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七海扬明TXT下载七海扬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七海扬明全文阅读

作者:且看昨日风华     七海扬明txt下载     七海扬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一三零 冰冷的皇权

    李君威一纸书信送去了李昭圭那里,之后李昭圭很快来到了阿格拉,没有带一兵一卒,并且主动上缴兵符印信,显然他已经习惯了父亲的疑神疑鬼和皇权下的高压,而李君威也发现,自己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侄子已经完全变了,被摧残的只剩下了隐忍和深沉,这让他感觉到心痛,同时也为自己的庆幸。

    幸亏自己的父亲没有创造一个封建集权国家,幸亏自己二哥足够开明随和。

    李君度没有对自己儿子做什么,他接受了兵符印信,并且给了李昭圭监国的权柄,但父子亲情已经难见,二人只有君臣上下,相反的是,李君威发现,长兄对自己的儿子李昭奕非常喜爱,让其在御书房中读书,平日也陪伴左右,受到的宠爱明显超过了他本人的子嗣。

    这其中原因很复杂,但李君威感觉,这二人确实更像是父子,或许因为不是父子血亲,长兄也就没有包袱吧。

    “你这些年的事我都听说了,虽然你来信之中很少提及政务,但你的功勋实在太大,影响力足够涉及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就算不去刻意打听,也时常听到。说起来,咱们几个兄弟,就属你的人生精彩,不得不说,老三,我很羡慕你,甚至有些嫉妒了。”李君度拉着弟弟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君威笑了:“大哥,在我的印象你,你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为何会发如此感慨呢?

    你人生的目标不就是宏图霸业,征服天下吗?现在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不是吗,你也很成功,很让人羡慕呀。”

    “为何感慨?老三,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不是行将就木吗?”李君度张开双臂,自嘲说。

    李君威皱眉:“大哥,你尚未五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啊。”

    “什么春秋鼎盛,呵呵,都是骗人的鬼话罢了,我自十四岁上战场,为父亲,为自己,打了三十多年的仗,受伤无数次,身体早已不支了。尤其是这几年,时常生病,即便这次不得恶性疟疾,不被刺杀,也感觉时日无多了。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父亲当年为何那么愿意放权,皇帝这个位置,真不是人干的,劳心劳力,难怪历史之上,长寿皇帝不多。”李君度幽幽说话,不住的摇头,英雄落寞的悲伤让李君威心痛。

    “老三,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留下来?”李君度忽然问道。

    “大哥,这个问题十几年前我就回答过你了啊,我不会到你这里当一个王爷的。”李君威立刻回答。

    “不,不当王爷,你可以继承我的位置。”李君度说道。

    李君威震惊的直接站起来,说道:“大哥你疯了吗,你有九个儿子,昭圭也已经成年,一直以来都很优秀,为何忽然有了这等念头,让我继承你的位置?”

    “昭圭是不错,但也仅仅限于不错,他距离我的期望实在是太远了。”李君度说。

    李君威立刻摇头:“我不认为昭圭比你差多少,好吧,就算他真的如你所说,你还有其他八个儿子,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再培养一个。再怎么着,也找不到我的身上,我到底是外人,与你的国家格格不入呀。”

    “或许是我太不甘心了,我实在是不甘心。这些年来我东征西讨,却始终无法破开次大陆的牢笼,无法冲破。我想我缺少的就是像你这样一位纵横家,我希望你能来帮我,完成更伟大的征服,在我死后,继承我的位置,哪怕你带着我的帝国并入中国,我也毫无遗憾。”李君度抓住了李君威的手,语气已经变成了请求。

    李君威却很坚定,说道:“不,我不能加入你的事业。”

    “为什么?”

    “为了父亲。”李君威用坚定有力的语气回答说道。

    “哪怕是让你当皇帝,也无法让你改变主意吗?”李君度不解。

    “是的,为了父亲,我绝对不能当皇帝,别说是印度的皇帝,就算是二哥让位给我,我也不会去当。”李君威回答说道,这却是李君度从未想过的答案,但是他可以确定一点,自己的弟弟并非只是因为淡泊名利。

    李君度问:“老三,一直以来,我与老二都知道,你和父亲之间是有秘密的,难道这与那个秘密有关?”

    “是的,就是与那个秘密有关。大哥,我们兄弟三人,你继承的是父亲的才能,二哥继承的是父亲的基业,而我,继承的则是父亲的理想,一个伟大的理想,那个理想不是一代人能实现的,可能需要五十年乃至一百年,但是有一点我知道,继承这个理想的人必须要有权力,但绝对不能成为皇帝。

    八岁的时候,父亲告诉了我那个秘密,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告诉了我那个理想,等到我二十年,西征有所建树,证明了我的能力之后,我才真正继承了父亲的理想。现在,这个理想就是一切,即便是皇位也无法诱惑我。”李君威起身,沉声告知了李君度。

    李君度说:“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

    “去问父亲吧,他若愿意告诉你,那你就会知道,他不愿意,那一切都是枉然。”李君威如是说,让李君度心中一沉。

    “父亲的理想.......父亲的理想.......。”李君度口中喃喃自语,却终究参透不了其中的关键。

    李君威离开了兄长的卧房,至少有一点他已经确信,自己被大哥耍了。

    李君度重病和受伤都真的,政变也是真的,濒死亦是真的,但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仍然不忘算计自己兄弟一把。他第一时间极尽可能的封锁消息,为了避免政变过早的尘埃落定,他故意以模糊政策,让最应该最有资格收拾残局的儿子不能前来主持大局,反倒是以最快的速度给远在海外的弟弟送讯,目的就是让李君威做错,离间他与帝国皇帝,与帝国的关系。

    现在,他成功了,李君威病急乱投医,继而在海外私调兵马前往印度,虽然这件事可以编造一个完美的理由,但一根刺已经种下了。

    李君威不知道让自己继承印度的皇位是不是真的,他只能确定一点,兄长确实想要借此获得自己的辅佐,只不过长兄对他本人对父亲,实在是太不了解了,甚至说,他也不了解视为一生对手的二弟李君华,李君威还未曾走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三叔,对不起,我想,这是父亲针对您的阴谋。”李昭圭在印度这些年,政治上的尔虞我诈见的多了,此刻也已经看破。

    李君威摆摆手,并不是多么在乎:“没有关系,自幼你父亲就对我极好,他是哥哥,我是弟弟,现在做的这些事对我来说也达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反倒是他的这个皇帝当的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越发的难以理解了。或许这是大号的中年危机吧,唉........。”

    李昭圭难以言说,甚至不敢去说,中年危机这是一个新词,但他不敢就此接话,因为他还在申京当英王的时候,就听祖父和几位叔叔聊过中年危机,当年,那时候的话题很轻松,是由女人的更年期衍生出来的。

    但是李昭圭依旧记得,祖父李明勋一语道破的中年危机的本质,那就是对生命流逝的无可奈何,也就是怕死。

    或许父亲真的到了中年危机了,已经要知天命的他踏上了生命的下坡路,却偏生有太多太宏伟的目标还未实现,越发少的生命就意味着那些理想实现的可能性越低,这足够让一个人疯狂。

    “三叔,我现在觉得很累。父亲让我感觉到陌生和惧怕,我现在如履薄冰。”李昭圭也就敢在李君威面前说这话,就连在亲生母亲面前,都不敢流露出分毫。

    “不要忧虑,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什么都不要去做,不做就不会错,一直等下去就可以了。”李君威拍了拍侄儿的肩膀,说道。在血亲侄儿之中,李昭圭是唯一一个成年,且肩负重任的。

    李昭圭问:“三叔,我要等什么?”

    “等你的父亲幡然醒悟,或者等他死去。”李君威平淡的说,见侄儿诧异,李君威说:“你要记着,他现在是皇帝,是我们家族唯一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这样的皇帝,永远不要用人的思维去衡量他,或者说,他已经不是人了。”

    “我不敢这样想.........,我也不能这样想。”李昭圭说,眉眼之中全是痛苦的神色。

    李君威无奈,捧起他低下的脑袋:“昭圭,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其实已经学会了隐忍,那就继续下去。你的生命之中不光有你的父亲,还有你的母亲,你自己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这些就是你坚持下去的动力。

    我知道现在的你非常无助,你担心你的父亲会走向汉武帝刘彻那样的道路,无论年轻时候如何英明神武,到老了就开始暴虐。如果真是这样,一切随他,你只需要保证活着就可以了,只要你活下来,我一定会支持你继承那个位置,然后拨乱反正。”

    “其实我觉得父亲更钟爱昭奕,或许我可以选择离开,去申京,让昭奕........。”李昭圭说出了内心所想。

    “那你就是真正的取死之道了,你离开不了,昭奕也取代不了你。”李君威打断了侄儿的话,立刻摆明了态度。

    李昭圭叹息一声,唯有无奈。李君威说道:“记住,以后不要与帝国内部进行联系,哪怕是与我、你的祖父书信来往,一并附在你母亲的书信之中。大哥现在有些精神过于紧张,而他最在意的还是你二叔,这一点你要慎之又慎。”

    李昭圭认真记在心里,他问道:“那您的麻烦又如何解决呢?”

    李君威笑了笑:“我能有什么麻烦呢,这一次很大可能是你父亲把我算计了,可是你三叔我从来就不是傻瓜,虽然接到你父亲病危消息,却无你的讯息后,我很焦急,但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私自调兵是错的,所以做了提前的防范,当然,这些防范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可偏偏你的二叔就是一个君子,只要面子上说的过去,一切就都好说。

    退一万步讲,你爷爷还活着呢,你二叔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而再退两万步,你三叔还有一招后手王牌呢。”

    “您有把握,那就太好了。”李昭圭也相信,天下之事,就没有能难住自己三叔的。

    其实从前年春节的时候,李君威就有计划前来印度拜会长兄一家,只不过因为各种事,只能改变了行程,这一次来,又扯出了那么多的是是非非,李君威倒是一时半会不想走了,就地在阿格拉住了下来,就住在了李昭圭的太子宫里。

    虽然,李昭圭监国,但这也只是名义上罢了,纵然还在养伤,但李君度还是内政外交一把抓,这就是封建王朝皇帝的坏处,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不能放权,或者说不敢放权。而李君度之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清洗行动,这些政治清洗主要针对的就是国内的天方教势力,也就是随着李君度打天下的那些从龙功臣。

    李君度起势于河中之地,其班底包括帝国陆军军官、叶尔羌落魄贵族和河中之地投顺之人,后来李君威西征,把哈萨克三个大部落的十几万男丁送给了他,成就了李君度的大业,而随着征服逐渐结束,这些人成为了主要的统治阶级,并且私下里串联,在李君度病重,帝国处于危机的时候挑战威严。

    大清洗持续了很久,而在李君威在的时候,达到了最**,次大陆的政治斗争永远是那么的野蛮,族诛之事时有发生,李君威惊奇的发现,他的儿子李昭奕似乎非常适应这种血腥,甚至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这一点像极了李君度,使得李君威更加确信要把儿子留在印度的打算。

章一三一 侄子与儿子

    实际上说起来,在李君威所有的孩子之中,他对身为长子的李昭奕是最为上心的,毕竟其身在国外,不免多了几分担心,但二人见的面实在寥寥无几,李君威既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自然也得不到属于父亲的天伦之乐,他能从长子那里得到的,唯有儿子对父亲的尊重,但即便如此,李君威仍然很满意了。

    因为李君威很清楚,如果他是李昭奕,绝对不会对自己的父亲表现出那么多的尊重。血脉关系在他的眼里终究只是冷冰冰的,他坚定的认为,人与人之间的最重要的还是时间铸造的羁绊。

    因此在某些时候,李君威表现的有些冷血,比如在当年的移民科案之中,李君威就坚定的人,应该追究那些抛弃孩子的父母,而不是让他们在抛弃孩子十几年后重逢,拥抱痛哭一阵后,各奔东西,赚一大票吃瓜群众的眼泪。

    或许对儿子的愧疚,在了解了李昭奕的真实生存环境之后,他不想让这个孩子跟随他回归帝国,他发现,自己的长子跟随长兄成长,已经变成了狼,这样的生物回归帝国,不仅无法适应尔虞我诈的政治生态,而且会失去未来,李昭奕的性格已经养成,无法做一个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了,而他终非嫡子,母系血脉亦为外族,在帝国的政治生态之中,他也难以有施展空间。

    “你和昭圭的关系如何?”在李昭奕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后,他出现在了李君威居住的太子宫里。

    他对李君威的态度非常尊重,只不过这种尊重在父子关系之中,就显得有些冷漠了。

    “大哥待我极好,就连他的亲兄弟和亲姐妹都得不到如此照顾。”李昭奕说道,提到李昭圭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亮光。而李昭奕说的亲兄弟、亲姐妹并非是李君度与那些妾室所生的孩子,而是沈有容迁居印度,成为皇后之后,与李君度再生的一子一女。

    而那两个孩子才是李昭圭的亲兄弟,同父同母。李昭圭颇有君子之风,当年受叔父李君威所托,照顾李昭奕,自此就给予这个弟弟无微不至的照顾,从未懈怠过。

    李君威轻轻点头,在讲信义这方面,侄儿昭圭是值得信赖的,这一点他更像二哥君华,而不是他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父亲,或许这也是李昭圭不太受父亲喜爱的重大原因,二人虽然是父子,但脾气秉性完全不同,政治理念也有较大的差异,反而是李昭奕,简直和大伯李君度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君威问道:“那你知道,你的大伯有意重用你吗?”

    “大伯一直很重用我。”李昭奕回答说道。

    李君威摇摇头:“我说的重用是指的,在你大伯的眼中,你也是有资格成为他继承人的。”

    “这怎么可能,我是您的儿子。”李昭奕显然从未如此想过,或许这是他太年轻的缘故。

    李君威继续说道:“当然,你不可能直接取代昭圭,他是这样设想的,让我留下来,在他百年之后,由我继承他的皇位。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或许接替我的人会是你。”

    “皇父是这样的说的吗?”李昭奕依旧持怀疑的态度。

    李君威呵呵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实际李君度从未如此直白的表述过,这些都是他个人的猜测罢了。而李君威已经察觉,儿子昭奕在长兄那里得到的宠爱明显超过了一个侄子的待遇,或许昭奕才是他最顺意的那个人。

    “那如果你伯父让你取代昭圭,你会如何选择。”李君威直接问到了最核心的问题,这也是他现在最大的矛盾。

    为儿子考虑,他应该留在印度,这里的一切都符合他的天性。但是为侄子昭圭考虑,不应该留下这么一个威胁在这个孩子身旁。虽然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侄子,但李昭圭是李君威看着长大的,在很长时间里,李君威和李君华都没有子嗣,而李君度并不在李昭圭身边,李君威扮演了李昭圭父亲的角色,在内心深处,李君威还是更爱这个儿子的。

    “我不知道,而且我觉得您不应该这样直白的问我。”李昭奕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考,才缓缓说出了心中所想。

    “为什么不能这么直白的问。”李君威笑着问李昭奕,而李昭奕稍稍后退两步,轻轻摇头,选择跪在地上请罪:“孩儿失言。”

    李君威示意他起来,说道:“你刚才的脑袋里肯定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你会想,是不是我这个血脉亲近实则疏远的父亲有什么阴谋,是不是我在离间你和大哥昭圭,是不是我把你弄回申京的计策,亦或者是某种试探,对吗?”

    李昭奕不想到李君威会如此直白,他皱起眉头,感觉这种直白让他的心思无所遁形,让他的智慧无法发挥,他只能轻轻点头,实际上,他考虑的比李君威说的更多,但是有一点李昭奕是很肯定的,那就是父亲的话并不完全说谎,比如伯父在百年之后,由眼前这个生疏的父亲继承皇位。这一点他就完全不会怀疑。

    从小到大,无论在伯父伯母还是在大哥李昭圭那里,他都无数次的听到这些让自己敬佩的人对父亲的喜爱,甚至于崇拜,尤其是伯父,在李昭奕的眼里,伯父李君度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人,同样是伯父,同样是皇帝,大伯父雄才大略,堪称明君圣主,而二伯父,那位帝国的皇帝,顶多算是一个守城之主。

    可是,大伯父李君度不止一次的提到他对自己父亲的羡慕和认可,甚至曾经明言,兄弟之中,无论才干还是心胸,都是父亲第一。

    而且李昭奕还听过很多宫廷传言,在大哥李昭圭还没有到印度之前,并不在印度境内的父亲李君威,是大伯父心中唯一的人选。在脚下的这个帝国,没有人敢质疑皇帝的权威,而皇帝李君度也不许有人敢对弟弟李君威不敬。

    在印度这一脉的皇室之中,伯父还在新年团圆宴会上不止一次的讲一个故事,当年印度皇帝的皇冠,在制造完成后,第一个戴上它的就是自己的父亲,甚至还因为头大,一时半会拿不下来。而这一非常有政治意味的举动,也就父亲做可以被伯父接受,其余的人,仰面视君都是对皇权的挑战。

    而如果连皇位都可以交给父亲,父亲提到的其他事,似乎也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父王,我想我应该不会做对不起大哥的事。”李昭奕说道。

    李君威笑了笑,不置可否,眼前这个孩子犹豫了,这就让他的话是可以被怀疑的,当然,也可能是真的。

    “其实你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我都能接受,毕竟你年纪还太小,而世间之事变化太快了。”李君威平静的说道。

    “既然如此,父亲就没有必要问了呀。”

    “或许这不是询问,而仅仅是我给你一个提醒罢了。”

    “如果有那么一天,您支持谁?”李昭奕大着胆子提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而李君威的回答没有犹豫:“我支持你大哥李昭圭。”说到这里,李君威笑了,说到:“孩子,你不用惊讶,也不要心中不畅快,实际上,这不是我的个人喜好,而是帝国的利益所在,帝国是不可能支持一个意图统一次大陆的强权,你的伯父有这个野心,看起来,你也认为他的计划是理所应当的。虽然我认为你们做不到,但这不会让我做出错误的选择。”

    李昭奕听了这话,彻底茫然了。

    缓了一会,李昭奕坐在了李君威的对面,温和问道:“父王,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君威看着儿子真诚的眼神,称赞说道:“你真的很聪明,天生就有不凡的判断能力和行事方式。”

    “我......我只是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而已。”李昭奕又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怎么会引来父亲那样的夸赞。

    而李君威却心里认为,二人今天的谈话如此尖锐,且伤感情,这个时候提一下李昭奕的生母,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你的母亲没有留下姓名,她是一名来自波斯高原的女奴,应该出身不高,但很漂亮,非常非常的漂亮,这么些年,我再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她也很温柔,当年她陪伴了我很久,因此才有了你。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从一个阴谋开始的,那是你大伯父设计的,想要用你,把我的一部分心留在印度,留在他的事业上。

    我甚至不知道你的母亲到底是不是真的难产而死,甚至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你是我的儿子。”李君威平淡介绍着。

    而这些都是李昭奕知道的,只不过从父亲口中再一次被提及,他感觉到的唯有心痛,李昭奕提高了声音,问:“父王,你就没有一丝丝的悔恨吗?”

    “没有,我虽然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但在男女之事上并不是那么上心,我不是你的二伯。年轻时,我也曾经爱上过一个女人,她现在是我的王妃,可我终究不是一个专情的人。你的母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我对她的回忆,还是因为见到你之后。如果没有你,或许她早早的就消失在我的脑海里。”李君威说道。

    李昭奕虽然很聪明,但终究还是太过于年幼了,当李君威如此绝情的说着他与他的母亲,立刻就表现出了愤怒的情绪,李君威道:“你或许想从我这里得到安慰,可是我能给你的里不包括这些,我对你是有愧疚,但是看你生活的如此好,这些愧疚也消减了很多,如果当初你与我一起回到帝国,肯定不如现在过的那么好。”

    “再见。”两个字从李昭奕的牙缝之中钻出,他甩了甩袖子,擦干了脸上了泪水,狠狠揉了揉脸,方才走出去了。

    林西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诧异,说道:“殿下,您真是令人出乎意料。”

    “是吗,只是因为我和昭奕没有亲人相见时那种抱头痛哭?”李君威虽然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但他终究还是心情不好,于是略在讥讽的问道。

    “其实您说些谎话,两个人都会心里好受一些。”

    “算了吧,当我决定把他留在这里的时候,我与他的父子关系就仅限于血脉了,亲情什么的,最好只流于表面。这个孩子很优秀,虽然他与我不是一类人,但我很喜欢。我担心我今日与他拉近了关系,明日就会被这件事牵绊,给他太多的幻想,给我太多的桎梏。”李君威坚定说道。

    他的态度很明确,支持侄子李昭圭,而为了这个态度可以一如既往的坚持下去,就不能和自己的儿子走的太近,关系太好。而这一点,最好也让兄长他们知道才行。

    见林西塘沉默了,李君威问:“你要不要见一见大哥?”

    林西塘也是坚定的摇摇头:“你们父子之间都如此生分,我又何必叨扰旧主呢,当年我背叛殿下,纵然于心不忍,却也是全然为了大局。今时今日,殿下无恙,我也就可以安心了,如果您没有其他吩咐,我想回夏城去,找个地方,渡过余生。”

    “我却不想浪费你剩余的生命。”李君威说道。

    “您想让我做什么?去找殿下,然后当您的暗探?这不可能,我不会再背叛第二次了。”林西塘立刻拒绝。

    李君威摇摇头:“你已经不能回到大哥身边了,我希望你的身份可以被隐藏,改名换姓,去昭圭身边效力,昭圭是大哥的长子,也是他认可的继承人,他的身边缺少一个可靠的人,而且是我信赖的人。”

    “我可以拒绝吗?”

