的烂命或许无所畏惧,但我尊敬的长官拉米亚,还有他的弟弟萨尔瓦多与可爱的贝蒂小姐,他们该怎么办?”
我这话说得可谓艺术,既表现了自己的英勇无畏,又把每个同伴都夸得十分到位。我自己固然满意,但看他们的表情时,倒似乎并不为所动。不要紧,罗马并非一朝建成的。
公爵说:“我们有二十四小时来完成任务,剩余一小时用于迂回。时间紧迫,兄弟们。”
剑盾会的这群愚忠之徒齐声喊道:“遵命,阁下!”
我走向他们,说:“给我解释清楚!”
弥尔塞说:“朗基,退后,我不能容许你对公爵阁下大呼小叫。”
我看着他们寒光闪闪的宝剑,觉得不宜试探他们的底线。
公爵说:“跟着我,我在途中会向你们解释。”
拉米亚觉得既然我们出不去了,眼下别无选择,索性跟着他们。剑盾会的人开始朝前走。
公爵说:“我叫瓦希莉莎,但我希望你们叫我公爵。”
我说:“好的,瓦希莉莎。”剑盾会的眼神看来要揍我,我躲得远远的。
瓦希莉莎说:“虫洞原本指‘时空洞’,可以容个体进行超越时空的旅行,从某地瞬间传送到远方。但我所指的虫洞,是打开了异空间的门。”
我说:“那么,莉莎,异空间又是指什么?”剑盾会听我叫的越来越亲昵,眼神越来越不对,我认为只要莉莎稍稍显示出不快之意,他们就会拔刀砍我。
莉莎说:“有一种理论:人类的文明之所以毁灭,是因为异世界与人类世界重叠,导致恶魔从异世界入侵。我对这理论存疑,因为当时人类的科技发达,并不会对此束手无策。不过,异空间确实存在,而今日所见的许多恶魔,也是从异空间而来。异空间的生存环境与地球不同,因此恶魔在太阳照射的情况下会感到不适。”
我说:“莎,你说的真好,浅显易懂。”
莎皱了皱眉,剑盾会的几个大汉走向我,我躲到了拉米亚背后,我是知轻重的人,看来这玩笑该消停了。
公爵又说:“我所拥有的神器叫伊凡之镜,它能够在合适的地点,打开通往异空间的虫洞。那就是我之前所做的事。黑水湖畔的熵值很高,有某种东西被人为地隐藏在里头,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挖掘所藏之物。”
我问:“什么叫‘人为’隐藏?是什么人干的?”
公爵说:“是上一纪元的人类,也是剑盾会的祖先。”
拉米亚问:“他们既然已经掌握了开启和关闭虫洞的方法,为何还会灭亡?”
公爵说:“我也一直在思索背后的原因,可能这技术只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并未大规模运用。也有可能他们是故意让恶魔降临的。”
我:“故意?”
公爵回答:“是,也许人类并非被恶魔入侵,而是召唤恶魔,奴役它们,最终遭到反噬。关于这真相,我掌握的资料不完整,故不可妄下定论。”
她望向前方,我看见了难以想象的奇观我们到了海边,大海无边无际,黑色的波涛像是漆黑的山,时而升起,时而崩塌,当这剧变猛烈进行时,几乎听不见声音,仿佛是音频坏了的屏幕。
公爵说:“根据剑盾会失而复得的一部分资料,我断定下方隐藏着强有力的最终兵器,那是被古人封存的黑科技,因此,我发起了这次行动,并亲自到场。”
拉米亚说:“你确定?我怎么觉得听你的描述,这兵器似乎十分不可靠,它在海底深处吗?”
公爵:“然而记录不会有错。请允许我引述:‘本文所描述的对象,如果运用得当,将成为我们的最终武力。举世诸国,无不将臣服于我们面前。’”
拉米亚说:“然而他们说了‘运用得当’这四个字,如果运用不当呢?”
公爵:“凭借伊凡之镜,我可以封存此地,并实现撤离。况且追求真理,不计代价,正是我剑盾会不变的宗旨,也是唯一让人类摆脱目前困境的康庄大道。”
拉米亚说:“那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公爵:“启用伊凡之镜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在等待的间隙,发现了你们。我当时不知道你们是谁,但必须排除一切潜在的危险,尤其是你非法持有死去的久荣的宝剑。”
拉米亚说:“那能现在放我们出去吗?”
