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七六 分蛋糕
晋商会馆。
徐邦延拿着手帕,仔细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着车子一停,心里咯噔一下,刚才他从晋商银行离开的时候,银行里全体同仁全都是期盼和艳羡的眼神,那时他也是意气风发,但越靠近行在,越是心情紧张,下车的时候,觉得腿都软了,若不是李君威随手扶了一把,怕是要摔在地上。
“你怎么跟上刑场似的。”李君威打趣道。
徐邦延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实在是天家威严,草民.......草民面圣,内心惶恐呀。”
李君威道:“不用紧张,皇家也也没有那许多规矩,到底你也算是有功之人。”
徐邦延之所以紧张,就是因为皇家没有规矩,对他这样一个普通人来说,没有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也没个礼官来教授礼仪,穿什么怎么说话,如何举止,全都无人交代,他现在连迈哪条腿都不知道了。
“皇兄还在和本地官员谈论扩建黄帝陵园的事,你且去我屋里稍候一会,放心便是,待会我随你一起去。”李君威安慰到。
一听跟着裕王见驾,徐邦延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是安稳下来,忙说:“太好了,太好了。”
到了侧殿,徐邦延还想问面圣的规矩,就见侍从女官端了一碗酸梅汤来,摆在了桌子上,里面还飘着还未完全化开的冰块,李君威说:“你热成这么模样,衣服都要湿了,不像话,喝了这碗酸梅汤,消解一下暑热。”
徐邦延知道,天气热只是一个方面,他汗流浃背主要是紧张和激动,原本不想放肆的,但越紧张越是口干舌燥,端起来喝了一口,那真是沁人心脾,直接从嗓子眼凉爽到尾巴根儿去了,一碗喝光了,感觉还是打不住,徐邦延还想再喝,但是又不敢要,只能端起茶杯,却是被李君威按住了手,茶杯也被端走了。
“酸梅汤加茶,这是要窜稀的呀,你可别再喝了。我记得小时候,朝鲜有个商人去宫里见父皇,早起喝了汤汁,见了父皇激动,又不会用新式的马桶,直接尿了裤子。尿裤子也就罢了,你若是拉稀,那场面可是收拾不了。”李君威笑呵呵的说道。
这原本是个笑话,可徐邦延听了,登时是不敢吃不敢喝,还想着来时幸亏什么都没有吃。
徐邦延还想请教一下见了皇帝如何行事的时候,就见侍从官来请了,李君威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就要走,徐邦延跟在后面,低声问:“王爷,草民见了天子该怎么才不失礼?”
李君威道:“御前有两个规矩,首见要跪,大典要跪。你是第一次见,还是下跪的好,日后有机会再见,就不用了。”
“其他呢?”
李君威想了想,说道:“你就当过完年去见你老丈人,就行了。”
徐邦延听李君威如此说,心里就有了一个大概,进了门,行了大礼,李君华沉声说道:“徐先生请起,来人,赐坐。”
“谢陛下。”徐邦延忐忑不安的坐在那里,屁股也就挨了椅子的一边,随时准备起来。
“这晋商会馆收拾的极好,朕以此为行在,倒是搅扰了你的安静.........。”李君华道。
徐邦延一听这话,连称不敢,就要起身下跪,就被李君威按住了,李君威说道:“和皇上说话,不用总是起来,坐稳当了说就是。”
徐邦延这才好好坐下,小心说道:“晋商全体同仁都有报效之心,陛下住进晋商会馆,是我们全体晋商荣耀,晋商早年就受陛下恩典,更是不敢忘本,一心愿为陛下,为朝廷效力。”
最后一句话说的却是旧事了,当年帝国建立的时候,对满清遗毒进行了彻彻底底的清算,在山西清算的最厉害的并非士绅,反而是当年的晋商八大家,也是满清的皇商,这些彻头彻尾的汉奸被全族株连,家产抄没,晋商集团几乎被一网打尽,但空出来的‘生态位’总会有后来人,新一代的晋商崛起。
后来帝国在现在的内疆区大办商屯,为北伐筹备,晋商是除了京商之外,最大规模的团体,借着商屯的春风,出入漠南买卖,也是新晋商的第一桶金。这其中,也是有李君华的功劳。
那时李君华还是太子,当时帝国教育系统之中,把历史作为很重的科目,而还是学生的太子就敏锐的发现了教科书里的‘矫枉过正’,在汉奸商人之中,着重列举了八大晋商,当时李君华就认为,晋商是山西商人的统称,而汉奸商人是汉奸商人,不能以晋商这一有地域标识的称呼,在此之后,就换了名称,以山西八大伪皇商为新的称呼,把晋商与汉奸商人隔离开了,为晋商正名,晋商才得以公开行事,此时徐邦延提及,也不过是顺杆爬罢了。
“晋商早些年受了些委屈,朕也是知道的,好在这些年都稳定了........。”李君华却是打开了话匣子,与徐邦延聊了起来,但是聊了许久,也没有往奥斯曼帝国的千万贷款上去聊,徐邦延心里忐忑,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意思,但他也不敢主动提,想过之后,就决定敲敲边鼓,说道:“陛下,草民想求个恩典。”
“哦,你且说来听听。”李君华说道。
徐邦延道:“陛下,这段时间圣驾到了西安,还有养济院的移民新政,草民等着实见识了陛下的远见卓识,尤其是新成立的女校更见陛下宽仁开明,草民年轻时曾去北京买卖,在那里见过当今太后办的女校,还曾想让家中女儿上学,可并没有资格,如今西安也有了女校,却暂时只招养济院里的女童,草民想求陛下,开放女校,让我等百姓也可以送女儿上学。”
李君华微微点头,赞许徐邦延为人开明,与当即就答应下来,但一旁无聊的李君威却知道,徐邦延这是提醒皇帝说正事呢,但李君华就是不提,说完了女校的事,索性与徐邦延话起家常来,一直到了最后,才吩咐侍从官:“赐宴于晋商,送至晋商银行宴会厅,裕王,你替朕去一趟吧,晋商银行的事,徐先生直接问裕王就是了。”
徐邦延一听皇帝把这件事安排给了裕王,更是觉得欢喜,这位裕王可是老熟人,比其他人好打交道的多,但是李君威却恍惚了,之后才意识到,这差使原来早就安排在了自己头上。
出了行在,徐邦延见李君威有些意兴阑珊,问道:“裕王爷,您怎么了?”
李君威微微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树欲静而风不止。”
徐邦延不明就里,陪同裕王上了车驾,去了晋商银行的宴会厅,而行在的赐宴紧随其后,晋商银行的高层到齐的时候,中廷礼官来,把已经做好的晋商银行的烫金匾额送了来,更是让人觉得蓬荜生辉。
徐邦延在山西同仁面前长了脸,但是也没有忘乎所以,他知道裕王不好这份热闹,在同仁面前略作引见,就请到了后堂,待打发了人,徐邦延问:“王爷,贷款给奥斯曼苏丹的事,陛下是个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章程就是钱由你们赚,事由我来办。”李君威淡淡说道。
徐邦延倒是一点不意外:“是,这是自然了,一千万不是小数目,就算是欧罗巴那种银价较低的地方,也是能武装五万精锐,可是称之为灭国之资,也唯有王爷这等朝廷宗王才可以应对得当,有王爷出马,草民就是一千个放心了。
具体如何操作,王爷给草民拿个主意。”
李君威笑了笑,反问道:“徐先生,我问你,你们晋商银行能拿出一千万两银子来吗?”
徐邦延说道:“晋商银行现在当然没这么多钱,但晋商银行后面是全体晋商,只要朝廷给吃定心丸,一千万两世绝对能凑出来的,关键这是和奥斯曼人第一次合作,很多人怕打水漂了。”
“那如果现在让你从山西陕西往西津解银子,晋商银行能解去多少?”李君威问。
徐邦延则是说道:“二百万两绝对没问题,是这样的,我们在西津已经建立了分行,去年就解送了五十万两银子过去,并且与当地的各方有了联络........。”
徐邦延简单说了晋商在边疆区,尤其是远疆区和西津两地商业开拓如此顺利的原因,那就是他们去了之后,直接找上了地头蛇,不仅与当地的各藩发展了良好关系,还联络上了黑海周边,沙皇俄国与波立联邦活跃的商人,犹太人、威尼斯商人是其中关键,这两股商人也是欧罗巴金融业的重要参与者,也是在他们帮助下,晋商银行拿下了俄罗斯三江关口,快速打开了在西津的局面。
“奥斯曼借贷这一千万两是为了打仗,既然是为了打仗,未必非得要银子,所以大可不必真的拿去一千万两白银,你们晋商银行筹措个三百万左右就暂且够了。”李君威说道。
徐邦延立刻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以物资来冲抵?”
李君威微微点头,徐邦延眉头一皱:“可是西津地区能筹措到的战争物资,有竞争力的只有两种,一是战马二是底价粮食,可这两样也无法冲抵那么多呀,王爷是想让我们缩小借贷规模,以控制奥斯曼的扩张吗?”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块蛋糕太大,你们晋商吞不下!”李君威直言不讳的说道。
徐邦延闻言点头,而李君威继续说道:“你不要以为皇兄同意了,又派了我去,一切就能随心顺意。说实话,只要朝廷给你们托底,一千万两现银,你们晋商怎么都能拿出来,哪怕是利息低一点,你们也能从埃及和伊拉克两地的海关之中收取回来,这些都无所谓。但是徐先生,你要知道,吃独食可是会招人记恨的呀,晋商现在不缺钱,也不缺大树,缺的是势,只要你们做符合朝廷边疆开拓大局的事,皇兄就是你们的依靠,可是你们晋商不是皇商,需要在朝廷里有人,我问一句,你们在内阁、元老院和议院有声音吗?”
对此,徐邦延也只能是摇头,虽然帝国建立二十多年了,但帝国的权利中枢却一直在南方,元老院不用说,都是从龙的功臣,多时南人,少量的北人要么是山东人,要么就是西营出身的陕西人,但只能说是祖籍,就以荣王李定国为例,地道了陕西人,可是从西南开始打天下,利益遍布东南,在陕西也就有个祖宅,供奉祖宗而已。
内阁之中素来是南人居多,纵然新一届的内阁重开拓,但也没有真正的北人,更没有山西人,很多时候,找内阁不如找理藩院。
议院里议员的分布看似公平,但那是按照人口来的,南方不仅有海内诸省还有海外行省,所以对海贸易受重视,陆地商业则是后娘养的。
“王爷,您的意思草民明白了,是要割一部分利益给南人对吧?”徐邦延索性直接问道。
李君威说道:“共同参与,共担风险!我虽然把这件事担起来,但我不可能告诉你,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世界上也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况且,这件事也离不开其他地方,尤其是南洋商人的参与,最起码的,奥斯曼人要军备,西津和远疆区没有一颗多余的钉子,根本谈不上支持,而奥斯曼人已经习惯了去槟城采购枪炮和钢铁。
到时候,就是奥斯曼人拿着晋商的钱就买南洋的货,谁也挡不住他们参与,与其南洋和晋商被奥斯曼人中间搅和,还不如晋商与南洋商人合伙起来,拿下这笔大单子。
而从长远来说,西津地区的开发,从南洋过去也比从山西过去要近便的多,晋商与南洋商人若是不按规矩竞争,谁更吃亏呢?因为你们在俄罗斯成功了,苏丹找上了你们,可要是哪天南洋银行加入进来,苏丹换了目标,就得不偿失了。”
章四七七 最后的安排
李君威的话是真正说进了徐邦延的心坎里,包括他在内的晋商高层都清楚,晋商在边疆区快速打开局面,一来是从参与漠南商屯开始,就多年浸染在理藩院的体系内,对边疆绥靖区各方面都熟悉,二来就是参与的早,仅此而已。
但是西津地区是个异类,这是一个和开普敦、槟城一样,直辖于帝国中枢的地区,但又和京津这类同等级的不一样,京津地区是晋商熟悉的,帝国海内的行省,一切规则全在帝国法律上写着呢,可西津注定和槟城、开普敦一样,既是海外行省,又充满了殖民色彩,别说殖民,晋商于对外贸易和海洋贸易就是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而从地理上来说,西津虽然距离山西直线距离比槟城所在的南洋地区要近的多,但是海运和陆地交通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无论是移民还是经商,南洋商人更容易打开局面,而且南洋商人与帝国中枢更为亲近,帝国那些高层哪个在南洋没有产业呢?
南洋商人和申京商人早已成一体,只不过在帝国内部商业利益上打破脑袋,但一旦涉及对外开拓商业利益,又会拧成一股绳,李君威没有明说,但徐邦延何等聪明,晋商若是想独吞,那就是和帝国主要的商人团体作对,显然这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最为重要的是,这不是普通的民间贸易,而是有帝国保驾护航的‘特权贸易’,如果垄断独吞,别说晋商,李君威这个裕王也不好说,参照帝国以前的类似政策,诸如各大殖民公司,都是邀请全国各阶层参股分红的。
徐邦延略作思量,说道:“王爷,您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草民明白了。其实您说的道理,我们晋商前辈也是知道的,大家心里忐忑的是,这蛋糕怎么分?”
李君威笑了笑:“事由你们起,大头自然你们占了,历来都是这种规矩。”
徐邦延一听这话,直接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他立刻明白过来了,这件事皇帝已经交由裕王来办,说白了,切蛋糕的人就是裕王,晋商在奥斯曼贷款这件事上已经做到了先声夺人,而裕王就在跟前,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自己伺候好眼前这位爷,那不就一切都妥当了吗?
“哎哟,我这个蠢蛋真是糊涂,糊涂!王爷,全凭您吩咐,全凭您吩咐呀。”徐邦延歉意说道。
李君威见他终于明白了,说道:“这一次去西津,你就作为晋商代表,首先你要回一趟山西,要做全权代表,能决定一切的那种,别什么事都请示。其次,要尽快抵达西津,和当地各方势力联络起来,包括我们的合作对象南洋商人,与其到时候人家提出来,不如主动一些,南洋商人一般看不起内陆的商人,觉得你们落后而且不懂行,没关系,到时候你就用我来压他们,狐假虎威的吓唬他们。
西津的行政长官和远疆区的镇守将军、驻疆大臣都会接到我的信,他们也会配合你的,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徐先生可是要把握好一个度。”
“是,是,草民全都记下了。”徐邦延认真说道,他起身就要走,首先就是要搞定晋商的大佬前辈,拿到全部的授权,但是却被李君威拦住了,李君威说道:“别着慌离开,还有几件事须得你认真去办。”
“王爷您说。”徐邦延连忙折返回来。
李君威问道:“徐先生,当初我在申京给你来信,说皇上西巡要拿你们陕西的晋商会馆当行在的时候,说住几个月来着,我都忘了。”
徐邦延想了想,说道:“当时您交代的是八月之前来,少则两个月,多也就四个月。但是为了避免扰了皇上行在安宁,我们都是按照四个月来办理的。”
李君威点点头:“现在时间改了,皇兄多半要在你这里住八个月甚至一年,如果更长时间,我也不会有太多惊讶,你也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是吗?”徐邦延诧异,当今皇帝出巡,最长一次就是在北京呆了七个多月,但那是当年督促漠北扎萨克迁移西疆,这第一次来陕西就要呆这么久,肯定是有大事。
李君威笑着说:“让您破费了,花销都找内廷支出就行了。”
徐邦延连连摇头:“不不不,谈不上破费,这是我们晋商全体尽忠尽孝的好机会,怎么会觉得破费了,就算皇上把这晋商会馆要了去,也是我们的福分,不敢称破费。”
虽然心里知道肯定有军国大事把皇帝牵扯在这里,但是徐邦延还是选择了不去问,而李君威心里清楚,原本的计划,此次他西来,送大哥一家去印度只是表面文章,实际上有两件大事要处理,其一是叶尔羌的内乱,其二是藏地黄教领袖圆寂,第巴桑结嘉措篡权乱政的事。
但是现在看来,去西津,解决奥斯曼帝国将要发起的战争,维护帝国在欧罗巴的利益这件事要落在自己身上了,那么现有的两件事多半是皇帝亲自处置。
而无论是叶尔羌内乱,还是桑结嘉措篡权,都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叶尔羌内乱的解决不是以平定内乱为结果,如果是这样的话,西疆地区的核心就在伊犁,派遣一支精锐进驻叶尔羌汗国,立刻就能把此地平定了。帝国的战略是彻底吞并叶尔羌汗国,将之作为帝国内藩体系的一部分。
方针其实都定下来了,就是让叶尔羌越乱越好,好比是一个毒疮,烂的越厉害,割下的时候才越不疼。
而藏地的桑结嘉措篡权更是涉及黄教乃至藏传佛教的源头,只要涉及宗教,那是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实在不是着急能做到的。
徐邦延心里略作思索,认为这件事没有太大问题,直接应下,转而又问:“王爷,西安女校那边,是不是也........。”
“这也是要着意安排的,别太刻意,也不要特殊化。”李君威说道。
一个女子学校,虽然在陕西还是独一份,但徐邦延见李君威如此吩咐,知道其中定然有奥妙所在,他甚至于怀疑裕王是不是把自己或者某个特殊人物的私生女安排在里面了,亦或者是女校牵扯了安全局还是什么秘密大事。
而徐邦延想过后,说道:“皇上已经有了恩典,我立刻让我们晋商一些子女入校学习,草民着意问过了,晋商之中有几个女眷当年在京城上过太后创办的女校,草民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可以安排进去一两个。而且西安官署那边草民也打点好了,西安女校是我们晋商会馆的帮扶单位,我们两家已经结成了对子,女校的事肯定会安排妥当的。”
李君威由此就放心下来,他又亲手写了一封信,是写个晋商大佬们的,其中充满了对徐邦延本人的欣赏,这就是为了让徐邦延能在晋商那边顺利拿到授权的,待处理好这些,李君威才返回了行在。
在书房门口,李君威见到了陈平,陈平刚刚从定西将军职位上离任,掌管了中廷,却是刚刚从西疆返回来上任,履职不过小半个月,连祭黄帝都没有去,此刻正等在外间侯见,见到裕王到来,连忙起身。
“皇上呢,怎么让你在这里等。”李君威问。
陈平道:“说是午休未起。”
李君威看了一眼挂钟,说道:“那可有的等了,你等着吧,我去寻摸点吃的,在晋商那边光顾着说话,没怎么吃两口。”
他说着直奔了厨房,陈平却是跟在了后面,低声问:“王爷,微臣怎么听说皇上这几日总是喜欢微服私访?”