    “最好不要,除非在你的眼里,昭奕和昭圭并无区别。”李君威说道。

    林西塘当然不会这么认为,李昭圭生下来的时候,林西塘还在英王府。而李昭奕和林西塘就没有一点关系了。

章一三二 对策

    李君威之所以如此器重林西塘,并且力主他留在印度,最重要的原因是林西塘此人拥有和他本人一样的立场。

    林西塘会因为李君度的关系忠诚于李昭圭,却会对帝国心存大义。而这也是李君威所需要的,至于如何安排他,李君威也已经想好了。

    虽然长兄李君度的想法多变,让人捉摸不透,但是皇后沈有容却一直坚定的支持自己的长子,只不过因为丈夫的脾气越发怪异,她已经很少表态,但是后族在印度拥有很多的产业和影响力,林西塘大可进入沈家产业之中,缓缓登堂入室也就是了,而李君威也会给林西塘安排一个更为合理的出身,以保证他的真实身份不会被发现。

    帝国申京。

    李君华从睡梦之中醒来,捏了捏还有些疼痛的鬓角,轻声叹了一口气,纵然是昨晚,耳边虽然清净,但是脑袋里依旧混沌一片。并非因为宿醉,而是因为裕王之事引发的轩然大波。

    裕王李君威在海外私自调兵,介入印度政变的的事已经传回了申京,李君华得到消息之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密令安全局通知李君威,先不要归国,等风头过了之后再说,但是时间并未消磨掉一切,反而甚嚣尘上。

    李君华其实很清楚,在掺和印度政变这件事上,弟弟君威是有私心的。而且这种私心有利于长兄,而非自己,但是他并不觉得有多么的过分。

    当年他李君华当上皇帝,其实更多的是父亲和兄弟的支持,相反,当年执掌权柄的那些旧军事贵族其实更喜欢长兄李君度。毕竟军事贵族都是封建制度的遗留,他们当然喜欢一个擅长军事扩张,又追究极致皇权的人。

    但一切都已经注定了,虽然失败后的长兄获得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帝国已经和世界上其他国家完全不同了。它有着世界上最多的人口,最大的疆域,最先进的政治制度和最发达的经济,兄长创立的印度斯坦帝国算得上这个世界实力排名前五的国家,可那又怎么样,其余所有的国家加在一起,也不能与帝国相提并论。

    正是因为有着绝对的实力优势,李君华本人对印度斯坦并没有多少野心,他不认为兄长可以威胁到帝国,那些所谓的军事扩张在工业革命之中崛起的帝国面前,都是无用功罢了。因此,他一直尽可能的保持着帝国与印度的距离,尽可能的避开那个兄长建立的国度。

    而李君威对于李君华来说也是特殊的存在,纵然他知道弟弟的私心,也是毫无保留的为他遮遮掩掩,不仅补全了其调兵的文书,还不止一次的申明,那在帝国的授权之中,而且表示,李君威所为是为了帝国的利益,想要趁着印度内部变乱,让这个次大陆最大的国家打开市场。

    但是,这无法压制住帝国内部的指责。

    李君威为帝国建立了不世功勋,这些是实实在在的,可是他也得到了帝国给予的前所未有的赏赐,美洲东海岸成为了裕王的封地,这件事的实际用意是不能公开的,所以在很多人的眼中,裕王做出的那些贡献已经得到了回报,而帝国也没有将功补过的叙功旧例。

    当然,这些也属于表象,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李君威在国内政治之中是传统军事贵族的代表,而这些年,帝国的政治走势是资产阶级的力量在稳步提升。资产阶级的不喜欢李君威,李君威这些年在海外的军事行动和外交活动,大量使用的其实就是勋贵,这些人在前线立功,返回帝国,必然得到重用,挤占了资产阶级的政治资源。

    至于裕王总领海外行动出现的账目不清、私生活混乱,也都成为了这些人攻讦他的武器。

    “多大点事,怎么就不肯放过老三呢。”李君华叹息说道,接过了容妃递过来的毛巾。

    容妃说道:“昨天母后还说这件事了,她实在想念裕王,说实在不行就让裕王先回来,大不了秘密回来,暂不露面。”

    李君华摇摇头:“你觉得呢?”

    “臣妾觉得也该让三弟回来,那些人叫的再响,能把三弟怎么着?”容妃莞尔一笑,继续说道:“三弟这个人脸皮厚,嘴皮子利索,虽然读书不多,可真要辩论起来,我觉得无人是他的对手。”

    李君华放下毛巾,走到了桌边,搅动着碗里的粥摇摇头:“容妃呀,你以为我不让老三回来,是怕那些人把他怎么着嘛?你错了,大错特错了。”

    “哪里错了?”

    李君华说:“我不担心他们能把老三怎么着,我是担心老三要把他们怎么着?你嫁入我家后,老三多在外奔波,你见他不多,对老三不太了解。这个混小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做事无所不用其极的主儿。现在年纪大了,多少还讲些规矩,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他是敢带人敲人闷棍的主。”

    “朝议汹汹,这俗话说,法不责众,三弟就算再厉害,没有皇上您的允许,他能拿那些朝臣如何办?”容妃依旧不解。

    李君华说:“那办法可就多了,我能想到的就有一招,让苍蝇去叮有缝的蛋,无论是朝中臣子,还是舆场笔头,但凡招惹到他的,老三都会让人把对方查个底朝天。这当官的,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别说这些整日受到各种诱惑的人,就是天下人,哪个没有个秘密隐晦的,就算自己没有,家里人能没事吗?就算完全没有,老三也能让人整个无中生有出来,你信不信,到最后,除了苏日安那种人,其余的全都倒霉。

    老三是真的睚眦必报,顾全大局这种事.......或许他真的顾全大局,但顶多是不拆房梁,破窗砸门,掀瓦挖地这种事他能干出花花来,到时候才是真的难以收场,还是让他在海外呆着吧。”

    容妃吐了吐舌头,想不到小叔子如此厉害,也想不到身为皇帝的丈夫竟然拿这个弟弟这么没辙。

    “昭稷呢,今日怎么没有见他来问安。”李君华不想再提这些糟心事,问起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容妃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立刻说道:“刚刚从母后那边来过了,当时皇上还在休息,我就让他去了,估摸此时应该收拾着去学堂了。”

    李君华看容妃如此,皱眉问道:“他是不是又惹什么祸事了?”

    “没,怎么会,这段时间可乖了。”容妃连忙说。

    李君华微微摇头:“是吗,在学堂做实验差点烧伤同学是怎么回事?这些时日越发不见他了,昭承去了老三身边,孩子们中,怕是无人再敢与他应对的吧。”

    “烧伤之事就是个意外,孩子送去了医院,我也亲自带人去看过了,那孩子也是无恙,这也怪不得稷儿。”容妃小心说道。

    “你就护犊子吧。”李君华却是有些不信,说道:“昭稷这孩子被宠的实在不像话,等抽出时间来,我得好好教育一下他。”

    李昭稷虽然不是太子,但却是皇帝唯一的儿子,也因为这个身份被宠的不像话,尤其是同龄人中,嚣张跋扈,无人敢制。当初还有李昭承,是敢大耳帖子抽这个弟弟的,可惜,去了李君威身边,自此,这个孩子彻底放飞了自我。

    虽然容妃轻描淡写的说了烧伤之事,但实际上根本不是小事,被烧伤孩子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头发被烧光,额头也被烧了一大块。最重要的是,有证据显示,那不是意外,而是李昭稷不知轻重的拿着酒精乱泼导致的。

    但是,这些都不会进入皇帝耳中,就算皇帝知道,也是许久之后的事了。

    吃完早膳,李君华去了御书房,林君弘已经等了有一会了,见了面,李君华问:“老三那边有新的消息传来?”

    林君弘拿出了安全局给的密奏,递给了李君华,上面写着李君威在印度的一些活动,譬如安排林西塘进入印度辅佐李昭圭,都写的很清楚。实际上,李君威在海外的绝大部分行动都不会隐瞒身在国内的皇兄。而加以隐瞒的,多是一些私事。

    “这林西塘我还有些印象,当年大哥身边的侍卫长。这个人算是安全局的差遣吗?”李君华问道。

    林君弘摇摇头:“不能算,老三就是让安全局给林西塘在南洋造了假身份,但这人不受安全局的管辖,应该只能算老三的私人安排。当然,老三以后会回国,安全局可以借着外事联络的由头,把风筝线攥自己手里,想来老三也不会反对的。”

    “问题不在这个。”李君华放下密奏说道:“这上面所说的,几乎没有一件能用的。”

    林君弘知道,李君威在印度的安排不少,但皇帝所有的有用无用,不是那些安排对帝国有用还是无用,而是对解决李君威在国内受诘难之事有用还是无用。

    譬如安插林西塘这件事,能在印度储君身边安置一个心向帝国的人,是具有相当大的意义的,可是这种秘密安排根本不能作为功劳公之于众,证明李君威印度之行是为帝国。

    林君弘想了想,说:“国内的风向倒也不是一味的针对的老三,还是有人支持他的。”

    当然有人支持裕王,自然就是帝国那些勋贵和军事贵族,这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军队不能过度参与政治是规矩,所以他们的声音并不大。现在问题不是高层的声音,而是私下的串联和民间声音,李君华也知道,林君弘说的也不是那些人,因此来了兴趣,立刻问道:“什么人?”

    林君弘拿出一份名单,递给了李君华,李君华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摇头:“这些人不能用,为了老三一时脱困,启用这些人,舍本逐末。”

    林君弘给出的名单是在文化界具有相当影响力的人物,不少是书香门第,有些身上还有前朝或者国初时的功名,这些人就是封建残余的士大夫。这些人在李明勋的时代,被压制被清算被打击,但是李君华是一个宽容的人,因此在其登基之后,这些人相继获得了自由,并且通过掌握的知识和文化,又拥有了一定的影响力,但帝国一直保持着警惕,不让这些人获得实权。

    这些人支持李君威,除了想要进入庙堂之外,还因为他们的道德理念之中,李君威的那些行为无可厚非,兄友弟恭四个字就足以让这些人心动了。

    “实在是没办法呀。”李君华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终摇头:“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呀。”

    “别别别,皇上,可千万不能让老三回来,你也别想着让他低头,这不可能。他要是此时回来,非得孙猴子大闹天宫,到时候怎么都不好收场。老爷子那边你没法解释,过不去的呀。”林君弘立刻头大了。

    李君华惨然一笑:“我自然不会苛求老三,我说的系铃人,并非是老三这个当事人,而是这件事的受益人。”

    “大哥?”林君弘猛然警醒过来。

    李君华点点头,坐在了书桌之后,提笔在纸上写字,林君弘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李君华这信正是写给自己大哥的,但写了仅仅一句话,就把纸张一团,扔进了纸篓里,李君华说道:“还是用毛笔郑重一些。”

    林君弘点头,立刻着人取许久不用的笔墨纸砚,他很清楚,为了效率,李君华已经让帝国行政单位使用钢笔,但是在印度那边,还是老派的行事风格。

    李君华一边写信,一边作废,斟酌起来没完没了,最终,他还是放下身段,以弟弟的姿态给大哥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明言弟弟李君威因为印度之事在国内并不好过,请兄长为之筹谋一二。

    至于怎么筹谋,李君华没有写,但相信李君度也能明白,李君华给帝国臣民的交代是,裕王印度之行是公干,是为帝国利益,那么李君度就要给出有利于帝国的政策作为证明,帮助裕王摆脱嫌疑。

章一三三 回国

    而在如何把这封信送达李君度面前上,李君华耍了一个心眼,因为他知道,如论自己的姿态如何放的低,无论自己的语言如何恳切,他的话都会被长兄视为假惺惺、假仁义,毕竟,当年争夺皇位这件事是长兄一生都走不出的漩涡。

    所以,这封信没有走两国皇室之间的密件渠道,这个渠道其实早早建立,是两国皇室之间私人信件的来往,当然,建立这些年来,只有李君度与帝国境内父母之间来往,这兄弟二人从未通讯过。

    李君华命令安全局的人按照外交渠道的流程,把这封信送达帝国驻阿格拉的大使馆,是外交邮件里面装皇帝私信,这样帝国驻印度大使在拿到之后肯定不敢拆看,但也会担心送回国内而耽误行程,因此一定会找裕王这位皇帝的亲兄弟解决这个麻烦。

    李君华对自己的弟弟实在是太了解,李君威这个家伙素来对别人的**好奇,当年李君华尚未婚配,北伐漠北时去军前效力,与身在京城的未来皇后之间有书信往来,但凡经过了李君威的手,无一例外都是要被他偷看的。

    与长兄从未有私人书信联络的李君华,忽然在印度政变之后给长兄去了一封书信,仅仅是这一点,都足够李君威打开了,更不要说,里面的内容肯定涉及到李君威。

    只要让李君威看到了写给李君度的信,那一切就好办了。

    如何顺利让长兄接受自己的安排,李君华不知道该如何做,但他知道,只要按照这个流程到了李君威手里,凭借弟弟的聪明才智,肯定就能解决了。

    事实正如李君华料想的那样,李君威看到书信之中,感觉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他从来不惧怕国内有人故意整自己,因为他向来把报复政敌当成自己在国内的主要事务,并非他有这个爱好,而是李君威认为这是他与二哥李君华之间的优势互补。

    在李君威的眼里,二哥李君华实在过于正直了,这个以君子德行约束自己的皇帝实在是有些迂腐,有些时候,他愿意用一些非常的手段替兄长解决一些人一些事。

    但是这一次有些不同,这一次反对的人实在太多了,隐隐有结党之势,已经不是快刀斩乱麻可以解决的了。

    李君威也耍了一个小手段,他故意把信带去了太子宫,故意让负责洒扫的奴隶看到,李君威清楚的知道,这些人之中肯定有长兄的眼线,未必是监视自己,而是监视身为太子的李昭圭的。而这些人确实看到了书信,抄录了一份送到了李君度面前,彻底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李君度这个时候也已经知道李君威在国内遭遇的舆论指责,他没有管是因为这符合他的目的,或许可以逼迫弟弟留下来,但是看到这书信,李君度就知道,自己的打算又落空了。

    为了保住裕王,李君华甚至会央求自己帮忙,那么已经说明了两点。

    李君华绝对不会让弟弟君威留在印度的。

    李君华会不顾一切的为李君威在印度所做的一切开脱,或许会做一些非常之事。

    在李君度看来,身为一个皇帝,解决下面的纠纷太简单了,杀几个领头闹事的就可以。既然裕王离开已经不可避免,李君度可不想让李君华当这个好人,于是立刻让李君威进宫,帮助弟弟解决来自国内的指摘。

    李君度做了两件事,一个是通商,另外一个就是和平外交。

    在印度斯坦帝国建立之后,这个国家的对外贸易完全垄断在了后族手中,为了加强管理,整个帝国只有第乌一个通商口岸,而为了让李君威有所交代,李君度把通商口岸增加到了四个,但新增的三个全部都是殖民者曾经的殖民地。但这仍然弥足珍贵,有助于开启工业革命的帝国在印度的贸易扩张。

    而和平外交则并非与帝国之间,两国的外交从来都是若即若离的,李君度并不准备改变这些。所谓和平外交是接受帝国裕王殿下的外交斡旋,与一直敌对的莫卧儿王朝等次大陆上的敌人达成和平协议。

    虽然这些功劳安在李君威身上,但是仍然符合印度的利益。李君度的放开通商,是以引进帝国先进技术为前提的。而和平外交也在印度经历一次内乱之后,需要一定时间的恢复期。

    当然,这都是作为李君威‘实际取得的外交成果’对国内展现,诸如印度准备彻底开放、要与帝国联合征服波斯等谣言也有意的被推出来,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些是谣言,但都是可以在报纸上大标题报道的东西,因此会让裕王的印度之行显的更有成效。

    虽然两个哥哥斗智斗勇,各显神通,但李君威是实实在在得利的,原本前去印度只是一个意外,但却没想到为他这几年的海外行动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既然裕王的印度之行取得了如此丰厚的成果,于国有大利,那么一些舆论上的指责就不攻自破了。一直以来,实行包容政策的皇帝也下令严查,着实抓了一大批人,而这也是给裕王的交代。

    你看,有人骂你,我替你报仇了,那你回来就不能反攻倒算了吧。

    “怎么只有你,皇上怎么没有来接我?”李君威看到码头上只有诚王林君弘,不解的问道。

    林君弘自然不会把裕王的这种话当成什么大不敬,毕竟这说的是兄弟之间的事。“病了,这两日尤其难受,下不来床。”林君弘无奈说道。

    “怎么回事?”李君威皱起眉头。

    李家兄弟三人,老大南征北战几十年,不像是长寿的样子,李君威也觉得自己这些年在外奔波太多,身体不甚康健。唯有二哥李君华,在国内养尊处优,平日养生惜福,既不吃丹药,信长生,也没有贪杯好色那种不良嗜好。就算平日里太过忙碌,但他当皇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未出现病的下不来床这种事。

    “李昭稷惹事.......。”林君弘低声说了皇子之事,当日李昭稷烧伤同学的事终究还是没有瞒住皇帝。

    “原来是这样。”李君威听完,也颇为无奈,他并非表现出太多的情绪,这些年他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万不能听一家之言。

    林君弘说:“所以这次回来,别惹是生非了,皇上不好当呀。”

    李君威微微点头,他原本就没有立刻报复的念头。二人坐上马车,一路说着闲话,林君弘想起一件事:“对了老三,有一件事你要失望了。”

    “直说无妨。”

    “听说你在欧洲时,答应英国的那个牛顿爵士,他若来帝国,保他进科学院,并且答应了很高的待遇?”林君弘主动问道。

    李君威并不否认这件事,毕竟他少年时候就听父亲提到过牛顿,在后世那都是教科书上的人物,当年父亲李明勋对其念念不忘,怎么也都能配得上自己答应的那些待遇。

    林君弘说:“这件事不好办了。半个月前,澹台从里斯本发来消息,说牛顿真的要到帝国来,请求政治避难。问我们这边,你答应的那些条件还作数吗?”

    李君威讶异,因为牛顿几次表示了坚决不来的。而林君弘把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原来是英国的内战已经越来越血腥,牛顿原本并不是威廉三世时代的大人物,但却仍然遭到了詹姆斯二世的报复和清算,早已身无分文。

    而内战不断,对牛顿这样的人来说,英国已经乱到了‘放不下一张安静书桌’的地步。想要活着,想要继续自己的梦想,他就要离开英国。虽然牛顿可以像英国很多人那样,逃亡尼德兰等新教国家,但这些国家可给不了李君威答应的那些待遇。

    因此在逃到阿姆斯特丹,暂时安置下来之后,牛顿立刻通过帝国驻尼德兰使馆,询问这边的消息。

    “既然这家伙山穷水尽,那就让他来呗。”李君威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来没关系,给钱也可以,关键是你答应他入帝国科学院,这几乎不可能。为此我特意问了问科学院那边,给出的答案就是不行。”林君弘说。

    李君威倒是不明白了:“有什么不行啊,让皇兄给一道圣旨不就行了。”

    “你外出多年,规矩早就改了,现在的进入科学院,不是一道圣旨就能办到的。要得到科学院三名以上院士的推荐,如果有三名以上反对,就要投票表决。这是皇上亲自改的规矩,说科学的事让科学家们决定,他这个二把刀,只要给钱就足够了。”林君弘说道。

    无论是帝国皇室还是帝国政府,对科学发展的热情都比较高,在经费支持上也一向大方,而帝国无论是国立大学还是科学院类似的研究机构,都不缺钱。因为在李明勋时代,就未雨绸缪,大学和研究机构是帝国很少有的地主,申京、槟城等大城市建立的时候,帝国皇帝就把很多好的地段送给这些机构,因此城市越发展,地皮越值钱,这些拥有土地使用权的科学机构仅仅靠租金就能得到大批资金。

    李君威直接说:“那就找人推荐呀,大不了我资助几个项目就是了。”

    “要是你这招管用,我还专门和你说这个事吗?我自己就解决了,还来烦你吗?”林君弘说。李君威一想也是,林君弘是执掌帝国元老院,办事比他还方便。

    李君威问:“那是为什么?”

