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零九 适合 不适合
在领事馆的办公室里,李君威与绍杰相对而坐,关上窗户,煮起了红茶,在这个下午,喝的有些昏沉。
“那个叫金雀的家伙是单独行动的吗?”李君威问道。
绍杰摇摇头:“当然不是,他随着舌灿莲花,在贝都因部落里影响力也很大,但红口白牙的说不动多少人,我安排人给他准备了一支驼队,筹措了一些物资,让他去尝试。这个家伙不允许队伍里出现中国人,说这会影响他的说服力。”
“真是一个胆子大的家伙。”
绍杰笑着说:“他胆子确实很大,敢于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但问题在于,我不会全面答应,虽然我同意不安排中国人进去,但在队伍里安排了不少间谍,其中有两个,相互之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而且很专业。”
“专业?”
“我指的是绘制地图方面。”绍杰说。
李君威微微点头,帝国在阿拉伯半岛上,与贝都因人的关系一直很差,主要是帝国一直在领土方面扩张,只不过,阿拉伯半岛内部充斥着沙漠和戈壁,只有绿洲有人,而这些绿洲都很小,很多只有贝都因人知道。
在半岛深处,依旧是贝都因人的地盘,而在边缘地带,则为帝国方面控制,除了用于巡逻停歇的绿洲,其余的绿洲只要被发现,都会被破坏。水井会被回填,各类设施都会被毁坏,就是为了避免贝都因人卷土重来。
一直以来,帝国与奥斯曼帝国就阿拉伯半岛的边界问题都没有达成一致,基本上就是看各方的造化了,帝国保持着稳步推进,而奥斯曼帝国对沙漠游牧民族一直没有多大的兴趣,基本上还是帝国方面占据优势。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你要按照计划推行,并且定期向海外事务部报告。虽然有人笑话我们,说我们把金币洒向沙漠,但我告诉你,那些沙漠,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金沙。”李君威提醒说道。
绍杰笑了笑,他不在乎这些,哪怕那些就是沙漠,也无所谓。绍杰说道:“当然,王爷,我会按照您的规划去做的。另外我想请教的是,我们是否要为北非的战事做一下准备,比如,是否要准备三国殖民军进攻埃及?”
“完全不需要,英国人和法国佬清楚我们的底线,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主动激怒我们。其实整个北非殖民活动都是一种试探,并非他们的主要计划。”李君威说道。
绍杰对这一点是认可的,因为更多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苏伊士城,根据那些消息,绍杰本人也做出了类似的判断。
比如登陆利比亚地区的三国联军,并非是国家派遣的远征军,而是以雇佣兵的形式出现的。荷兰人在阿姆斯特丹成立了一家公司,命名为地中海公司,邀请法国、英国两家入股,以公司的名义对利比亚地方进行了殖民侵略活动。
这种形式本身就是一种试探,对帝国的试探,也是对奥斯曼的试探。
因为奥斯曼与帝国走近,欧洲国家与奥斯曼的关系进一步的恶化,但这不意味着各国与奥斯曼撕破脸。黑海沿岸的粮食、木材,埃及的棉花,小亚细亚的羊毛,都是欧洲国家不可能拒绝的物资。
而与中国乃至东方的贸易,也受限于土耳其海峡和苏伊士运河这两条奥斯曼帝国把持的水道。
所以,三国都不想一上来与奥斯曼帝国撕破脸,因此采用了殖民公司的形式,但实际上,双方的关系因为这场战争进一步的恶化。奥斯曼帝国没有宣布与三国进入战争状态,但也对经过海峡和运河的三国船只进行更多的刁难和限制。
同样,三国殖民北非,也是对帝国的试探,同样是一种筹码。
在国联成立所遇到的问题上,是否平等、投票权之外,就有海外势力范围的划分。为了拉拢西班牙,帝国就要求,国联创始和后来加入的国家,其国土、势力范围都要进行明确的确认,并且得到会员国的认可才可以。
这就是为了让欧洲国家承认各国在美洲的势力范围,这一点,欧洲各国基本是承认的,毕竟他们刚刚脱离的战争,国内的发展才是第一位的,还未有充足的能量改变海外殖民地的格局。
但是大家不想承认在非洲的势力范围,否则,划定了范围之后,英法等欧洲强国几乎没有了扩张余地。
因此,在国联成立之前,在北非进行一次殖民,试探一下帝国的态度,或者说,先下手为强,在未来谈判中占据更有利的态势。基于此判断,完全不用担心三国殖民者在短期内进攻埃及,因为埃及已经不是以前的埃及了。
随着苏伊士运河的开通,棉花种植业的推广,埃及的地位在飙升,是奥斯曼帝国所不能放弃的区域。而帝国方面,也会为了保护苏伊士运河不为他国觊觎,出手保护埃及。
塞得港。
驾!吁!驾!吁!
在塞得港的一处广场上,围着一群人,却是寂静无声,里面传来两个声音,发出的都是使唤牲口的声音,一个命令牲口前进,一个命令牲口停止,而在一旁的茶楼二楼,李昭承喝着茶与威廉王储看着底下的热闹。
这不是什么当地特色的表演,而是西奈行省特色的‘审判’,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身着白袍的男人,就是特设法官。
二人都听不懂本地的语言,无奈摇摇头,看向一旁的向导,向导饶有兴致的看着,不时笑几声。
“这是在干什么?”威廉王储问道。
在人群中央有一根圆木柱子,上面挂着燃起路灯,而路灯上则是系着一根上吊的绳子,套在一个男人的脑袋上,而男人双手被拴在后面,此时正坐在一头单峰骆驼上,可以想见的是,只要这头骆驼前进,男人就会被吊死。
法官在命令骆驼前进,而那个男人则以各种声音命令骆驼停止不动。
向导解释说道:“那头骆驼的屁股上有一个印记,属于埃及某个运输棉花的商团。但骆驼却出现在了这个马萨德的小商人手中,那个埃及商团怀疑是马萨德偷盗了骆驼,他们十天前被盗走了一头与之差不多的骆驼。马萨德则表示,这是他前往中途市贩卖椰枣的时候,在路边捡到的,而且捡到已经有三年时间了。”
威廉王储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会把马萨德吊在那里,也不打他?”
“按照西奈的法律,马萨德如果真的是三年前捡到的这头骆驼,那骆驼就属于他了。而如果这头骆驼是埃及商团十天前丢的,那么埃及商团需要拿出证据证明这头骆驼是丢的那头。
可问题在于,埃及商团拿不出相应的证据。按照本地的法律,他们可以提交一部分保证金,证明自己并非是无中生有。那么压力就会转向马萨德一方,就由马萨德证明,这头骆驼不是十天前埃及商团丢的那头。可是马萨德想不出什么办法证明,于是法官想到了这个办法。
如果马萨德能制止这头骆驼,让它停在原地,那么骆驼与人就是熟悉的,就不是埃及商团丢的那头,届时,马萨德不仅可以保住他的骆驼,还可以得到那笔保证金。”向导解释说。
李昭承皱眉:“那如果骆驼就是那头丢的,或者说骆驼被惊逃跑,岂不是马萨德要丢掉性命?”
向导点点头:“是的。”
威廉王储说:“这对马萨德并不公平。”
向导疑惑看向二位:“谁说法律是维护公平的?法律只是维护秩序的。”
“他说的没错,西奈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李昭承无奈说道,但向导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惊异,向导说道:“在帝国也是一样。”
“不会,帝国是一个法治国家。”李昭承很肯定的说。
向导笑了笑,没有多说话,但眼神之中闪过的却是不屑。他说道:“法律总是好的,可法律需要人来实施,而对于执法者来说,维护正义与公平,远远没有息事宁人来的简单,在帝国,双方发生了冲突,执法者更多的倾向于让老实本分的一方让步,或者双方都让步,因为老实的一方更好欺负。”
李昭承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你好像深有体会呀。”
“公子,如果不是深有体会,我就不会移民苏伊士城了。”向导微笑说到,显然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其实马萨德也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这里是西奈,平民和贵人原本就不公平,埃及商团的主子是开罗的几个贝伊,马萨德本身就涉嫌偷盗贵人的财物,就算他没有,马萨德捡到了别人的骆驼,却据为己有,本身就是错误的。”向导不等李昭承问,主动岔开了话题。
在马萨德的指挥下,那头骆驼始终站在原地,一直到时限到了,法官命人把马萨德身上的绳子解开,宣布他无罪。
威廉王储拿出了一个小钱袋,递给向导,说道:“你去帮我把这个案子里所有的文书都搞到一份,要汉字版本的,有劳了。”
向导犹豫了一下,因为那个钱袋里没几个钱币,打点不了其中的关节,但他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金币,于是立刻开心的去了。
“我觉得,西奈的这种法律应该不适合普鲁士。”李昭承想了想说道。
威廉王储说:“我也这么觉得。”
“既然你也这么觉得,那为什么还要花钱买什么文书。”
威廉王储说:“感觉这种东西太主观了,我需要理性的分析。不过,我倒是有些意外,你为什么会认为这种模式不适合普鲁士。”
“在我看来,欧洲各民族中,与我们最接近的,就是你们普鲁士了。在西欧各国,人们喜欢谈论自由,而在普鲁士,更愿意讨论秩序。我们两个民族都倡导集体观念。就连法律都是如此,我们都属于大陆法系,按照法律条文来实践,而西欧各国却是判例法.......。”李昭承说道。
“经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我们两国之间颇多共同点。”威廉王储笑了笑。
这个时候,威廉王储的侍从武官走来,递上了一份电报,威廉王储问道:“昭承,你猜,我的父亲答应与奥斯曼进行军事合作吗?”
李昭承毫不犹豫的说:“当然,他百分之百的答应,那会极大的满足他的虚荣心。”
威廉王储笑着说:“当着我的武官,不要说的这么直白。”
事实正如李昭承所说的,普鲁士国王不仅答应了,还从驻西津领事馆,普鲁士派遣的维和安全部队里,直接调遣一批陆军军官前来塞得港担任教官,可谓十分积极。
“如果我父亲知道,你在没有得到你父亲的允许,就答应可以合作的话,你肯定要倒霉的。”李昭承说。
威廉王储摇头:“其实裕王叔叔比我更了解我的父亲。”
在普鲁士国王眼里,普鲁士是一个二流国家,而奥斯曼毫无疑问与法国一样是一流国家。当然,帝国不在讨论范围内,这也是欧洲的共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在实力上与帝国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而能够以一个二流国家指导一流国家的军事,虽然是打着军事合作的名义来做,也极为让普鲁士国王满意,这和他想要在海外拥有殖民地一样,目的就是证明普鲁士是一个大国。
“父亲还来电报问,普鲁士是否可以和瑞典、乌克兰一起,也成立一个类似的地中海公司,在海外殖民。”威廉王储把电报交给了李昭承。
李昭承看了一眼,苦着脸说:“你父亲还真是一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他想的也太多了吧。”
“是啊,他想的太多,太急功近利了,就算以贵国之体量,也是用了三代人才发展到如此境界的,我父亲太想登临世界之巅了。”威廉王储无奈的说道,事实上,他也这么想。
章三一零 一个记者
在威廉王储代表普鲁士答应为奥斯曼帝国提供军事支持后,李君威就已经牵头非洲开发公司与普鲁士方面洽谈殖民地的买卖协议。
非洲开发公司是同意把西非的部分处于亏损的据点出售给普鲁士,虽然威廉王储随行的外交官员提前准备了地图,甚至得到了授权,而非洲开发公司也有意愿甩掉这笔负资产,但因为帝国海外事务部的插手,让谈判变的旷日持久,最终用了两年时间才完成谈判,期间完成了勘界定边。
实际上,这一的殖民地交易,直接奠定了帝国南非地区领土的边界。
帝国开拓南非六十多年的时间,南非地区已经有了接近五百万的人口,分为了开普敦、南非、瀛洲和内陆四个行省,四个行省的疆域可不只是包括后世的南非和马达加斯加,还向北发展到了纳米比亚、博茨瓦纳和莫桑比克境内。
在非洲东海岸方向,其疆域界限是确定的,那就是以林**河为界,这条河以北就是非洲开发公司和葡萄牙东非总督区的殖民地,当然,在河南岸,也有大量非洲公司的产业。
而在西海岸,界限则一直没有确定。
早期帝国从南非地区向北扩张的主要动力有三个,捕捉奴隶、寻找黄金、寻找钻石,在彻底禁止奴隶制后,只剩下了后两者。因为向北都是沙漠和山地,动力完全不足,倒是非洲开发公司早几十年前,有意愿在西非地区打开局面,建立殖民地。
但是在近些年,帝国的海外扩张模式有了转变,在早年,海外殖民扩张选择区域,首看人口和土地,有人口就有消费市场,有适宜的土地就有原材料生产的基础,但这些年越发改变了。
帝国上下越发的认识到,那些不同文明、不同人种的人口,对国家是一种负担,屠杀、迁移不人道,而放任则是对子孙后代不负责。相反,随着工业革命进一步深化,土地的价值展现已经不同了。
早年只有能进行农业生产的土地才有价值,棉花、甘蔗、烟草、咖啡等农作物是海外贸易的主流,但随着重工业的崛起,矿产资源的地位在提高,以往不被重视的山地、沙漠,也被重视起来,因为谁也无法保证,这些不毛之地下面会不会埋藏着铜矿、铁矿。
比如帝国的南美地区,就因为智利北部的硝石矿与西班牙的利马总督区产生冲突,一直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时,才完全勘定边界,解除了冲突。
因此,帝国这些年在非洲南部依旧向北探索开拓,北部的纳米比亚沙漠和卡拉哈迪沙漠是不毛之地,同样也是非洲异族的天堑,尽可能向北,把无人之地收纳入帝国版图,是南非地区的最近十年的主要工作。
这种工作以探险为主,因为当地人口实在过少,也没有发现像样的资源。一直到进入了大盐沼盆地(卡拉哈迪盆地),帝国探险队发现,再往前就是热带雨林区和热带草原区了,这些都是人口密集的区域,疆域开拓由此打住。
边界线确立了,谁来保卫这条边界线呢?为了保卫边界,帝国支持了非洲开发公司殖民地西非,只不过几十年的实践证明,类似的支持明显是失败的,索性支持葡萄牙殖民安哥拉地区,但也不甚成功,因为葡萄牙是小国,向非洲内陆殖民能力不足,他们更愿意把资源放在富饶的巴西。
现在普鲁士愿意插手进来,那自然是好的,但帝国希望其在葡萄牙的安哥拉殖民地与帝国内陆省之间形成一道屏障,并且在屏障之后还有第二道屏障,非洲开发公司,也就是说,帝国支持非洲开发公司把部分殖民地卖给普鲁士,但不希望非洲公司就此退出西非。
这就意味着帝国政府既需要帮助非洲公司从普鲁士获得更多的利益,还要为其提供一部分补偿。
办法很简单,普鲁士的工业发展需要大量的热带经济作物,比如用棉花发展纺织业,而工业的发展同时也会诞生很多消费,新生的中产阶级会消费蔗糖、咖啡,而这些非洲开发公司都能提供,同时,非洲开发公司本身还是一家非常有实力的航运公司,也可以提供远洋航运服务。
而非洲开发公司的殖民地出产了大量与帝国同质化,形成竞争力的商品,一直被限制,只要稍稍放开这类限制,亦或者给予其相应的特权,就可以换来非洲开发公司为帝国戍守边疆。
昔兰尼加地区。
沙漠与小镇的边缘,枪炮声此起彼伏,阿里趴在炙热的沙地上,用白袍子盖住身体,亚麻布裹着脑袋,躲避着风吹起的细沙,在不远的小村镇,战斗在进行着。
这是埃及军团抵达利比亚的第一仗,阿里为此提前进行了准备。他首先派遣手下军官,以阿玛尔帕夏使者的姿态进入小镇,宣传要全村镇的人一起对入侵的基督徒进行神圣的战争,并且公开处决了地中海公司派遣到这里官员和本地投靠的长老,共计十二个人。
这显然会引起本地地中海驻军的连锁反应,很快就有一支队伍从班加西赶来,阿里原以为,也就一二百人的小队伍,因此早就制定了打援计划,派遣贝都因人埋伏在沙漠了,但等敌人近前才发现,来了七百多人,还有炮兵,而且以战斗队形前进,不断派遣小队对南侧沙漠侦查,伏击肯定是打不成了。
因为阿里发现,贝都因人确实吃苦耐劳,可是对火器掌握不好,虽然配备的全都是线膛枪,可不会瞄准,又有什么用呢?
因此,阿里放任敌人进入小镇,趁着沙尘暴,让贝都因人冲进了小镇,四面八方的进攻打乱了殖民军的阵地。
而阿里的精锐的卫队和一部分贝都因人就埋伏在小镇西侧通往班加西的道路上。所有人的枪械都被收缴,分给卫队使用,只要敌人出来,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谁?我不是吩咐了,不许妄动吗?”阿里看到一个裹着头巾的人猫着腰过来,他严厉骂道。
“我!”那人口中的汉语脱口而出,紧接着就是用阿拉伯语说:“是我,热普卡提江。”
阿里拉着那人躲在沙梁后面,一时也不生气了说:“热普卡提江兄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危险啊。”说着,他摸向热普卡提江的腹部:“你的宝贝呢,不会弄坏了吧。”
热普卡提江掀开袍子,露出了一具便携式的照相机,他说道:“不会的,我一定要把你们反抗殖民者的英姿拍下来。”
“好兄弟,你也要注意安全啊。”阿里提醒道。
热普卡提江虽然长着阿拉伯人的模样,但他不是阿拉伯族裔,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现年二十四岁,他的身份是一位记者,只不过是帝国的少数民族,塔吉克人。
热普卡提江出生的时候,他的家乡南疆就已经纳入了帝国版图,小时候的他还见过部落里的男人和说不一样话的外来人打仗,死伤不小。等到了中学时候,他的父亲因为毒打一个奴隶,而被削低了爵位,等到高中毕业那边,赶上外藩改制,家里奴仆全都被解散。
作为一个帝国外藩贵族子弟,热普卡提江对帝国是有一定怨恨的,而因为上学,他也有比家乡的人更有见识,见过伊犁、轮台两城的繁荣,见过西安的高楼大厦,与贫苦的家乡同族相比,同族的生活过的并不好,而且他还屡屡听到父祖两辈人对宗教局的怨念,认为宗教局篡改了经文,污化了信仰。
带着爷爷没有完成前往麦加朝圣的遗愿,热普卡提江踏上出国之旅,他要替爷爷去朝圣,要看看真正的信仰之地是什么样的,要看看是不是帝国的统治阶级让塔吉克人生活水平下降,要看看宗教局是不是真的是某些人嘴里控制天方藩民的工具。
但等他抵达西津,坐船来到阿拉伯的世界,才发现拥有纯粹信仰和宗教起源的地方,人民生活过的还不如自己的同族,这些人要承受封建贵族和宗教的双重压迫,简直和奴隶没有什么区别。
他最难接受的就是宗教对于人身自由的压迫,他可不想自己的两个妹妹每天蒙着黑袍,在家里不许出门,不想他们嫁给一些粗鲁野蛮的家伙。
原本想要在麦加学习宗教的热普卡提江很快改变的计划,他成为了记者和旅行家,他要用自己的笔记录所见所闻,要让家乡的父亲等一些井底之蛙知道,你们所抱怨的,是你们向往之地的人想得而得不到的。
而阿里看重的就是热普卡提江的身份,阿里这个上埃及的贝伊在西奈行省原本没有多少名声,或者说,拥有的名声也是和其他贝伊类似,但随着热普卡提江发表在《西奈日报》上的一份报道,阿里就与贝伊们完全不同了。
阿里不再是混吃等死、剥削百姓中的一员,他成为了抵抗殖民者入侵的英雄,成为了神圣战争的领袖。阿里进西奈行省时籍籍无名,从开罗出发的时候,则是鲜花与掌声,让他意识到报纸等传媒的重要性,当热普卡提江申请成为随军记者的时候,阿里立刻同意了。
威望是政治家的最不可或缺的东西,而威望这种东西,就如同美女,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在阿里看来,热普卡提江的照相机和一支笔,比他手下先遣队这一千多人还要重要一些。
“你确定在这里可以拍到殖民者被打死的照片吗?”热普卡提江问道。
阿里说:“确定,你的照相机还是那种一照相就会亮的那种吗?”
“当然。”
阿里说:“好,那我肯定让你拍到好的照片。”
“但是我担心那些贝都因人,他们太野蛮了,不像是军队,而更像强盗,我不认为凭借那几百贝都因人就能通过惨烈的巷战把殖民者赶出小镇。”热普卡提江说道。
阿里笑了:“我也这么觉得的。”
“那您......您为什么还要.......。”热普卡提江惊呆了,他以为阿里有什么后招安排,或者说自己对贝都因人的战斗力有什么误会,谁知道自己胡乱猜想的就是事实。
阿里指着沙丘下的道路:“镇子里的战斗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贝都因骑兵把殖民者杀的逃回班加西,一种是,贝都因骑兵不是殖民者的对手。前者,殖民者会主动送上门,而后者,因为这条路是我给贝都因人选择的逃亡道路,殖民者也会来。”
热普卡提江闻言,竖起了大拇指:“阿里将军,您真是狡猾的狐狸,请不要误会,在我们中国,这是赞美的话。在西奈行省的时候,我在报纸上称呼您为勇敢阿里,但是现在,我认为你应该被叫做沙漠狐狸。勇敢又聪明,肯定能让殖民者倒霉的。
太好了,沙漠狐狸,这真是一个好名字,我要把这个称号加入到标题里!”