公爵:“不能,伊凡之镜的能量并不足以反复开启和关闭虫洞,且充电耗时太久,我不能冒险。”
我悄悄对拉米亚说:“事已至此,别无选择了。”
拉米亚叹了口气。
我又说:“我找机会绑架瓦希莉莎,用匕首指着她脖子,让她放我们走,我们一路把她劫持到黑棺,我俩就发达了。”
拉米亚盯着我看,我觉得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似乎觉得我是疯子。
我:“别看她穿得严实,可毕竟她只是个小女孩儿,人有三急,她路上总有憋不住的时候,而他们不知道我的阿蒙之水。我隐形之后,趁她躲到灌木丛方便时,就能手到擒来。她可是剑盾会的首脑人物,这是大功一件。”
拉米亚低声说:“我们才刚刚与他们结盟不久。”
我:“弱肉强食,人心叵测,长官,你想想,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什么‘最终兵器’,一旦翻脸,我们黑棺不就遭殃了吗?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受遭殃...”
拉米亚回答:“绝对不行!快打消这鬼心思!”
我在心灵深处暗暗叹息:“拉米亚,拉米亚,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咳咳....那么,也唯有我这忠心耿耿、遇事果决的属下,来替你弥补这缺陷了。”
我决定违抗拉米亚的命令,这并非我第一次这么干,而且我深信我的抉择是英明而正确的。
非常时间,需要非常手段。末世需要的并非圣母,而是不顾一切的进取者。
公爵忽然说:“哦,对了,你叫朗基努斯,对吗?”
我赔笑道:“公爵大人有什么吩咐?”
公爵说:“你似乎与我们剑盾会有些渊源,那我来提醒你吧,我是不需要脱掉铠甲方便的。”
我感到我的血液似乎冻住了。
公爵说:“我们的铠甲类似于宇航服,有自动的排污和清洁系统,我绝不会躲到灌木丛里,蹲着办事。”
我干笑起来,这声音在我自己听着都像哭,我说:“我就知道,像你这么圣洁高贵的淑女,怎么会有这么低级的需求呢?”
拉米亚问:“你听见了我们谈话?”
公爵说:“是的,我的听觉非常好。”
我绷紧每一根神经,只要公爵她稍微示意逮捕我,我立即逃之夭夭。好在她走在前面,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好像我是微不足道的虫子一样。
唉,这真是莫大的屈辱,但我心胸宽广,也不与她计较了。
二十 死亡之海
如果细思,这仍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难道我会眼睁睁看着公爵得到那所谓的终极武器吗?不,不能,我始终不放心她的意图。与其落到她手里,不如落入我掌握。在这荒乱的年代,力量高于一切。我坚信我比公爵更适合揭开这海底的秘密。
因为我见过奥奇德的失败,我不会重蹈奥奇德的覆辙,我会更准确快速地判断形势,不会有片刻犹豫。
但我们势单力薄,萨尔瓦多和贝蒂等同于累赘,拉米亚也不肯协助我。公爵的实力几何,令我无法估测,我甚至连弥尔塞都胜不了。
更糟糕的是,公爵听见我说的话,她现在知道我有隐形之水了。
走着走着,我们仿佛一下子从无声电影踏入了立体声影院(这比喻的灵感来自百年前的杂志),巨大的海浪声震耳欲聋,寒冷的海风将黑色的巨浪推向岸边。在多年拾荒的旅途中,我曾经到达过金门大桥,见过海洋,但那却远不如此地的海洋那样雄强有力,每一个浪头似乎都直入云霄。
公爵说:“与虫洞同步完成,我们现在完全处于异世界了。”
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只见到红色和白色的恶魔包围了我们,就像我们突然闯入了他们的狂欢节一样。这儿有四十头、五十头,我数不清,因为也许海岩的背后还藏着一些。
拉米亚喊:“萨米!贝蒂!到我身后!用神剑弹射击!不要落空!”
