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四五 要有榜样
林君弘笑着,亲自泡茶,给两个兄弟各自来了一杯,说道:“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厄齐尔并不想脱离帝国独立,他在藏地施行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到帝国的支持,否则,他的统治也会受到挑战。”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厄齐尔在藏地实行了非常激进的公有制度,这是超前的思维,比之李自成那类农民起义者的‘均田免赋’要更进了一步。虽然很激进,但这些政策之中并不包括屠杀。
大量的旧贵族和黄教僧侣只是失去了生产资料,还并未完全失去影响力。这些人有些逃到了帝国或者周边国家境内,有些隐忍在藏地,无时无刻不想恢复旧秩序。
帝国安全局从未放弃与这些人的联络,只是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支持。这一点,李君威甚至和厄齐尔在通信之中明说了。
帝国不反对他对藏地的激进统治,所做的一切工作,只是为了避免他失败之后,这片土地落在野心家手里或者为次大陆的那些敌人所趁。
正是因为帝国的默认的态度,次大陆上两个与藏地直接接壤的国家,印度斯坦帝国和莫卧儿王朝,都没有胆量大规模的支持藏地那些旧势力。
林君弘继续说道:“我们实际上也知道,厄齐尔所做的一切,也不会对帝国实现真正的威胁。无论是实力上还是地缘政治上。”
李君华点点头,而李君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有表态。
厄齐尔所做的一切真的不会造成威胁吗?他不这么认为,当然,从实力上来讲,确实如此。藏地虽然疆域广阔,但却是高原环境,本身就不适合发展工业和农业。人口的承载能力也是极为有限的。
自从唐末那次小冰河时代来临,青藏高原上气温降低,种不了小麦这样高产经济作物之后。就已经注定,从自然禀赋上,青藏高原不会再产生一个类似吐蕃那样对大陆造成巨大冲击力的国家。
一个农业小国永远不会是工业大国的对手,无论那个农业国的制度有多么先进。
但问题是,思想这种东西不是刀剑和人,它会通过各种渠道传播出去,正如帝国崛起之后,平等、博爱、法治等思想正在迅速传播开来一样,厄齐尔所施行的政治,产生的思想也会传播开来。或许厄齐尔不会成功,但这个政权已经有了红色的底蕴,而红色的思想注定会是对帝国这样一个二元君主立宪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巨大挑战。
林君弘继续解释说:“我最近也在研究藏地的厄齐尔政权,政权初期的疯狂已经渐渐消弭。正如每一个国家每一个王朝所经历的那样,建立初期的红利正在渐渐消失,官僚体制也会逐渐的僵化。
当初支持厄齐尔的那批人现在大权在握,他们希望得到更多的物质享受,而这是厄齐尔一贯主张严控的。尤其是最近几年,不仅是官僚体制,就连最基本的牧场农庄都出了问题。由此看下去,厄齐尔这个政权是不能长久的,我甚至可以断定,厄齐尔本人如果死了,那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说着,林君弘从厚厚的资料里抽出了薄薄的三五张纸,作为佐证。李君华两兄弟看了一眼,都很诧异,因为这被林君弘单独抽出来,最为重视的资料,竟然不是来自理藩院、安全局这类帝国的藩政、情报的职权部门,而是来自帝国的农业部。
厄齐尔对帝国表现出的恭顺态度,并不仅仅是为了求得帝国的政治支持,他需要的东西也很多。
比如政权建立的前七八年来,厄齐尔政权最重要的官员将领都是从理藩院体系的归化学堂里带走的,大部分都是低级外藩的妾生子、幼子这等没有继承权,但又受过教育的人。这是藏地第巴政权的初始班底,之后就主要是厄齐尔从解放农奴中挑选的人加以培养出来的。
而最受厄齐尔重视的还是农牧业上的合作,毕竟藏地是以畜牧业为主的生产模式。厄齐尔所做的一切,不只是给予藏地百姓自由和法治,还想给予他们更幸福的生活,这就需要更厚实的物质基础。
厄齐尔政权每年都会从理藩院控制下的牧场引入大量的牛羊种畜,让藏地那些杂畜已经逐渐被产奶能力更为好的牛羊所取代。
而在农业上,藏地也推广帝国农业科学院培养的青稞品种。帝国也派遣不少农业技术人员入藏援助,而林君弘专门取出的这份资料就出自这些派遣人员之手。
这些派遣人员发现,同样的品种的青稞,在藏地的亩产就低了很多,无论如何改进耕田、施肥,都是无用,而且亩产越来越少。一开始他们认为是耕作方式和气候环境的差异,但是最近的研究发现,同样的品种,同样的地段,产量仍然相差了不少。
而引入的数据是在西宁绥靖区取得的,这是帝国唯一一块位于青藏高原上的绥靖区,与厄齐尔控制下的土地直接接壤。两块土地,一块属于藏地的集体农庄,一块属于西宁绥靖区的生产旗佐。最远相距不过三十里,采用一样的种子,一样的耕作技术,甚至连耕种的农夫都是以藏民为主,但是产量相差很大,西宁绥靖区的试验田的亩产超过了藏地集体农庄三成还要多。
其实不光是青稞种植,在畜牧业上的产出差别之大更为明显。
李君华看了这些资料,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已经不是农业问题、技术问题的范畴了,而是属于制度问题。
厄齐尔在藏地施行的集体农庄和集体牧场制度,虽然保证了政权的稳固,但因为是吃大锅饭,农民和牧民的生产积极性连年下降。干多干少一个样的情况下,谁愿意多干呢?
只不过因为改制的缘故,即便是现在较为低效率的生产组织方式,也比农奴制下拥有更高的生产力,所以厄齐尔和他的伙伴对此并不太重视。
李君威却知道,厄齐尔的政权源于他那简单的理想,恰好,帝国的支持让他有了实现理想的空间。这个政权本质上就是一个意外罢了。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厄齐尔的政权只是一个理想,建立在厄齐尔本人,最多包括几个亲信的威权之上。他们没有一个成熟的组织来升华、继承这个理想。他和他的手下仍旧是松散的,这不是一个有信仰的组织,也没有建立成体系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厄齐尔的一腔热血正在被消磨,早晚就化为乌有。
这个政权的光明在于现在,他们的未来非常昏暗。但这并不意味着厄齐尔做的一切没有意义,他注定会成为这个时代的先驱,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就算被拍在沙滩上,也不能否定它曾掀起时代的滚滚洪流。
李君威支持厄齐尔,也只是把他的一切当成一次规模巨大的实验。他不认为厄齐尔会成功,只是希望让理论和实践可以相互印证,成为未来的一块基石。
因此,李君威很警惕林君弘做出的分析,他很担心这个家伙会给李君华这个决策者造成一种假象,认为藏地的厄齐尔第巴政权并非牢不可破,而是一推即倒的。
“所以,君弘哥的意思是动武?”李君威眉毛一挑,尽可能平淡的问道。
林君弘哈哈一笑:“哈哈,当然不会,老三你也不用紧张。我只是希望在疆土法理和外藩处分两者之间寻找一个平衡,两边都妥协妥协。”
如果不想改变藏地的疆域界定,就要打掉厄齐尔的政权,实现对藏地的直接统治。但如果不想做这件事,那在外藩处置上,就要给予厄齐尔的政权一个特殊地位。
李君华问:“君弘是有见解了吗?”
林君弘笑道:“皇上,你也知道,我很少掺和理藩院的事,对藩政也不是太熟悉。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有些旁观者清的优势,这段时间我仔细考虑过,心里确实有一些想法,只是不成体系,也未必合用,今天也没有外人,拿出来分享一下。”
李君威也一直在这件事上犹豫,随着不归奴案的公开化,藩政改革这件事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可问题是,这已经超出了李君威当初的预想。
按照李君威当时的设想,这一次藩政改革只是针对内疆区的外藩,而对西疆、远疆和北疆都只是进行调整,并不改变其本质。比如土尔扈特,完全在广袤的哈萨克草原上为其寻找一块水草丰美的牧场,迁移过去。毕竟,那些真正的边疆区还是非常需要外藩所拥有的军事力量支持。
可问题是,在李君华的眼里,外藩就是外藩,要做到一视同仁。
李君威亲手制造的问题,却没有提前准备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遇到,所以很不适应。
“君弘,明说就是。”李君华示意不用拘谨。
林君弘说道:“这件事我们讨论的很深刻了,藩政改革的目的已经很明确,我们的目标不是消灭贵族阶层,不光不消灭帝国勋贵,也不消灭外藩贵族。我们真正要做的其实就是民地归还罢了。建立对帝国所有疆区的直接统治,给予全体国民一样的待遇,对吗?”
“这一点毋庸置疑。对外,我们故意模糊想要的结局,是为了政策上可以有自由发挥的空间,让国内的资产阶级和边疆区的外藩贵族都不知道我们的底线。但是我们三个之间,可以很明确,我们要的就是民地归还。”李君华再次重申自己的态度。
所谓民地归还就是夺取贵族阶层对基层的统治,帝国的建立,诞生了很多的军事贵族,这些军事贵族组成的元老院和勋贵阶层仍然是帝国政治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是这批勋贵只有很少的法律特权和经济特权,拥有专属的元老院这种政治特权。但却并未有领民和领地,相反,外藩贵族虽然受到众多限制,却存在领地和领民。
这一次藩政改革就是把土地和百姓拿回帝国手中。
林君弘继续说道:“既然如此,藏地的厄齐尔政权就没有消灭的必要性。在这次藩政改革中,中枢有人唱白脸就有人唱红脸。同样,外藩之中,有人做反面教材就有人要做正面的榜样。”
目前来说,唱红脸的是皇帝,唱白脸是裕王李君威,毕竟最终收拾局面是要李君威出面的。而外藩之中,察哈尔王阿布奈必然是反面的教材。
“你的意思是,让厄齐尔做所有外藩的榜样?”李君威问道,他想了想,说:“这基本不可能。”
“只是表面上的榜样罢了。实际你我都清楚,现在的藏地名义是上外藩,本质上还是藩属国,我们还未建立对藏地的直接统治。厄齐尔现在不能离开帝国的支持,所以只要里子不变化,他在表面上就会配合帝国的工作。”林君弘解释说。
李君华道:“具体呢?”
“首先就是改个名字,单独建立一个乌斯藏绥靖区,给厄齐尔政权的那些人换个官名。其次,让厄齐尔完善藏地的法理基础,比如现在他把藏地的农田、牧场和矿藏收为了他的政权,而这次直接让他明确所有土地属于帝国。当然也只是表面工作罢了。”林君弘说。
虽然只是表面工作,但是推广向帝国的外藩就是实质剥夺了。李君威说:“虽然厄齐尔很有威权,但是我们要明确的是,他手下的那些人未必愿意。”
“这好办,进行一次清洗就可以,厄齐尔应该很清楚,藏地的一切都源于他的绝对权威。铲除异己这种事,他未必不会去做。而且厄齐尔已经发现,他的政权正在慢慢**,我想他也不想等到他苍老到走不动路,他的政权千疮百孔的时候再收拾局面吧。”林君弘笑着说。
李君华表示了赞成:“他应该也知道,他的手下有问题吧。”
章一四六 民间
李君威认为林君弘的计划是不错的,厄齐尔与他联络的书信之中也多次提到这件事,他一手建立的政权,体制内已经充斥了**,越来越多享乐倾向,他虽然严于律己,虽然重拳出击,但都是屡禁不绝。
实际上,这一点在帝国之中也是如此,区别在于,帝国的官僚体制是建立在一整套的制度上。而藏地的第巴政权,更多的是源于厄齐尔的个人威权。
“与厄齐尔联络的事,是理藩院出面还是中廷出面?”李君华看向李君威。
李君威想了想,说道:“现在是冬季,冬季入藏很危险啊。”
“所以我不会让你去的。”李君华呵呵一笑。
“对任何人来说都很危险。”李君威回应道。
“反正也不急,等过了年化了冻,安排一个使团前往。你如果有什么好的人选,可以推荐一下。”李君华并未当场作出决定,他喜欢给予自己的弟弟更多的信任,并非因为兄弟之情,也不是因为盲目,而是因为这个弟弟从未让他失望过。
“呜呜......。”
一辆火车响起进站的汽笛,全新的火车头拉着十几节车厢,哼哧哼哧的开进了申京西站,然后缓缓停下来。
这是一列从江宁城开来的客运列车,进站之后,车厢里下来了上千人,也就是在帝国最繁华的区域,才有如此规模的客运人流。
一个青年站在头等车厢旅客专门使用的贵宾通道,认认真真的辨认出来的旅客,等到最后一个人都出来了,也没有看到他要接的人,登时有些着急起来。
“徐先生,不如咱们进去找找吧,或许那位孙先生在车厢里睡着了呢。”一旁的车夫说道。
车夫陪着徐姓青年进了车站,找遍了头等车厢,也没有发现他要迎接的孙先生,于是连忙问头等舱的乘务人员,乘务人员查了一下旅客名单,却是有一位名叫孙为公的旅客,徐姓青年说:“他从江宁那边来,我只是知道他今日到,不知他穿着如何,对了,对了,他很白,非常白,而且很高,要有一米八高......。”
“哦,我见过您说的那位先生,他很有礼貌,撞到了我,还会跟我说对不起。”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小姑娘忽然插嘴说道。
“那你见他下车了吗?”徐姓青年立刻问道。
小姑娘笑了笑说:“我肯定见不到他下车。是这样的,在江宁上车之后,那位有礼貌的先生要了报纸和一杯水,但是.......但是有一个小孩子哭闹,所以报纸都被他的母亲要去折纸鹤了。那位先生没有报纸,就说了一句旅途定然无趣,就去了后面的车厢,苏州站、常州站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他回来。我还以为他已经下车了。”
一开始接待徐姓青年的那位乘务人员立刻道歉:“很抱歉先生,我没有帮您找到那位先生。”
徐姓青年却哈哈一笑说道:“不用道歉,我已经知道他去哪里了。”
说罢,徐姓青年带上车夫离开了头等舱,然后一节一节的找,终于在最乱的二等舱里,他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孙为公。
这个家伙坐在一节车厢最后面,盘腿坐在地上,他的面前坐着两个汉子,三人围着的是一团花生壳和两瓶酒。孙为公却没有吃喝,而是听着那个汉子唾沫横飞的讲述着他年轻时候捕鲸的经历,孙为公拿着钢笔,在小笔记本上记着。
“嘿,孙兄,孙兄,你到站了。”徐姓青年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为公抬头一看,惊讶道:“恩利,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接你下车的。”徐恩利解释时候。
“可是这故事还没有听完呢,我们下一站下吧。”孙为公说道。
徐恩利知道好友的脾气,立刻对马夫说道:“你下车吧,驾车去申京东站等我们。”
孙为公现在的身份是一名记者,虽然年轻,但是在申京文化圈子里非常有名,原因就在于,这个家伙胆大细心不怕死。
十九岁还未从帝国大学新闻系毕业的时候,这个家伙就伪装成会计潜入了申京某个蜂窝煤厂,解救了十几个被奴役的智障工人。结果这个工厂是某个议院某个议员的产业,孙为公差点被打死。
虽然犯罪者被惩治,被奴役的人得到解救,但孙为公却因为那件事耽误了学业,又因为得罪了权贵,因此不被允许毕业。
但是他的事情被司法部苏日安过问,最终为皇帝所知,孙为公不仅得到了皇帝的接见,还被称赞为本朝最有良心的记者。
孙为公这次去江宁,是进入百王府街采访。
江宁百王府解是民间的称呼,帝国建立之后,优待了前朝的勋贵,大部分勋贵在江宁得到了李明勋御赐的府邸,可以按照旧爵位得到待遇,但并不能继承下去。同时也失去了离开江宁城的自由。
而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勋贵大多已经故去,他们的后裔却仍然不被允许离开江宁,孙为公就是去了解这件事的。只不过工作进行了一半,就接到了不归奴告御状的消息,因此草草结束,乘火车回来。
徐恩利是孙为公的同学兼好友,只不过徐恩利与孙为公不同,他出身富贵之家。徐家在朱明一朝就开办书局,在帝国建立后,更是筹办了报社,在传媒界也是响当当的家族。
三十二岁的徐恩利已经进入了家族的公司工作,这一次主动来接孙为公,既有正事也有私事。
二人在东站下了车,在火车站旁的饭馆请了两个老水手吃了一顿饺子,听完了捕鲸船的故事,孙为公才真正回过神来。
“你说说,我给你安排了接风宴,你非得在这里吃水饺,真是的。”徐恩利很是不高兴,因为他早就受父辈们的差遣,准备介绍孙为公给几个朋友认识,顺便共同谋划一件事。
孙为公知道自己的老朋友为什么这么积极,并非因为两个人大半年没见了,而是因为孙为公现在身份的转变。
现如今,不归奴案在帝国境内已经闹的非常大了,举国上下都在关注着这个案子。各方势力也都掺和其中,绝大部分都想把这件事闹大,然后不仅要处置外藩,还要把火蔓延开来,内藩、元老院全都收拾了才好。
因此,虽然李君华已经让苏日安专办此案,但是各方也积极插手,苏日安顺应民意,先是为不归奴代表们安排了独立的法务团队提供法律支持,最重要一点就是将其从诏狱之中提调出来,安置到了申京第一监狱之中,一起进入的,还有察哈尔王阿布奈。
而苏日安也保证,一定维护公众的知情权。所以不归奴代表们,除了可以见到律师,还可以拥有一个独立发言人,为其代言。
孙为公曾经在京畿工作四年,接触过不归奴团体,也认识巴格尔,二人曾经一起合作过。所以在被允许拥有发言人后,巴格尔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孙为公。
徐恩利的报社自然闻风而动,希望可以借助孙为公的关系,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恩利,我知道你要带我去见谁,但是我不能见。这是为了公平公正。”孙为公毫不客气的说道。
徐恩利对于孙为公冷漠的态度并不惊讶,因为他的这个朋友一直都是如此。徐恩利索性公开说道:“孙兄,那你愿意借助我们《松江早报》发布第一手的消息吗?”
孙为公则是反问:“那你们能答应一字不改吗?”
帝国对包括报纸在内的传媒,管制的一向很严格,早在李君华登基之初,就通过了《著作权法案》后来这份法案又经过了两次修改。确定了一个原则,那就是各大传媒里的内容,创造者与发布者享有共同的著作权,需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也是相当的,且都必须实名制工作。
也就是说,孙为公如果在《松江早报》发布了内容,他与松江早报都要为其负责。
正是因为这种共同承担责任,所以帝国境内的报纸等刊物的自我审查很严格,像是那种独立的撰稿人,很难得到发表的机会,尤其是讨论政治。他们发表了不被允许的内容,可以拍拍屁股跑掉,但是报社的编辑和老板可都跑不掉。
一般来说,报社约来的稿件,都会被严格审核,编辑们会进行一些修改,尤其是政论方面的。
“不能答应。”徐恩利说道。
孙为公笑了笑:“还是呀,如果不能答应这一点,什么接风宴之类的,我还是不要去了。恩利,你了解我的,我这个人不太会做人,到时候闹起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这次不归奴案的规模不小,你如此打扮前来接我,不用说,宴席上肯定有不少长辈,真合作不到一块去,你真的会里外不是人的。”
徐恩利摆摆手:“接风宴的事,咱不提了,就说不归奴案吧。孙兄,你我相知多年,相互之间都有了解。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借题发挥的人,我是个商人,却还是有底线的,我确实是想借机扩大我们《松江早报》的市场占有率,但还是会有原则的报道事实。
你让我一字不改的报道你的内容,我做不到。因为我知道,你孙为公就是个刺头,同样一个事实,完全可以用更委婉的语言表达出来,可是你故意写的夹枪带棒的,这是你的个性,因此一字不改是不行的。不然,安全局和行政总院新闻审查署的人都会上门,就会变成发表前审核,到时候还怎么能算一手消息呢?”
孙为公不为所动,如果徐恩利不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两个人也不会到现在还维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但孙为公工作了十几年,他知道徐恩利再有原则,也是一个商人,商人本身就是软弱,擅长妥协与变卦。这根本不是语言风格的问题,他不希望在某些关键问题上被避重就轻。
徐恩利拉着孙为公上了马车,继续劝说:“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合作,因为你现在是不归奴的发言人。有大把的传媒渠道等着公开你的内容,而且按照帝国新闻法,作为发言人,你发表的内容不能被故意曲解,也不能随意删减。
但是我更清楚,你不只是想当一个传声筒,你为不归奴这个案子在北方呆了四年,你有自己的见解,有自己的想法,这些你总是要有渠道去发表的。”
“所以我会问你能不能一字不改的发表我的东西呀,你做不到,会有人做到。”孙为公说。
徐恩利说:“没有人能做到,所有的报社都是如此。我告诉你,不归奴这个案子很大,谁很深,你把握不住。你交给我,我能把握住。”
“你是在讲笑话吗?”孙为公反问。
徐恩利说:“我爷爷,我父亲,都是干这一行的,你也知道,我堂姐嫁到了裕王府,我堂弟在元老院那边工作。这件事的利害关系我就这么跟你说,如果你今天不能答应我,那不归奴这个案子我就一点也不参与了。”
“有这么厉害?”孙为公却是没有想到徐恩利是这个态度。
徐恩利很认真的点头,孙为公犹豫之后,依旧摇摇头,不想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我不要求你按照我的要求去写,不会随意更改你的文章。我就一样,咱们共同创作如何,反正责任是共同承担的。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在这种问题上,太平和与太犀利都是不对的。”徐恩利继续劝说。
孙为公想了想,说:“好,我考虑一下。”
徐恩利知道他还是要接触其他传媒的,立刻说道:“当然要考虑,我不强迫你。但是我还是要借机表达充足我的诚意。”
“怎么,这么着急就谈钱?”