“好的,我的兄弟,假如有一天,我去了塞得港或者伊斯坦布尔,人们叫我沙漠狐狸,我肯定会告诉他们,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字。”阿里哈哈大笑。
也就是这个时候,小镇西边出现了乱糟糟的骆驼骑兵,顺着道路跑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被打的七零八落的贝都因人,紧随其后则是殖民者的骑兵,追杀而来。
阿里立刻招呼手下枪法最准的五个人到跟前,他看了一眼,问热普卡提江:“兄弟,你看先打哪个,你说什么时候打,我们就什么时候打。”
“打那个衣着华丽的骑兵,穿着红色的衣服的,应该是个英国佬!”热普卡提江说道,但他很快反悔:“不不不,还是打那个扛着旗帜的骑兵,那更有象征意义。”
阿里立刻吩咐手下开枪,热普卡提江趴在沙丘上,如愿以偿的拍摄到了旗手被打落马下的照片。
而紧随其后,伏击的埃及士兵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这些人使用的全都是线膛枪,一人少则三四支,多则七八支,打完也不需要装填,继续开火,火力之密集,好像有数千人在伏击,至少有两百多人被打死在了道路边。
章三一一 一场成就之旅
阿里丝毫不愧为沙漠狐狸,在伏击成功之后,阿里直接带着大部销声匿迹在沙漠里,在沙海之中寻了一个绿洲躲避,不断派遣小部队前往小镇骚扰,这种骚扰虽然成效不大,但是磨合了他的部队,把能够让桀骜的贝都因人和他手下的卫队、军官达成有效的配合。
而殖民军显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好在小镇靠海,殖民军统帅派人乘小船前往班加西求援,阿里安排在镇子里的内线得到了这个消息,进行了汇报,阿里以为,殖民军会因此从海上撤退,这一仗也就算完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头铁的英国指挥官竟然再次派遣了一千多援军从班加西驰援而来。
阿里没有任何与其硬碰硬的意思,在确定了援军规模之后,进一步向东撤退,他亲自带领精锐伏击了殖民者的一支斥候小队,又斩杀十几人,此后,殖民者前来报复,阿里却绕了沙漠一圈,向西挺近。殖民者找到了收纳阿里的那个绿洲,将之付之一炬,绿洲上数百居民被屠戮一空。
但阿里仍然占了便宜,他派遣到后方袭扰敌军的贝都因人意外攻击了殖民军的补给车队,完全将之俘虏。
热普卡提江站在车队前,不断的拍照,不时和几个健谈的贝都因骑兵聊几句战斗的经过,他拿着小本本记录下来,而这样的本本已经记录了四五本,但是很快,热普卡提江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阿里坐在一辆装满弹药和药品的车上,似在闭目养神,但他的面前跪着一百多人,所以他看起来更像是享受这种令人臣服的感觉,而这实在是太有镜头感了,所以热普卡提江很快拍摄了这个很有意义的画面。
但阿里却似乎没有察觉,热普卡提江走到了阿里身边。阿里面前的跪着一百多人,分为两拨,一批是欧洲殖民军,四十多人,其余都是在班加西雇佣的民夫,个个跪在地上,连声音不敢出。
“阿里将军,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仪式吗,似乎很神秘的样子。”热普卡提江说道。
阿里这才睁开眼睛,讶异说道:“我在犹豫。”
“犹豫,有什么好犹豫的?”热普卡提江问道。
阿里说:“犹豫两件事,第一件事,接下来做什么,第二件事,要不要杀掉这些俘虏。”
热普卡提江微微点头,作为记者,他显然更在乎第二件事,这更有话题性,他问道:“在我的印象里,你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阿里笑了笑:“那只是没有必要,你知道吗,那个收容我们,为我们提供骆驼奶和椰枣的绿洲,被入侵者.......哦,殖民者屠戮了,只有六十多个人跑出来,女人和孩子都被杀了。”
“难怪你犹豫,我知道,在这片土地,复仇是再正义不过的事情,甚至于大过法律。”热普卡提江说道,他又问:“既然如此,您为何犹豫呢?”
阿里说:“如果我不杀他们,我的手下会怀疑我的果决和立场,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可如果我杀掉这些俘虏,我担心你为我树立的英雄形象。”
“不,阿里将军,你的英雄形象不是我树立的,是你本来就是英雄,我只不过写了一些事实,稍微加了些东西。”热普卡提江认真说道,他盘腿坐在了羊皮毯子上,微笑说道:“阿里将军,你总是叫我热普卡提江兄弟,一路西来,保护我,为我提供各种便利,而你也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我所信赖的尊敬的英雄,所以我想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阿里跳下车,盘腿坐在了热普卡提江的对面,热普卡提江说道:“你是不是这样想过,你可以杀了这些人,然后让我看不到,或者看到了,不登在报纸上?”
“是的,我想过,但我认为这并不符合你的行事风格,你追求真相,而我也认为,强迫你遵从我的意志,是对你我友谊的侮辱。只有平等才有友谊,不是吗?”阿里很诚恳的回答。
热普卡提江说:“是的,因为您平等的待我,所以我们之间才是朋友。而作为朋友,我不能看着你处于两难境地。所以我想帮您解决一下这个难题。首先,俘虏里的民夫不应该被杀,他们虽然看起来是受雇佣而来,因为钱而为异教徒服务,但到底不是军人,是平民,你应该饶恕他们,我想这并不妨碍您在军队里的威望。
阿里将军,您此次西来抗击殖民者,不就是为了这些人吗?”
阿里重重点头,他招呼来手下,对其好一顿的吩咐,手下立刻动手,把几把刺刀扔进了火堆里,不多时,刺刀烧红,阿里的手下钳起刺刀,在那些民夫的胸口烙下一个个刺刀尖的烙印,然后每个人抽了三鞭子,阿里的手下告诉这些民夫,下次再从异教徒的军队里看到他们,一概杀死,这一次算是饶恕了。
热普卡提江看到这一幕,感觉心头一阵温热,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很好。
“热普卡提江,我的兄弟,如果你对我的处理办法满意,请你告诉我,如何处理这些异教徒。”阿里热切求问。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这些人交给那些绿洲幸存者,假如那些人能赦免这些人,那所谓的仇恨就消弭了,假如他们不能,那么如何处置就是他们的事了。
您作为奥斯曼帝国一位新时代的将军,在军纪、威望和开明形象之中,都可以求到一点平衡。”热普卡提江说道。
“亲爱的兄弟,你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智囊,我现在无比确信,在苏伊士城的街头,你我的相遇是臻主的启示。”阿里握住了热普卡提江的手,热烈说道。
阿里立刻安排人去做了,但是显然,这些欧洲来的殖民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阿里拉着热普卡提江躲到了椰枣树的阴凉里,让其他人退开,说:“兄弟,我犹豫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接下来的行程,你看,我们俘虏了一支完整的辎重部队,有大量的弹药、食物和药品,还有四辆车,两百多头骆驼,这给了我们更多的资源。”
“然后呢,您想做什么?”
阿里说:“昔兰加尼地区的殖民军已经被惊扰了,接下来很难取得战果,我们最多就是小打小闹,放一放冷枪,然后等受训完成的埃及军团抵达。这对我来说,实在是枯燥,但我不会让我的士兵去攻击殖民军防守坚固的大城市。
因此,我希望饶过昔兰加尼和的黎波里塔尼亚,去突尼斯,去与突尼斯军团汇合。哪怕解救不了他们,仅仅是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在孤军与异教徒奋战,给他们一些希望,也是好的。”
热普卡提江立刻跳起来,他搓着手,围着这棵椰枣树走了一圈又一圈,看的阿里贝伊的眼睛都要花了,阿里问:“热普卡提江兄弟,你怎么了,这个计划不好,还是有什么其他问题。”
“阿里将军.......。”热普卡提江脱口而出,他又不知道如何表达,仔细斟酌了词语后才说:“我不会指挥军队,我不知道这种行为在军事上是对是错,但我知道,这绝对是一种英雄的行为,如果您能做到了,在奥斯曼历史,不!在整个世界历史上都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横跨半个撒哈拉沙漠,去援救突尼斯军团,实在是.......太美妙了......。”
热普卡提江只是一个记者,他考虑的东西自然是话题性东西,阿里更多的是从政治的方面来考虑的。
地中海公司登陆利比亚地方以来,虽然表现出了咄咄逼人,但实际进攻却是以向西进攻,解决突尼斯军团为主,但处于被夹击之中的突尼斯军团可没有崩溃的迹象。
阿玛尔从塞得港征募了一批悬挂中立国国旗的船只前往突尼斯想要把这支军队接回来,但事与愿违,这些船只碰上了荷兰军舰,被刁难了许久,等到抵达突尼斯的时候,突尼斯军团所掌握的海港都已经被殖民军攻占了,其退守了内陆那些巴巴里海盗留下来的城市堡垒。
而殖民军所计划的两面夹击也没有发生,原因很简单,热那亚和葡萄牙两国并不支持地中海公司在北非地区的殖民活动。虽然没有胆量抗争,但做做拆台的事还是手到擒来的。
葡萄他和热那亚军队不仅不通知荷兰人,直接把军队撤走了,还把许多物资和武器留在了营地里,让突尼斯军团捡了便宜,而绕行沙漠的商路也是通畅的,来自阿尔及利亚地区和休达的物资不断赶来。
突尼斯军团处于固守待援的状态,但如果长期没有援军,也坚持不了多久,而真正促使阿里去增援的原因在于,他看中了这支精锐的军团,想要将其纳入麾下。
在苏伊士城外,招募自阿拉伯半岛的贝都因骑兵和埃及军团都在训练和组建,这支军队的骨干毫无疑问是阿里的旧部,帝国也答应,在协助训练过程中,尽可能的让阿里的手下掌握军队。
可出现这个合作条款,就知道,这并不是那么容易干到的。阿玛尔选择阿里,是因为无从选择,这不意味着他完全信赖阿里,事实上,阿玛尔努力降低着阿里在埃及军团之中的影响力,不断从奥斯曼招募、调遣心腹前来,并且把自己的卫队,驻西奈、麦加的小规模军队安插入这支新的埃及军团中。
阿里既然到前线来赚取威望,后方的是难免顾及不了,想要两全其美,既获得威望,又扩充势力,只能着眼于阿玛尔帕夏触及不到的地方,那就是突尼斯军团。
虽然名为突尼斯军团,但都是阿里的老熟人。这批所谓的突尼斯军团的基本盘是当年科普鲁律家族组建的新式火器军的一部分,只不过火器军只是换装帝国出售的武器装备,而不学习军事编制和理念,因此还属于旧式军队,与现在的奥斯曼陆军格格不入。
因为科普鲁律家族本身就是阿尔巴尼亚人,所以对阿里等一干出身阿尔巴尼亚的人比较重视,突尼斯军团之中不少就是阿里的老乡。更重要的是,突尼斯军团在进攻突尼斯之前,本身就驻扎在埃及地区,其军中士兵,不少就是埃及人。
阿里与这支军队有长期打交道的历史,对其也熟悉,他更为清楚的是,突尼斯军团的指挥官沙基尔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只是因为他是阿马尔的亲信,才得以执掌这支军队,如果没有殖民者入侵,阿玛尔会亲自前往突尼斯军团,接手指挥的。
阿里相信,只要自己的这支军队越过了沙漠,抵达突尼斯,一定会振奋军心,凭借过往与突尼斯军团结下的情谊,掌握这支军队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原本这只是一个计划,阿里很清楚越过撒哈拉沙漠的困难,但随着缴获如此多的物资和骆驼,野心再一次被点燃。
“热普卡提江兄弟,现在困扰我的是,你要不要随我一起踏上这充斥着危险的征途。你要知道,殖民者的军队不可怕,沙漠里的强盗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片无尽的沙海,一场沙尘暴,一次迷路,都可能葬送这支队伍。”阿里说道。
嘴上如此说,充斥着对热普卡提江的担心,但是内心深处,阿里是希望热普卡提江去的。在他看来,如果真的掌握了突尼斯军团,他也就成了阿玛尔的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谁能帮助自己躲避阿玛尔的迫害呢,除了与军事情报局的合作,就只有这位热普卡提江记者了。
他的那支笔,可以把自己树立为英雄,也可以让英雄之名发扬光大,等到名声传扬在整个天方教的世界,阿玛尔帕夏都要选择忍让,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对一个抗击殖民者异教徒入侵的英雄下手。
然而,热普卡提江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知道,这是一次特殊的征途,能够成就很多人,包括他热普卡提江记者。
章三一二 往墙缝里浇水
撒哈拉沙漠。
这是由黄色、褐色组成的世界,放眼望去,尽是大大小小的沙丘和成片的戈壁,贫瘠的土地里,除了岩石和风沙,几乎看不到什么,只有在某些阴凉避风的地方,可以看到低矮的灌木、刺草在在顽强倔强的生存者。
一阵风扑面而来,顺着热普卡提江的额会洗,干燥而**得气息冲进了他的鼻腔,几颗砂砾让他咳嗽起来,而天空中高悬着两轮火热的太阳,炽热的阳光如同流泻下来的火焰........。
热普卡提江出身于南疆地区,对于沙漠并不陌生,可这不意味着他熟悉沙漠,对于一个外藩贵族出身的年轻人来说,他能少有机会接触,更不要说这里的沙漠更干燥,更酷热。
在一处乱石堆后,远征突尼斯的先遣队进入了休息状态,热普卡提江拿出水壶喝水,与阿里闲聊着。
“阿里将军,你很会打仗,这是你独特的天赋吗?”热普卡提江问。
阿里笑着回答:“你指的是我两次伏击殖民者的军队?”在热普卡提江点头之后,阿里笑了:“当然不是,兄弟,没有人天生会打仗,你随我经历的那些,都是我往日熟悉的,经常做的事情。”
“是吗?您在上埃及,就做这些?”
阿里摇摇头:“不,我在上埃及是承受这些,我要对付的有贝都因强盗、马穆鲁克骑兵还有来自高原的那些盗贼。他们对付我,就用这些招数,而只不过是现学现用罢了。”
热普卡提江听了这话,感觉阿里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将领,无论对于军人,还是政治家,能向自己的敌人学习,总归是一种良好的品质。
阿里则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酒壶,递给热普卡提江,热普卡提江摇摇头,他不太喜欢喝酒,更不喜欢和别人共用一个酒器,更不要说眼前这个家伙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刷过牙,虽然他也许久没有刷牙了。
“你呢,热普卡提江,你愿意追随我踏上这危险的征途,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特殊的新闻吧。”阿里喝了一口酒,问道。
热普卡提江说道:“还有对朋友的忠诚。”
“是的,可是没有这么简单。”阿里摇摇头,
热普卡提江笑了笑:“或许吧,但我不想说,因为我不想与你争吵。”
阿里闻言,继而笑了:“那肯定是有关宗教方面的问题,显然,按照我们的约定,我们不讨论这些。”
其实二人自从结识之后,并非没有矛盾,或者说,热普卡提江与接触到的阿拉伯人都有这个矛盾,因此避免争吵和产生分歧的手段就是不要讨论这些问题。
热普卡提江出生在帝国,自幼生活在帝国宗教改革的氛围之中,与阿拉伯人的原生态宗教完全不同。在帝国,宗教是信仰,是仪式,是传统,但在阿拉伯人这里,宗教就是一切。
因为热普卡提江所在的母族一直受到宗教局的信仰管控,热普卡提江一度把塔吉克人生活的困顿与这种政策联系起来,这才有了出国游历的念头。但见识多了,他才知道,自己以往的认知是完全错误的。
而热普卡提江在经历了这么多后,一个新的问题在他的心中出现,那就是宗教对发展是不是一种限制。
在帝国境内,类似这类讨论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你可以同意也可以反对,但在阿拉伯世界,则连讨论的余地都没有,因为宗教就是一切。在热普卡提江的见闻和思考之中,他认为宗教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就是战场,所以跟随一个将军,在战场上看宗教的作用,或许可以做到管中窥豹吧。
苏伊士城,领事馆。
绍杰急匆匆的走进办公室,把新收到的消息递给了李君威:“阿里失控了,他竟然率先遣队饶过沙漠,前去突尼斯。”
李君威看了一眼,发现这是阿里自行上报的,只不过,他只对支持他的帝国方面说了实话,是其主动前往突尼斯,而对阿玛尔方面的汇报是,被地中海公司的殖民军追击进入沙漠,东返屡屡遭遇封锁,不得已前往突尼斯。
“唉,这真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啊,让我说什么好了,是我们眼光太好,还是眼光太差?”李君威挠了挠头,无奈说道。
仅仅从阿里主动前往突尼斯,李君威和绍杰就能猜出来这个家伙是趁着空档期,赶去那里把精锐的突尼斯军团抓在手里。显然,这是帝国所能接受,甚至愿意看到的,阿里实力的扩张是都有利于其未来在埃及的影响力,也是帝国一直秘密支持他的原因。
可问题在于,按照计划,阿里应该率领他的军队在昔兰加尼与埃及之间的地域活动,挡住殖民军靠近埃及,他这一走,这里又被空了出来。
“王爷,殖民者会不会趁机抢来抢夺埃及?”绍杰问道。
李君威倒是有些摸不准了,按理说不会,因为西欧这几个国家是知道帝国不会坐视埃及被抢走,可问题在于,李君威没有料到他们竟然搞了个地中海公司在殖民,而这个地中海公司在成立之初,打着贸易公司的名义。
把公司的行为上升到国家,显然是不对的。那么帝国对其的震慑也就不存在了。
李君威反问:“你认为,他们有这种能力吗?”
绍杰细细思索之后,摇摇头,说道:“埃及军团已经在训练之中了,考虑到其中不少就有实战经验,拉上去直接打也是可以的,而且我们收到的情报显示,殖民军在控制利比亚地方后,把主要资源和兵力投入到突尼斯方向了。”
“如果这个情报是真的,那埃及倒是没那么危险,我们也不会轻易被扯进战争之中。”李君威想了想说道。
绍杰则是说道:“王爷,我认为阿里这个家伙太危险了,我不认为我们可以控制他。”
“容易被控制的人都是一些蠢蛋,可蠢蛋是成就不了大事的。”李君威说。
绍杰很无奈,他说:“我担心事态会向我们所不能接受的方面转变。”
李君威想了想后,让绍杰关上门,说道:“绍杰,你很有头脑,既然你如此长远考虑,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帝国在中东地区的战略。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帝国在这片土地最大的战略就是这条运河,与其相比,埃及都远远不及。
当年我们通过各种办法,让奥斯曼帝国专门建立了西奈行省,将之从埃及分离出来,就是为了把苏伊士运河和埃及割离开。
而我们的终极目标,就是由帝国完全掌握这条运河。只不过这种掌握并不一定是要把西奈变成帝国的领土或者殖民地,而是当需要的时候,我们完全掌握这条运河的开关。”
绍杰坐在了李君威的对面,说道:“所以帝国一直以来希望在埃及培养一个独立的势力。”
李君威微笑表示认可,苏伊士运河是帝国开发的,但由奥斯曼帝国掌握,双方共同经营,但从军事上来讲,奥斯曼只要想封闭运河,就一定可以做到。因为运河和黑海海峡的关系,帝国就必须与奥斯曼帝国维持友好。
但问题在于,奥斯曼帝国对帝国并不完全开放,其与欧洲又有太多的爱恨情仇。与奥斯曼帝国的关系就会影响帝国的外交灵活度。只有出现一方势力,与奥斯曼争抢运河,而且有实力与其争抢,对帝国才是有利的,但这方势力,又不能是欧洲国家。
帝国想要削弱奥斯曼帝国,又不想与其为敌,所以只能采取秘密的方式。
“执掌埃及的这方势力,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相反,他的立场反而不那么重要。如果其对帝国友好,那最好。其对帝国保持距离,维持自己的独立自主,帝国也可以接受,而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有心理准备,准备承受未来的埃及与我们对立的结局。”李君威说。
绍杰则是立刻说道:“王爷,我认为最坏的结果拥有最大的可能性。”
李君威笑了:“你说的没错,我也这么认为的。”
事实就摆在面前,如果未来埃及出现一个独立的国家或者政权,那么肯定会对苏伊士运河产生念头,这与同样拥有掌握这条水道的帝国是对立的,而未来的埃及肯定是奥斯曼帝国的敌人,就算苏伊士运河避开不谈,为了黑海海峡的畅通,帝国也会维持与奥斯曼帝国的友好,那必然会与埃及对立。
简而言之,把水搅浑了才能摸鱼。可帝国既想摸鱼,又不想搅浑水,去惊扰水里的鱼儿。
“苏伊士领事不是什么很大的官,但却是一个要紧的位置。正因为要紧,所以我才支持你来担任,你要有耐心。不要想着短时间内立下什么功劳,或者留名青史,你要做的,就是不断往墙缝里洒水,时间到了,该裂开的,自然会裂开的。”李君威提醒说道。
绍杰闻言,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他确实想过建功立业,可现在他不得不改变计划了,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处于了关键位置。苏伊士领事,帝国皇室意志的延伸,仅此一项,就前途无量。
“我明白了,我的工作就是往墙缝里浇水,墙什么时候裂开,由天不由我。”绍杰弯腰表示遵从,起身要告退。
李君威见他要走:“你干什么去,要吃午饭了。”
“王爷,我要去给墙缝里浇水,只不过换一条缝。”绍杰说。
“一起去吧,我不想一个人吃饭。”
“算了,王爷,您不适合过早露面,而且带上您有诸多不便,那里可没有您喜欢的糖醋排骨。”绍杰打趣了两句,转身离开了。
苏伊士运河东岸,也是属于苏伊士城,这里是东城。东城区有非常多的旅馆,这里是为来自欧洲、北非和黑海周边的天方教徒提供服务的。
这些教徒从各地汇聚而来,在苏伊士东城稍事休整,然后乘班船前往麦加朝圣,因为天方教徒与东方各族生活上的差异,所以特此规划了东城,这是西奈的政治生态,并非种族、宗教隔离,而只是划定势力范围。
在苏伊士城,喝酒是不犯法的,但是在苏伊士东城,就要受天方教的约束。
这里有一座漂亮的天方教寺庙,是苏伊士城出资修建的,来往此地朝圣的人非富即贵,所以这座寺庙也得以修缮和装饰。
绍杰走进其中的一个房间时,里面只有一个老人,身着白袍,正透过西边的窗户看着运河对岸的苏伊士城,举止庄重,仪态不俗。
当听到脚步声,老人回过头,看到绍杰,知道这是自己要等的人,主动上前,右手按胸:“愿臻主赐福于你。”
“多谢,萨拉特大人。”绍杰微笑说道。
来人名叫萨拉特,身份则比较特殊。萨拉特是默罕默德家族圣裔哈希姆家族的一员,来自阿拉伯半岛的西海岸,也就是汉志地区,早在三百年前,汉志就受到了奥斯曼帝国的管辖,成为了一个行省。
在麦地那,奥斯曼帝国会委任一个总督统治汉志行省,但也委任哈希姆家族为圣地麦加的谢里夫,实际上,萨拉特相当于汉志的衍圣公,只不过因为宗教的关系,权力很大。
“萨拉特大人,您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呢?”绍杰明知故问说道。
萨拉特说:“我听说你们雇佣了金雀前往了沙漠深处?”