“你们中廷还管这个?”李君威没找到点心,拿起一根黄瓜在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直接反问。
“不,微臣的意思是,皇上出游,怎么不带您呢?这种事,您和皇上都是形影不离的。”陈平当过多年的侍从官,知道皇帝和裕王的关系。
而李君威说道:“我小时候还总是和皇兄睡一张床呢,可是他洞房花烛不也没叫我嘛。”
“裕王慎言,这个玩笑开不得。”陈平立刻低声提醒。
李君威笑了:“我开玩笑了吗?陈平,我和你说的事正事呀。”
“正事?”陈平更是有些懵圈,厨子已经给裕王下了一碗面,李君威看着臊子面,随手抄起了一根葱,但想到待会还要面圣,又放下了,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
陈平一直到李君威吃完抹嘴,才是咂摸出李君威的意思来,说道:“女人........。”但是他又意识到不对,立刻捂住了嘴。
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李君华红光满脸的从外面回来,洗着手问道:“你们两个等了多久了。”
“我是刚来,陈平比我到的早了一会。”李君威随口说道。
李君华擦了擦手:“和晋商谈的怎么样了?”
“安排妥了,因为奥斯曼那边只是一个意向,所以我让晋商派徐邦延先去西津,把关联的各方联络起来,具体等我到了再说。”李君威说道。
李君华笑了:“我还没说让你去,你就自告奋勇了?”
“这事咱们心照不宣,反正我有两个儿子了,我已经不是香饽饽咯。”李君威打趣说道。
陈平问:“什么奥斯曼?”
“你刚接手中廷,还不太熟悉,日后再跟你说。都坐下吧,你们都吃过了吧,咱们谈正事吧。老三,你什么时候动身?”李君华说道。
陈平闻言直接心中苦涩,摸了摸咕噜噜的肚子,一般来说,到了这个点还要谈论正事皇帝会赐宴的,可是今天却没有,还是裕王有先见之明,早早吃过了,陈平看着皇帝,知道这是在外面吃过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吃的。
“太后又让人在申京办了不少东西,说是水路送来,现在货到了汉中,估摸还要两三天的时间,就要西去了。”李君威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你这一去,至少两年,叶尔羌和藏地的事就要落下了,正好陈平也在,咱们今天把这事定下来,陈平,叶尔羌那边如何呢?”
陈平刚从伊犁来,自然知道的更为清楚:“仗是越打越大,一路从伊犁来,见了不少难民从叶尔羌跑出来,但按照裕王的标准,烈度还不够,老百姓也不够水深火热。”
“我有个法子,找个理由,命令帝国各大银行钱庄不许给战争双方借贷。”李君威说道。
陈平嘴巴一咧,心道这法子可真够狠的,无论是麦尔丹还是阿力木江,为了取胜,都在扩军,向各方借贷,一旦断了贷款,战争还在继续,就得从老百姓身上弄钱,会激起更多的矛盾和反抗。
李君华却说:“可以。”
陈平闻言一愣,皇帝素来仁慈,怎么会同意,但转念一想,还是裕王懂的皇帝的心,皇帝仁慈是真的,可也是政治家,叶尔羌被裕王来了个先斩后奏,已经打起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不然死的人不仅白死,帝国的利益也得不到保证,那就只能打下去。
“中廷接到消息,麦尔丹和阿力木江都想要派遣使者来,皇上,这该如何回复?”陈平问。
李君华看向了李君威,李君威想了想:“这很简单,让他们亲自来,什么使者不使者的,这是天子,一个使者就想面圣,笑话!他们两个来都未必够格,让他们一起来!”
陈平点点头,知道这是个好办法,麦尔丹不蠢,随着帝国模糊政策的展开,他已经察觉了不对,而阿力木江离开不了,他是用军队和强权御下的,一旦离开久了,就有可能分崩离析,裕王不仅要他们亲自来,还要一起来,那就更要命了,这二人要真都来了,到了御前,一起被问罪,叶尔羌汗国的末日也就到了,所以这两个家伙肯定不会来,不来就要继续打,把全部的身家都投入进去,把叶尔羌汗国变成一片白地!
章四七八 嘱托
对于裕王的办法,皇帝没有任何异议,只是看向陈平,而陈平思索过后,觉得裕王的办法很妥当,点头表示支持,只不过李君华已经认识到了,要想解决叶尔羌的问题,就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了。
“藏地呢?”李君华问道。
李君威则是看向陈平,问:“皇上派遣去拉萨的使团是什么情况?”
陈平说道:“使团是以熬茶的理由去的,包括了大量内疆和西疆的蒙古、卫拉特外藩贵人,还有宗教局下辖的一批僧侣,这些都是切伦或者章嘉上师的徒子徒孙,佛法高深,去了之后,上人无论如何都是要出面**的,但却没有出面。安排人提出辩经,那个桑结嘉措也以上人坐定为由搪塞。
不得已,使团团长要求见到上人,宣布新的法号,但桑结嘉措再一次阻挠,要求减少打扰的人数,我们的人开了一个十个名单,只被运气见四个人,这十个人里,五个见过上人,五个没有,结果桑结嘉措挑选的四个全都是没有见过上人的。由此,几乎可以断定,上人已经去世了。”
李君威摇摇头:“不,还是不能这么轻率,哪怕在布达拉宫见的上人是假的,也不能这么轻率的确定上人已经圆寂。上人和桑结嘉措都是人精,他们一辈子与我们为敌,难保用诈死的办法来筹划针对我们的阴谋。我们在藏地的政策,必须以上人还活着为基本的判断,而不是认定他死了。”
“嗯,老三说的对,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稳重。现在看来,解决桑结嘉措,并不一定着手于宗教,藏地的黄教太顽固了,一个处理不慎就会引发连锁的反应。朕想过了,要么无视藏地,继续装作不知道。要么就要从世俗政权动手,把水搅浑。”李君华认真说道。
李君威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既然皇帝开口了,就应该让他定下章程,自己查缺补漏,而不是抢夺皇帝的风头,李君威说道:“噶尔丹策旺这个人野心勃勃,好用但却是未来的祸患,而和硕特汗国因为黄教压制,与我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密切。”
“老三,厄齐尔可用。”李君华敲了敲桌子。
“他?恐怕难堪大用呀。”李君威道。
“做个搅局者绰绰有余,而且他对黄教的态度是深恶痛绝,这可是罕见的。”李君华提醒道。而李君威想了想,则是说道:“可是他是朋楚克汗的儿子,如果我们支持他,很有可能会把他推上汗位,显然,这并不符合我们的根本利益。”
帝国处理外藩方面,所谓的根本利益就是吞并外藩,叶尔羌汗国如此,和硕特汗国也是如此,毕竟这些国家无论是文明程度还是实力都无法和帝国媲美,且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因为帝国的理藩院现在掌握着大量的游牧民族人口,且已经同化到一定程度,无论吞并还是统治,成本都不会太高,当然,并不是所有外藩都必然是这个结果。
比如中南半岛上的缅甸、安南等国家,帝国对其就没有吞并的计划,原因就在于他们本身就有着自己的文明,人口众多而且实力也不弱,帝国更多是以让其打开国门,进行经济殖民和文化输入。而一些处于特殊位置的外藩也是如此,就比如土尔扈特汗国,虽然这个国家与当年帝国吞并的准噶尔汗国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但土尔扈特可以作为帝国与沙俄之间的缓冲,减少两国可能存在的摩擦,但是和硕特汗国和叶尔羌汗国就没有这个作用了。
李君华对裕王笑了笑,说:“老三,藏地很特殊,无需追求一步到位,正如说你说的,厄齐尔这个人难堪大用,他更像个侠客而非领主,这样人是成为不了政治家的,藏地在他手中,总比在桑结嘉措这个人手中更有利,你说呢?”
李君威倒是认可这一点,而李君华说道:“老三,你尽快启程前往印度国,我知道,澹台云风你是必然要带在身边的,虽然他没有与静安订婚,但那是考虑大哥的态度,所以你想把这个年轻人带去给大哥相看一下,你可以带他去,但不要把他带去西津,在印度的事结束了,就让澹台云风回来,他与厄齐尔有着特殊的关系,在藏地的事务之中,他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是,我会让他尽快回来的。”李君威说道。
在关中,皇帝把自己的御辇送给了英王李昭圭,并且亲自送他出了西安城,在李昭圭看来,这位皇帝叔叔与平时没有任何的两样,他依旧保持着冷淡的距离,让人不敢亲近,但无论言语还是眼睛里都充满了不舍,他与平时后,交代着一些话,但只是功课、生活,好像只是送这个侄子去寄宿制的学校,而不是去另外一个国度。
除了要求多来信,皇帝也没有提出任何的要求。很快,这个包括了裕王和英王的行营穿过了河西走廊,出现在了西疆区域。这是李昭圭第一次出远门,但显然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西疆的一切都让他很兴奋,只不过干燥炎热的环境让英王府太妃有些不适应,所以在伊犁城的时候,停留了半个月养病。
因为叶尔羌汗国的内战,伊犁城到处可以看到来自南疆的叶尔羌难民,西疆地区对叶尔羌难民是来者不拒,分批安插进了治政扎萨克之中,确保不会在南疆之外出现一个新的叶尔羌人聚集地,李昭圭总是很新奇的打量这些人,而且他还试探着与这些人交流。
自从确定离开申京前往印度,李昭圭的课程之中多两种,其一是宗教,他必须了解天方教和印度教两种宗教,不论是经文还是宗教习惯,天方教是新生的印度斯坦国的统治阶层,虽然追随李君度的汉人在印度形成了类似当年满洲八旗一样的国族万户,但想要统帅军队,就不可避免的要利用宗教。
而信奉印度教的印度人则是这个国家的主体民族,只要了解他们,才能统治他们。
其二就是语言,现在的印度斯坦国官方语言是波斯语,主要是李君度起家于河中之地,那里是受波斯国影响比较大的地方,但是随着裕王馈赠的哈萨克、克里米亚鞑靼人以及沙俄境内天方教徒的加入,突厥语也逐渐普及开来,虽然李君度常识推广汉语,但短期内是无法成功的。
“叶尔羌人和你想象中的有区别吗?”李君威见李昭圭从外面回来,随口问道。
“区别很大,他们的宗教信仰也和宗教局的老师所说的出入很大,虽然经文是一样的,但解释和架构却完全不同,这也不是教派的问题........。”李昭圭还不到十五岁,所以小脑袋里仍然想不通这些杂七杂八的问题,他说道:“我在哈密和吐鲁番两地,就感觉完全不同,那里的叶尔羌人与宗教局的老师说的是一样的。”
李君威笑了:“那你还是以这里的为准吧,到了印度,和这里的差不多。”
哈密和吐鲁番是在帝国统治下已经接近二十年,虽然那里的叶尔羌人仍然主要信奉着天方教,但经过宗教局这么些年的改良,潜移默化之下,宗教在百姓的生活之中地位下降了很多,而且所有的宗教人士都必须由帝国宗教局委任,而新一代宗教人士更是全部毕业于帝国的宗教学堂,自然和原生态的天方教不同了。
但是在印度不同,李君度的征服只是更换了一个政权一个朝代,根本没有动宗教势力的蛋糕,甚至还加以利用,他也从未有进行宗教改革的想法,只是一个典型的封建王朝罢了。
“这里和昭瑢说的差别很大,在申京的时候,昭瑢总是和我吹嘘,他拥有一个强大和纯粹的母国,如何如何的,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李昭圭笑呵呵的说道。
“昭瑢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还说,在申京呆不了几年,就会回印度去,到时候还可以再见。”
李君威摇摇头:“他只是说说,昭圭,昭瑢和他的母亲不会回印度的,这一点你放心。”
“为什么?”
“你不用知道为什么,我说不会就不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会成为一个好皇帝,接你父亲的位置,或许在你治下,印度人也能过的好一些,你的父亲,太沉醉于征服了。”李君威说起这些话来,言语之中满是无奈。
因为行程要翻越兴都库什山脉,为了避免天冷导致的气候恶劣,行营在伊犁没有停留许久,继续前进,最终在九月中巡抵达了两国界碑,这样体检,李君威郑重的告诉李昭圭,他不再是帝国的英王,这一爵位会由申京的李昭瑢来继承,而他的身份则变成了印度斯坦国的皇长子,虽然没有确立他为太子,但李君度却给了他们娘俩最高的礼节。
在喀布尔城,沈有容就被册封为了皇后,奉迎使团规模庞大,而李君度也亲迎到了拉合尔城,陪同母子返回了阿格拉,李昭圭见父亲时是异常激动的,而李君度对儿子却表现出了相当的冷淡,幸好李君威早就给侄子出了主意,当父子二人私下见面的时候,李昭圭依计行事,直接击溃了李君度身为父亲的高傲,抱着他痛哭起来。
进入阿格拉的两日后,李昭圭前往馆舍求见皇叔,到了之后,李君威正仔细交代澹台云风待会去见老丈人的细节,见李昭圭来了后,李君威最后提醒了一句:“去了之后,别争强好胜,他喜欢你,皆大欢喜,他不喜欢你,也无伤大雅,反正这事他说了不算。静安已经过继到了我这一支,我故意没让你们在申京订婚结婚是给大哥留面子,他要不要这个面子都无所谓,反正我这个人不好面子。
去吧,你只当是自己就是个小白脸,什么能耐都没有,但是不吃喝嫖赌,没有不良嗜好,对静安一心一意,就行了。”
“三叔,你对澹台大哥的要求可真低。”李昭圭见澹台云风告退,不由说道。
李君威笑了笑:“他将来是驸马,别说没证明什么了不起的才能,就算有,也没有那么大的空间给他施展拳脚,他可没有你那么好运气,怎么样,见过兄弟姐妹了吗?”
“是,都见过了,大部分是姐妹,只有三个兄弟,会说话的就只有昭奕,却也比我年纪小太多了,还是个娃娃。”李昭圭顿时感觉无趣。
李君威说道:“我叫你来就是跟你说昭奕的事。这个问题你父皇早早晚晚也会跟你说的,昭奕并不是你的亲兄弟,而是你的堂兄弟,他是我的孩子,这是当年西征的时候一段故事,具体你不用知道的太多。
因为一些缘故,昭奕没有带回申京,为了让他得到应该有的地位,你父皇就说是他的孩子,所以才有了这个小误会。”
“那三叔会把昭奕带回去吗?”李昭圭问道。
李君威想了想:“不会,竟然当初没有和你二叔说实话,那么这个实话就不必再说了,他在哪里都是富贵命,因为他有异族血统,或许在印度比在申京过的还要好些。”
“那三叔不会想他吗?”