“你在乎钱吗?”徐恩利有些恼怒。
孙为公心想,他的脾气,这位同学是了解的,于是说:“那你要谈什么诚意。”
“我堂姐送给我一个消息,过了年,帝国要组织一支规模不小的使团去藏地,既有官方也有民间,你不是一直对那里好奇吗,我可以在里面给你求一个位置。有一点可以保证,你可以见到那个厄齐尔第巴,做一次专访,如何?”
章一四七 求人
孙为公闻言,踱步思索起来,看起来似乎是在犹豫,而徐恩利则静静等待他做出决定,而孙为公并未直接答应和拒绝,而是说道:“其实你知道,我最想见的是裕王殿下,他身上的故事是所有写作者梦寐以求的素材。能不能把条件换成,安排我见裕王殿下。”
徐恩利先是脸上一喜,答应的话就要破口而出,却是硬生生的止住,他忽然笑了,拍了拍孙为公的肩膀,说道:“孙兄,你变坏了呀,变坏了呀。”
孙为公抱拳回应:“彼此彼此,我不想坑人,却也不想被坑。”
所谓的要见裕王李君威,只是一个托词,一个试探罢了。两个人都很清楚,虽然主办这次不归奴案的人是司法部的苏日安,但皇室尤其是裕王对这件事非常关心。作为巴格尔信任的发言人,孙为公肯定有机会见到裕王。
孙为公最后说道:“好吧,恩利,等消息吧。”
显然他仍然没有放弃和别的报社接触的机会,而徐恩利却是已经放心下来,至少他已经清楚,孙为公对自己的筹码很满意。
崇明岛。
这座位于长江口的岛屿原本只是一片片的沙洲,是在崇祯末年才形成的一座大岛,当年李明勋就是在这里围海造地,骗了江南士绅一大笔钱。
因为就位于申京北面,所以皇室在这里有一座规模很大的庄园,而庄园的大部分都被建设成了试验场所,那是太上皇的爱好。每年这里都会举办比赛,而这个年假,听闻崇明岛下了雪,皇室的孩子们纷纷前来,结果根本达不到打雪仗、堆雪人的程度,很让人失望。
孙为公自从到了申京,一直作为不归奴团体与外界的传声筒,他与徐恩利的合作也初见成效。使得原本乱糟糟的舆论环境,多了不少的秩序。而孙为公几次三番请见裕王,都被回绝,一直到年假,他才被允许在崇明的皇家庄园里见。
“请问您是孙为公孙先生吗?”
乘坐小船抵达的孙为公在码头等了一会,一辆马车驶来,而引领这辆马车的是一位骑着白马的少年郎,到了之后,温声问道。
“是,在下孙为公。请问这位侍卫大人怎么称呼?”孙为公回应说道。
他看了这少年一眼就认定他是侍卫,因为这个少年郎皮肤很白,眼睛也不是黑色的,而是有些泛蓝,眉眼之间有些异族风色,在申京,这类模样的人不是来朝觐的外藩子弟,就是禁军侍卫了。孙为公几年前觐见过皇帝,在御前就见过不不少这类侍卫。
“我叫李昭瑢,先生上车吧,天有些冷。”李昭瑢说道。
孙为公闻言一愣,连忙施礼:“原来是英王殿下,失礼失礼。”
李昭瑢是迪丽古丽与李君度的孩子,是当年李君威从印度带回来的,继承了李君度在国内的英王爵位。
李昭瑢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不知者不怪。”
孙为公上了车,心里泛起狐疑,总是忍不住掀开窗帘,观察李昭瑢这位天潢贵胄,他不明白,找个女官或者侍卫就能引自己,为何偏要让英王来呢?
李昭瑢却是没有上车,骑马在一旁随行,与孙为公一边聊天一边前行。要说起来,孙为公对堪称传奇的李君威好奇,可李昭瑢何尝不对这位被皇帝亲口称赞‘有良心的记者’好奇呢?要知道,皇室的教育中,对记者的评价一向负面。无论是太上皇还是皇帝,两代帝王都曾对他们的后代说过这么一句话。
天下缺德一石,媒体独占八斗。
而在庄园里,李君威满头大汗,脸上手上全都黑黢黢的,他正在亲自参与一场比赛。
在轨道上有一辆小型火车,他和一群孩子在技术工人的帮助下,终于让这辆蒸汽火车发动起来,一群孩子一人占了一个小车厢,在寒风之中与一匹军马赛跑,小脸被风吹的通红,依旧乐此不疲,连连喊叫,空气之中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最终,还是火车赢得了胜利,因为比赛的距离是三公里,虽然火车启动慢,但烧煤的家伙不知道疲惫,而战马却会累。骑这匹马的是威廉,这少年虽然失败了,仍然得到了奖励,这匹好马被李君威送给了他。
“孙先生,很抱歉,我以为你会下午到的。”李君威一边清洗身上的煤灰,一边抱歉说道。
孙为公受宠若惊,纵然他本人也是一个高傲的人,平时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是面对李君威这等传说中的人时,心里仍然是激动的难以抑制。
“殿下,我曾经设想过很多种你我见面的方式,但绝对想不到会是这样,您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还是一位好父亲。”孙为公说道。
李君威笑着说:“陪孩子们玩火车就是好父亲吗?”
“当然,我见过的大部分父亲都在与孩子们玩耍时放不下身段。而与孩子在一起,最好的就是保持一颗童心,把自己变的天真,才能与孩子们亲近。”孙为公说。
李君威哈哈一笑:“是吗,看起来我这种被皇帝称之为没大没小的举动,还是挺有科学道理的。”
孙为公闻言更是觉得李君威风趣幽默,他说道:“您召见在下来,不是为了讨论教育之道的吧。”
李君威点点头:“我知道,你很想见我。但是我并不想见你,或者可以说,我这个人不擅长与记者打交道,我的话,我的举动和我的生活习惯,被人报道出去,会损害我的形象,当然,我不在乎这些,毕竟我脸皮厚,可是这对皇室的尊严是有损害的。”
“那您还找我来。”孙为公疑惑。
李君威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李昭瑢,说道:“原因有两个,其一,这个孩子很崇拜你,想见你。但是第二个原因更重要,我有事求你。”
孙为公起身,接住了李昭瑢递给的茶杯,他更想知道,自己有什么是李君威来求的。
一时间,他的脑袋里泛起了无数的心思,他既对李君威的请求充满希望,又担心这位裕王殿下让自己做一些有损原则的事情。毕竟这段时间,他因为不归奴案,明里暗里受到了来自官方的很多压力,其中案件参与方的中廷和安全局的压力,可以理解为是皇室的压力。
“您请说。”孙为公终究还是知道,自己再怎么猜测也是无用的。
李君威却没有说第二个原因之中的请求,而是说道:“我听家里人说,你想要参加四月那次前往藏地的使团?”
孙为公点头,李君威又说:“昭瑢也会参加,却不是以英王的身份公开去,他会出现在使团里,目的地也不是藏地,而是南疆。这个孩子做事很有分寸,只不过因为性格有些内向的缘故,身边的朋友比较少,所以我希望你能沿途照顾他一下。”
“这应该不是旅游吧。”孙为公说。
“他自然是有任务在身?”李君威却没有直接说明。
孙为公再看了李昭瑢一眼:“殿下,英王殿下应该不到十六吧。”
“十四岁多些,虽然年纪不大,但在皇室,这个年纪已经需要做些事了。诚王君弘十四岁西征关西,皇兄这个年纪北伐漠北,昭瑢也该做些事情。”李君威说道。
孙为公点点头,虽然他有着身为记者的职业病强大的好奇心,但裕王不愿意多说,他自然也不会多问。反正也只是一路西行,陪伴照顾罢了。
孙为公于是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李君威冲李昭瑢轻点头,李昭瑢得到示意之后,与侍卫、女官一起退下了。李君威说道:“我想请你帮忙,救一救巴格尔。”
“巴格尔?”孙为公被吓了一跳。
李君威说:“不归奴的案子已经审理的差不多了,目前的舆论对不归奴很有利,但是对巴格尔很不利。”
孙为公自然知道这一些,海内各方舆论一直热衷于宣传不归奴们有多惨,因为他们有多惨,外藩贵族就有多可恶,那么继续引申下去,就是贵族制度的可恶,特权制度的可恶,那么贵族集团受到的打击就越大,出让的利益就越多。
但没有人为巴格尔说话,相反,有部分人依据帝国的法律指责他。
按理说,孙为公与巴格尔相同,二人都是属于那种被老百姓称之为‘为民请命’的人。这样的人,理应受到老百姓的怜悯和庇护才对。
但问题是,民意是民意,舆论是舆论,后者是可以被操控的。
巴格尔的罪状之中,一个很特殊的罪名就是非法结社。某些野心家就拿着这个罪名不放,他的意图也很简单,通过巴格尔向帝国的政治制度发起挑战,要么,帝国违背民意,问罪巴格尔。要么,取消结社禁令。
当然,那群野心家的目标是后者,如此一来,议院之中,已经分化为左派、右派和中间派倾向的情况下,在结社禁令取消之后,就可以组织政党。要知道,英国人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而现在的尼德兰也已经紧随其后。
孙为公已经从徐恩利那里知道了这一内幕,这就是徐恩利为什么只有得到孙为公帮助的前提下才愿意参与,本质上,这就是一场资产阶级借机挑战皇权的运动,一旦处置不好,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孙为公想了想,说:“似乎我做不了多少。”
李君威点点头:“但我想你应该愿意做些什么,巴格尔你比我更了解,他做过的事,按照法律来说,够死一百遍的,可是,按照道德来说,他是一个伟大的人。纳亚他们已经不用管了,他们都不会死,可巴格尔需要你的帮助。”
“殿下,皇上完全可以赦免巴格尔。”孙为公说,按照帝国的传统,皇帝仍然拥有赦免权。
李君威说:“当然,但这只是一个办法,皇兄也需要舆论的支持。”
显然,李君威要的是中间道路,结社结党在帝国必须仍然是非法的,以免那群资本家完全控制帝国。但也不能因此杀掉巴格尔,如果说孙为公是最有良心的记者,但巴格尔已经是知识分子的良心了。
“当然,这件事我愿意提供帮助,请您告诉我怎么办?”孙为公问。
李君威摇摇头,苦笑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办。所以提前把你找来,群策群力嘛。这段时间请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暂时不要和徐恩利说的太明白,他和你可不一样。他虽然现在算我半个小舅子,但屁股坐在哪边,我是不知道的。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昭瑢联络,这段时间,他是你我之间的联络人。”
李君威这些年,做过很多的事,但却很少和记者这类人物打交道,他擅长玩弄人心,可不适合操纵舆论。
孙为公点头,他思考了很久,终究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殿下,您是真的想救巴格尔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活着更符合皇室的利益?”
李君威想了想:“应该都有吧,但是哪个原因更重要一点,我也说不清楚。”
孙为公起身:“好吧,殿下,我知道了。”
“你不留下吃午饭了吗?”李君威问。
孙为公摇摇头,坚定的选择离开。过了一会,屏风之后,林君弘走了出来,他说道:“看起来这个家伙不是特别聪明。”
“人如果太正直了,就不会太聪明。毕竟手段这种东西,都是阴损的。”李君威说。
“我会给昭瑢多安排几个人手的。”林君弘说道。
李君威其实还有一个目的,没有明说,而这个目的就是利用孙为公来钓鱼。
孙为公目前做的是,是符合舆论的,但是只要他做出要保巴格尔的姿态,就会有人对付他,不归奴案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处置外藩了,借机收拾一批激进的,有政治野心的家伙,也并非不可以。
而派遣李昭瑢做联络官,还是要尽可能的保护孙为公本人的安全。
章一四八 秘密组织
李昭瑢虽然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但这件事已经属于安全局的秘密差遣,那么安全局会派人秘密保护,在明面上也会有禁卫随行。而他能出现在孙为公的身边,就能给孙为公提供多一分保护。
李君威则是问道:“其实我对让昭瑢担任联络官这件事是持谨慎态度的,这个时候,在孙为公身边呆着,会很危险。”
“这是那个孩子自己的选择,他确实很崇拜孙为公。而且,他也希望做些什么。”林君弘则是说道。
李昭瑢在帝国皇室的地位很特殊,首先他是李君度的孩子,仅仅这一点,就注定了他与皇子、裕王一脉的孩子不同,得不到相同的待遇。并非是皇帝因为他的父亲有意针对,实际上不仅没有,皇帝还总是多给予李昭瑢一些关心。但围绕在皇帝周围的那些人可不会有这等做派。
其次,李昭瑢的母亲是迪丽古丽。这个有野心的女人在丈夫李君度身边的时候,在后宫掀起了很多的腥风血雨,而到了申京之后,却完全没有了施展的空间。皇室之中的长辈不知道她做过什么,但无论是太上皇李明勋还是裕王李君威都曾经半公开的对自己的女眷说过,与这个女人保持距离。
所以在尝试过几次未果后,迪丽古丽封闭了自我,沉浸于宗教的自我约束之中。而李昭瑢的教育也是多由皇后过问完成的。
也因为李昭瑢的母亲是迪丽古丽,他的身上流着外族的血,这一点在平时不重要,但关键时候是否会被人拿出来针对还未可知,而这也是完全无法改变的。
虽然有这么多不利因素,但李昭瑢还是在申京健康的长大,他自小没有表现的太聪明,但也不笨,这个孩子心地善良,与兄弟、同学和朋友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而且李昭瑢很有上进心,但是这种上进心并不是政治上的野心,而是想要有所作为。只不过,因为英王爵位和宗室子弟的关系,他可选择的范围终究还是太小。
幸运的是,李昭瑢还是一个少年郎,还未到人生转折的关键时候。
李君威点点头,却还是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把其中利害关系和这个孩子说清楚吧。”
申京之南。
一片茂密的树林之后,坐落着一座恬静而又安静的建筑,来到这里,好像来到了法国的凡尔赛宫。
这片建筑群是由石质的主楼和几栋用长廊连接成的辅楼组成,整个建筑都以巨石构成,辅助以石膏浮雕、精美的垂花、繁花一样的瓷砖。西洋式的建筑在申京并不少见,一众的欧洲驻帝国大使馆就是如此,但在城区之外,却很少有如此奢华且规模巨大的西洋建筑群。
清晨,还没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天空泛起的鱼肚白已经让天穹明亮,再往南就是大海,波涛折射出更多的光彩,让附近的景色光怪陆离。
一向幽静的后门,今日却是来了很多的马车,这些马车从各个方向聚集,慢条斯理的进入后门,停在了专属停车位上,每辆车都有一名黑衣车夫驾驶,每辆车也都只会下来一个人,进来的人都会有一名执事之人引领,进入主楼。
这里有一张长长的餐桌,典型的洋人做派,所有马车上下来的人都会在这里吃饭,相互之间并不说话,其中不少人还用罩袍盖住脑袋,似乎在掩盖自己的身份。
吃完饭后,沿着墙壁上的旋梯上了楼,各人都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一共十七个位置,此次来了十三个人,他们的年龄跨度在三十岁到七十岁之间,而主位上坐着一位六十多岁,一脸威严的老人,他半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这是一个神秘的组织,组织外的人都不知道,但组织内的十几个人都自称学院派。这里的人大部分是相互熟知的,在五年前,他们有一个半公开的组织,叫做崤山会。那时候,组织里有上百人,可谓群英荟萃,与现在的一样,他们都来自各行各业,有议院里的成员,有帝国的富豪,也有知名的学者。崤山会曾经拥有操控议院表决的能量。
但是五年前,皇帝李君华强推了《反垄断法案》,让这群人内斗起来,崤山会分崩离析,核心成员转入了地下。
“结束对孙为公的一切行动吧,那个在他身边担任助理的少年人是英王殿下。如果普通的刺杀案变成了刺驾案,性质就变了。”主事的老人语气平淡,却不可置疑的说道。
但是,这里的每个人都出身不俗,能量不小,所以总还是有人质疑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反问:“能怎么着,只要留那个小王爷一条命就可以了。我们又不针对皇室,我们只杀孙为公,绝对不能让他给巴格尔挣出民意来。院长,难道你担心那孩子远在次大陆的父亲吗?”
“我不担心那位皇帝,我担心的是裕王,他在国内,我们做事必须稳妥谨慎。”
“是吗,他很难缠吗,我倒是不觉得,他在国外可以肆意妄为,但是在国内,也要遵守规矩。”年轻人说。
“规矩是有边界的,我不知道裕王的边界在哪里。我可不希望在场的诸位用生命试探出来。”院长看向众人。
“同意。”
“同意。”
在场的更多是年迈者,他们更为保守。
年轻人问;“那么,我们要有所行动,不归奴案已经催化到了要结果的地步,总不能失去对局势的控制吧。”
不归奴案闹到现在这个地步,阿布奈的死活没有人在乎了,而巴格尔、纳亚这些人的生死也影响不大。关键是如何处置外藩,是否会牵连更多。
院长平淡说道:“局势本就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这个国家掌握在皇帝的手中,我们的所做的一切都是影响他的决断。目前来看,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激起了国民对外藩的不满,对整个特权阶层的不满。但我们也失败了,依旧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
“态势大家都清楚,院长,请说办法,我想这才是你召集我们前来的目的。”年轻人提醒。
院长说:“我已经安排了一个人前去试探。”
说着,院长拿出一份文件,挨个传阅开来,几个人看到那个名字,都是惊呼:“您竟然能调动他。”
“不是调动是利用,这要牺牲很多。”院长说道。
文件里不只有名字,还有方案,短短几分钟,重新回到了院长手中,他又仔细收好了。
这个时候,一阵阵钟鸣声响起,前面的传来了嬉闹的声音,窗外,一群群学生捧着书进入了教学楼。
而院长又拿出了几个议题,发动了几场表决,其中大部分是关于这个月底议院要推出的法案和修订案,他们要时先达成一致。
但即便说完这几件事,这里的人仍然对不归奴案最有兴趣,那个年轻人说:“院长,您究竟对取缔结社禁令有没有把握。”
“没有。”
“取消理藩院,政出一门呢?”另一个人问。
“依旧没有把握。”院长的回答也是如此。
院长说:“我们不能好高骛远,我认为取缔理藩院很难,但是把理藩院变成我们却更容易一些。只有把皇帝的鸡蛋集中到一个篮子里,他才会为了不打坏全部而分给我们更多。”
“等到那个时候,取缔结社禁令也是理所当然了,而我们也能像院长一样,光明正大的走出正门。”那个年轻人说道。
众人皆是点头,而院长也说:“趁着学生上课,散了。”
一群人匆匆离去,坐上马车,出了后门,消失在了各条林荫道中,而院长换了衣服,走出了主楼,恰逢学生们下课,每个人都向他打招呼。
这个老人步履轻快的来到学校大门前,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刻着四个大字:海滨学堂。
这是学堂创办有接近二十年的历史了,出资人和创始人中包含了帝国很多数得上的富豪家族,办学的目的是为了培养拥有更高水准更专业素质的帝国新一代企业家。只不过,这座学堂并非向全国招生,而是采用邀请制,学生也不是普通的年轻人,他们被要求拥有一家合法的企业,超过八十人的员工,绝大部分的学生都是富二代、官二代。
而这位刚刚主持完会议的老人拥有很多身份,曾经的帝国首富,曾经的议院资深议员,国务会议成员等等。
帝国三十二年的三月,皇宫。
一个年迈的老人坐在茶厅里喝着茶,看起来神情有些萎靡,李昭稷走进来,悄咪咪的打量着这个老人。
老人看李昭稷的年龄和打扮就知道他肯定是皇室子弟,于是立刻起身:“不知是哪位殿下,微臣失礼了。”
“我是李昭稷,你就是东江公李德灿李大人?”李昭稷问。
“原来是大皇子。”李德灿立刻就要下跪行礼。
“不用跪下了,你年纪大,不方便,再者,宫里现在也没有这种规矩。”李昭稷托着李德灿说。
李德灿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连连称赞李昭稷体恤,李昭稷说:“父皇还在开御前会议,估摸晚饭前不见你了。”
“那可有旨意,让微臣........。”李德灿小心问。
李昭稷说:“是皇爷爷那边有旨意,说让你过去一趟,晚饭也在那里用。”
“哎呀,是太上皇老人家要见微臣,惶恐,实在是惶恐。”李德灿脸上的汗更多了。
李德灿是朝鲜人,属于早年就追随李明勋,开疆拓土,立功不少。建国之后,李德灿担任了帝国第一任理藩院总裁,在任上功勋赫赫,在离任时,被封为东江公。这是一个外藩国公,虽然他本人在北京居住,但在朝鲜半岛上的江原绥靖区有一片领地,而其爵位名东江,则是来自帝国在朝鲜半岛上建的一个行省,即以平壤为核心的东江行省。
“微臣已经五年未曾得见太上皇天颜,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安泰否?”李德灿跟在李昭稷后面,问道。
李昭稷说道:“身体不错,就是偶尔会头疼。”
“这是为何?”