绍杰微微点头,只是他没有想到,金雀之名,萨拉特也知道,如此说来,帝国雇佣金雀算是赚到了。
萨拉特焦急说道:“这样很不好,会让沙特家族的人疯狂的,也会让我们蒙受更大的损失。贵国不是答应,和我们一起维持汉志和内志地区的和平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这不是我们主动要做的,是阿玛尔帕夏,他要招募贝都因人来建立新的军队。”
“该死的帕夏,他还调走了麦地那的军队,加剧了我们的危险。”
章三一三 更多的安排
显然,这位叫萨拉特的谢里夫是有怨念的,这些怨念并非是针对绍杰,而是针对代表奥斯曼帝国的阿玛尔帕夏和来自内志地区的沙特家族,只不过,一切的怨念都因帝国而起,这也是为什么他来到了这里找帝国的代表绍杰。
阿玛尔帕夏所在的科普鲁律家族在帝国的支持下,再次掌握了奥斯曼帝国的权力,并且进行了多次政治、经济改革。阿玛尔帕夏本人更是这些改革中最重要的参与者。
从一个宗教人士的角度来讲,什么改革促进技术发展、财政收入增加都是毫无意义的,他们唯一注意到的就是这些改革的进步性。毫无疑问,越改革世俗化就越强,尤其是与汉志地区近在咫尺的西奈行省,简直不再像是一个天方教的国度,一切的宗教都流于形势。
宗教的本质是控制人心,西奈行省的那些教徒,虽然穿着白袍,口诵经文,但心中已经堆满了金币银元。这对天方教的宗教领袖萨拉特来说是很难接受的。
而在阿拉伯半岛上,帝国快速扩张着。从阿曼的马斯喀特先占领了波斯湾的西海岸,然后快速向内陆扩张。这种扩张具有很强的排他性,也就引起了半岛上阿拉伯各族的反抗,其中反抗最严重的就是沙特家族。
但反抗是徒劳的,沙特家族一步步被赶入沙漠深处,向北是奥斯曼帝国的领地,奥斯曼帝国虽然在半岛上靠着羁縻政策统治,拉拢各部落的上层,可不代表他们与这些部落首领友好,更谈不上拿出土地安置沙特家族。
于是,沙特家族只能向西躲避,当抵达塞拉特山所在地方的时候,就进入了哈希姆家族的统治的汉志地区。
绍杰坐在了萨拉特的对面,用作诚恳的语言说道:“萨拉特大人,请你一定要相信,惊扰您的安宁生活,并非是我们的计划。”
“如果我不相信你们,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绍杰阁下,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而是如何解决问题。”萨拉特无奈说道。
对于帝国,萨拉特还是信任的,原因很简单,帝国对哈希姆家族是很友好的,双方的合作很深入。
二十多年来,帝国在本国范围内进行宗教改革,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举措就是切断本国与麦加等圣城的联络,建立中华化的天方教。这种政策一开始备受中东地区的各方的反对,甚至有教徒前往伊斯坦布尔,要求对帝国发起‘圣战’。
但是,奥斯曼帝国秉承与帝国友好的关系,圣战是不可能进行的。在此之后,帝国与哈希姆家族建立了联络,比如在印度洋上,帝国就为前来朝圣的教徒提供各种便利。
而这种合作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深入,萨拉特用十几年的时间对帝国进行了解,虽然很多人对他说,帝国在阿拉伯半岛上的扩张是对哈希姆家族的威胁,但萨拉特认为不是,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帝国喜欢的是阿拉伯半岛上的土地,而非人。
在这个时代,阿拉伯半岛有超过四百万人,但主要集中在汉志地区和也门地区,其余加起来也不到五十万,而在帝国立足后,原有的五十万原住民也逐渐被替代。
事实也是,帝国并未有统治也门和汉志地区的计划,由此为基础,哈希姆家族才愿意与帝国友好,更有甚者,帝国占领亚丁后,为了与也门地区发展合作,主动找上了哈希姆家族,靠宗教的影响力实现了与也门地区的和平,而哈希姆家族的势力也走出汉志地区,走进了也门。
绍杰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您知道吗,裕王爷听说了这件事,狠狠的批评了我,认为我和前任苏伊士领事在阿拉伯半岛的活动破坏了帝国与哈希姆家族的关系。所以我也很想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您能说服阿玛尔帕夏同意,我甚至可以直接从印度洋舰队调遣陆战队,上岸保护圣地,保护萨拉特大人您的安全。”
“可问题是,阿玛尔帕夏是不会同意的。”萨拉特说。
帝国与奥斯曼曾经就驻军问题进行了过协商,原则上,奥斯曼是不允许帝国在其国内驻军的,只有在苏伊士城算个例外,但也只是以领事馆安保人员的身份驻扎了一个连的禁卫军。
绍杰又问:“萨拉特大人,沙特家族给你们造成的扰乱很多吗?是否威胁到您和圣裔们的安全。”
萨拉特听了这话,摇摇头,简单解释了一下。沙特家族虽然来自荒漠,但也不敢招惹拥有千年势力的哈希姆家族,只不过,沙特家族出现在汉志地区,就会施加宗教影响力,哈希姆家族的垄断宗教的权威就会受到挑战。
绍杰仔细听了萨拉特的话,实际上,这些事情他都已经从各方得到了消息,其本身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机密。
“作为帝国的使者,其实我不被允许过多的干涉您的决断,但作为晚辈,我可以提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绍杰试探说道。
萨拉特说:“你说就是,建议在你,决定在我。”
绍杰笑了笑说:“沙特家族就是一匹饿狼,加入您能给这匹饿狼栓上绳子,就成了一条猎犬。饿狼徘徊在家门口,时时刻刻要防备,可猎犬送出去,还可以替主人撕咬敌人。”
“敌人?”
“利比亚地区来的那些殖民者。”绍杰解释说。
“你的意思是,以圣战的名义把沙特家族送过去。”萨拉特问。
绍杰说:“据我所知,沙特家族因为一直在对抗帝国的问题上得不到阿玛尔帕夏的支持,对奥斯曼帝国也有很多不满,所以帕夏出面是不行的,您可以出面,先把沙特家族给招安了,再送往前线。”
萨拉特听了这个建议,不由的心动了。最近阿玛尔帕夏连续派遣了使者前往麦加,就是希望作为圣裔的哈希姆家族出面,联络各地的宗教人士,发起对殖民者的圣战。萨拉特代表哈希姆家族答应了,只是并未用心去做。
“很难,绍杰阁下。作为谢里夫,哈希姆家族对苏丹的忠诚就包括不组建私人军队。”萨拉特说道。
“凡事都有例外,您支持阿玛尔帕夏,帕夏就该给您这点特权。”绍杰小心说道,见萨拉特犹豫,绍杰说:“按照我们东方的说法,师出有名,哈希姆家族组建军队,也该如此,所以,我建议您主动找到帕夏,然后告诉他,您支持他修筑圣地到伊斯坦布尔的铁路,为了铁路修筑维持秩序,您需要组建一支小小的武装部队。
圣战加铁路,两个条件,足够打动亟需支持的阿玛尔帕夏了。”
萨拉特仔细思考绍杰的提议,虽然觉得有道理,但他可不认为绍杰是为了奥斯曼,为了他的哈希姆家族。
“绍杰阁下,我现在越来越怀疑贵国在奥斯曼帝国的立场了。”萨拉特说道。
绍杰笑了笑:“我们在奥斯曼帝国没有立场,奥斯曼帝国是我们的朋友,却不是一个好朋友。”
萨拉特点点头:“是的,苏丹是我们的保护者,可他也不是一个好保护者。”
二人由此打开了话匣子,萨拉特着重问了关于地中海公司在北非地区殖民的事情,显然这位老者也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而他也想借机做一些事情。
突尼斯,哈迈。
哈迈是位于突尼斯的南部,撒哈拉沙漠的边缘,是突尼斯前往的黎波里地区的一条商路的分支,也是内陆一块土地肥沃的绿洲,这里是一个两千人末的小镇。
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哈迈城头变幻大王旗,奥斯曼帝国、荷兰、葡萄牙和地中海公司都在这里进行过统治,每次持续的时间都补偿,还未稳定,就被更迭,而每一次都伴随着鲜血。
事实证明,地中海公司比代表奥斯曼帝国的突尼斯军团更有实力,最终这里升起了地中海公司的旗帜,接受殖民者成为了保护者。
而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大片的雾气因为绿洲的湿润而在周围升腾,缓缓向四周扩散,绿洲的田地、小镇都被浓雾笼罩,只有高高的旗杆探出浓雾,有绿洲就有植被,越是植被茂盛,雾气也是浓郁,在哈迈,几乎每个夜晚的后半段都是如此。
而深夜,浓雾,正好杀人放火。
当天快亮的时候,一头骆驼从浓雾之中踏步而出,驮着一个狠辣的男人,他手里拿着望远镜,观察着这座小镇,只有骆驼偶尔晃动,铃铛作响,在这浓雾天气,也传不出多远。
然而,望远镜都是多余的,浓雾让视野被限制在二十米之内,拿起望远镜只是这个男人习惯性的动作罢了。
看着雾气之中若隐若现的建筑,男人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这个时候,一群骆驼骑兵赶到,看到哈迈小镇,队伍里发出了躁动不安的声音。
“你在犹豫要不要约束军纪对吗?”热普卡提江来到了男人面前,轻声问道。
阿里点点头,他与自己的手下,用五十天的时间横穿了半个撒哈拉沙漠,很多人死在了沙漠之中,而现在走出了沙漠,需要一场狂欢来振奋军心,来安抚贝都因人敏感的神经,而这场狂欢只能由哈迈来提供。
但是,这会爆发大规模的抢劫、屠杀和强奸,阿里没有选择,在穿越沙漠的最艰难的时候,他只能漫天许诺,来激励自己的手下,到现在,他还欠着每个士兵五十个金币,二十头骆驼,还有一次彻底的狂欢。
一个贝都因骑兵靠了上来,他已经拔出了弯刀,看向哈迈小镇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疯狂,刚刚从死亡之海里逃出来的士兵,此时需要宣泄,而不是来自将军的命令,这个骑兵用弯刀指着雾团顶部飘荡的殖民者旗帜,说道:“贝伊,您看,这是异教徒控制的军队。”
这句话就是贝都因人最后的退让了,也让阿里彻底丢掉了最后一点包袱,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践行承诺,这把弯刀可能就会砍向自己。
“去吧,杀死异教徒,惩罚背叛者。”阿里吩咐说道。
贝都因骑兵们哈哈大笑,一个个提起兵器,驱动骆驼,向着哈迈小镇冲了过去。
阿里苦涩的笑了笑,对热普卡提江说道:“兄弟,看来我失败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原则的。”
“最大的原则是活下去。”热普卡提江一路上亲眼看到了这些部落士兵的变化,他理解阿里的无奈,只能缓缓说道。
哈迈小镇周围想起了沉闷的蹄声,贝都因骑兵发出尖锐的怪叫,冲进了小镇,立刻掀起了血腥的杀戮。
这注定是一场屠杀,镇子里人,但凡是反抗的,无论当地人还是殖民者的驻军,都会被无情的杀死,尤其是殖民者居住的一处旅馆,冲进去的骑兵屠杀了见到了一切生物,不论是殖民总督的家眷还是本地招募的仆役,统统被砍死,就连小孩都不意外。
而更多的则是强奸和劫掠,被沙漠折磨了几十天的士兵疯狂的发泄着,一直持续到了白天。
阿里没有参与,他和热普卡提江在天亮后走进了小镇,看到的是满地的血腥,街道上到处被杀死的人,反抗的会被杀,逃跑的会被杀,只有屈从的人才能活下来。
“我以为你会用你的相机把这些拍摄下来。”阿里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热普卡提江,说道。
热普卡提江惨淡一笑:“我以为你会为你今日的行径找一个借口,或者做一些掩饰。”
“真是一件不愉快的事啊,热普卡提江兄弟,对于这类不愉快的事,你平时都是如何处理的呢?”
热普卡提江说:“忘掉它,不要再提及了。阿里将军,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你应该有一支职业的、规范的军队,贝都因人是一把好剑,但却是一把双刃剑,我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被贝都因人给害了。”
阿里重重点头,他深以为然,但他不认为这是贝都因人的错,实际上,如果这支军队全都是他在上埃及的那支军队,当走出沙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章三一四 三海联运
红水湾火车站。
裕王专列从西津城而来,抵达巴库后,坐上了火车摆渡船,抵达了里海东岸的红水湾港口。这个港口就是后世土库曼斯坦的克拉斯诺沃茨克,其本意就是红水之湾,因此得名。
来到这里,停在了官方专用的轨道上,乘坐这辆专列的是裕王府大公子李昭誉,他按照父亲的命令前往藏地,当然,那是秘密任务,公开依旧是中廷的那个差事——巡阅使。
大公子巡阅美洲完了,回京途中巡阅边疆也是顺理成章的。
只不过,与上次先上车后补票不同,这一次,李昭誉是正经巡阅,又有李素的支持,动静就很大了。
西疆大臣沈长河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他亲自上车去迎接巡阅使,却发现这辆车上热闹的厉害,一进去,就是满舱的浓烟,感觉像是一团雾气似的,而烟气团中,一个个都是洋毛子,而且说的话也不同,法语、英语等等。
好在,沈长河找到了一个熟人,李永忠。西疆镇守将军阿塔的儿子,于是在李永忠的率领下,进了李昭誉的所住的火车厢。
里面堆满了书籍,李昭誉坐在椅子上,正在看一本书,这本书的名字叫《河中绥靖区农村经济调查》,李永忠走上前,介绍说:“大公子,这是沈长河沈大人,远疆大臣。”
“沈大人,请坐,请坐。永忠,给沈大人上茶。”李昭誉说。
沈长河点点头,李永忠上了茶,低声在李昭誉耳边说:“大公子,河中绥靖区不少官员都在外面候着呢。”
“河中绥靖区参赞来了吗?”李昭誉问。
沈长河说:“来了,参赞黄明在外面,大公子要召见吗?”
“不,你让他招待一下外宾,外宾里有几个国家的领事,也有不少商人代表,要一视同仁,另外,让黄参赞协调四个客运车厢,我也是实在没想到随访的外宾这么多,原以为只是官方代表,不成想还有这么多的商人。”李昭誉吩咐说。
沈长河连忙交代了自己的秘书,然后主动问道:“大公子的行程是什么安排,卑职了解下,让底下人提前准备一下。”
李昭誉收起书本,从桌案上拿出一份计划递给了沈长河说:“今天休息,明天你要亲自带外宾参观一下红水湾港的新港,详尽介绍一下三海联运的事。后天火车直接去宛城或者西基城,一路上就不停了,你和那边商讨一下,把几个项目安排一下。”
宛城和西基城就是后世的浩罕和安集延,原本改名宛城和西极城的,那个时候认为,河中之地就是帝国最西的疆土,谁知道,裕王西征,一路打到黑海边,西极就改名了西基。
沈长河认真看了这份简略的计划,发现整个巡阅计划就围绕着一件事——棉花。
但仔细看过其中的项目,沈长河发现与其说这位大公子是来代天巡阅的,还不如说是来考察河中绥靖区棉花产业的。这下他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大公子在巴拿马做的事全国上下都传遍了。
自帝国建立以来,就没见过这么较真的皇室成员,简直是斤斤计较,让底下官员压力很大,知道李昭誉来巡阅,河中之地上上下下进行了整顿,自纠自察了许久。沈长河更是从西基到红水湾一路检查过来的,可谁都知道,如果挑刺,总是可以挑出来的。
如果只是考察,那就简便多了,而且所有的考察项目里都要求招待外宾,沈长河更是高兴。
原因很简单,大公子再怎么铁面无私,皇室总归是要面子的,当着外宾,总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这没问题,卑职立刻安排人去做。”
“这次巡阅河中,沈大人陪同吧。”李昭誉主动要求说。
沈长河笑着说:“那是自然,卑职自当听候差遣。”
“沈大人先给我介绍一下红水湾港,既是备课,也是讨论下,明日怎么向外宾介绍。”李昭誉说。
“大公子,行营不下车吗?”