李君威笑了:“没有什么想不想的,我从来就不是这个感性的人,就像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所以在昭瑢和你之间,我更喜欢你,也更支持你。我与人的感情在羁绊而并非在血脉,当然,这是我,你并不一定要这样。
所以昭奕应该不会回去,我准备等他十六岁或者十八岁的时候再告诉他真相。你的父亲对他很好,当亲儿子一样看待,我不在他的身边,希望你也对他好,关心他,爱护他,不要让人欺负他,无需把他当成什么英杰雄主培养,我只求他健康富足就可以了,我相信你可以庇佑他。”
“三叔,我会把昭奕当成我最亲的弟弟,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李昭圭拍着胸脯保证说道。
章四七九 阿曼
与叔侄两个人亲切交谈不同,此时要去面见老丈人的澹台云风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来到了阿格拉的新皇宫,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异域风情,所有的墙壁都是用当地的岩石砌筑的,没有打磨,保持了原始的风貌,粗糙的墙壁上挂着刀、盾、火枪,充斥着战争的味道。
宫殿也比较阴暗,澹台云风总是觉得这里充斥着阴森恐怖,但来往人却都完全不同,太监们低着头,好似木偶,而宫女则胆子很大,有的人还故意调笑于他,但是最终,他也没有能在这间会客厅见到传说中的印度皇帝,只是在太监那里得到消息,皇帝会在午餐时见他。
而餐厅给澹台云风的感觉就是大而昏暗,好像这里的每一栋建筑都是如此,虽然有油灯照明,但却没有覆盖到每个角落,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同样如此,总是给宽大的空间留下大片晃动的阴影,而当他走过曲折的走廊进入到餐厅的时候,面前是一张西式的餐桌,长度超过二十米,他只能端坐在一头,而印度的皇帝坐在了另一头,隔着这张可以让三十人同时用餐的桌子遥望。
这是李君度的私人餐厅,他喜欢在这里宴请了一些亲信,但显然,他的亲信很多。
当李君度来时,澹台云风按照外臣的礼节行礼,等起身的时候,才完全看清这位传说中的男人,帝国太上皇的长子,皇帝的长兄,当年横扫天下,堪比成吉思汗的男人,他有着奇异的魅力,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短短的胡须让刚毅的脸更增添一些硬朗,岁月留在他脸上的痕迹微不可查,但浑身上下仍然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威严。
澹台云风想要说什么,可眼前的印度皇帝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用一丝不苟的礼仪吃着眼前的食物,菜品以帝国皇室钟情的鲁菜为主,但当地的美食也不缺少,很多事澹台云风没有见过的。
而李君度只是吃着,一直到他吃完饭,才对澹台云风笑了笑,露出了整排雪白的牙齿,亮的有些刺眼,但他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对澹台云风笑了笑,然后就结束了这次会面。这让澹台云风的心更忐忑了。
澹台云风被请出了餐厅,已经有两个女官在等待了,其中一年级稍长的说道:“澹台公子,请随我来,皇后娘娘要见您。”
澹台云风随女官而行,穿过了一条回廊,却发现这里的一切与刚才的皇宫完全不同,从装饰到布局完全就是帝国的风格,而出入的都是女官,没有太监,这是帝国皇室的规制,更重要的事,澹台云风觉得这里有些熟悉,恍然间看到那座形如猛虎的假山石,才是想起,静安公主的有一幅画,背景正是这个,而那时公主还是一个孩子,在京城的英王府画的。
静安还说过,京城的英王府是她母亲最喜欢的地方,而不是申京的王府。
是李君度按照京城的王府为皇后打造的住所,还是把京城的王府设施搬到了这里?澹台云风不知道,但不管是哪一个,足见其神情。
皇后沈有容是澹台云风见过的,她雍容华贵又柔和似水,据说太上皇都称赞过,说长媳是最好的儿媳,沈有容缓缓说道:“澹台云风,你不要介意他刚才的做派,他就是吓唬吓唬你,其实没有什么恶意。
他对裕王很信任,既然裕王认可了你,他也就无话可说了,只不过介怀于在长女婚事上他没能做主.........。”
这一点澹台云风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李君度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但裕王已经提前说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如何安排都可以,反正他说了也不算,自己只需要逆来顺受的好。
对于印度北方来说,十月已经是初冬了,尤其是兴都库什山脉已经开始落雪,但是李君威没有立刻折返回西疆,反而是留在阿格拉休养,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看李君度会如何对待他的侄子李昭圭,李君威甚至已经想好了,假设李昭圭在这里过的并不顺利,他可以用历练的理由,带李昭圭前去西津。
但李君度对长子的认可大大超出了李君威的想象,虽然这只是认可,而非喜爱,甚至说,李君度当长子没有多少喜爱,他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真正让李君度认可的,是长子在政治上的表现。
虽然是在帝国长大,但是李昭圭继承了父亲的英武,被太上皇调教的气度勃发,而且还受李君威的影响,性格很通达,至少有一点,他做的非常令人满意,那就是他很快完成了从帝国开明平等英王向一个封建领主的转变,他热爱自由,但也能接受残余的奴隶制度,他喜欢平等,但也能适应印度等级分明的社会,年轻的他不缺乏威严,但又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而李君威教导他的宗教和语言也派上的用场,他可以很顺利的与当地的各类势力打交道,但是又小心的避开将领、官员等实权阶层。
而父亲的第一个考验他也顺利完成,那就是完婚,在帝国二十二年的冬季,他迎娶了两个印度实权贵族的嫡女。女人是皇后沈有容挑的,她的要求是性格和顺,而李昭圭则要求人一定要漂亮。
李君威留在阿格拉,观察了这个新生的次大陆强权,与想象中的一样,它与任何封建王朝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随着建国定都,扩张的势头减弱了,而莫卧儿王朝也得以苟安于恒河流域。
原因很简单,李君度在印度的成功是军事上的成功,除了火器犀利,就是裕王李君威给他的那十五万的草原骑兵,但这些在水网密集的恒河流域都施展不开,而印度斯坦国的权贵显然也忌惮恒河流域的湿热。
当然,主要还是李君度本人的战略规划,如果说印度斯坦国相对于以往次大陆的王朝有什么进步的话,那就是集权化,之所以没有立刻进军恒河流域,是因为李君度正在对自己的政权进行改革,其中关键就是中央集权化,这显然会动很多内部封建领主的利益,但李君度知道,这是国家强大的必然之路。,
在外交层次,除了保持与莫卧儿王朝低烈度的战争,印度斯坦国没有大动静,德干高原一票的小国家都向印度斯坦国保持了名义上的臣服,而他们都与帝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也与泰西各国的殖民者们有来往,印度斯坦国也暂时没有对他们表现出野心来,次大陆维持了暂时的安稳。
李君威原本想在印度呆到第二年的春天,但是发生在马斯喀特的战事让他必须要离开了。
帝国占领马斯喀特港不过两年,那是在波斯湾的第一块殖民地,但却非常的不顺利,首先就是当初占领的时候,马斯喀特苏丹国的苏丹塞伊夫一世逃脱了,为了控制成本,帝国支持了他一个兄弟为苏丹,随即大量的军队的撤退,但是很快,塞伊夫发动了反攻。
当初选择支持对象的时候,裴元器等人第一要求就是别选一个草包,当然,这一点做到了,细致的考察之后,选择了阿提夫作为了苏丹,他倒不是草包,也不骄奢淫逸,却是一个莽汉,在整理了军队之后,立刻深入阿曼腹地与塞伊夫作战,连战连捷,但却最终在一场规模不大的遭遇战中被火枪打碎了脑袋,从此这个新生的政权一蹶不振。
失去了这个屏藩,马斯喀特港必须要直面塞伊夫的进攻,当马斯喀特长官马哈茂德筹备军队的时候,塞伊夫还未表现出进攻的迹象,但一切却都是假象,他策动了港口暴动,直接打了驻军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宗教、民族和经济因素,帝国不可能与土著友好相处,矛盾从一开始就非常深,而当初围城战中抓获的俘虏和一些叛乱的市民都被强迫修筑港口,港口暴动之后,让塞伊夫多了超过六千的生力军,帝国驻军也被围困在了城市之中。
塞伊夫发动的反攻得到了很多方面的支持,本地的土著,奥斯曼、波斯两个大国,乃至于英国殖民者,更让人痛恨的是帝国那些胆大包天的南洋商人,他们不仅向塞伊夫走私军火,甚至还发生了在巴士拉港贷款给塞伊夫采买军备的事情。
万分危急的时候,四百驻军和三千多名商民被困在马斯喀特城中,塞伊夫甚至得到了用来攻城的二十四磅重炮,但幸运的是,当时有一支葡萄牙船队经过,这支船队从里斯本而来,长年往返于本土与印度果阿之间,而马斯喀特城也是其经过的一站,船队为马斯喀特补充了超过六百名志愿水手,海量的火药和物资,让马斯喀特成功支持到了援军的抵达。
马斯喀特这块殖民地隶属于槟城,而槟城方面第一个想法还是和谈,但却被塞伊夫一世拒绝了,大规模的报复开始于帝国二十一年的春天,印度洋舰队和陆战队的抵达稳住了局势,塞伊夫一世以为有两万军队和数量充足的火器就拥有了与帝国决战的实力,结果却是被两千人规模的海军陆战队击败,塞伊夫遂逃往沙漠和山脉深处,不断的袭扰,并且提出谈判。
但这一次,就不是他想谈就能谈的了,因为葡萄牙的东非和果阿两个总督区掺和进来,帝国的非洲开发公司也介入,远在苏伊士的赵铭德不仅亲自来指挥军事行动,而且还带来了从苏伊士港招募的贝都因人。
贝都因是沙漠之中的游牧民,也是最好的沙漠战士,同样也是最残暴的劫匪,而非洲开发公司的军队更是一群饿狼,而赵铭德则着重利用了这些人。
塞伊夫是阿曼人的苏丹,但是这个国家有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那就是人口少,而阿曼地区还有一个问题就在于能养活人的地方更少。因此战争的形势发生了改变,贝都因人找到阿曼人聚集地,劫夺那里的财富和牲口,非洲开发公司对少的可怜的贵金属以及牲口不感兴趣,他们要的是人。
非洲开发公司的奴隶贸易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而且他们并不专注于黑奴贸易,任何有利可图的奴隶贸易都愿意参与,白人奴隶,尤其是白人女人在非洲殖民地辖区内可以说非常受欢迎。
沿着水可以找到人,顺着羊粪蛋子可以找到牲口,阿曼人根本无处可以躲藏,港口已经被摧毁,他们没办法坐船去波斯,腹地全是大沙漠,人迹罕至,大的聚落被摧毁,让塞伊夫损失了超过二十万的人口,这几乎就是阿曼人口的一半,随着故都尼瓦兹被陆战队攻破,塞伊夫只能躲藏到罕有人知道的小村落之中,当塞伊夫的手下开始杀骆驼做食物的时候,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谈判是必然的,毕竟帝国不能在这里维持太多太久的军队,李君威的抵达就是干这个的。李君威派的人还未找到塞伊夫,塞伊夫的使者就来到了马斯喀特,第一个要求就是归还所有被掳走的人口,被李君威断然拒绝了。
黄金和自由,两大条件给了本地的牧羊人,他们带着帝国远征军扫荡阿曼地区的边边角角,部分俘虏被放回,告知阿曼人帝国的意志,结果就是塞伊夫在某个月色如洗的夜晚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他唯一成年的儿子举着他的头颅向帝国投降。
一个新的苏丹诞生,但阿曼已经不是阿曼,阿曼人也不是阿曼人,帝国索要了全部的沿海平原和灌溉农业区,阿曼人最终从一个农牧民族直接变成了游牧民族,自此之后无论是政权更迭,还是外部势力介入,都没有再撼动帝国在阿曼地区的利益。
“一半海洋一半火焰,这个鬼地方可真是够奇怪的。”习惯了优渥生活的李君威抱怨着本地的气候。
章四八零 海外事务部
马哈茂德端着一些水果走进了房间,凑趣说道:“王爷说的是,这个鬼地方,很少让人感觉惬意。”
作为本地的军政长官,马哈茂德在马斯喀特变乱之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和他关系并不大,当初裴元器与赵铭道攻破了这个城市之后,顺手就把马斯喀特隶属于了最近的帝国官方——槟城,这就是灾难的起源。
槟城是帝国内阁的直辖区,属于海外行省,而马哈茂德则是一个异族,他在帝国生活的时间屈指可数,在行政上根本不敢向来自槟城的大商人伸手,那些商人在槟城有着深厚的背景,随便一个就可以让他吃不消,也是这些商人直接导致了塞伊夫势力的壮大。
而更重要的是,马斯喀特是一块殖民地,而槟城则是海外行省,隶属于槟城之后,就必须按照帝国法律来行政,严苛的宗教和民族政策导致了当地阿曼人的反抗和倒戈,但现在,马哈茂德的另外一个身份让他保住了这个位置,他是裕王的心腹,从一开始就是。
李君威看向马哈茂德,马哈茂德连忙低下头,不住的擦汗,许久之后,李君威拍了拍马哈茂德的肩膀:“算了吧,没有人会怪罪你的,但是现在你要做出选择。要么你留下,继续担任本地的军政长官,只不过以后隶属于帝国的海外事务部。要么,你跟我走,我在另外一个合适的地方给你谋个差事,你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吗?”
马哈茂德重重点头,他要是留下就要参与叛国案的审理,毕竟这里是殖民地,虽然槟城是按照海外行省的方式管辖的,但从一开始就定性为殖民地,在帝国的任何一个殖民地,殖民地长官也是司法官,虽然不一定是最高法官,但是大的案件必须参与的,而这一次向阿曼人贷款和走私的商人团体必然落得人头落地的结局,对于走私等经济犯罪,帝国的法律相对宽容,但已经涉及到叛国罪,那就彻底完蛋了,帝国不可能把叛国者流放到更不受监管的地区,所以只有死罪。
但是,马哈茂德还是不想走,他在这里两年了,马斯喀特有他太多的利益,虽然离开未必是舍弃,但终究不如自己庇佑下更安全,他问道:“王爷,海外事务部不应该主导叛国案的审理吗?”