    林君弘无奈说道:“说白了吧,帝国科学院那帮子大牛,瞧不上牛顿了。

    老三,这不是咱们小时候了,听到一个万有引力,就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帝国建立三十一年,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帝国的科学家们已经让我们在科学方面走到了世界的前沿,牛顿那些成就过于基础,已经不能和科学院的那群大牛比肩。

    别说进科学院,牛顿爵士估计连帝国大学里的物理课都未必能完全听懂。

    原本我想着,牛顿爵士的三大定律,怎么着也算是基础科学,帝国科学界今日所得,都是站在人家肩膀上探索所得。仅此一点也能说服那些院士们接纳牛顿。”

    “是啊,就这么办吧。”李君威觉得不错。

    “是,我就是这么办的。可是科学院的那帮子不知道从何得知牛顿痴迷炼金术的事,立刻就不愿意了。

    而牛顿的一些著作和主动与帝国科学院之见的书信往来也被翻出来了,这个家伙依旧是个基督徒,字里行间还充斥着对上帝的偏信,有时候还会用上帝来解释科学问题。

    这在科学院的那群大牛面前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这违背帝国的科学精神。”林君弘非常为难的解释。

    李明勋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他的这些思想不仅传递给了自己的孩子们和身边的下一代,还传承给了帝国的科学界。

    而这个时代的欧洲,即便是被后世认为科学巨匠的人,对宗教的热情也比对科学的高。

    譬如牛顿,他不是一个典型的自然神论者,因为他不认为上帝只提供第一推动,但牛顿认为,上帝在创世之后,需要是不是的出手维护世界的运转。而只要提上帝,就被帝国的科学界所不容。

    林君弘前去科学院的时候,希望缓和一下,看在牛顿为基础科学做出贡献的份上,为其申请荣誉院士的称号。但依旧被驳斥了,甚至有人说,宁愿给予一位帝国的小学数学老师荣誉院士,也不会把这种称号给予一个神棍。

    李君威闻言,只有摇头:“牛顿没错,科学院也没错。”

    “那这件事怎么解决?”林君弘说道。

    李君威直言:“我不可能为了一个牛顿而扼杀帝国的科学精神。既然科学院如此坚决,牛顿就不宜来帝国了,省的他说我出尔反尔,派人跟欧洲那边说一下,给他钱,让他在尼德兰搞他的炼金术吧。”

章一三四 教育

    如此安排牛顿只能说是无奈,林君弘为此也只是一笑,心道老三依旧是那个没皮没脸的家伙,难怪他能把欧洲那么多的君王贵族玩弄的团团转。

    李君威回到了皇宫,直接前去看了李君华的病情,李君华一病不起,是感冒与急躁并发导致的,好好养一阵子也就好了。而李君威回到帝国之后,也就顺势恢复理政王大臣的头衔,只不过,他面对国内纷繁复杂的事务,实在是头大,因此拒绝了皇帝要求他暂领朝政的想法,依旧只分管海外事务部和外交等几个涉外部门。

    在从皇帝那里出来之后,李君威相继去太上皇、太后、太妃等宫内要人那里请安,然后拜访了几个宗王府邸,才回到了家。

    因为李君威回来,他的孩子们也从宫内返回,帝国皇室之中,皇帝子嗣艰难,倒是裕王不仅儿女双全,孩子都能组织起来打3v3篮球赛了。而跟随父亲一起回来的李昭承又一次成为了皇室第三代未成年儿童之中大哥大,当然,他还带回了他的结拜兄弟,普鲁士大公家的继承人小威廉。

    “爹,我已经回来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裕王出外多年,太上皇也去了裕王府暂住,午后父子二人坐在竹林之中,喝着茶,看着孩子们在后花园的小游乐场里玩耍,李君威见父亲愁眉不展,于是问道。

    李明勋已近八十,这些年来惜福养生,不染俗事,身体倒也康健,平日了坐的都是兴趣之事,或许也与这心情畅快的缘故有关,少有今日这般心情郁闷的。

    “昨日京城那边来信,无色禅师去了。”李明勋淡淡说道。

    无色禅师就是满清的顺治皇帝,和李明勋一个时代的人物,在满清覆灭之后,顺治在昌平战犯管理所改造多年,在此期间,还曾前往西域协助帝国攻略西疆,此后就一直在京城附近工作,他的后半生一直致力于北方东小麦的育种工作,致力于在帝国北方各省推广小麦与玉米间种工作。

    虽然无色禅师付出了全部的努力,但他也只是帝国农业技术发展体系之中的一个普通一员,临死之前,也不过是通州地区农林局的一个普通研究员,他的贡献谈不上伟大,但精神却是值得所有人学习。

    顺治比李明勋还要年轻许多,他的离开或许勾起了李明勋对于生命流逝的担忧。

    “我听说这件事了,报纸上说,无色禅师去世之前,陪在他身边的是朱家舅舅。”李君威道,最后却是摇头:“造化弄人呀,父亲,您真的改变了很多。”

    与后半生致力于在京津一带进行农业技术发展的顺治不同,南明永历皇帝朱由榔则大部分时间在朱家祖宗起家的凤阳地区做了一个普通的中医。

    而两个皇帝在战犯管理所的时候也是相互照顾的好朋友,在无色禅师病重的时候,朱由榔早早北上,算是送了老友最后一程。而无色禅师死后,李君华选择公布他的身份,昭告天下。而报纸上对两个前朝皇帝的事描写的绘声绘色,帝国后来的历史也把这一细节当成了帝国国族与满洲一族的全面和解。

    要知道,在帝国建立之后,对满洲一族进行了大规模的清算,大部分满洲人失去了自由,虽然相比于以往历史中改朝换代的时候经常发生的灭族要人道很多,但几十年过去了,仇恨早已化解,那一代的满洲人多已经老死,帝国实在没必要让新一代的人继承上一代的仇恨。

    李君华签署的全面特赦命令,命令帝国辽宁行省和理藩院下辖的所有绥靖区,给予满洲一族所有人帝国国民身份,允许其享受一切的合法权利。

    二人聊着这个沉重的话题,忽然听到游乐场里爆发出一阵的嚎叫声,李君威抬起头,发现孩子们打起来了。他的儿子李昭承正骑着一个孩子暴揍他的屁股,那个被打的孩子不出意外的是皇帝唯一的儿子李昭稷,不到六岁的他自然不是兄长的对手,被打的嗷嗷直叫。

    孩子们的打架被在场的王妃们拉开,李君威原本已经起身,却想到在这里,父亲才是一家之主,于是问道:“爹,你不管吗?”

    “我不管。”李明勋直接说道。

    “为什么?”李君威不解。

    李明勋捏了捏已经苍白的鬓角,说道:“一碰到这种事就头疼,皇子太淘气,还是公主们好。”

    其实在欧洲的时候,李君威就在往来的书信之中看到兄长多次抱怨,父亲根本不参与对皇子的教育。事实上,太上皇与所有的皇孙都很亲近,但从来不关心他们的学业。而明眼人知道,太上皇更喜欢那些可爱的公主们,而恰恰,李昭稷和裕王府的几个孩子都到了猫嫌狗不理的年纪。

    “稷儿在学堂发生的事,爹你听说了吗?”李君威问。

    李明勋点点头:“不是把你二哥气倒了吗?”

    “都那样了,您也不管?”李君威皱眉。

    李明勋依旧很坚决:“我不能管,作为爷爷,不能因为昭稷是皇帝的儿子而偏爱他。昭稷是你二哥唯一的孩子,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如果我参与他的教育工作,就会让这个孩子从小承担起当皇帝的压力,也会被认为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虽然李明勋父子没有管,但是李昭稷很快捂着屁股来告状了,他先是向李明勋撒娇,在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之后,对李君威说道:“三叔,昭承打我。”

    李昭稷的母亲容妃就在一旁,李君威从一旁的竹子上折断了一根枝条,一点点的清除上面的刺,一边问道:“昭承为什么打你?”

    李昭稷忙不迭的告状,显然,作为一个孩子,当然要把责任推给对方了,但是李君威可不会听信他一个人的话,又把几个已经懂事的儿女叫来,挨个问了。大体明白了其中是非。

    这群玩耍的孩子之中包括了来自普鲁士的小威廉,也就是李昭承的把兄弟,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在沙地上踢球,因为李昭稷来的晚,所以他只能在一旁看,而李昭稷也想玩,就让小威廉下场,摆出了皇子的架势,而最不吃这一套的就是李昭承,二人吵吵两句,就打了起来,只不过李昭承跟着李君威在西津两年,多少还是有进步,至少知道不能再大耳帖子打皇子的脸,于是揍了他的屁股。

    李君威等孩子们说完,看向李昭稷:“昭稷,你来告状,肯定是想着我能替你教训一下昭承吧,最好把他也打一顿。”

    李昭稷挠挠头,后退两步,感觉到了不妙,他只是轻轻点头,李君威就把自己儿子李昭承按在腿上,用竹枝条抽打了他十下,打的李昭承龇牙咧嘴。李昭稷一看,登时高兴,拍掌欢呼,可是没等他高兴完,李君威放了自己儿子,同样的手法抓了李昭稷的屁股啦,一样抽打了李昭稷十下,结果又是一阵哀嚎。

    “二人各打十下,打李昭承是因为你殴打弟弟,而打你李昭稷是因为你不讲道理。”李君威对哭天抹泪的李昭稷说道,但这话更像是说给一旁的容妃听的。

    而李君威打了李昭稷,也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呼起来。这是李昭稷生下来之后,第一次真的挨打。

    容妃也是第一次见儿子挨打,心疼的不行,借口上药,抱起李昭稷就走了,实际却是直接回宫了。

    第二日的时候,李君威进了皇宫,李昭稷见了他,直接躲着走。李君威已经给这个孩子留下了心里阴影,这个阴影倒不是说李君威打的他一顿太狠,而是李昭稷回到皇宫之后四处告状,发现不管用。

    以往,无论是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有什么不顺心的,总能找到为自己出头的,无论是太后太妃还是皇后母妃,都是如此,可唯独被三叔打了,皇宫之中无一有人愿意为他出头。倒不是害怕,就是皇太后,得知裕王是当着太上皇与容妃的面打的皇子李昭稷,都选择了沉默。

    “你把昭稷打了一顿,他老实了不少。”李君华靠在榻上,见到弟弟,平淡说道。

    李君威不置可否:“别人都溺爱他,你没有时间管,又舍不得打,只能我这个当叔叔做恶人了。”

    “打一顿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你知道,我一向不主张对孩子使用暴力。”李君华说道。

    李君威摇摇头:“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是却很让我出气,说实话,咱们李家还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孩子,被宠坏了。”

    “那怎么办,再打?”

    “皇兄也说了,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李君威说。

    李君华见弟弟如此,就知道他有了主意,李君威继续说道:“理藩院那边的差事交给我吧,我去一趟北京,顺便给无色禅师上一炷香,了却一下父亲心愿。另外,我把昭稷带上。”

    “你带他做什么?”

    李君威笑了笑:“带他脱离皇宫这个魔窟。”

    李君华立刻明白了弟弟的意图,李昭稷成了如今这个模样,是作父亲的自己疏于管教,而皇宫之中的一干女眷过于宠爱的缘故。而把李昭稷带走,他的身边就没有人护着了,还不由着李君威管教么。

    “那你家的那几个带谁?”

    “我一个不带,这次就跟昭稷杠上了。”李君威说。

    理藩院那边确实有不少事,其中一点就是李君华的全面特赦令引发的。

    理藩院下辖的边疆区,原本就有不少的封建残余,无论是国初时代的北伐,还是李君威亲自主导的西征,为了让理藩院麾下的藩兵效力,都接纳投降,并且对有功将士进行分封,导致的结果就是不少是实封的,这些人有爵位有封地有领民。

    而当年满洲被清算的时候,很多沦为了这些实权领主的领民乃至奴隶,这一次皇帝全面特赦,可以说是虎口夺食,藩地肯定有动荡,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李君威不出面的话,李君华原本是计划等今年秋狩草原的时候,亲自出面解决。

    李君威北上准备了五天,而李昭稷也哭喊闹腾了五天,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就是不想跟在李君威这个大魔王身边,可是谁也帮不了他,最终,这个孩子不情不愿的跟着李君威上路了。

    而李昭稷发现,三叔也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可怕,离开了皇宫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这一次出行,李昭稷身边惯用人一个不带,几番哀求皇帝想要陪同的容妃也被禁足在宫中,女官、侍卫全都换成了裕王府的人。

    一路行程,李昭稷发现生活大好,不用天不亮就起床洗漱,然后去各宫问安,反而可以赖床。早饭也不再千篇一律,而是可以走到哪里吃哪里,享受各地的美食,虽然有时候却是会因为吃了路边摊而闹肚子。

    可以骑马,可以开枪打猎,他曾经想干而不能干的事现在统统可以做。

    当然,有甜就有苦,李昭稷第一个被要求改变的就是嘴,他不能再哎哎哎的叫人,也不能再你你你的吩咐这个吩咐那个,他要记住照顾自己的每个人的名字,称呼他们的时候,要在后面加上姐姐、哥哥、婆婆这类后缀,他要对递给他糖葫芦的小贩说谢谢,还被要求把装垃圾的油纸包扔进垃圾桶。

    虽然加入一场完全陌生的球赛很让人忐忑,但是踢完之后仍然很畅快。午后喝一杯冰镇的西瓜汁非常惬意,买给刚刚并肩作战的伙伴也不会心疼。虽然一开始被人高呼姓名有些不那么舒服,但是踢进一个球接受呐喊是那么的舒爽。

    北上的火车客舱条件远远比不上皇家专列,但是亲自排队买一张儿童票,也要留下很有意义的票根。

    身为皇子的风度一定要保留,但是看到一些趾高气昂的家伙,李昭稷也有打断对方鼻梁的冲动。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可恶。

章一三五 继承之事

    母妃安,孩儿离申京百日,叔父今日方许我与母亲联络.......孩儿一路北上,平安顺遂,半月前,曾因出汗后吹风,感冒了两日,已经全然好了,请母亲勿要担心。

    叔父待孩儿极好,一路陪伴,细心呵护,许孩儿骑马、划船、打猎、踢球,一直在身边作陪。孩儿从未有如此欢乐时光........。

    至北京后,叔父让孩儿化名李稷,加入了少年足球协会,学习踢足球。

    初选时,孩儿三次考核皆失利,叔父不许侍卫协助,最后孩儿加入了最差的一支球队,忙碌三十余日,才成为正式球员,却只能担任替补。叔父说,孩儿球技不亚于伙伴,而教练不许孩儿首发,一直到快比赛时,孩儿才得到珍贵机会,后得知,是叔父给了教练三十元钱,孩儿疑惑,此举是否会贿赂,是否有违君子之道,有反帝国之法。

    昨日比赛结束,我队只得殿军之位,叔父出钱,请全队吃鱼翅宴,却不见教练,询问方知,有人举报教练受贿,已经学校解职,孩儿怀疑是叔父所为........。”

    申京的七月,天气还很热,在御书房里,李君华喝着解暑的酸梅汤,听着容妃在一旁念着儿子来的书信。

    李昭稷与李君威这叔侄两个,已经离开申京一百多天,这些时日,就是不许李昭稷往家里写信,倒是日日让侍卫班子往京城上奏行程,因此李君华知道儿子情况,容妃想知道的却得不到,想关心也无从下手。

    今日终于拿到了李昭稷亲笔所书的信,夫妻二人都很开心。

    “卸磨杀驴,这肯定是老三干的。”李君华放下碗,笑呵呵的说道。

    “.......叔父已准许孩儿与母妃联络,但不许母妃寄送任何物品。有京城小吃驴打滚、沙琪玛等送至,不知是否因天热而坏掉,若是不坏,请母妃品尝,并拣选不爱吃的一两样,送给昭承哥哥.......。”容妃继续念着,念到最后,已经是哭笑不得。

    “皇上,昭稷已经去了京城三个多月,你听这信中说的,又不许干这个,又不许那个的,如市井之徒在街上闲逛,这实在对孩子不好。若是让旁人知道,对皇家名声也有损,可不能再.......。”容妃按不下信中对孩子的担心,立刻求情。

    李君华却是摇摇头:“你这话就错了,我似昭稷这么大的时候,放了学,也是和一群人在街头巷尾鬼混。那时也就有陈平等侍卫跟着,哪里似昭稷这般,有亲叔叔在旁照应,那时候惹是生非,可是不少。这就是我李家的教育,你以为昭稷跟着老三学坏了?

    你却是错了,错的离谱,老三这是在教昭稷,如何当皇帝。”

    “这........这是如何说的。”容妃却是不敢这么想,嘴上甚至都不敢应承。

    她与李君华也是两情相悦,可问题就是在于,皇室终究是皇室,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比如立储之事,李昭稷是皇帝唯一的儿子,现在也已经证明皇后不能再有所出,李昭稷就是长子,理应被立为太子,可这么些年,无论是谁,无论旁敲侧击还是直言上谏,皇帝都是不许。甚至已经有传言,皇帝准备兄终弟及,心中以裕王为后继人选。而奉先殿的牌匾后的圣旨,写的正是李君威的名字。

    “当皇帝的前提是当一个百姓,连百姓是什么,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当一个皇帝?”李君华说道,继而感慨:“昭稷是我朝皇室第三代,有我父亲兄弟两代人的努力,昭稷这一代哪里还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可若连百姓疾苦都不知道。不是做昏君,就是为臣子愚弄。

    而你看裕王府的那个小威廉,来自欧洲,他的父亲也是一个小国王,可以说他就是一个世子,但还是不远万里来到申京,这便是教育。”

    李君华对弟弟亲自教育自己的儿子,是非常满意的,他已经很清楚,年迈的太上皇是不准备插手皇子教育的,而裕王最得太上皇之心,他教育出的孩子,未必举止得体,未必有君子之风,但肯定有长处,不会为人欺骗蒙蔽。

    容妃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去,然后说道:“皇上,臣妾说句不该说,昭稷可是你唯一的儿子。裕王带在身边,恐怕不妥。”

    “不妥?有什么不妥?你怀疑他会害昭稷,哈哈,真是笑话,你别忘了,他还是咱们两个的媒婆呀。”李君华丝毫不以为意,抬手扶住了要跪下请罪的容妃,说道:“你嫁给朕近十年了,生育了几个孩子,今日既然话说到这里,索性就说开了。

    今日你大可随意问,我会实心答,生气了也好,骂你了也罢,过了今日,就权当一切没发生过。”

    容妃当然不会认为今日说什么都会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她知道,今日机会难得,为了自己儿子,她还是想要争取一把,于是问道:“皇上,你迟迟不立昭稷为太子,是否存了兄终弟及的心呢,对裕王如此宠信,他在海外,全权负责帝国对外事务,他在国内,连唯一的子嗣都全心托付,难道不担心裕王有觊觎之心吗?”

    “不担心。”李君华很肯定的说道,他说道:“我宁可相信我的皇后和妃子有野心相当第二个武则天,也不相信我家会有烛影斧声。”

    “皇上为何如此信任裕王?”容妃对李君华的态度难以置信,问道。

    李君华直接说道:“这个帝国是我的父亲一手创立的,他是帝国的开国皇帝,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认为,父亲最重要的就是皇位。可是世人都错了,父亲最重要的东西并非这个皇位,于是他传承给我。”

    “那父皇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传承给了谁,印度的皇长兄?”容妃不解。

    李君华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和君弘这从十几岁起就开始猜测查找,一直都没有答案。一直到前段时间老三在印度犯了错,我与大哥通信,他在信中提及了这件事,老三在阿格拉对大哥吐露了部分心声。

    按照老三的说法,父亲的才能被大哥继承,父亲的事业由我继承,而他继承的则是父亲的理想。

    你或许知道,父亲和老三之间最为亲密,可你不知道的是,这二人之间是有秘密的,那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晓。或许那就是父亲的理想吧,或许我这一生都不知道。我当皇帝二十年,除了想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最大的疑惑就是为什么父亲不告诉我。我想不出来,是什么样的理想是世界上最强大帝国的皇帝无法完成的。但是近两年我逐渐明白了,皇位枷锁,一旦套上,有些事就不能做了。

    而父亲的理想是和皇位相悖的,当了皇帝,就不能继承那个理想,想要继承那个理想,就不能做皇帝。”

    容妃摇摇头:“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担心这只是一个圈套,或许是裕王故布疑阵。”

    “不会的。除了那个秘密,老三待我很真诚,他不会欺瞒于我,就像在裕王府,他打昭稷,一定要当着你面打一样。他的脑袋非常聪明,如果他想谋夺皇位的话,二十年时间他早就成功了。而且他很重视亲情,当年父亲不想发生玄武门之祸,因此才在春秋鼎盛之年,禅位于刚刚成年的我。而老三也是为了兄弟之情,早早退出了皇位相争。”李君华坚定的说道。

    容妃脸色却很难看:“您说了这些,虽然打消了我的疑虑,但我心里更忐忑了。那终究是什么理想,什么秘密,竟然很可能与帝位相悖逆。您是裕王的亲兄弟,或许他不会威胁到您,可是昭稷却和他远了一层,将来他会不会为了那个理想,威胁昭稷呢?”

    李君华哈哈大笑:“容妃,你要知道,我和老三之间只相差几岁而已,你凭什么料定我会先于他而去呢?另外,谁说继承我位置的一定会是昭稷?在我的眼中,昭稷纵然是我唯一的儿子,却并非唯一的继承人,老三的那些儿子也一样有可能继承我的位置,只不过我一直没有说罢了。当然,在同样优秀,甚至昭稷差一些的情况下,我会优先选择自己的儿子,可我总要有选择才行。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奉先殿的牌匾后的圣旨上写了什么吗,我这就让人取来给你看。”

    李君华叫来侍卫长,让其去取圣旨,很快,圣旨取来,容妃打开看后,发现圣旨上写的很清楚,一旦皇帝驾崩,当由太上皇决定谁来继承帝位。既不是大家理所当然认为的李昭稷,也不是传言之中的李君威。

    而李君华毫不客气的说道:“只有当孩子们成年,展现出足够的能力时候,我才会做出选择,他的名字才会出现在这份圣旨上。而孩子们没成年之前,这份圣旨就是这样。”

    “可父皇年迈了呀。”容妃说。

    李君华笑了笑,点了点圣旨:“那么这个人就会换成老三君威。”

    “可是.........。”

    “如果老三也不在了,这个人就会是诚王君弘、成王兄李海。”李君华不等容妃说完,又列举了两个名字,想来他的脑袋里还有几个名字。

    “那您今天说的这些,裕王知道吗,这些人知道吗?”容妃问。

    李君华摇摇头:“他们都不知道,尤其不能让老三知道。其实老三还是心心念念的想要让昭稷成为太子,正因如此,他才迫切的在昭稷这么小的时候,把他带离你的身边。他担心,再长大几年,就拧不过来了。你是第三个知道这个规划的人。”

    “第二个人是谁,父皇?”容妃问。

    李君华摇摇头,容妃又问:“母后?”