“后天开拔,一应生活就在车上了。”李昭誉直接说道。
沈长河就喜欢这种雷厉风行的风格,本想取来地图再说,却发现李昭誉这里早有准备。
红水湾港原本是里海的内湖轮渡港,东面是红水湾港,西面是巴库,北面是伏尔加河的入海口河口城,早期是货船来往,后来开通了火车轮渡,火车可是直接开到船上,旅客和货物不用下船了。
但是最近五年,红水湾的角色又一次改变,主要原因就是‘两河工程’的竣工。
两河工程是帝国中廷督导的工程,西津行省和远疆区一起实施,绝大部分的投资是内阁和理藩院投资的,所谓两河就是顿河和伏尔加河。
这项工程包括顿河-伏尔加河运河开通和两河河道疏浚工程。运河开通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河道疏浚比较慢,这不是工程能力限制的,工程就专用的蒸汽动力挖泥船,速度还是挺快的。
主要是顿河和伏尔加河的上游都处于俄国境内,尤其是伏尔加河。俄国利用这条河流,大规模向帝国出口木材,所以在俄国境内,兴起了很多的伐木场和木材加工厂,而那些伐木场都会把木头绑在一起,形成木排,在夏秋季节,放木排到中下游,其中很多木材散架或者看管不够,就成了河道之中影响航运安全的重要因素。
从裴元器时代,一直致力于解决这个问题,可外交手段一直没有作用。而李素接手西津之后,来了一招快刀斩乱麻,直接封锁了两国交界处的河道,表示如果俄国不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不再允许俄国使用帝国境内的两河河道,那么俄国的木材、粮食和畜牧出口都成问题。
俄国立刻表示了抗议,因为按照协议,第聂伯河、顿河和伏尔加河向中俄波三国开放,而李素立刻表示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帝国会放弃这个协议。
其实这种招数裴元器不是不懂,只是三条河的航运关乎帝国商人的利益,他不想得罪帝国商人,反倒是李素,新官上任三把火,暂时不用考虑这些。
结果俄国人还是屈服了,表示要共同维护两河航运安全,在解决这个问题后,两河工程完工,直接促成了三海联运的诞生。红水湾港成为了河中之地对外的窗口,从这里启程的船可以直接通过伏尔加河、运河、顿河,抵达亚速海和黑海。实现了三海之间的畅通无阻。
只是因为冬季冰冻,并不是全年通航,但对河中之地的对外联系已经是极大的便利,更不要说从镇北城到红水湾的铁路也在修筑之中。
三月中旬的日子,里海已经解除了封冻,在第二天,沈长河带着所有外宾来到了红水湾的新港,这里有一艘排水量达到了三千吨客货两用船富隆号,沈长河安排外宾参观了港口的运作,让富隆号进行了进出港演示,并且表示,富隆号会把河中绥靖区出品的牛皮和羊皮、毛料运到西津。
沈长河专门让人给富隆号安排了开航仪式,表示这是今年的第一次的开航。
但这并不是事实,富隆号是四天前抵达,刚把各类机械卸载,要运输的货物还没有装货呢,但为了宣传需要还是配合当了一把演员。
富隆号那位船长还按照沈长河的意思,表示公司已经在西津订购了五艘五千吨级的客货船,等到造好的时候,三海联运对河道的疏浚就可以让五千吨级船通航了,当然这也是假的,富隆号本身就是这位船长的产业,根本没有屁的公司。
但外宾们不知道,真真假假的宣传让他们对三海联运的通航能力充满了信心。
在参观完港口之后,这些外宾坐上火车,随专列前往了宛城和西基城方向,一开始,窗外的景色以沙漠为主,走了一天,待天亮之后,窗外出现了绿色,紧接着就是成片平整过的农田,每经过一个火车站,专列都要停下来,因为每个火车站都很忙碌,甚至还会在城镇之外有很多临时的车站。
这是因为现在是春耕时节,河中之地全都在忙着春耕,来自西津的农业机械、零部件、种子在沿途卸载,幸运的是,这些人乘坐的是专列,如果不是专列,旅途肯定更为折磨人,因为在每年三月四月和九月十月,是河中绥靖区的春耕和秋收季节,这个季节,铁路优先为农业服务的火车提供便利。
那些车厢上刷着一个棉花标志的火车,就是现在最优先得到通行权的火车。
三月底,正是河中之地最为忙碌的时候,这里到处都在进行春耕。这是一片沃土,其气候条件有些类似于海内的陕西行省,因此可以见到各种常见的作物,但所有的农产品中,棉花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在河中之地,绥靖区直接规划了棉花产地,在棉花片区内,是不允许种植其他作物的。在每个扎萨克,棉花片区都处于灌溉条件最好、土地最肥沃、交通最为便利的地方。
这种政策在各扎萨克是有很多阻力的,但这种阻力往往持续不了多久,而现在,新拓展的扎萨克,更是主动配合这种政策,原因无他,近十五年的时间,棉花是世界农产品中最为畅销的,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而在河中之地,大规模种植的作物里,种植棉花也是最为赚钱的。
而最近三年,棉花的价格更是再次上涨,尤其是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之后,英国、法国也大力发展纺织业,或者说欧洲主要国家都在纺织业上大力投入,而纺织业越发达,对棉花这种原材料的需求就越大,众所周知的是,欧洲几乎没有能种植棉花的地方。
唯一制约河中之地棉花种植的就是人口,为此远疆区想了很多办法。比如规划的棉花产地,在每年春耕的时候,是由绥靖区出资引入西津的蒸汽犁,配合本地的农机所,免费对所有片区进行深耕,在秋季棉花收获的时候,则从周围扎萨克,西津行省乃至波斯帝国,大规模招募采棉工人,前来采摘棉花。
所以,在火车上,外宾们看到的大量正在春耕的棉田,蒸汽拖拉机拖拽着巨大的犁,把大片的土壤翻开,让这片土地直接换了一个颜色。而在抵达宛城之后,外宾们参观了本地最大的私营农场,看到了十几台蒸汽拖拉机工作的画面,它们喷涂着浓烟,把土壤翻转,整片天地都变成褐色的。
在褐色的田地中夹着着一种特殊的色彩,似乎是加了黄糖的棉花糖,白色之中有一点点的黄晕。近了才看到,那是大片的凉席铺在地面上,上面全都是棉花种子,这是棉农们在晒自己的棉种。
这种照晒是可以让棉种活性提高,有利于出芽率的提高。
沈长河发现,这位大公子连续几日都带着外宾参观农场,自己也问这问那,让沈长河对他的用意产生的怀疑。
原本,沈长河以为,大公子要用这种参观考察的方式,向这些外国人展示帝国强盛,他们看到了技术的先进、经济的发展和土地的宽阔肥沃,可若是如此,大可一目十行的泛泛而看,为何要着眼于细节呢,再者说,领事等使者不多,商人怎么那么多,而且这些商人要么从事贸易,要么从事纺织行业,要么就是金融家。
“他肯定在酝酿着什么。”沈长河心里想着,但怎么也参悟不透,于是主动找到了李永忠,李永忠表示也不知道,更让沈长河犯了嘀咕。
一直到离开宛城,前往西基城的路上,李昭誉召见了沈长河,一见面就问了一个远疆区官员都知道答案的问题:“沈大人,你觉得,制约河中绥靖区棉花种植业的主要因素是什么?”
“人,我们需要人,移民越多越好,我恨不得明天一早醒来,这片肥沃之地多一百万人。”沈长河说道。
章三一五 新的合作形式
这些年河中之地发展的并不错,整个河中绥靖区已经拥有了一百一十万人口,但问题在于,这是理藩院治下的绥靖区,其中很多人口都是各类游牧属性的民族,而这还是在棉花产业快速发展的情况下。
河中之地最倒霉的地方就是其所处的地理位置,其位于大陆的最深处,移民无论从哪个方向来,都要经过漫长的旅途。从海内行省来,要穿过荒漠戈壁,高山大岭,从西津方向来,也要经过草原海洋,无人之地。
更重要的是,其所经过的地方,往往也是吸收移民的地方,西津行省和天山南北本来就对移民的需求量很大。
河中绥靖区的移民是来帝国中枢的主动帮扶下才发展到了眼下的地步,而从长远来看,帝国也知道如何解决这些内陆地区的人口缺乏问题,那就是把亚欧大陆桥铁路建设完成,但以目前的条件,这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亚欧大陆桥这条铁路,陆陆续续修筑了十五年有余了,东起青岛,西至西津,东西两端进行的都不错,在两年内,西部的铁路可以直接从西津直达费尔干纳盆地,东面的铁路也贯穿了山东、河南、陕西和甘肃四省,河西走廊已经通上了铁路。
唯独是中间这一段处于西疆范围的出现了大量的问题。
从费尔干纳到伊犁、轮台、吐鲁番这一段,要穿过阿拉套山和天山两大险峻的山脉,要修筑大量的桥梁和隧道,在帝国四十三年这个时候,拥有这类工程能力的只有帝国铁路公司旗下的几支队伍,显然需要很长的时间。
而在吐鲁番到敦煌,存在着大量的风带,影响铁路安全,而且中间还都是荒漠戈壁,往往枕木铺下去不久,就被沙子覆盖,这类技术问题到现在也没有得到有效解决。
以至于在帝国高层,对亚欧大陆桥这条铁路提出了一种新的解决办法,以更改线路的方式解决技术问题。
新的亚欧大陆桥是天津出发,北上北京、张家口然后沿着大兴安岭抵达漠北,继而向西,通过阿尔泰山低矮的南麓进入天山北路,沿着天山以北到轮台,不去西疆镇守将军驻地所在的伊犁城,而是从阿拉山口进入哈萨克大草原,直接抵达乌城工业区。
这条线路虽然少有大山阻隔,不用挖那么多的隧道,但问题在于,其穿过的位置全都是经济凋敝人口稀少的地方,根本没有考虑到亚欧大陆桥的经济性,在内阁和议院那里根本通不过。
原因其实特别简单,整条亚欧大陆桥铁路,只有西安到青岛这一段是赚钱的,其余的线路,全都是帝国铁路公司在补贴。如果不是皇帝力推铁路修筑,这个大项目早就停下来了。
也因为技术原因,帝国铁路公司总体上也是处于赔钱状态,每年要从财政拿大量的财政支持,这是因为在李君华时代,帝国大量上马铁路项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铁路在技术上落后了,比如铁路线承载不住更重的车头,无法满足新式火车的速度,需要重新铺设,一些老式的桥梁需要重新架设、加固。
因此,通过政治命令,来加快铁路开通速度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而河中之地以往依靠的外来移民,除了棉花种植吸引、招募的帝国移民,主要靠司法流放和行政迁徙。
随着帝国的发展,民权意识的觉醒,百姓对流放这类惩罚方式越来越难以接受。毕竟,即便是罪犯,也应该有受到探视的权力,一下流放几千里,基本上就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反对司法流放的还有那些案件之中的受害者家属,一般来说,当一个犯人犯足以判处五年徒刑的时候,就要被流放,十五年徒刑的,流放距离就没有任何限制了。可是受害者家属发现,那些伤害乃至杀害自己亲人的犯人,虽然被流放了,但到了流放地根本就没有受到关押改造。
管理比较严格的,在一些国营农场工作,本质上与农场工人没啥区别,而一些管理不严格的地方,比如澳洲、美洲几个行省,这些流放犯到了,连有人管都没有人管,只需要每隔三个月到半年前往当地治安所报道一下就可以。
流放犯人到了美洲,找个工作娶妻生子,基本上与普通移民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在职业选择上受限制,比如不能担任公职。甚至一些流放犯人,直接在路上就加入了军队,在海外服役,过不了几年,衣锦还乡了。
所以现在帝国很谨慎的使用流放制度,只有一些认罪态度不好,累犯之人才会被流放,流放地也不再是海外行省,而是变成了太平洋上的岛屿,直接让其自生自灭。
来自海内司法流放的人越来越少,理藩院给的支持也在减少,以往,理藩院会在内疆区整备那些人丁增长过快的扎萨克,组建新的扎萨克,直接系统性的移民河中之地,但现在也做不到了。
原因在于,以往内疆区是游牧多,农耕少,游牧民族,把帐篷一收拾,牛羊一赶,骑着马拉着车,到哪里放牧不是放,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内疆区,越来越多的牧民从游牧改为定牧圈养,而且住的也不是帐篷,而是砖石房子。
牧民中的年青一代但凡接受过教育的,都愿意到大城市生活工作,谁愿意去其他地方呢?
在早年,陆军还组织过农垦团,就是在灾区或者人口密集区,招募一些男人当兵,然后直接前来河中之地屯垦,每个月都给发饷。可是随着发展,类似的事情也做不下去了,陆军军费承担不起那么多的消耗。而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工业化和城市化,对人口的消化能力提升了很多。
李昭誉让沈长河坐下,对他说道:“沈大人,在我看来,河中绥靖区或者说帝国所有缺少移民的地方,与其说人口问题,不如说是钱的问题。为什么每年会有那么多人的前来河中之地种棉花,那是因为种棉花能赚钱,而为什么每年来的移民会被西津、西疆等地截留不少呢,那是因为钱给的不到位。”
沈长河重重点头,当年为什么河中之地有很多陆军农垦团,就是因为钱给的到位。士兵加入农垦团,就按月发饷,到了地方还给发一个洋老婆,上面发钱采购各类物资给盖房子,种地产出的粮食,每年盈余还给分红。
只要钱到位了,有的是人愿意来。
眼见沈长河的脸上泛起笑容,李昭誉一摊手:“沈大人,你别多想,我可没法从中央那边给你搞来钱。”
沈长河立刻拉了脸下来,李昭誉说的这么热闹,他还以为这位大公子可以把河中绥靖区的情况上达天听,搞来更多的财政补贴呢。
“可是,又不只是帝国财政部有钱,你看随我一起来的这批人,都是有钱人。”李昭誉说。
沈长河一听,又来了兴致,把李昭誉对河中之地棉花种植的关心与特地请来这么多外国商人使者这两件事联想起来,沈长河就明白了李昭誉的意思:“大公子是想借欧洲的鸡下中国的蛋?”
“不行吗?”李昭誉问。
沈长河摇摇头:“行,当然行。”
若在五年前,还不行,但现在是真的行。原因在于,帝国内部的政治生态在发生改变。比如同样的问题,在五年前就会有人反对,那个时候人们会认为,假如帝国把棉花出口给英法等国,这些国家的纺织业就会发展,就会抢夺帝国的纺织业市场,这就是割自己的肉,促进对方的工业化。
可现在,人们不这么认为了,尤其是年青一代逐渐走向帝国的决策层,比之以往,这些人更有信心,也更专业。
比如帝国的对外贸易部就发现,虽然帝国倡导了这么些年的自由贸易,但最终还是没有实现,整个世界依旧处于保护性排他性的贸易之中。
尤其是欧洲国家,英法等国,就会对帝国的纺织品征收大额的关税,来保护自己的纺织业,本国纺织业发展越快,关税就越高,一点点的排挤帝国的纺织品。
因为埃及、巴西和印度的棉花产业崛起,无论帝国是否向他们出口棉花,这些国家都能得以发展,相反帝国的棉花种植业也因海外市场受限而倍受打击。
沈长河继续说道:“可问题是,您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
这些年河中之地棉花种植面积的扩张很大程度上就是靠着获得了更大的海外棉花市场。所以说,这是一直以来都在做的,李昭誉还提及,只能说他有更佳的办法。
李昭誉说:“我看了很多关于西疆各绥靖区的农村调查报告,这几日也实地考察过,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帝国海内行省来的移民多是贫苦的农民,这些移民对河中之地存在着各种疑虑。
一般来说,农民是希望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河中之地也能提供,但问题在于,他们要经过西津等城市,沿途有了很多诱惑。到了河中绥靖区,分配给了他们土地,但还要买种植、工具、耕牛,这些绥靖区可以提供,一般是借用或者借贷。
因此等农民开始种地,就欠了债,相反,西津等城市拥有比较完备的救济系统,即便一个农民在城市里找不到工作,也不至于饿死,可以用一个适应期,如此对比,两地就产生了差距。”
“可是从长远来看,河中之地对于农民更为适合。”
李昭誉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可是我却发现,这里有很多问题,比如,集中划片种棉花,农民就很疑虑,因为他们秉持着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想要种粮,却要到很远的地方。而一些加入私营农场的农民,虽然不欠债,但也没有自己的土地。其实就是倒逼着农民成为农业工人。
即便农民咬牙挺下来,接受河中绥靖区的安排,种植棉花,却没有任何销售渠道,棉花大部分的利润被贸易公司和采购商赚走了。本地棉花收购价与西津的棉花交易所的交易价格差的很多,而且增长幅度也不同。”
沈长河不由的紧张起来,难道这位大公子真的是来找茬的?
李昭誉继续说道:“所以我们是否可以这样,制定一个统一的合作社,直接把棉农和纺织厂、贸易公司联系起来,建立长期采购制度和统一定价,减少中间环节,让棉农不用每年担心棉花价格,而是以一个有保护的价格进行出售,这样,中长期都有保障。
而贸易公司和纺织厂也可以拥有稳定的供货渠道,不用年年担心棉花价格大涨。”
沈长河笑了笑:“类似的方案,从裴大人时代就考虑过,在西津也有过实践,只不过那个时候不是棉花而是小麦,但结果不容乐观,虽然签订了合同,但一旦第二年价格上涨,农户就会把产品出售给小采购商,而如果价格下跌,另一端的大商人就会以各种手段刁难农户。”
李昭誉平淡说道:“那就连这个合作社一并取消,直接让欧洲人在本地投资,雇佣本地人建设棉花农场。”
沈长河一惊:“您的意思是,让欧洲商人在河中之地拥有租赁使用土地的权力?”