李君威摇摇头:“或许未来是,但这一次不是,海外事务部刚成立,他们抽不出足够的人手,就算抽的出,他们也未必会参与。”
帝国新内阁履职之后,调整了下属的各个部院,其中移民局、海外法务处等一系列机构组合起来,成立了一个新的部门,海外事务部,内阁副相兼任这个部门的主官,而海外事务部的主要职责就是管理帝国的海外殖民地。
殖民本来是一个非常中性的词语,甚至有褒义的意味在,只不过在后世变成了贬义词,在这个时代也是如此,当年的社团时代,治下百姓根本没有见过满洲人,反而在新土地上谋生存的过程中,屡屡受到泰西人的威胁,那个时候,人们痛恨泰西人甚过于痛恨满洲,而殖民者是对这群域外来客的统称,所以殖民这个词也就成了贬义词,因此管理殖民地的机构不能叫做殖民部,只能叫做海外事务部,虽然帝国在海外拥有海量的殖民地,但在官方文件中很少这么称呼。
帝国在海外的土地分为海外行省、海外领地、保护国和海外领事区。其中海外行省完全隶属于内阁行政管辖,例如南华、吕宋、澳洲等等,这些海外行省之中,帝国百姓占据绝对的人口多数(统计上),土著族裔也大体臣服归治,完全按照帝国法律来治理。
而海外领地则主要是美洲、非洲、婆罗洲、九龙、印度等开发公司所管理的地区,拥有大量的帝国百姓,但却处于劣势地位,且主要与当地土著打交道,要么身边群狼环伺,土地层面已经不可能再扩张,要么就是周围没有像样的文明,可以近乎无限的扩张,但在这些地方,对周围势力的经济殖民是主要的工作,而这些海外领地就是海外事务部的主要工作范围。
马斯喀特属于保护国这一类别,接壤的国家就一个,原来的马斯喀特苏丹国,现在已经更名为阿曼苏丹国,且已经彻底臣服于帝国,接受帝国保护。
而海外领事区则是盟国或者建立外交、贸易关系国家内的帝国百姓聚集地,只不过这些地方是完全由外交部管辖,与海外事务部没有隶属关系。
像是海外事务部这样的新衙门,在申京也就是个总部,不会有太多人,更多的是在海外部署人口,它的职责本来就包括监管和调剂,上来就割肉,以后还得找麻烦,不会被人喜欢的,自然一开始也就不愿意打生打死的得罪人了。
马哈茂德最终还是选择了跟随李君威离开,他既不想得罪那些槟城的大商人,也因为在马斯喀特过的并不安泰,作为异族,他的施政政策总是会被怀疑,而马斯喀特的对面就是波斯,作为一个波斯人,他非但没有体会到家乡的温暖,反而被扣上了叛徒的帽子,虽然还没有人有胆量刺杀他,但各种威胁的信件已经塞满了一个抽屉。
以商起家,以权护商,是这个时代几乎所有商人的必经之路,马哈茂德也是这么选的,可是他选错了地方。
但是李君威没有立刻离开,他需要在马斯喀特重新建立秩序,这个秩序包括了对当地人的,也包括了对周围各方势力的,而尤其是对帝国商人的,其中第一件事就是拒绝了槟城和海外事务部推荐的继任人选,他从非洲开发公司中挑选了一批精干人员掌握这块土地,殖民地官员掌握殖民地,这就是李君威给马斯喀特确立的新基调。
而新的机构成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公开审判叛国商人,问罪了超过七十人,死罪者有十四个,分为两批,在马斯喀特杀头一半,前往槟城杀头另外一半,震慑的意味不言自明。
处理完这些,他才登上了船只,但却没有返回印度,而是直接前往了苏伊士港,上一次在西津,裴元器曾建议他经过苏伊士回国,但被李君威拒绝了,这一次他西来,苏伊士地区的移民也是重要的工作,而且当地的安全形势也已经大为改观。
李君威乘坐的是飞云号商船,这是一艘隶属于锡兰某航运公司的船只,是一艘运茶船,锡兰是帝国在印度洋地区最大的产茶地,而市场不仅包括南洋各省和海内行省,随着这些年产量的扩张逐渐向欧洲辐射,飞云号就是其中一次强力的试探,因为这是在申京订购的一艘满载排水量超过一千四百吨的飞剪船。
虽然帝国的蒸汽动力已经突破,甚至于建造了两条实用的铁路,在船舶用动力方面也有突破,但这个时代的蒸汽动力船舶并不适合远洋航行,别的不说,蒸汽船舶所需要的动力是煤,在海外港口可没有加煤站,而蒸汽发动机的维护更不说海外港口具备的,因此,蒸汽船只尚只是用于内河航运,来往于申京到武汉的长江航道,而新辟的海洋航线也只是从申京到青岛、天津这一条线,还未完全推广开来。
而飞剪船则没有这种牵制,帝国飞剪船的发展得益于茶叶贸易的发展,帝国致力于培养欧洲的茶叶市场,受制约的就在于运输速度的缓慢,从申京到欧洲,洲际运输船需要一年的时间,不论什么茶去了都是陈茶,自然没有多少人喜欢,而飞剪船则是改变了这一现状,从厦门、福州港起运的茶,三天可以到广州,五天可以到申京、苏州,十四天可以华城,闽浙产茶区到南洋的茶叶贸易促进了飞剪船发展。
而大吨位的跨洋飞剪船则是在美洲开发公司和非洲开发公司两大公司的促进上发展的,如今已经实现了一百天内从申京抵达美洲的计划,而飞云号下水之后,也曾创造了一个历史,仅仅用了一百二十一天就从槟城抵达葡萄牙的里斯本,创造了一个新的记录。
今年的飞云号在槟城进行了一次改进,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加装蒸汽发动机,当然,这个蒸汽机不负责提供航行动力,是小型蒸汽机,用于排水和船帆作业两大功能,使得远洋航行时的水手数量可以减少三分之一,因为速度快,所以在阿曼战争期间,印度洋舰队征用了飞云号,运送来了第一批陆战队员,而现在再次被征用,送不喜欢海上生活的裕王前往苏伊士。
虽然是帝国的亲王,但是李君威非常不习惯海上的生活,因为他自小生活优渥,西征期间,他可以住最大的帐篷,住在上风口,远离牛羊群,躲开那些肮脏,可是在船上却什么都躲不开,他必须忍受水手的聒噪,忍受船上的异味,无法阻止那些丑陋的场面进入眼睛。
幸运的是,飞云号的速度确实非常快,在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港口的情况下,仅仅用了九天时间抵达了港口,为了表达歉意,李君威赏赐给了船上的水手每人两个银币,并且在港口为所有水手付费洗衣服。
原因很简单,在航行过程中,李君威命令不得靠岸,也不得洗衣服,因为船上的淡水实在是少,又多了蒸汽机这个用水大户,这样的短途航行淡水也会少的可怜,所以水手们会像是跨洋航行一样,用尿液来洗衣服。
这样的一幕同样发生在印度到马斯喀特的船上,李君威见了一次就不想见第二次,水手会用海水洗一遍衣服,然后泡在尿液之中,用手或者脚进行搅拌,去除衣服上的油渍,然后再用海水清洗,最后用淡水涮洗一遍,仅仅是见了一次,在那一趟的航行之中,李君威没有再接触任何一个水手。
苏伊士港已经发展的很有规模,当年因为奥斯曼海军的没落而凋零的苏伊士港现在重新焕发了生机,原本的走私已经让港口形成规模,现在这个港口全面向帝国开放,让苏伊士港口全面崛起。
赵铭德担任帝国驻苏伊士的总领事,表面上是外交部的差事,实际现在隶属于海外事务部,就连军职和军衔都还存在,以便随时应对战事。
事实证明,赵铭德是一把好手,在过去的两年里,他打通了前往塞得港的路上通道,当然,塞得港也是一个新建的港口,是埃及帕夏法佐利用犹太商人修建的,在这条陆地通道中,有七个移民点,每个都有地下蓄水池或者水井,还有储存的粮食和牧草,更重要的事,赵铭德与当地沙漠之中广泛存在的贝都因人搞好了关系,这次阿曼战争,他能雇佣一千多贝都因人参战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条被称之为苏伊士通道的商路已经打通了,从槟城和骏府两地赶到的移民可以顺利在塞得港登船,直接前往西津地区。当然,苏伊士通道也不仅仅是为帝国服务的,任何奥斯曼帝国准许的商人都可以使用,以至于一些奥斯曼商人已经有意避开那些难缠的马穆鲁克,使用苏伊士通道前往苏伊士港,参与对帝国的贸易。
而在帝国心心念念的苏伊士运河上,赵铭德也取得了一些突破,他不仅从海军调遣了一个专业的勘探队,以贸易商人的名义在勘探地形,还联合了埃及帕夏法佐、几位马穆鲁克贝伊及各国商人,达成了一个新的合作协议,这个协议的本质就是从开罗城上游地区修一条引水灌渠,向西进入苏伊士与尼罗河之间的荒凉地带,然后再南北通行,分别沟通塞得港和苏伊士港。
这条被叫做苏伊士灌渠的水渠正是以后苏伊士运河的挖掘路线。
章四八一 神奇的奥斯曼
在奥斯曼,理论上除了宗教寺庙所拥有的土地,一切土地都属于奥斯曼的苏丹陛下,不论是小亚细亚的权贵亦或者埃及的马穆鲁克贝伊们,都是奥斯曼苏丹的包税人。而奥斯曼的税制本质上就是包税制。
在上下埃及,苏丹会赐予一些马穆鲁克头衔,叫做贝伊,他们会拥有一些免税的土地,然后承包某些地块的税务,苏丹派遣的埃及帕夏只需要向贝伊收取规定的税额就可以,至于贝伊得到了多少,根本不在乎,而普通的百姓不仅要耕种自己的土地,还要免费为包税人耕种他们免税的份地,而苏丹为了保证统治,需要不断的对利益进行划分,忠心者得利,反抗者失利,因此包税是有期限的,一般是三年。
尤其产生了两个问题,包税人在获取土地之后就进行竭泽而渔的剥削,毕竟谁都不知道三年之后这些土地是否还属于自己,而苏丹的代理人,埃及的帕夏也可以利用每次重新分配的机会挑起贝伊们之间的争斗,使得埃及永远处于低烈度的战争状态,最终的结果就是,当奥斯曼得到埃及这片富庶的土地时,上下埃及拥有超过六百万的人口,而统治了一百多年后,人口已经不足三百万,折损了一半还要多,但是奥斯曼只需要派遣一个帕夏和一支数量不超过三千人的近卫军,就可以统治这片富庶的土地。
低成本高产出,这就是苏丹的要求,而且一直做的很好。但是没有一个贝伊是对苏丹真正忠心的,这块土地和这里的人民也永远融入不到奥斯曼这个国家之中。
也因为这些政策,奥斯曼对边缘地带的统治已经不那么稳固,比如利比亚、突尼斯等地,已经事实上独立,而也门地方也是如此,正因为这一点,帝国才占领了亚丁港,也门的地方贵族之所以任凭帝国占领亚丁,是为了保护摩卡港,那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咖啡集散地,摩卡咖啡行销奥斯曼和欧罗巴部分地区,只不过随着帝国在东非和南洋大规模开辟咖啡种植园,摩卡港的地位已经下降了许多。
而在红海上,奥斯曼最重要的港口实际上是吉达港,原因在于大航海时代开始后,穿越埃及的商路已经不那么繁荣了,苏伊士等港口直接没落,东西方的商路是从巴士拉到奥斯曼和吉达到奥斯曼腹地,吉达之所以存活,而且成为商路,是因为这里有人气,每年都会有超过十五万人从次大陆、南洋和非洲前来朝圣,垄断了航线的帝国商人在这些朝圣者身上赚的盆满钵满,也顺势把触手伸向了各地。
在申京时候,一系列有关于奥斯曼的地理和人文知识,李君威就从书桌上了解到过,但亲眼见证下,才知道这些是那么的残酷。
“我很难相信,像您这样的人,也会来到苏伊士这样的小港口,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这叫纡尊降贵,可是作为您的老朋友,我却知道,没有那么简单,我,或者是我们奥斯曼帝国,已经值得您这么信任了吗?”法佐从开罗赶来,在帝国驻苏伊士的领事馆里见到李君威的时候,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帝国的裕王会出现在这种危险的地方。
李君威笑着说:“其实我准备伪装成普通的商贾,秘密穿过苏伊士通道,然后在塞得港登上一艘安全的帝国商船之后再通知您,我们在船上会面。”
法佐笑了:“是的,这样我才不会意外!”
但是李君威说道:“但是这没有必要了,贵我两国现在已经不是对手,而是朋友,而且我也不是当年那个大权独揽的帝国裕王了,现在我的职差是帝国皇帝的全权特使,你们不会伤害我的,相对于人给我带来的威胁,我更在意恶劣的环境。
而正如您所说的,您是我的老朋友,可以很好的照顾我的生活和行止,我也需要这些,而对您,亲爱的法佐,我更有信心。”
李君威对法佐的信心来源于在苏伊士看到的繁荣,自从这里成为帝国商人合法出入的港口之后,原本规模就不小的走私贸易瞬间爆棚,帝国可以提供奥斯曼所需要的一切,从战争物资:枪炮弹药、钢铁硝石硫磺,再到奢侈品和生活物资:咖啡、茶叶、香料、糖和各类手工业产品和纺织品,可以说,帝国一个国家就可以取得英国和荷兰在内的全国欧洲国家对奥斯曼的贸易,当然,在某些商品上是不行的,比如荷兰人带来的畅销品——牙片,这是帝国明令禁止的商品,只有少量用作医用,即便是提供的药品,也不包含这些,只不过这并非帝国保护奥斯曼,而是为了保护帝国本国的百姓。
贩毒就杀头,吸毒就流放,这是所有商人都知道的。
既然法佐允许了如此规模的贸易,对帝国的态度也就不用多说了,李君威自然是放心的,而他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法佐,我的朋友,我很难想象,这里的贸易会如此繁荣,各国商人云集,你是怎么说服苏丹的呢?”
“海关税务报表!”法佐笑着说道,然后微微摇头,这个东西对奥斯曼人是稀罕东西,但对帝国的亲王来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词,于是说道:“每三个月,我就会向伟大的苏丹提交一次税务报表,当然,这些多亏了你们的帮助,我才能拥有这么一支精干的海关官僚队伍。我相信,苏丹陛下对那些复杂的数字和统计方式不感兴趣,但是他喜欢最后一串数字,那是埃及的海关税收,两年多的时间里,这个数字正在飞快增长,伟大的苏丹和我都相信,有一天这个数字会比从贝伊们那里收取的数额还要高。
对于奥斯曼的苏丹来说,任何能创造财富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任何能创造财富的方式也是值得商榷和妥协的,因此我得到了苏丹陛下的全力支持,当然,你应该去看一看塞得港,那里的景象更令人欣喜。”
这一点,赵铭德已经向李君威介绍过了,从政治家的角度来讲,法佐这个人无疑是胆大包天的,现如今的苏伊士港只对帝国商人和奥斯曼特许的商人开放,这使得埃及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有竞争力的一批货物,但是塞得港就不同了,除却两国商人,一些与奥斯曼关系不好,甚至敌对的商人也在法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政策下来到。
威尼斯人、热那亚人、荷兰人、西班牙人和英国人,他们来到这里是采购低价的东方商品的,而法佐对他们进行管控,要求他们带来奥斯曼需要的商品,也要购买一些埃及和奥斯曼本土出产的商品,如此把奥斯曼和埃及的贸易也带动起来。
塞得港已经不只是一个中转港口,而逐渐向着地中海地区的贸易集散地而去,这种繁荣带来的是海关收入的大幅度提升,法佐这些擦边球的政策也在苏丹那里得到默许。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苏丹陛下想要以苏伊士和巴士拉等港口的海关为抵押,向帝国的一些银行贷款的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李君威问道。
法佐微微点头,招手示意房间里的其他官员出去,这件事在奥斯曼还是一个秘密,但是在法佐这里不算什么,因为主管这件事的也是一位科普鲁律,是他的兄弟,而苏丹本人也征求了法佐的意见。
苏丹的这一次贷款其实就是帝国的西征改变了黑海周边乃至整个欧罗巴的政治生态。当帝国、俄罗斯、波兰与奥斯曼四个国家达成和平协议,结束战争后,黑海周边并未恢复到以往的生态,而是展开了一场军事竞赛。
波兰国王索别斯基率先为他的骑兵装配了帝国原产的燧发手枪和骑兵用枪,并且邀请了帝国的骑兵军官作为军事顾问,学习了帝国的骑兵战术,紧接着,就是俄罗斯的沙皇改组射击军,全面更换了燧发枪,当然大部分燧发枪是俄罗斯本地防治的的,而随着这两个对手的改变,奥斯曼也不得不做出改变,但与波兰、俄罗斯不同的是,作为战败国的奥斯曼没有钱,而且苏丹的野心也比波兰国王和俄罗斯沙皇更大。
连续几年在黑海的战争已经弄的财政枯竭,甚至于拿不出对近卫军的恩赏,苏丹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而身为大维齐尔的穆斯塔法给苏丹出了一个馊主意,进行税制改革。
前文也提到了,奥斯曼的税制是三年一变的包税制,而这一次,穆斯塔法建议苏丹改为终身包税制,即一个包税人负责某地税收一直到他死,虽然也是有期限的,但实际上,这最终形成了大地主,地方税务被一代一代的传承。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至少目前还未显现出来,穆斯塔法告诉苏丹,三年一轮的包税制会造成竭泽而渔,导致各地民不聊生,人口越来越少,税基也越来越小,而终身制的包税制却可以让百姓休养生息,让税收变的稳定。最重要的是,在分配地方税务的时候,可以用拍卖的形式,一次性收取大量的资金,来改变目前的财政困境。
显然,长于深宫的苏丹看不出这其中的弊端,幸好苏丹已经学会了兼听则明,但科普鲁律家族提出的反对意见要么是长远弊端,要么就是和穆斯塔法的说法完全对立,看上去更像是党争,而非建议。
但税制改革刚刚放出风去,苏丹就立刻发现了不对劲,原因很简单,奥斯曼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国家,其有一支非常精干的官僚队伍,这个三千万人的国家真正能称得上官员的只有五百个人而已,全部由苏丹任命,而战败之后,因为拿不出足够的抚恤和恩赏,苏丹已经不得已把大量的近卫军军官封为官员,算是一种补偿,显然税制改革需要官僚去操作,官僚所在或者亲近的家族就更容易更为终身包税人,而在官僚大部分是近卫军官的时候,这就很可怕了,导致的结果就是,近卫军官团体不仅掌握兵权,而且趁此机会掌握地方财政,苏丹登时警醒,税制改革进行了一半无疾而终。
这场失败的改革导致的结果是,财政状况没有改观,反而把近卫军们耍了一遭,国内一片混乱,为了转移矛盾,苏丹只能对外准备战争,但战争更是需要钱,这才有了联络晋商银行进行贷款的事。
“你们的苏丹要借贷一千万两白银,而这是用于战争的,实际可能比这些还要多,如此规模的资金投入,这不会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我的朋友,你认为目标会是谁?”李君威看着法佐,问道。
法佐笑了笑:“随便哪个,波兰、俄罗斯、波斯或者其他什么目标,只要赢了就好,只要战争胜利,奥斯曼的一切的问题就都能解决,这就是我们的国家。”显然,他也有意回避李君威的问题。
“可是我们国家的银行家担心会失败。”李君威微笑说道。
出人预料的是,法佐平淡的说:“失败也能接受,这也是我们的国家。”
李君威先是一惊,继而明白了过来,奥斯曼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是由其落后的制度决定的,但这是不能改变的,而从表象上来看,一个自大无能的大维齐尔和一个好战而贪名的苏丹让奥斯曼一步步的沉沦,如果战争成功了,危机可以转嫁出去,奥斯曼可以慢慢改革,如果战争失败了,就可以解决大维齐尔和苏丹,奥斯曼的权力重新洗牌,这也是一种变革的方式,但是不管怎么说,科普鲁律家族是屹立不倒的,无论是哪种结果,法佐都能接受。
“好吧,我也不在乎成败,我更在乎帝国的利益。法佐,你们对苏伊士运河的态度是怎么样的?”李君威问道。
章四八二 苏伊士运河
对于这个问题,赵铭德其实已经给过李君威答案了,在埃及这个地方,有三大势力,法佐这个帕夏代表的奥斯曼苏丹,马穆鲁克贝伊们代表的地方豪强,再有就是宗教团体,苏丹作为天方教世界的哈里发,对埃及的宗教团体控制力是比较强的,而且宗教对这类世俗化的商路运作没有什么像样的态度。
马穆鲁克的贝伊是反对苏伊士运河修筑的,原因就在于,这条运河从苏伊士往北,穿越的事沙漠地带,这与他们无关,但却又在势力范围影响内,贝伊们肯定会插手,但更喜欢恢复古老的法老运河,利用一条运河沟通尼罗河水道,贝伊们也参与分享其中的利益。
当然,法老运河的方案是帝国或者所有想要开拓运河的各国商人团体所拒绝的,马穆鲁克是强盗,这是东西方商人共同的看法,没有人想和他们打交道,更不想把沟通东西方贸易的命脉交由这些人掌握,而更重要的是,尼罗河的航运价值很低。
这条河流上游是断崖瀑布,下游又是泥沙淤积,几千年的富庶也没有诞生航海文明就能说明这一点,商人们期待的是直接让海船自由来往地中海和红海,而不是用内河趸船转运的低效办法。
而法佐的态度则是值得玩味的,或者说奥斯曼的态度并不明确,开通运河肯定能给奥斯曼带来更多的税收,但也有很多地方值得担心。人为制造的地理隔阂会不会增加埃及脱离奥斯曼的可能?更大的担心则是对帝国方面,他们会借机侵略埃及地区吗,他们的海军进入地中海会改变地区局势吗?
法佐则说出了根源性的担心:“裕王殿下,我们的态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态度。帝国、奥斯曼乃至欧罗巴的商人都有意开通这条古老的商路,贝伊们不足为虑,关键是要得到苏丹的支持。”
“那怎么样才能得到苏丹的支持。”李君威问。
“让苏丹相信,你背后的帝国是奥斯曼忠诚可靠的盟友,而且是永远的盟友。”法佐说道。
李君威轻轻点头,算是完全明白了。如果帝国是奥斯曼的盟友,那么就不会分离埃及,而从苏伊士进入地中海的海上力量也会维护奥斯曼的利益,但如果不是盟友,这些就全都威胁了。而能不能成为奥斯曼的盟友,要看奥斯曼的敌人是谁?