    李君华依旧摇摇头,他直接说道:“是皇后,而且皇后那里还保存着我的亲笔所书的一份圣旨。”

    容妃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李君华说道:“今日跟你说这么些,就是想告诉你,对老三好一些,别总是疑神疑鬼的。我知道你一门心思的想让昭稷成为太子,相信我,老三和你的心思是一样的。我亦是如此,只不过区别在于,你认为那个位置就属于昭稷,而我和老三都想把他培养成合格的储君。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把昭稷教育成合格的储君,但我知道,皇宫肯定不是良好的教育场所。在父亲不参与下一代教育的情况下,我很确定的认为,老三是比你我都合适的人选。他对我的影响很大,尤其是在太子之位这件事上。

    我甚至可以这么跟你说,假如有一天,老三亲口跟我说,昭稷是合格的储君,那我会毫不犹豫的立他为太子,甚至于直接禅位于他。”

    “您就在这么信任他?”容妃依旧难以置信。

    李君华说:“这种信任并非只是因为兄弟之情,实际上,从我当上皇帝之后,我也很多次的怀疑、试探,但结果都是打自己的脸。我厌倦了这种怀疑,也已经后悔。既然事实已经无数次的打了我的脸,那就不需要再打一次了。而如果你担心昭稷无法获得太子之位,想要再为他做些什么,那很简单,你我再努努力,再生的儿子,两个儿子成功的几率总比一个高,不是吗?”

    曾几何时,李君华也非常想多子多福,儿子多了,选择也就多,可是在他把裕王子嗣一样列为继承人之选后,这种想法也就淡了很多。但是他不拒绝多几个儿子,其实他也有一个野望,一个儿子继承自己的皇位,一个儿子去老三那里继承父亲的理想。

    “皇上,如果父皇知道您的这些想法,会如何呢?”容妃知道,对皇帝影响最大的,还是那位早已不问政务的太上皇。

    李君华道:“如果父皇知道了,他肯定会骂我,然后要求我把公主们也列为考察对象。那样只会让局势更为复杂,想必你也不想如此。”

章一三六 不归奴

    帝国十年的时候,帝国政治中心就迁移到了申京,也就是后世的上海,但仍然保留了北京第二首都的政治地位。只不过没有效仿前明在北京建立一套六部的备用班子,而是以北京为驻地建立了掌管帝国北方四大边疆区的理藩院。

    而为了保证帝国的后继之君要定时来北京,李明勋把自己的万年吉地放在了京畿,直接占了满清时顺治给自己修的陵寝,而李君华也效仿,在登基十年之后,在北京附近选择一块土地建自己的陵寝。

    虽然帝国开国皇帝还健在,但皇帝仍然要遵循三年一秋狩,五年一西巡的规矩,所谓秋狩就是北上北京,在草原进行以狩猎为名义的盛典,同时接受帝国所有边疆区内藩外藩贵族的朝觐。而西巡则是前往陕西,祭奠黄帝。

    而实际上,李君华每年都会派遣宗王北上北京,巡视京畿和绥靖边疆。因为诚王林君弘执掌了元老院,成王李海隐退,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成王李海北巡京畿。也因为这个原因,帝国宗王之中,在北京拥有完整王府的,也就只有李海,他的成王府处于随时可用的状态,倒是北京的紫禁城,三年一修,平时破破烂烂的。

    李君威的在北京的产业早就卖了个精光,每次北上都会蹭别人的房子住,以前都是蹭裴元器家的,现在蹭住进了成王府。

    王府后门斜对面有个小院子,原本是给王府侍卫住的地方,李君威特意让人收拾出来,让皇子李昭稷住进去,从离开申京的时候,李君威就让李昭稷微服出游,化名隐迹,伪作申京一毛皮商的孩子,自然也就有和其地位匹配的房子了。

    从理藩院公署回到了王府,换了一身衣服,略作休息就去看李昭稷,进了大门,就看到七八辆一模一样的自行车停在院子里。

    “这自行车看起来有些眼熟。”李君威说道。

    “王爷,这是大皇子球赛的殿军奖品........。”侍卫低声说道。

    李君威这才想起,实际这自行车还是李君威出钱赞助的奖品。原本奖品只是奖金,冠军球队每个球员奖励一百元银币,亚军六十,殿军三十,但因为李昭稷喜欢自行车,殿军的奖品改为了自行车,冠军也不再是一百元银币,而是改为了北京一所出名的小学免试入学资格。那所小学培养了好些人才,却是军事化管理,少有自由。

    冠军球员的父母很开心,认为一场球赛改变了孩子们的命运,但小球员们很郁闷,之所以给他们这种奖励,只是因为那群人中的某一个在比赛中撂倒了李昭稷。

    既然不能把伤害侄儿的孩子送进监狱,那就送进另一所‘监狱’吧。

    客厅里,一群孩子围着大圆桌,喝着冰镇酸梅汤,吃着果子,看着最流行的小人书,叽叽喳喳的聊着天。

    “李威叔叔回来了。”有人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围到了李君威的面前,一张张小脸上写满了渴求。

    孩子们都认识李君威,在球场边可以经常看到这个胖叔叔,他会给大家买各种零食和饮料,也给每个人买了最好的球鞋。就连庆功宴都是李君威一手操办的。

    “你们都来玩了呀,呵呵........。”李君威打着招呼,发现孩子们都不散去,他问道:“有事儿?”

    “我们有事求您。”

    “是啊是啊,是关于李稷的,我们想........。”

    七八张嘴叽里呱啦的说了起来,李君威都不知道该听谁的好。看向李昭稷,这个孩子低着头,似乎有难言之隐。李君威轻咳一声:“这样吧,你们投票选一个人和我说,其他人不要插嘴。”

    很快,这个人被选了出来,是一个身材精壮的高个儿少年,他没有和普通孩子一样留着短发,反而是梳着小辫子,而最为引人注目的特点不是他较黑的肤色,而是他的额头有一个烙印。

    这个孩子是个蒙古人,名叫那颜,是所有孩子之中最壮的,也是球队之中的绝对主力,他有八岁了,比所有孩子大那么一两岁。

    “李威叔叔,我们听说李稷今年要在北京上学,能不能让他去我们学校,这样我们还能一起踢球?”那颜朗声问道。

    李君威笑了笑:“李稷这个家伙就是个讨厌鬼,你们不烦他。”

    “不烦不烦,我们现在是兄弟了。”那颜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拍了拍李昭稷的肩膀。

    李君威很欣慰看到这一幕,能和这群普通百姓家出身的孩子成为朋友,证明李昭稷性情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实际上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虽然叔侄二人离开申京之后,李君威再也没有打过李昭稷,但给他的打击却不小。而现在这支球队也不是李昭稷待的第一支球队,李昭稷参加的第一支球队中所有人都不喜欢他,没有人喜欢一个说着申京味的普通话,趾高气昂看不起人的臭屁家伙。

    也是在那支球队,李昭稷发现,离开了皇子的身份,他连请客吃饭都没有人搭理他,自此发生了改变。而现在他已经和一群孩子打成一片,融入了一个集体。

    虽然这群孩子所在的学校不是什么重点学校,但李君威认为教学水准对一个皇子不重要,有一群朋友,能了解世间之事就足够了。

    因此李君威很爽快的答应了这群孩子的要求,并且让人准备了饭菜让他们庆祝一下。于是乎,皇帝唯一的儿子,帝国皇位的第一继承人进入了石景山铁厂第十二小学,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小学生。

    “怎么样,后悔吗?”开学之后半个月,李君威如此问李昭稷。

    李昭稷嘿嘿一笑:“有点后悔.......学校连个像样的球场都没有,也没有那些体育器械和兴趣室.........。但是我不退,反正我只能上半年,年底就回申京了,我要和我的朋友在一起。”

    李君威点点头:“还算有些定性。”

    李昭稷喝光了最后的粥,说道:“三叔,你知道吗,学校里有不少那颜那样的人。”

    “那颜那样的人,什么人?”李君威表示不解。

    李昭稷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小心说道:“不归奴。”

    李君威笑了:“想不到咱爷两个还真能聊到一块去,告诉你,三叔这次北上,就是搞定这件事的。”

    “你不会把那颜他们赶回去吧,不行不行。三叔,可不行,他们回去肯定会被打死的,那颜他说死也不回去。”李昭稷立刻求情。

    所谓的不归奴就是指的来自帝国各大边疆区的逃奴,在京畿、河北、山西和辽宁等几个靠近边疆区的省份,数量或许有四五十万,像是石景山铁厂这样需要大量廉价劳动力的官商合办企业自然会用这些工人,那颜的父亲和两个叔叔都在石景山铁厂工作,因此他才能进入第十二小学上学。

    不归奴的问题由来已久,自帝国建立之后就已经存在。

    在李明勋时代,还未平定中原,就命令帝国陆军大规模进入草原,趁着北逃的满清立足未稳,直接占领了漠南和关外两块土地。仿照后世满清统治草原的制度,建立了扎萨克制度。

    这个制度之中,分为内藩和外藩。

    征讨之中,所有的游牧民族和边墙内被清算发配的官奴都被整编为了扎萨克,扎萨克分为三种,一种是生产扎萨克,又叫直属扎萨克,实际与海内行省的普通百姓没有多大区别。这种扎萨克没有军事义务,只提供赋税。

    而另外两种扎萨克则是内藩扎萨克和外藩扎萨克,内藩扎萨克由理藩院下辖的镇守、绥靖等将军负责统治,实际就是军户,不用提供赋税,却要承担军事义务。内藩扎萨克的官员由理藩院任命,而外藩扎萨克都是在征讨过程中归顺帝国的各族贵族,因为主动投靠,得以保留部分封地和领民。而不归奴就是来自于外藩扎萨克。

    直属扎萨克的百姓除了不许离开理藩院辖地,与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区别。而内藩扎萨克与直属扎萨克之间也有流通的自由,内藩可以通过自赎成为直属扎萨克,直属也可以参军成为内藩扎萨克。

    帝国虽然接受了很多人投靠,保留了大量的封建贵族,但对这些人一直采取限制措施。原本的拥有几个扎萨克,大量封地的大贵族,其封地、领民都由其儿子拆分,分别继承。而最大的抑制却不是这种分封政策,是让外藩与内藩、直属扎萨克交叉安置。

    这种交叉安置导致的结果就是,大量的外藩扎萨克百姓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其他扎萨克的百姓和外地商人,了解其他人是如何生活的,显然,在封建领主名下生活很艰难,需要承担很多赋税和徭役,受到远超帝国百姓的压迫。

    对自由和更好生活的向往会产生大量的逃奴,游牧民族没有乡土情结,牧民又多是分散居住的,往往一个冬天过去,领主们就会发现,自己的领民,连人带羊都消失了。这群逃奴一开始会逃亡到周围的直属扎萨克或内藩扎萨克,在早些年,这些扎萨克对逃奴来者不拒,因为理藩院是有规矩的。

    一个扎萨克十五个旗,一个旗一百五十户,多十户就多一个什长,多五十户就多一个掌管半旗的佐领。逃奴越多,官职越多,大家的机会就越大,何乐而不为。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量的外藩子弟在理藩院内担任官职,导致越来越多的扎萨克不敢收容逃奴,逃奴只能逃往更远的绥靖区或者跨越一个边疆区。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逃奴们发现,前往边墙之内的行省是更好的选择。

    那里不受理藩院管辖,虽然原有的放牧技能不管用了,但辽宁行省有海量没有开垦的土地,正在招募人开垦。京津和周围有大量的工矿企业需要廉价劳动力。

    这些年来,理藩院体系与帝国行政总院为这种事扯皮了无数次,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理藩院下辖的土地实际是帝国皇室和军事贵族的势力范围,有理藩院在,皇室随时可以征召出三十万骑兵来,对于稳固皇权至关重要,但这块土地实在太大,利益也实在太大,内阁一直推动理藩院土地行省化,而北方工商业发展和关外土地开垦都需要人,因此内阁自然不愿意制止逃奴。

    皇帝也隐隐支持这种能削弱外藩的事情,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逃奴离开草原,在边墙内安家立业,从此不再回去,因此也就有了不归奴的称号。

    因为有大量不归奴,所以理藩院内,外藩与内藩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变化,以西疆区为例,在西疆区建立的时候,外藩与内藩、直属扎萨克之间的对比几乎达到了一比一,但是最近一次的人口普查,外藩人口只占了其余的人口的百分之四十左右,而西疆区只有十几年的历史而已。

    李君威这次是打着解决满洲一族全面特赦问题的旗号来的,其实仅仅一族的问题根本不算问题,外藩勋贵担心,帝国会取缔外藩的地位。而李君威恰恰就是准备一劳永逸,解决边疆区的封建残余。

    “昭稷,你找个合适的时间,把那颜和他的父亲都约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顺便了解一下情况。”李君威说道。

    李昭稷一脸怀疑看向李君威:“三叔,你不会骗我吧。你手下那么多人,干嘛亲自了解情况。”

    李君威呵呵一笑,对侄儿说道:“你日后也要这么做,要相信自己的属下,但也不能完全相信。凡事自己留点心,你未必要了解全面,未必要知晓一切。实际上,哪怕是你做做样子,别人欺骗你的时候就要掂量掂量。

    我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在帝国十七年之前,宫内的采办从来不敢在物价上作假,他们顶多是买了五斤报十斤,而不敢三元一斤报五元一斤,那是因为采办们都知道,我在市井鬼混,一斤鸡蛋多少钱,一捆大葱价几何我都知道。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但是他们不敢虚报。而在我出国办差这些年,就有了很大的水分,因为你父亲、你母后和你母妃都不出宫,不知外面的情形。”

章一三七 准备

    李昭稷很吃惊的发现,自己的叔叔对老百姓的生活非常熟悉,而且很适应,他可以出现在嘈杂的烧烤摊,吃着烤肉串,喝着地瓜烧,与那些粗俗的人划拳拼酒,而那里正是那颜父亲桑格尔选定的地方。

    桑格尔原本就是一个普通的牧奴,逃离草原之后在河北帮人种了一年地,实在干不了那等营生,才下井成为了铁厂附属的一座煤矿的工人。

    “......其实我是不想跑的,我觉得日子过的还不错,至少比我爹那个时候过的要好的多.......。”桑格尔是个糙汉子,说话也很直接,他喝着酒,吃着花生米和猪头肉,就把他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甚至都没有让李君威讲出他准备好的借口,原本李君威是借口日后去草原购买毛皮,找个熟悉的人了解一下情况,才把桑格尔约出来的。

    但是李君威还是不了解桑格尔的性格,草原上长大的放羊汉,周围永远是羊比人多,枯燥的生活让他们很愿意和人交谈分享,在草原上,这种性格会演变成好客习俗,毕竟好不容易来个人,好不容易找个人聊天。而到了长城内,这就是健谈的性格。

    桑格尔已经有四十多岁,他经历过满清时代,幼年时是察哈尔部落的一个普通牧奴,因为察哈尔第一批投靠帝国,所以保留了大量的封建贵族,桑格尔就一直没有摆脱那种身份。

    按照桑格尔的说法,日子是越过越好的,在帝国建立的最早几年,与满清时代没有什么不同,桑格尔一家被台吉压榨,有干不完的活,欠着一屁股债,浑浑噩噩的活着。但是随着帝国扎萨克制度的成熟,就逐渐有了改变。

    第一个改变是理藩院旗下的巡回法官和黄教僧侣的进驻,这些人保证了封建领主再也不能随意剥夺奴隶的生命,并且不能施以会致残的刑罚。而随着不归奴逐渐产生,类似桑格尔这类牧奴的日子就更好过了,因为牧奴很容易逃走,为了不让他们逃走,除了加强管理,就是减少剥削,如果外藩扎萨克与内藩生活条件相差太大,牧奴自然会逃走,可只要生活差不多,就很少有人会冒被杀的危险逃离。

    因此,帝国十年之前,不归奴很多,帝国十年之后,不归奴少了很多。逐渐减少的剥削和对背井离乡的未知让很多牧奴选择继续承受着。

    桑格尔说到这里,挠挠头:“要是依着我,才不会逃离。我们家来到这个地方,都怪我那个弟弟,早知道,就不让他上学了。”

    知识的传播和思想的解放是最近几年不归奴在增加的因素,桑格尔一家就是这种情况,他最小的弟弟巴格尔是父亲最爱的孩子,全家省吃俭用让其上了学堂。他所在的察哈尔扎萨克没有面向牧民的学堂,但是旁边的内藩扎萨克有,只要花钱,这其中的关系很好打通。

    巴格尔从扎萨克的初等学堂上到了云中绥靖区的一座高等学堂,自此肯定是不会回去了,在了解了外面的世界后,巴格尔把一家人迁移了出来。而巴格尔获取的知识也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多大的收入,因为这个年轻人走向了‘不归路’。

    他在京津和周围的绥靖区游历,四处宣传自己的思想,在他看来,同样是帝国的百姓,皇帝的臣民,凭什么行省百姓拥有自由和法律的保护,而领主名下的领民却要承受剥削和压迫。他曾经试图在京津和申京游说,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而在失败之后,则返回家乡,不断的鼓动外藩扎萨克的牧民离开,去长城之内,寻找幸福和自由。也因此,巴格尔成为了理藩院的通缉犯。

    可与对待不归奴的态度一样,巴格尔也只是名字被挂在通缉令上,他依旧活跃在长城内外,为理藩院所有被压迫者的解放事业而奋斗着。

    显然,造成不归奴的原因,已经逐渐从物质层面转向了思想层面。

    理藩院总裁办公室里。

    乌以风端着一杯茶放在了李君威面前,现在他是帝国的理藩院总裁。侍从室出身,帝国公爵,曾经追随李君威西征,担任过远疆镇守将军,无论履历还是关系网络都够硬。

    “你说的那个巴格尔我查过了,和王爷说的差不多,是个理想主义者,身边有一票人马,既有同学也有青年学生,很有干劲。就是队伍里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他们在不归奴群体之中募捐,有人贪污组织经费。目前这个组织已经被安全局盯上了,在行政层面,他们打着社会救济组织的旗号,算是合法组织,但是在政治层面,却是非法和危险的。理藩院这边也有掌握.......。”乌以风认真介绍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留意这群人,之后可能有用。”

    乌以风点头,问道:“裕王爷,我这当上理藩院总裁不过半年,任职之后还未去过申京,可是我听到一个消息,说皇上有意取缔理藩院,把边疆区行省化,是真的假的?”

    李君威听了这话呵呵一笑,嘴上说着都是谣言,却瞥了一眼在办公室里收拾文件的两个工作人员。

    乌以风找了个理由让这两个人退下,李君威才说道:“这种事,年年有人建议,年年都会讨论。”

    “那王爷可得给我一个准信呀。”乌以风说道。

    李君威摆摆手:“准信?我可以给你,但是答案不同,就看你的屁股坐在哪个位置上。”

    乌以风立刻明白过来,从他的父亲乌穆开始,乌家就是皇党。以往乌以风在侍从室是如此,去了远疆区担任镇守将军后就发生了变化,他逐渐融入了理藩院这个体系。乌以风说道:“王爷,您知道的,我们乌家永远和皇室休戚与共呀。”

    “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告诉你,理藩院要改革,但不会取缔。哪怕改的和行政总院一模一样,理藩院还会是理藩院。”李君威笑着说道。

    乌以风点点头,他很清楚,在帝国,皇权最大的威胁不是内阁,而是以议院阵地的资产阶级,这群资本家对利益的渴求是没有边际的。而理藩院虽然是帝**事贵族和封建贵族的自留地,但相对议院来说,却是皇权的势力范围。

    “最近舆论越发的汹涌,以皇上全面特赦满洲为契机,议院那帮人大作理藩院的文章,想要将边疆区行省化,肆意攻讦理藩院的制度,尤其是各种封建残余制度和思想。皇上迟迟没有表示,也没有说弹压一下。”乌以风略作抱怨说道,与前几任理藩院总裁不同,乌以风出身军旅,头脑是比较简单的,之所以委任他为理藩院总裁,就是因为他可靠。

    李君威却是笑了:“让我北巡,就是皇上最大的态度。”

    乌以风脸上绽放出了笑容,他知道李君威的性子,无论做什么都是神神秘秘的,永远有底牌留在手里,话永远不会说完整了。但如此表示,他就彻底放心了。

    “您的意思是,皇上准备借助这股子舆论,解决外藩问题?”乌以风问道。

    李君威点点头:“老乌呀,理藩院是自己人,可外藩不是。”

    “可我这边不能什么都不做啊。”乌以风说。

    “就是让你什么都别做。”李君威轻轻敲打了一下桌子。

    乌以风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明白过来,这次整治的可不只是边疆区的外藩,还有议院那群人,让乌以风什么都别做,而皇帝又不表明态度,就是让他们闹,闹的越厉害越好,最好所有人都跳出来,最后一网打尽。

    “既然您和皇上早有筹谋,那我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乌以风笑呵呵的说道,然后走到办公桌旁,拿出了一份叠在一起的地图,说道:“王爷,主要外藩贵族的情况我都按照您的要求标注在这上面了,您这来了北京快两个月了,这件事是个什么章程,总要有个说法吧。旁的不说,我这官署的门都快被踏破了。”

    李君威问:“你是怎么想的。”

    乌以风直接说道:“要是让我来,就简单了,直接动兵,皇上下令全面赦免满洲,外藩有异议就是违旨,有什么可说的,一网打尽也就是了。”

    “卸磨杀驴可不好,太上皇还在呢,就杀开国之臣,纵然是我外藩,也很不合适,而且也没有到那个程度吧。”李君威说道。

    其实乌以风也就是嘴上说说,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与外藩没有多少利益牵扯,就算是动兵镇压他都愿意,那么裕王再提出什么政策,就没有什么不准的了。

    李君威打开地图,发现上面标注了各外藩的爵位、土地和领民的多少,李君威摇摇头:“还是太简略了,我需要更为详细的资料。至少我要知道,这群家伙如果用钱解决,需要花多少钱。”

    乌以风收回了地图说道:“如果用钱解决,肯定不是一笔小的开支,光是议院那边就通不过。我想,这群人才是真的想快刀斩乱麻的吧。”

    “不管大小,我要个准确的数字。”李君威说。

    “王爷,王爷,您快去看看吧.......。”李君威的侍卫长忽然闯入,急冲冲的说道。

    “怎么了,火烧屁股了?”李君威问。

    侍卫长说道:“大皇子让人给打了。”

    李君威随口说道:“打了就打了呗........。”说到这里,李君威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大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乌以风也赶忙跟上,到了成王府,李君威才看到被打的李昭稷,发现这小子就是屁股上被打了一棍子,圆滚滚的屁股上多了一道两指宽的紫痕,李君威问医生:“骨头有事吗,还有没有其他伤?”