“是!”李昭誉很干脆的回答。
为什么裴元器时代的合作社搞不起来,就是因为农户与大商人互相没有筹码在对方手上,尤其是那些外国商人,违约又能怎么样,根本无法处罚他们,相反棉农就在本地,一旦违约就会遭到处罚。
如果外国商人在帝国境内有农场,租赁土地的地租和农业机械都会成为抵押品,就不会敢于太过放肆。
但这个政策本身就是特别大胆的,因为这里是理藩院治下的绥靖区,不是行省,在西津,外国商人是有投资土地的权限,只不过资质和土地使用类别会进行审查,但绥靖区可是头一次。
章三一六 工程师李瑢
沈长河犹豫一会,小心说道:“申京方面,未必会同意。” 李昭誉摇摇头:“这不是你考虑的,你只需要告诉我,本地百姓是否同意,外国商人是否有这个意愿。在研究清楚之后,上一份报告,至于申京方面,我来出面。 你知道,皇上做事一向很有灵活性,或许会给予河中之地特殊的政策。” 沈长河想了想,轻轻点头,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首先他可以确定的是,外国商人是肯定有这个意愿的,而且是强烈的意愿,这几日陪同外宾考察,无论是各国使者还是一些商人,对帝国所拥有这片土地的肥沃表现出了无法掩饰的羡慕。 当然,类似的羡慕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对河中绥靖区不了解,看到铁路两侧的棉花种植园,结合河中绥靖区那巨大的面积,以为这块土地都可以发展棉花种植,并不知道这片深处内陆的土地充斥着盐碱地、沙漠和山地。 而本地降水比较少,农业的发展依赖河流的灌溉,需要更多的水利设施。 这些人对棉花的强烈渴望更多源于世界棉花生产和销售的格局变化。 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的结束,让整个欧洲,尤其是西欧处于了和平之中,而这场战争中,英国完成了第二次光荣革命,法国从君主**走向了君主立宪,资本主义在这两个国家已经从萌芽状态走向了膨胀崛起的状态,显然,纺织业是重中之重。 具体上棉花产业上表现为,国内不能生产棉花的西欧各国满世界的寻找棉花。英法着重殖民西非,与西非适宜种植棉花密切相关,同样,加勒比海的棉花种植园也在迅速扩张。 然而,这些都是长远计划,解决不了迫在眉睫的问题,于是欧洲各国把目光投向了由帝国主导的棉花产区。 在地球上,适合棉花种植的有帝国本土、北美大陆、巴西、次大陆、埃及、小亚细亚等地,帝国本土出产的棉花由本土的纺织业消耗,即便是如此,也还不够,自然无法出口。 巴西的葡萄牙殖民者大量奴役黑奴种植棉花,原本主要供给南非地区的纺织业,现在转而向欧洲供给,但远远无法满足需求。 在奥斯曼帝国,尤其是埃及地区,以及印度斯坦帝国,棉花是被官方专营的,奥斯曼帝国和印度斯坦帝国的眼睛就听着帝国设立在西津的棉花交易所,价格上亦步亦趋,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欧洲纺织业掌握不了棉花的定价权,其发展受国际市场影响很大。 所以李昭誉的规划,可以让欧洲纺织业获得稳定的棉花原材料供给和可控的价格,而帝国则通过欧洲的资金来发展帝国地方,何乐而不为呢? 可以说,李昭誉的这种规划是很有创造性的,摆脱了很多原有的桎梏,但问题在于,经济发展和对外合作是非常复杂的,不会因为上面的人拍一拍脑袋,下面就会欢声雷动。 在此次李昭誉考察河中之地后,他就离开前往了伊犁,沈长河则与一群外宾洽谈合作事宜。这些外国人合作的意愿非常强烈,只不过没有人会把自己的钱大把扔在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地方,而沈长河也表现理解,表示要在河中之地开展几个试点项目农场,他不要求外宾现在就拍板投资,只是希望他们注意这些试点,加深了解。 事实证明,沈长河是一个实干家,他选择先进行试点是很明智的,原因很简单,按照李昭誉的构思进行合作所推广的试点农场,无一例外失败了。 造成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终全都能归结于理藩院辖地僵化的政治体制。河中绥靖区依旧保持着藩属扎萨克和生产扎萨克两种,外地来的移民全都属于生产扎萨克,新来的移民想要在本地安家立业,而不是成为农场工人,而原有的棉农也不喜欢与外国商人签订长期供货合同,因为这两年棉花价格年年上涨,一旦价格签低了,自己就要吃亏。 几个试点农场都是绥靖区与外国商人合资的,而绥靖区的各级官僚,比之海内行省要僵化很多,尤其是外藩改制让很多原有的贵族涌入其中,效率极为低下,**也很严重,而因为本地经济不发达,缺乏专业的经理人,甚至外国人在此地连几个会外语的翻译都找不到,这是失败的主要原因。 但李昭誉借鸡生蛋的构思却是成功的,只不过真的取得成果是三年之后,而在具体操作上,沈长河选择了最为简单粗暴的办法。那就是直接让外国公司与绥靖区下辖的藩属旗佐合作。 藩属旗佐本质上就是军户,要为绥靖区承担军事义务,但是不用缴税。因为主要提供骑兵,所以藩属旗佐多是游牧族裔,但这些年,绥靖区内各族杂处,不少藩属旗佐也已经开始定居,对棉花种植也不陌生,因为其中很多人会去一些农场工作,从耕地到最后收获,全程参与。 沈长河直接授权了几个藩属旗佐建立官营农场,以土地面积定棉花产量,这个定量的棉花则直接供给投资官营农场的外国商人,因为是行政管理,简单粗暴了许多。 为了吸引外国商人投资,沈长河给了很多保障,只要出资,就能拿到与出资额度相对等的棉花,即便官营农场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提供,也会由绥靖区的官储仓库补上,至于官储仓库里的棉花从何而来,那就更简单了,直接把部分生产旗佐的地税变成实物税,以棉花为税。 类似的合作方式,后来也在北美等地推广,这其实是以政府的信誉作为保障的合作方式。以至于到了最后,类似的合作方式得到的保障更多,即便是出资商人所在国与帝国发生外交冲突,只要不进入战争状态,合作仍然可以继续进行,不受干扰。 李昭誉在河中绥靖区的所为,只是为这片帝国的土地做一点自己能做的事情,在把一切托付给沈长河后,李昭誉坐火车抵达西基,然后骑马前往了伊犁,这是帝国西疆区镇守将军所在地,也是李昭誉在此地的唯一一次露面,抵达之后,他出席了几次官方活动,以休养的名义拒绝见客,其实本人早已离开,前往轮台。 李昭誉是人生第一次来到轮台,但这却是他的侍从长李永忠自幼长大的地方,也是老家所在,因此一切倒也简便。抵达之后,李昭誉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在李永忠陪同下游览了这座天山脚下的城市。 城市并不大,与帝国沿海的城市不同,这里没有几座高楼,路上两边到处都是商店,还有生产活动进行,比如到处都是囊坑,烤羊肉的香气扑鼻。 “来四个羊蹄子先淡淡嘴,再来.........。”李永忠熟练的点了些当地的美食,家乡的味道让他跃跃欲试。 李昭誉本不是好吃的人,但架不住身边的人是,他自小无论跟着父亲还是祖父出去游玩,吃这一项总是少不了的,尤其是父亲,无论公干还是私游,总是和吃脱不开关系。 “来,加点汤,免费的。”店里的老板娘给李昭誉满上一碗羊汤,无论看长相还是听口音,都知道这老板娘是南疆来的,能在店铺里抛头露面,足够说明帝国的开化自由了。 “老克大叔呢,怎么不见他。”李永忠吃着羊肉,问道。 老板娘愣了愣,心道这两个外来人怎么知道自己丈夫在邻人熟客的称呼呢,于是回答:“他去送孩子上学了。” “古丽上学了吗,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不如这个桌子高。”李永忠感慨说,见老板娘不解他指了指远处绿树后的楼房:“我以前在那里上学时候,常常在您这里吃饭。” 老板娘这才明白过来,自不再觉得生疏,她端着一簸箕蒜瓣,一边剥蒜一边和李永忠二人聊天。 李昭誉喝着羊汤问道:“老板娘,你知道轮台附近的大苇湖吗?” “大苇湖,这个地怎么听着那么熟悉呢.......。”老板娘自语说道,见丈夫回来,问道:“老克,你知道大苇湖吗?” “大苇湖,就是北面的青格尔湖,四月的时候植树,学校还借咱家马车把孩子送那里植树去,你不也跟着古丽去了吗?以前大家都叫黑龙潭,少有叫大苇湖的,但现在水库修好了,参赞府说了,以后只能叫青格尔湖,这是蒙古语,意思是神灵之水。”老板说道。 老板娘笑了:“你要说青格尔湖,我就知道了,我还给那里送过菜呢。就在北面,怕是有五六十里地,现在水库建成了,人少了,前几年人多的时候,几千人在那里干活修水库,还有好些京城来的人,说是叫工程师,也不不知道干啥的,好像是官儿,指指画画的。” 李昭誉问:“那里人还多吗?” 老板说道:“不多了,四月的时候去,只剩下管水库的一些人,对了,水利所还有十几个人,都是你们这样打扮的外来客,雇了不少人在沙梁上不知道鼓捣什么呢。” 李永忠笑了笑:“老克大叔,我这个朋友有亲戚在水利所那边工作,想要去看望一下,你既然去过,带我们一程,再带上五只羊,待去了,请大家吃烤全羊。” 说着,李永忠手里多了几个银元。老板笑了笑,赚钱的买卖自然要干的,他立刻收拾起来,趁着中午刚过客人不多,关了店门,收拾马车,架上全羊,而老板娘更是直接找到一旁杂货铺的老板,请他下午接孩子的时候,把自己女儿一并接回来。 下午,一行人向北出城,前往青格尔湖,出城之后不久,老板就指着两边的农田对李昭誉说:“这两边,现在是田地了,两三年前,全都是不毛地,多亏了京城来的那帮工程师,自从青格尔湖蓄水之后,现在都成了农田,听人说,因为这青格尔湖,轮台能多四十万亩水浇田,这可真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好事。 这位公子,你家亲戚真是好样的,干了这么好的事,肯定会得到臻主庇佑的。” “做好事,就能得到臻主庇佑吗,我堂兄可不是天方教徒?”李昭誉笑着问。 老克说道:“那是肯定的,不光臻主,如来佛和菩萨也庇佑你堂兄。” “那你说,将来我大哥去世了,是去西方极乐世界,还是上天堂?”李昭誉打趣问道。 “嗯......他想去哪里,自然就可以去哪里了。” 李昭誉哈哈大笑,觉得这老板分外开明有趣。其实李昭誉要找的亲戚就是英王李昭瑢,而青格尔湖水库,就是这位从帝国农业大学水利专业毕业后的亲王殿下主持的项目。 驱车数十里,傍晚才抵达水利所,虽说是来探亲,但李昭誉竟然说不出李昭瑢的名字,他知道兄长肯定是用了化名,只不过化了什么名,他却不知道了。好在,水利所的人不会认为会有人载着五只全羊来当骗子的,特别是人家在院子里架火开烤,而身边还跟着一位外藩贵族出身的朋友。 “你要找的人,可能是副总工程师李瑢先生,年纪和样貌与你说的都像,他的妻子也在......。” 想到嫂子应该不会化名,李昭誉说:“是叫白歌,对吗?” “是的,看起来你确实是来探亲的,李工还在工作,他应该在那里.......。”水利所的工作人员指了指远处落日余晖下的沙梁,那里有一群人在忙碌,在登上沙梁后,李昭誉顺利见到自己的堂兄,虽然和记忆里的文质彬彬,皮肤白皙不同,眼前这个男人被晒的肤色深沉粗糙,但李昭誉还是从脸上的棱角认出,这就是他的堂兄。 “王兄,我是昭誉呀。” “昭誉?昭誉怎么会来这里。”李昭瑢有些不信,毕竟二人已经五六年没见了,李昭誉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青年。 “这就是大公子。”李永忠出面说道,而他与李昭瑢是患难之交,是极为熟悉的。
章三一七 治沙
在水利所,李昭瑢有自己的办公室,而且还有一间独立的小院作为宿舍,在那里,李昭誉见到白歌,她是李昭瑢妻子,也是李昭瑢的同事,二人是一起来到西疆的,在此工作了五年之久,桑格尔湖就是李昭瑢这几年的成果。 “我有公事经过西疆,父亲着重提醒我,一定要来看看王兄。”李昭誉解释说道。 “叔父身体还好吗,他在电报里说要从海路回京。我这边的工作也要完了,准备年底回京一趟,到时候应该见到他吧。”李昭瑢眼睛有些红了,他幼年是在印度渡过的,但人生重要的少年和青年阶段都在申京,而在这个过程中,裕王或许不是他最亲近的人,但却是他的引路人。 “一切都好,父亲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约么要在苏伊士待一段时间,但年底肯定能回京。”李昭誉说。 李昭瑢是帝国的英王,但在帝国所有的直系血脉中,他又是特殊的存在。他的父亲开创了印度斯坦帝国,但为了保住属于自己的,在帝国的家业和祖产,安排李昭瑢回京继承英王之位。 可以说,李昭瑢就是一个牺牲品,他只是被父亲用来和夺走自己皇位的弟弟置气的。 好在,皇帝李君华对于这个侄子倒没有什么心结,对其态度也不错。但这不意味着李昭瑢在帝国的日子过的好,他独立支撑起了英王一系,在皇室之中地位比较尴尬,而他的母亲也因为以前做过的事,在皇室之中受到戒备,这个为了儿子不择手段的女人从进入申京之后,就如同进入了冷宫,申京就是她的冷宫。 唯一对李昭瑢一视同仁的就是祖父和叔父,尤其是李君威,对他视若己出。 在李君威的教育下,李昭瑢自幼就喜欢以平和的心态应对周围的一切,而在尚未成年,他就确定日后不会从政。 他不喜欢官场的勾心斗角,英王一系和血脉的因素,会让他但凡踏上仕途,就会遭人非议。裕王教育他,当别人怀疑你的时候,你就应该越发努力,用事实来打对方的脸。 他一直都这么做,但那是在小事上。踏上政途,可不会因为自己的努力而获得打脸全世界的功劳。 而李昭瑢最喜欢,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小姑,李筠玫。她从不受皇室的身份约束,从年轻起就醉心于学术,到现在也没有结婚。这也是李昭瑢要走的路,他不想从政,但并非不想成事,他也想做一些事,像自己的父祖那样,为历史所铭记,也让自己的人生更有价值,混吃等死的宗王生活,可不是他所愿的。 平和的李昭瑢做出的唯一叛逆的事,就是在五年前帝国农业学院毕业后选择的工作方向,他在学校里学习的是水利专业,显然,只要他愿意,皇室可以把他安排进帝国的任何水利项目之中。 在这个问题上,皇帝李君华在与太上皇商议之后,想要让李昭瑢前往台琉行省,代表皇室,主持嘉南水利工程。 嘉南工程既是政绩形象工程,又是造福百姓的利民工程。按照工程规划和测算,这一工程可以为台琉行省增加至少十四万公顷的水田。而这也算是帝国皇室对台琉行省的回馈,毕竟这是帝国的发家之地,在前帝国时代,更是经济和政治的中心。 自大本营从台北迁都北京,建国之后,台琉行省的经济发展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别的不说,在建国那年,台北的房价直接跌了百分之七十,而当年为了反抗满清迁界禁海造成的茶叶缺口,在台北大规模发展的茶园,现在几乎也完全荒废了。 显然,一个规模巨大,造福百姓的民生工程,由帝国亲王主持,其政治意义毫无疑问是巨大的。 但李昭瑢最终拒绝了这一安排,他选择前往西疆工作,那是他母族所在的地方,也是他一半的血脉来源。自小到大,人人拿着自己身上一半的叶尔羌血脉说事,李昭瑢偏偏就不避讳这一点,偏偏要去西疆,去造福自己的家乡。 而这谁也不能说什么,台琉行省可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烟瘴遍地的地方,而是帝国东南沿海经济发展较好,环境舒适的好地方。而西疆呢,大漠戈壁,天山大河,听着是诗意盎然,其实却是贫瘠之地,李昭瑢虽然倔强任性,可却选了个吃苦的地方。 最支持他的人就是白歌,于是两个人结婚了。 李昭瑢是无法说服皇帝的,好在这并不需要由他出面,他只需要表明坚定的意志就可以。李君威出面说服了皇帝,在他看来,皇室子弟假如不想从政,就有权力做一些喜欢的事情,皇室子弟不应该成为帝国的形象工程和政治玩偶。 李昭瑢原本以为,第二天李昭誉就会随着烤肉店老板的马车回去,但没想到,他选择在这里呆几天,显然,李昭誉在完成父亲交给的任务是不打折扣的,他来这里就是想替父亲好好看看兄长的工作和生活。 桑格尔湖的工程是李昭瑢在确定来西疆后,广邀了几个在学校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组建的工程队伍,总工程师就是他在大学里的老师,同时还得到了帝国水力总公司的支援,而资金问题最好解决,只需要皇帝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现在工程已经结束了,这个夏季要放长假,太多的人几年没有回家了。在明年四月,大家还会集结,下一个工程在喀什.......。”第二天吃过饭,李昭瑢带着弟弟和李永忠,一起外出工作,而他们工作的地点就是水库旁边的沙地。 这一大片的沙地被规划成了几个小块,一起工作的还有雇佣自周围村子的十几个乡民、村妇,他们把麦草捆搬运上来,然后像是晒粉条一样,摊在沙地上,用铁锹从中间往里以插,麦草就插进了沙子里,形成了一排排低矮的栅栏,而这类栅栏是交错的,一个个方块格子,如同巨大的围棋盘。 “其实谁都知道,西疆想要发展好,与内地的铁路是必然要修通的,但问题就出在沙子上,沙漠里修铁路,一场沙尘暴就把铁轨埋了。而如果用桥梁,建筑成本会提升不说,也不安全,这里的是有风灾的。 所以这些年,我们一直探索,如何用最低的成本限制沙子的流动.......。”李昭瑢解释说。 “王兄,这不是水利专业要做的吧。” “我们农业大学有这个项目,你知道吗,在甘肃,陕西的一些地方,沙漠在扩张,在侵吞农田。本质上都是沙子随风流动,其实是一样的。”李昭瑢说,他指了指地上的草方格:“这是去年的时候,王叔在西津,我与他通电报,他知道之后,给我提的建议。我们连续两年进行了实验,感觉是有效的。 只是不知道,王叔远在海外,主持外务,日理万机,还有如此创造力,是怎么得来的灵感。” 李昭誉笑了笑,说自己父亲远在海外,主持外务那是真的,日理万机却是假的。他这次随父亲出国,真正知道,什么叫劳逸结合,裕王的那种工作模式,简直就是海外度假,走哪里吃哪里,到哪里,玩哪里。 “可能是苏伊士铁路修筑的经验吧,苏伊士铁路就在沙漠戈壁上。”李昭誉想起了自己去欧洲时,经过的苏伊士运河,旁边就是铁路。 李昭瑢微微摇头,他知道和那个没有关系,早年他就在帝国档案馆里调阅过资料,在发现没有后,直接打电报让中廷的人询问当年参与苏伊士铁路建设的工程师,甚至连海外事务部的部长赵铭德,都被惊动了。 结果证明,风沙问题在苏伊士铁路修筑中,不是问题。其实修筑之中,苏伊士铁路公司就发现沙子会埋枕木和路基,但是没关系,直接安排工人铲除就行了,毕竟那条铁路也不长,后来铁路建成之后,当时的西奈帕夏直接征埃及的徭役,让其参与护路除沙的工作,一毛钱都不给,反倒是把从铁路公司要到的护路费给拿走了。 而苏伊士铁路风沙问题最终也得以解决,那是因为这个计划早期规划的就很科学。挖运河前先修铁路,修铁路前先修的公路,修公路前先挖的灌渠,挖灌渠前,以水井为依托的安置点就已经建起来了。 因为有灌渠引来了尼罗河的水,所以苏伊士铁路沿线可以借此种植各类植物,从防风带到灌木从,再到发展起来的农田,这些设施就起到了防风固沙的作用。 “王兄此前说,年底肯定回京,那是否要等这里的工作完成呢?”李昭誉问道。 李昭瑢笑了笑:“不会,这只是一个小片试验区,暂时还说明不了什么,我还要申请更多的资金进行更广泛的实验,尤其是要在不同的地区进行实验,毕竟各地的风速、沙质都是不同的。仅仅是为了资金的问题,也要回京一趟,在这方面,我这个英王的身份还是很管用的。” “如此就好,父亲在西津和欧洲时总是惦念你,他此次回京,此后就不再出过主持外务了,人也会清闲下来。到时候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李昭瑢也是感慨说:“从小就听人说,叔父贪图安乐享受,这一晃二十多年,叔父大半日子实在海外渡过的,日后当真可以清闲一二了。” 这个时候,李永忠提着一壶水送来,李昭瑢倒了两杯,给远处的妻子送去,李昭誉问:“打听到了吗?” 李永忠笑了笑:“没有,这里的人说的都一样,英王在这里工作和王妃和和美美,从未红过脸。” 李昭誉让李永忠打听的是兄长夫妻吵架的事,昨晚吃完饭歇息的时候,李昭誉就听到二人吵架。但见李永忠如此说,也就不过问了。 他在水利所呆了两天,要走的时候,白歌亲自下厨李昭誉送行,期间吃着饭,白歌问:“昭誉,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帮帮昭瑢。” “你不要听她胡说,吃了饭,我让人送你们去轮台。”李昭瑢连连阻拦。 白歌说:“为什么不能说,昭誉又不是别人。” 最终,在白歌的坚持下,还是说了出来,原来李昭瑢年底回京只是走一趟,因为还有喀什的项目,明年还要回来,而李昭瑢一直担心在京城的母亲,希望可以把她一起接来生活。 李昭誉闻言,开始认真考虑。其实对于英王太妃的事,他也不清楚,只是从小就知道,这位太妃很少出门,与皇室中的女眷来往不多。早些年都以为是民族不同,习俗不同,但后来慢慢的才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宫里从未给她下过禁足令,但太妃也从未出宫过,而李昭誉的印象里,无论是祖父还是自己的父亲,都这位太妃评价不高,他甚至还听父亲提醒母亲,少与她来往。 别说李昭誉,就连李昭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记得,刚到申京时,母亲教育他要隐忍,要学会隐藏伪装,这些被裕王知道后,李昭瑢就被带裕王府和宫中各自住了一段时间,自此之后,母亲就再未有过类似的话。 “王兄,这件事你问过父王没有?”李昭誉终究还是问道。 李昭瑢摇摇头:“我们都是电报来往,这种事不好在电报里说。” “你若方便,我们准备写一封信,请你代为转送王叔。”白歌抢着说道。 “当然可以......不过在我看来,这件事应该问题不大。” “怎么说?” 李昭誉说:“太妃的事既然瞒着我们年轻一辈,就说明肯定有不好言说的,但既然只是瞒着,那就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大事。而伯父是天子,心胸最是宽广,这些年过去了,就算有事,应该也能释怀了。更不要说王兄你了,有你在,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我,我有什么资格呢?” 李昭誉认真的问:“王兄不觉得,你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吗?”