“爷爷一听人说国事,就头疼。”李昭稷半真半假的说。
而李德灿何其聪明,他知道这是李明勋的意思,见了太上皇,可别说正经事。
虽然李德灿此次前来所为的那件事很重要,如果能得到太上皇的首肯更是锦上添花,但他可没有胆量去触霉头。不过见一见太上皇也是好的,至少可以造势。
而在御前会议上,李昭睿则已经把李德灿此次来的消息告知了皇帝,具体消息是李德灿这几日下榻国宾馆时,安全局的人伪装成服务人员,看到了他的一些信件。
“李德灿实际上代表着很多外藩贵族,其中他与满洲几个郡王书信来往比较多........。”
在外藩贵族里,满洲一直是很老实顺从的,但这不代表他们会任人宰割,而这次与李德灿商议之后,让这位老功臣出面,其实就一件事,希望皇帝能仿忠王李柏之旧例,解决不归奴案,这也是外藩贵族们的大让步。
忠王李柏就是原来的朝鲜王李氏,当年朝鲜三分,李柏是满清扶持的朝鲜王,而帝国定鼎中原之后,立刻出兵朝鲜,表面上是平叛,实际是吞并。
当时其他两个政权都是帝国曾经的抗清盟友,对他们下手有损信誉,所以帝国支持了李柏。
让李柏免罪,封为忠王,为外藩之首,换取李柏以朝鲜王身份归附帝国。李柏此后以忠王身份居于京城,没有领地,但李明勋特许以东江行省赋税的十分之一作为李柏的俸禄。
只不过,李柏无嗣而死,理藩院虽然拣选了其一个侄子继承,但王位却是已经丢失,由亲王降为了郡王。自此也就丢了第一外藩的身份,让给了察哈尔王阿布奈。
而李柏的这次特事特办成为了风雨飘摇的外藩所追求的结局,可以放弃领地和领民,但是希望帝国给予更多的实利补偿。
章一四九 再推一把
“这是遗毒子孙的策略,万万不可答应。”御前会议上,乌以风在听完李昭睿的介绍后,立刻表态。
李君华问:“乌大人何意?”
乌以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算盘来,又打开他要递上去的报告,一笔笔的算起来:“皇上,我们就拿吉林绥靖区顺义郡王领地来算,如果废除外藩,改制旗佐,把全领地百姓都改为生产旗佐,而仅顺义郡王一家就取用赋税之十分之一,若其余属官、贵族待遇一应与海内贵族同等,那么.........。”
噼里啪啦的一阵算盘打下来,得出的结论是,仅仅是给这些外藩贵族支出俸禄,其数目就已经超出了所有领民所产出的赋税。
而实际上,如果这么办,真是情况肯定更糟糕。乌以风是把全部领民按照生产旗佐来计算的,这些生产旗佐不用承担军事义务,只负担赋税和徭役,实际与海内诸行省的百姓无异,但在理藩院治下的土地,生产旗佐占比例最大的云中绥靖区,也只占了六成左右,其余都是要承担军事义务,但又被免去赋税责任的内藩旗佐和外藩旗佐。
而外藩改制是大事,为了避免地方发生变乱,最好还要配合免税、分田、整军等政策,这些政策无一例外都是要花钱的。
“......草草一算,如果按照这样的方案改制外藩,前三年的投入绝对会超过四千万元。卑职说的这四千万,可是理藩院全力负担之外的差额,请问这笔钱从何处而来,内阁会出吗?”乌以风说到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几个人相互看看,已经担任内阁首辅的陈平说道:“事关帝国大业,内阁责无旁贷,但预算案是要议院那边通过的,想来.......。”
“想来那群孙子,肯定会答应承担,第一年,你要多少他给多少,第二年,就给不全,之后就不给了。”李君威不客气的说道。
林君弘接口说:“那接下来,差额就要被理藩院承担,理藩院怎么办?说来说去,只有出售国有资产,土地、矿山........。”
李君华的眉头皱起来,他已经认识到,这应该不是外藩贵族自导自演的,而是有高人指点。
而实际上,帝国现在主要的政治斗争是实权贵族与资产阶级之间的,前者拥有元老院和理藩院,后者执掌议院,管控最高法院,而在重要的行政总院之中,资产阶级也渐渐占据上风。实权贵族最大的依仗是皇帝,皇帝还是倾向于贵族的。
但是,如果刨根问底的说起来,这就是国有制和私有化的一场斗争。
资产阶级支持私有化,而皇帝则坚持国有制为主。
在李明勋时代,帝国的前身,社团、合众国阶段,就建立了非常多的国有企业。这些企业最早是军工企业、造船和远洋航运,把持的都是当时的国家命脉。随着经济的发展,模式的转变,诸如航运、造船逐渐向民间开放,实际已经形成了私有为主体,国有为骨干的局面。
但是国有企业之中又诞生了诸如钢铁、矿业、铁路等新兴的企业,依旧管控着国家命脉。
李明勋建立国有企业的初衷是赚钱,比如当年的帝国远洋航运公司,完全把持着帝国势力范围与欧洲的贸易,仅仅是东方黄金与西方白银的兑换业务,就能为帝国每年创收百万两白银。也正是这些高利润行业的垄断,为帝国对付海陆两个方向的挑战提供了诸多资源。
当帝国建立之后,国有企业非但没有消亡,反而得到的加强,并且诞生了更有资产。李君华登基之后,强化了李明勋的国有化策略。
其中最不容挑战的就是土地,要知道,在帝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过程中,旧有的地主士大夫群体已经被消灭殆尽,但是他们的土地却没有被简单的出售或者分给百姓,帝国把这部分土地全部收为国有,只是出租给民众使用。
江南、湖广、中原和西北这些地方,土地的国有化程度很高。别的不说,申京所在的长江三角洲,只有部分勋贵的宅子是私有的,其余全都是国有土地。
但这些同样是帝国最为富庶,发展最快的地方,无论是豪富起来的资本家,还是工商业发展崛起的中产阶级,都对土地有着剧烈的渴望。但李君华一直顶住压力,只出售有时限的使用权,而绝对不变更所有权。
可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土地的私有化并非只是一些资本家的诉求,而是帝国的大部分百姓的形成的民意,甚至可以说,是历史的潮流。
为了抵抗这种潮流,李君华做了两件事,一是分化对手。无论是教育还是社会传媒,帝国都不遗余力的宣传私有化的害处。把土地兼并当成文明兴衰,国家存亡的重要标志。帝国毫不犹豫的告诉百姓,你即便拥有了土地的所有权,但也会被资本家们所兼并。只有土地掌握在帝国手中,才是绝对的安全。
所以,普通百姓支持土地私有化是鼠目寸光的,最终得利的只有大资本家。
而在另外一个方面,皇权积极的寻求更多的盟友。这就是帝国的实权贵族。
帝国国有的土地、矿山和牧场,都掌握在两个衙门手中,一个是理藩院,另外一个行政总院的国有资产局。而前者就是贵族们的自留地,而后者也由贵族大体把控。此外,帝国那些数量巨大的国有企业也更多的向贵族阶层开放。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国有化越推进,国有资源就越多,那么贵族得到的利益和机会就越多,贵族也就成为了皇权的最大盟友,联合起来,对付那些崛起的资本家们。
而这次外藩改制,虽然具体的方案没有公布,但这次参加御前会议的几个人都已经大体清楚。
其中对于外藩所拥有的土地等资产的处置尤为重要,李君华兄弟三人已经决定,外藩领地内,上至藩主贵族下到普通平民,他们的合法私有财产不做变更。其余资产,起义率收归国有。
那么什么叫合法的私有财产呢,就是向理藩院报备过、缴纳过税款的资产才叫合法的资产。
要知道,在扎萨克制度实行的三十年里,理藩院每年都会组织会盟,会盟期间,都要进行报备,起先报备最重要的是本藩的军事力量,但后来领民人口、土地多少等等也要报备,而外藩扎萨克是不允许种地、开矿、办理工厂的,在帝国十八年时,为了边疆区的发展,这些有所松动,但新的经济活动更要报备和交税。
当然,涉及到利益,外藩贵族都会少报瞒报,比如阿布奈,向理藩院报备,藩地内只有两处矿山,矿工不过四百人,但实际上,他是云中绥靖区最大的煤老板,且拥有最大的蜂窝煤厂,显然,这些产业最终会和那些没被报备的土地一样,会被收归国有。
而在年初的国务会议上,议员代表提过外藩改制的方案,其方案核心就是把收归国有的土地、牧场和矿山分给所有百姓,尤其是那些被奴役的奴隶们。
这个方案看似充满了人文关怀,实际就是个陷阱。如果这样分配,那些资产很快就会倒手到海内各行省的资本家手里。
要知道,农奴并不是在法律上得到解放就变成普通的百姓,也不是得到土地和工具就能成为农民、工人,这些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仍然需要组织,甚至说,需要教育。
正如监狱里走出的犯人,重返社会后,只要有条件就会大吃大喝一番。奴隶获得自由和资产后,也很容易挥霍掉刚刚获得东西。
李君华当时就意识到,那是一次试探,立刻重申了藩地资产国有化这个前提。现在看来,直接手段不灵光了,这些家伙又搞出了间接手段,先让藩地资产国有化,然后再逼着理藩院出售国有资产。
“看起来,我们怎么应对都是输的。”李君华捏了捏额角,说道。
帝国中枢利用资本家发动了对百姓对于外藩的批判,使得这个原本不那么迫切的问题,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这是皇帝的胜利。
但是等砍头的刀真正悬在脖子上的时候,那些被资本家们摆了一道的外藩已经不在乎仇恨了,谁能帮助他们保住更多利益,谁就是他们的朋友。现在资本家出来帮忙,他们自然乐意配合,而这是资本家的胜利。
可是皇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失败,因为外藩掌握着理藩院的很多资产,一旦按照资本家们写好的资本走下去,理藩院的那些贵族也很快就变成资产阶级新贵族,他们会和资本家们拥有一样的诉求。那时候理藩院就不是皇帝的理藩院了,而变成了资本家的理藩院。、
届时,失去了这一重要的资源,实权贵族们也成为了无根浮萍,皇权也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皇权就会被架空,皇帝也会成为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不会,陛下!”乌以风站出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腰间,发现佩刀已经因为觐见被收走了,但他还是说道:“刀把子在谁手里,谁的声音就大,陛下,咱们大可以玩硬的,直接把外藩全都灭了。这样就用不着那群王八蛋配合,就能解决外藩问题。”
“武力是最后一张牌,不祥之器,万不得已不要动。”林君弘说。
而陈平则是问:“皇上,不如........不如暂缓外藩改制,仅仅处置几个阿布奈这样的人,给百姓一个交代。”
这也算是一个办法,李君华闻言,看了一眼裕王李君威,摇摇头:“开弓没有回头箭,做了就做下去,现在不做早晚都得做,勿为子孙忧。”
在李君华的心里,这个选项还要排在动武之后。
实话说,外藩改制这件事是裕王李君威一手挑起的,虽然皇帝李君华一开始是同意的,但是这兄弟两个显然没有想到会闹这么大,这么广泛。
李君威却是脸上看不出一点凝重的样子,在所有人都安静之后,李君威说:“看起来,我们也应该耍点阴招了。”
“什么阴招?”李君华眼睛一亮,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执拗迂腐的少年郎,什么阴招不阴招的他不在乎,关键是要有招。
李君威说:“现在的根源就在于,内外勾结,议院那群家伙和外藩贵族达成了利益一致,首先得打破这个勾结。”
“怎么打破?”
李君威说:“加大火力,让他们先斗个你死我活。”
“具体呢?”
李君威朗声说道:“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方提出,要外藩贵族的性命吧。”
几个人都点头,事实也确实如此,外藩改制这种事,注定要有人人头落地的,可是,范围一定很小,如果没有资本家插一手,按照皇帝的意思,顶多杀一个阿布奈。帝国要的是外藩手里的地和人,要他们命干什么。
而这段时间虽然舆论汹汹,社会各界都要求严惩外藩,喊出灭族口号的也不少,但多是哗众取宠罢了。真正到了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这一层级,就没有人提这种观点了。
外藩是外藩,但首先是贵族,这些外藩贵族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可是元老院延伸出来的那些实权贵族、军事贵族也是贵族。本质上,天子一爵,皇帝也是贵族。要是对外藩赶尽杀绝,日后是不是一步步的走下去,都赶尽杀绝呢?
李君威说:“所以,我们就推一把,动员几个人在议院之中演讲,摆出要把外藩赶尽杀绝的样子。那些野心家就只有三个选择,同意反对和保持沉默,本质上保持沉默就是同意。这样外藩自然不会和他们再合作。如果反对,现在这个当口,谁会主动站出来反对呢,这是要与天下万民为敌的。”
林君弘等人一时犹豫了,最后李君华说道:“就按裕王的办!”
众人狐疑之际,李君华补充说:“就算为动武提前进行舆论准备吧。如果我们想不出其他好办法,也要走出这一步的。”
章一五零 哥萨克国
在和议院打交道这方面,林君弘更为专业,很快他就做出了反应,安排几个人在议院进行演讲,发动投票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很快,一个议员代表发表演说,并且拿出了证据,表明在不归奴告御状闹的物议纷纷的时候,仍然有很多的外藩贵族不思悔改,肆意迫害领地内的帝国百姓,甚至变本加厉,手段更为残忍。
这也是事实,谁都知道,外藩改制已经是迫在眉睫了。而外藩贵族这些年奴役领民的最重要手段就是放贷,他们担心,一旦帝国中枢从重从严改制,那些债务被一笔勾销,自己就什么都捞不到了,因此更急迫的催促领民还债,因此也造成了更多的血案。
而这个议员就此提出了一个建议,既然理藩院无法彻底管控外藩领地,那么应该由内阁所属的行政总院派遣工作队深入各大绥靖区工作,保护帝国百姓的安全。
但在外藩眼里,这个提议之中的工作队,和建国之初的‘清算委员会’没有什么区别,要知道,清算委员会要的可不只是钱财,还能要人性命。如果真的让工作队进入外藩土地,那就是一网打尽的结局。
这一点,议员们也很清楚,他们知道,如果外藩被一网打尽,那么外藩所拥有的一切资源都会被收归国有,他们可就一点好处拿不到了。
因此,这次演讲虽然得到了很多掌声,但投票时只得到了很少的支持。
但好死不死的是,第二天就有报纸把投反对票的议员名单公布出来,其中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并且那说这些人向国务会议提出了一个改制方案。
这个方案是采用赎买政策,把外藩手中的领地、领民赎买回来,并且给予外藩贵族高额俸禄。而在报道之中,这个方案花费之巨大,那一串的0着实让人触目惊心。而媒体们还表示,成本由财政部加税提供,煞有介事列举了一大票原本就不被人接受的税种。
这可是引爆了帝国的国内舆论。好家伙,一群该死该抄家的鞑子,非但不会被问罪,还要盘剥民脂民膏养活他们。
发酵了几日,几位议员的住所就被人砸了窗玻璃,年轻气盛的学生们喊出了天诛的口号。
收拾几个在不归奴案跳来跳去的小丑自然不是目的,关键还是让派遣工作队这件事得到议院的表态。而舆论被引爆已经不是这群人敢阻挠的了,谁都知道,今年下半年,中央议院要换届,是否支持惩治外藩,直接与是否当选挂钩。
帝国三十二年四月下旬的时候,裕王再次北上,主持外藩改制工作。
第一步就是大规模的陆军和禁军调动,大量驻扎北方、西北和东北的陆军前出边疆区协助工作,数量超过了二十五万,加上理藩院掌握的内藩军团,至少有四十万军队管控着内疆区。这种军事调动直接就给外藩改制定了调子,那群外藩贵族除了希望得到中枢的怜悯,几乎不敢有异动。
而实际上,在远疆区,裴元器早就打响了外藩改制的第一枪。
在帝国三十二年的正月,裴元器就出兵土尔扈特,趁着冬季游牧部落不好迁移和物资匮乏,派遣陆军和海军陆战队,直接控制了主要的部落和所有的关卡要塞。对待以阿玉奇汗为首的贵族,裴元器给他们安了一个让其上下离心的罪名——屠戮宗教人士。
要知道,黄教在土尔扈特内部十分盛行,那些上师很受尊重。
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占据,土尔扈特的结局已经注定,只不过,这并非土尔扈特一族的覆灭,而是土尔扈特部的新生。覆灭的只是那些鱼肉百姓作威作福的贵族罢了。
土尔扈特大汗阿玉奇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这也不能改变他是封建剥削者的本质。
当裴元器派遣的工作队宣布把贵族们的牛羊全部分给牧民和奴隶,把所有土地收为国有,并且按照人口多寡分配给农牧民使用的时候,一切的封建时代的人身依附、血脉相连和所谓忠诚都被秋风扫落叶。
阿玉奇汗很明知的选择了不抵抗,最终他被封了亲王,前往北京生活,也得到了诸多恩赏。只有他的一个儿子和女婿率领少量部众和几千骑兵逃到了沙俄境内,成为了帝国与沙俄之间扯皮的一个对象。
在面对远疆区另外一个重要外藩哥萨克的时候,帝国就采取的另外一种手段。
裴元器的外藩改制采取的先难后易的办法,首先收拾的就是不可能妥协的土尔扈特,而且非常的彻底,最后只保留了阿玉奇嫡系的这一支,剩下的贵族大部分都贬为了庶民,土尔扈特部原有的军队也都被解散,一直到几十年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帝国采取义务兵役制度,土尔扈特人才参与了保家卫国的战争中。
在冬季过去之后,裴元器奉申京命令,对其余外藩进行改制,这一次政策就缓和了很多。每个外藩,按照扎萨克多少和领民的多少各自给予了军队编制,以用来安置外藩的军队,只不过这些军队的指挥权不在外藩贵族手中,大部分被理藩院的内藩、禁军将领接管,少数掌握实权的外藩贵族,都是曾经前往申京多年,归化学堂毕业,或者有怯薛、巴图鲁等禁军背景的。
也因为这一点,几个边疆区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维持了较大规模的军队,后来随着大量的内藩旗佐转换为生产旗佐和部分编制取消,才减少下来。
生产资料国有化、解放农奴和牧奴让外藩贵族失去了领民,成为了无根的浮萍。藩军编制的扩充让外藩中下层和贵族附庸有了出路,外藩就再难掀起什么暴乱来。
接下来就是处置外藩的资产,按照皇帝的圣旨,保护了外藩的私有财产,并且按照爵位,三等台吉以上的贵族全都迁居镇守城居住。
这个过程中爆发过少量的反抗,但很快就被镇压。而在理藩院内部,给予了改制后的外藩和内藩贵族一样的待遇,他们仍然拥有爵位、享受俸禄,并且在官职等方面拥有优先权,只不过世袭制度等封建残余被取消掉了。
而哥萨克人被摆在了改制外藩,一直到帝国三十二年的秋季才开始接触进行。
此前的大半年,所有的哥萨克群落都处于紧张的状态,各大边疆区的镇守将军、绥靖区的绥靖将军都出面予以安抚。却并未把改制的风**进哥萨克的群落之中。
一直到帝国三十二年的年底,各大边疆区的哥萨克部都收到了理藩院代为传达的圣旨。只给了两个选择,如果留在原地,就必须接受改制,成为内藩,一应待遇与其他族裔没有任何区别,一视同仁。
如果不接受,就只能离开,前往外高加索,加入哥萨克共和国。迁移过去的哥萨克可以继续享受封建特权,却不再是帝国外藩,而是藩属国。
帝国三十二年,也成为了哥萨克共和国的建国元年。
这个共和国却不是后世的那种共和国,而是贵族共和。
早在李君威西征沙俄后,就给予了大高加索山以南的哥萨克部落事实上的独立地位,虽然在很长时间里,那里的哥萨克也顶着绥靖将军的名头,实际上一应职位都是世袭的。
李君威与当年的哥萨克几个首领达成过君子协定,哥萨克翻越大高加索山后所夺取的土地都为其自己所有,在合适的时间允许其建国独立。目的就是面向西亚天方教区建立一道屏障。
十几年来,哥萨克人一直做的不错,在他们翻越大高加索山之前,外高加索一带属于奥斯曼和波斯的势力范围,但是也没有实现直接的统治,那些高山游牧、渔猎民族是这两个王朝争取的附庸。
哥萨克人的忍耐和武勇,配合在帝国境内习得的军事纪律,获得的先进火器,让其在越过大高加索山后无往而不利,短短几年时间就征服了大高加索山南北的广袤区域,然后按照和帝国的协定,哥萨克人把大高加索山以北所有被征服的部落族群迁移到南面,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并且继续向南扩充,进攻亚美尼亚人聚集的地方。