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地图,李君威只有苦笑,奥斯曼这个国家周边全都是敌人,波斯是奥斯曼不能容忍的异端,他们之间还争夺富庶的伊拉克地区,俄罗斯、波兰、神圣罗马帝国、威尼斯共和国,可以说,奥斯曼接壤或者临近的大国之中,除了帝国之外,全都是敌人。而奥斯曼的所谓盟友都是英国、荷兰和法国这类域外国家,而且对奥斯曼提供不了支持,奥斯曼仅仅是用国内的市场换取这些国家的物资支持而已。
显然,帝国不可能成为奥斯曼的盟友,帝国致力于打开波斯的市场,与俄罗斯、波兰还有共同应对奥斯曼进攻的盟约,而威尼斯是帝国在地中海选定的合作伙伴,只有神圣罗马帝国与帝国关系不睦,只是因为宗教因素,实际上帝国与其并未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我无法向苏丹证明。”李君威无奈说道。
这个答案是法佐所预料到的,他知道,帝国在欧罗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盟友,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敌人,因为这是宗教信仰弥漫的地区,帝国没有征服的计划,帝国在这里只有战略利益和经济利益。
经济利益是尽可能打开欧洲所有国家的市场,而战略利益就是不让这里出现一个强盛的帝国,所以,平衡是帝国欧洲政策的原则,就算结盟也只是一时的。
“那这件事就暂缓吧。”法佐说道。
李君威问:“苏伊士灌渠的事也暂缓吗?”
“不,这个已经在实施了,叙利亚地区的犹太人提供了资金,两年之内,苏伊士港就能喝上尼罗河的水。”法佐说道。
李君威笑了:“那运河的事就暂缓吧。”
法佐看着李君威随意的模样,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但心里却失望了。实际上,他早已和苏丹商议好,向晋商银行贷款、全面开放国内市场以及苏伊士运河都是和帝国谈判的筹码,目的就是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尽可能换取与帝国的结盟,哪怕只是暂时的。
只要与帝国结盟,俄罗斯与波兰的力量就会被牵制,这对已经制定好的战争计划是非常有利的态势,而苏丹也可以借到更多的钱来发动战争,法佐不想一开始就亮出底牌,所以选择让帝国主动问苏伊士运河的事,可现在,他失望了,帝国对这条运河根本没有那么迫切。
最终,法佐还是忍不住了,他知道,如果裕王去了伊斯坦布尔,以苏丹的傲慢和多疑,大维齐尔的自私,这件事更没得谈,无奈之下只能问道:“殿下,我最尊贵的朋友,我诚挚的向您发问,假设我们在苏伊士运河上达成一致,那么贵国是否有可能与奥斯曼结盟,共同应对欧洲腹地的局势呢?”
“你指的是下一场战争吗?”李君威问。
“是的。”李君威得到肯定答复后说道:“很难,你知道的,上一场战争你我两个国家还是对手,而我也亲自与索别斯基国王、沙皇费奥多尔陛下签订了共同应对贵国进攻的条约,我们不可能出卖帝国的信誉,您或许不知道,帝国的皇帝,我的兄长对于信誉非常重视。”
法佐急不可耐的问道:“如果能不伤害贵国皇帝的信誉呢?”
李君威佯装陷入了深思之中,但心里已经狂喜,因为他成功从法佐口中诓出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奥斯曼此次战争的对象不是波兰和俄罗斯,而奥斯曼如今的海军没落,威尼斯本土又在亚德里亚海深处,而海军建设又是长期的,对象也不可能是威尼斯共和国,那么最可能的就是神圣罗马帝国了。
双方既有着天主教和天方教的宗教仇恨,又因为谁继承罗马为争吵不休,一百多年前,奥斯曼的先祖又曾兵败奥地利,两者之间发生战争再正常不过了。
“这很困难,法佐阁下,你们这个国家太特殊了。这么说吧,假设我们与奥斯曼结盟,是与苏丹陛下结盟还是与哈里发结盟,两者的区别可就大了。”李君威苦着脸说道。
与苏丹结盟,应对的只是奥斯曼帝国的敌人,但是与哈里发结盟,就是面对天方教的敌人,约等于整个欧罗巴,前者还能接受,后者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而另外一个问题是,这样的问题也在奥斯曼帝国的敌人身上有所展现,特别是对神圣罗马帝国这样一个****的天主教国家来说,对其宣战,几乎就约等于对整个天主教世界宣战。造成的战略影响就实在太大了。
法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实际上他也没有资格回答。与他一样的是,李君威无法决断这件事,也不想在天主教和天方教之间做出选择。
赵铭德看两个人谈判,简直就像是看神仙打架,到最后也没有看清楚是谁占据了上风,当法佐离开之后,赵铭德回到了李君威身边:“王爷,苏伊士运河究竟还有机会吗?”
这是他现在的工作,赵铭德也知道,这也是名垂青史的机会,李君威笑着说:“当然,你趁着我还在苏伊士港,马上联络投资建设苏伊士灌渠的犹太商人,我要和他谈一谈,尽可能让我们也参与苏伊士灌渠的工程,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到日后运河勘探的一手资料。”
“当真?”赵铭德欣喜若狂,继而问道:“王爷,我们现在与奥斯曼的同盟关系未定,如何能保证他们同意开凿运河?”
李君威笑了:“赵将军,你这是军事的思维,不是政治的思维。实话说,苏伊士运河的开凿与否与我们是否和奥斯曼帝国结盟没有直接关系,甚至可以这样说,结盟即便让我们获得开凿的权限,也会让这件事变的非常复杂,比如他们可以拖延日期,开出更苛刻的条款,限制运河的开凿深度和宽度,这样就能限制大吨位舰船通过等等。
你如果想完成这项改变历史的伟大工程,就不应该是去求奥斯曼人,而且让他们来求我们,奥斯曼对帝国的依赖越强,我们在苏伊士运河的自由度就越高。”
“那就需要很长时间了,才能影响到那种地步。”赵铭德有些失落。
李君威哈哈一笑:“不需要太久,两年还是三年,如此而已,或许苏伊士灌渠都没有修建好,你就要着手准备开凿运河了。”眼见赵铭德无法相信,李君威说道:“战争,你也听到了,奥斯曼人要进行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多半是对付天主教世界的,原本那些神棍国家加起来就不会弱于奥斯曼,只要我们插手其中,扶弱抑强,就可以帮助奥斯曼的敌人胜利,而奥斯曼的敌人太多,他的失败必然会导致大量国家落井下石,那么苏丹就必然需要我们的支持。到时候,我们得到的就不只是苏伊士运河,还有更多的利益。”
赵铭德这才明白,原来裕王的任务是这样的,李君威说:“你的任务就为开凿运河做一切的工程准备,而我,则去为苏丹陛下准备一场失败的盛宴。”
“对了,王爷,刚刚有几个商人代表来,求见于您。”赵铭德说。
李君威问:“什么商人?”
“来自南洋的商人,我询问了他们的身份,都有银行背景,而且我认识中两个,他们是法佐的座上宾。”赵铭德解释说道。
“是为了晋商银行贷款给苏丹的事,这些人肯定也有与奥斯曼苏丹合作的意愿。”李君威道,而赵铭德说:“那是自然,如果没有您在马斯喀特问罪那些叛国商人的事,或许他们要避开您,单独与奥斯曼官方合作了。”
“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赵将军,你记着但凡发现有任何与奥斯曼官方的金融往来,而没有向帝国官方报备的,立刻问罪,帝国在地中海沿岸的战略,必须要团结所有人的帝国商人,无论是晋商还是南洋商人,只有联合起来,帝国的战略才会得到充分的践行。”李君威认真吩咐赵铭德。
李君威在苏伊士待了半个月的时间,每天都会接见很多人,犹太商团、马穆鲁克贝伊、埃及的宗教人士甚至还有几个贝都因人中有威望的首领,帝国的商人代表更是来者不拒,裕王为人随和性格洒脱,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去,也愿意利用自己的威望替这些人解决一点小麻烦,短短半个月就在苏伊士港声名远播。
但是他也仅仅待这么久,半个月后,李君威启程,在奥斯曼近卫军和卫队的护送下,穿过了苏伊士通道,前往了塞得港,正如法佐说的那个样子,这里比苏伊士港还要繁荣,只不过也更为混乱,李君威没有在港口滞留,他按照法佐的安排,登上一艘前往伊斯坦布尔的商船,但是在经过希腊某个港口短停卸货的时候,李君威换乘了一艘犹太人的船只,经过土耳其海峡,径直前往了西津,而不是按照答应法佐的那样,前往伊斯坦布尔去见苏丹和大维齐尔。
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李君威才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法佐这个人是理性的,但神棍一样的苏丹和贪婪的大维齐尔可得不到李君威的信任,对奥斯曼进行战争贷款事,李君威是要和晋商、南洋商人等代表进行商议之后,才能与奥斯曼谈判,就算是谈判,也应该是奥斯曼人派遣使者去西津。
而在西津,帝国的银行家们也是翘首以待了。
章四八三 思维
帝国在西津地区的地域命名还是李君威西征时期确立的,在李君威看来,西津地区简直就是渤海湾的镜像,亚速海就像是渤海,黑海就是黄海,而多山的克里米亚半岛和刻赤半岛是辽东半岛,而处于海域深处,河流入海口的城市,在东方叫天津,简称津,而在西方自然就叫西津了。
而一些地域也就以此为原则命名,但并非都只是简单冠之西字前缀,而是使用了一些历史古称,比如亚速海相较于渤海比较小,而渤海古代称之为勃海、少海,因此称之为少海。而除了西津城,在西津地区还有一个重要的港口就是帝国海军的黑海舰队母港,原本叫做卡拉米塔(塞瓦斯托波尔),现在改名了西滨。
西滨的名字来源于帝国本土舰队中的北洋分舰队母港,一开始这个港口在青岛,后来随着青岛的商业价值凸显,当初占据了好位置的北洋舰队就要让位置,一来二去,索性迁移到旅顺口,随着扩大,形成了大连军港,这个港口有滨城之称,而黑海舰队的母港也就以此来命名了。
虽然李君威第一站是抵达的西滨军港,但没有停留,也没有参观帝国的黑海舰队,他只是短停了一个晚上,便乘坐一艘军船前往了西津,原因就在于,冬季的少海和顿河都会结冰,如果不能抵达,就不好过去了。
纵帆船撞击着流冰在西津的码头靠岸,相对于新滨,这里看起来人气旺盛的多,在克里米亚汗国的时代,境内流向黑海的大江大河的入海口都被奥斯曼控制,以此来控制黑海北岸建筑平原的粮食贸易和控遏哥萨克海盗,但是也因此让西津有了不错的基础,现在的西津城就是在原来的亚速港的基础上修建的。
西津的行政官署刚刚建立不久,赶在李君威到来之前装修完毕,但是李君威却没有入住,他不喜欢满屋的油漆和木屑的味道。作为西津的行政长官,也是李君威的好友,裴元器把他安置在了自己家中,但裴元器的私宅也不大,他全家十几口都已经住在了这里,为了避免好友把家人赶到城外的庄园去受冬季寒苦,李君威选择了一座老建筑,已经被当成仓库的天方教寺庙。
在本地行政机构和各地商贾的协力工作下,这座距离行政官署一条街的寺庙只用了两天就收拾出来,一切都是现成的,因为这里原本就存放着当年克里米亚汗王宫里的陈列,裴元器没敢用一张桌子一盏茶杯,原本准备拍卖的,但因为本地不繁荣,而国内财政支持很大,怕卖不上价格,所以留存起来,现在收拾出来给裕王用再合适不过了。
“老三......呵呵,王爷,您现在可是个善财童子,这些家具陈设,原本我想着过两年拍卖,但现在您用一遍,立刻不同了,克里米亚汗那种小汗王用过的东西,哪里比得上帝国皇室所用的呢,您住这一遭,少说也能让这些玩意翻一倍身价。”当外人的面,裴元器就算是打趣,也不敢过于放肆,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裕王与裴长官是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
李君威这次是从印度来,一应用度都在行营里没带身边,轻车简从,着实吃了不少苦,尤其是今日冰天雪地的西津地区后,都生了冻疮,他坐在黄铜暖气片前烘着刚洗干净的手,说道:“这寺庙了也安暖气片?神棍们还用这个,他们那个主不给他们温暖吗?”
“这是徐先生的奉献,原本是安在晋商会馆里的,可是您一来,徐先生立刻安到这里来了。就是本地的锅炉还没弄好,得自己烧炉子。”裴元器笑着说。
徐邦延则是说道:“王爷为我们晋商的事不远万里来了,劳苦功高,草民说什么也不能让王爷吃苦的。”
李君威哈哈一笑:“这东西在西津可少见,槟城运来的还是伊犁?给了我,你们的人可是要吃苦了,不如晋商一起住进来得了,你现在那个临时会馆原先就是个商铺,这也太丢人了吧,咱们谈正事总不能在那小地方谈吧。我看这寺宽敞大气,就在这里办公,旁边那片窝棚,也是不小,索性一起买下来,以后扩建也方便。”
“擅动供奉之地,恐有不祥........。”一个商人低声说道。
李君威哈哈一笑:“太上皇说,我下生那年,天降祥瑞,我本身就是祥瑞之人,我在这里住着,不祥也能住祥了。”
徐邦延连忙拉开和那商人的距离,介绍说道:“这位是南洋联合银行的外务主事朱文和先生。”
李君威笑呵呵的请那朱先生坐下,然后对裴元器说道:“刚才我说那事就这么定了。”
“这简单,西津最不值钱的就是地。”裴元器也是随口回应。徐邦延却是知道,西津的地不值钱,但西津城里的地却并非不值钱,更不要说是这样一块处于城市核心的地块,那是相当有价值的,但最值钱的还是裕王对晋商的照顾,这实在是太给面子了。
坐定之后,裴元器又主动介绍了一下朱文和,朱文和之所以能被南洋商人推举为代表,背景也是相当身后的,论起来他算是前明皇室,属于唐王一系,当年这一系的宗室被收拢到了琼州,主政的林士章虽然是士大夫出身,却没有对朱家宗藩有什么特殊待遇,也就管个吃喝,朱文和幼年时也就过的是温饱生活。
帝国建立后,虽然永历皇帝被打为了战犯,但是朱明的宗室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原来的朱明宗室都封了爵位,但只能安顿在南京守陵,且都不能世袭,受爵者死后,爵位自动降低到三等男爵,且仅一人袭爵,不可离开南京府范围内。
但并非强迫要求受爵,似朱文和这一支,当初封爵时就因为经商在琼州小有产业了,不愿意放弃产业去南京,因此按照规矩自动脱离朱明宗藩,成为平民,算是和前明皇室分宗,但朱文和父辈却是经商有道,到了朱文和这一辈更是声名鹊起,成为南洋豪富,南洋联合银行就是朱文和联络一批商人创办的私人银行,虽然只有十五年的历史,但在南洋已经是首屈一指。
若论起私来,以辈分来论,从太后那边算的话,李君威还得喊一声朱文和舅舅。但是李君威听了也就装没听到,别说这早就脱离宗藩体系的了,就算是前朝宗藩在南京的那些遗老,李君威去了能找出八百个舅舅来,这舅舅可不值钱。
这一点朱文和也知道,他清楚裕王想要知道的,于是说道:“南洋联合银行、槟城开发银行、华城银行等南洋七大私营银行已经授予草民全权,以供裕王差遣。”
这几个银行,李君威是知道的,都是私营银行,别说合起来,其中有两个的财力就不亚于晋商银行,毕竟晋商银行的经营模式是比较落后的,主要面向大商人,而南洋这些银行全是面向南洋所有百姓,光是民间储蓄就是了不得了。
这也是徐邦延一直很积极的原因,一千万两对于晋商银行来说有些困难,但是联合了这七个南洋银行后就不够分了,他不得不庆幸,幸好分蛋糕的是裕王,不然晋商银行可比拼不过对方。
“嗯,有全权就很好,这样事情顺利一些。你们之间的合作有眉目了吗?”李君威问。
徐邦延接口说道:“王爷,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晋商银行与南洋七大行联合成立一个西津银行和西津贸易公司,只不过其中出资比例、股权分配和对外合作,我们仰仗着您。”
李君威点点头,这说明双方都已经达成合作意向,联合一起应对,只不过如何分配利益,双方定不下来,李君威说道:“奥斯曼的苏丹一开始说要一千万两,但多半是物资,少量是军费,几百万两现金加一些物资,说实话你们两家谁都能吃下,我来分,怎么分都不好分,要想大家伙都满意,这个蛋糕,还是做大的好,越大越好。”
徐邦延和朱文和相互看了一眼,脸色都是欣喜的,一千万的资金和货物,对二人所代表的财团来说确实不够分,但是如果蛋糕做大,比如翻一倍,双方就都能赚的盆满钵满,若是再扩大,那就需要邀请更多人来了。
朱文和率先问道:“王爷,这怎么做大?”