    “没事儿,就是屁股上挨了一棍子。”李昭稷抢先说道。

    李君威长出一口气:“我的妈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被打成什么样了呢。”

    “三叔,那颜被打的厉害,送医院去了。”李昭稷趴在床上,心里还想着自己的朋友。

    李君威点点头找了一个平日里跟着李昭稷比较多的侍卫,去医院探望去了,顺便带上了钱。

    “乌伯伯,我们的人还被北京的治安官抓了呢,您得把他们捞出来呀。”李昭稷又对乌以风说道。

    乌以风跪在床前,说道:“哎呀我的小爷呀,您就别整的跟黑社会似的了,到底怎么回事呀。”

    李昭稷这才把事情原委讲清楚了,原来是他们放了学到公园踢球,和一群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遇上了,这群人是当初球赛的手下败将,而这群孩子都是来自归化学堂附属小学的,个个出身不凡,而李昭稷身边多有那颜这种不归奴的后代。这主子遇到的逃奴,就没有好相与的,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而且打的相当的厉害,连治安官都惊动了。

    “妈了个巴子的,一群贱奴才,连主子都敢打。”乌以风恶狠狠的站起来了。

    “行了,小孩子的事算什么。差遣个人,把涉事的孩子都放了。”李君威吩咐说道。

    李昭稷自豪说道:“三叔,我可没哭,我打跑了两个。”

    李君威竖起大拇指:“干的漂亮,比你三叔当年强。只不过打架时赢的多光彩,你这屁股就多狼狈。”

    “三叔,你可得帮我报仇,好好教训那群兔崽子。”李昭稷说道。

    李君威说:“我把京津地方部队找来,把他们家抄了?”

    “那.....那多没意思,而且这不闹大了吗?”李昭稷挠挠头,又摇摇头。

    李君威哈哈一笑:“你有分寸就好,好好养伤,下个月木兰秋猎,那群兔崽子肯定跟着他们爹去,到时候给你机会,把那群兔崽子的胆吓破。”

    “你有法子?”李昭稷眼睛亮了。

    李君威点点头:“那是自然,其实这还是你父亲当年想干的事,现在就让你来办吧。”

    “好,那太好了,我肯定能办好了。”李昭稷兴奋的大叫起来。

章一三八 父子传承

    草原。

    正是草原上的秋季,大地上稀疏的树木和茂密的枯草都已经泛黄,几棵高大的树木孤零零的散落在原野之上。

    天色正晴好,视野格外的广阔,可以看到高空之中有一只孤鹰在独自盘旋,而远方的大地上,一群牛羊在牧民的驱赶下列队走过,偶尔会有几只脚步轻快的猎犬在四周游荡,警戒着危险的草原狼。

    这就是漠南草原,英雄辈出之地,亦是帝国忠诚的疆土。

    一队队骑兵出现在了草原上,他们一人三马,身后插着小旗,冲向四面八方。

    广袤的草原因为这些传令骑兵的到来而沸腾。

    云中的察哈尔、漠北的喀尔喀、辽东的满洲各部,无数的贵人骑上战马,坐上马车,向着帝国皇室的木兰猎场汇聚而去。

    与此同时,在北京北上的公路上,裕王行营也在前进,上千骑规模的皇家禁卫护卫着,与他们那些经历过战争的父兄相比,这群年轻人的脸上少了杀气,但服饰越发的华丽,漂亮的铠甲外覆盖着黑金披风,手中的旗杆高高举起,帝国国旗和皇室纹章旗在随风飘扬。

    而在禁卫之中则是一支包含了四十多辆马车的车队,李昭稷托腮看着窗外,无聊说道:“走了两天了,窗外的景色还是一样的,真是无聊呀。”

    “如果您感觉无聊的话,可以下车骑马。”一个声音响起,正是与他同车而行的小威廉。

    小威廉与李昭承等几个年纪较大的宗室子弟是最近才到的北方,而李昭承则欢快的在草原上骑马。威廉却对眼前千篇一律的景色很喜欢,或者说,他这不是喜欢,而是羡慕。

    中国实在是太大了,从小他就知道,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领土,可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大,一个行省就比普鲁士大很多,而草原.......普鲁士可没有这样的草原。在领土方面,帝国的广袤让小威廉感觉到绝望,因为他的父亲向他灌输的理想是统一整个德意志民族的土地,而现在他才知道,即便征服整个欧洲,也没有帝国领土的一半大。

    李昭稷问:“威廉,你会踢球吗,三叔说,你们德意志人踢球很厉害。”

    “这.......或许这是误解,其实我们那里没有类似的运动。”小威廉说,他又说道:“我听说草原上的各族百姓很爱运动,那里应该能找到会踢球的。”

    李昭稷摇摇头:“也很难,我打听了,草原上最受欢迎的球类运动是橄榄球,他们叫枣核球。要穿上铠甲护具,铁盔头套的,相互撞击。这是从藩军之中传出来的,因为太危险了,所以我不被允许玩。”

    小威廉有些疑惑,他自认为自己压力很大,父亲把普鲁士的未来全部放在了他的肩头,可眼前的帝国皇子不同,他本应该和自己一样,承受很大的压力,可是现在,和一个普通贵族家的孩子没有多大区别。小威廉实在搞不清这是为什么。

    因为皇家猎场的存在和经常举办的朝觐仪式,所以猎场附近已经形成了一座小镇,这座小镇因为涌入大量的人口而变的异常热闹,可是小镇里无论有多少房屋,都是无法住下四面八方涌来的数万人口,大部分的来客都是随意在外围扎了帐篷,行营抵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帐篷的海洋,花花绿绿的。

    皇室在猎场有行宫,周围也只被允许驻扎禁卫,一路去行宫,可以看到很多人,大家围坐成一团,鼓声、号角声和拨弄琴弦的声音此起彼伏,各族百姓跳着自己的民族的舞蹈,这才是李昭稷喜欢看的热闹,而这样的民族多样性也是威廉所无法理解的,好在因为进入复杂区域,李昭承也被拉了回来,只被允许呆在车上。

    可是等行营安顿完毕,李君威还是允许几个小家伙在侍卫的陪伴下,去镇上玩了玩,一直到天黑才被允许回来。

    洗干净手,到了小餐厅,满桌都是食物。

    “裕王赐宴给已经到的内外藩贵人,大宴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王爷说了,让几位殿下都垫补一下。”侍卫对一群孩子说道。

    李昭承立刻招呼人围坐下来,吃着饭菜。威廉接住李昭承递过来的鸡腿,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周围,所有的孩子都在胡吃海塞,一个都不闲着,他咬了一口,才问出了心中的问道:“昭承,一会不是有宴会吗?难道是我听错了吗?”

    “是啊,一会爹爹要代表皇上宴请草原上的贵族,因为昭稷也来了,所以我们这些宗室的孩子都得出席。放心,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到时候你就坐在我旁边就好了。反正你爹也是个公爵,虽然不是帝国的公爵。”李昭承保证说道。

    威廉依旧不解:“既然有那么高规格的宴会,我们为什么还要提前吃饭,到宴会上再吃不行吗?”

    威廉在帝国疆域内生活也不短了,汉语都说的非常流利,因为和李昭承的关系,无论在西津还是在申京,都经历了不少场合,有些是正式的官方的,有些则是私人的。威廉发现,帝国在吃这一方面,造诣是极深的。以至于后来他继承普鲁士国王之后,对国内的臣子说,你或许可以数清楚一个中国人的头发,但绝对数不清他们的食物种类。

    在威廉看来,接下来要进行的宴会肯定规格不低,也肯定会有很多好吃的。怎么着也不会落到提前吃饭的地步。

    李昭承在明白了威廉的意图后,登时笑了:“威廉,这是我们李家的规矩。”

    “什么规矩?提前吃饱再参加宴会,是担心有人下毒吗?”威廉挠头。

    李昭稷在一旁解释说道:“原因有两个,第一,这种宴会规矩很多,而且我们身份高贵,所以会在宴会上接触很多人,有好些个仪式。相对于吃,仪式更为重要。而且就算是少量吃东西的时间,也多会用来喝酒。”

    “原来如此,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就更重要了。”李昭承接过话头,笑着问道:“威廉,你不觉得帝国皇室都很平易近人嘛。”

    这一点威廉深有感触,他还有幸见过太上皇和皇帝,感觉都没有架子。李昭承解释说道:“我们家不像欧洲那些王室皇室,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平日里也就很少养成贵族习惯。因此正式场合就要端着,装着。若是祭祖祭天朝拜这种大场合,倒也不怕,关键就是宴会这类场合。你想,我要是不提前吃点,到时候列席宴会,满桌子好菜,我却不能吃,多煎熬啊,这谁能忍住,若是偷偷吃点被别人看到,甚至咽唾沫,都是有损皇室威严的。

    所以提前吃饱了,有助于保持我们皇室子弟的仪态。”

    一群孩子一边吃一边说,等到出席的时候,威廉果然发现,刚才还嬉笑打闹的小家伙们,立刻端正了态度,个个严肃稳重,不苟言笑,很有仪态的与人打招呼,丝毫挑不出一点毛病。无论谈吐还是仪态,都有皇室的威严在。

    宴会时间很长,却也无人表现出不耐烦,倒是威廉,因为刚才问的太多,没吃几口东西,现在看着满桌子的好东西,就只能咽口水。而与之对比,那些随着父祖出席宴会的外藩子弟,就显然没有准备了,有些狼狈,不是满嘴油光就是食物残渣落在身上。

    “昭稷,是不是那个家伙,你确定了吗?”李昭承寻了个空隙,问向身边的弟弟。

    李昭稷点点头:“就是那个家伙,我刚才还专门留意了,厄尔的额头有一个黑痣,不错。”

    李昭承立刻说道:“好,今天哥哥帮你出这口气。”

    “正式场合,涉及外藩,别胡来。”李昭稷虽然痛恨那个当初给了自己屁股一棍子的家伙,但还是很识大体的。

    李昭承忍住不笑:“放心,绝对让他出大糗,还让人看不出一点痕迹来。”

    “发生什么了?”小威廉问。

    李昭承低声把李昭稷在公园和人打架的事说了一遍,小威廉问:“那你准备怎么对付那个少年。”

    “请他吃东西。”李昭承虽然一直保持着仪态,但是想到接下来的场面,还是忍不住坏坏一笑。

    “吃什么?”李昭稷担心会出问题。

    李昭承道:“煎鳕鱼。”

    威廉忽然想到,刚才李昭承亲自吩咐了厨子做这道菜,而就到了宴会的赐酒环节。

    但凡到北方来,宴请这些外藩,皇室代表总会安排这群草原人品尝一些帝国拥有,他们却没有见识过的外域特产,以展示帝国的强大。当然,未必是食物,在十年前,李君华就在猎场展示过一头蓝鲸的完整骨架,被很多草原贵族误认为那是传说中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当然,随着外藩的见识越来越广,至少他们不会再把长颈鹿当成神兽麒麟了。

    很快,李君威就赐给所有外藩品尝各类厨艺烹制的鳕鱼,对于外藩贵族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而且李君威借鳕鱼说的一番话,更是意味深长。

    鳕鱼虽然盛行于欧洲,但并非西方特产,李君威在介绍这种鱼类的时候,专门提及了他的封地北美东海岸尤其出产,还有一道名叫鳕鱼角的海岸线。而在场的贵族都来自外藩,无一例外的都是有封地的,显然这是他们喜欢的话题,前来参加木兰秋猎,就是想知道帝国中枢在这件事上的真正态度。

    外藩子弟则要在宴席最后挨个见过李昭稷这个皇子,所有人排着队,挨个向李昭稷敬酒,李昭稷早有准备,应答自如。这是李君威最满意的一点,李昭稷到底是在宫中长大,被皇后、容妃教养的,在仪态这方面是合格的,至少李君威的那几个孩子比不上他。

    李昭稷会与前来敬酒的外藩子弟说几句话,或者询问,或者勉励,正当他与察哈尔王的孙子说话的时候,排在后面的厄尔依旧表现出了局促不安的状态,他先是抓耳挠腮,继而身体扭动,双腿紧闭,已然是站不住了。

    “厄尔,殿下面前,要有仪态。”与其相熟的外藩子弟提醒道。

    厄尔此时痛苦难耐,因为他的腹部温热,一股滑滑的,软软的的热流从腹部穿行而过,直冲菊花而去,无论怎么控制都是要憋不住了。

    “厄尔,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李昭稷站起身,看向厄尔,轻声问道,心里却在打鼓,该不是昭承给厄尔吃的鳕鱼里下了毒吧。

    “没有,回禀殿下,下臣没有生病。”厄尔扭着身子,努力回应。

    李昭承笑着说:“没病就走两步,走两步。”

    厄尔努力保持着,忽然捂住屁股,说道:“殿下,下臣内急,实在忍不住了。”

    “原来是这样,你且去更衣吧。本宫不会怪罪你的。”李昭稷大方说道。

    厄尔捂着屁股,在一群哄堂大笑之中,忙不迭的跑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厄尔才是回来,满脸愧疚,向李昭稷告罪,刚说了两句,就又忍不住了,又一次捂着屁股跑了。

    几次回来都是如此折腾,被人笑了很多次,索性不敢再进宴会厅。

    “昭承哥,你不会给他吃了巴豆吧。”待宴席散了后,李昭稷心有余悸,拉着李昭承问道。

    李昭承摇摇头:“别胡说,要是让人知道皇室给臣子下毒,岂不是坏大事。”

    “那究竟是下没下?”威廉问。

    李昭承哈哈大笑:“当然没有,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出的。厄尔如此狼狈,是因为他吃的不是鳕鱼。”

    “那是什么?”

    “油鱼!那是一种长的像鳕鱼,切了块也像鳕鱼,吃着也像鳕鱼,但却不是鳕鱼的鱼。油鱼是括约肌无论收缩都无法限制的存在。”李昭承笑哈哈的说道。

    李昭稷脸一黑:“那厄尔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不会,只是让他一天半的时间里不断换内裤罢了。”李昭承笑嘻嘻的说。

    “昭承哥,你是怎么知道这玩意的。”有人问到。

    这下轮到李昭承脸黑了:“呵呵,咱们换个话题吧。”

章一三九 被侄子教训

    以帝国现有的科学技术,是无法解释这种现象的。虽然油鱼和鳕鱼一样,体内都含有丰富的油脂,但是油鱼的油脂主要是蜡脂,这是一种人类无法消化的油脂。无论鱼肉在五脏六腑之中如何荡气回肠,都无法改变蜡脂只是来旅游一趟的本质,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这些玩意就会化作括约肌都无能为力的存在,从菊部地区流出,而这个过程持续三十六个小时。

    李昭承在西津的那一段生活,一直流连于市井之间,鳕鱼在西津还算是中等价格的食材,因此用低价的油鱼冒充鳕鱼的奸商就存在的,所以李昭承也曾经深受其害。

    厄尔的遭遇仅仅是一个小插曲,三十六个小时的糟糕体验也仅仅是让他损失了大量的内裤罢了。

    天亮了之后,新的一天继续开始,而因为皇室行营的到来,木兰小镇的热闹更是推向了一个**。

    帝国皇室从太上皇时代就是喜欢热闹的,太上皇李明勋经常在申京举办一些促进科学技术的比赛,而在木兰猎场,这些比赛就大部分是传统项目。

    草原民族擅长的摔跤、射箭和骑马都在比赛范围之内,这种竞技性十足的比赛因为官方的加入而变的很有秩序,而李君威也为胜利者准备足够的奖励。

    而外藩子弟也会参加比赛,尤其是骑射这种既代表草原民族能力,又是帝**队所需战斗力的项目上,外藩子弟尤其喜欢。

    而骑射比赛,也把木兰猎场的仪式引到了**。

    厄尔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只有十一岁,且窜稀了两天,但依旧如同精灵一样在马上跳跃,手中的骑弓频频射出,引发了一阵阵的喝彩声。

    而李君威专门为外藩子弟准备了一个考验。

    在一座低缓的山坡上,禁卫们在上面摆了很多的靶子,有大有小,高矮不同,数量肯定超过两千个。这些靶子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在被射中的瞬间就会倒地。

    而所有人共同参赛,外藩子弟可以、贵族们的护卫也可以,每个人在自己的箭矢上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一起从山坡下驰骋而过,看谁射中的多。

    而奖励也很丰厚,除了各类财务,李君威直接答应,冠军可以进入侍从室,而那是外藩子弟梦寐以求的地方。

    侍从室的侍卫是长年陪伴在皇帝和宗王身边的,往往可以得到很多的机会。理藩院旗下四个边疆区和数十个绥靖区的将军们,大多出身侍从室。进入侍从室,即便是再不成器,也可以继承父亲的爵位,而不用降等袭爵。

    厄尔对此势在必得,甚至不惜耍了手段,他命令自己的护卫在箭矢上写上他的名字。而这一幕被一直派人盯着他的李昭承发现了。

    这群孩子没有举报,因为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而李昭承却依旧不肯放过这个家伙,他找了几个擅射的禁卫参赛,也在箭矢上写上了厄尔的名字。这导致的结果就是,每个人拥有三十支箭矢的情况下,厄尔却射中了四十多箭,这让他再一次出糗。

    而比赛的真正**却是在骑射比赛的末尾。

    在统计结果的时候,负责的人把所有的靶子挨个竖起。

    两匹马拉着一辆二轮小车到了山坡前,看起来像是被帆布裹住的轻便小炮,但是当那件武器被安置完毕,帆布解开之后,外藩贵族们才发现,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武器。每个人都在猜测那是什么,有什么作用。只有少数人知道,那是加特林机枪,当然,在帝**事工业体系之中,它暂时被叫做转管快枪。

    这门加特林机枪就是李君威为所有人准备的,操作他的人则是已经提前操作过的李昭稷和李昭承兄弟。

    李昭稷一边转动摇把一边开枪,李昭承则在一旁供弹。在一片枪林弹雨之后,只有寥寥几个靶子还在站立,剩余的子弹还被这兄弟两个打在一棵大树上,这棵比腰还要粗的大树在一片惊呼之中轰然倒塌。

    这就是帝国第一款具有实际作战能力的机枪,采用独立的金属弹壳弹药,钢制的弹膛,六根枪管可以完成每分钟两百发左右的射速,射击距离达到了一千米。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李君华还是一个年轻人,参加了帝国北伐漠北的战争,他得到过父亲给的一个礼物,一枚手工制作的金属弹壳子弹。

    那个时候,李君华就知道了未来帝国会拥有一种叫做机枪的武器,它的出现,会让能征善战的游牧民族变的能歌善舞。

    而现在,帝国做到了。机枪的射击表演震撼了每个人,不光是它强大的威力,更因为它良好的操作性。

    两个孩子就能做到几百个精擅骑射的骑兵做到的事,实在是井底之蛙的外藩所不能想象到的事。

    “干的漂亮,做的非常好。”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李君威夸赞着子侄,拍了拍他们那张被黑火药残留物染黑的小脸。

    两个孩子也很兴奋,唾沫横飞的讨论着刚才那些外藩贵族的表情。

    “机枪真是一种好东西,只不过这张底牌暴露的有些早了。”乌以风微微摇头,说道。

    李君威说:“这根本不能算底牌,甚至连张牌都不算。”

    实际上,帝国陆军对于机枪的研发和装备很不上心,今日现世的这款机枪还是仿制自海军转管机炮。这门机枪只能算是样品,陆军也没有大规模装备机枪的打算。

    乌以风听闻实情之后,这才明白过来,说道:“王爷,这几日你看到没有,这次外藩来的人可是有问题,几个关键的人物没有来呀。下面人报告,察哈尔王和喀尔喀王私下见面,似乎密谋着什么。似乎在等帝国对外藩的处置方案出来,若是不如意,这群人怕是要有异动。”

    李君威问:“老乌,你觉得外藩有敢造反的吗?”