狼甲伯爵喊:“为了人类而战!”拔出长剑。
弥尔塞喊:“为了荣耀而战!”他一剑将一头白色恶魔砍倒。
恶魔们似乎完全被我们震惊了,在最初的几秒钟内,它们并未进攻,这给了我们喘息之机。我持枪射击,自觉枪法准了很多,尤其是恶魔们站着当靶子时,我弹无虚发,不久弹药告罄。
然后恶魔们发怒了,几头红色恶魔像是突然变活了的大石头,朝我们迅速冲来,我脚下的海滩为之震颤。拉米亚、萨尔瓦多、贝蒂用光了神剑弹,三头红色恶魔倒下。而凶神恶煞的恶魔们踏着同类的尸体前仆后继而至。
拉米亚把枪扔向一头恶魔,那恶魔强壮得如牦牛,却被她砸了个跟头。她开始用剑战斗,坦白的说,她的剑法不及我和弥尔塞高明,看得出她只经受过最基础的训练,没有花招,然而她动作很快,力气十足,而且头脑清醒,善于应变,这四点足以保证她能战胜绝大多数的敌人。
我顾不得她,因为有一头巨型的红色恶魔盯上了我,对我穷追不舍,好像我杀了它的家人还是什么。我在匕首上涂了毒蛇之血,一瞬间,它的爪子整个儿笼罩了我。我宛如游鱼,钻入了剑盾会的铜墙铁壁中,这红色恶魔一拳砸开了盾牌组成的墙,剑盾会的人朝后摔倒。弥尔塞踏上一步,使出“石杉”,念刃劈中了红色恶魔,令它脑袋开花。
这红色恶魔并没有死,相反,它的怒气沸腾了。它几下砸穿地面,搬起铁一样的石头,朝弥尔塞扔了过来。弥尔塞再用“铁莲”,防守严密,把大石头像棒球一般打偏。红色恶魔并未罢休,它找到更大的石块,用更大的力气朝我们猛掷,弥尔塞寸步不让,坚守阵地。他的战友们都为弥尔塞的剑法与力气喝彩。
我敢肯定,单论剑术,他们之中没人能比得上弥尔塞,连狼甲伯爵都不行。
不知公爵是否可以,因为传说中,九隐士皆为古代流派的剑术大师,但她看起来就不像是擅长作战的料。
我看着这暴怒的怪物,忽然觉得也许错的是我们是我们打开了异界的虫洞,来到它的家园,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戮了它的亲人。而在一百年前,也可能是我们人类把它们召唤到地球为奴,所以它们才会报复。它们有十足的理由生气,因为人类就是这样不知轻重的混蛋。
我悲叹着命运的不公,匕首从它脑门背后刺入,毒素立刻损坏了它的大脑,这肆虐的巨人就这样倒下。
恶魔们四散而逃,海滩上安全了。
狼甲伯爵说:“报告伤亡情况。”
一个高个子的女男爵(这称呼挺拗口的)说:“无人死亡,男爵吉士、男爵拉曼诺夫、男爵艾迪受伤,但都不重。”
我找到拉米亚,拉米亚说:“都没事,你呢?”我感谢她的关心,并夸耀自己的战果。
拉米亚回答:“现在没了神剑弹,我们决不能再陷入包围圈了。”她这话是对公爵说的。
公爵说:“不必担心,这些孩子们应付得了。”
听她故作老成地管别人叫孩子,真让我心里有气。
公爵又说:“而我们要去的地方,不会遇上这些恶魔。”
她左掌向上,我看见一个手心大小的圆盘飘起,那像是古代中国的玉盘,可却光洁无暇。公爵说:“开启76号站点,密码cain-123075bc,请转换声纹。”
我认为这根本不是什么神器,只是一台单纯的便携式计算机,可以开启古代剑盾会遗留的遗产,甚至能打开古时封闭的虫洞。现今的剑盾会把九隐士神话了。奥奇德、弥尔塞他们相信这种,我却始终对此存疑。
但科技为何不能成为神话?对现代消息闭塞、苟延残喘的大部分人类来说,这正是难以解释的奇迹了。无所不知的乏加,与传说中全知全能的神差别在哪儿?