李君威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徐邦延却立刻反应过来,轻拍朱文和放在桌面上,有些颤抖的手,说道:“朱兄,这涉及到帝国的国家战略,是机密,就不是我等商贾可以能胡乱打听的了,贷款给苏丹,既是你我两家的经济利益,而是帝国的战略利益呀,我们要做的是全力配合好裕王达成帝国战略,而裕王作为我们真挚的朋友,在这个基础上也会让我们得到应该得到的利润。”
说到这里,徐邦延看向李君威说道:“王爷,我们不能问如何做大,但是为了提前做好准备,我们必须要知道,您准备做多大?”
李君威点点头,越发满意徐邦延这个人的自知之明,说道:“至少增加一倍,我需要你们准备好一千万两白银的现金和武装超过五万军队的武器,当然还有各种战争物资,这么说吧,我个人预计,奥斯曼的苏丹将会展开一场国战级别的战争,双方的兵力加起来可以超过二十万甚至三十万,当然,不是所有的军费和物资都由我们提供,但我们绝对会拥有一个巨大的份额,最后我要提醒的是,二位的目的是赚钱,帝国的目的平衡,这之间并不矛盾,我们不是奥斯曼苏丹的盟友,你们明白吗?”
“明白。”徐邦延率先说道,而朱文和显然跟不上这些跳脱的思维,于是看向徐邦延,徐邦延则是说道:“王爷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两头吃,奥斯曼苏丹和他的敌人,都是我们的客户。”
朱文和这才明白过来,李君威继续说道:“你们还要做好两件事,当然,这两件事与你们的利益息息相关。第一,通过你们的关系与西津地区行政机构的能量,对奥斯曼帝国的借贷能力和还债能力进行调查,两千万级别的资金和物资,本金加上利息,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奥斯曼人怎么归还?他们还能向什么人借贷,利息是多少。
其二就是调查奥斯曼帝国,尤其是他们军队的风土人情,尽量减少一些矛盾,我举个最简单的利益,我们国内的纸壳定装弹药,在各地不同的兵工厂使用不同的油纸,国内以猪油为主,边疆区多时羊油,南洋出产的什么都有,显然给奥斯曼的弹药是不能用猪油,但是其他的禁忌呢?都要提前准备。”
朱文和说道:“王爷,第二点好说,我们这些年在南洋和次大陆的合作对象不少是天方教势力,因此我们可以提供合适的服务,关键是第一点,虽然奥斯曼的苏丹在历史上有过向犹太人贷款的经历,但据我们所知,多是为了奢侈的生活和官僚用度,且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贷款,而苏丹的国度有超过三千万的人口,还贷肯定不是问题,但我们担心他的诚信,假如赖账或者刁难呢?”
李君威说道:“既然我答应你们贷款给他,就有能力让苏丹归还,在这里,帝国可以调遣二十万兵马,而在南洋,我们也有世界上最强的舰队,帝国的陆军和海军会保证奥斯曼苏丹诚信的。”
而这才是朱文和想要听到的,商人最担心的就是被帝国抛弃,特别是这样大规模的贷款行为,一旦苏丹赖账,各家就要破产了,而李君威的答应至少保证帝国与商人步调一致,虽说仍然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已经值得冒险了。
“王爷,苏丹的使者什么时候到?”
章四八四 达成一致
李君威说道:“相信很快就会到了,奥斯曼内部的情形不稳定,近卫军中已经有了放逐苏丹的声音,而穆斯塔法却借机与近卫军达成了共进退的联盟,现在的奥斯曼,要么尽快发动战争,要么就更换苏丹,苏丹没有选择。”
裴元器接口说道:“是,苏丹仅存的一个弟弟苏莱曼已经从囚禁状态被解救出来,对于苏丹来说,没有选择了。”
事实正如李君威所说,苏丹的代表已经紧随李君威到了,因为路途不够通畅,他被迫在西滨城等待彻底冰封之后才好动身,而这位代表正是科普鲁律家族出身的维齐尔,法佐的堂弟,侯赛因。
侯赛因虽然年纪比法佐小一些,但却是成熟稳重的政治家,在穆斯塔法与法佐斗争的时候,他选择了明哲保身,而当法佐被迫前往埃及就任帕夏,为了避免朝政完全被穆斯塔法把持,苏丹让他担任了维齐尔,成为穆斯塔法的副手,但侯赛因没有与穆斯塔法针锋相对,作为保守派的代表,侯赛因的政治理念与穆斯塔法、法佐都不相同。
穆斯塔法和法佐虽然理念不同,但本质上是一致的,就是通过激进的税制改革来解决财政困难,继而支持奥斯曼帝国的军队进行现代化,在拥有了强大的军队之后,向欧洲所有的敌人复仇,二人全都是不同方式下的强军派。只不过穆斯塔法想要改变旧有的包税制度,而法佐则致力于对外贸易的关税和过境税。
侯赛因却完全不同,他支持改革,支持强军,却不支持激进,侯赛因认为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三年两年能完成的,需要十年甚至于更久,因此他希望第一步就是与所有的敌人、竞争对手保持稳定和平的关系,在外部和平之后进行内部的改革,但这个归化显然满足不了苏丹的雄心壮志和复仇之心,也不是狂妄自大的穆斯塔法能驾驭的,甚至于法佐也接受不了在埃及蛰伏十年甚至更久。
苏丹否决了侯赛因的政治理念,选择了穆斯塔法,但是面对近卫军的威胁又半途而废,又导向了法佐,但为时已晚,最终弄出了向帝国方面借贷,用战争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个办法和侯赛因毫无关系? 但现在? 他必须要亲自来操持。
苏丹在这种事上已经完全不信任穆斯塔法,一怕与帝国有嫌隙的他故意搞砸? 逼着奥斯曼进行包税制度改革? 二来也怕借贷来的军费掌握在了穆斯塔法手里。
与精明的法佐和自大的穆斯塔法相比? 侯赛因给李君威的感觉就是温和开明,为人处世都非常老练,他甚至于不介意品尝一下裴元器收藏的酒,也表示无需因为他的到来让餐桌上全是箐真食品。
“我知道? 苏丹陛下确实需要这样一笔钱? 而我们的商人确实也想要与你们合作。但是这样的交易必须得到帝国方面的支持。”李君威在宴会结束后? 解释着? 指着桌上的饮品:“茶还是咖啡?”
“咖啡吧。”侯赛因选择了咖啡? 奥斯曼是一个天方教国家? 自然是禁酒的? 但实际上,高层包括苏丹在内都是酒闷子? 法佐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不嗜酒,而侯赛因却很少饮酒,但在天方教的世界里,大部分时候咖啡都是符合教义的饮品,因此侯赛因选择了这东西。
只不过侯赛因没有让李君威亲自煮咖啡,他知道帝国百姓更喜欢喝茶,咖啡是一种海军属性的饮品,没有那么普及,而且中国人喝咖啡的习惯和奥斯曼人完全不同,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口味,侯赛因一边亲自操作着一边说道:“这不是小事,但若还是需要请示万里之外的大皇帝陛下,那就太费事了。”
“您误会了,不是皇权允许的问题,而是法律。我的父亲和兄长是伟大的解放者,也是伟大的征服者,但他们二人在一件事上有共识,那就是认为最伟大的还是成为一个立法者,在帝国,法律至上,就算是皇权,大部分时候也要避讳法律。对了,历史上那位伟大的苏莱曼苏丹不也是一位立法者吗?”李君威笑着问。
“如此说来,这件事只要符合帝国的法律,您就可以决定了?”侯赛因不想和李君威讨论法律的问题,开门见山的问道。
李君威说道:“可以这么说,但是这也很困难,因为您说服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帝国。比如,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贵国要拿着一千万去攻打哪个国家,虽然我无意指摘苏丹陛下的战略,但是目标的选择必须符合我们的利益,比如波兰和俄罗斯可与我们有共同防御条约,我们不能贷款给你们攻打这两个国家。”
侯赛因却笑着说道:“您真是喜欢开玩笑,谁都知道,我们不可能以波兰或者俄罗斯为目标。其实您想试探问一下我们的目标,对吗?”
李君威呵呵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在上一次的黑海战争之中,三国达成了共同防御条约,应对奥斯曼可能出现的反攻,而奥斯曼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别说一千万,就算是三千万也未必能在三国联盟之中讨到好处。
而侯赛因说道:“其实您不用试探了,我们的目标就是奥地利那个虚假的罗马皇帝,这一仗既是为了现在而打,也是为了奥斯曼的荣耀。”
李君威见他实言相告,呵呵一笑:“您还真是一个坦诚的人。”
侯赛因有些无奈:“实际上我不支持这场战争,可奥斯曼已经到了不得不战争的地步了,与其内战,不如对外发动战争。”
“好吧,既然您都这样说了,我原则上代表帝国同意贷款,但是您知道的,一场战争并不是有钱就可以了,枪炮里打出去的可不是银币金币。”李君威提醒道。侯赛因则是说:“我理解您的意思,你们的商人不仅希望贷款,而且还想把物资采买事一并承揽过去,这没有问题,但一定要价格实惠。”
“当然,如果价格相较于你们自己采购没有优势的话,那可以不合作。具体的物资采购,您可以与商人代表谈,但我需要确定的是,假设物资采买由帝国商人经办,那么苏丹大体需要多少薪饷呢?”李君威诚心问道。
侯赛因说:“两百万枚金币,但是我们需要的是西昆,而不是贵国金银币或者我国的金银币。”
侯赛因所说的西昆其实就是金杜卡特,这是通行于欧洲和天方教世界的货币,也是这个时代与帝国金银币一样保值的货币,侯赛因要帝国货币,是因为现金是作为士兵薪饷的,而奥斯曼的士兵对帝国的金银币很陌生,而不要本国的阿切克货币是因为奥斯曼帝国的货币近一百年贬值的非常厉害,甚至发生过一个切三个,到三个用的办法,而金杜卡特则是奥斯曼帝国内部非常喜欢的货币。
而黄金货币在欧洲也更有竞争力,一枚金杜卡特约有3.56克黄金,帝国的一两白银则是37.5克,但是帝国与欧洲的金银汇兑比例是不同的,在帝国刚建立的时候,黄金白银比价是一比十,而在欧洲则是一比十三,因此那个时候,帝国会在本土收购黄金去欧洲换取白银,但是随着东西方的来往,和白银的贬值,帝国现在的比价是一比十五,欧洲则是一比十七,显然,怎么换算也是一笔令人挠头的账,不过这是可以交由商人去办的。
晋商对外国货币接触不多,但是南洋的银行对这业务很熟悉,因此李君威可以直接答应下来,而李君威说道:“战争需要的物资呢?”
“我想还是与商人们谈吧。”侯赛因说道。
李君威欣然同意,安排双方组成代表团进行谈判,帝国这边也由裴元器派遣人参与其中。而接下来侯赛因提出了几个要求,第一个就是谈判成功后借贷的资金先存贮在西津的银行里,在得到苏丹的请求后再往奥斯曼运输,这显然是要把这些金币当成诱饵了,只要金币不在奥斯曼,军队就的训练,官僚就得干活,一切就要听苏丹的。
而第二个就是物资的问题,奥斯曼是一个大国,大部分物资都能自己生产,但问题是国内的手工业早已行会化,效率极为低下,但战争又迫在眉睫,因此侯赛因既要求低价,又要求迅速提供。但这个问题李君威还是交由商人们去解决。
当新年快来的时候,谈判已经有了眉目,这一日,裴元器端来了火盆,二人围坐在火盆边,烤着地瓜,聊着少年时候和皇帝、诚王去偷地瓜的糗事,那个时候李君威虽然最小,但却是跑的最快的,裴元器是烤的最好的,诚王林君弘最机灵,但也出现过被狗撵的爬树经历,而当时身为太子的李君华从不参与盗窃,但也不拒绝分享,裴元器说道:“那个时候咱们还以为人家没发现咱,沾沾自喜,后来我才知道,老乌一直跟在后面给擦屁股,咱们偷多少,他给人送多少钱,只是可惜,他现在是镇守将军,离不开防区,不然也得来这里凑凑热闹。”
乌以风是远疆区的镇守将军,他的镇北城就是后世的伏尔加格勒,作为最后被征服的区域,镇北城的前沿仍然不那么平静,越是到了冬季,马贼和匪徒数量就越多。
“谈判怎么样呢?”谈判地点在行政官署,李君威已经好几天没去了。
裴元器说道:“大体有了眉目,徐邦延对梳理关系很擅长,他甚至让死板的侯赛因接受的回扣和贿赂,真是了不得。而朱文和确实经验丰富,这家伙真是会算计,做买卖实在是好手。”
裴元器以枪械为例子,侯赛因想要采购的是光屁股步枪,只要枪,至于弹药、子弹盒、燧石、枪带、维护工具一概不要,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侯赛因甚至连枪托都不想要,只要帝国原产的高品质枪管和奥斯曼不能大规模量产的燧发机。
但是朱文和说服了侯赛因,首先就从弹药开始,奥斯曼的军队火器化程度已经相当高了,生产枪械用的弹药已经易如反掌,但朱文和向侯赛因演示了帝国制式枪械与普通枪械不同的,那就在于帝国的枪械是量产的,枪管口径在公差范围内一致,但是奥斯曼就不同了,枪管是手工制造的,一根枪管一个口径,如此导致的结果就是,假设只买枪不买弹药,这些枪械就用不上合适的弹药,威力也会大大降低。
侯赛因很清楚,滑膛枪的有效射程就在于枪弹与内膛之间的游隙大小,大了射程降低且打不准,小了甚至直接卡死,而奥斯曼的枪械在口径不同的情况下,只能是一杆枪使用一套制弹钳,在阵地上临时生火,融化铅锭,制造弹丸。
要想保证威力,按照奥斯曼的办法就得订购一批制弹装置,这些机械玩意更贵,而帝国原产的纸壳定装弹药就相当的便宜,而且西津和西滨两地就已经可以生产了。侯赛因权衡之中,选择了使用帝国的弹药,当然一切都要按照天方教的传统来。
而弹药的问题的解决顺便解决了弹药盒的问题,毕竟只有合适得弹药盒才能保证弹药不受潮,和雨雪天气下的使用。既然侯赛因为了枪械威力接受了帝国弹药,那么为了发火率接受购买燧石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是在另外一些问题上,侯赛因又开始发难,首先是推弹杆,奥斯曼人用的火枪是木质推弹杆,而帝国枪械早已普及铁质,避免断在枪膛内。可是侯赛因了解自己的军队,这样一斤重的铁杆绝对会被那些近卫军将领收上去卖掉,然后换一根木头的。而省钱则是另外一个原因。
朱文和对此表示了同意,但是希望侯赛因使用帝国的推弹杆,而不是回去自己另外配一些,原因也很有说服力,只有合适的推弹杆才能保持一定的装填速度,而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帝国出产的便宜,而且买一赠一。
章四八五 藏地新变
而在一些不那么重要的配件,比如枪带,侯赛因觉得一根麻绳就能解决,而清理维护用具,侯赛因认为一根棍子绑上麻布就可以了,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帝国制式装备,原因很简单,朱文和提出这两样可以免费配齐全套。
这就是朱文和的商业头脑,枪带和维护用具都是消耗品,只要选用了,就会因为好用一直用下去,而后续的额外订购,就不是免费的了,实际上,利润也全都在这些消耗品上,对于燧发滑膛枪来说,除了那根枪管可以传宗接代以外,没有什么不是消耗品的。
而朱文和也很好的完成了李君威交代的任务,那就是尽可能限制奥斯曼,不要这些先进的武器完全发挥作用。朱文和的办法也很巧妙,譬如在燧发枪的纸壳定装弹药上做了文章,他为奥斯曼的纸壳定装弹药选择了稍厚一点的油纸,因为弹药装填时候,纸壳会包裹着铅弹推入枪膛之中,纸壳厚了之后,推弹的速度就慢了很多,无形中减慢了奥斯曼步兵的射击速度,而后来的奥斯曼的燧发枪制造的军工业也是承袭这个标准。
在奥斯曼人一百多年的使用新式燧发枪的历史中,这个小把戏一直没有被发现,因为帝国商人给出的解释非常合理,奥斯曼作战的地中海和南欧地区比较湿冷,较厚的纸壳可以保证火药不会潮湿。以至于奥斯曼帝国后来自行生产弹药的时候,依旧采用了朱文和当时制定的标准。
除了火枪,在火炮上朱文和也是下足了功夫,但奥斯曼采购的物资并不是特别多,第一就是火器,帝国火器精良是奥斯曼官僚和军队的共识,其二就是价格低廉的纺织品,只不过奥斯曼人不采购成品的军服和帐篷,而是只采购呢绒和棉布。显然也是要给国内的手工业者留下一部分的利益,但饶是如此,规模已经相当庞大,仅仅是燧发枪,侯赛因就一次性订购了六万支,其中五千支更是特别制造的精品,用于近卫军所用。
侯赛因没有一口气把一千万两都花完,而是留下了大约三百万两余额? 而这些钱就暂时存在西津银行之中? 产生的利息就是徐邦延给侯赛因的部分贿赂。
而侯赛因在借贷条款上也确实拿到了苏丹的全权,其把波斯湾的巴士拉港口,红海的苏伊士港及多瑙河的关税做抵押借贷一千万? 但却不是三地海关税收全数偿还? 巴士拉港拿出海关税收的百分之七十? 苏伊士港的一半和多瑙河通关税的百分之四十用于偿还,其余的依旧是上缴奥斯曼帝国的国库,但奥斯曼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帝国协助在土耳其海峡的几个港口打造海关衙门,增加奥斯曼的海关收入。
无论是帝国还是奥斯曼,都不允许商人参与海关的管理? 这些由帝国经营的海关全部隶属于新成立的海外事务部。而这已经是帝国打开奥斯曼市场的成功了。
“今天朱文和和徐邦延来过一次? 只不过你还在睡大觉,没有敢打搅你。”裴元器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谈判进行的太顺利了,侯赛因答应的很快? 商人们有些失望,认为自己没有抓到奥斯曼帝国的底线,对方肯定还可以再让步。商人嘛? 永远是贪婪的,可以理解。”
“那你准备怎么做?”