    乌以风摇摇头:“按理说是不会,但......说起来,人疯起来什么事都会干。”

    毕竟帝国处于强势期,而世界又进入了火器时代,可以说,游牧民族称王称霸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曾几何时,骑射兵组成的轻骑兵和披甲骑兵组成的重骑兵可以横扫大半个亚欧大陆,但在这个时代,无论骑兵的装备怎么精良,都无法冲破装备线膛枪的陆军步兵阵。

    外藩经过了几十年的和平和分化,战斗力早已不复以前。更不要说,大量的内藩存在于草原之上。

    乌以风则是说:“我觉得,外藩这件事要解决,不流血是不可能的。”

    李君威则是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而李昭稷兄弟二人则停止了讨论,看着他。

    好久之后,李昭承问道:“爹,你怎么了。”

    “你为何有此一问?”李君威微笑反问。

    李昭承说道:“我觉得在您这里,这不是什么大事。您在海外,决定那么多人生死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犹豫过。”

    “原因很简单,他们是中国人。”李君威给出了一个连乌以风都不太理解的答案。

    “我从不惮于毁国灭族,可那是对外人。外藩是外藩,但不是外国。他们同样是帝国的子民,你们的爷爷用铁血完成了统一,你们的父辈用怀柔让其归化。而今时今日,纵然时代终究会抛弃他们,我希望可以尽可能少死一些人。

    民族之间的和解往往需要几代人,而民族之间的团结也不是靠一个民族强行压制其他取得的。即便处置外藩的过程免不了流血和死亡,我还是希望尽可能减少。”李君威认真说道。

    “可是也不能为此投鼠忌器。”乌以风很坚定的表示。

    李君威笑了:“投鼠忌器不至于,但还是要尽可能的减少一些负面的东西。希望我们可以完美的解决这个问题吧。”

    “我们肯定能成功的。”出人意料的是,第一个表态的是李昭稷。

    李君威看向自己的侄子:“你怎么知道,对叔叔就这么有信心?”

    李昭稷攥着小拳头说:“我对叔叔当然有信心,但也不光是信心。”

    “那还有什么原因。”李君威问。

    李昭稷说:“因为我们做的是好事呀。做好事就是正义的,正义必然会成功。”

    “你怎么知道我们做的是好事,昭稷,你看到那些外藩子弟的脸了吗,他们对我们有很多不满。”李君威轻拍侄儿的脑袋。

    李昭稷却倔强反问:“那三叔看到那些牧民的脸了吗,他们对我们可是充满了渴求。这几天,我在周围玩,看到了以前都没有见过的事情。那些外藩的小孩子可以在营地里骑在牧奴的身上,把他们当成牛马,而我在皇宫里,想要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却被母后狠狠教训了一次,她说不能这样侮辱别人。

    牧民做错了事,哪怕就是做的慢了些,就会鞭打,他们总是弯着腰,低着头。我感觉有很多人就像故事里的行尸走肉一样。

    三叔,你这次来,不就是想把这些人变成我们在边墙内看到的那些百姓吗?你想让他们吃饱穿暖,想让他们抬起头直起腰,这就是好事呀。他们肯定会支持你的,外藩子弟再多,也没有这些受欺负的牧民多吧。我们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怎么可能会不成功呢?”

    “殿下,不要这样和王爷说话。”乌以风偷偷的拉了李昭稷一把。

    李君威却抬手制止了他,说:“不,昭稷说的很对,非常对,或许在国外待的时间太长了,我也迷茫愚钝了。这孩子说的非常对,他有是非观,又很善良,很好,非常好。昭稷,我第一次觉得,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我要是当了皇帝,肯定用大木棍子抽那些欺负别人的家伙,打他们的屁股。”李昭稷毫不客气的说道。

    李昭承也说:“对,到时候我帮你按住,你打他们屁股。”

    两个孩子用幼稚的脑袋畅想着主持正义的快感,开开心心的洗澡去了,乌以风低声说:“王爷,不能因为殿下的几句玩笑话就改变初衷。”

    李君威则是反对:“不,其实昭稷说的很对,是我错了,我犯了脱离群众的大毛病。其实不光是我错了,很多人都错。提起蒙古人,在我们这个位置上,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到那些外藩贵族,好像除了他们,其余人就不是蒙古人一样。

    但实际上,所有的蒙古人都蒙古人。那些被剥削的牧民是,那些被欺压的奴隶也是。而且,他们比作威作福的外藩贵族更纯正。不应该把让外藩贵族损失利益就看做是对民族情感的伤害,看做是破坏民族团结,相反,给予全体蒙古人自由和尊严,才是真正的民族团结,这才是我们要做的。”

    乌以风当然清楚这一点,只不过过去几十年的官僚生涯已经让他也有些迷失了。

    乌以风参加过很多战争,他还记得刚刚当上镇守将军的时候,仅仅是赐予奴隶自由的地位,就可以得到非常多的支持和拥护,那些人会拿出仅有的粮食乃至母羊来招待军队,因为在他们眼里,帝国的军队是拯救者,亦是解放者。

    “王爷,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做些什么,而且还是被青史留名的大事业。”乌以风感慨说道。

    李君威点头:“当然,正义的事业总会被人铭记的。”

    “那我们第一步该怎么做?”乌以风此时充满了干劲,问道。

    李君威说:“你先把那个不归奴的领袖巴格尔找来,有些事必须要他来做。”

    “巴格尔?”乌以风有些犹豫:“王爷,这个人虽然可以用,但是也很危险,到底他也没有一个官方身份,他的任何政治性的行动,都是违反帝国法律的。”

    “那又如何?”

    “您不能开这个先河,皇上绝对不会同意。”乌以风说道,他在李君华身边多年,而且担任理藩院总裁之前还去过申京,他知道皇帝的一个底线。

    为了发展,理藩院也可以出现资本家,资产阶级,但是绝对不能资产阶级政党,这在帝国也同样适用。

章一四零 安排

    李君威轻声一笑,说道:“老乌,你平日里应该很少和巴格尔这种人打交道吧。”

    乌以风点点头,实际情况是,乌以风等一干勋贵子弟是有自己的圈子的,这个圈子可以被称之为皇党,皇党之外的人,都会被勋贵视为洪水猛兽。比如议院的那些家伙,比如巴格尔这类民间运动领袖。

    李君威却说道:“我与这些人打过交道,其中大部分是沽名钓誉的家伙,他们就是打着一些名号骗钱骗色骗名声罢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其中还是有一些真正的理想主义者的,他们赋予自己崇高的使命,并且愿意献出一切是完成它。”

    这么些年,李君威确实接触了这类人,比如在北美的封地,李君威就支持傅礼烨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公社,试验公有制。而在藏地,厄齐尔搞的改革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乌以风疑惑,问道:“王爷的意思是,给他实现理想的机会,然后让他做出牺牲。”

    “当然,只有愿意牺牲,巴格尔才会是真正可以信赖的人。”李君威说。

    乌以风点点头,只要裕王不承认巴格尔的组织合法,一切就好说了,但是他转念一想又不对,这似乎也是对巴格尔的一场考验,但考验是为了干什么呢?值得信赖又是什么意思?让巴格尔加入帝国官僚体制?可是过去的十年里,很多人这么尝试过,那个倔强的家伙可没有接受。

    巴格尔在边墙内外奔波多年,本身又出身外藩底层,对外藩的了解还是非常深的。

    虽然总是有不归奴、牧奴这类称呼,但实际上,帝国早在建国之初就废除了奴隶制。无论是大陆方向还是海洋方向,开拓过程之中出现的奴隶都是官奴,这些奴隶本质上是属于国家的,就是赐给外藩,也只是赐给其使用权,而非所有权。

    这些奴隶大部分会在成为奴隶之后五年内因为过度劳作而死亡,而少量的获取自由。然后在某个时间段,全部融入到帝国体制之内。

    但是因为外藩拥有地方上的很多特权,让帝国在草原上实行的制度充满了各类封建残余。

    在外藩的土地上,百姓可以分为领民和家奴,领民拥有自由民的地位,但实际上并不自由,处处受到贵族的剥削,承担着很多税收和徭役。而家奴则完全附属于外藩的贵族,供其使役。虽然领民占据了大多数,但是外藩贵族可以通过债务的方式让领民变成事实上的奴隶。

    实际上,帝国是有制度和法律保护这些人的,只不过三十年沉淀下来,官僚体制已经僵化,派遣到外藩的官僚和当地外藩、宗教人士勾结,朋比为奸,横行地方的情况比比皆是。

    “在你所了解的外藩之中,论作奸犯科、无视法度,以何人为首?”李君威在听完巴格尔的叙述之后,问道。

    巴格尔丝毫不犹豫:“当以察哈尔王阿布奈为先。”

    “你休要妄断,察哈尔王一向恭顺。”乌以风严厉喝止。

    倒不是乌以风与察哈尔王阿布奈有私交,而是因为这二人有私仇。察哈尔王是帝国外藩诸王之首,也是外藩之中领地和领民最多的外藩王爵。

    更重要的是,察哈尔王资历很高,帝国尚未建立,大军收复北京后,太上皇李明勋立刻率军出边墙,追击满清余孽,当时的阿布奈就率军反正,截住了很多要随满洲退去漠北的蒙古部落,是李明勋以天可汗的名义封赏的察哈尔王,要知道,那个时候李明勋还未称帝。

    而且察哈尔王阿布奈血脉高贵,他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末代蒙古大汗的儿子。是蒙古人的传统领袖。

    阿布奈生性高傲,虽然归顺帝国,却一直居住在云中绥靖区,在太上皇时代,倒也恭顺。到了李君华这一朝,就有些反复了。

    李君华向来不太重视外藩,阿布奈几次朝觐不到,他也仅仅是申斥了事,并未因为那些事发作。乌以风去年来北京担任理藩院总裁的时候,按理说,内疆区所有外藩都要到场欢迎,唯有察哈尔王阿布奈不到。乌以风上书告状,也不见下文。

    可以说,理藩院总裁乌以风与察哈尔王阿布奈不对付这件事人尽皆知,现在裕王铁了心要找个人开刀,乌以风不太希望这个人是阿布奈,以免被人怀疑是他构陷的。乌以风说道:“巴格尔你才去过几处地方,哪里尽知外藩内情?”

    巴格尔却不以为意,他认真说道:“哈萨克以东所有的绥靖区,草民都曾去过,尤其对大漠南北和关外的情况了解。早些年,喀尔喀王多有私心,但内迁燕北绥靖区,部曲又被分镇三个边墙区,早已有名无实。

    关外满洲的几个郡王尤其恭顺.........。”

    喀尔喀王是当年的喀尔喀三部,扎萨克图汗王部,是皇帝李君华亲自受抚封赏的王爵。因为当时处于战争状态,所以当时就把喀尔喀王几个儿子向北向东安置,让其警戒北面的俄国。后来李君威西征,调遣内疆区各部西迁,漠北境内的内外藩一股脑西迁,喀尔喀王不想西去,内迁入燕北绥靖区。

    现在的喀尔喀王是帝国归化学堂毕业的,自幼是在北京城里长大,虽然领地都在燕北,王府也在草原,但冬季入关过冬,夏季南下避暑,一年倒是有大半年的时间在边墙内渡过。

    而满洲几个王爵虽然都是郡王,但却备受重用,理藩院的前任总裁常阿岱,屡建奇功,其却是真正的爱新觉罗。也是因为在帝国体制内混的时间长,满洲一族又比较特殊,所以不论是在吉林绥靖区的满洲外藩,还是在北京上学的外藩子弟,都很老实。常阿岱的一个儿子几年在北京城与人打架,愣是被其发遣回赫图阿拉看了两年的祖陵,当时也是少见的新闻。

    巴格尔在李君威面前说着关于阿布奈的斑斑劣迹,更是让李君威更加确信要拿阿布奈开刀。

    其实在所有外藩之中,阿布奈不仅是资历最老,血脉最高贵的,也是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帝国分封外藩,都是雨露均沾。不仅降等袭爵,而且按照规矩,嫡子都有继承领地和领民的权力,就算没有嫡子,或者只有一个嫡子,也至少有三个儿子继承。除非没有三个儿子。也就是说,当一个外藩大贵族死亡之后,他的领地和领民至少分三份,或许更多。

    所以三十年时间,两代人就可以把大外藩变成小贵族,比如那个喀尔喀王,已经袭爵第三次,第一代喀尔喀王还有七个扎萨克,等到了第三代这一位,就只有两个,三千户领民了。

    但阿布奈不同,这家伙到现在也只有六十岁,身体还挺好,纵然他的儿子和孙子都已经有不少获得继承权,只要他不死,察哈尔部就不散。

    说起察哈尔王的罪孽,巴格尔唾沫横飞,似乎永远说不尽的模样,李君威听的头也有些大了。

    察哈尔王可以说是无恶不作,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李君威最终还是没有让他说完,而是问道:“巴格尔,你能找到对察哈尔王恨之入骨的人吗?”

    “这样的人很多,在山西、河北和京畿,到处都有。许多外藩为了避免领民变成不归奴,也就是像您看到的那颜那样,额头或者手上被烙上烙印。但在阿布奈的领地,他会给一些欠了他债的人拴上锁链,会把幼女挑选出来卖掉,抓住不归奴,甚至仅仅是领民出现在他的生活范围之外,都会被打断腿。”巴格尔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断说着。

    乌以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回归正题,而巴格尔也不傻,他问道:“殿下,您说对阿布奈恨之入骨,这要达到什么程度呢?”

    李君威说:“愿意离开家乡,丢掉工作,去申京,去告御状。”

    巴格尔闻言一愣,继而说道:“这种人大有人在,但是我不认为我们能到御前。理藩院、安全局甚至连陆军的情报局都在我们之中安插了人手。或许刚刚进入边墙,就会被抓住,劝返,甚至直接被遣送回原籍。您知道的,不归奴最怕的就是被送回火海。”

    李君威则是说道:“那是你们自行其事的情况,现在有我的支持,你说的那些人不会阻拦你。但我只会让各职能机构给你开绿灯,却不会给你经费。而且,今天你从这里出去,我不会承认给你过支持,甚至连见过你这种事都不会承认的。

    而且我要告诉你,即便告御状成功了,作为组织者的你也会被问罪。”

    “我不会拒绝的,殿下。”巴格尔当即说道。他又说:“但是我希望您在关键时候,能出面保全随我南下的那些不归奴。我愿意承受代价,但必须是一切代价,我不希望他们也和我一样的下场。”

    李君威点头:“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那我什么时候动身呢?”巴格尔问道。

    李君威说:“这我不知道,但我需要你在十一月准时敲响登闻鼓厅的鼓。”

    “十一月.......时间紧张了一些,这次机会难得,我希望尽可能的组织更多的人。”巴格尔说道。

    李君威则是摇头:“必须在十一月出现。”

    “为什么?”

    “因为察哈尔王阿布奈,十一月的时候就会出现在申京,朝觐天子。”李君威说。

    “好,既然如此,那就一切依殿下的吩咐。”巴格尔说道。

    李君威眼见他要走,直接问:“巴格尔,你这一去,未必能回来。身后事可是要安排好了,你要什么?”

    “我要公道,要公平!”巴格尔扔下一句话,直接走出了房间。

    李君威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简单收拾了一下,李君威出了行营,去了察哈尔部的营地,这次木兰秋狩,阿布奈在云中城称病没有来,但他的长子长孙都在,孙子正是在猎场出了大糗的厄尔。厄尔虽然拉了几天稀,却也没有多难受,只不过在猎场耍弄心思的事被人知道了,此刻正在反省。

    李君威却没有提这件事,反而对其父子好言好语,尤其是阿布奈的几个儿子说了很久的话。

    阿布奈的几个儿子表现的相当热情,原因很简单,阿布奈虽然身体还算壮实,但也已经六十多了,他死后,谁来继承察哈尔王位一直悬而未决。外藩的爵位继承是由本藩提请,理藩院审核之后,由皇帝决定的。

    也正因为如此,几个儿子巴巴的来参加木兰秋狩,不断向和他们父亲结下仇怨的乌以风示好,就是希望得到乌以风的支持。反倒是阿布奈对这件事毫无动静,或许他认为可以把乌以风从这个位置上熬下去吧。

    厄尔则相当难过,他的父亲让他在秋狩之中露脸,好加入侍从室,将来在皇帝面前也能混个脸熟,谁知道脸没有露,把屁股露出来了。几个叔叔伯伯都拿着这件事说个没完,倒是李君威,却把责任推给了负责统计的人,直言厄尔人才难得。

    按照惯例,每年秋狩之后,外藩都会拣选部分代表,押解部分贡品南下,其余的送往北京。而每年至少有一个王爵领队,李君威此番来,就是想让阿布奈主持这件事,与其几个儿子说那些,就是让这些人劝阿布奈出山。

    “王爷,您失算了。”乌以风几日后匆匆来报,说:“阿布奈这老小子或许得到了什么消息,就是不出门。”

    李君威想了想:“看来只能动用法宝了。”

    乌以风问:“什么法宝。”

    李君威跑到书房,取来一张纸,上面盖着太上皇的私印,却什么都没有。李君威想了想,以太上皇的口吻写了几句话,说的都是对阿布奈的思念,想要让他来申京。

    乌以风看了,脑袋都有些大,假传圣旨都是大罪过了,这伪造圣旨.......,但是想了想,对于裕王来说,这还不是事儿,当年裕王西征,手里拿着一份密旨,上面是太上皇亲笔所书四个大字——你大爷的。连当时的西疆镇守将军陈平都唬住了。

章一四一 理想与朋友

    阿布奈是无法抗拒这份密旨的,可是李君威和乌以风却猜错了他不想去的动机。

    其实阿布奈根本就没有二人想象的那么有心计,他不想代表外藩前往申京朝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气。

    与帝国的很多外藩贵族不同,阿布奈可是经历过满清时代的,在那个时候,为了维护满蒙一家,满清历代对他都很优渥,而他的母亲更是被皇太极收入宫中,成为了妃嫔。虽然满清一直不让阿布奈触碰兵权,但在爵位、金银这等事上是毫不吝啬的。

    但是帝国就完全不同,这些年里,察哈尔八个扎萨克就宛若阿布奈的小王国一样,实权他是有的,但在实际利益上,却收获寥寥。

    理藩院有朝贡制度,察哈尔每年都有拿出相当多的牲畜、骏马和毛皮朝贡天子,同时天子也会回赐。表面上,皇室遵循着前朝的薄来厚往的惯例,往往赐给外藩的东西是朝贡的两倍以上,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比如皇室最喜欢赐予的就是瓷器、茶叶、丝绸这类在草原上非常受欢迎的货物,但问题是,所有赐予的货物全都是皇室产业所出。那些玩意只要贴上、印上一个御制的标签,就立刻定超过市价数倍的价格,而这些玩意不当吃不当喝,皇室倒也不禁止外藩出售这些御赐物品。可关键在于,这些东西根本卖不出那标定的价格来。

    早些年,皇室还有专门的御窑、皇室茶厂,专门生产这些东西,但这些年,随着这些产业亏损,大部分已经出售了。所以现在给外藩的御赐物品,实际都是贴牌货。

    不仅如此,到了申京,那也是一大笔的开销。

    外藩到申京朝觐,是一种礼仪活动,所谓礼仪,邀的就是名声,而名声从不会被大风刮来。除了皇室给的,就是自己买的,别的不说,到了申京,类似养济院、孤儿院这类社会福利机构,都会伸手。

    阿布奈还记得帝国二十一年他前去申京朝觐,申京搞了个欢迎仪式,弄了几千个聋哑儿童表演手语。这一赏,两万两银子没了。要是不给,帝国第一外藩的名声肯定受损。阿布奈实在不想去当什么散财老童子。

    可是,无论怎么样,阿布奈依旧不是那份密旨的对手。别人的面子他可以不给,找各种理由搪塞,但太上皇的面子不能不给。

    而对于巴格尔和他的组织来说,前往申京告御状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这个考验几乎让巴格尔的组织分崩离析,这么些年来,他的组织里混进了不少三教九流之徒,平日里跟着巴格尔做做善事,邀邀名声,顺便贪污点组织经费还可以,要去申京告状很多人是没有胆量的。因此在巴格尔宣布了这个决定之后,很多人退出了这个组织,但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已经被理藩院盯上了,在离开之后,不少人因为贪污、非法集会等违法活动遭到了逮捕。

    而从北京出发后,巴格尔没有前往外藩察哈尔所在的云中绥靖区,而是去了辽宁行省。

    最近几年,经巴格尔之手解救、安置的不归奴,大部分都安排到了辽宁行省。因为那里有更多的工作机会,更宽松的制度环境。

    辽宁行省虽然在建国之初就建立,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片关外的土地都是理藩院控制的,毕竟那里的原有百姓不是满洲关外八旗的包衣奴才就是迁移过去的官奴。为了筹措北伐漠北,辽宁行省得到开发,已经发展成了一个拥有三百七十万人口的大省。

    而最近十年,辽宁的经济快速发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铁路的修建,北京到沈阳的铁路已经建成了十年,最早建成的目的是开发辽西平原的土地,把大豆、玉米等商品粮食运输出来,从陆地供给京津,从港口出海,向人口稠密的长三角地区销售。

    这一个目标很快达到了,辽宁出产的粮食和饲料不仅沿海岸线补充到了帝国发展最快的沿海地带,甚至还销往日本。

    但是随着发展,辽宁行省境内发现了大量的煤矿和铁矿,很多煤铁矿靠在一起,因此辽宁已经成为帝国战略规划中的工业中心。

    而在辽宁行省发展的过程中,大连是最新崛起的一个城市,这座港口位于辽东半岛的最末端,周围都是山地,如果没有铁路这等交通,注定无法崛起,而现在,从沈阳、锦州两个方向过来的铁路已经抵达。而渤海湾内的港口因为受到辽河水系沉积并不是那么好,无法适应帝国那些吨位越来越大的船只,给了大连更多的发展动力。