章三一八 路遇佳友
李昭瑢直接愣住了,虽然他毕业之后,为轮台百姓修筑了桑格尔湖,造福一方,但他是不认为能把伟大一词,加在自己的身上,毕竟他出身于皇室。 与自己的祖父、父亲和叔伯那丰功伟绩相比,自己做的只是一件小事。而仅仅从桑格尔湖工程的困难程度来看,也称不上伟大。 李昭瑢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学长,在哈密主持一项水利工程,缺少资金,当地民情复杂,每每需要赤膊上阵,时刻受到一些人的威胁,克服了无数的困难,才完成了那工程,其规模连桑格尔湖的一半都没有,那个离开校园时,意气风发的青年,再见时头发白了一半。 李昭瑢觉得,他的学长可以用伟大来形容。而自己呢,桑格尔湖工程的资金,仅仅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因为进行工程,牧民要改变放牧地点,要来闹事,一个电报到申京,轮台绥靖将军府立刻派了三百骑兵来维护秩序。 当人力不够的时候,甚至轮台绥靖将军连军队都调遣来,为了抽水筑坝,参赞衙门甚至直接把过冬用的煤炭调来。 虽然在本地没有露背景,但李昭瑢知道,因为自己的关系,理藩院每隔半个月就会询问桑格尔湖工程的状态,让这个工程成为本地官方一等一的大事,直接促进了其顺利完成。 两相一对比,李昭瑢并不觉得自己伟大。 听了李昭瑢的解释,李昭誉摇摇头:“不,在我看来,王兄就是一个伟大的人。历朝历代,宗室子弟直接关乎着皇室的形象。前明把宗室当猪来养,本朝并没有,祖父鼓励我们为国家做贡献,伯父也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 可实际上,从父亲到我们,两代皇室子弟,出类拔萃的都在政界,诸如荣王一系几个郡王,无一不是混吃等死之辈。 王兄只一人,尚不觉得怎么样,但我们裕王府可是有八个弟兄呀。 而王兄做了自己喜欢的事,而且做出了成绩,更是以无私无我的心来做的,堪称帝国皇室乃至勋贵阶层的楷模呀,可以说,帝国勋贵,都该向王兄学习才是。” 李昭瑢笑了笑,他只是自认为自己没有丢父祖的人,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 白歌却是问道:“昭誉,你说的这些和我们求你的事有关系吗?” 李昭誉点点头:“当然有关系,在我看来,你们要把太妃带在身边孝敬,这是正常的事,我不认为伯父会阻止,但以我对皇上的了解,假如你提出这个要求,他肯定会和你进行交易。” “交易?”李昭瑢自语说道,当初他执意要来西疆工作的时候,就答应了皇帝,绝不泄露自己皇室子弟的身份,绝不参与本地的民族和宗教活动。以此类推的话,皇帝肯定会要求自己做些什么,才会同意自己带母亲在身边奉养。 “是的,交易。而王兄最大的价值就是你的形象,你的身份加上你所做的事情,所处的恶劣环境,老天爷可以作证,实在太具备政治宣传的意义了。皇上肯定想把你树立成帝国贵族的典型,但显然,王兄似乎甘于平凡,所以,这就需要交易。 那么难题就在你这里了,你是想要现在平凡而充实的生活,还是尽自己的孝道呢?”李昭誉问道。 李昭瑢明白了,或许李昭誉说的这些全都是凭空而来的猜测,但也完全可以把这当成一个建议,与皇帝进行一次交换。只不过,一想到自己成为政治的宣传工具,他就有些无奈,这意味着原有的生活都会被打乱,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日后要面临的不仅是皇室的规矩约束还有媒体的骚扰。 “还是让我想想吧。”李昭瑢说道。 李昭誉笑了:“想什么呢,用父王的话来说,小孩子才会去选,成年人会说我都要!鱼和熊掌兼得,才是最大的美事,不是吗?” “你们裕王府的人,都这么贪心吗?”白歌忍不住抱怨到。 李昭誉说:“不贪不足以成事。” “好吧,你说,怎么鱼和熊掌兼得?” “简单。你现在是一个水利工程师,回了京城,配合皇上进行一轮宣传,配合着皇上表演就是了。然后,你就可以孝顺太妃了。自此之后,全世界都会知道帝国的英王殿下是一个深入基层,不怕艰辛的好王爷。而你曾经的同事,就都知道你李瑢就是帝国英王李昭瑢。 此后,你回到这个地方,一切就变了。曾经和你开玩笑的朋友不敢靠近你,曾经给你难堪的家伙会度日如年,寻机离开,你的上司会在你面前谨小慎微,你的下属会如履薄冰........。” 白歌笑着说:“昭誉好像很有体会呀。” “我和昭承弟都经历过。”李昭誉说,他继续说道:“与其在旧体系呢无所适从,不如换个地方,索性离开,你再改个名字,换个行业,比如进入铁路行业,继续研究你治沙防风。周围又全都是陌生人,这不就两全其美吗。”李昭誉说。 李昭瑢由此意动了,心想确实可行,李昭誉微笑说:“给王兄两个建议。第一,给太妃多做做工作,毕竟太妃出身高贵,不知道如何过普通人的生活,她别露馅了。第二嘛,蓄起胡子吧,改行之后再剃了。当热度过去,人们也记不住那个为蓄着胡子的英王殿下。” “我会考虑的。”李昭瑢在听完后,点点头说道。 半个月后。 李昭誉骑在马上,在戈壁滩上赶路,他吃着从吐鲁番买来的干果、果脯,只觉得嘴里发腻,就喝了一口凉水,润了润喉咙,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兄弟,快赶几步,到了甜水井村,咱们就能喝热茶了。”一旁骆驼上的汉子似乎看得出他的窘迫,笑呵呵的说道。 自轮台出发,李昭誉一行加入了一支车马队中,这是一个商社的车队,专门行走在轮台、吐鲁番到哈密之间,之所以与这个商队合伙,一来是为了不迷路,二来也是为了吃住方便,毕竟人家才是熟门熟路的。 而过了吐鲁番,也只是为了吃住方便了,因为吐鲁番到哈密的这条路是不会迷路的,沿着一条铁路走就是了。这条铁路修筑于十几年前,却也只是运营了八年,就因为风沙埋路,维护成本太高,而运营不下去,就此荒废,但路基和路边设施仍在。 “把式,前面似乎有人啊。”一个商队的管事指着前面说道。 李昭誉用手遮了遮额头,也随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路基之上躺在一个人,就在五六十米开外,正虚弱的挥舞着手,口中喊着什么。 “小心些,怕是马匪放的哨子。”那汉子提醒道。 李昭誉问:“现在还有马匪吗?” “马匪倒是少见了,可这大戈壁上,有些黑心的小商队若是起了歹心,也是恶的很。”汉子回答说。 李昭誉用望远镜看了看说:“我瞧着不像是马匪,那家伙戴着眼镜,马匪有戴眼镜的吗?” 说着,李昭誉招呼侍从去看,李永忠亲自带人过去看了一眼,骑马在周围转了一圈,回来说道:“就是个迷路的倒霉蛋。” 李昭誉骑马过去,看到这人一脸沙尘,嘴唇干的已经爆皮,此时正吨吨吨的把水壶里的水都喝了下去,李永忠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三天,不,要有四天了。” 李永忠点点头,找来一个碗,把一些随身携带的点心放里面碾碎,然后倒进去水,形成一碗糊糊,递给了那人说道:“你先喝了这个,你太久没吃东西,骤然吃太多太硬的,对肠胃不好。” 那人稀里哗啦的全吃了,然后被人搭在了装满棉布的马车上,用亚麻布盖住,一路跟随前进,到了甜水井村的大车店,歇息了一会,吃了东西,这人才说清了自己的遭遇。 他也是从轮台来的,顺着铁路走,没成想还是走错了路,铁路到了尽头,却还是没一个村落,又是又往回走。 “你那是向巴里坤走去了,中间的岔路是往巴里坤的,就修了路基,没有铁道。当年没完工,路就废了。”商队的管事道出了其中关节。 “多谢诸位兄台相助,我叫谌乾生......。”年轻人对所有人表示了感激。 “谌乾生,您是庆同先生吧。”李昭誉原本没放在心上,忽然听到这个名字,当即问道。 谌乾生闻言微微点头,看了看李昭誉,感觉不认识,说:“您认识我。” “我看过您的书啊。”李昭誉立刻回屋去找,不多时带着那本《河中绥靖区农村经济调查》赶回来,说道:“这是您写的,对吗?” 谌乾生看了看那书,微微点头,说道:“这确实是我的拙作,但是.....这位兄台,看盗版不提倡啊。” “对不住.......。”李昭誉立刻感觉万分的尴尬。 他从西津带来的书很多,都是从西津的几所大学里借来的,借到手之后,他安排人按照书单在西津的书店购买,但凡是买到的,就把借来的书还回去,买不到的,就只能带走借的书,看完再送回去,这本谌乾生的书,就是属于前者,但他也没想到,侍从从西津买的竟然是盗版书。 “也罢,到底是你救了我......而且,像这样的书,也没几个人愿意看的。”谌乾生无奈说道。 有了谌乾生,李昭誉一路上有了一个说话的同伴,前往哈密的道路就没有那么寂寞了。而二人最大的话题依旧是河中绥靖区,只不过,谌乾生比李昭誉先行一步,还是在报纸上知道河中绥靖区要与外国洽谈棉花农场的事宜。 但很显然的是,二人根本就聊不到一块去。 李昭誉看了谌乾生的书,以及于此相关的书籍,他对河中绥靖区的农村经济现状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并且结合在河中绥靖区实地考察看到的情况,得出的结论是——河中绥靖区需要更多的资金投入,才能获得快速的发展。 但显然这不是谌乾生的初衷,谌乾生三年前前往河中绥靖区考察,是为了揭露河中绥靖区的农民所受到的压迫和剥削,由官僚阶层压迫,旧贵族的压迫和大资本家农场主的压迫。 一个人着眼于经济发展,一个人立足于阶级斗争。那便是你和他说城门楼子,他跟你扯热炕头子,二人怎么能聊到一块去。 但争吵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聊天方式,两个人一个骑着马,一个坐着车。各自背着水壶,嗑着瓜子,一路走,一路吵,谁也说服不了谁。 商社里的人呢可没见过这种西洋景,只是觉得好奇,不少人都跟着听,却也只是听个稀奇,唯有商社的把式,一路听一路笑,乐此不疲。 “老徐,我们两个吵,你就跟着听,你是喜欢听,还是有什么意思?”再歇息的时候,李昭誉问向商社的把式徐大川。 徐大川笑了笑:“你们两个都是读过书,有见识的。说出的话都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我听呢,也就听个新鲜,这不还比吃花生米还下酒咧。” 谌乾生问:“那你听明白了吗?” 徐大川当即说:“明白啊。” “行,那你说说我们吵的是什么?” 徐大川说:“李誉小兄弟的意思是,让我们这些老百姓口袋里多赚些钱。谌兄弟的意思呢,就是别让我们站起来,直起腰,别受有钱人和权贵欺负。对吧,是这么个意思吧?” 谌乾生和李昭誉相互看了一眼,都是点头:“深刻呀,你说的还真对?那你说,我们两个谁说的对?” “都对,都对......。”徐大川开始和稀泥了。 “你这和稀泥可不对啊。” 徐大川笑嘻嘻的说:“可不就是都对嘛,谁都想挣钱,谁也都想不弯腰,最我们来说,最好就是站着,把钱挣了!” “还是和稀泥呀。”李昭誉摆摆手。 徐大川叹气说:“人不都这样嘛,当了凡人想成仙,坐在地上想上天。我似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在甘肃给人当佃农,饿啊,那个时候,要是能减少半成租子,别说弯腰,给地主老爷下跪都成。可现在赚了钱了,就不想给人弯腰咯。 不过,听你们扯了一路,我还是觉得,李誉兄弟说的更合乎咱们老百姓些。”
章三一九 属于你的阳光
谌乾生可没想到刚刚还两边不得罪的徐大川就这么站了队,他连忙说道:“你得说出道理来,没道理的话,我是不听的。” 徐大川笑了笑,喝了口酒,继续说道:“你刚才说,消灭剥削和压迫,要用革命的方式,我是不知道什么叫革命,你说是彻底的斗争,我的理解,和造反差不多吧。” 谌乾生不准备向徐大川解释两者的区别,他只是点点头,徐大川继续说道:“要说造反,我就不陌生了,我爷爷就造过反,还是前朝的时候,活不下去了,从甘肃入关乞讨,没想到关中也大旱,于是就跟了闯王的队伍。 为什么造反,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造反,是不是这样,你说的革命,是要死人的,对吧。” “是,我们必然要有奉献的精神,为了.......。”谌乾生侃侃而谈,却被徐大川打断了。 “您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的理解就是,革命要死人,什么时候大家愿意参加呢,就是活不下去的时候,和我爷爷参加闯王队伍一样。可你说,现在咱们帝国有多少活不下去的人呢? 远疆、西疆,还有海外那些行省,有的是地,无论工人还是农民,城里人还是农村人,要是觉得活不下去了,或者活的苦,坐上火车和船,去这些地方种地啊,好像各地都差不多,开多少地都是自己的。自己种自己的地,没有压迫,也没有剥削了吧。 如此来看,你那边要拼命的事,咱买张火车票船票就解决了,那为啥还要拼命?”徐大川笑嘻嘻的说道。 “自己种自己的地,只是没有了直接剥削,间接的剥削还是存在的,而且等时间一长,人口增加,土地终究还是不够的,财富也会向权贵阶层聚集......。”谌乾生坚持说道。 徐大川:“那就和我没关系了,要不要参加你们的斗争,那就是我儿子、孙子,乃至重孙子的事了。” 见谌乾生脸色难堪,徐大川中断了自己的话,说道:“谌先生,我觉得,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选错了地方。” “什么意思?”谌乾生问。 徐大川说:“你去过外国没有?我年轻时,走马帮去过俄国和波兰,我跟你说,你应该去那里搞你的革命。那里的人,活的跟鬼似的,农奴知道不,比我小时候当佃农还惨,我当佃农时候,帝国都建立了,就是给地主交租子,除了灾荒年,没吃多少苦,农奴可更惨,听说七天里得给地主干五天甚至六天活。 我在俄国亲眼见过被打死的农奴,农奴娶个媳妇,地主想要玩玩,也得洗干净送人床上去。我觉得他们那里行,受的剥削和压迫多,肯定更有你说的那个什么精神。” 谌乾生陷入了沉思,李昭誉说:“徐大哥,你不应该这样说,他所做的一切,哪怕是失败的,都是对你有利的。” 徐大川摸摸鼻子,又说:“谌先生,别误会哈,我可不是反对你,相反,我支持你,我就是个日子人,不想拼命,拼命咋还能赚钱呀。我就是觉得,你要是倡导罢工,我还能接受,让我拼命,不至于吧.......。” “如果你不愿意走在前面,请你跟在尾端; 如果你不愿意走在尾端,请你在路边围观; 如果你不愿在路边围观,请你在报纸上呐喊; 如果你这些都做不到,请默默闭上双眼; 如果你不愿意闭眼,请收起嘲讽和挟嫌; 你的视而不见,让我彷徨; 你的冷嘲热讽,让我心伤; 我们争取的,也是属于你的阳光!” 李昭誉神色严正,口中念诵着一段似是诗词,又似是口号的话语,谌乾生听了,喃喃念诵一遍,感觉这话真的是说进了他的心坎,他抬起头问:“李誉,这是你写的吗?” “不,法国大革命期间,我在巴黎,这是我在巴黎的街头看到的。”李昭誉微笑说道。 “李兄似乎去过很多地方,你是做什么的?”谌乾生问。 李昭誉拍了拍相机盒子:“旅行者和记者........”眼见谌乾生看向李永忠等一干人,一个旅行者可不会带这么多人在身边,李昭誉笑了笑:“家里比较有钱,又有父母爱怜。” “乾生兄呢,穿越这戈壁沙漠,不会只是去西安吧。”李昭誉问。 谌乾生说:“我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剥削和压迫,只有雪山、纳木错,人们不再仰仗神佛,只因有了大同社。” 徐大川咧嘴一笑:“你们两个说话一套套的顺口溜,还挺押韵的,要考研吗?” 李昭誉回应:“乾生兄是要去藏地,巧合的是,我也要去那里。” “哦,你也要去藏地,这也太巧合了吧。”谌乾生感觉不可思议,而李昭誉对李永忠招招手,李永忠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些地图,竟然都是与藏地有关的,而看这地图的精细程度,谌乾生就知道李昭誉准备许久了。 “要一起同行吗?”李昭誉问。 谌乾生愣了愣继而说道:“当然好,但进了藏地之后,我有时候要单独行动,到时候可能要分开了。” “那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 一路前往哈密,路上以荒凉为主,到了晚上又到了一处可以歇息的村落,李永忠给李昭誉送来一盏更明亮的灯,见他认真看着书,低声问道:“大公子,那个谌乾生,要不要干掉。这里都是荒漠,随便拉到一个地方杀了,往沙地里一埋,几十年不会有人发现。” “为什么要干掉他?”李昭誉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问。 李永忠说:“徐大川说的没有错,他就是想造反,这是大逆之罪。” “我倒是忘了问了,自太上皇建国以来,帝国境内是否发生过造反的事,又都是如何处置的呢?”李昭誉问道。 李永忠对此知道一些,简单进行了解释。在理藩院辖制的边疆区,没少发生过外藩贵族造反的事,但规模不大,往往边疆区都不知道,绥靖将军就处置了,原因也很复杂,一般都是因为利益受损,比如继承制度、划分牧区等等,这些所谓的造反,也仅仅是起兵,然后找地方当马贼,没有建立独立政权的。 唯一比较有影响的就是当年外藩改制后不久,土尔扈特部有一部分造反,逃亡俄国,投奔俄国境内的亲戚。最后双方交涉之后,归还了马匹、人口,领头的那个被俄国方面宣布病死,最后不了了之。 而海内外诸行省,造反的事也不少,甚至还有建国的,但都是一些偏僻地方的愚民愚妇的行径,亦或者邪教行为。自朱明复国主义组织分崩离析之后,类似具有影响力的事件几乎不存在了。 海内行省于此有关的新闻一般会被划归为搞笑的那一类,而不是政治一类,比如有些邪教头目纠集几十个村民攻占地方的医院,把所有女护士封成贵妃,建国的事,倒是不少见,别说军队,往往是当地的治安所带几条枪就能搞定。 而在海外行省倒是出现过有影响力的,比如婆罗洲和九龙两个行省,在开发公司改行省期间,当地聚集的那些前朝移民不能接受废奴、选举等政治举措,曾经进行过抗争,但距离有组织有规模的造反却差了很多。 至于如何处理这些人,帝国从来就没有以叛逆之罪处罚过,往往抓起来都以刑事案件审判,有意的削弱其政治意味。 “你自己也说了,有组织成规模的尚且都不以大逆之罪论处,就这位谌乾生,一个人,说了几句话,就上纲上线,实在是没有必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就是那个匹夫罢了。”李昭誉微微摇头,满不在乎的说道。 李永忠说:“可是这个人的言论非常有蛊惑性,我认为他非常的危险。” “蛊惑性?有什么蛊惑性,作为一个人,宣传人人平等,人不该受其他人的压迫剥削就是有蛊惑性吗?我觉得他说的话,就和医生告诫病人要吃药,要吃饭是一样的啊。 人就应该有追求平等的自由啊,我和他的理念其实只有简单的分歧,他追求的是绝对的平等,而我只是希望更加平等,他想要做盘古,一斧开天辟地,快刀斩乱麻,而我觉得应该夸父逐日,坚持而渐进。但我们本质上是殊途同归的。永忠,我看过你写的书,你不是也很反对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吗?”李昭誉问,正是因为认可李永忠的卓越见识,他才请求父亲,把这个年轻人带在身边。 李永忠说:“可是我不认为需要造反。” 李昭誉笑了,指着窗外天山的山影,说道:“你看那座山了吗?古人说,看山跑死马,我们和谌乾生都想登上那座山,只不过你我认为,需要很久才能登山,而他认为,短期内就可以登顶。但究竟需要多久,谁也说服不了谁,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 但是,我们都在前进,走着走着,就知道是谁错了,走着走着,也就知道前路艰难,不可一蹴而就。 其实今天徐大川说的才是真理,大家都想更平等更富裕,但大家都不想拼命。只要帝国的统治没有到老百姓想要拼命的地步,谌乾生的理论无论多么有蛊惑性,都没有操作的空间。如果杀了他,反倒是显的我们心虚了。” “今天的事,我需要上报裕王殿下。”李永忠说道。 “当然,永忠,这是你的职责。但是别用电报,用写信的方式,到时候,别忘了把我这封信捎上。”李昭誉从书桌上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件,递给了李永忠,今天发生的事,他都写在了里面,而且信封并未漆封,而是打开的,显然李昭誉愿意让李永忠看一看。 李永忠收起信来,说道:“我很难理解,大公子,即便您欣赏他,即便您认为他的理论在帝国暂时没有可行性,但我认为您都不应该对他这么友好,您是皇室子弟,而这个人最反对的就是贵族统治啊。” 李昭誉笑了:“那是因为你还是不了解皇室,早些年你跟了荣王太久,以为他就是宗室之中的翘楚。论能力,荣王兄不用怀疑,但论这颗心,他与我们不同,这个我们,指的是太上皇、皇上、父亲、我,还有昭承,再加上将来成为太子的那一位。 我告诉你呀,如果今天我让你一刀把谌乾生杀了,被父亲知道了,我就会彻底失去继承皇位的权利。” 李永忠难以理解,难道维护皇家权益,维护帝国统治的人不能当皇帝吗?李永忠问:“帝国的皇帝,不是应该看是否爱民如子,是否勤政......。” “永忠我问你,你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吗?比如佛陀、臻主、上帝什么之类的,你需要这样一个神明指引你吗。”李昭誉打断了他的话。 李永忠直接摇头:“我不信,别看我是一个蒙古人,可我不信神佛,我更相信科学。至于指引,我不需要神灵的指引。我自己走自己的路,错了也无妨,那是自己的选择。” “你不需要神明,那为什么帝国百姓需要一个父亲呢?爱民如子,凭什么皇帝能当天下人的父亲?再爱民如子的皇帝,也把自己置于父亲这一高人一等的位置啊,这本身就不合理。”李昭誉淡淡说道。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您竟然有这样的思想,皇室果然总是让人出乎预料。”李永忠感慨说道。 李昭誉笑了:“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我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一个记者问农夫,假如你有一百万银元,你愿意捐给灾区吗,农夫说愿意。记者又问,假如你有两头牛,你愿意捐给灾区吗,农夫表示不愿意。” “为什么,一百万都愿意,两头牛不愿意?”李永忠诧异。 “记者也是这么问的,农夫说,我真的有两头牛。”李昭誉回答,他继而说道:“我为什么包容谌乾生,为什么接受父辈传递的思想,是因为我知道,现在和可见的将来,帝国还是需要皇帝的。”