李君威惬意说道:“不怎么做,猫冬,这大冬天的,什么也做不了,先过了冬天再说。”
“你不和他们说,也得跟我说说吧,我怎么着也得有个预备。”裴元器道。
李君威点点头:“倒也是,等天气暖和了,我准备去一趟波兰,找我那位老朋友索别斯基国王聊聊,奥斯曼这次的战争目标是神圣罗马帝国,也就是维也纳的那位皇帝,我们与他关系很陌生,但幸运的是,神罗皇帝与索别斯基关系不错,维也纳方面支持了索别斯基驱逐了俄罗斯人,双方拥有共同的天主教信仰,索别斯基更是虔诚的教徒,如果通过波立联邦来介入这场战争。”
裴元器却表现的忧心忡忡:“我担心这场战争,奥斯曼本身就强于神圣罗马帝国,这一次又从我们这里借贷到战争经费和先进的武器,你一直希望奥斯曼惨败而加深对帝国的依赖,但是这一番政策下来,奥斯曼很有可能会胜利!”
李君威却是笑了:“元器,你在安全局供职十几年,肩膀上也扛着军衔,但你对战争和军队并不是那么了解,你以为一群嚣张跋扈的近卫军和奴隶士兵组成的军队在获得了先进的武器之后就能战斗力飙升吗?这是不可能的,战争打的是人,不是武器。
好吧,就算奥斯曼军队因此而变的非常强大,会战胜神圣罗马帝国,但未必对我们就不利,元器,奥斯曼人在战争中失败是对我们有利,可若是胜利,我们也有机会。”
裴元器摇摇头:“我不明白。”
“呵呵,我问你,当奥斯曼的军队完成换装,整装前进的时候,谁会是这支军队的统帅?”李君威直接问道。
裴元器想了想,先是犹豫,后来坚定起来:“苏丹或者大维齐尔,不,肯定是大维齐尔,在去年,伊斯坦布尔发生了失踪案,被囚禁的苏丹兄弟失踪了,你应该知道,按照六十五年前奥斯曼帝国修订的继承法,更改为长男继承,加入苏丹死了,那么继承人不是苏丹的儿子,而是苏丹家族之中年纪最大的,也就是失踪的那一位。
显然,这件事不是苏丹做的,他现在的地位非常不稳定,以至于需要对外发动战争来拉拢近卫军,如果他想以控制继承人的办法来稳固地位,应该杀掉所有的兄弟和子嗣,而他只失去了第一顺位继承人。而这很有可能是大维齐尔穆斯塔法的手笔,就是为了夺取军队的统帅权,苏丹不可能再继承人失踪的情况下把都城留给穆斯塔法,如此只能让身为大维齐尔的穆斯塔法出征。”
李君威点点头,虽然裴元器不懂军事,但政治嗅觉还是非常敏锐的,他说道:“既然统帅已经确定了,那么如果奥斯曼在对阵神圣罗马帝国的战场上取得胜利,这个胜利也属于穆斯塔法而不是苏丹。
你想,因为包税制改革的事,大维齐尔已经和苏丹成为了死敌,你认为凯旋归来的穆斯塔法会放过苏丹吗?他会选择更换一位苏丹来保持自己的地位。那个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现任的苏丹加上埃及的帕夏、穆斯塔法的政敌法佐,多么美妙的一个组合,这个组合进可以重新夺回政权,退可以割据埃及,但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需要我们的支持,到时候,无论是大开国门,还是苏伊士运河,在权位面前都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条件。”
裴元器听了这些,眼睛里多了些无奈,原来什么贷款什么银行都是假的,裕王从几年前就开始布子了,要知道,当年奥斯曼与三国开战时候,奥斯曼大军统帅也是穆斯塔法,但是却在黑海北岸兵败,失去了整个克里米亚汗国,这样的大败,足够让一位大维齐尔失去权力了,但是裕王却巧妙布子,非要与穆斯塔法的政敌法佐签署停战条约,把战败的责任推给了法佐,保住了穆斯塔法,把这位大维齐尔从苏丹的走狗一步一步的引到了苏丹的对立面,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胜败对帝国都是有利可图。
当李君威裴元器两位好友在西津聊着局势的时候,在藏地的扎什伦布寺,五世大学者也要见到他幼年的时的同门师兄弟桑结嘉措。
扎什伦布寺位于日喀则,是与拉萨三大寺齐名的黄教六大寺庙,也是五世大学者的坐台之地,年轻的大学者是上人的徒弟,而大学者并未与桑结嘉措在僧人聚集的大经堂会面,而是精心选择了汉佛堂。
这是扎什伦布寺储存历代中原皇帝赐予的地方,最早的有唐代的九尊青铜佛像,传说还是文成公主带进藏地的,元朝时候的铜像,而永乐古瓷、金银酒盏比比皆是,而现在帝国赐予镌刻了汉、蒙、藏三种文字的金银,封诰敕书,经卷佛珠则供奉在前,桑结嘉措曾经来过这里,那时还供奉着满清皇帝敕封的金印,但是早已上缴帝国了,而如今这里又有了大改观,正殿多了一幅有半壁墙的画像,桑结嘉措看着上面身穿袈裟手端**的画像,实在想不出这是哪一位佛陀。
“这是帝国的皇帝陛下。”大学者从一旁的会晤堂走出来,温和说道,桑结嘉措这才看到,在巨幅画像的下面还有一个牌位,上书: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学者......。”虽然二人是师兄弟,但作为仅次于上人的黄教上师,桑结嘉措必须对其保证尊重,而大学者盘腿坐在了牌位前的蒲团上,示意其他人出去,说道:“桑结,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今日是朋友的邀请。”
“好吧,罗桑,你现在和以前大不同了,或许是长久没有听从师父教诲的缘故吧,师父绝对不喜欢这里挂着这样的画像,供奉不属于佛陀的牌位。”桑结嘉措说道。
大学者点点头:“如果师父不喜欢,请让他来吧,我会向他解释的,可是桑结,师父已经过身了,对吗?你不用骗我了,虽然你是师父最喜欢的弟子,远远超过我和噶尔丹,但是桑结,我与师父也有着深厚的感情,至少我们的私人来往,师父是不会通过你的,师父从来没有几年不与我通信过。”
桑结叹息一声,他知道,这件事瞒得住谁也瞒不住大学者,他问道:“罗桑,你既然已经猜到了,你准备怎么办,抓了我献给汉人的皇帝?”
大学者微微摇头:“不,根本不需要我这么做,汉人的皇帝应该也猜到了,他现在就在距离不远的关中,而且与青海的和硕特汗王们来往不断,我猜测他在准备做些什么,而作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向他坦白,不要让这片佛陀庇佑的土地沾染献血。
桑结,你不是大学者,也不是上人,你只是一个第巴,不要妄想控制藏地了,是时候放弃这些野心,藏地早就不是以前的藏地,黄教也不是以前的黄教,尤其是这几年,你没有感觉到各寺的变化吗?”
桑结嘉措低头,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帝国的军队从未登上藏地的高原,但影响力已经无处不在,从噶尔丹策旺成为了阿里总管,阿里地区就彻底与黄教隔离,青海的和硕特汗王与他的关系若即若离,但最具有分离倾向的不是世俗领主,而是黄教寺庙的僧侣。
在过去的三年里,帝国在河中之地、费尔干纳、天山北路、西伯利亚成立了越来越多的国营农场,这些农场又被叫做归化农场,农场之中的多是裕王当年西征俘虏的斯拉夫族和天方教各族,也有这些年远疆区和西疆区迁移整合的人,而帝国邀请藏地的僧侣参与管理这些农场,转化这些人的信仰,也让僧人享受世俗的权力和利益。
越来越多的黄教僧侣出藏接受邀请,而仅凭一两个僧人是管不住的,所以他们要带去自己的徒弟、军队甚至于寺庙辖制的人口,前往富庶的藏外之地,不仅有人离去,也有人带着外面的人归来,在帝国的支持下,没有人在乎桑结嘉措这个第巴的反对,只有上人和大学者才能让他们停止,但是上人已经过身,而扎什伦布寺在藏地之外也拥有了上万农奴和不限开垦得土地。
桑结嘉措用信仰是绑定的人,终究还是被利益一个个拽走,而现在,每个人都在怀疑,桑结嘉措真的是为了信仰吗?如果只是为了权力,那他与自己有什么分别?
章四八六 求变
桑结嘉措深深的看着大学者,眼睛里闪过了一些狠辣:“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吗,罗桑,站在汉人那边,站在我们信仰的对立面。”
“不,我这样做恰恰就是为了我们的信仰。桑结,不要再蒙骗自己了,你做的这些根本不是为了信仰,而是为了权力,你想要做的不是黄教信徒的守护者,而是他们的君王。你担任第巴已经很多年了,僧侣和信徒因为你而过的更好吗?黄教因为你而得到弘扬吗?都没有,事实上,汉人皇帝比你做的要好的多,至少在藏地之外,不论是僧众还是信徒,都比我们这里要好的多。”大学者神色淡然,话说的坚定,但却无一点斥责。
桑结嘉措:“你从未出过藏地,你怎么知道?”
“是啊,我从未出过藏地呀,或许我也该出入走一走了。”大学者似乎被触动了什么,默默然说道。
桑结嘉措知道,按照藏地的传统,下一世上人会是眼前这位大学者的弟子,而在上人成年之前,藏地大部分的宗教权力也该由大学者执掌,桑结嘉措认定大学者对信仰不够坚定,才做出现在的事,他篡权,世俗的军政大权篡夺的事和硕特汗王的,而宗教和信仰方面则是篡夺的眼前这位大学者的,可是大学者从未有过对域外势力抗争的表现,逆来顺受和明哲保身是他的一项做派,一直以来对上人就是如此。
“罗桑,你知道放弃的代价吗?”桑结嘉措看着大学者的眼睛,问道。
大学者微微一笑:“我知道,汉人的士兵会进驻拉萨、日喀则和他们认为需要管控的城市,他们会在这里建立所谓的绥靖区,管理藏地的人,无论僧俗不分贵贱。如我这样顺从的僧侣会得到优待,享受殊荣,但你,藏地的第巴,则会被另外一个忠顺于帝国的人取代。
但是,僧侣们不能再随意的欺骗和剥削百姓,贵族也不可以任意的奴役农奴和平民,黄教的僧侣会越来也少........。”
桑结嘉措听到大学者如此诚恳的说,虽然有些是与他观点一致,有些则是不愿意听的,但他不想大学者继续说下来,上人过身之后,他只用了一瞬间就决定继续上人与帝国争权夺利的事业,但他发现? 当这个强大的世俗政权开始认真起来的时候? 自己所掌握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
阿里地区已经不服从管理,和硕特的贵族与拉萨保持距离? 藏地的寺庙和僧侣在雪域之外的富庶地方有了财产,就连信仰坚定的大学者都被引诱? 除了围绕在自己身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那群人,几乎一切都变了。
“不要再说了罗桑,你既然知道后果如此严重? 为什么还要支持汉人呢?”桑结嘉措打断了罗桑,高声问道。
大学者则是反问道:“桑结,放弃抵抗的结局悲惨,难道一意孤行就有美好的未来吗?”
桑结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能说出口的? 在当初决定继续与汉人斗争的时候? 他以为可以团结藏地的一切势力,和硕特的汗王甚至于藏传佛教的其他教派,然后联络山南的次大陆势力,莫卧儿帝国的皇帝甚至于帝国皇帝的那个兄弟,这也是上人所一直要做的,可是两年多来,一切都变成幻影。
藏地的各方与他离心离德,而次大陆的势力也表示无能为力,自己的对手太强大了,强大到已经让很多人心生无力,而这个对手又太过于开明,愿意与任何势力合作,次大陆的势力也更愿意与之交好,而不是为敌。
最终,桑结嘉措选择了离开,而大学者则是告诉他,假如明年春季帝国的皇帝仍然驻跸于关中,他会前往谒见,桑结嘉措没有回应。这件事根本不用向他打招呼,第巴的权限再大,也管不着大学者,毕竟上人是大学者的师父,而不是他桑结嘉措。
当桑结嘉措离开之后,佛像后面走出一个胡子拉碴,身着华丽僧袍的男人,他恭敬的对大学者行礼,说道:“桑结嘉措实在是太固执了,而且胆子太大,连上人过身这种事他都敢隐瞒,看来这些年,我的避让让他变得自以为是。”
这个中年的男人就是和硕特汗王朋楚克大汗,而在他说话的时候,大学者为他斟茶一杯,朋楚克很是荣幸,这位固始汗的直系后裔对黄教有着虔诚的态度,而且并不眷恋权势。
“这其实不怪他,是上人的传承,上人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没有前往帝国,认真了解这个新生帝国的实力。他以为那就是几千年中一个普通的中原王朝,但实际上,他完全错了。”大学者说道。
朋楚克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对于他来说,上人就是天上的神佛,不允许对其有任何的置疑,也就只有大学者这样同等的人,才敢在他面前说几句不是。朋楚克问道:“桑结嘉措是上人遗留在世间的珍珠,他被上人视为眼睛呀,现在却不听从您的规劝,真不知道他会走向什么邪路,尊敬的大学者,请问还有什么能规劝他回归正途吗?”
见大学者微微摇头,朋楚克问道:“我准备来年从青海迁移到当雄,并且移牧青海左右两翼部分部众过去,您以为这样会让他有所收敛吗?”
当雄位于拉萨的北面,又和硕特人的达木八旗,这本身就是和硕特汗王直辖的部众,只不过朋楚克大汗继位之后,对黄教和上人过于虔诚,而帝国又在青海建立了西宁绥靖区,不少和硕特族和藏人前往投奔,所以朋楚克就移驻青海,现在提出返回,显然是想给桑结嘉措一个震慑。
大学者摇摇头:“我认为,桑结嘉措已经无路可退,他也不想后退。”
在大学者看来,藏地的贵族、寺庙乃至和硕特的汗王都是可以被帝国接受的,唯独不包括桑结嘉措这个第巴,除非帝国愿意封他为藏人的领主,可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是我不能让上人遗留的珍珠沉沦...........。”朋楚克为难说道。
大学者叹息一声,说道:“你即便把兵马开进拉萨城,也不会让他动摇分毫的,大汗,如果你执意要给他一个幡然悔悟的机会,只需要做一件小事就可以。”
“什么?”