哥萨克人做的很成功,一直到他们直接与波斯人、奥斯曼人产生直接冲突后,才停下了征服的脚步。
奥斯曼人眼见高加索山一带的附庸无力阻挡哥萨克人的铁蹄,于是把当年未被帝国消灭的鞑靼人拉到了高加索一带,做他们的帝国屏障,让哥萨克人向小亚细亚方向的进攻陷入了停滞,哥萨克人一向识时务,索性停下了脚步,转向东南方向,进攻波斯。
作为帝国的外藩,进攻波斯人的土地,这得到了帝国的默认,因为帝国也一直致力于让波斯萨珊王朝打开国门,只不过,与四面受敌,无力讨伐的奥斯曼不同,波斯并没有陆地上的直接对手,所以集结了很多兵力进攻高加索,几次击败哥萨克人。
最终哥萨克人祭出海盗战的法宝,他们在里海造船,袭扰波斯人腹地,掠夺人口和财富。两三年的功夫,让波斯认疲于奔命,最终双方达成了和平协议,确定的势力范围。
但哥萨克人的扩张也就到此为止了。却也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成果,大高加索山与小高加索山之间,里海与黑海之间的广袤土地为其所有,几乎包括了后世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的全部和亚美尼亚的部分地区,并且占据了大高加索山以南最为富庶的两块河谷地带。
高加索地区的大部分族裔都为其统治和奴役,哥萨克成为了地区一小霸。
只不过,这种情况也没有持续很久,哥萨克虽然强大,却也是以少数统治多数,而且哥萨克内部也并不团结,大小领主只在征服或者抵抗的时候才会团结在一起。曾经理藩院也想支持其建立权力统一的组织,让一位实力和能力都兼备的人统治这块土地,以免奥斯曼和波斯反扑,但结果都以失败告终,仅仅是因为帝国的超卓实力和强大的武力,维持了哥萨克联盟表面上的和平罢了。
在对外扩张结束后,内斗出现,哥萨克经历过一段血腥,最终在帝国介入下安静下来。但是以少数统治多数、以外来族裔统治本地土著,以异教徒统治天方教徒的本质都没有改变,波斯人和奥斯曼人都从中作梗。使得这些年来,哥萨克的势力范围不断萎缩,甚至有些哥萨克领主为了生存,做了奥斯曼帝国的附庸,也有人从外高加索逃离,乘船回到了南俄大草原的故乡。
但是这些混乱对于现在的帝国来说并非是坏事,若是哥萨克人很强盛,是绝对不会接受帝国的外藩哥萨克迁移到大高加索山以南抢夺他们的生存空间的,但是现在不同了,哥萨克人的统治岌岌可危,正需要强大的武力来保持现有的利益。帝国外藩哥萨克的加入绝对让其实力提升一个档次,对内镇压和对外反抗必然更加得心应手。
但是新的哥萨克的介入也会产生矛盾,也是为了新老哥萨克的融合和团结,裴元器亲自出面,越过大高加索山,抵达哥萨克人核心城市第比利斯,广邀哥萨克领主前来,并且让帝国境内的几个哥萨克出身的学者、官员也随行,开诚布公的进行谈判。
这场会议持续了一个多月,最终的结局就是在哥萨克贵族之间实行共和,建立贵族共和国,由这些贵族选举出一位领袖担任哥萨克人的元首——盖特曼。
旧有的秩序并未打破,而且还拥有了团结的舞台。而裴元器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最终让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个建国提案,直接促成了哥萨克共和国的建立。而帝国外藩哥萨克之中,愿意前来的几个强力的支系,也拥有投票权,虽然依旧不是土著们的对手,但却标志上相互之间的融合。
章一五一 腾笼换鸟
随着咣当咣当的声音渐渐变的舒缓,继而一阵蒸汽弥漫了半截车厢,火车终于停了下来。塔林推了推身边的老婆,说道:“到了,应该是到了。”
塔林的老婆汉娜揉了揉眼睛,想要起身,却发现根本不能动,她的腰带上系着很多的包裹、箱子,这是他们两口子全部的家当,一路上汉娜最怕的就是被人偷了抢了,所以全部系在腰间。
一群人大包小裹的下了车,看着这座崭新而又漂亮的车站,满是好奇。
这辆火车是移民火车,自西津出发。除了塔林一家,所有的移民都是通过海路自苏伊士地区来的。但是也有分别,大半是自由移民,主要是来自南洋行省的无地农民,还有一个帝国中枢组织的农垦移民团,这部分移民就很复杂了,主要来自帝国东南的贫苦百姓,也有从日本逃出来的家伙。只有塔林一家,是土尔扈特人,来自里海北面乌拉尔河左岸。
这就是所有移民的目的地是,山阳县。
山阳县位于大高加索山北面,也就是后世的格罗兹尼。
这座城市是当年受裕王之命,南迁征讨开拓的哥萨克所建造的,原本是一座砖石混合的六角要塞。那个时候,本地的局势很复杂、车臣、亚美尼亚、格鲁吉亚等等各部族在此聚集,山民们充满了好斗精神。
要塞没有被修筑完,哥萨克们就凭借勇敢、纪律和先进的武器征服了这片土地,并且越过了大高加索山向南开拓。早已定好的,北高加索属于帝国,所以哥萨克们也没有意愿在此多付出什么。
山阳县的发展却并非因为哥萨克,而是因为铁路的修通。帝国地质勘探人员在里海与大高加索山之间的巴库地区发现了油田,虽然现在是煤炭的时代,但是石油仍然是重要的润滑、照明用油,为了发展那油田,专门修建了铁路前往巴库。
铁路延伸到哪里,繁荣就降临到哪里,这是帝国上下的共识。
山阳得以发展起来,短短七年时间,就拥有九万人,其中城市之中有一万七千多人。肥沃的土地和充沛的森林资源,使得山阳可以借助铁路线,为西津和巴库提供粮食、木材和牲畜。
在今年初,土尔扈特部在外藩改制的浪潮之中大变模样,似塔林这类牧奴也得到解放。
原本土尔扈特部的受剥削阶层可以就地分配原本属于大贵族的牛羊和牧场,但是塔林这一类人是特殊的,他的父亲是某个贵人的马夫,在冬季的那场冲突中,侍奉的那位台吉逃亡了沙俄,他的父亲也失踪,而这类有直系亲属逃亡的人就不能就地安置,要东迁哈萨克草原去。
只不过塔林不想去,因为他只有十九岁,却没有任何放牧的经验,他的老婆汉娜也是如此,如果分给两个人一块牧场和百十牛羊,结果肯定是任何牲口都饿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塔林从十二岁起就没有再拿过鞭子了,十二岁那年,一个来自西津的汉人老爷和一个犹太商人在他们所在的牧场建了一个羊毛加工作坊,塔林就是在那个时候起,成为了工坊里一个童工,不用每天放羊,还能吃饱饭。而老婆汉娜也是去年在工坊里认识的,汉娜原本没有名字,是犹太经理给起了这个名字。
在了解了塔林的情况之后,负责安置牧奴的工作队让其两口子去了西津,那是黑海周边最大的毛纺织中心,拿着介绍信的塔林可以找到一份工作。
事实证明,那介绍信很有用,会说汉语而且都是熟练工人的两口子真的找到了工作,但干了不到半个月,就被派来山阳,因为这里建了一个分厂。
“请问魁胜工坊怎么走?”塔林向车站的调度员拱拱手,问道。
调度员细致的给他介绍起来:“出了车站向南走,上成华大道,过二仙桥,然后..........。”
这一个个陌生的地名让塔林和汉娜都脑袋发蒙,忽然,调度员停下,指着一旁装货的大车说道:“看到那四辆货车了没有,跟着它们就能找到。”
塔林定睛一看,货箱上果然印着魁胜两个字,虽然不识字,但这两个字他还是认识的。
上前略微一交涉,压货的人确认了塔林的身份,不仅表示带他去,还专门腾出一部分空间装塔林两口子的行李。
“塔林,你这身份牌子可不行,办不了入职。”到了工厂的时候,领班的经理看了夫妻二人的牌子,说道。
见塔林不识字,领班经理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牌子,夫妻二人虽然不识字,却也看出了不同。领班是金属牌,自己的是木牌,人家上面好多字,自己除了名字就一串数字。
“你们两个的是移民的临时身份牌,入职得需要正式的牌子。”领班继续解释。
塔林登时有些害怕,入不了职,自己岂不是成了无业游民了。领班打开窗子冲外面喊了一声:“黄头儿,来一下。”
不多时一个干活的男人走进来,拿着湿毛巾擦着脸上的汗,领班说道:“黄头儿,下午你不是要去车站送货么。带上塔林兄弟和他老婆,先带他去一趟治安所办身份牌子。”
“好的,好的。放心就是。”那男人也很热情,先带着塔林到了宿舍区,问:“你们两个身上带锁了吗?”
汉娜点点头,黄头指着一间空宿舍说道:“把你们的大件行李放里面,用自己的锁锁好了,值钱的东西都带身上,这样安全,也方便。”
塔林也不想再带大包小包的去县城,于是照办了,二人跟着工人在食堂吃了饭,坐在货车上,一路去了县城,在黄头的指引下到了治安所。
治安所的人最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置外地来的移民,这批移民冬天是在西津过的,所以集中来,也集中安置。治安员也只是对塔林的族裔身份有些讶异,毕竟这夫妻人是特殊的。
“你们确定只要办了身份,就能入职魁胜厂?”治安员带着二人上了马车,依旧问了一句。
在得到二人的点头之后,治安员把做好的身份牌子递给二人,然后马车一路东去,竟然是回魁胜厂的方向,治安员解释说道:“按照规矩,你们也算移民,只不过原本应该在西津安置,但是现在又到了我们山阳。所以就在这里安置了........。”
一边说着,马车到了郊区附近的河边,这里还有一座水力作坊。作坊旁边零零散散有几处小院子,看起来没有人居住。治安员说道:“挑一座院子吧,日后就是你们的家了。”
“给我们的?”塔林问。
治安员微微点头,塔林刚才也看了厂里的宿舍,倒是不小,但都在楼上住,男女是分开的,这一点他很不放心。于是问:“能住多长时间,要钱吗?”
“以后就是你们的房子了,这是送给你们的。”治安员说:“等你选好了,二十天后再去我们官署一趟,我把地契给你办了。”
塔林依旧不敢相信,治安员说道:“你是移民,你要是种地,就会给你们两个分地,可是你们是来做工的,就只有房子了,随便选一座就行了。”
塔林带着汉娜挨个看过,发现这些房子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里的陈设,似乎和在西津看到的乌克兰人聚集的贫民窟里的样式差不多,只是大了些,好了些。一应用具还算全乎,就连水井都是直接可以用的,就是少了些家具。
“大人,这是谁家的房子,屋主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吧。”塔林小心翼翼的问。
塔林其实胆子很小,在得知不会就地安置在牧场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因为他看到工作队把属于贵族老爷们的东西分给了自己这些泥腿子,担心早早晚晚老爷们会回来抢,现在到了山阳,把这么好的宅院分给自己,他担心这仍然是贵族老爷们的东西,因此不太敢要。
“这是哥萨克人造的宅院,原本是别林斯基公爷的产业,好像是他们几个侍卫的宅院,一个月前,已经迁移到山那边去了。”治安员指着高大的大高加索山说道。
塔林问:“他们还会回来吗?”
“回来干嘛?跟你一样进厂子做工,还是弯腰种地?”治安员哈哈大笑,他点了一根烟,一边吸着一边说:“别林斯基,那可是一位公爷,前些年跟着裕王爷去海外打仗,不知道立下了多少功勋。人家在山那边有比山阳县还多的好地,十几万的奴隶给他种田放牛。现在哥萨克建了一个国家,别林斯基公爷已经成了他们的盖特曼了,管着一百多万人,还在乎这点东西吗?”
塔林嘟囔说道:“也就是说,那些哥萨克人不回来了。”
治安员点点头,而汉娜也提出要公路边的那房子,虽然距离水力磨坊远一些,但上了公路就能直接去魁胜,而且院子里也有水井,一应什么的都方便。若说坏处,或许是靠近路边的缘故,玻璃窗子被打碎了几块。
在二人选定后,治安员在笔记本上记下具体的位置和户号,然后说道:“你们说,你们的行李都在厂子里,可以去取,但是一个后至天黑之前,家里要有人。”
塔林和汉娜不知道为啥,但二人已经商量好了,今晚就住新新房子,待会就是去厂子里拿行李跟领班说一声,入个职就好了,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塔林来的时候,有西津那边开的介绍信,信里说塔林和汉娜都是这边厂子紧缺的熟练工人,而且很勤快,而塔林看上去老实本分,领班也喜欢他。
等二人再回到家,正收拾房子,就见一辆货车停在了门口,还是下午时那个治安员,只不过因为天有些黑了,二人没看清,那治安员喊了一句:“塔林,看什么呢,过了搬东西,让我给你搬吗?”
塔林和汉娜连忙过去,从车上搬下来一袋子一袋子的面粉、面条,还有大袋子的萝卜、成捆的白菜,以及炉子和不少蜂窝煤。
“这也是给我们的?”塔林问。
治安员说道:“移民到了山阳,没有误了农时,但按照规矩,过冬前的一应吃喝还是县里面负责。总要让他们地里见了吃食才安心。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来做工的,因此规定里六个月的吃喝折算成这样物资了,若是要土豆、地瓜,能给你一车,可你这里太远了,就变成面粉之类的。反正你是做工的,按月发钱,应该是饿不着的。”
“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些好事。”塔林搓搓手,不好意思说。
治安员说:“你不知道,我不管,现在给你东西了,你可不能忘了,快点过来点算一下,数量不出岔子,就在这里按手印。过段时间会有人专门来回访,就是问你得到了该得的东西没,你要是说错了,我这差事就别干了。”
“您放心,您放心,我肯定不出岔子。汉娜,快去烧茶。”塔林乐颠颠的说。
治安员摆摆手,找个地方坐下来,问:“塔林,你是土尔扈特人,对吧,会骑马吗?”
“会?”
“射箭呢?杀过人么,打过仗吗?”治安员连珠炮似的问。
塔林摆摆手,这种问题他被人问过好多次,都是在西津的时候,因为南洋来的那群同胞们都认定,草原上的汉子都会骑马射箭杀人打仗,都是天生的战士。若是在父辈,这还算是,可自己这一代,因为西津开发的问题,都已经变了。别说他这样自小入厂干活的,就是那些牧户家的小子,也都是如此。
父辈们放羊放牛就是养活自己和交税,羊放多了也没用,反正冬天也养不活,可自从帝国来了之后,很多牧户的羊可以在秋季拉上火车卖西津去,还能剪羊毛,那是能放多少放多少,哪里还有时间学射箭、骑马,而且裕王西征以来,向北和沙俄已经和平了,内部也不打仗了,谁会打仗,又有几个杀过人呢?
章一五二 女人,越多越好
治安员听完了塔林的解释,虽然感觉合情合理,但仍旧有些不太相信。他第一个感觉是塔林这小子有意推辞,但细细回想,自己好像也没有说要干什么,塔林为什么要推辞呢?
汉娜端着茶递给了治安员,连连解释:“大人,俺们两口子都是良善人家,都是从小在工坊里做工的,塔林尤其老实,连架都不曾打过。哪里会弯弓射箭,打枪杀人呢。要是您听别人说了啥,可别信。”
汉娜是担心治安员在试探什么,她可不愿意人家以为自己丈夫是犯了什么罪才逃这里来的。这种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汉娜在西津的时候受过,虽然都是帝国臣民,可西津那些人总是以怀疑的眼光看自己这种新来的移民。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西津市民,认为南洋来的都是小偷,草原来的人都是强盗。
“你说这话作甚,别说你们两口子看起来就很老实,就算不是,你们在老家干过什么,到了这里都不追究了。只是不要在这里作奸犯科就是了。”治安员摆摆手,消除了塔林夫妻的疑虑,他又解释说:“我问塔林兄弟刚才那些问题,实际是县里在组织民兵营,想弄个骑兵队,我以为你们家塔林来自草原,骑马射箭应该娴熟,想让他加入民兵营罢了。”
“当兵?不成不成,塔林没那个胆子,他连羊不敢杀。”汉娜不等塔林表态,连忙说。
塔林也不想当兵,他一直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小时候进工坊打工,虽然没有工资,但能吃饱饭,总比在草场上挨饿淋雨放羊的要好。现在他已经魁胜的正式工人了,两口子都有工资,又有了宅院,下一步就是生孩子的时候,他哪里愿意离家舍业的去当兵呢?
“汉娜说的对,大人,您别看我是草原来的,可是除了放羊,草原上的手艺啥也不会。”塔林说。
汉娜一点也不犹豫的揭丈夫的短:“你可别吹了,现在让你放羊也放不利索了。”
塔林憨憨一笑,心想也是,他在进工坊之前,也是给台吉老爷放羊的主,那个时候,放羊的事还能干了,可打工这么些年,时移世易了。现在草原上的羊已经不是祖祖辈辈放的那些羊了,以前放羊的目的是生存,这十几年,养羊就是为了经济效益。
肉用羊、奶山羊和长毛羊,都是外来的品种,虽然各有所长,但也难伺候。他十几年没干过,可上不了手。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治安员笑了笑,起身要走。
汉娜说:“大人吃了饭再走吧,塔林还有两瓶西津带来的酒,又有现成的肉排,咱几个整个锅子吃。”
那治安员是陆军退役,好酒好肉,人也善谈,三杯酒下肚,就什么都敢往外说。
这家伙把山阳县给塔林两口子的物资从土豆、红薯变成米面,其实是有私心的,因为他家老婆就是开粮油店的,这些东西被塔林两口子接收,相当于卖了一批货,小赚一笔。
塔林和汉娜听了这些,并不觉得怎么过分,东西都是实在东西,也是明码标价的,人家又是送上门,已经是很大的照顾了。再说这就是小两口需要的。而汉娜留下治安员吃饭,还是想打听民兵营的事,她来时就看到本地就驻军,怎么还要组建民兵营,她有些担心本地的治安环境。
“.....弟妹不用担心,这不是前两年了,若说两年前,还有山民下来打家劫舍,不然怎么留这么多哥萨克与咱们混居呢.......。”治安员解释起来。
山阳县最大的安全威胁还是来自南面大高加索山的山民。十几年来,哥萨克各部受命来到北高加索地区开拓,当时李君威就给了其很大的自主权,只是约定土地属于帝国,哥萨克自从投靠帝国以来,最大的障碍其实就是人口扩充有限。
这群哥萨克是当年北伐漠北时,在雅克萨一带投降,为帝国征讨西伯利亚的沙俄城寨,陆陆续续扩充的,队伍里很多蒙古人、鞑靼人种,后来随李君威西征,到了乌拉尔河畔,开始接纳南俄大草原来的贫苦哥萨克,但因为人种、信仰的缘故,帝国实际不支持这种扩张举措。
但是到了北高加索,这种限制消失了,哥萨克的贵族不仅可以招募南俄草原的贫苦哥萨克加入麾下,也可以吞并高加索山脉南北的山民部落。而且因为按照约定,大高加索山以南的土地属于哥萨克,所以哥萨克一边征服部落,一边抢夺土地,都成为了实权领主。
但是哥萨克扩充的实在是太快了,而且高加索山一带的地形很复杂,本地的山民剽悍能战,因此北高加索的天方教部落并未完全被清理干净。而随着哥萨克共和国的建立,北高加索的哥萨克群落全部南下,造成的力量真空迅速被帝国陆军所填补,但问题是,陆军很少和山民打交道,初来乍到,有些摸不着脉门。因此北高加索一带受威胁的地区都要组织民兵,自我防卫。
“大人,那些山民狠不狠,会不会打人,会不会杀人?”汉娜一听山阳境内还是偶尔有山民出没,有些担心起来。
治安员说道:“杀人倒是不会,他们会抢劫,但大部分时候是偷盗。”
“那遇到了咋办?”
“还能咋办,报官啊,你傻不傻呀。”塔林抢答说。
治安员哈哈一笑,又喝了一杯,笑嘻嘻的说:“省里下了通知了,遇到山民,倒是未必一定要报官。”
“那还能干啥?”
治安员说:“塔林,你小子是带着媳妇来我们山阳的,你可知道,山阳有多少光棍找不到媳妇么?”
这一点塔林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他是和南洋的移民团一起来的山阳,那辆火车上,大部分都是男人,女人,尤其是到了结婚年龄的女人实在是少。别说山阳这么个西津行省的一个普通小县了,就是西津,也是男多女少,塔林还记得自己在西津的魁胜总厂干活的时候,同班的一个女人,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子,年纪都快四十了,也有的是人上门说亲。
而且塔林还听人说过,在西津,允许男人出家当和尚,但是不许女人出家当尼姑。
“所以说,塔林,你要是遇到个女山民,要是有本事,就忽悠她当你的小老婆,只要不是强迫,在西津这里可不犯法。”治安员打趣说。
塔林瞧了老婆汉娜一眼,连连说:“不敢,不敢!”