海水中浮上一个白色的立方体,在怒涛的拍打之下,它纹丝不动,边长约六米,当公爵靠近时,立方体打开了,我们无路可走,只能进入其中。立方体重新潜入海水,顺着透明的管道朝下沉。
管道每隔六米亮着荧光灯,隐约照亮了海底,海底没有任何生机,连一条鱼、一根植物都看不见,而且这海域很深,望不到底。
立方体中的女性声音说:“经审核,您是瓦希莉莎杰诺娃,七阶官员,符合查看身份。但还请注意查看条例。由于目前封存设施状态不明,请严格按照安全规定行事。”
我说:“为什么这立方体认得公爵?这里至少一百多年无人涉足了。”
公爵说:“你不会以为我真只有十四岁吧,朗基努斯。”
我忽然间感到一阵恶寒,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靠在电梯壁上。剑盾会的其余武士似乎早知道了这秘密,并没显得多么惊讶。
我想到了乏加。
拉米亚说:“你并非人类?你是生化人?”
公爵笑道:“生化人?为什么会是生化人?我只是沉睡了很久而已。我醒来时,世界已经面目全非了,所以,别问我灾变是怎么发生的,我答不上。”
我说:“你知道这下面有什么?”
公爵说:“我不知道,在我沉睡之前,我成功篡改了古代剑盾会的系统,让我获得了最高权限,但对我而言,这些仍是封存的秘密,而且再无人能帮我解谜,我只有自己动手。”
电梯突然停了,女性声音又说:“如你所见,死海封存设施位于死海三公里的水下。共有四道闸门,现在已到达第一道,请确认是否开启。”
我见到厚重的钢铁之门挡住了电梯,公爵用伊凡之镜授权,第一道闸门敞开了,电梯继续下降。
什么样的武器必须封存在三公里的海底?为什么每隔数百米会有这几米厚的金属门挡着?这像是关押重刑犯的监狱,更像是封印庞然巨兽的牢笼。
降到第二道闸门时,女性声音又说:“附近的海域海水成分独特,能迅速导致缺氧窒息,但请不必担心,电梯管道使用两米厚的透明金属隔板,可以承受鱼雷的轰击。封存者若有逃脱的迹象,长官必须立即授权在管道内注入海水,那会导致封存者缺氧昏迷,而本协会穿防护服的人员并无大碍。”
我觉得自己正被送往鱼腹中,恐惧令我甚至连呼吸都忘了。我竭力喘息,想靠近公爵,但武士们阻止了我。公爵仍无动于衷,她充满了自信。
我指着上方,喊:“放我们出去!”
公爵说:“为什么?”
我说:“你难道没听见警告吗?你想释放的并非武器,而是一种必须防止的灾难。”
公爵说:“我既是灾难。”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什么?”
公爵说:“我既是灾难,我既是怪物,我既是恶魔,我既是神罚。无论这下方的封存者多么强大,他都会为我所用,他必须臣服于我。”
第三道闸门前,女性声音说:“请记住,我们不确定封存者状态如何,他曾经数次逃脱,又被捕获,但他仍活着,连窒息与脑损毁都未能阻止他重生。造访的长官将获得一项授权,当封存者的脱困已成定局,长官可以用语音激活海底埋藏的核弹头,十秒钟内,半径一百公里的海域都将被摧毁。”
我喊:“太荒谬了!终止这一切吧!还来得及!”
拉米亚说:“鱼骨说得对。”
我们正开启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未知的险恶。
我看不清剑盾会战士的表情,可我从他们紧张的站姿看出,他们已无法判断局面。
公爵开启了第三道闸门,我眼睁睁看着第四道闸门越来越近。
女性的声音说:“欢迎来到76号封存所。您可以通过第四闸门的摄像头,观看设施内的状况。威胁等级:至高。目标代号:该隐。”
二十一 海底监狱
该隐这名字在浩劫前曾经兴起,形成一个世界范围内的宗教。他只是个神话中的人物,抽象的概念,绝非真实,是人类罪孽的承载体。
监狱中的封存者代号为该隐,我可以想见古代剑盾会对此人的敬畏之情。
这不公平,我还没到新手村,就被劫持到了最高难度。虽然我不是很懂新手村究竟是什么,但也觉得这太不合常理。会不会等我到了新手村,游戏就结束了?我就可以永远快乐而平庸地生活下去?
但我何时能到新手村?