章三二零 可贵的教训
李永忠明白,李昭誉就是有恃无恐罢了。 哈密是入河西走廊之前的最后一个大城市,而徐大川的车队也不会再前进,所以李昭誉在哈密进行了长时间的准备,与一支商队约定半个月后出发前往玉门,只不过,在帝国四十三年五月七日这一天,一份电报的到来打断了李昭誉的计划。 电报内容很简单——大同社内战,藏地生变。 在接到电报后,李昭誉立刻启程,中止了谌乾生一起行动的计划,直接前往关西绥靖将军府,表明身份后,只用了半日时间,组建了一支骑队,日夜兼程,前往兰州,在兰州也未停歇,然后进入藏地,但一切还是迟了。 只不过,也仅仅是误事,却没有坏事。因为李昭誉想做的,李君威想要儿子做的,厄齐尔自己就做了。 帝国四十三年五月五日这一天的夜晚,在后世历史上被称之为‘刺刀之夜’。这一晚,大同社领袖、乌斯藏绥靖将军、帝国和硕特亲王、藏地第巴厄齐尔发动一场大清洗。 仅仅一个晚上,在藏地所有五千人以上的城镇都发动了清洗,至少有四百人在当晚被击毙,另外有两千七百多人被批准逮捕,而主持这次大清洗运动的是赵昆仑,他既是大同社的一员,同时也是帝国中廷派遣。 这次全面的,针对大同社、乌斯藏军队、第巴政府的大清洗需要军队的协助,而这支军队就是帝国西疆区和内疆区联合派遣,以救灾为名义,于去年末和今年初陆续进入藏地的。 而这次大清洗,名义却是为了肃贪。只不过手段有些过于血腥了,抵抗的,一概格杀,被批准逮捕的,在三天内进行了公审,随即就被处死,大同社五分之四的成员倒在了刺刀之夜,随即,整个藏地进入军事管制状态,拥有二十年历史的大同政权,在这一刻宣布覆灭。 在后来的历史中,有关大同政权的评价是不同的,有人将之视为农民起义式的公有制政权,也有人认为是厄齐尔以一己之力建立的乌托邦式的组织,而更积极者认为,这是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至少是一次尝试。 只不过,在一手促成了大同政权建立的李君威看来,这个政权是杂糅的,既有厄齐尔的理想主义者的浪漫情怀,也有无产阶级政权的政治意味。但不管怎么说,谁也没有料到,创造了大同政权的厄齐尔,会亲手毁掉它。 大同政权的早期是无比辉煌的,厄齐尔在帝国的支持下入主藏地,以第巴身份对藏地进行了极为激进的改革,把包括土地在内的所有生产资料收归国有,消灭大地主、贵族和僧侣的剥削,掀翻了这三座大山。 但经历了辉煌的大同社政权很快就走向了衰弱,造成这种结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在经济上,大同政权以集体农庄、集体牧场为主要经济模式,从一开始就踏入了非常高的公有制。因为大同社认为,只要有私有制,就会存在剥削,因此拒绝一切的私有制,直接导致了其经济的崩溃,吃大锅饭的人可没有生产积极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藏地地区的农产品和畜牧产品的单位产量不断下降。 因为藏地的经济比较单一,也没有资源进行工业化,所需的许多物资都比从内地购买,而硬通货就是农产品和畜牧产品,随着产量和质量下降,置换的工业品在减少,人民生活水平直线下降,从帝国三十五年起,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要实行配给制。 而大同社这个组织本身就是一个不健全的组织,虽然其组织成员是从少年团中挑选,但在后期,充斥着任人唯亲,老社员的子弟充斥进去,成为了新的剥削者——特权阶层。 而这个组织,只有口号,没有主义和纲领,这也是最被后世诟病的,更是其腐化堕落的最主要原因,人的热血总会因为欺骗而冰冷,人的意志也会因为没有信仰而崩溃。 帝国四十一、四十二连续两年的大雪灾摧毁了经济脆弱的藏地,大同政权被迫向帝国申请援助,帝国中央政府同意,安排西疆、内疆两个边疆区,甘肃、陕西、四川三个省份提供帮助,用于救灾,即便如此,以畜牧业为主的藏地,还是有至少两万人饿死。 与此同时,特权阶层的家里暖气烫热、羊肉堆积如山。这彻底让厄齐尔失望,他创立大同社,是要天下大同,让治下百姓享受平等和富足的,但搬走了三座大山,又来一座大山,还是要受苦受难。 自帝国三十五年起,厄齐尔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改革,但都以失败而告终,最终他对大同社和大同政权失望了。屠龙少年最后成了恶龙,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于是他选择让这条恶龙自杀,于是有了刺刀之夜。 拉萨,第巴府。 厄齐尔搅动着奶茶,透过窗户看着大门之外,来来往往的很多人,都是本地的百姓,正在和卫队推搡着。在刺刀之夜后,厄齐尔只露面了几次,此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长居第巴府,而门外的百姓却相信他真的不适,送来的是鸡蛋、乳酪这些家里仅存的营养品。 “厄齐尔,人民依旧是爱戴你的。”赵昆仑在他身边轻声说道。 厄齐尔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了,这些年他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却没有一件是为了自己,他没有组建家庭,没有自己的孩子,早年曾经收养过一个战友的孩子,但却因为贪污被他亲自送上了法庭。 他过着普通的生活,出门从不坐轿子,人们可以在拉萨的街头看到他,他的家就在第巴府的后面,一个简单的小院。他的膳食很简单,比普通的市民好不了哪里去,身边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块怀表和一辆自行车。 即便是刺刀之夜,人民看到从那些官员家里搜出的名贵物品,哪怕再看他们没有经过正规的司法程序就被处决,也认为这是整肃贪污,因为厄齐尔说是在肃贪。 “越是这样,我越对不起他们。”厄齐尔言语之中充满了伤感,他说:“或许是我太笨了吧,如果我有太上皇和裕王殿下一半的智慧,或许就不会搞到这个地步。” 厄齐尔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全然为公的人,但他是与雄才大略这样的词汇牵扯不上的,不然他也不会选择刺刀之夜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 “就算是祖父和父亲一起上,也不会比你做的好。厄齐尔叔叔。”李昭誉放下茶杯,很认真的说道。 “是吗,帝国的政治制度是开天辟地的,也只有太上皇才能做到。我所创立的大同政权同样举世无双,我却失败了。”厄齐尔说。 李昭誉摇摇头,说:“这不同,很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厄齐尔问。 李昭誉说:“帝国的政治制度,本质上就是分赃政治。贵族和资本家分赃罢了,只要分赃得当,大家就都能得过且过。虽然嘴里说着平等、自由、民主这些主义,可心里全都是生意。 在帝国,越有钱就越有权,越有权也越有钱,那些绝对这样不公平的,都是因为不是其中一员,人人都骂资本家,人人都想当资本家。我见过很多高呼为民请命的人,在享受到权力的甘美后,都是忘记了初衷。 可您这里不同啊,作为藏地两百七十万百姓的领袖,您的生活如此普通,而且您还要求所有的官员和与您志同道合的人都如此,实在是太难了。 古人说,圣人出黄河清,要是圣人这么普遍了,黄河还不变成矿泉水了。可我在兰州看过黄河,黄河还是黄河,而圣人呢,厄齐尔叔叔算一个,苏日安也算一个,除此之外,皇上能算半个。” 厄齐尔摇摇头,依旧不理解,但李昭誉又何尝明白呢? 李昭誉问:“厄齐尔叔叔,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对大同政权倾尽了一切的智慧,依旧如此,我想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厄齐尔的心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李昭誉又说:“那藏地呢,您准备如何安排。” “既然裕王把你派来,还需要我安排吗?” 李昭誉很实在的说:“当然,如果帝国的安排有您不满意的地方,恐怕也很难实施吧。” “第一,大同社解散........大同社离开藏地,解散不解散,由剩下的成员自行决定,我再不干涉,但大同社成员都不要担任本地官员了。”厄齐尔说,他知道,大同政权终结,藏地归帝国秩序,贪污**这种事,仍然会存在,甚至更厉害,但他不能接受大同社的人这么做。 李昭誉点点头,帝国也是这样计划的,大同社中,信仰坚定的成员离开,安全局会安排其出国,前往苏伊士安置。想要留在这里的,必须宣布退出大同社。 “第二,希望帝国尊重我们这些年所取得的成就,大同社做错了很多事,但也做对过很多事。土地已经收为国有,就不要在私分给百姓。贵族的压迫和宗教的控制已经不存在,那就别让其死灰复燃。”厄齐尔说道,看向李昭誉的眼神多了些恳求。 这一点帝国同样可以接受,外藩已经改制完成,虽然当年厄齐尔建立大同政权后,很多贵族逃亡到西疆,但已经安家落户,在帝国夺走外藩贵族特权的情况下,自然不会支持那些家伙回藏地作威作福。 同样,本地的百姓早已接受不了,为了稳定,帝国也不会走老路。至于土地等生产资料国有化,也是符合帝国国策的。 李昭誉说:“我和赵昆仑大人商议过了,土地可以国有化,贵族也不回来,但有两点,我想争取到您的支持。” “请说吧。” “其一,上人和大学者必须有权回来,帝国也反对宗教控制基层,但有一点,藏人这一民族几乎所有的民族特色都与宗教有关,为了保护传统文化,为了民族团结,我们必须做一些表面功夫。”李昭誉恳切说道。 这一点厄齐尔是清楚的,他是完全反对宗教,主张消灭宗教的,而帝国的政策是控制宗教利用宗教,而且一直做的不错。厄齐尔也知道,这些年来,藏地也没有做到完全消灭宗教,尤其是老一辈的人,对宗教还是依赖的。 “这一点没问题。” 李昭誉继续说道:“藏地的经济不能再这样持续下去了,只不过我实在不了解藏地原有的经济模式,但赵大人了解,他提起的经济改革方案,您是否同意呢?” 其实赵昆仑在五年前就提议进行改革,只不过大同社保守势力为主,把公有制视为红线,不可触动。而赵昆仑提请的改革方案,几乎全都是增加私有制,比如把土地的使用权分给以家庭为单位的农户,取消集体农庄和牧场,渐进式取得配给制度,让小商品经济私有化。 而大同政权遗留的重要产业,比如供暖公司、医疗系统,赵昆仑还是坚持维持国有体制,视将来情况再说。 厄齐尔没有经过多久思索,就同意了,他知道,帝国是准备由赵昆仑接替自己的位置,而这位是大同社的骨干成员,刚才李昭誉讨论圣人有谁时,厄齐尔就想说,他赵昆仑也能算一个,只不过二人的政治理念有些不同。 虽然赵昆仑的很多政治改革方案他认为不妥,但交给他,总比交给一个理藩院下放将军的好。而且旧有的经济模式造成了人民生活困苦,必须要改革了,哪怕改革出错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好,我都同意,我还有什么资格反对呢,我的一生是失败的,我留给世人的,只有教训。”厄齐尔伤心到了极点。 李昭誉却说:“厄齐尔叔叔,请不要这样,能够为人类的发展留下一个教训,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章三二一 纺织品份额
上一章被屏蔽了,说一下,内容大体就是厄齐尔发动了刺刀之夜大清洗,亲手覆灭了自己创立的大同政权,把藏地交还,藏地失去了藩属国的地位,改为理藩院辖地。 谌乾生比李昭誉晚到藏地超过了一个月,等到他到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尘埃落定,藏地所有地方暂行军事管制,而赵昆仑这个藏地百姓熟悉的面孔出任了绥靖将军和驻藏大臣,藏地开始直辖于理藩院。 对于关心政治的人来说,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对于刚刚从雪灾和饥荒中挣扎活下来的芸芸众生来说,似乎在政治上没有什么变化,社会上主流声音讨论的不是这些上层的变动,而是经济改革。 整个藏地都在进行包产到户运动,把原本属于集体农庄、牧场的土地、牲口和生产工具按照人口多寡,均分给藏地的百姓。在藏地,几乎没有反抗帝国的声音,原因很简单。 在过去最难的两年,是帝国派遣的马队把粮食运进了藏地,而现在,包产到户运动中,以畜牧业为主的藏地,最缺的其实是牛羊牲口,而现在,理藩院筹集的数十万头母牛和母羊正在陆续入藏。 藏地就好像一个独门立户,出外闯荡的人,选择重新回归大家庭,大家庭还是愿意照顾的。 谌乾生知道自己反对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因为他在那些参与分地的老百姓脸上看到了欢喜和希望,任何的理论,任何的主义,都需要人民的支持。 "请问你是谌乾生,谌先生吗?" 这一日,谌乾生正在房间里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看到了一张脸,有些熟悉的感觉。 "你是.......你认识我?" 来人是李昭誉的一个侍从,他说道:"谌先生,不知您是否记得我,我是秦南,是李誉先生的伴当,在哈密,我们见过。" 谌乾生立刻想了起来,似乎李昭誉身边是有这么一个人,他问道:"李誉兄也在这里吗?" "不,他已经离开了,现在约么到了西宁。是公子让我在这里等您的。"秦南说。 谌乾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立刻邀请其进屋。其实在藏地,根本没有旅馆,尤其是这样的小镇,以往的经济模式上,旅客很少,来往的人都是官方,也多住在政府机构,而谌乾生现在住的是一个私人住宅,房主收留他是因为他可以兼任会计。 像是谌乾生这样独来独往的外来人实在是太好找了,秦南就是通过驻军找到的他。 "李誉兄让你等我有什么事吗?"谌乾生问。 秦南搬运了一个大箱子进来,放在了谌乾生面前:"这是公子送给您的东西。" 打开箱子的谌乾生看到了照相机这种高端而稀罕的物件,另有洗照片的一些东西,秦南解释说:"公子已经回京了,他说,这些东西您应该用得上,他一直以来看的是盗版书,损害了您的知识权益,他很抱歉,希望可以弥补一些,也对无法达成与您的承诺,不能继续与您畅谈而感觉懊恼。" 谌乾生没想到,李誉这也太正儿八经了。他说道:"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秦南说:"公子没有告诉我您不收怎么办,所以我必须送给您,如果不喜欢,或者用不上,请您自行处置,我只需要完成职责就可以。至于如何使用相机,如何洗照片,如果您会就好了,如果您不会,可以请教您的同事。" 谌乾生担任过镇北城联合工会的秘书,会使用照相机,但不会洗照片,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同事,什么同事?" 秦南呵呵一笑,一拍脑袋:"真是糊涂,忘了说了。"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出入证、通行证和一个工作证,这些证件的所有人竟然都是谌乾生。谌乾生一看,工作证上的地点写着:乌斯藏文献资料办公室。而最厉害的是通行证,竟然是新任驻藏大臣赵昆仑签发的,这意味着,他可以前往藏地的任何地方,都没有人阻拦。 显然,乌斯藏文献资料办公室就是他的工作地点,所谓的同事,就应该属于这个办公室。 秦南解释说:"藏地的大同政权已经结束了,但这却是一个有意义的,值得研究的政权,乌斯藏文献资料办公室就是整理所有大同政权时代的文献资料的,想要了解藏地,了解这个政权,到那里去最合适了。 公子说,您一定会想看到有关大同政权的原始资料的。" 虽然谌乾生心有抵触,但这是他心中最想去的地方,谌乾生说:"我要实地考察,所以现在没有时间。" "随便,您可以随时去。"秦南说道,然后反问:"谌先生,这么说,您是答应接受公子的安排了?" "是,但是........。" 谌乾生话没说话,秦南就转身出了门:"您答应就好,祝您旅途愉快,我要走了,再见。" "哎哎哎,我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谌乾生追出去,秦南却似没听到,已经走远了,等追出大门,看到的是马上跃动的身影,人越来越远。 谌乾生回到房间,摆弄那些东西,收拾时,从相机盒子里看到了一张照片,是李昭誉在拉萨某宫殿前的照片,后面写着几句话和一个地址。 其实李昭誉原本计划在拉萨待一段时间,交一下谌乾生这个朋友,但现实让他有些无奈。藏地的事快刀斩乱麻结束,而李昭誉很快得到了申京新的指示,前往陕西,代替皇帝祭祀黄帝陵。 显然,这是一个很有政治意味的行动,李昭誉不敢怠慢,赶忙出藏入关中,前去准备了。 而在五月底的时候,从海上返京的裕王和次子李昭承也启程回国,在苏伊士的行动也宣告结束。 原本按照李君威的计划,支持阿里的同时,尽可能搞坏西欧三国与奥斯曼帝国的关系,虽然整体还是朝着这个规划走,但已经是短时间难以结束的了。 阿里率军顺利进入了突尼斯,与突尼斯军团汇合,成为了一支抗击欧洲殖民地者的,相对独立的力量。而欧洲各国确实往北非持续投入,但奥斯曼帝国一直保持着克制,双方并未宣战。 见短时间打不开局面,而基础又已经打下,李君威选择离开,坐上了帝国海军的巡洋舰。 这艘巡洋舰横穿了印度洋,没有在阿拉伯半岛和次大陆经停,甚至连补充煤炭都是海上由补给船补给,直奔的槟城,李君威没有在槟城过多停留,在南洋帝国诸行省,唯一停留超过三天的城市就是淡马锡,也就是后世的新加坡。 在风帆时代,新加坡所处的马六甲海峡处于赤道无风带,所以这片处于海上咽喉的城市,没有发展的潜力,但是随着蒸汽动力船只的普及,淡马锡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已经是一个七万人城市,发展潜力很足。 李君威停留之后,也只是考察了一番,换乘了本土舰队的巡洋舰海东青号北上。 只不过,按照规矩,在返回帝国之前,作为帝国亲王的李君威还要参加一次军事演习,这是本土舰队南洋分舰队与广南国海军的一次军事演习,海东青号是旗舰,此外都是一些蒸汽动力炮艇、巡逻艇之类的。 这是为了彰显对海军的重视,毕竟这支军队是帝国皇室一手创立的,自诚王远征果阿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亲王担任海军指挥官了。 因为李昭承对这个感兴趣,想到这个儿子回国后要进入长期枯燥的学生生活,作为父亲的李君威也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最后享受一把。 因为这场被称为'和平之鹰';的演习,李君威抵达了他从未来过的国度,广南国。毫无疑问的是,广南国会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而李君威在国度顺化也感受到了南洋小国君主的奢华。 现在的广南国主叫阮福淍,已经是第七代国主了,虽然广南人口不到百万,但却是帝国在南洋地区最稳固的盟友,也是帝国所有藩属国中的典范。 从前帝国时代,广南国就与帝国方面进行了全面而深入的合作,从经济贸易到军事合作。那个时代,广南还承受着来自北方安南国的军事压力,是靠葡萄牙人训练的火器军队守住防线,在帝国崛起后,广南全面向帝国靠拢,而安南一度与满清合作。 但那都是过眼云烟了,现在两国都是帝国的藩属国。而帝国建立后,一改前朝只承认安南国不承认广南国的习惯,直接承认了两个政权,两个国家。 李君威骑着白象进入顺王王宫,感受这里的奢华,只不过夏日炎炎,李君威实在是有些不适应,参加完活动后,前往大使馆。 "怎么那么多日本人?"在回去的路上,李君威发现路边维持秩序的军人挡住了很多人,而其中不少是日本人,更奇怪的是,这些日本人冲着裕王车驾大喊大叫。 李君威刚问,就看到有一个日本商人冲过士兵封锁,跪在了马车前面,手捧纸卷,大声呼叫,似乎是要拦驾告状的样子。 白乐说道:"殿下,这段时间,日本商人在顺化闹的厉害,在您来之前,广南国主还派遣军队镇压了日本商人的示威,打死了两个人,抓了十几个。" "真是有少见,日本人在广南闹事。"李君威笑了。 白乐对日本是了解的,他从外交部崭露头角,就是靠的对日本的了解,招待日本的使团,当然,现在他的身份特殊了,因为他还是帝国英王妃的兄长,这足以让他平步青云,只要在顺化担任大使满两年,就可以全面负责对日本的外交工作。 "殿下,这是正常的。在我们藩属体系内,广南与日本闹的最厉害了。"白乐说道。 "为什么闹,这两国隔着几千里,有什么矛盾?"李昭承问道。 "他们在争帝国的纺织品配额。"白乐说道,指着街道一侧说道:"二公子您看,这里到处都是与纺织有关的公司,而在城南部分,是一个纺织工业区。" 广南在南洋国家中是很特殊的,别的国家都是封建君主制,都比较闭塞,是在帝国的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下逐渐开国通商的,但广南不同,广南也是封建君主制,但很早就开放,成为了南洋最为现代化的国家,拥有最先进的海港,最发达的工业。 虽然广南还处于封建君主制下,但连续两代君主不断改革,比如广南国主阮福淍就有一个顾问团,一些经济和外交政策向其征询,虽然是顾问团,但成员都是商人出身,影响力巨大。 广南几乎照搬了帝国的法律法规,是南洋第一个立法保护商业活动的国家,整个国家的贸易非常兴盛。因为这种对外开放,所以当帝国的纺织业作为低端产业的时候,广南国几乎是首选之地。 而这些年,日本也在对外开放,幕府执掌之地都开始加大对外联络了,那早就被纳入帝国经济体系的西南诸藩,更是兴起了殖产兴业的狂潮,日本与广南相比,拥有更为低廉的劳动力,与帝国经济中心长三角靠的比较近,也是帝国纺织业转移的重要地方。 至少到帝国四十三年,除了这两地,其余国家,无论关系也帝国有多么密切,暂时没有这种能力。因为日本与广南,在帝国的经济体系之中也扮演着重要的地位,只不过,帝国政府更偏向广南一些,所以在纺织品份额分配上,广南更占便宜。 以往这没什么,但是帝国四十三年,制定新的三年纺织品份额分配的时候,爆出贪腐案,日本人抓住这个机会,大肆抨击,因为会议就是在顺化开的,所以双方关系更为紧张。 "难怪阮福淍那个家伙今天那么殷勤,原来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啊。"李君威想起今日广南国主的态度,不由的抱怨说。 如果早知道,他才不来广南。