汉娜眼睛一斜,一巴掌打在了塔林的后脑,斥道:“不敢?”
塔林立刻改口:“不想,是不想。”
治安员嘿嘿一笑,继续说道:“所以,遇到男的,成年的,一定要报官,协助我们抓了他们。”
“抓了之后咋办?处死,还是拉矿山里去。”塔林问,他还记得小时候,裕王西征沙俄,抓了很多俄罗斯男人和鞑靼男人,不少就拉矿井里做苦役去了。、
而且塔林还知道,帝国肯定不会轻易接受高加索的那些山民成为帝国百姓,光是信仰这一点就无法接受。今天在治安所办理身份牌子的时候,被问的最多的就是信仰问题,塔林和汉娜的信仰被定义为藏传佛教,但实际上二人顶多算是浅信者,遇到那些上师磕头,给些布施,遇不到就算了的那种。若他是个虔诚的信徒,肯定不会来山阳,因为这里一座寺庙一个黄教上师都没有。
治安员摆摆手:“那都是老黄历了,十年前,那是开疆拓土的时候,造孽些也无妨,现在什么光景了,那种事能不干就不干。这是哪里,这是帝国。天底下最文明的地方,怎么能随意杀人,你以为是那些欧洲蛮子呢?”
“那总不会放了吧。”汉娜说。
治安员则是说:“不能够,抓了再放了,那不是没完没了呀。”
塔林和汉娜又猜了几种可能,都是错的,最终治安员说:“抓住了,就先进劳改营,若是犯了重罪就处死,轻罪的,集中起来解押北面。”
所谓的北面其实就是俄国和波立联邦,那里有的是需要农奴的贵族,尤其是帝国开拓到此之后,奥斯曼已经失去了对黑海海峡的管控,而黑海周边也成为了整个欧洲最大的商品粮基地,种地的人永远都不嫌少,而且那些贵族可不在乎农牧是什么信仰。
“那为啥不直接送北面去?”塔林问,他感觉帝国的劳改营条件还不错,虽然他没进去过,也没见识过,可是在老家,他见识了被清算的土尔扈特贵族,也是被集中起来,安排干活,但能吃饱穿暖。
治安员笑了笑:“劳改营里只要成年男人,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塔林立刻明白了,山民被抓住,男人集中劳改,女人会被其他安置,一般会安排到市政工作,干一些打扫街道、清运垃圾的活,或者组织起来,进入成衣厂、被服厂缝补浆洗。而且还会给这些人发工资。
但是这些工作无一例外都是要和人打交道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纵然饿不着,但依靠的男人被抓了,且面临着黑暗的未来,最好的自保方式就是找一个人嫁了。所以劳改犯们完成改造后,会发现,老婆改嫁了,孩子改姓了,他本人孤家寡人去异国他乡了。
甚至说,女人没有改嫁,仅仅是因为在这期间抛头露面,就被保守的天方教徒视为不贞,而被丈夫抛弃。
在三年前,裴元器联合远疆区、北疆区两地,严厉打击境内不法份子买入外籍女人组织卖淫的行为。按照帝国法律,这种严打级别的专项行动,判刑都是从重从严从快的,使得这个行业很快分崩离析,但是从业人员并非就此销声匿迹,在出狱之后,重操旧业,只不过他们开的不再是妓院,而是婚姻介绍所。
专门介绍女人给本地的单身汉,摇身一变,从造成治安混乱的违法分子变成了稳定地方的有功之人,而山阳县的那个妓院老板,现在也成为婚姻介绍所的老板,手下还那帮子,渠道还是从哥萨克地盘买进女人,但干的活本质上已经完全不同。
这种行为实际也是打法律的擦边球,很难说清楚这些女人是怎么来的,是否自愿,但问题在于,西津地区男女比例失衡问题很突出,突出到就算裴元器都会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说边境的军队、税务的关卡,遇到被拐卖的女人,也不会过多的查问。
像是魁胜这样的本地大厂,对员工的福利里,就有介绍老婆。拓荒阶段,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唉,这也是没法子,光棍太多了,现在又严打妓院,若是再上纲上线的话,乱子更多.......算了,算了,有弟妹在,就不说这些了。”治安员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但是汉娜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之外:“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那些女人里,肯定有可怜的,或许被抢来偷来拐卖来的,但谁又能说卖到帝国是坏事呢?至少在我们部落里,打老婆可不算什么罪过,男人喝醉了打老婆是常事,但是在帝国境内,打老婆是犯法的。”
治安员听了这话,脸上冒汗,酒都醒了小半,对汉娜的通情达理是由衷的钦佩,他竖起大拇指说:“弟妹,你说的可真是有道理。我就这么说吧,在我们辖区里,买媳妇这种事,两年来就有四百多个,今年初所里盘点婚姻案件的卷宗,你猜怎么着,这种买卖婚姻,逃婚的只有三个。
当然了,买婚家庭,出现家庭矛盾比普通家庭高许多.......。”
治安员本人还是能接受这种家庭组成方式的,他当了八年兵,在苏伊士、河中之地都服役过,接触过奥斯曼、波斯人,在他看来,那些女人卖到帝国来说,大部分时候比在家嫁人要活的好得多。
章一五三 津疆联动
这一天,汉娜正收拾着喂鸡,就听到一个孩子的欢呼声:“汉娜阿姨,汉娜阿姨.......。”
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领着一个毛头孩子走了进来,这个女人是治安员唐大品的老婆许凤,当日多亏唐大品,塔林一家才在山阳安顿下来,后来塔林与汉娜上门道谢,汉娜也曾到铺子里买东西,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妹妹,好些了没有。”许凤问道。
汉娜笑了笑:“劳您费心,好多了。”
汉娜倒是没有生病,而是怀孕了。虽然只是怀孕了一个多月,不影响工作,但这两日实在孕吐的厉害,因此今日没上班。而许凤知道汉娜一个人在家,家里也没有什么老人,她又是第一胎,所以特意来看看。
许凤也怀着身孕,已经有七个月,肚子老大,汉娜看了,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说:“姐姐这么大肚子,铺子里还有生意........。”
“没事,铺子里正在大扫除,我又帮不上忙。”许凤笑着说道。
汉娜问:“怎么,你们铺子也大扫除吗,这么巧。”
中午的时候,塔林回来吃饭,说厂子里正在大扫除,停工了,他要帮着修机器,晚上肯定回来的晚。
许凤解释说:“听当家的说,是有大人物来,所有的门面街道都要清理。别说我们了,我家大宝上的幼儿园,也都排练了节目。”
汉娜笑了笑:“是吗,我们家塔林还以为是厂子里的少东家要来呢。”
“塔林肯定有的忙活了,听当家的说,那位大人物来了,有几个必然去看的地方,你们魁胜分厂就在其中,不然你们少东家为什么要从西津巴巴赶来凑这张熟脸呢。”许凤笑呵呵的说。
汉娜端来糖果和瓜子,招待许凤母子,三个人聊着,除了聊自己家男人就是聊两个人肚子里的孩子。
虽然汉娜是第一次怀孕,但还是许凤更为紧张一些。汉娜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们家自己的事,可许凤肚子里的孩子事关丈夫唐大品的仕途。
唐大品是治安所在编人员,他是退役军人出身,在军队就是三级士官了,在治安所勤勤恳恳,做的相当不错,县里分管治安的副行政长官还是唐大品在军中的上官,按理说,唐大品断然不该在三十一岁这个年纪还是一个普通的小队长。
可有一样硬性规定,是唐大品无法满足的,那就是孩子。
西津的发展仰赖于人口的增长,而人口的增长绝对不能光靠外地移民,提高人口出生率,减少死亡率也是重要的途径,甚至会渐渐演变成最重要的途径。
因此西津的行政体系有规定,三十岁之前若是没两个以上的孩子,在编制内不能担任官员,只能当吏员,唐大品干的这个职位,已经是最高的吏员了。所以许凤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直接关乎着唐大品能不能升官。
这就是西津的政治生态,所有的编制内人员,不论是政府人员还是国有企业员工,孩子的多少直接和前程、薪水挂钩。
“汉娜,你和塔林也得努力。这个生下来,争取五年内再要两个。这样等老大上学的时候,就能直接免费入学了。”聊起生孩子和生孩子的政策,许凤是头头是道。
“六年要三胎,那我不就成母猪了嘛,不行,我现在是工人了,我得提高自己,女人不是生孩子的机器,要学习要进步。”汉娜说道,许凤发现,汉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在放光。
许凤不由的啧啧称奇:“汉娜,你这话是跟谁学的?”
在许凤的印象里,汉娜就是一个来自蛮荒部落的土老帽,就连汉语说的都不是很好,怎么今天说话这么头头是道了。
“在工人识字班里学的,我现在还在学写字读报。”汉娜有些骄傲的说道,从桌子上拿来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许凤的儿子大宝看了一眼,笑道:“汉娜阿姨的字还不如大宝的好。”
“你上学一年多了,我才学了十天,当然不如你。”汉娜倒是不觉得怎么样。
“你们魁胜分厂还教识字吗?”许凤有些不相信。
汉娜说道:“不是我们厂子里的师傅,是西津机械厂就在我们隔壁,他们那里办的识字班,我们不花钱也可以入学。教我们的师父是从中原来的,很有学问,每个师父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他们都是巴格尔先生的朋友,姐姐,你知道巴格尔先生吗?”
许凤摇摇头,她认识的国族之外的人不多,塔林和汉娜是少有接触过的。
“就是那个领着不归奴告御状的那个呀。”汉娜说道。
许凤这才恍然大悟,不归奴告御状这件事在任何地方都是大新闻,许风没少听唐大品唠叨过。
“我们只有学会了写字,有了文化,才能加入工会中去。”汉娜似乎已经有了另外一个新的目标,眼睛都在放光。
“不是只有官家的工厂才有工会吗?”许凤倒是有些糊涂了。
“好像现在我们也可以加入。”
许凤诧异,问道:“妹妹,你家塔林知道不,他能愿意这么做呀。”
汉娜笑着说:“这有什么,塔林也加入识字班了,只不过他上班时间长,学的不多,但老师们都说他很聪明。”
“塔林也学识字?哈哈,我看他未必有那个耐性。”
汉娜说:“他呀,心眼子多着呢,你可能不知道,厂子现在从毛纺转产到棉纺,塔林实际是想着跟着机械厂的工人兄弟学学怎么修理蒸汽机。可是那铁疙瘩里面的学问多着呢。塔林以为,拜个师傅就行了,结果人家拿出了一本维修手册,上面的字对塔林来说就是天书。他只能先学认字,再学修机械。”
“那臭小子,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想不到心里的花花这么多。”
两日后,魁胜厂山阳分厂。
山阳全县百姓口中的大人物就是从哥萨克共和国返回来的裴元器,正在魁胜厂子的纺织车间里调研,周围全都是热烈鼓掌的工人,他戴着柳条安全帽,笑着向所有人挥手,看到塔林这个明显肤色和别的工人不一样的家伙,裴元器上前,和他握握手,问道:“小伙子,你是什么民族,来自哪里?”
“快点回答大人的问题。”少东家见塔林腼腆,立刻提醒说。
塔林连忙要下跪,却被拉住了,他起身后,才说道:“我叫塔林,来自土尔扈特。原来是牧奴的孩子,正是因为有了您裴大人,我才有现在的工作,有了房子。”
少东家和他身边几个厂子的管理层心里乐开花,想不到这个骚鞑子这么会说话会来事儿。
“好小伙子,很有精神。”裴元器拍了拍塔林的肩膀,对周围人说:“诸位,塔林是土尔扈特人,但现在不同了,他与诸位都是帝国百姓,都是中国人。你们可不能因为塔林的族裔而欺负他呀。”
“不会,断然不会。”少东家第一时间表态,其余人也纷纷如此回答。
“工人都是兄弟,兄弟要团结!我过的很好,没有人欺负我。”塔林红着脸说。
少东家和几个管理都暗暗竖起大拇指,觉得塔林这个家伙今天是给厂子增光添彩了。
裴元器点点头,对少东家说道:“去看看新厂房。”
新厂房已经建成,只有在靠河的一侧,有两台水力纺纱机在工作,这种水力机械是帝国的成熟型号,因为应用了一些最新的轴承、牵引机构,所以无故障运行时间已经大大延长,但这是新厂房,是为蒸汽纺纱机准备的,只不过一应机械都是槟城生产,此时还在路上。
“等新机械到了,这两台老式纺纱机就要拆了。前段时间,有个亚美尼亚买办来看过,下家已经找到了。”少东家欢快的介绍说。
裴元器微微点头,说道:“能不能在今年完成转产?”
少东家说道:“能!西津机械厂在本地有分厂,那里的技术人员可以保证新机器到了可以立刻安装到位,后续的维护和维修也有保障。至于操作的工人,西津总厂那边会调一部分来,这边也会安排人去学习。”
说到这里,少东家说:“就说塔林吧,这个月底,他就按照制定好的计划去学习。”
塔林是跟在屁股后面的,他闻言一愣,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接到这种通知,但他没有拆穿少东家的话,因为他觉得学习新技术是一件好事,而且学习使用、修理蒸汽机械原本就是他的梦想。
裴元器轻轻点头,又问了几个技术总监几个问题,很满意。然后说:“听说你们这里有工人食堂,走,去看看。少东家,今天我们得吃你一顿,你可别小气。”
“那是我们魁胜厂的荣幸啊。我们魁胜厂欢迎裴大人来调研,更是感谢裴大人对我们厂子的关心和爱护。”一群人簇拥着裴元器去了食堂,论起会说话,少东家也是很有天赋。
裴元器说:“说起来,还是裴某人感谢你们这些实干的企业家才是。这津疆经济联动,做了这么些年,终于有了成效。我看魁胜厂就做的很好,在西津,也能当一个正面典型宣传一下。”
说起来,裴元器是帝国的海外大员,这类大员一般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钦差大臣、内阁专使。一部分则是部分行省的主官。
前者是皇帝、内阁派遣到海外的,除了专差之外,只巡查督导。后者才是常住海外的,除了本身的职差之外,还在上一级衙门兼差,比如槟城、开普敦、海西行省、龙城行省的主官,都在行政总院有兼职,这样他们除了负责本辖区的工作外,还可以督导周围行省的经济工作,可以联络、配合。槟城负责南洋,开普敦负责南非,海西行省负责北海四省,龙城长官负责澳洲一带。
裴元器则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因为他还肩负部分外交职责。而西津周边全都是理藩院的地盘,理藩院和行政总院之间是两套体系。
所以裴元器的兼差在中廷,也是皇帝派遣的常驻西津的钦差。
津疆经济联动是裴元器最近两年经济工作的重心。主要就是发挥西津对外窗口的职能,为远疆、北疆等理藩院下属领地提供发展动力。而这种动力是相互的,同样也会促进西津的发展。
以往的津疆经济联动主要是西津与远疆区之间,毕竟两者之间有陆地上最便宜的交通往来,但是随着铁路线从西津修到巴库,沟通了黑海与里海,津疆经济联动扩大到了西疆区的河中之地,而河中之地既是帝国面向波斯、印度的主要前沿基地,也是西疆投入最大的地方。
而西津与西疆的经济联动,最大也是最有潜力的项目就是棉纺织业。
河中之地的土地非常适合种植棉花,而棉花出产之后,就可以通过公路到达里海边,然后上船抵达巴库,再上火车,前往西津。而处于巴库与西津之间的山阳,也是纺织业发展的重要地块。
就例如魁胜分厂,之所以在山阳开办分厂,是因为本地因为哥萨克开拓和大量驻扎远疆区内藩扎萨克的缘故,拥有充沛的原材料羊毛。山阳在税收上的优待和原材料的低廉让魁胜把分厂开办到了这里,这才一年多,魁胜就敏锐的发现,来自西疆区河中绥靖区的棉花非常有竞争力,因此开始上新式的蒸汽纺纱机。
河中之地棉花的竞争力不仅是因为交通的便利,更因为国际大环境。
西津的纺织业最早主力是毛纺织,毕竟周围全都是大草原。羊毛从来都是不缺的,而周围土地却不太适合种植棉花,因此棉纺织业的原材料非常依赖外来棉花。
西津棉纺织业最主要的原棉来自于埃及,但是这几年,埃及的局势恶化。让棉花价格提高,产量降低。但欧洲对棉纺织品的需求却越来越高,西津人口的增长也带来了广阔的市场。
章一五四 帮扶对接
裴元器在食堂吃完饭之后,态度就有所转变,吃饭之前,他态度和善,话语多是鼓励,而吃完饭之后,就严肃起来,而且也不只是他一个人在说话。
“你们是纺织厂,防火这件事上,一定要加倍小心,对厂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加强教育。吃完饭之后,我在毛纺二厂房里嗅到了烟草的味道,虽然已经停工了,但在厂房里抽烟,岂不是儿戏?”
“您说的极是,我立刻安排人清查,一定把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找出来。”
“不是让你处理那个人,而是严肃纪律!还有安全帽的问题,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所有工人的安全帽都是新的,是戴给我们看的,有些工人那安全帽戴的就是敷衍了事,尤其是那些女工!纺织厂不是机械厂、钢铁厂,安全帽不仅仅是防止上面掉下东西来砸脑袋,还要约束住头发,你看你的女工,留什么法式的都有。万一机器开动起来,把头发卷进去,岂不是压碎脑袋?”