第四道闸门开了,我见到了那座深海大监狱。
那是六边形的黑色建筑,与电梯管道仅有一处接口。根据介绍,所有狱卒都待在这深海设施中,囚犯却仅有一人。
这建筑的最内层才是封存者,我推测这建筑里仍有防止封存者逃跑的机关,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核弹不过是唬人的噱头,警醒造访者务必谨慎的说辞。
这么一想,确实是这样,因为核弹的威慑,让我们有所忌讳,不敢轻举妄动,就像“内有猛犬”的标志一样。
电梯移动至接驳口处,又是一扇一米厚的实心铁门。铁门开启后,我看见一条长长的、毫无遮掩的走廊,走廊的上方,两排类似监视器的自动重机枪转过头对准我们,我看枪管的口径,任意一柄重机枪在一瞬间就能让我化作肉泥。
公爵说:“我是瓦希莉莎杰诺娃,我已获得授权。”
监狱中的女声响起:“请注意,高阶长官,封存者的防护措施流程已有所更改,在此房间配备了虎鲸scii型神剑弹火炮,防止代号:该隐的逃脱。您可以通过两旁的门,进入员工休息区与主控机房。”
可我们并没有见到什么门。
这重机枪是连射神剑弹的武器,里面一定装载了上百枚神剑弹。只可惜如果我想把里面的弹药取出来,一定会被打成蜂窝。
公爵说:“请将此地的防护措施全部讲述清楚,以供我做出决策。”
女声说:“好的,长官。监狱中的所有房间皆能喷洒高氰化物,在三秒钟内让气体充满整个空间。”
我忍不住说:“这是关人的地方,还是整人的地方?”
女声又说:“这房间之后,是第二接触区,房间内布有七万伏特的强电装置,以高压电网在瞬间烧毁屋内所有人员。可以由您语音确认开启,也可以由总控室手工开启。”
我说:“你们的员工住在这儿不做噩梦吗?”
女声再说:“多谢关心,本协会的员工福利一向是最好的。再往前走,是第一接触区,目前处于故障状态。”
公爵问:“故障状态?”
女声说:“第一接触区本名为‘虫洞力场’,是剑盾会的至高技术。通过空间扭曲,形成静滞场,能有效减缓代号:该隐的逃脱速度,撕裂他的肌肉组织。然而检查时,却发现虫洞力场发生了意外,将第一接触区变为了异空间。”
公爵的双眸中似燃烧着奇异的、地狱般的鬼火,她问:“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无法通过第一接触区了?”
女声说:“并非如此,而是这异空间中存在着奇异生物,既阻止‘代号:该隐’外出,也防止本协会防护人员接触‘代号:该隐’。”
这意思是:第一接触区里头有恶魔?我觉得这倒是好事,也许能让公爵知难而退。她虽然是个中二少女,但到此地步,也该知道些好歹了。
顺便一提,中二是上世纪的某种俚语,我本人对此词的含义也一知半解。
公爵说:“就这样吧,我们继续前进。”
我头皮一阵轻微刺疼,然后听见乏加说:“鱼骨,在你右手口袋有个元件。”
我震惊万分。
老天爷!我们可是在异空间!乏加,你在哪儿?你不会是我的幻觉吧。
乏加:“你的体质非常特殊,我发现可以与你建立心灵感应,通过虫洞网络也能传输数据。现在,照我说的做。”
我见到墙壁上有个充电的长方形小口,没人注意到我,我摸出乏加的那个装置,插入其中。
我这位小公主可真是高瞻远瞩。
设施的那个女声突然又说:“将黑暗从血液中除去。将伤痛从肌肉中除去。将邪恶从世界众除去。我或将死亡,而你将永存,我的孩子!”
拉米亚身子一震,愣了片刻,嘴角露出笑意。我意识到乏加已经取得了设施的部分控制权,那句极度中二的宣言或许是游骑兵的暗号,拉米亚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公爵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女声说:“这是....开门的警告语。”哗地一声,第二接触区的门消失了。
公爵与剑盾会走入第二接触区,可就在我们右侧,墙壁出现了隐蔽的密道,我拉住贝蒂,拉米亚拉住萨尔瓦多,我们偷偷进入密道,密道的门开始关闭。
突然间,公爵发现了我们,我见到她以子弹般的速度朝我们冲来,一瞬间,密道闭紧,我听见刺耳的金属鸣叫声,这扇至少两米厚的、胜似银行金库的硬金属门变了形,朝后凸起一大块。我们惊讶之余,都后退了几步。公爵又猛击数下,好在金属门还是承受住了,又或者公爵认为不值得为我们耗费力气。
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难怪她有如此的自信能降服封存者。
我们开始顺着密道走,萨尔瓦多问:“怎么回事?姐姐,你怎么知道如何打开这扇门?”