    十月的大连已经很冷,巴格尔乘坐火车抵达,下了车之后,把自己裹在风衣之中,提着简单的行礼,走出了火车站。

    大连是一个新城市,但火车站周围注定是最繁华的所在,而交通枢纽永远是一个城市最混乱的地区。

    巴格尔一路忍受着各类目光,有些人傲慢的看着他,有些人眼中有着警惕,更多的人则是不怀好意。辽宁的发展带来了闯关东、不归奴两大移民潮,另有朝鲜半岛的朝鲜族过来,让这里的治安状况很复杂。

    最终,巴格尔走进了一条阴暗无人的小巷子,在尽头,有一家破败的小酒馆。这类酒馆在关外比比皆是,整一锅乱炖,温一壶酒,几个男人能聊一整天。

    推门而入,里面八张桌子上已经坐了很多人,而在柜台后面,则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独臂中年男人,他的鬓角花白,警惕的看了巴格尔一眼,眼神之中多了一些无奈。显然,两个人是认识的,似乎还有些过节。

    “你找谁?”柜台后的男人装作不认识,问道。

    巴格尔说:“找你。”

    “我是谁?”男人又问,手里的酒碗放在了柜台上,发出一声响。最角落里两个正在玩牌的男人放下了手里的牌,走了过来,一脸警惕的看着巴格尔,一只手塞进了怀里。

    巴格尔只是看了那两个人一眼,平淡的对柜台后的男人说道:“你是纳亚。”

    “你找错人了。”靠过来的人中,有一个人说道:“他不是纳亚,是我们的朋友李亚。”

    “纳亚是我曾经的朋友,他有一个仇人,而现在我找到了报仇的方法。”巴格尔语气依旧平淡。

    而纳亚听了这话,再也控制不住,呼吸都粗重了,他拉开柜台后的一个小门,带着巴格尔走了进去。

    纳亚是巴格尔的朋友,二人自幼相识,虽然都在外藩的扎萨克里,但二人并不属于一个扎萨克,甚至不属于一个绥靖区,纳亚所在的扎萨克是察哈尔王阿布奈的,而巴格尔所在的扎萨克则属于燕北绥靖区的一个外藩贵族,只不过两个扎萨克在绥靖区的边缘靠着。

    两个人的相识源于一场狩猎,两个男孩子在湖边分享了食物,而那个时候,纳亚就只有一只手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是察哈尔王的牧奴,放羊的时候,不小心用石头砸死了一只怀孕的母羊。

    两个人拥有四年的童年生活,之后巴格尔上了内藩扎萨克的学堂,而纳亚依旧在放羊。此后四年,两个人来往少了,但彼此还有不少联络,一直到巴格尔前往燕北上学。

    再相见时已经是十年后,那个时候,巴格尔已经走上了解救不归奴的道路,而纳亚也成为了不归奴。

    二人在张家口城相见,区别是,巴格尔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学生,而纳亚已经成了逃犯。

    如果只是断臂之仇,纳亚或许不会如此。在二人不相见的十年里,纳亚的父亲因为偷偷跑去巴格尔所在的扎萨克买盐而被阿布奈的手下打死,没有了父亲,家中便没有了壮劳力。纳亚在出去放羊的时候,妹妹和母亲都被察哈尔王的手下贩卖。

    纳亚不能接受这一切,为了找到亲人,杀了两个人贩子和阿布奈的一个手下。之后被察哈尔部和云中绥靖区通缉,逃离了云中。

    纳亚帮了巴格尔很多忙,当然也希望巴格尔帮忙找回他的亲人。最终得到的却是噩耗,他的母亲被卖到了喀尔喀某个部落,死在西迁哈萨克草原的路上,妹妹则因为逃跑活生生的被打死。自此之后,纳亚唯一的目标就是复仇。

    而与纳亚一样有复仇之心的人不在少数,在巴格尔的手下也有,而巴格尔主张用和平手段,以法律为武器解决问题。

    纳亚和他手下的一批人进行了武装复仇,刺客、马贼等职业他们都干过,结果都失败了。而他们的行为也仅仅是被当成几次刑事案件罢了。

    死了太多的人之后,纳亚重新投奔了巴格尔,巴格尔因为他回心转意,但没想到,纳亚只是从他那里骗了一笔钱,自此销声匿迹。

    其实巴格尔一直都清楚纳亚在哪里,只是因为纳亚拿着那笔钱安顿了幸存的弟兄,他才没有追究。

    “告御状就可以报仇吗?”纳亚听完了巴格尔的话,不屑说道。

    巴格尔说道:“这不是你我私人的报仇,而是帝国某位高人的指点,帝国高层已经受够了察哈尔王,要找一个理由处置他,而最好的理由其实就是民意。”

    “这么说,你最终还是成为了朝廷的走狗?”纳亚愤愤问道,在他发动武装复仇的过程中,大部分的兄弟不是死于阿布奈之手,而是死于理藩院麾下的各方力量。

    巴格尔却并不恼怒:“你应该知道我,我只是为了做一些正确的事,并不反对朝廷,也不反对帝国。这个国家比我们父辈祖辈时候好了很多,只是不完美罢了,我做的只是让其更好。然而,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是你我希望这个国家更自由更公平,朝廷之中也是有不少有识之士的,而我现在与他合作。”

    “那个人是谁?”纳亚问道,他太了解巴格尔了,知道这个家伙很清高,能让他心甘情愿合作的人,肯定不简单。

    巴格尔摇摇头:“我不能跟你说他的名字,我能说的,刚才都已经说了。你可以随我一起去,一起做,然后一起成功,最后一起死。”

    “你也会死?那这是什么,党争还是其他什么,你怎么心甘情愿的当牺牲品?”纳亚问。

    “我追随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信念。”巴格尔却没有解释,他说到这里,站起身,摘下风衣,说到:“我会在大连呆几天,再找几个不怕死的,你好好想想,如果加入,就来找我,不加入就算了。虽然你现在看起来像个街头混混,但到底拥有自由,我想哪怕有一天你被抓进治安局的监狱里,也比在察哈尔部时过的要好。

    这种日子,你可以继续过下去,而选择跟我去告御状,多半会死。”

    纳亚按住了房门,没有让巴格尔出去,他说道:“巴格尔,你知道的,我不怕死,因为我生不如死。但是我需要你让我相信,我们告御状会成功,会让阿布奈付出代价。”

    “我不能保证,但你可以跟着我,你很厉害,你也知道我不擅长打架,所以你随时可以杀死我。如果失败了,我也会死。”巴格尔诚恳说道。

    “那我们就不能用更好的方式,让这该死的帝国变的更好一些吗?”纳亚吼道。

    巴格尔摇摇头:“纳亚,帝国不该死。你看看你自己,你曾经向博尔吉吉特氏,成吉思汗的子孙举枪。如果这个帝国那么可恶的话,你不会有这种胆量,这种思想的。”

    说吧,巴格尔再一次拉开门,纳亚却再次问道:“巴格尔,那可不可以这样,我代替你去申京告状,替你去死。最后阿布奈会死,我大仇得报,而你活下来........。”说到这里,纳亚擦了擦眼角:“我觉得你是一个不错的家伙,在我们蒙古人里,你也是特殊的那个,我觉得你应该活下来。”

    巴格尔平淡说道:“我是蒙古人,但更是中国人。我做的一切是为了所有被压迫的帝国百姓,不是某个族裔。我曾经设想过,假设帝国的外藩没有了,草原上不再有不归奴,我会去干什么。

    我已经找到了答案,我会再去帮助那些被工厂老板帮助的工人,去争取他们应得的待遇。而不去做,不是因为做不到,是因为现在对我来说,不归奴的性命比工人的待遇更重要......。”

章一四二 登闻鼓

    北京。

    自从帝国国都南迁申京之后,北京的政治地位下降了很多。但经济地位却一跃而起,尤其是工业革命的产生之后。交通便利、人口众多外加资源丰富,让北京一跃而起,成为了帝国最大的重工业中心,尤其是铁路的修筑,让北京拥有了四通八达的交通。

    有得就有失,北京得到的是经济的发展和老百姓生活的改善,失去的却是环境。

    这座城市越来越被黑黢黢的浓烟笼罩,尤其是到了冬季开始取暖的时候,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煤灰。

    “殿下,您似乎有些不高兴。”

    在火车站一旁的迎宾楼上,小威廉看着李昭稷,小声问道。

    “今天我去见了我的舅老爷,他曾经也是皇帝,是大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李昭稷说道。

    而小威廉明显也是听说过这一段历史的,他说道:“这件事我知道,太上皇陛下统一了东方大陆,消灭了两个王朝,一个是大明王朝,一个是鞑靼人,也就是你们说的满洲人王朝。而且我还听说,您的奶奶还是大明皇室的公主。

    原本这就很让我震惊了,但我听说了一些事情后,简直不敢相信。鞑靼人皇帝和大明的皇帝都没有死,最后竟然成了好朋友。”

    “是的,你说的鞑靼人皇帝已经死了,而他的死后的所有礼节都是我的舅姥爷替他料理的,而今天.......你看到那辆火车了吗,那是前往沈阳的火车,鞑靼人皇帝的骨灰就在那上面,会被护送去他的故乡安葬。”李昭稷说道。

    小威廉这才明白李昭稷为什么来这里,原本他以为今天来是迎接察哈尔王阿布奈的,却不曾想还有这样一件事。

    李昭稷从怀里拿出一个蓝色布包,说道:“舅姥爷登上火车之前,给我这个,说是鞑靼人皇帝死前托付的。”

    小威廉伸手接过来,一摸就知道里面是一本书,打开之后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本佛经,他掀了几页,发现就是普通的佛经。没有什么特殊的,而李昭稷只打开了第一页,上面用毛笔写了四个大字,永不加赋。

    “舅姥爷说,不要让三叔看,回京之后交给父皇。我在犹豫,为什么会有东西是三叔不能看的。在我们家从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李昭稷对小威廉说。

    小威廉挠挠头:“那就给裕王殿下看,反正东西在你的手上,就应该按照你的规矩来了。”

    李昭稷想了想,在他幼小的内心之中,一边是敬爱的三叔一边是陌生的舅姥爷,似乎没有什么选择困难。

    “看,察哈尔王来了。”李昭承提着几个望远镜跑了上来。

    几个孩子跑这里来,就是想看看察哈尔王阿布奈长什么模样。

    “哎呀,就是个普通的胖老头呀。”

    “上帝之鞭的后裔就这个样子呀。”

    “你们看,他还抠鼻屎呢,哦哟哟,真恶心.........。”

    “更恶心的来了,他抠了鼻屎没有洗手,就跟爹握手了。”李昭承大叫进来。

    李君威见到了阿布奈,热络的与他交谈着,二人好不亲热的模样,这很大程度上满足了阿布奈的虚荣心。而李君威正是要他放松警惕,南下申京,进入他早已设好的套内。

    阿布奈只是经停北京站,在这里换乘,因为李君威把皇室的御用车厢交给了阿布奈使用。即便是如此,阿布奈仍然表现的很贪婪。

    现如今的帝国境内,铁路系统最发达的就是北方,因为很多工程技术是难解决的,比如,到目前为止,帝国都没有建造出横跨长江的大桥,导致的结果就是南北铁路交通还比较依赖海船。铁路局建造横跨黄河的铁路桥,也是借了当年黄河改道,在山东境内挖掘新河的光。

    当时于是说是在河上建桥,不如说是在桥下挖河道,因此才让铁路可以在山东境内跨越黄河。

    北京至草原的铁路已经修到了大同这一行省和藩地的交界城市,因为理藩院和内阁之间的交涉一直扯皮,还未动工修到云中城(呼和浩特)。

    阿布奈好不容易见了李君威,就算二人仅仅是聊一会,他也提到了这件事,希望插手这条铁路的修筑。李君威也仅仅是虚与委蛇,随口应付着,反正阿布奈这次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呢,他答应了什么也必然不会作数的。

    “怎么样,成吉思汗的后裔好看吗?”在问候完阿布奈之后,李君威来到了迎宾楼,伸手去摸几个孩子的小脑袋,却被这群家伙躲开了。

    “三叔,舅姥爷他们乘坐的火车已经开动了,您还去看一看吗?”李昭稷指着那辆开往沈阳的火车,说道。

    李君威摇摇头:“不去了,你那个舅姥爷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却是一个令李昭稷疑惑的答案。

    李君威说:“在他们那个时代,像我这样的王爷,皇帝的兄弟,都是分封到各地,像养猪一样养起来的。而我呢,春风得意,大权在握,他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昭稷,你以后当了皇帝,可不许把我关猪圈里。”李昭承说道。

    李昭稷立刻保证不会,他拿出那本破旧的《金刚经》递给了李君威,李君威看了那四个字,嘟囔说道:“这老家伙,还真跟电视里一样啊。”

    “三叔,您说什么?”李昭稷不解。

    李君威摇摇头:“没说什么,这四个字,听着有道理,实际狗屁不通。屁股决定脑袋,顺治前半辈子当的是封建王朝的皇帝,后半辈子就是普通小民,他哪里知道税收之道的奥秘,税收本质上是社会财富的再分配,他懂个茄子。税收.........。”

    李君威用通俗的语言说了一大堆,却顶不过儿子李昭承的一句话:“爹的意思是,税收是杀富济贫。”

    “昭稷,你不要把永不加赋当成什么信条,相信三叔,等到帝国发展到一定程度,别说加赋,就是实行了几千年的农业税都一并取消了。你当皇帝,就要以这个为目标,知道了吗?”李君威最后对年幼的李昭稷说道。

    “那这本书还给父皇看吗?”

    “当然,但是千万别跟你爷爷看,你爷爷看了肯定要骂娘的。”李君威用布再包了起来,递还给了李昭稷,还是提点了一句。

    李昭稷到底年幼,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表示会按照李君威吩咐的去办。

    申京,御书房。

    安全局长李昭睿坐在皇帝面前,而李君华则看着一份报告,李昭睿说:“......巴格尔率领的不归奴团体是十月二十七日登上运煤船大运号,一共三十一个人,大部分是男人,其中不少残疾人.........。”

    李君华听完了李昭睿的汇报,与报告内容一样,非常详细。李君华问:“你知道的很详细,为什么?这个团体里有安全局的人?”

    李昭睿点点头:“是。”

    “谁?”

    李昭睿说:“是纳亚,他是不归奴里的危险分子。”

    李君华知道这个人,无论是报告里,还是裕王来的书信里,都提及了这个人。李君华想了想:“纳亚是安全局的线人,这是个巧合吗?”

    “不是。”李昭睿老实说:“原本我也以为是巧合,但细细一查,是辽宁站的林泽飞在一个多月前招募了纳亚。而那个时候,裕王已经几番向理藩院和安全局索要不归奴的情报。再加上林泽飞是当年裕王叔西征时随驾的旧人,所以.....这可能是裕王叔安排的。”

    “不要仅仅指望纳亚。昭睿,这个世界上两种人最可怕,一种是有信仰的读书人,一种是拿起刀的奴隶。巴格尔属于前者,纳亚属于后者。所以你要有更多的安排。”李君华吩咐说。

    李昭睿连连点头,实际上他已经在安排了。李君华又问:“那个林泽飞是什么职衔?”

    “供职于保密局辽宁站机要处,军衔少校。”李昭睿早早做了功课,因此回答的很清楚。

    李君华说:“多大年纪?”

    “三十四岁。”

    “这个年纪,又是西征时的功勋,少校主任低了些。让他立刻来申京总部,与不归奴组织直接联络的事,由他来办。”李君华说道。

    李昭睿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林君弘,林君弘轻轻点头,他也就出去了。

    二人都知道皇帝如此安排的用意,就是表示对裕王插手安全局的事并不多心。

    待李昭睿走后,李君华叹息一口气,说:“老三这个家伙,又来这一套,你觉得他什么时候才真的信任我呢?我连唯一的儿子都交由他教养了。”

    林君弘笑了笑:“皇上,你肯定永远也等不来这一天。”

    “为什么?”

    “因为老三对你不是不信任,而是尊重。他尊重你是兄长,也尊重你是皇帝。你可以让他随心而为,可他不会真的这么做的。”林君弘笑着解释说道。

    “但愿是这样吧。”李君华依旧有些无奈,他一直希望兄弟之间可以更坦诚一些,可是自从当上了皇帝,这一点就是奢侈了。

    林君弘也拿出一个文件夹,递放在了皇帝面前的桌子上:“皇上,这是您要的卷宗。”

    “看起来薄了一些。”李君华感慨。

    林君弘说:“是,但每一个都很重要。”

    那些卷宗就是李君华登基,设立登闻鼓二十年后所有经办的案子,但数量很少,只有八个案子而已。

    登闻鼓是李君威建议李君华设立的,那个时候,李君华初等大宝,希望李君威可以像林君弘一样相助于他,但是李君威却拒绝了,他离开申京,纵情山水之间,游历江南和云贵数年,期间唯一的收获就是成功娶了一位心仪的王妃罢了。

    李君威建议皇帝设立登闻鼓,本意只是希望这位对工作极为负责,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的皇帝多个了解民情的门路。不至于被底下人所蒙骗,但实行这些年来,虽然案子很少,但却为皇权的稳固做出很大的贡献。

    登闻鼓厅设立在皇城之外的长安右门,原本只是派遣一队禁卫和一个中廷小官负责看守。始一设置,立刻就引发了轩然大波,不仅民间有自认蒙冤受屈之人组织前往申京告御状,帝国官僚体制也有反弹的迹象。

    帝国虽然没有实行三权分立,但却已经实行了三权独立,立法、司法和行政权柄是分开的,全部向皇帝负责。但在真正的实践中,两院、帝国法院和内阁都有进行司法活动的衙门。登闻鼓设立之后,官僚们认为这是皇帝有意直接参与司法,但实际却是错误的。

    登闻鼓厅很快在中廷之中成为了一个部门,这个部门人手不少,但并不是接受所有人告状,类似一些经济纠纷、刑事案件这类的,登闻鼓厅是不接受的。

    而且,登闻鼓厅有规矩,无论什么案件都要一查到底。比如登闻鼓厅受理的第一个案件就是民告官案,这在当时引发了很大的社会反应,不仅因为最终民告官成功,而且原告也被查了个底掉,最终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因此,民间有传言,只有两种人才会去登闻鼓厅告状,一种是完人,在案件中一点没错,也没有犯过其他的错。另外一种就是身背活天冤枉,非得是那种沉冤昭雪之后,六月飞雪的那种,已经不顾一切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巴格尔与纳亚都认为,去告御状最终的结果就是死。

    登闻鼓开设这么些年,受理的寥寥八个案件之中,大部分都是如此。所谓登闻鼓厅实际上像一个分派机构,其接受当场告状和书信来告,但都要实名制。工作人员在了解案情之后,会按照类别,分别交给其他的司法机构受理。

    少数几个本机构受理的案子,也不会涉及政治,多是民族团结问题、宗教问题、亲情孝道之类的,所办之案,既要办成铁案,也要对天下万民有意义,或为榜样,或为警示。也正是这几个案子,让民间传颂李君华的圣贤之名。

章一四三 一个测试

    阿布奈是乘坐皇室专列南下的,一路经过河北越黄河,穿山东,进入江苏境内,最终在扬州下车,上了皇室为其准备的游艇,抵达申京。

    一到申京,阿布奈就知道自己进入了陷阱之中。

    察哈尔王一行在港口前往鹿鸣馆的路上就被十几个不归奴阻拦,这群人冲破了治安官的防备,把臭鸡蛋破烂鞋扔在了察哈尔王的脸,主导这一切的就是纳亚,而巴格尔在同一时间敲响了登闻鼓,不归奴告御状之事彻底爆发,帝国平静了几十年藩政,就好比油锅里倒了一杯水,彻底沸腾了。

    申京的老百姓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在一片街头巷尾的议论之中,阿布奈一家没有住进理藩院的鹿鸣馆,也停止了入宫觐见,而是被安排进了国宾馆一座独立的小楼,内外全部由安全局的人把控。

    因为一切都是秘密行动,所以不归奴告御状引发的政治地震着实让各方势力吃惊。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敢于冒头,虽然当今皇帝以仁德宽容为名,但各方都已经领教过了他的手段。所以大家的第一个反应是等,等皇帝动作,再进行反应。

    在告状的两日后,中廷公布了皇帝的圣旨。

    登闻鼓厅受理此案,中廷与行政总院司法部联合办案,把议院和元老院都排斥在了外面。让人感觉有些前后矛盾,如果皇帝不想借题发挥,就不会受理,直接交给理藩院处置就行了。如果皇帝想借题发挥,应该让议院督察处来办。

    但是另外一个消息很快明确了皇帝的态度,那就是主理此案的不是中廷的某个勋贵,而是内阁之中专理法务与公共安全的阁臣苏日安。

    苏日安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而外藩又没有一个屁股是干净的,总能查出一点事来。但是司法部只查察哈尔王这个被告,原告则由中廷负责,显然依旧秉持了登闻鼓厅受理案件的不留情态度。

    这注定是帝国三十一年的第一等的大案要案,但办理的却很细致,这种细致注定了在春节来临之前是办不完的。

    而各方政治势力的注意力已经转变了,想要知道皇帝是只办察哈尔王一个,还是顺势整治帝国的外藩系统,亦或者有没有可能把勋贵藩属系统一网打尽呢?