“这家厂子很有潜力,要进步不仅仅是要在技术上进步,生产上进步,安全上也要进步。别总是想着培养工人,管理层也要学习。”裴元器在办公室里,语重心长的对少东家白志文说着,他说:“这一次,我要把你们魁胜厂做成典型,安排成我们西津纺织行业的门面。这不光是对你们的鼓励,还是对你们的督促。
你们成了正面表率,很快就有人来参观学习,西津的、南洋的,乃是外国的,细节上处理不好,丢的不光是魁胜的人,也是西津的脸面。”
从魁胜厂出来,裴元器去了城里,下午略微休息了,晚上则安排与本地行政口的长官面谈。
山阳县的县长沈长河出身于裴元器的秘书室,四十出头,做事非常干练,在担任县长之前,在西津担任过区长,履历很丰富,经验也充足。二人相熟,所以也没有那么客套。
“山阳是我西津行省的第九个县,今天转了一天,整体还是不错,已经走上了正轨。等我回西津的时候,你跟我回去一趟,行政总院联络办那边去一趟,选个城市,结个对子。”裴元器对沈长河说话倒也是直来直去。
而沈长河习惯性的拿出了烟,但是想到裴元器已经戒烟,又小心收起来,说道:“大人,这件事正要向您汇报。山阳这一次来了不少移民,机械厂也还在建设中,工作太多,能不离开卑职就不想离开。至于结对子的事,卑职和几位同僚商议过了,暂定了东莞。若是您没有意见,这件事倒也不用再跑一趟。”
“这种事,都是优中选优,你连行政总院联络办的人都没见过,就选了东莞?”裴元器有些不愿意相信。
所谓结对子,就是当初李君威在的时候,给西津申请的一种中枢支援方式。
以往,西津得到的资源都是帝国中枢直接拨付的,要钱有钱,要项目有项目,但都是大手笔,在西津的格局已经定下来之后,这种大开大合的合作方式倒也不那么适合了。因此,李君威向中枢申请,制定了海内与西津联动帮扶计划。
这个计划具体就是,选择帝国沿海最富庶城市,与西津的城市结成对子,一对一的帮扶。比如西津城就直接与申京对接,而京畿则与西滨对接,槟城对接的是黑海舰队。
在裴元器的印象里,这个计划成效并不是那么显著,所谓对接帮扶,就是要帝国沿海富庶城市出钱出人,试想一下,谁愿意没事割自己的肉喂别人呢。
所以这个计划施行的几年里,完全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十几个被帮扶的行政单位,能拿多少好处,就看能有多闹腾,有些时候,还要看感情。沈长河的能力很出众,裴元器认为,他老家是福建福州,会选择家乡结对子呢。
“大人,时移世易,现在哪里还用卑职去西津的联络办,自从我们山阳升格为县,已经有七八个城市的主官派人找上门来,想与我们结成对子进行帮扶,对比了来访问的几个城市代表,东莞的条件是最好的。”沈长河笑着说。
为了避免裴元器不信,沈长河亲自去了一趟办公室,把几份单子放在了裴元器的面前,这些清单上列出的是来访的各城市答应的条款。福州、东莞、苏州等不少大城市都在其中。
裴元器挑选出了福州这个他认为的城市和东莞做对比,很快就看出的不同。
东莞的清单条件很好,第一条就是答应,在结成对子之后,东莞在十年内,至少向山阳移民八千人。而这个八千人特别标注是抵达山阳的人数。相对来说,福州只是答应移民两千五百人。
此外,东莞也列出了不少项目,比如在得知山阳的棉纺织业起来之后,东莞愿意出面拉投资,建立两家缝纫厂和一家染坊,更是标注了染坊为帝国印染界排名第四的大华染厂的分厂。
“这是疯了吧,他们怎么这么积极主动?”裴元器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这个帮扶计划了,想不到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是裕王爷回京之后的变化..........。”
这一次外藩改制影响范围之大,确实让皇帝李君华都感觉有些后怕,尤其是议院所代表的资产阶级势力所发挥的影响力。其中一个让皇帝无法接受的地方就是,地方官员在外藩改制之中的态度,他们没有表现出对皇帝的充分支持,哪怕是在内阁屡屡要求的情况下。
李君华认识到,帝国的官僚体制与皇权已经有了分离的倾向,而这是完全不能忍受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帝国在建国之初,确立了勋贵体系,但有一样,勋贵入仕是受限制的,从军是最主要的方式,其次就是在国有企业之中占据优势地位。但在地方行政体系之中,勋贵受到诸多限制。相反,地方豪强纷纷渗透进了帝国的官僚体制。
以往皇权对于行政体系的管控主要集中在高层和重点单位,比如内阁和各行高官官这个层级,再往下就很少控制。而经历了外藩改制这件事,皇帝决定深化在中层官僚之中的控制力。
最简便的方式自然就是设立或者改制衙门,介入人事大权。李君华在中廷之下设立了官员审查局,直接从安全局调人过来。
以往安全局有秘密审查制度,包括终任审查和提名审查,其中后者最为帝国百姓熟知,那就是对有资格被提名为下一届内阁成员的官员进行提前审查,避免把一些能力欠缺或者德行有亏的人选进去。而这个职权则被交给了官员审查局。
名义上是审查局,实际却是优秀官员管理局,这部分官员被叫做中管官员,即中廷管理的官员。他们会被审查局审查和监督,但同时也会得到更多的培养和提拔。
实际上,帝国官员的上升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比如行省主要官员在晋升之前,一般会在省会或者省内重要城市担任过主官。而行省主官要提拔到行政总院,一般都有在经济大省担任主官的经历。而内阁成员多在行政总院的要害衙门有执掌的履历。
而这部分中管官员则会在选定之后,担任重要城市的行政长官。同时,一些重要城市的行政主官也会自动成为中管官员。
东莞、苏州、福州等城市官员自然也在这个范围内。而与西津地区结成对子的城市主官则更会特殊,因为对西津地区的帮扶工作是重要的考核成绩,而这个成绩会通过裴元器这个特殊人物直接呈递给皇帝。
也就是说,如果东莞与山阳县结成对子,在官员审查局还未那位市长拿出考评分析的时候,皇帝就会看到他的名字,显然,这是对于仕途来说是极大的便利。
也正因为如此,中管官员都会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城市与西津地区结对子,并且尽可能的在结对子的城市之中名列前茅。
裴元器问道:“好吧,就算如此,我仍然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东莞那边如此慷慨的答应你,相比来说,福州等城市就有些小家子气。”
“其实您也看到了,这些城市都是帝国的富庶城市。按照行政总院的命令,只有经济实力排名前五十的城市才有资格与西津等海外地方结对子。正因为富庶,所以他们能给予的项目、金钱和物质没有多少区别,甚至说,福州在这些东西上的还比东莞好一些。但问题在于,无论是我们山阳还是西津,缺的最多的就是人。”沈长河说道。
裴元器对此表示赞同,在这个帮扶计划中,移民问题是最难解决的,海内那些富庶城市,顶多就是把辖区内一些重犯人、非法移民送来,甚至还发生过把麻风病人等传染病患者送来的丑事。
真正让他们下力气组织、劝说普通百姓移民西津,困难很大。
“大人,您知道的,我们最需要的其实就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移民。当然,对单身汉之类的也来者不拒,但是您知道,在那些富庶地区,什么样的人最愿意来西津这样遥远的地区呢?”沈长河反问了裴元器一个问题。
裴元器双手抱胸,没有正面回答:“我更相信你的答案。”
当年在裴元器的秘书室,沈长河就是负责移民工作的,裴元器相信,这位属下在这件事上更为专业。
而沈长河也笑了:“好吧,大人,卑职不打哑谜。实际上我仔细统计过,主动愿意来西津,而且很大可能以家庭为单位来的移民就是失地农民,而且是刚刚失地的农民。”
裴元器捏着下巴,仔细衡量这个界定,发现真的很有道理。
沿海的富庶城市本身就是移民的首选,那里有更多的工作机会。富庶城市不愿意在人口上帮扶西津,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他们也需要人口。
但是西津与那些城市相比,在工作机会上根本没有什么优势。或许工资高一点,或许税收和管制少一点,但西津在万里之外,需要半年时间才能抵达,还要承受失去生命的风险。
但是西津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土地。移民来了,只要想种地,就能自动获得有免税时限的土地和一定的开荒权限,不仅没有任何成本,还会得到各种物资的帮助。
而海内百姓,对土地有极大渴望的,就是刚刚失去土地的农民,他们只会种地,也只会生活在农村,无法适应城市的工作和生活。只要在这个时候加以引导和支持,这些人有很大可能前来西津。
“而对比来说,这种移民,东莞比福州多的多,或者说西南几省最多。这一切,都是由历史决定的。”
这部分历史裴元器也知道,当年光复中华,福建省是帝国第一个完全光复的大陆省份,也是清算委员会第一次展现威力。清算委员会很大的一个贡献就是把土地收归为国有,然后国家再把土地租给无地少地的农民使用。
但东莞所在的广东等西南省份不同,这些省份曾经是大明几个藩镇的地盘,经历过藩下子弟夺取地主士大夫土地的过程,等到帝国建立时,那里的土地多是大明藩镇的军事贵族。人家归附了帝国,自然不能清算。虽然当年李君度凭借英王遇刺,处置过一部分,但与清算委员会清算过的其他行省来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总之就是,西南省份在土地国有化程度上很低,导致的结果就是几十年的土地兼并容易导致农民失去土地,被迫成为佃农,但是随着人口的快速增长,佃农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甚至连佃租土地的资格都失去了。因此被迫离开农村,前往加入城市化、工业化的浪潮之中。
东莞就是如此,但福州不同,这里的农民使用的土地大部分属于国家,不会产生土地兼并,所以他们几乎永远有土地耕作。只有当手里的土地承载不了家中增加的人口时,才会另寻出路。
章一五五 多想
裴元器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山阳县与东莞城结成对子的方案,他在官场多年,知道其中一些缘由未必如同沈长河说的这么简单,别的不说,他参观的魁胜厂的股东白家就是东莞人,是当年第一批来西津的大商家,那个白志文虽然是少东家,实际已经全面负责西津的业务,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会分宗自立。实际上,很多西津的地方豪强都是这么来的。
在得到了裴元器的同意后,沈长河简单明了的向其汇报山阳的近况及未来的发展计划。
山阳发展的最大动力就是西津到巴库的这条铁路,因为通过铁路的对外贸易是重中之重。位于高加索山北麓的山阳拥有充沛的森林资源,伐木和木材加工业是一个发展方向,而棉毛纺织也是一个方向,其中纺织业最被沈长河所看重,因为山阳还在通往大高加索山南麓的山口方向上,通过山道向大高加索山南麓提供工业产品也是非常强劲的动力。
“大人,土尔扈特的改制工作接近尾声了,这个部落六十多万人,是并入咱们西津还是........。”沈长河问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不仅是他本人想知道,实际关乎着西津工商业所有人的神经。
说白了,西津发展最大的制约还是人,六十多万牧民,而且是被直接接纳为国民,不像乌克兰人、白俄罗斯人那样受到各种限制的人口,是整个西津都需要的劳动力。西津发展十几年,在帝国大力支持下,年年移民,到现在也不过五十多万人外加十四万多外籍劳工。一个土尔扈特部的并入,西津的人口就可以直接翻一番。
裴元器听了这个问题,不免也有些头大,这也是他最挠头的事。
时代已经不同了,以往在人口方面,理藩院还是很支持西津的,西疆区以前就喜欢把土尔扈特的逃奴送去西津,这样双方各取所需。西津得到需要的劳动力,而西疆区少一些来自土尔扈特的麻烦。
可问题是,那时候西津是帝国西部疆土的唯一。而现在已经不是了,理藩院有了自己的乌城工业区项目,也需要人口。
因为土尔扈特部原本属于西疆区管辖,所以在动手的时候,裴元器主导了行动,动用的主要是陆军、陆战队,但也仅限于此了。西疆区接受了裴元器的一切命令,但唯独在土尔扈特划分这个问题上,绝对不退让一步,结果只能是听凭皇帝裁决,西津到目前为止也仅仅是耍耍小手段,用各种理由,把塔林这类人迁移到西津来。却也只能如此了,不然西疆区的反弹会造成大问题。
“这事估摸要明年开春才定下来。”裴元器无奈说道。
沈长河笑呵呵的说:“不如您去一封信到申京,请裕王爷帮忙说说。”
“裕王爷?我早已求过了,究竟如何,却是未必。”裴元器说。
“为什么?”沈长河却是知道裴元器与裕王关系的,而裕王对西津的发展也是极为看重的,明里暗里给了不少支持。
裴元器笑笑,没有多说话,他心里明白大体缘由,但却不会说出来。
裴元器清楚,外藩改制造成的巨大影响和震撼让皇帝有些不安,这一点在来往的书信之中尤其明显。至少皇帝在此之前从未询问过,西津地方是否有新的不稳定因素。
不稳定因素有的是,外部环境恶劣,本地充斥着大量外国移民,帝国来的移民太多是流放的犯人,就连周围的理藩院内外藩都有异动,可这些不稳定因素裴元器都一一汇报过,那皇帝问的是什么,关键根本就不在于不稳定三个字,而在于新这一个字。
外藩改制之中,资产阶级的野心家们倒行逆施,掀风起浪,是让皇帝李君华警惕起来的。现在内疆区等地方还处于改制之中,等这件事了了,皇帝肯定要处置那些兴风作浪的家伙,而所谓新的不稳定因素自然指的就是这群家伙。
虽然理藩院名下的外藩贵族在此次改制之中失去了特权,但理藩院与贵族力量并未因素折损,反而在提高。外藩贵族拥有的资源都收归了国有,而空出来的职位也被贵族势力填补。一场事关理藩院的改制也在悄悄进行,只不过理藩院的地位仍然不可撼动。皇权反而在理藩院下辖土地再次被强化。
在帝国的西部疆土表现出来的现象就是乌城地区的地位直逼西津,在东方,理藩院会被用来平衡南方的资产阶级力量。而在西方,乌城也是会用来平衡西津。在才是大局,相比来说,六十万土尔扈特百姓的归属就是一个筹码了。
裴元器笑着对沈长河说道:“我们不可能得到全部的土尔扈特,但至少可以得到一部分。实际上,一部分就足够了,毕竟土尔扈特是游牧民族,他们并不是合格的劳动力,融入我们的经济体系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培训,一下吞并几十万人,对西津来说也是压力。”
“那您这么有把握得到其中一部分?”沈长河问,见裴元器点头,说道:“大人,西疆区的贵人们表现的咄咄逼人,态度也越发强硬。”
裴元器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头:“长河,你已经很久没见过理藩院的人了,不要总是听报纸上那些人胡说八道。这种事,眼见为实吧。”
“大人,来了一位访客。”秘书走进来,轻声说道。
裴元器问:“什么人?”
“乌克兰兄弟会的泽连科。”秘书说道。
裴元器微微点头:“安排到我下榻的宾馆吧。”
秘书走后,沈长河说道:“泽连科,那个乌克兰劳工的话事人?”
“怎么你也感兴趣吗?”裴元器问。
沈长河说:“是的,山阳对劳动力的需求太大了,乌克兰人在西津表现的不错,很合用。”
裴元器依旧摇头:“不要动这个心思了,外籍劳工的使用只能限制在西津及向东北方向的铁路沿线三个县。其他地区并不在其中,外籍劳工可用,但也要限制,成群的牛羊才好管理。”
在山阳的宾馆里,泽连科焦急的等待着。他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泽连科也是哥萨克出身,他的父亲曾经是中国哥萨克的领袖,而他现在也是帝国二等国公,在外藩改制之中,泽连科很明智的支持了帝国的政策,并且把原本属于自己的部分哥萨克旗佐上缴,原本以为,这种明智之举外加前几年在裕王麾下效力,征服美洲的战功可以让他更进一步,但裴元器却丝毫没有给他任何优待。
帝国境内的哥萨克旗佐迁移去了大高加索山以南,与原本的南高加索绥靖区的哥萨克合流,建立了哥萨克共和国,而这个新生的国家政权里,竟然没有他泽连科的位置,要知道,那些哥萨克领袖,很多都是他父亲的部下。
而那些人,实力强大的自立门户,实力弱小的投靠到了别林斯基的门下,与泽连科一样,别林斯基也是帝国哥萨克之中的世家二代,但是与泽连科不同,别林斯基一直在军中服役,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在哥萨克之中也享有英雄、勇士这类的称号,威望很高,不然也不会成为哥萨克共和国的总盖特曼了。
“泽连科,你也到山阳来了吗?是准备投资什么项目吗?”裴元器见到了泽连科,表现的还算亲昵,二人是旧相识。
泽连科自然不是为了投资,他说道:“大人,我听说您从南面回来了,却没有直接回西津,所以就急匆匆的赶来。”
“哥萨克共和国那边的事已经定好了,总体是稳定的。”裴元器微笑回应。
泽连科说:“可是,我也是哥萨克,我的父亲是沙赫尼,他是所有帝国哥萨克的领袖。在哥萨克共和国,理应有我的位置。可是我没有得到任何应该得到的东西。对于这一点,我很失望。”
裴元器看着泽连科,说:“泽连科先生,你说错了。”
“什么?我什么说错了。”泽连科没有想到裴元器会如此回应,诧异反问。
裴元器说:“你是沙赫尼的儿子不假,沙赫尼也是曾经哥萨克的领袖也是真,但你不是哥萨克。”
“我是,我的父亲是,我的母亲也是。所以我是哥萨克。”泽连科解释说。
裴元器摇摇头:“你不是,哥萨克中的少年人应该做战士的扈从,为他刷马扛枪,可你那个时候在帝国学习。成年的哥萨克应该在疆场纵横驰骋,快意恩仇。而你却在帝国境内进行法务工作。你有着哥萨克的血脉,却没有哥萨克的精神,你不是哥萨克。”
“不,我是!至少我的爵位还是帝国的二等外藩公爵,哥萨克公爵!”泽连科说道。
“对,这一点我很清楚。”裴元器笑了。
“所以我是哥萨克。”
“对,你是哥萨克。”裴元器又说。
泽连科直接愣住了,刚才还不承认,现在又承认了,这位裴大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而裴元器解释说:“你是帝国承认的哥萨克,而不是哥萨克共和国承认的哥萨克。现在的哥萨克已经不是帝国的外藩,而是成为了帝国的藩属国,也可以称之为保护国。帝国对哥萨克共和国的外交、军事权力有指导权力,对其内政只会进行有限度的介入。而在帝国是哥萨克的你,到了哥萨克共和国能不能被接受,已经不是帝国所能控制的。
你是哥萨克,这是帝国的态度。你不是哥萨克,这是哥萨克共和国的共同意见,对此我也无能为力。事实上,我曾想把你带去哥萨克共和国,甚至觉得你比别林斯基更适合去做那个总盖特曼,但我的个人意见并不是哥萨克贵族的全体意志。
他们选择了别林斯基,并且拒绝承认你是哥萨克,就这么简单。
在第比利斯的时候,人们谈起你来,当着我的面,他们会称呼你为帝国公爵泽连科,而私下里,他们会叫你乌克兰人泽连科。”
实际上,裴元器说的已经非常含蓄了,泽连科很清楚别林斯基那群人是如何称呼自己的,乌克兰的杂种与穷狗棒子,这两个称呼用的最多,年初在西津,别林斯基更是直接把口水吐在了他的脸上。根本不把一起在美洲作战结下的情谊放在心上。
而泽连科也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他现在组织了乌克兰兄弟会,把一群从波兰、俄国逃出来的农奴组织起来,在西津做外籍劳工。而这些逃亡的农奴也是哥萨克的新鲜血液,显然,到了别林斯基等哥萨克贵族那里,农奴们只能当兵,受人使唤。但是在乌克兰兄弟会旗下的各种工作,虽然劳累,但却受到保护。
这不是一个公平的选择题,所以,大部分的哥萨克贵族都从心底里恨泽连科,在帝国境内呆久了,这群人也习惯用帝国的语言形容,把泽连科的这种行为称之为刨绝户坟。
裴元器请泽连科坐下,说道:“你应该明白,别林斯基是不可能接纳你的。哥萨克共和国是贵族共和,那群所谓的贵族本质上都是农奴主,他们把哥萨克们组织成军队,以此为武力基础压榨剥削被征服的其他民族。而你乌克兰兄弟会倡导的是平等,你与他们格格不入。”
“他们不是讨厌我,而是惧怕我。”泽连科执拗说道。
裴元器点点头:“当然,谁也不想某天一觉醒来,发现暴动的农奴拿着刀顶在自己的胸口。你所做的一切,在那些农奴主眼里,就是最大的邪恶,无法容忍的行为。正因如此,我去那边,根本就没有通知你。我甚至可以预见,你到了那里,就会暗杀掉。
泽连科,帝国在哥萨克共和国有影响力,但不包括让他们容忍你,事实上,我认为我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清醒一些,不要脚踏两只船,乌克兰兄弟会也是很有前途的,未必不会拥有自己的国家。”
章一五六 忠告
在原本的历史时空里,哥萨克称不上一个民族,只能算是一种文化一种组织方式。但是在这个时空,帝国的崛起给予了哥萨克成为一个民族的机会。
当初泽连科认为哥萨克并非民族,不会有凝聚力,因此选择了乌克兰民族作为自己的政治基础。但是他的父亲沙赫尼从一开始就把哥萨克作为民族在打造,他在加入帝国之前,就与曾经逃亡漠北的满洲一族打过交道,发现这个民族原本就是通过征服其他民族强行融合出来的,而这也是沙赫尼选择的道路。
沙赫尼在为帝国东征西讨的过程中发现,他的哥萨克可以征服很多族裔,但距离发展成一个真正的民族还有一个欠缺条件,这就是独立。
这也是沙赫尼为什么听从李君威的安排,南下高加索的原因。
沙赫尼所需要的独立并非只是针对帝国,之于东欧地区的斯拉夫族裔,尤其是已经形成的俄罗斯、乌克兰等民族,哥萨克需要独立、隔绝的空间。高加索一带就很好,与斯拉夫族裔隔绝开来,哥萨克可以进行重塑,这个过程不会受到斯拉夫族裔的影响,而且这里周围都是异族异教的部落,就连帝国都不能接受哥萨克。这有利于哥萨克的团结和融合。
只不过,沙赫尼在塑造哥萨克民族的过程中,太过于着重于军事和政治,而疏忽了文化概念。比如他曾经委托帝国语言学家和哥萨克诗人一起,以斯拉夫语和西里尔字母为基础,创立了哥萨克语和哥萨克文字,但这些并未很好的推行开来。
相反,别林斯基已经意识到文化符号的重要性,他在成为总盖特曼后,立刻推行这种语言和文字。同时把原有哥萨克的服饰、饮食与高加索各民族的进行融合,与俄罗斯、乌克兰等斯拉夫族裔相区别开来。
而裴元器这一次去哥萨克地方,就已经发现了其中变化,有些变化是有意为之的,有些变化则纯粹是适应和融合的产物。
“裴大人,哥萨克共和国里没有我的位置,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是否属于哥萨克一族吗?”泽连科问道。
裴元器眼神凝重,他摇摇头:“就目前来说,这只是一个拒绝你的理由,但是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哥萨克的共识和主要因素。我很清楚,你的族裔归属问题只是表象,关键是阶级,你虽然仍然顶着帝国二等公爵的名头,但是所作所为已经完全不像是贵族。”
哥萨克虽然是共和国,但却是贵族共和,一群哥萨克军头和封建领主组成了一个议会,选出了实力最强,最为帝国接纳的别林斯基做总盖特曼。而泽连科呢,他从政以来,致力于为乌克兰工人争取更多的权益,但这只是在帝国境内,而在帝国之外,他致力于建立一个乌克兰为主体的民族国家,而这是哥萨克们所不能接受的。
在哥萨克贵族的眼里,泽连科手下的那群人应该做自己的士兵,亦或者农奴。
泽连科也知道这一点,这也是最让他不解的,泽连科说道:“裴大人,你应该清楚,由我掌握哥萨克共和国,更为被帝国所接纳。我们拥有共同的价值观,共同的政治理念。”
但是不等裴元器说完,裴元器就立刻打断了他。裴元器一字一顿的说道:“泽连科,帝国不向外输出政治理念,不搞政治演变。”
泽连科问:“为什么,就因为天朝上国,万国来朝?”