拉米亚说:“是乏加。”
贝蒂问:“乏加?她在哪儿?”
拉米亚说:“我看见鱼骨动了些手脚,应该是乏加布置好的。”
贝蒂由衷地笑了,说:“她可真是个小天使。”
萨尔瓦多:“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这里有没有其余出口?”
天花板上有个小话筒,女声说:“很遗憾,并没有,而我仍未获取管理员权限,否则可以送你们原路返回。”
我们异口同声地喊:“乏加?”
乏加说:“数据传输的流量有限,请前往总控室,我会再进行尝试。”
但愿乏加能发现些法子,让我们脱困。我受够了担惊受怕,让我早些去新手村开始新生活吧。我会一辈子呆在新手村,再也不外出了。
不知为什么,我总想起弥尔塞。这个冥顽不灵的蠢货,我和他是无水村最后的幸存者。一想起他此去生死难知,我不免黯然神伤。我告诉自己要硬起心肠,斩断这毫无意义的念旧情怀,但总还有一些残留,一些死灰余烬。
达莉亚。
或许并不是我的良心作祟,我只是为失去一位潜在的盟友而耿耿于怀。我试图成为超脱的野心家、坚定的苦行僧、无所不用其极的阴谋家,绝无可能被庸俗的情感束缚手脚。
这里有个宽敞的休息室,狱卒们闲暇之余会来此处放松,此地到处放置着娱乐设施,比如扑克牌、游戏机,但这房间已经停电了。
冰柜中的食物早已经腐坏,我们继续朝前,乏加一路破解门禁,我们来到了总控室。
这里有一排亮着小灯的大型计算机,另有一排监控屏幕,在屏幕中,瓦希莉莎停留在第二接触区,他们在养精蓄锐。
我盯着弥尔塞,恨不得大声劝他逃走。
乏加让我把那个小元件插入大型计算机的接口,并让我留在计算机旁。她说:“你的脑电波可以充当中继站,让我接入系统。”
我说:“中继站是什么?你拿我当人体发电机?”
乏加说:“你可以这么想。”
我有些不满,可反过来想想,这意味着我对乏加有用,她为了利用我,今后肯定会给我些甜头,就像古代人对待猎犬一样。
我,人类,万物之灵,却成了一个生化人的走狗,这或许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首例,真是无上的光荣。
我们等了大约五分钟,乏加说:“目前,我无法让你们脱身。但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拉米亚:“什么事?”
乏加说:“我显示在屏幕上。”
那是一份电子文档,文档名称《关于捕捉目标varu-133号的实地记录》,文章署名是一个叫朗基努斯教授的人。
我感到很自豪,因为这人和我同姓,看来我这姓氏祖上的名人不少,说不定这人就是我的祖先。这么一来,倒让我此行产生了厚重的宿命感与历史感。
拉米亚说:“巧了,这人也叫朗基努斯。”
乏加说:“此人与卡戎公司的朗基努斯或许颇有渊源,甚至可能是同一人。”
拉米亚问:“卡戎公司?”
乏加说:“我引用了无关的资料,请别在意。”我知道那个朗基努斯教授正是背叛尤利西斯教授,救走乏加的卡戎公司探员。我坚信这两个和我同姓之辈多半是巧合,或许一百多年前,姓朗基努斯的满大街都是。
文档开始播放,起初是一段视频,我看到了记录人的脸,这让我更加惊喜,由此断定了这位朗基努斯必然是我的祖辈。他和我很相似,鼻子眼睛相差无几,除了比我年老,留着一丛罕见的大胡子。
我指出:“看!这人不是和我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吗?”
萨尔瓦多说:“哪里像了?你别自作多情。”
我被他气的说不出话。这人不仅是个油腻的小白脸,还是个可恨的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