章三二二 更大的阴谋
白乐问:"殿下若是不参与,可有方略示下?" 李君威摇摇头:"没有,你也不要参与,毕竟你也快回京了,这种事最好不要掺和,这次不如就随本王一起回京吧。" 对于白乐,李君威接触了几日,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李昭承对他观感也好,再加上英王府的关系,李君威也有意提携一下对方。 白乐苦笑:"微臣就算不想参与,怕是也避不开的。" "你一个帝国驻广南大使,参与人家广南的内政合适吗?"李君威不解问道。 "殿下,这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而这就是微臣的职责啊。" "管藩属国之间的事,也是外交人员的职责?"李君威更是不解,但白乐却很肯定的点点头:"殿下,您这些年熟悉大国外交、对西方外交,对咱们藩属体制内的情况不太熟悉。" 白乐命人快速前进,避开这些日本人,进行了简单的解释。 广南是帝国的藩属国,日本目前也是,尤其是闹事的这些日本人,都来自日本西南诸藩,那都是相对独立的政权,有独立的对外关系。但问题在于,无论是广南国还是日本这些小藩国,都是小国,人口都不足百万。 而一般来说,这些国家的对外关系里,最重要的就是与帝国的关系。比如安南国与广南国已经在帝国的调解下达成和平,各立一国,但双方都没有互派使者,但也相互往来,国民在对方境内发生了问题,直接找帝国驻该国大使馆。 南洋这些藩属国,都只在帝国申京和槟城各自派遣一支使团,大多不向其他国家派遣使团,出了问题,直接找帝国方面参与和调解就是了。 广南还是比较特殊的,因为其对外经济兴盛,因此对暹罗、日本都派了使者,但问题在于那是一支很精干的队伍,精干到往往只有几个人。比如广南驻**的领事馆,就在帝国领事馆旁边租了一个小房子,把院墙打通了。遇到什么事,还是往帝国领事馆跑。 毕竟这些都是小国,派遣几十个人驻扎外国,对他们来说消耗极大。 因此,帝国驻扎藩属国的外交使节,往往要代办十几个国家的外交事务。用外交部的话来说,这就是兄弟之间打了架,都找爸爸评理。 李君威无奈摇头,心想干什么都不容易啊,于是对儿子说道:"昭承,从今天起,你给白乐帮忙?" "啊?我,我帮什么忙,我能帮什么忙,又为什么让我帮忙?"李昭承满脸疑惑,但李君威的回答让他更疑惑了:"让你帮忙,是因为你不愿意帮忙,也不会帮忙。" 说罢,李君威下了马车,回到领事馆享受他的冰酪去了。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二公子?"白乐咧着嘴,是一句也没听懂。 李昭承摇摇头:"谁知道神秘兮兮的说的啥,总之我帮忙就是了,说吧,白大人,我能干什么?" 白乐一看李昭承真的愿意协助,立刻说道:"什么也不用干,您换一身衣服,列席会议就成,有您裕王府二公子,帝国皇室子弟的身份,什么都好说。" "那把我照片挂那不就成了。"李昭承摊开手,半开玩笑的说道。 李君威让儿子不是去帮忙,而是去历练一下,因为这次两个儿子随驾西行,李君威就发现自己这个二儿子有个毛病,那就是太随和,随和到完全没有架子,也不没有什么威严。 这实在是不好,毕竟是皇室子弟,哪怕未来不当皇帝,但凡有所成就,就要有一定的仪态。 而李君威发现,二儿子不太在乎这些,脸皮厚,也不嫌丢人。但也不是完全不嫌丢人,他是不嫌丢自己的人,但会怕丢了皇室的人。那这就好办了,什么地方最需要端出仪态,什么地方要谨小慎微,时时刻刻防止丢人,可不就是外交场合嘛,那要是丢人,就是丢国家的人。 李昭承以为,这一次帝国驻扎广南大使白乐出面进行的调停,应该是在领事馆的大办公室准备一场会议,双方分列两边,竖起自己的国旗,然后在白乐的主持下进行陈述。 陈述一下自己的利益诉求和合理性,控诉一下对方的错误行为,在双方深入友好的交谈之后,由白乐出面,先各打五十大板,然后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把这件事了结。 但事实完全就不是这样,所谓的调停很简单,广南国派来了右丞相和礼部主官,日本一方是萨摩藩驻广南使节和日本在南洋商人联合会长出席。四个人到了之后,白乐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在办公室里斥责起来,就连楼上楼下都听的到。 各打五十大板确实如此,骂完广南国贿赂帝国官员,又骂日本人惊扰裕王座驾,李昭承就坐在一边,忍受着身上这礼服带来的汗流浃背,按照白乐给的剧本,只是扔下一句话。 "如果解决不了,就去申京进行纺织品配额的磋商吧。" 这是一个又响亮又疼到骨髓的巴掌,有这么一个巴掌,连甜枣都不用给,双方就都服了,表示互不追究,重新进行友好磋商。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真的担心纺织品配额磋商会议被定到申京去,如果是那样的话,双方都落不得好处。这次磋商会议能定在广南国都顺化,下一次定在**,就是两国千辛万苦争取来的。 原因很简单,在两国磋商,区别在于这块蛋糕自己能切到多少,而如果到帝国申京磋商,这块蛋糕有没有,都是个问题。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纺织业大国就是帝国。 纺织品配额问题源于帝国对外经济政策的改变。帝国三十年以前,帝国一直促进自由贸易,认为这样对各国都是平等的,而且也是有利的,但问题在于,政策宣传了这么些年,根本没有国家跟随。 世界上的所有国家面对帝国的工业化产品,都主动或被迫的紧锁国门,或者用关税等手段控制贸易。而在与西方国家交往中,海外殖民地更是排他性的经济区。 因此,自由贸易逐渐转向了对等贸易,即双方进行对等的限制和开放,帝国的要求就在于,绝不能允许帝国对欧洲国家贸易逆差。 但在东方,帝国普遍对藩属国贸易顺差,导致各国普遍贵金属外流,引发了很多问题。而藩属国对帝国原本政治上就不对等,经济上怎么也无法对等,因此在对藩属国贸易政策上,帝国会进行有意的倾斜,并且通过贸易谈判,逐渐解决各国对帝国的贸易限制。 对等贸易仍然存在,但纠结的不再是贸易额,而是贸易权限。 比如日本,在日本长期以来,大米是硬通货,给武士、军队发薪水都用大米,但日本被迫开国之后,南洋廉价的大米进入日本,直接摧毁了日本大米的价值,迫使日本建立了更先进的货币体系。 也因为如此,日本实行限制海外大米进入日本的各项政策,甚至有一段时间宣称,南洋的大米都是从烟瘴土地里种植出来的,是有毒的,女人吃了不能生孩子。 除了限制大米进口数量,日本还长期实行海外大米官售制度,完全垄断外国粮食在日本的销售,这极大伤害了帝国粮食商人的利益。若只是大米还好,毕竟帝国不是大米的主要出口国,爪哇、暹罗、安南才是,但帝国是大豆、玉米、高粱等杂粮、饲料的主要出口国,帝国北海三省和内疆区几个绥靖区比较依赖日本这块市场。 为了解除这种限制,帝国以利换利,提出了纺织品配额方案。 这个纺织品配额其实是两种,一种是纺织品入关配额,另一种是纺织品原材料配额。前者主要是丝织品,广南和日本都是出产生丝的地方,早年,日本从大明进口生丝,但是随着帝国的崛起,对丝织品的需求量大增,让丝织品价格飞涨,日本生产丝织品也有利可图。 所以日本逐渐从出口蚕茧,到引进帝国纺织机,生产生丝,再到丝织品,一整套的产业已经形成,尤其是萨摩藩和长州藩两个藩国,丝织品出口更是其出口创税的最主要商品。 日本与广南这两个国家,与帝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帝国是一个法律健全的国家,有法律保护工人,导致用工成本连年增长,而日本和广南不同,这里有的是贫苦百姓,尤其是日本,有的是人,仅仅是用工成本就让其丝织品占据绝对成本优势。 日本还从帝国引进先进的纺织机械和管理手段,其又能种植桑树养蚕,导致日本丝织品大行其道。 而为了保护帝国的丝织品产业,帝国以关税为手段进行调节,这个调节既要保证帝国丝织品产业的利益,又要保证丝织品价格维持在一个合理的水平,毕竟从事产业的人数完全不能和广大人民相提并论,不能为了保护一个产业,让所有消费者吃亏。 来自日本的丝织品就是对内调节的重要砝码。 而纺织品原材料配额,就与丝织品几乎无关,几乎可以称之为棉花配额。无论是日本还是广南,都无法大规模出产棉花,其国内棉布市场曾经一度被帝国完全控制。 但是日本却控制着本国的棉布市场,对帝国出产的棉布逐渐抽取重税,面对帝国的强大压力,又转而支持帝国商人在日本投资建厂,这导致的结果就是,日本逐渐拥有了棉纺织产业,但日本可以引入工厂、纺织机、染机,但本国不能出产棉花的痼疾是解决不了的。 帝国就以棉花向日本出口份额来换取日本降低帝国棉布关税。 其实广南和日本争夺最多的就是纺织品入关份额,尤其是丝织品,这是两个国家支柱产业。 弹压下这次配额争端并不难,关键是如何解决,李昭承看到,白乐在控制事态之后,连续几日工作不休,分别会见两国代表的同时,不断与申京方面用电报联络,制定各类表格,就是要推算如何分配份额才更为合理。 "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纺织品份额的事。"面对李昭承的询问,白乐抬起头无奈的说道:"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丝织品入关配额分配不好,棉花份额也顶部下来,整个纺织品份额分配不好,日本就要对帝国出口的粮食进行制约,广南也会动帝国在其国内的工厂,一环扣着一环呢。更可怕的是,这与国内各方牵扯着,令人头疼........。" 李昭承看着正在完成的报告,发现分配丝织品配额似乎只是一个表象,最重要的还是棉花配额上。帝国给两国定的配额是给两国提供其所需原棉的百分之九十,这样维持两国的棉纺织厂,又不会让其获得与帝国出产棉花竞争的能力。 但两国都要求提高棉花配额,甚至取消配额,完全让棉花自由向两国出口。 李昭承看着桌上的电报,发现来自官方的电报很少,大量电报来自经济组织,帝国棉农协会、纺织商会、东南商会等等,这些人向白乐施加压力,提高棉花配额,是对广南和日本两国最大的配合和助力。 "我怎么感觉........这次调停就是一场戏,是演给我们看的,与其说是两国分不好蛋糕,还不如说是借机搞事,让我们以扩大蛋糕的办法解决分蛋糕的问题。"李昭承皱眉说道。 白乐眼睛一亮:"二公子,你真不愧是裕王家的公子,很有天赋。这或许不是提前安排好的局,但两国配合起来,是心照不宣的。" 李昭承点点头:"难怪你只打巴掌不给甜枣,原来是这群王八蛋就是奔着甜枣来的。" 白乐欣慰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已经想好了,纺织品入关配额,我立刻定下来,但棉花配额,等回京之后再说,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门道,不然我一个小小的大使,不可能接到这么多电报。" 有一些电报,白乐没有让李昭承看到,那些电报其实就是贿赂,虽然他不接受,但不代表可以随便公之于众。毕竟任何人对于官员都有一个蟑螂理论——当你看到一个蟑螂的时候,就肯定不只这一个了。
章三二三 拔高
利用随驾回京的机会,白乐在巡洋舰上系统性的向李君威汇报了纺织品配额案,其实这个案子不算什么,但由此牵扯出来的问题可真是不小,其关键在于帝国是否能接受资本家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帝国的整体利益。 当初帝国为什么以纺织品配额的方式支持日本广南等国发展本国的纺织业呢,其原因是复杂的。 首先就是保护帝国消费者的合法利益,因为纺织厂用工成本、原材料成本的上升,所以纺织品的价格也有所上升,而纺织品与粮食一样,都是国民生活必须品,直接关乎着帝国的物价,帝国政府不可能允许纺织品价格上涨。 尤其是纺织品对欧洲贸易迅速增长,欧洲纺织业崛起提高了纺织原材料价格,更是让纺织品价格不太容易控制。 其次帝国是为了发展本国的机械制造业、航运业等产业,日本、广南等国靠手工纺织是竞争不过帝国的,只能引入帝国的纺织机械,这会促进帝国机械制造业的发展,同时,两国也要引进化学染料等与纺织品配套的工业产品,这会促进帝国新生产业的发展和产业升级。 而往外国运输棉花,往国内运输又会促进进出口贸易、航运等产业的发展。 但这些好处是在可控范围内才行,一旦配额无法控制直接造成的就是帝国纺织业崩溃,大量工人失业。 经过十几年的纺织品配额分配,这种经济模式的正向作用越发的淡化,负面影响却显现出来,因为对于金融资本家来说,取消纺织品配额,向两国完全开放国内市场,不对两国进行原材料限制,对他们才更有利。 这主要是因为,广南与日本两国的纺织行业中,有大量帝国金融资本家的投资,两国的纺织业越发达,金融资本家们就赚的越多。 所以,他们就打着保护消费者权益,提振帝国新产业的名义,大肆诋毁纺织品配额制度,然后不断的用各种手段提升、甚至要求解除配额。 但问题在于,只有纺织产业向日本、广南两国转移,才能达成这些对帝国有利的目标吗?在白乐看来,答案是完全否定的。 确实,以往帝国纺织业主要集中在长三角和珠三角,随着经济发展,用工成本连年上涨,导致纺织品的价格上涨,但问题在于,不是一个小国家。想要降低用工成本,完全可以把这些产业向长江中游、中原北方进行转移,那里有的是相对低廉的劳动力,那里的地**府,对纺织行业这类用工大户也提供很多便利的条件。 "是啊,如果纺织业向内陆转移,也可以降低纺织品价格,帝国的机械制造业、化学工业也一样发展,虽然航运业会受损,但皇上重视的铁路运输行业却是会大大发展,一样促进帝国整体发展。 而且,内陆省份的经济、税收也会提振,可以说把好处全都吃到自己嘴里,这是原汤化原食儿啊。"李君威经过白乐这么一提醒,也察觉出了不对,说道。 "是的,殿下,这就是我说的帝国整体利益。但这对各类资本家来说,尤其是那些金融资本家来说,并不那么合算,假设进行相同的投资,把一家纺织厂转移到日本**可以赚一万元,那么转移到帝国内陆,可能就只能赚三千元了。"白乐说道。 "为什么?" "因为日本和广南都是一个刚刚开放的国家,本质上还是一个封建国家。这样的国家,贸易和工业的发展全都离不开官僚资本的介入。就比如顺化城郊的那些纺织厂,全都有广南王室、高官、将领的股份在里面。 而金融银行家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合作伙伴,他们有钱,又有权,和他们合作稳赚不赔。"白乐说道。 李君威微微点头,这种事在古今中外都不罕见,如果把纺织厂迁移到帝国内陆,还要投资兴建工厂、招募培训工人,承担各种各样的风险,但是在封建国家,这些风险就几乎不存在。 兴建工厂要土地,直接强征就可以,土地上的老百姓谁敢说一个不字,直接抓大牢里。而在帝国内,私人的土地要谈合同,国有的土地要审批,如果土地上有民居,还要进行拆迁工作,麻烦的一塌糊涂。 等到工厂建起来,有的是破产的农村人来当工人,什么童工、女工,一概没有限制,最低工资?不存在的!工作时间限制,那是啥?工伤赔偿?没听说过!敢闹事,官府出衙役弹压,弹压不下去,军队就开进来了。 至于法律,可能没有,就算有,法律的最终解释权归官府所有,官府是谁,不就是股东吗? 而工厂建起来,纺织品出来了,质量不好,成本太高怎么办?好办呀,军队换装,直接自己消化,再不济股东们直接提高关税,把形成竞争的产品挡在国外,自己关门赚钱。 与官僚资本主义合作,如果还赔钱,那只能有一种可能了,这个国家陷入了战争中。 这可比在国内开纺织厂容易多了,也简单多了。至于帝国利益什么的,金融资本家才不管呢。 在李君威的授意下,白乐把自己思考写成了一份报告,按照李君威的说话,回京之后可以呈递给皇帝,但白乐有些犹豫,他认为自己所想的,毕竟还未发生,或者说还未那么恶劣,他有些杞人忧天。 但李君威认为,未雨绸缪,总比临渴掘井的要好。 于是,白乐在巡洋舰上,写就了一份报告,然后报请裕王审阅。李君威看这类文件,从来都是看看题头然后再看看结论,让他细致看完,是很难的,李君威翻了翻,看了看,直接递给了李昭承:"你也看看,有什么见解。" 李昭承倒是认认真真的看了,然后说:"要说好话,那就是很详实,也很具体。要说坏的嘛.......。" "直说就行,又不是在御前汇报。"李君威说。 李昭承笑嘻嘻对白乐说道:"白大人,白大哥,说句实话,看完之后,我觉得,这点屁事,也用直奏御前?" 白乐登时觉得委屈,他早先就说了,是在杞人忧天,是裕王非要未雨绸缪的,现在报告出来,却说是一点屁事。白乐想了想,说:"殿下,二公子,若是呈递御前,微臣可是不敢数据造假。" 李君威笑了笑:"数据造假,哪个让你数据造假了,我说的是结论不对。你的结论缺乏震撼性,对于帝国的皇帝来说,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什么金融资本家对帝国利益的损害云云,这还用你说,你找个初中的孩子来,他都能跟你扯几句。" 正如李君威说的那样,帝国的初中生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在帝国的政治生态中,四十多年的建国历史中,形成了一种政治正确,那就是骂资本家。 骂资本家在帝国就是一种政治正确,这是帝国政府有意推动的,是直接写进了教科书的。但问题在于,仅限于骂。 在地方上,当某个资本家出现不检点、或者犯罪行为的时候,可以搞臭他,但不能搞垮他,因为他的厂子关乎几十个乃至几百个工人的生计,关乎着地方的财税。 也正是因为这种主动宣传对资本家的警惕,才这么些年防止了资本家在帝国的夺权。 白乐问道:"那您说,怎么才能有震撼性。" 这是白乐真心的求问,他刚刚结束了帝国驻广南全权大使的任职,在京城呆不了多久,就要前往日本任职驻日本全权大使。在帝国的政治生态中,这已经是一个相当高的职位了,可以被看做内阁外交部的副部长。 因为日本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群国家,驻日本的大使是高配,负责的是一个方向的外交事务。 显然,白乐如此年纪,就到高位,日后进入帝国的决策层是可以想见的,那么他借机从裕王口中学习一些帝国决策层的工作风格也是应该的。 "你可以把国内金融资本家要求提高纺织品配额这种事,描绘成割饲虎。"李君威说。 "割肉饲虎,谁是老虎?"白乐想了想,问道。 李昭承接口回答:"这你都不知道啊,日本呐,肯定是日本啊。" 白乐微微点头,细细思索,心道也是,当年他是靠接待日本访华团里的维新社成员而平步青云的,这些年来,帝国对日本的态度也没有变过。认为一个分裂的日本是最好的局面,但一个统一的日本也并非不能承受,而唯独不能接受一个统一的却拥有工业化的日本。 而现在,向日本输出纺织业,不就是帮着日本工业化吗? 这一下就从一个贸易问题,提升到了国家安全问题。也从一个内政经济问题,转向了外交战略问题。 前者可以展现白乐的格局,毕竟真正上层是必须有格局的,他们也愿意用眼界开阔的下层,而不是一些小家子气的人。而白乐本身就属于外交系统,内政经济问题,与他关系不大。 就算他的这份报告交上去,发挥了作用,也不过是提醒,如何处置,怎么去做,和他一点毛关系没有,毕竟回京不久,拍拍屁股就要去日本京都任职了。 只有转化成了外交战略问题,那才是他的本行,就可以做事,也可以有所表现。 "日本......日本........"白乐喃喃自语说道,继而眼睛一亮,问:"殿下,是不是可以这样,淡化广南,突出日本。" "这本来就是一个事实。广南才多少人,一百万?" "可能只有七八十万,肯定不到百万。"白乐毕竟在广南呆了将近两年,还是知道的。 李君威说:"哪怕是一百万又能怎么样呢,你要知道,就算个国家全部投入到纺织行业里,也改变不了帝国在这个产业里的地位。关键是日本,日本现在可能有三千万人了,这是一个足以改变纺织业局面的体量。 而且广南不可能离得开帝国,没有帝国的保护,其根本应付不了来自北方安南国的压力。而日本呢?你对日本应该比我了解吧。" 白乐微微点头,随着日本的开国,日本的民族主义也在觉醒,日本的民族主义者对帝国有着广泛而深入的仇视。而且是方方面面的,既有经济因素,也有政治原因,而一些因素,比如领土争端,是解决不了的。 当年对满清大反攻之前,帝国是先打的日本,后来又挑起日本的内战。在战争中,日本的佐渡岛、对马岛、虾夷地都成为了帝国领土,要知道,日本在这些岛屿上都曾经建立过直接的统治的。而日本国内的'有识之士';一致的认为,阻碍日本统一的最大障碍,就是帝国方面。 而唐朝、明朝的两次历史已经证明了,日本只要崛起,必然会进攻中国。 所以在帝国四十三年的这个当口,呈现出日本对帝国仇视,帝国对日本警惕的现状。而后者就意味着,帝国要对日本进行方方面面的遏制。 如果金融资本家靠损害帝国利益自肥,也就罢了,可换一种角度,那就是金融资本家割帝国的肉,养日本这头白眼狼,为了将来不被咬,现在就要有所准备。 白乐终于也就明白了,纺织品配额这件事是一件小事,但可以拔到一个相当高的高度,而且是转移到自己擅长的,需要自己施展的范围内来。 "多谢殿下赐教,多谢二公子提醒。"白乐收起那份不成熟的报告,躬身对李君威说道。 李君威笑了,笑着说:"你呀,就是一块璞玉,还是要好好打磨的好。" 白乐微微点头,说道:"请殿下多多教导,晚辈一定认真学习。" 李君威满意的点头,其实他真正看重白乐的,是这个家伙以国家利益为重的品质,当然,身为英王妃的兄长,也是属于自家人的行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