“这确实是我们的文化。你虽然在帝国境内长大,但有些东西不是靠学习就能完全掌握的。我们国家几千年的历史,就是王道的历史。我们不会逼迫别人去认可我们,也不会逼迫别人去学习我们。如果我们是对的,必然会被各国所接受。”裴元器说到这里,神情飘忽,他想起了太上皇李明勋的教诲,心里补充了一句:“我们的制度未必是对的。如果真的是对的,就更不能教给你们了。”
裴元器是陪伴皇子长大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从小就被当成辅政大臣来培养。实际上,裴元器的童年很多时候被当成皇子的反面教材,这种反面教材在于,可以裴元器吃一堑,让皇子们长一智,身上既有让皇子们警惕的缺点,而又不会把皇子们带坏。以至于裴元器年老后,在回忆录里这样描述自己的童年——我是一个可控的小纨绔,让多纨绔就有多纨绔,让怎么纨绔就怎么纨绔。
一直到裴元器长大,不慎参与到了朱明遗孤案中,他才展现出了敏锐、细心和忠诚的一面,那时,他才被看重,得以进入安全局,在御前效力。
裴元器是由他的发小李君华提拔的,但是在担任西津行政长官,前来边疆之前,他被李明勋招去,那一次,他得到的教诲就是不要自大。
既不要瞧不起接触到的欧洲各国各族,也不要对帝国的制度洋洋自得,骄傲自满。
而不对外输出政治,就是李明勋亲口告诉裴元器的。这种教诲也意味着,裴元器的地位真正进入帝国的核心圈子。
所以,帝国不会支持泽连科前往南高加索,建立一个民族主义国家、共和国家,那并不符合帝国的利益。而且当李君威同意泽连科在西津这块土地上进行隐晦的政治活动时,就已经明确了,泽连科和他的组织,未来的使命是在南俄大草原上,而非高加索方向。
“泽连科,你忘记了裕王的教诲,你傲慢了,你也越界了。”裴元器提醒说道,然后补充:“这是你我多年交往,朋友之间的提醒,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奉劝你收起那些可笑的野心或者雄心壮志,做好你的本分吧。”
“我哪里变的傲慢了?”
“从上到下都是如此,是从美洲回来之后开始的,去美洲之前,你全身心的扑在乌克兰劳工的问题上,你我每次相见,虽然都不是很愉快,但你向我要的是公平是自由,但自从你离开美洲,回到西津,你的重心就转向了政治,你竟然公开向我要官要权。”裴元器敲响了桌子,最后说:“想象吧,你的乌克兰团为什么迟迟回不到西津。”
泽连科的傲慢其实就是随李君威出征美洲之后,在此之前,他的身份不过是资本新贵族和劳工代表,算是一个有良心的资本家。但是出征美洲之后,一切就变了。因为他拥有了一支称之为乌克兰团的军队,这支军队现在的规模在四千人左右。
而因为在裕王麾下效力过,泽连科也以为自己得到了帝国中枢的认可。
但其实他完全错了,他本人回到的西津,但乌克兰团没有,在菲茨詹姆斯把爱尔兰黑天鹅主力军队调遣到英国参战之中,美洲殖民地的局势在恶化,所以乌克兰团得到了扩编,四千人分两个团,采用轮班制度,分两班前往美洲服役。但问题就在于,新乌克兰团已经抵达大西洋城,返回故乡的老乌克兰团却在经过直布罗陀的休达港的时候被留下来,被李素以马格里布地区局势紧张为由扣在手中,在西北非效力剿贼。
裴元器原本以为那就是事实,现在想来,应该是裕王的安排或者来自申京的命令。没有乌克兰团这支军队的帮助,泽连科胆子再大,也不敢做什么,或者说,没有军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被这么一提醒,泽连科立刻明白了,他顿时成了泄气的皮球,坐在了椅子上,许久之后,问道:“裴大人,那么今后我与哥萨克共和国一刀两断,再也不能联络吗?”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如果你想做些什么,可以去找别林斯基。”
“至少我应该有进行经济合作的权限吧。”泽连科仍旧不死心。
“我说了,去找别林斯基。”裴元器知道泽连科是不会轻易死心的,转念一想,裴元器又说:“或者,你和申京方面联络一下,能网开一面说不定呢。”
泽连科轻轻摇头,他才不会这么做,与申京方面联络,无论是奏报皇帝还是私下联络裕王,实际就是把矛盾公开化,一旦招惹了中枢,或许连现有的一切都保不住。
“好吧,我会联系别林斯基的。”
裴元器在泽连科将要离开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说道:“给你一个私人建议,不要亲自去第比利斯,我怕你回不来呀。”
“多谢您的关心。”
“这是看在裕王殿下的面子上,他一直对你有期许。”裴元器倒是实话实说。
泽连科躬身一礼,转身离开。裴元器无奈摇头,虽然表面上看,最不能接受泽连科的是那些在南高加索地区已经扎根下来的农奴封建主,但实际上,别林斯基对泽连科是有杀心的,在第比利斯的时候,别林斯基几次暗示帝国应该除掉泽连科这个不稳定因素,在离开的时候,别林斯基甚至把这个建议摆在明面上。
别林斯基与泽连科其实交情很深,之所以这么狠辣,并非是担心泽连科会挑战他作为总盖特曼的地位,更重要原因则是别林斯基是真的害怕泽连科。
要知道,别林斯基的哥萨克团是帝国哥萨克旧部,而泽连科的乌克兰团则是以自由哥萨克为骨干,辅以逃奴编制而成的。而在战场上,乌克兰团表现的比哥萨克团还要勇敢,战绩辉煌。
这还不是主要的,别林斯基真正不能接受的是,在美洲的时候,两支军队会共同驻扎一个据点,保护一座城市。不可避免的是双方会交流,甚至发生冲突,但别林斯基发现,与乌克兰团交流越多,他的哥萨克军队的军心就越不稳,尤其是那些底层哥萨克,明明拿着比乌克兰团更多的军饷(乌克兰团只有帝国发的军饷而别林斯基还会给手下另发远征补贴),但却向往乌克兰团,有些甚至偷偷去投奔。
一直到别林斯基在赵龙城那里得到许可,分开驻扎,才缓和了这种现象。
“泽连科和他的追随者总是会散播一些异端邪说,比那些教士还会蛊惑人心。”这是别林斯基在裴元器面前时,对泽连科的评价。
“把万站长叫来。”裴元器对秘书吩咐说道。
不多时,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到了裴元器的办公室,这人是安全局西津站的站长,当年也是裴元器在安全局时的下属。
“我去哥萨克那边的时候,泽连科有什么异动?”
万站长说道:“有,俄国驻西津使馆与泽连科秘密联络过,据说是沙皇向泽连科表达谢意,感谢其曾经的一些照顾。”
当年彼得成为沙皇之后,游历西津,改名李乌拉,加入到了泽连科手下,后来彼得逃离,而泽连科则去了美洲,说起来,二人确实有些情谊。
“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有是有,但是双方保持着距离,有一点可以确认,沙皇让泽连科为其提供西津的消息,被泽连科拒绝了。但是双方有过一次实质合作,彼得的人在乌克兰兄弟会中雇佣了一批工匠,主要是造船和铁厂的,泽连科默认了。而沙皇彼得投桃报李,帮助泽连科从马泽帕那里赎买了一批乌克兰劳工和亲属。”
裴元器点点头:“尚在允许的范围之内。”
“如果您想敲打一下彼得和泽连科,现在倒是有些时机。”万站长说道。
“什么?”
“莫斯科那边的暗探传来消息,彼得厌倦了与奥斯曼的战争迟迟打不开局面,劳民伤财伤亡惨重,所以想要休战罢兵。”
裴元器点头,无论是沙俄还是奥斯曼,其实都不希望帝国插手他们结束战争,可问题就在于,没有帝国许可,有些时候停战都不到。所以,两国之间的和谈必然还是要帝国出面协调的。
“暂时不用,俄奥想要和谈的消息速传国内。”
章一五七 乱点
外藩改制,一开始确实针对的是拥有地方统治权的外藩贵族,但随着改制的推进,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李君威亲自赶往北方,主持了外藩改制,此番活动到了中期就有些变味了,因为针对的对象不断扩大。一开始只是针对的外藩贵族,随后一些地方上风评不好,横行无忌的内藩贵族也被惩治,之后扩大到了整个贵族群体。这已经是帝国贵族体系的一次涤荡清洗。
大量的贵族被夺爵、去职、降等、问罪,同时一些拥有进取心,立下功勋的下级贵族和军官得到了提拔。
这是贵族体系的一次改良,得到了帝国百姓的拥护,也改善了贵族在帝国百姓中的形象。
而外藩改制风潮的尾声就是对巴格尔、纳亚等告御状的不归奴进行处置,这也是对帝国百姓的交代。实际上,帝国三十二年春,内疆区改制一开始,纳亚等不归奴的判决就下来了。
对于没有进行暴力犯罪,或者进行但没有造成人死亡,且没有对普通人犯罪的不归奴。所有罪行进行了赦免,回归了自由。
纳亚等七人,进行过数次暴力犯罪,有些甚至可以被冠以造反,且造成了大量伤亡。按照法律,一概判处了死刑,但皇帝李君华动用自己的权力,在与帝国最高法院进行商议之后,赦免其死刑,但对其进行了流放,全部发往西津。
唯一留下来的是巴格尔,但明眼人已经知道,他也不会死。
“巴格尔先生,请进,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你受伤了吗,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人对你严刑拷打了?”
在宫门前,是皇子李昭稷带着几个弟兄迎接巴格尔,孩子们七嘴八舌,弄的巴格尔有些很不好意思。
“没有,我很好,多谢诸位殿下关心。”巴格尔对众人行礼。
“没事儿,没事。你知道吗,老百姓都说你是大英雄呢。”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带着巴格尔到了御书房。
“几位殿下,皇上、裕王爷、诚王爷都在里面,要谈正事,你们不能进去。裕王爷吩咐了,见过巴格尔先生,你们就该上学了,让卑职送几位去上学。”侍从官小心说道。
“我们请了一天假。”
侍从官说:“裕王爷说那不算数。”
李昭承拉着李昭稷,招呼其他人:“快跑,去皇伯母那里,我爹不敢去,快跑......。”
几个孩子一哄而散,只留侍从官在门口凌乱。
巴格尔被引入御书房,李君华和两个兄弟坐在桌前,讨论着什么。三人之中,李君威对巴格尔最熟悉,主动起身:“来,巴格尔先生,来坐吧。自由的感觉如何?”
“一直很美好。”巴格尔微笑说道。
李君威让巴格尔坐下,说道:“皇上已经赦免了你的罪行,这件事结束了。但皇上有几个问题问你。”
“巴格尔,你后悔吗?”李君华问。
“后悔。”出乎三兄弟的预料,巴格尔说道。
李君华笑了:“后悔什么?”
巴格尔说:“曾几何时,我与纳亚一起做过一些暴力的事,只不过纳亚做的比我多,比我过分。那个时候的我认为,帝国的法律没有作用,帝国的贵族和高层都是沆瀣一气的。之后,我认识到法律是有用的,帝国一向拥有法治的精神。而经历了这一次,我又感受到了皇室的诚意,我后悔当初做的一些错事。或许我应该早一点来申京。至少陛下和裕王殿下是值得相信的
皇室伟大的不仅是功勋,而且还有人性。”
“我们可以把这理解为他在拍马屁。”李君威笑着说。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巴格尔站起来,解释说。
“不要激动,开个玩笑罢了。”李君威伸手拍了拍巴格尔的肩膀。
李君华问:“巴格尔,你现在自由了,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巴格尔犹豫了,在今天出来前,他都没有考虑过前途。林君弘说:“你的籍贯在北京,我相信,以你现在的威望,很容易成为一个议员。”
“不,我不想这么做。”巴格尔立刻出言反对:“我不想坐在办公室里,被文书工作淹没,也不想和那群富人、豪强打口水仗。我现在只想去内疆区,看看现在究竟如何了。”
“那你可有的忙了。外藩的农奴牧奴刚刚获得自由,他们有太多需要你帮助的地方。”林君弘说。
巴格尔摇头:“我为他们争取的就是自由和平等,他们得到了,就与我无关了。”
“我听纳亚说,你曾经说过,不归奴这件事结束后,你想为工人发声。”李君威问。
巴格尔点点头:“是的,我的兄长就是一个煤矿工人,我知道工人的不容易。”
李君威则是说:“现在有一个机会。皇上决定在帝国各地普及工会组织,西津那边缺少人才,如果你愿意去,我们可以为你安排。”
“我愿意。”巴格尔立刻回答。
李君威笑着说:“有条件的。”
“做安全局的暗桩?”巴格尔问。
李君威哈哈大笑:“就你?暗桩这种活你可干不来。”
“你认识司徒兰吗?”李君威问。
“认识,她与我是归化学堂的同学,给过我很多资助和帮助。”巴格尔说。
李君威说:“人家司徒兰是京津皮革行业老大司徒家的三小姐,对你可是痴情的很。自你来到申京,四处为你游说。不如你把她娶了吧,这个条件怎么样?”
“不不不,我们不是.......。”
李君威说:“你认为是不是已经没关系了,现在全国百姓都知道司徒小姐对你情根深种,你怎么能辜负美人之恩呢?”
“殿下,婚姻之事,是个人自由.......。”
李君华说:“当然,裕王只是想当月老罢了,你就当他乱点鸳鸯谱。”
“是个人自由,可是你巴格尔的婚姻很让人担忧呀,你这么些年来,喜欢过一个姑娘吗?你是把事业当一切的人。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你找不到一个喜欢的,索性找个喜欢你的。
你做的是正义之事,日后会有很多热血青年受你感召,但总不能给人一种印象,似你这等大公无私,行正义之事的人都是穷困潦倒光棍一条吧。你既然能接受人家的帮助,肯定不讨厌。所以......凑活凑活得了。”
李君华则是说道:“好了,巴格尔,你去吧,裕王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他这个人做人有个原则,从不辜负对他有情有恩的女人。”
待巴格尔走后,李君华问:“你说他看出我们的意图了吗?”
“当然。”李君威说:“这个人很执着,但不笨。”
不归奴案给了皇帝一个启示,那就是底层百姓的苦难很容易得到全社会的支持,而当舆论被引导的时候,任何一个有问题的阶层都挡不住这种洪流。
上一次,利用为不归奴争取平等和自由,改制了整个外藩。这一次,用工会为工人争取权益就可以收拾那些意图不轨的资本家。
“别的我就不管了,这姑娘,我要给他撮合成了。”李君威说着就要起身去掺和巴格尔的感情问题,被林君弘拦下了:“还有正事要谈。”
自从李君威回归之后,他就恢复了理政王大臣的身份,但对于政务,他都是能不参与就不参与的态度。有些时候,连国务会议都不参加,就算是参加,也很少发言。与其说他是理政王大臣,不如说是皇帝的政策顾问,因为他只有私下的非正式场合才会阐述一些自己的观点。而这些观点最终会变成皇帝的主张。
林君弘说道:“奥斯曼的大维齐尔派了他的儿子做特使前来。意思很明确,要和沙俄、哈布斯堡等国家结束战争了。”
“然后呢?”李君威是主管外交和海外事务的理政王大臣,虽说这是他的工作范畴,但具体的工作他可不管,而这件事早就讨论过了。
“让我们协助和谈是一个方面。同时也解决和帝国之间的一些争端。”
“埃及?”李君威皱眉,然后说:“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呀。”
埃及地区的内乱还在持续,但是埃及问题,尤其是帝国在埃及地区扮演的角色问题已经解决。
随着法国与各国的战争结束以及帝国从中撮合,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介入埃及,而他们的目标其实还是苏伊士运河这条东西方重要通道,想要在其中得到一定的利益。
荷兰、威尼斯两国扮演最重要的角色,而现在法国也插了一脚。这些国家支持埃及的宗教势力或者残余的马穆鲁克对抗奥斯曼,导致奥斯曼帝国节节败退。而帝国却反过来,开始支持奥斯曼,特别是在苏伊士计划顺利重启的情况下。
提供低息贷款、协助训练军队、支援先进武器,方法很多,效果也不错。
“不是埃及,是整个中东,尤其是阿拉伯半岛的问题。”林君弘说道,他指了指地图:“奥斯曼人的意思是,与我们议定势力范围,让两国再无争端。”
十几年前,帝国征服了印度洋上最大的挑战者,马斯喀特苏丹国,并且在与奥斯曼的战争中夺占了亚丁港和奥斯曼在非洲大陆上的土地。让帝国在阿拉伯半岛和波斯湾拥有了自己的土地,而这却是奥斯曼的势力范围。
之所以奥斯曼人提出如此要求,是因为帝国在阿拉伯半岛上不断的扩张。
早些年,帝国对阿拉伯半岛上属于殖民扩张,先是以租借的形式获得了马斯喀特港,扶持了一个苏丹政权统治阿曼地区人和阿曼人,但是很快,帝国就是彻底买下了马斯喀特。而三年前,阿曼人的一次叛变,让旧有的秩序被打破,索性取缔了那个傀儡政权,帝国直接下场统治当地。
帝国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移民,不断的往阿拉伯半岛移民,并且把原住民迁移走,对于治下的阿曼人,帝国会将其迁移到巴士拉去,那里是奥斯曼向帝国开放的港口,这些年,开放规模越来越大,帝国已经拥有了在当地投资的权力,而奥斯曼的地方领主和官员的资本也加入进来,让巴士拉港的工商业得到了快速发展,在奥斯曼帝国统治的两河流域存在严重人身依附关系的情况,引入阿曼人就可以为工商业提供劳动力。
同时,帝国的非洲开发公司和葡萄牙的东非总督区,也愿意招募阿曼人去东非工作,以改善当地的人口结构。
帝国选择重新支持奥斯曼在埃及的统治后,协助其建立新的军队,其中很大一方面就是组织雇佣兵进入奥斯曼军队体系,这些雇佣兵多是来自阿拉伯半岛内陆地区,那些以当劫匪为生活的贝都因人。
中国人在阿拉伯的增多,和势力范围越来越向内陆扩张的情况下,引起了奥斯曼帝国的警觉。
现在的奥斯曼帝国没有实力把帝国赶出阿拉伯半岛和波斯湾,但也不想被步步蚕食。阿拉伯半岛的内志地区(内陆和波斯湾沿海)丢了也就丢了,可汉志、也门两个行省可不能丢。说白了,汉志只有十几万不受管制的贝都因人,根本就是奥斯曼的负资产。而汉志与也门两个行省加起来两百万人,又有天方教的两大圣城,绝对不容有失。
在海湾地缘政治问题上,李君华一向相信李君威的判断。这也是把他留下的最重要原因。
“在亚丁地区,我们可以让步。我在那里逗留过,当地的土著很难缠。但是在阿拉伯半岛,我们要尽可能的前进,一直到奥斯曼帝国无法接受才停止。”李君威给出了自己的观点。
帝国攻占亚丁其实不能算对奥斯曼的宣战,因为在此之前,亚丁的土著已经发动起义赶走了奥斯曼帝国。而这块土地虽然在后世贫穷,在十七世纪却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地方,对于奥斯曼帝国来说,人口就是财富。
章一五八 对奥国策
李君威拿出一份地图铺在了桌子上,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和一条线,整个像是一个向右九十度翻转的旦字。
那条竖线位于阿拉伯半岛靠近红海的一侧,是重要的地理分水岭,塞拉特山脉。把这个巨大的半岛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东面靠近红海的南北下场的沿海地带才是阿拉伯半岛最核心的区域,也就是汉志地区,这也是奥斯曼人在阿拉伯半岛上的汉志、也门两大行省,亦是其统治的核心。
而这片狭长区域内最重要的两个城市,就是天方教的两大圣地——麦加、麦地那。
相对比来说,塞拉特山脉以西的阿拉伯高原,或者叫内志高原上,充斥着沙漠地形,靠近波斯湾的沿海平原更是最恶劣的所在。高原之上只有一部分绿洲适宜人类生存,这也是帝国目前所开拓的重要区域。
帝国在阿拉伯半岛上势力范围的起点是位于波斯湾与阿拉伯海交界地区的马斯喀特港,然后向北探入波斯湾,向西北深入高原内部。
李君威制定的开拓规划其实特别的简单,那就是专门找奥斯曼帝国影响不到甚至不在意的边角、荒凉地带开拓,不去触碰那些人口稠密的地区。
但这与帝国的对外经济政策是相违背的,因为只有人口聚集的地方才是有效的市场。而阿拉伯半岛上那些边角地带,也无法养活太多的移民,所以连培育市场都做不到。帝国中枢的意见是,把向高原沙漠挺进,占领无用之地的计划停止或者部分停止,抽出那一部分资源来,经略南也门成为殖民地。
只不过李君华与李君威不同的是,他并不知道父亲李明勋穿越者的身份。自然也就不知道,也门是后世最穷的国家之一,而内志高原上诞生了最有富有的狗大户国家,沙漠上确实缺少资源,但是地底下却是有海量的石油。若不是为了石油,李君威怎么会致力于开拓内陆与波斯湾周边的贫弊之地呢?