    申京。

    “誉哥,你知道吗,北京城的人不比这里的少,而且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名胜古迹,城内外不少古刹,比申京城好玩多了。几乎每个月都有庙会,各种好玩的东西都有.......。”即便是已经回来四五天了,李昭稷仍然无法掩饰心中的喜悦,不住的向李君威的长子,李昭誉讲述着北京城里各种好玩的物件。

    其实李昭稷说的不错,那北京城是三朝古都,又是千年大城,自然有很多名胜古迹。而申京呢,位于长江口,当初申京建新城的时候,还特意避开了原有的松江府城,自然就少了一些人文气息。

    李昭誉是李君威长子,李昭承的同胞兄弟,但是身体比较弱,因此并未随李君威北上。

    这个孩子并不讨太上皇李明勋和裕王李君威喜欢,这两父子喜欢李昭承这类机灵鬼和李昭稷这样的坏小子。而李昭誉却是很有长兄风范,少年老成,这一点像极了少年时代的李君华,所以他比较受皇帝喜欢。

    李昭誉看着依旧不住嘴的李昭稷,说道:“昭稷,你这些时日在外疯玩,课业上落下了很多,趁着年假,也该好好补一补才是。”

    “你不好玩,就知道扫兴。”李昭稷年纪小,他的兴趣被硬生生的打断,心里自然不乐意。

    李昭承却是昨晚又玩了一个通宵,在车上迷瞪着眼睛,昏昏欲睡,李昭稷闭嘴之后,顿时觉得不适应,睁开眼,问道:“大早上的,咱们这是去哪里呀。”

    “诏狱。”李昭誉平淡说道。

    “去诏狱干什么呀?”李昭承问。

    “当然是去看审犯人。你们说,会不会和传说中的那样,拿鞭子抽,把烧红的烙铁往身上烫?”李昭稷倒是很兴奋。

    李昭承摇摇头:“应该不会,我娘去进去过,就是被吓了一通。”

    “是吗,是吗?”李昭稷登时又来了兴趣。

    所谓诏狱,实际就是安全局掌握的监狱,在李明勋那个时代,诏狱里时常人满为患,但是李君华继位之后,诏狱就清冷了很多,皇帝素来宽仁,又倡导法治精神,内有苏日安这等贤臣,安全局作为暴力机器的戏份少了很多。

    “咱们是看哪门子的犯人?”李昭稷又问。

    李昭誉说:“父王没有说,但是想来也知道,和不归奴钦案有关。”

    “不会是去看那个爱抠鼻屎的察哈尔王吧。”小威廉说道。

    “你傻吗,没有看报纸,那家伙好生在国宾馆呆着呢。”

    小威廉顿时懊恼:“那等恶人,怎么能安置在国宾馆。国宾馆我住过大半个月,说实话,比皇帝陛下的宫殿都豪华。”

    “那是,我们中国人好面子,皇室又节俭,只能省在自己身上了。”李昭承骄傲说道。

    这个时候,马车停下了,侍卫打开车门,指着热闹的早市说道:“几位殿下,裕王爷安排,让你们吃些早点再过去。”

    “走走走,吃饭去,我请客。”李昭稷第一个下车,这看的李昭誉目瞪口呆,他感觉这个弟弟去了一趟北京,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若在以前,他非得鄙夷一番,宁可让侍卫回宫带来早餐,也绝对不吃这掉身价的路边摊,怎么现在这么随和了?

    几个孩子下了车,找了一个馄饨摊位坐下,吃吃喝喝起来,倒是李昭誉有些不太适应,其余几个孩子早就习惯了。

    吃饱喝足了,几个孩子上了车,李昭稷看了看自己穿的这身校服,说道:“咱们是去诏狱的,穿这么一身也太逊了吧。”

    李昭承说道:“这好办。”

    于是立刻吩咐人回家取衣服,不多时,侍卫拿来了几套衣服,四个家伙就在车上换了起来,一水儿的大红蟒袍,金丝腰带,右悬短剑,左插手枪,还是李君威回来之后,给家中儿子做的。只有李昭稷年纪小一些,穿上有些不合身。

    “幸好,短剑没有开锋,枪也没有子弹。”李昭誉检查了一下武器,才放心下来。

    “誉哥放心就是,我和昭承哥、威廉都是老枪手了,我们在木兰猎场,当着那么多外藩的面打机关枪,就算是真的手枪,也不怕。”李昭稷挥舞着手枪,笑嘻嘻的说道。

    几个孩子乘马车到了诏狱,早早就看到了裕王府的马车,想来李君威是早来一步。

    侍卫长带着孩子们进了监狱深处,大部分的监牢空空如也,少有的部分犯人,或大声鸣冤,或嚎叫恐吓,吓的李昭誉的脸都变了,他可没有见过这种凶恶之徒,倒是其余三人,表现的还算沉稳,李昭承尤其胆子大,不仅冲着那些家伙做鬼脸,还拔出没有子弹的左轮手枪吓唬其中一个吐口水的家伙。

    过了监区,才到了工作区,李昭誉问侍卫长:“父王呢?”

    “殿下,王爷正在问询不归奴的首领巴格尔。说是让几位殿下到了,先去看看其他犯人。”侍卫长说道。

    李昭誉不解:“这是什么章程?”

    “这还不明白,这是三叔让咱们了解了解这件案子。应该就是个考验,待会他肯定问我们.......。”李昭稷跟了李君威大半年,对李君威的脾气已经摸透了,他学着李君威的口气,说道:“......你们几个,怎么看这件案子啊?”

    李昭承竖起大拇指:“昭稷,你越学越像了。”

    四个人被允许在工作区自由行动,也有四个持械侍卫跟着,他们被允许做任何想做的事,不仅可以旁听审讯,甚至可以直接与纳亚等不归奴交谈。

    登闻鼓厅的御状不是那么好告的,纳亚等人被安全局收押之后,被查了一个底掉。理藩院、安全局等各地有关的卷宗都被调了来,但这些仍然无法全面展现这些人犯过的罪行,反倒是纳亚等人,早已有了认罪伏法的觉悟,竹筒倒豆子,说了痛快。

    无论是安全局还是帝国治安厅系统,当然不会只听犯人陈述,为了确定实情,往往要不断与卷宗或者经办人相互印证,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不断让犯人讲述犯罪的过程和前因后果,如果是编造的,往往每一次都会出现细节上的不同。

    所以四个孩子听到的是纳亚第五次讲述自己与察哈尔王阿布奈的恩恩怨怨,几个孩子还拿着此前的记录看。其余的犯人多少有问题,或隐瞒,或避重就轻,这倒不是他们想要脱罪,是人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但纳亚没有,或许也只有他一个人看破了生死。

    一个早上就这么渡过,午饭就是在诏狱的办公室里吃的,李君威倒是没有像李昭稷预料的那样,一本正经的问这群孩子对这个案件的看法,而是直入主题,问道:“你们觉得纳亚该不该死?”

    “他会死。卷宗上说纳亚杀了七个人,他自己承认的至少杀了十一个。我虽然不太了解帝国的法律,但是杀这么多人,总要偿命吧。”李家几个孩子还在犹豫,威廉却说道。

    李君威摆摆手:“威廉,我不是问纳亚会不会死,而是该不该死。”

    “这.......有些什么区别吗?”威廉显然语言水平依旧是有限的。

    李君威耐心的解释:“我换一种问法,假设你拥有决定他生死的权力,或者更为贴切一点,假设你们就是帝国的皇帝,你们会如何处置纳亚,会不会杀了他。”

    李昭誉和李昭稷陷入了沉思,手里的筷子都停下了,只有李昭承,没心没肺的吃着一个鸡腿,吃完之后,一抹嘴上的油,说道:“爹,这是不是一个考验,一个测试,如果我说错了的话,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的答案,只是问一问你们的态度。”李君威随口说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你们爷爷也拿着类似的事问过我们几个兄弟。”

    李昭承说:“那就好说了。”说着,他站起来,背着手,踱着步,说道:“我觉得吧,纳亚这个家伙倒是一个真汉子,为了自己妈妈和妹妹报仇这么多年。要是我,我就把他偷偷放了,然后找个人替他死,这样怎么都说的过去。既维护了帝国法律的尊严,也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李君威点头:“算是一个不错的答案。”

    李昭稷则是说:“三叔,要是我,我就不杀纳亚,我会求父皇赦免他,让他活着。”

    李君威闻言一笑,看向了长子李昭誉,李昭誉则是说:“应该让法律说了算,按照法律他该死,那就死。如果不按照法律来办,那要法律做什么?”

    “威廉,你呢?”李君威看向小威廉。

    小威廉挠挠头:“不知道殿下,我觉得他们三个说的都有道理。”

    “可你是普鲁士大公的继承人,你早早晚晚也会遇到这种问题。”李君威说。

    小威廉则是说:“我会像我父亲那样,问一问身边的宰相和其他大臣。我想他们大概会给出不同的答案,再把这些答案公布出来,让大家讨论。大部分人支持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

    “所以,你没有态度,只有办法。”李君威笑了。

    李君威没有就此深入聊下去,几个孩子原本乘兴而来,但看了听了那些惨事,注定郁郁寡欢。回去的路上,李君威和孩子们同乘一车,几个孩子仍旧低头,似乎还在思考那个问题。

    “我说了,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的答案。”李君威说。

    其余三个孩子都没有说话,只有李昭誉说:“我觉得,我的答案是最糟糕的。”

    “为什么?”

    “因为很冷血,纳亚明明很可怜,他更是受害者,他是被人逼成杀人犯的,但是却要死.......。”李昭誉声音沙哑的说着。

章一四四 棘手的问题

    御书房里,李君华问李君威:“老三,你似乎承认了昭誉了答案是最糟糕的。”

    “确实有些糟糕。”李君威不客气的说道。

    李君华笑着问:“既然如此,肯定有最不糟糕的答案。是谁的,还是说你心里有这么一个答案。”

    “当然没有,其实这个问题只当我没问就可以了。我之所以问,是因为孩子们认为我会问一个问题。索性我就问了,而真正的考验是观察他们在听审讯时的表现,有人眼睛红了,有人很愤怒,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强壮坚强。这就够了,孩子们都是好孩子,我一开始以为昭承是最不在乎这种事的那个,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家伙依旧表现出了悲悯。

    他们虽然给出的答案不同,但却都是在想方设法让纳亚活下去,就真的就足够了。”

    “好吧,我们来说正事。”李君华递给李君威几份命令,说道:“乌以风已经和中廷把具体的行动方案商议出来了,我还是希望过了年你北上去主持大局。具体什么时候行动,你来定。”

    “其实内疆区还好说,关键是远疆区、西疆和北疆。”李君威说道。

    帝国的藩政是在帝国初创时代,由帝国太上皇李明勋亲自制定的,但扩大和完善却是由李君威一手促成的。

    帝国的内疆区包含了大漠南北和关外的区域,其中有几个爵位比较高,领地比较大的外藩,但这些都并不难处置。哪怕是全部的外藩一起发动叛乱,对于帝国陆军来说,也可以在短时间内解决。

    反倒是其余几个边疆区,都是李君威一手打下来的,因为在横扫的过程中没有动用陆军主力,因此不可避免的借助了外藩的力量,也制造了很多外藩。这些外藩爵位不高,最高的也就只有两个国公罢了,领民也不多,最多的也就只有三个扎萨克,但遍布各地,且都手握实权。

    尤其是与沙俄、奥斯曼和伊朗交界的地区,外藩实力都很强。更是帝国非常倚重的军事力量。

    “这一点我想过了。可以承认土尔扈特与哥萨克两方势力为藩属国。”李君华说道。

    在大陆方向的所有外藩之中,土尔扈特和哥萨克两个实力最强,李君威感觉如果稳住这两方,大的问题就不会出现。但是他说道:“不,承认哥萨克为藩属国很简单,这几年理藩院不断的调遣和分化,把北高加索这一块清理了出来,大部分的哥萨克人都被调遣到了高加索山脉以南,在那里建立一个藩属国,屏蔽来自西亚的天方教势力,原本就是我们的战略规划,也不影响我们的地缘便利。”

    “你的意思是,不承认土尔扈特。”李君华问。

    李君威指着御书房东墙上悬挂的天下河山堪舆图,因为土尔扈特所在的位置靠北,也就太高了,李君威拿起指挥棒点了一下,说道:“土尔扈特当年参与帝国征讨沙俄,因此虽然这些年称藩,但一直都是实质上的藩属国,其与沙俄、波兰也有外交联络。

    但是我们并不能因此就直接承认。藩属国毕竟不是帝国,这意味着,我国疆土会少一大块。土尔扈特人聚集的地方大约就在乌拉尔河与伏尔加河中间及两侧部分地区,北面是乌拉尔山,南面是里海,这幅地图上没有展现出来,而一旦展现出来,就可以看到,这方势力把我国远疆区和西津行省隔绝开来,陆地上的通道就此被斩断。”

    显然,这是帝国所不能接受的局面。西津可是帝国的亲儿子,帝国所有的领土之中,无论是内阁治理的行省,还是理藩院管控的绥靖区,在各类政策上,优先度都比不上西津,有的时候,连帝国首都申京都要靠后。

    别说唯一的陆地通道有可能被切断,就是现有的局面都不被所有人接受。李君华还记得早几年,海外事务部和军部联合提议,应该找机会再对沙俄、波兰发动战争,向顿河以北继续扩张领土,以保证西津地区的绝对安全。

    而无论是西津当地还是负责管理土尔扈特的理藩院,都对土尔扈特存在着极大的不满。

    帝国在大陆方向的战略规划的支柱是大陆桥计划,这个计划是建设一条横跨亚洲大陆,连接西津与申京的铁路,当然,到目前为止,大陆桥计划中的大部分路段都处于勘线状态。但是在东西两头,都已经开始实施。

    东线方向,兰青铁路已经处于施工阶段,这条铁路贯通青岛和兰州,其中很多线路都已经建好了,比如开封至洛阳的铁路是帝国三条铁路,济青铁路也贯通十年有余,只不过早期的铁路标准不一,不能满足马力越来越大的火车头和越来越沉重的车厢,而且线路还要建设复线,以提高运力。

    而在西线,帝国的战略规划是建设西津至乌城的铁路,西津是帝国面向欧洲的龙头,而乌城则是帝国规划的内陆工业区,位于乌拉尔山以东,是理藩院全力支持的项目。而这条铁路也是大陆桥计划的西部线路。

    但问题就在于,津乌铁路是要横跨土尔扈特全境的,以土尔扈特区区一个部落的能力,既没有能力建设铁路,也没有能力维持铁路。所以内阁和理藩院都出面,要求土尔扈特把铁路线路及周围的土地出售,以保证铁路畅通,但却被土尔扈特接连拒绝。

    因为这一点,申京和西部疆域当地百姓,对土尔扈特部早已有了怨言。

    李君威形象的打了一个比喻:“龙头发展的再好,这龙脖子被人掐着,总归是各种不舒坦,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解决,一劳永逸。”

    林君弘也在一旁说道:“欧洲纷乱不止,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李君威上一次西行,全程参与了大同盟战争,最终的结局是法国从单挑整个欧洲,变成了入侵一个英国。而帝国则是获得了美洲几乎所有的温带领土和巴拿马地区。即便是回国之前,他仍然把奥斯曼和沙俄两个帝国陆地强邻拉进了战争的泥潭。

    这使得帝国在欧洲方向的战略态势相当优秀,无论是敌人还是伙伴,都陷入了战争,每一方都需要帝国。

    在外部没有威胁的情况下,确实有更好解决内部问题的环境。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李君华也不会同意李君威对大陆上的外藩开刀。说白了,帝国建立才三十一年,这些外藩最多只有两代人,他们虽然造成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还没有给这个国家带来真实的压力。

    李君华没有选择直接同意,实际上李君威也只是给兄长一个建议罢了。帝国一直以来的规矩,海外事务皆由海外事务大员处置,裴元器是帝国在海外的最高统帅,这件事理应由他负责。所以李君华最终把是否一劳永逸的处理掉土尔扈特部的决定权交给了裴元器。

    在一旁一直旁观的林君弘很清楚,这实际上就是宣布了土尔扈特部那些传统贵族们的死刑。

    这么些年来,对土尔扈特部意见最大的就是裴元器本人。这个皇室第二代们年轻时候的好友,青少年时代一直以纨绔著称。但经过了安全局的历练,早已成为一把好手。后来执掌西津,呕心沥血,就是想把西津打造成帝国面向欧洲的强大的前沿基地,成就不朽的基业。

    而土尔扈特屡屡使绊子,让裴元器早就不满。裴元器是帝国内阁体系内,唯一一个军政外交一把抓的省级行政长官。交给他处置,不论是用强硬手段还是温和手段,土尔扈特不会有太多的反抗余地。

    李君华问:“唯一让我拿不准的是藏地,这段时间,我浏览了很多关于藏地的资料,与几个去过藏地的官员接触了。问题非常棘手,帝国显然无法接受藏地成为藩属国,但现在用对藏地开刀,却不是一个好时机。”

    藏地的内外局势都很复杂,虽然名义上藏地也是外藩,但实际上也是藩属国。帝国曾经派去藏地解决黄教问题的厄齐尔事实上割据一方,对帝国来说是和硕特王,对内却以第巴的身份建立了威权统治。

    御书房里的这三个人,皇帝和两个理政王大臣,都很清楚,自幼在帝国境内学成的厄齐尔对帝国是有很强的归属感的,这从他的对外交往上就能看出来。这些年,厄齐尔掌管藏地,面对来自次大陆方向的各类威逼利诱,从不妥协。

    按理说,如果他想自立为王,完全可以用印度斯坦帝国来平衡来自帝国的影响力,可是他没有这么做。除了维持必要的经济贸易来往,其根本不与次大陆的各方势力产生太多的联络。反而对于朝觐、入贡都很认真。

    即便没有外部的支持,帝国高层仍然感觉棘手。因为藏地现在的政治生态很狂热。

    厄齐尔搞统治,被后世历史学家界定为农民起义式的公有体制。

    在一开始,厄齐尔软硬兼施,把原本属于宗教寺庙的所有生产资料夺了来,紧接着就是处置了当地的贵族。厄齐尔有着朴素的政治理想,这个喜欢读水浒传,以绿林好汉自居的家伙要的就是实现绝对的公平。

    所有的土地都被平均分给了农奴,并且喊出了不劳动者不得食的口号。导致的结果是,所有人都必须要下地干活,一些宗教人士借着访问的机会逃到了帝国境内就再也不回去了。

    这些政策很激进,但很显然,这是非常得民心的政策。厄齐尔在藏地简直就是佛祖降世一般的存在,三百万藏地各族百姓对其的崇拜到了极致。当初帝国介入藏地局势的时候,迁移了不少藏人去中亚,现在很多人逃了回去。

    别说藏人,就连藏地周边的甘肃、四川、云南等行省,一些没有土地的帝国百姓,也有不少迁入了藏地。

    一位来自申京的旅行家在游览了藏地之后,曾经在其主办的地理杂志上写到,对于穷人来说,藏地就是天堂。

    就连理藩院负责与藏地打交道的官员都对李君华说,在一些方面,哪怕是帝国引以为傲的法治、公平方面,藏地也比帝国做的好。

    李君华有两个隐忧导致的犹豫。一个是民心向背,厄齐尔的统治如此得民心,对这样一方势力用强,一旦遭遇反抗,那就可能是旷日持久的战争。而李君华一直很抵触这种持久战和消耗战。

    而目前来说,他实在也想不出获取藏地百姓民心的办法。

    第二个隐忧则来自身边,李君华很清楚,自己的弟弟李君威与厄齐尔保持着密切的往来。厄齐尔被重用,很大程度上就是李君威的举荐。但李君华不认为这是私人关系的问题,因为他年迈的父亲,太上皇李明勋对藏地的发展也保持着很高的关注度,比如那位去过藏地的旅行家,就曾经被太上皇召进宫中,聊了好几天的时间。而每次藏地有使者来,也都会被太上皇召见。

    李君华和林君弘两个人私下里讨论过,或许藏地的政治与他们一直想知却不得知的秘密有关,也就是太上皇的理想。

    温和手段做不到,来硬的就更不行了。那该怎么办?

    “反正我不赞成对藏地用兵。”李君威率先表态。

    李君华立刻说道:“老三,这也是我的态度。老三,君弘,你们还记的小时候父皇跟我们解释战争吗,我清楚的记的,父皇说过,这个世界上最难打的战争就是与百姓为敌的战争,千万不要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

    这些年来,帝国经历过、见证过的战争很多,但唯独没有这种。或许进攻藏地,就是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

    李君威心中暗赞兄长的智慧,作为世界最强国家的皇帝,很容易陷入骄傲自满之中。其实人的智慧是无限的,手段也是多样的,可是每次遇到的问题都可以用暴力解决时,就很容易痴迷于暴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267/ 第一时间欣赏七海扬明最新章节! 作者:且看昨日风华所写的《七海扬明》为转载作品,七海扬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七海扬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七海扬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七海扬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七海扬明介绍:
日本南美白银,南非盛产黄金,财富汇聚于我,武士献上忠心。暹罗越南粮仓,澳洲广袤牧场,朝鲜铜铁煤矿,南洋遍地蔗糖。印度种茶织布,东北参茸硬木,大明人力充足,台湾林中猎鹿。马六甲港咽喉,香料胡椒肉蔻,万国商贾齐聚,海关不愁税收。伊比利亚双雄,外强中干平庸,帝国残阳没落,无有当年雄风。侵略台湾红夷,屠杀同胞仇敌,崛起之路绊脚,必要杀之祭旗。三尺青锋在手,无敌舰队吾有,虎狼之旅十万,原为中华奔走。东虏尽海波平,野蛮终于文明,若问平生之志,祈愿华夏中兴。七海扬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七海扬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七海扬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