“其实这已经不是阿拉伯地区的政策了,而是涉及帝国与奥斯曼的关系。”李君威缓和了一下语气,对两个兄弟介绍说道:“诚然,南也门地区比其他方向更有利润,但这种利润只是表面上的。
南也门最重要的资源其实就两个,一个是咖啡,这里是咖啡的原产地,在奥斯曼帝国内部,这里出产的咖啡也算是高端的。其二就是人口,可以用来收人头税。但南也门也有一个问题,虽然他们赶走了奥斯曼人,但却是处于部落的形态。这不是一个国家,想要把这里变成殖民地,就是帝国亲自下场去统治当地。
征服和统治一片这样的土地,所消耗的资源必然是海量,可以说,入不敷出。开心的是那些靠殖民和对外贸易的商人,而对帝国并不有利。而南也门那百十万人的市场也完全不能满足帝国商人的胃口,所以他们肯定会提出继续北上,这样就要去面对奥斯曼的两个行省,尤其是两个圣地,这会直接造成我们与奥斯曼的冲突。
其实我还是那个观点,最好的殖民地就是半殖民地。”
李君华其实也认识到这一点,曾经他也不服气,在湄公河三角洲和爪哇岛上试了试,征服那些土地不难,可是消耗太大了,统治成本也太高,还不如迫使当地的封建政权开国,或者建立殖民公司统治。
作为帝国的皇帝,李君华对于帝国的资源有着自己的分配认知,他一直有一个坚持,那就是与其把金钱投入到海外征服,去殖民那些不会有财政盈余的地方,还不如把这部分钱投入到国内建设,修一段铁路,建一座海港。
本质上,李君华并不想去开拓南也门,而是想从李君威这里知道,是否还要消耗那么多资源投入到阿拉伯半岛的荒漠之中。
李君威也认识到这一点,但是他准备装傻,因为只要公开讨论,就要向皇帝解释,为什么要在那些贫瘠之地投入那么多资源。而按照他与父亲李明勋的父子协定,一切关于父亲是穿越者的秘密只能由李君威一人持有。而在皇室第二代之中,则不能公开,第三个人,只能是李君威选定的,有资格继承这个秘密和太上皇理想的人。
虽然已经从海外归来,但是帝国的海外开拓事务和外交政策还是由李君威以理政王大臣的身份掌握。而在不能讨论这个问题的情况下,李君威只能选择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解决问题。
“如果考虑地缘政治利益和军事优势,我们在南也门拥有一座亚丁港,并且排斥其他国家在此地拥有海军力量,做到这一点就足够了。但如果考虑经济利益的话,确实有些缺乏说服力。所以我的意思是,以南也门为筹码,与奥斯曼谈判,让其开放更多的区域给我们。”
李君威代表帝国与奥斯曼打了这么些年交道,成果是显著的。其中两个成果不容置疑,一个是苏伊士计划的有序开展。一个是维持了黑海海峡的自由通行。但其他方面,李君威做的也不错,奥斯曼已经对帝国进行有限开放,并且开放口岸越来越多。
帝国的商船可以进入黑海的伊斯坦布尔、爱琴海的士麦那、地中海的海法港、塞得港和亚历山大港,在红海上有苏伊士港,在波斯湾有巴士拉港,此外在巴尔干半岛上有也有四个口岸可以进入。曾经帝国商船可以进入汉志行省,但是因为一次外交危机而被迫中止。
倒不是奥斯曼有意刁难,而是帝国商人不太了解麦加地区对于天方教的意义,在宗教风俗上有所冲撞,被当地的豪强赶了出来。
“我可不认为帮助奥斯曼恢复在南也门的统治权,他们就会开放更多区域给我们。”林君弘提醒说道。
南也门处于奥斯曼帝国统治的末端,在整个十七世纪一直反抗奥斯曼的统治。当地的部族很能打,奥斯曼一直搞不定。如果得到帝国的协助,或许局面有所改善,但问题是,奥斯曼在这个时间节点是否有这种意愿。
与沙俄、哈布斯堡的战争远未结束,埃及地区的叛乱死灰复燃,奥斯曼帝国已经被疲惫了,顾不上马格里布地区被葡萄牙和热那亚进攻,连哥萨克在高加索一带建国都没有拿出任何表示。哪有资源去重新征服南也门呢?
李君威说道:“其实筹码还有很多,比如帮助其与沙俄、哈布斯堡实现停战,毕竟三方都已经竭尽全力,各国欠债太多,我们也没有油水可以再榨了,不如就此停了,让他们休养生息,过几年再打就是了。再比如,协助奥斯曼修筑铁路。”
“开放铁路出口权限?”李君华警惕起来,帝国对于新技术一向捂的很严。
“奥斯曼那种国家是学不走我们技术的。”李君威笑着说。
李君华摇摇头,说道:“还是再缓几年吧。”
这一点,李君威并不过多坚持,他说道:“其实我们对奥斯曼的国策应该明确,那就是在不涉及我们核心利益的情况下,不要与这个国家为敌。而我们的核心利益,目前来说只有苏伊士地区和黑海海峡通航权,其余的都是边边角角的东西。而我们应该进可能挑起奥斯曼与欧洲国家的战争,我们从中渔利。
相反,如果我们与奥斯曼冲突太多,得利的就是欧洲人。”
李君华对于李君威的回答还是非常满意的,因为按照这种方案,帝国只需要付出政治资源,就有很大可能得到奥斯曼帝国的更大范围的开放。而不用消耗真正的物质资源。而后者正是被李君华极度看重的。
帝国建立以来,一直在对外扩张,其中两次最大规模的扩张都是裕王主导的。
一次西征,打下了整个中亚和北亚,把边境线推到了乌拉尔山和黑海,让帝国拥有了直接接入欧洲的机会。而另外一次扩张就是美洲战略,不仅抢夺了所有的南美亚热带、温带地区,并且在大西洋上拥有了帝国的殖民地。
但是,帝国也随着这两次大规模的扩张有了幸福的烦恼,那就是需要投入资源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有些地方可以暂缓投入,比如智利地区,到现在也没有官方组织的移民团抵达那里,但是有些地方则是必须帝国官方引导发展。比如北美东海岸的大西洋城,帝国的大西洋舰队驻地,直接可以影响西欧的军事重镇。再比如巴拿马地峡,是沟通两大洋的交通要道。
而随着理藩院和行政总院越发的分立,在大陆方向上,也有了乌城地区需要大规模的投入。苏伊士地区也是一个无底洞。
所以,帝国的对外资源有些捉襟见肘,而国内的发展同样被皇帝看重。
而一切的物质筹集,不过是两条路,开源节流,所以皇帝才把眼光看向了帝国海外的一些次要地区,想要把这些地区投入的资源集中起来,去保关键位置。
但显然,李君华针对波斯湾、阿拉伯的计策被李君威巧妙的化解了。
既然李君威有如此多的谋略,奥斯曼这个难题自然被皇帝踢给了他,而李君威也很快决定,与奥斯曼帝国的使者进行正式的会面。
其实在李君威看来,这种会面完全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在这个信息传递仍然需要通报船的时代,奥斯曼帝国与沙俄、哈布斯堡的谈判地点肯定不能定在申京。而西津才是合适的地点,此番奥斯曼帝国派遣使者前来,其实还是想要知道帝国的态度和在这次和谈之中要扮演角色。
这也不怪奥斯曼人多心,实在是这种亏他们再也吃不起了。
早在三年前,奥斯曼人就与打了十几年的哈布斯堡王朝谈判,想要结束战争,结果,李君威插了一手,撺掇沙俄加入战争,一下把战争的烈度提高到了新的维度。
哈布斯堡原本已经打不下去了,但是看到沙俄在战争初期节节胜利,担心被沙俄占了便宜,因此被迫再次参战。紧接着,威尼斯加入战争,而荷兰等国也把手伸进去埃及地区。
所以这一次,奥斯曼人学聪明了,先和帝国建立起共识,再与敌人进行谈判。
而且与其父亲法佐当初选择了极限施压,迫使帝国在战争之中支持帝国方面不同。这一次,奥斯曼使者阿马尔选择了诚恳的交谈。
上一次,法佐派遣舰船强行检查帝国通航黑海海峡的船只,并且有意暂停了苏伊士运河,李君威的回应就是让沙俄参战,挑起更大规模的战争。
这一次,阿马尔直接表示,帝国船只在黑海海峡拥有合法的通航权,而苏伊士地区是两国友谊的象征,并且是共同利益区域。这无疑得到了帝国的好感,而且,这些话,阿马尔并非是在与李君威会谈的时候说的,而是在会谈之前,接受几家帝国报纸采访的时候公开说的。
虽然李君威认可阿马尔的这种坦诚,但也出现了乐极生悲,他竟然忽视了阿马尔的一个缺点,那就是大嘴巴,而这也给帝国招惹了很多的是非。
之所以阿马尔如此娴熟的利用帝国的政策规则和手段,之所以他的汉语如此精熟,是因为阿马尔有在帝国留学的经历,其中在槟城大学就呆了六年时间。
而阿马尔得到的回报也很充足,帝国官方公开赞赏其风度和外交素养,这为阿马尔在国内培养威望非常重要。实际上,科普鲁律家族已经建立起了对奥斯曼的威权统治,阿马尔的父亲法佐已经是奥斯曼帝国唯一的主宰。苏丹事实上成为了傀儡,而法佐显然想把这种权利传承下去,二十七岁的阿马尔或许就是法佐培养的接班人。
帝国愿意调停奥斯曼与各方敌人达成和平是阿马尔此行的主要目的,现在已经达到了,而在阿拉伯半岛上的合作,则是锦上添花,只不过帝国对势力范围的要求实在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章一五九 相遇
帝国在阿拉伯半岛上要求的是机会均等原则,即在奥斯曼帝国的实际控制之外的地方,双方可以自由开拓和拥有土地。
阿马尔认为,奥斯曼是绝对不能答应这个条件的,并不是说,奥斯曼在不容许帝国势力出现在阿拉伯半岛上,而是他认为这个范围要求的实在太过分。
实际上,这是双方交流各自有保留,而且帝国高层对阿拉伯半岛不太熟悉的问题。
李君威认为,这是一个阿拉伯半岛的问题,而阿马尔却认为这是帝国奥斯曼帝国的巨大威胁。
因为,奥斯曼不仅没有对阿拉伯半岛的内志地区建立实际统治,甚至连后世的约旦、叙利亚南部地区也是如此,而这些地方,距离被奥斯曼认为核心区域的小亚细亚实在是太近了,阿马尔一听这件事,就脑补了一把尖刀刺向伊斯坦布尔这种事。
一直到阿马尔回到了伊斯坦布尔,双方在西津进行正式谈判的时候,奥斯曼才真正明白的帝国所要求的具体范围。
阿马尔的到来,是裕王第二次出国,亲手操办对外战略的所引发的后续反应。
相比来说,帝国上下更在乎另外一个反应,那就是英国售地案。
在詹姆斯二世顺利复国之后,帝国正式承认了这个国王,但是英国却陷入了持续的内战之中。
内战进行到帝国三十二年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没有什么像样的战斗了。真正具有反抗意识,且实际投入行动的人要么被消灭,要么逃亡海外。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迫使詹姆斯二世妥协。
英国国会被重开,一些税收项目被取缔。英国新教被尊重。但这些根本就不是詹姆斯二世的本意,他只是想减少国内的反抗罢了。
大规模的造反结束了,但整个英国仍旧处于军事高压管制状态。因为很明显,抵抗组织已经潜伏下来,与欧洲新教国家和势力联合起来,随时可能爆发新一轮的起义。而在内部,菲茨詹姆斯占据了爱尔兰岛和威尔士的部分区域,丘吉尔占据北方的苏格兰,形同国中之国。
而也就是在帝国三十二年初,受够了英国无底洞的法国正式退出,仅仅在英国伦敦驻留一支舰队和几千陆军,这些力量只能算是象征性的。而法国对英国的财政补贴一律取消,因为法国也在面临巨大的财政压力。
大同盟战争的参战方,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得到的都是额度巨大的财政欠款。这些债权属于欧洲的银行家,但也很多贷款来自于帝国。
每个国家也都知道,只要路易十四国王还活着,那么欧洲的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所以各国都在改革,都在恢复,法国不可能看着敌对国家日渐走出战争,而法国却依旧沉沦。
法国没有退出战争,却不再给财政补贴,詹姆斯二世的王位岌岌可危。
最终,詹姆斯二世决定出售海外殖民地来得到外来的帮助。
可是欧洲各国都刚刚走出战争,没有国家能有这个资本力量,而实际上,每个国家都知道,钱只是一部分。
在海外能否拥有殖民地,能否扩张、维持,完全凭借本国的海上力量,而现在,世界的海洋控制在东方的中国手中,在其对北美殖民地存在着浓厚兴趣的情况下,别的国家根本无法插一手。所以,英国的殖民地只能卖给帝国。
这也在李君威当初的计划之中,英国早早晚晚会如此的。
推动这件事的人之中包括了菲茨詹姆斯这个伙伴,也是北美殖民地的实际控制人。并非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实在是菲茨詹姆斯对北美殖民地的统治已经不报以希望了。
北美的英国殖民地主要的就是新教徒,可菲茨詹姆斯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执拗保守的天主教徒,在新大陆上严厉的迫害新教徒,以武力暴力进行统治。
但问题在于,现在菲茨詹姆斯的重心转移到了爱尔兰岛,他在北美殖民地的留守军队已经是无法控制局面了,只能控制少量城镇和港口,甚至在靠近帝国殖民地的地方,屡屡请求帝国驻军的支援。
而北美殖民地也被菲茨詹姆斯祸害的不成样子,因为严苛的宗教政策和高压的统治,以及多如牛毛的税收种类,当地的英国殖民者是跑的跑死的死,在刚刚占领北美殖民地的时候,当地至少用十五万英国人,现在所存未必有十万。
北美殖民地已经不是能产奶的奶牛,菲茨詹姆斯甚至要拿爱尔兰的税收去补贴当地的驻军。他如此主动,就是想要尽快甩掉这负资产。
这块残垣断壁一样的殖民地能卖多少钱,詹姆斯国王、菲茨詹姆斯甚至加上丘吉尔怎么分,都是问题。但帝国上下讨论最多的是,帝国对这块殖民地的统治,竟然是与大西洋城殖民地合并,继续作为帝国给予裕王的封地。
虽然中廷已经再次的澄清,这种封地是有时限的,而且只是个例,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获得海外实封,但仍然引发了一些风波。
因为裕王府的人已经控制了大西洋城殖民地,限制贸易,垄断诸如造船、鳕鱼、毛皮等当地的暴利产业,不仅欧洲商人进不去,帝国商人也受到诸多限制。这引发了部分工商界的不满,与帝国殖民地向全体国民开放的原则也是相悖的。
可在这一点上,李君华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不仅是因为北美殖民地的处置是早已和裕王商议好的事,其中一些秘密是不能公之于众。更因为这是皇帝对裕王的关爱,绝对不许有任何人更改。
兰州城,晋商会馆。
“巴兄,是.......是你吗?”
巴格尔与妻子司徒兰刚刚入住会馆,正要去会馆的图书室打发时间,就听到有人喊。一开始他不以为喊的是自己,因为这里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巴先生,而叫其他的,肯定不是认识他的人,一直到那个人喊出了巴格尔的名字,巴格尔才知道真的是叫自己。
孙为公出现在了巴格尔的面前,给了他一个熊抱:“哎呀,真的是你呀。”
孙为公刚才也只是看到一个侧脸,感觉是巴格尔,只不过大冷天的,巴格尔戴着帽子,实在是有些看不清脸,更重要的是,这个家伙搀着妻子,而在孙为公的印象里,巴格尔身边就没出现过女人,因此一开始不敢认。
“孙先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巴格尔见到孙为公也很开心,二人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无论当年在北方解救不归奴,还是在申京告御状,都有过良好的合作。
孙为公细细打量了一下司徒兰,待她摘掉帽子,孙为公笑了:“原来是司徒姑娘........。”看二人手臂勾着,孙为公不免打趣:“哎呀,司徒姑娘也是得偿所愿,此生无憾了。”
这个司徒兰,孙为公也认识,在申京给巴格尔当发言人的时候,司徒兰几次找上门,询问巴格尔的情况,并且请求送去一些东西。那个时候,孙为公就明白司徒兰对巴格尔的情谊。
司徒兰脸一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孙为公招呼二人:“走,先进屋吧。”
作为兰州城的晋商会馆,房间里都是有暖气的,可是孙为公的屋子里还是摆着火炉,三个人围着火炉坐下,孙为公拿起一块地瓜放在了火炉旁,巴格尔也是如此。巴格尔感慨说:“当年你我在大同,在张家口,可是只有地瓜火堆,哪里来的这火炉暖气呢?”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虽然苦,还是浑身上下都是劲头。”孙为公也是哈哈大笑。
巴格尔问:“孙先生,我听说你不是去了藏地吗,这是回来了吗?”
在四月的时候,理藩院和中廷就开始组织前往藏地的宣慰使团,孙为公得到一个名额,只不过需要外藩改制的藏地方面有了答案之后再出发,而藏地的厄齐尔倒是响应帝国号召,在五月就先派使团入四川,乘船东去申京,表明了愿意归附的态度,因为距离遥远,所以使团到兰州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了。
“使团已经去藏地了,也怪我,恰巧生了一场病,当时病的死去活来的,实在走不动道。英王就安排我在这晋商会馆休养,使团去了藏地,他的行营去了南疆。”孙为公越想越是难受,直拍大腿。
“那你还能不能去藏地?”巴格尔关心问道,他在诏狱的时候,就知道了孙为公的计划,知道这位朋友对藏地的风光、历史和现在的政治生态都很感兴趣。若是去不了,实在是人生遗憾。
“自然是要去的。等我病情好转的时候,大雪已经封山,进藏的道路封死。若是我不去,十一月我就回去了。不会在这里过冬了。”孙为公攥着拳头说道,他说:“虽然没有使团相伴,但英王替我搞定了文书,理藩院的通行令牌,在西宁绥靖区畅通无阻,而藏地那位厄齐尔大人也为我开了路条,说是明年开春后送来,过了年,我一定要求看看藏地。”
说到这里,孙为公想起一件事,问道:“巴兄,我看报纸说,你得到了特赦,应该去西津啊,怎么到了这兰州城来了。”
巴格尔笑了笑,他在离开申京之后,前往北方游历两个月,内疆区的各绥靖区或在改制之中,或已经改制完,原本被压迫的农奴牧奴都分到了牧场、土地和牛羊,让他有此生无憾的感觉,而一直陪伴左右的就是司徒兰。
之后,二人前往了北京,想要拜会司徒兰的父亲成婚,但是司徒家瞧不上巴格尔,被赶了出来,那司徒老爷子虽然嘴上骂的厉害,但赶出来之后,还是给司徒兰送去了钱和一张房契,想要让这两口子在北京安顿下来,巴格尔知道,司徒家是京津商业大家,女儿嫁给自己这样的人,面子上过不去,实际却已经认可二人结合,于是在北京草草办了婚礼,就筹划去西津的事。
夫妻二人本就有游历的心思,在理藩院总裁乌以风的安排下,加入了一支移民团,与移民一起,从北京坐火车南下郑州,换乘火车到了西安,再往西的铁路还在建设之中,移民团跋涉到兰州,在此安顿过冬。
这支移民团里,除了普通的移民,还有一部分派遣官员和技术人员,前者是理藩院支援西疆、远疆的,而后者才是帝国铁路局的工程人员,加强亚欧大陆桥的定线工作。这些人都需要特殊优待。
因为人实在太多,兰州本地安顿不过来,巴格尔等就被安排到了晋商会馆来。
“我们要明年二月才走,真是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了你,看来这个冬天不寂寞咯。”巴格尔对遇到孙为公也很满意。
司徒兰则是说道:“孙先生,这晋商会馆的人如何?”
“环境不错,人也.......。”孙为公接着话茬向司徒兰介绍晋商会馆的情况,但是一想又不对,笑着问:“嫂子是担心这里的人对巴兄不利,对吗?”
“确有这想法。”司徒兰倒也是坦然承认,她说道:“因为告御状的事,巴格尔在申京招惹了不少的人。”
孙为公呵呵一笑,摆摆手:“嫂嫂放心就是,晋商会馆才不会在乎这些。这么些年,晋商会馆主要利益就在理藩院各地,吃的就是西津到兰州的这条线。那些外藩,他们就恨得牙根痒痒。别说你们没有大张旗鼓,就算是,晋商也是感谢你们夫妻二人才是呀,外藩一改制,地方商路就更为畅通了。
而且晋商与皇室的关系很融洽,尤其是和裕王千岁那边,早些年西津开拓,双方合作非常好。巴兄是在裕王爷那里挂了号的,晋商这边不会怠慢的。你看我,不就因为英王一句话,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么,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说出不是来,嫂子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