“找个机会告诉他,您在扎什伦布寺,而且准备一个冬季都在这里听我讲经。”大学者说道。而朋楚克闻言,细细思索,明白了过来。
第巴这个职位,理论上来说只是上人的总管,管理着隶属上人的寺庙产业,当然,当年两大上师邀请固始汗入藏,建立和硕特汗国之后,固始汗把大量的人口和土地分给了上人和大学者,比如前一世的大学者就分到了日喀则地区的十个溪卡,而上人在过去几十年也从和硕特汗国那里攫取了大量的土地和百姓,第巴管理的人口和土地已经超越了汗国的汗王朋楚克。
按照法令,第巴是要由大汗任命的,至少得到大汗的认可,朋楚克其实并不喜欢桑结嘉措,所以在上人第一次委任桑结嘉措为第巴的时候,朋楚克没有表态,上人因此只能任命了其他人,最后桑结嘉措成为第巴,也是上人从中调和,得到了朋楚克的默认。
但是现在,上人过身了,饶是桑结嘉措已经选了灵童,也还是个小娃娃,藏地宗教大权在大学者手上,而朋楚克则是大汗,两个人只要认定了,就可以更换一位第巴,夺走桑结嘉措的权力,完成一场不流血的变革,这也是大学者让朋楚克告诉桑结嘉措行踪的缘故。
朋楚克离开之后,大学者依旧没有起身,而是轻轻拍了拍手掌,在侧殿之中又走出一个年轻人,正是澹台云风,澹台云风没有按照大学者的指示坐在对面,而是选择站在一旁,他轻声说道:“大学者,皇上的意思是让您劝说朋楚克大汗前往关中朝觐,并且在合适的时候委任他的儿子厄齐尔为第巴。而您却没有这样做,反而把这个办法告知了桑结嘉措,这很不友好。”
“你不了解朋楚克,他是一个虔诚的人,他讨厌桑结嘉措,却不是因为桑结嘉措抢夺他的权柄,而是桑结嘉措本身,在上人还活着的时候,很多人传言桑结嘉措是上人的孩子,而这些人却不敢在朋楚克面前说,因为那样会丧命。
可是现在上人死了,朋楚克就不会讨厌桑结嘉措了,反而还会看在已经过身的上人面前上尽可能的庇护他。”大学者看着澹台云风的眼睛,说道:“如果我直接劝说朋楚克换一个第巴,他不会同意的,因为他知道,他和我都无法在帝国手中庇护得了桑结嘉措,他要为桑结嘉措找一条活路,体面的退出。
年轻人,你从大皇帝身边来,应该对政治不陌生,但藏地的政治里是有佛法的,信仰掺杂在其中,和你所知的并不完全相同。”
澹台云风确实对藏地不甚了解,他说出了心中的见解:“可是我不认为桑结嘉措会老老实实的走朋楚克大汗安排的道路。”
大学者点点头:“那又如何呢,桑结嘉措选择退让,自然是藏地的福气,但如果他继续邪恶的道路,也会因为今日的变化而做出反应,我们已经确定上人已经过身了,只要有需要,我和朋楚克大汗都可以把这个消息公开来,而没有了这个庇护,他的一切权柄都来自于第巴的职位,这是他万万丢不得的。
我想他会自立为王吧,那个时候,一切不都顺理成章了吗?大皇帝陛下是要求变来应变,扶持厄齐尔去当第巴是不过也是这个目的,我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更为顺畅的办法罢了。”
“好吧,上师,您说服了我,我会把这一切全都告知皇上的。”澹台云风认真回应说道。但是他心里却知道,桑结嘉措的办法可不只是自立为王那一个,那是最极端的一个,而大学者却珍而重之的提出来,那么说明大学者也有所保留,更有所图谋。
桑结嘉措离开扎什伦布寺的时候脸色铁青,他是来寻求支持的,但得到的却是拒绝,他不知道大学者一旦去见了帝国的皇帝会是怎样个结局,他知道必须要尽快做出选择,当他坐在马车里随着颠簸思索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争吵的声音,桑结嘉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前面路被堵住了,第巴大人。”有人回应说道。
“混账,谁敢堵我的道路,你没有告诉他们这辆马车的身份吗?”桑结嘉措怒道。
但是他掀开帘布的时候,却看到了更为混账的画面,自己的手下正被一群人殴打,而堵住路的是装载货物的车还有骆驼,这样的车队定然不会有什么尊贵的人,但肯定属于某个尊贵的人。
“第巴大人又怎么样,这是大汗的货物,你们这个狗东西........。”一个矮壮的汉子皮鞭抽打的很响亮,但口中发出的话更让人感觉刺耳,而这个家伙说话的时候,还不时向桑结嘉措的马车方向看一眼,显然他已经看到了桑结嘉措,但仍然继续殴打,这是就是打给自己看的。
而桑结嘉措眯眼看清楚了打人汉子的脸,眼睛里闪过得却是一丝玩味,说道:“给大汗的货车让开道路。”
“第巴大人,您是.......。”
“给大汗让路。”桑结嘉措再一次说道,这一次的语气不容置疑。
很快,道路被让开,那一队货车过去了,手下低声说道:“刚才听那些狗奴才说话,好像大汗现在在日喀则,而且来了好一段时间了。”
桑结嘉措轻轻点头,招手示意手下走远一点,叫住了刚才打人的汉子:“达实巴图尔,好久不见你了,你的身体重新强壮起来,是因为顺心如意了吗?”
那个汉子淡淡说道:“原来是第巴大人呀,多谢您的关心,我的身体与心情没有关系。”
章四八七 暗潮汹涌
达实巴图尔说罢就扬长而去,气的桑结嘉措的手下大为跳脚:“第巴大人,这个达实巴图尔实在是太过混账了,竟然对您如此不恭敬。”
桑结嘉措呵呵一笑,说道:“你没发现他也很不开心吗?”
“他?不开心?”几个手下疑惑起来。
桑结嘉措点点头:“我们可曾经是老朋友呀,我怎么会怪罪他呢?你去日喀则,跟着车队找到大汗,直接指出达实巴图尔的罪过,让他携带礼物立刻前往拉萨布达拉宫向我请罪。”
几个手下更是摸不着头脑,一会说是老朋友不怪罪,一会又说要请罪的,但手下们都知道桑结嘉措奥妙高深,没有询问。被桑结嘉措点中的手下骑马去了,而另外一个年纪较长的问道:“第巴大人,冰天雪地的时节,大汗就来到日喀则,或许有所图谋。大汗在青海可未曾与汉人断了联络,他若是与大学者联合起来,您的第巴之位........。”
“大汗不是刚刚到的,你看那些货车,虽然蒙的严实,但是车辙发出的声音是宛若鸟叫的声音,而非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拉车的牲口也很轻松呀。”另外一个人也提供了自己的发现。
桑结嘉措点点头:“看来这是大汗提醒我,他早就到了日喀则,肯定是冲我来的。”
“那怎么办?”
“走吧,回拉萨,去等达实巴图尔。”桑结嘉措命令说道。
众人听到这个名字,有兴奋有忧虑有喜欢有嫌恶。这一切复杂的情绪都是因为达实巴图尔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人。
达实巴图尔是和硕特汗国第一位大汗的第十个儿子,也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在固始汗活着的时候,他驻扎在拉萨城,而达实巴图尔则在青海,青海蒙古被分为十部,达实巴图尔不仅是十台吉之一,而且总管右翼,是十部之首。也正因为如此,当固始汗死去的时候,上人立刻拥护朋楚克的父亲作为大汗,得到了藏地各寺庙的全力支持,原因就在于,黄教不想再出现第二个固始汗。
这最终要导致了达实巴图尔在藏地特殊的政治地位,他大半时候与宗教势力离心离德,但每当汗位出现空虚,固始汗、达延汗去世的时候,他都会为汗位联合宗教势力,但两次都没有如愿,在朋楚克大汗继位之后,帝国已经建立? 达实巴图尔也开始向帝国靠拢? 因为达实巴图尔在青海的特殊地位? 帝国一度要封他为土尔伯特王。
显然这是离间之计,这一点受到了汗王贵族和宗教势力的反对,连当时还未覆灭的准噶尔汗国内的卫拉特贵族都反对。达实巴图尔最终只封了一个郡王,但却也得到了补偿,他的部落可以进入西宁绥靖区驻牧和过冬,他拥有在青海的贸易特权,达实巴图尔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在很多人眼里,他是和硕特汗国内最具实权的一支? 也是中原王朝的鹰犬,但是桑结嘉措却知道,达实巴图尔早就和帝国离心离德。
当年如果要封达实巴图尔为王,根本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人的态度? 甚至在大家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封了? 可故意放出风去,显然就是让达实巴图尔与各方离心罢了。而达实巴图尔也不是一个任凭人摆布的人。
回到拉萨的桑结嘉措在布达拉宫里根本没有等太久? 就有人来报,说是达实巴图尔正赶来拉萨城:“第巴大人,达实巴图尔从日喀则赶来,一路东来,每到一个寺庙就就会进去礼佛,并且无论遇到贵人还是僧侣都宣称自己因为罪过惹恼了第巴大人,而特来拉萨请罪的,实在是过于嚣张跋扈了。”
“这个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耍小聪明,他是怕我真的杀了他。”桑结嘉措微笑说道。
而那手下却说:“第巴大人,达实巴图尔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一队骑兵,号称三百,但实际上绝对不下五百之数,这是做什么,这是........。”
“让他来吧,只要不进布达拉宫,就算进城也无妨。”桑结嘉措淡淡说道。
而正如桑结嘉措说的那样,达实巴图尔一路抵达拉萨之后,以城外太冷,取暖不便为由,进驻了拉萨城,占据了城市一角,而达实巴图尔在安顿好麾下士兵之后,径直来到了布达拉宫,却是一个人没有带。
桑结嘉措亲自迎接到大门,只与达实巴图尔说了一句话,就是带他去见上人,这让达实巴图尔很是紧张,藏地疯传过一段上人已经过身的消息,但第巴桑结嘉措一直说只是坐定,后来几方来见,也是见过了,达实巴图尔对此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上人是生是死,如果死了,桑结嘉措就是这座城市的主人,是否会杀掉自己?如果活着,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一路忐忑前进,但进入经楼之后,却看到昏暗的房间里有人打坐,模糊之间很像上人,而桑结嘉措走过去,也不行礼,径直坐在一旁,还请达实巴图尔坐在对面。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达实巴图尔走过去,却看到上人竟在斟茶,这哪里是黄教第一领袖,简直就是仆役的做派。
达实巴图尔长年在青海,也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上人了,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很像,但上人何等样人,如何能做这种事。达实巴图尔直接说道:“你不是上人!”
“这是江阳扎巴,上人的替身,上人已经过身了。”桑结嘉措直截了当的说道。
达实巴图尔说道:“第巴大人,你真是好大的胆量,这种事你也敢隐瞒!”但是继而,达实巴图尔竖起大拇指:“你瞒的好,瞒的很好!如果这件事公开了,那么只有汉人的骑兵早就冲进拉萨城,你我也就为人奴仆了。”
桑结笑了笑:“您只是说对了一半,如果汉人进入拉萨,我桑结嘉措肯定会为人奴仆,甚至会死,但您不同,在藏地,您是与汉人最交好的,或许您可以成为大汗,统领这片土地。”
“哼,这种话也就骗骗孩子罢了,我达实巴图尔可不蠢!实话说,汉人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他们想让我成为大汗,然后废除上人和大学者在藏地的一切行政权力,只当一个佛爷。但那是在十五年前,可现在他们旧事重提,却让我建议大汗废你的第巴职位,哈哈,真是把我当猴子耍了,如果他们真的那么真诚,又怎么会扶持一个厄齐尔呢?”达实巴图尔愤愤说道。
桑结嘉措却皱眉,他还是第一次听厄齐尔这个名字:“厄齐尔是谁?”
“朋楚克的小儿子,从小就派去当人质,也是帝国属意要代替你第巴的人。”达实巴图尔解释说道。
“这个条件对您来说不错。”桑结嘉措说。
达实巴图尔怒道:“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博尔吉吉特氏,我不会去当羊圈里的大汗,我只会做翱翔天际的雄鹰!桑结嘉措,自从汉人从满洲人手里夺取天下之后,草原已经完全变了味,我是狼,可不想当狗。”
正如达实巴图尔所说,帝国这些年经略草原,外藩一个个的没落,当年准噶尔汗国的大汗僧格也是帝国的外藩,现在准噶尔部已经完全沦为了直辖扎萨克,最高的就是一个国公爵位,而外藩之中其他封王的,陆陆续续的都被拆解部落,只留下一个头衔,甚至于人都必须前往京城生活,连看家护院的狗都算不上,只能是圈养的羊罢了。
现在草原上硕果仅存的只有藏地的和硕特汗国和远疆区的土尔扈特汗国、以及南疆的叶尔羌汗国,但这两年,形势也越来越差,叶尔羌汗国因为裕王刺杀案稀里糊涂的陷入内战之中,谁都知道只要帝国出手,甚至不用出手,表个态就可以把这件事解决,但帝国就是什么也不做。
而远疆区的土尔扈特汗国已经五年没有人到藏地熬茶了,因为帝国已经在远疆区修建了寺庙,派遣了足够地位的僧侣。和硕特汗国内部也是风云涌动,而这一切都昭示着帝国的外藩政策,可以有外藩,但不许有独立自主的外藩,似和硕特汗国这样独霸一方的就更不允许了,达实巴图尔作为和硕特人中的有识之士,自然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只不过桑结嘉措不会因为达实巴图尔的表态而相信他,这个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看透的,自己需要一个对帝国不满的伙伴,他就表现出对帝国的不满,这可不是什么兆头。
“台吉,看来我们之间有共同的利益,至少我们都希望维持现在藏地的局面,不想失去权柄,不是吗?”桑结嘉措说道。
达实巴图尔说:“可是很难!第巴大人,你应该知道那是一个怎么样的敌人,大元王朝都未必能比得上,我拥有的只有胆量和自尊,却不具备与帝国斗争并且维持独立的能力,而你,第巴大人,上人遗留在这个凡俗世界的珍珠,也没有这个能力。这就是绝对实力下的悲哀,再多的机谋也无法抗争。别说你我并不友善,哪怕你我团结一心,又能如何呢?
汉人只是想尽可能和平的吞并藏地,所以才给了你机会,假设有一天他们真的不耐心了,十万蒙古铁骑冲上高原,别说你和我,就算是上人活着,也只有卑躬屈膝。”
这些理性的话直接把桑结嘉措的计划堵在了嗓子眼,达实巴图尔是个识时务的人,联合他对抗帝国,他是绝对不干的,而且也对第巴一脉没有信心。桑结嘉措只能说道:“台吉,以往你我直接有太多的误会,但是为了和硕特汗国,为了佛陀的国度,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我希望你知道的是,一旦再次出现汗位继承问题,这一次我会坚定的站在您的身边。”
这话却是让达实巴图尔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现任的大汗是他的侄子,虽然二人年纪相仿,但朋楚克大汗也足足小了七岁,正值壮年的男人怎么会轻易的殒命从而出现汗位继承问题呢,这显然需要人的干预,而桑结嘉措就要做这一点。
但达实巴图尔却知道桑结为什么会这么和自己说,他与其他的和硕特汗王不同,本人与帝国保持了相对良好的关系,但却有野心继续维持和硕特汗国的独立。而现在这种形势下,和硕特的汗王已经不是黄教说了算的,需要帝国方面的承认。
想过这件事后,达实巴图尔呵呵一笑,说道:“第巴大人,我若是做了大汗又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呢?”
桑结嘉措回答说:“台吉,你知道现在的形势,我是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未来的藏地秩序之中没有我的位置,朋楚克一系做大汗,我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您不同,您没有必要杀死我,我可以出家,然后在暗中协助您通知前后藏,这样不是很好吗?”
达实巴图尔明白过来,这是桑结嘉措用黄教的权柄换取自己的安全和未来的地位,而这就很值得冒险了,毕竟他现在只是和硕特汗国的一个领主,而与桑结嘉措合作就可以成为和硕特大汗,不是朋楚克这样的大汗,而是父亲固始汗那样在汗国内部说一不二的至尊。
“现在的问题是,已经有了厄齐尔,我已经不是汉人的唯一选择,或许你有办法干掉那个毛躁的小子,但是那又如何呢,朋楚克在京城还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兄弟,我也有一个儿子在京城学习,已经不是十五年前了,现在得汉人更喜欢在他们手中长大的孩子,而不是我这个老顽固。”达实巴图尔到底也没有被忽然掉下的馅饼所砸晕,发现了其中猫腻。
而桑结嘉措说到:“汗王的诞生需要忽里勒台大会的支持,您个人的威望和我的支持,谁能比得过您?当然了,您会担心大学者会拆台,但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我会解决的。”
章四八八 为何而哭
达实巴图尔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他能猜出来桑结嘉措的大体的计策,而桑结嘉措也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达实巴图尔能猜出来,所以在这里就不用明说了。
这个计划很简单,桑结嘉措制定好了,而达实巴图尔也猜到了。既然大汗朋楚克现在身处大学者所在的扎什伦布寺,那么如果大汗死了,就可以顺势把大学者变成凶手,身为大汗叔叔的达实巴图尔就可以率军出击日喀则,擒拿凶手,鉴于大学者的特殊身份,可以把他交给帝国方面处置,如此达实巴图尔在前往大汗之位上最后一个阻挠者消失了。
接下来按照和硕特汗国的规矩,将会召开忽里勒台大会,桑结嘉措可以凭借宗教影响力支持达实巴图尔,而达实巴图尔本身就很有威望,加上与帝国方面的亲近,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大汗,除非帝国要与和硕特汗国开战,否则绝对不会强推厄齐尔或者其他什么人做汗王的,即便推动也无妨,即便厄齐尔成为了大汗,但是长年在帝国的他也毫无根基,杀掉或者架空,达实巴图尔都有办法。
帝国二十三年的三月,西安,皇帝行在。
澹台云风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他冒雪返回,带回来了大汗朋楚克死亡的消息。对于一个虔诚的黄教徒来说,想要毒杀实在是太简单了,桑结嘉措买通了大学者身边的一个年轻僧侣,把下了毒的糌粑以大学者赐食的名义交给了朋楚克,还让他吃了之后,静坐一日,任何人不得打搅。
一天之后,大汗的随从进去,看到的是满脸青黑,鼻孔流血? 已经僵直的尸体? 而负责大汗安全的达实巴图尔控制了扎什伦布寺,缉拿凶手,最终矛头直指大学者。
“........这明显是陷害? 大学者正在与朋楚克大汗商议今年夏季前来觐见陛下? 朋楚克大汗在桑结嘉措坚持不放权之后? 已经同意了,只是商议具体的时间? 这种情况下? 无论如何大学者都不会毒杀朋楚克汗。”澹台云风认真解释道? 抬头却见皇帝脸上的风轻云淡? 似乎皇帝并不愤怒,反而态度很舒缓。
“云风,你觉得谁是凶手?”李君华放下手里的书本,随口问道。
澹台云风说:“主谋之一肯定是桑结嘉措? 现在朋楚克死了,和硕特汗国就要选新的大汗,如果新的大汗庇护他? 帝国就要冒着与和硕特汗国全面战争的风险解决藏地? 这一直是我们想要避免的。而另一个主谋肯定是觊觎汗位的人? 上位者如果是有威望的人,定然也是凶手,如果没有威望,就是支持新大汗的人。
其中达实巴图尔最为可疑,微臣几个人是秘密潜伏在大学者身边的,就连朋楚克都不知道? 朋楚克死后,达实巴图尔搜检日喀则全城,我们无处躲藏,只能现身表明身份,但是达实巴图尔却不许我们去见大学者,而是派人护送我们离开返回关中.........。”
李君华点点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达实巴图尔就已经与帝国交好了,是第一批与帝国交好的和硕特汗国的王公,如果他接任大汗,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他说要怎么处置大学者了吗?”
澹台云风说道:“达实巴图尔说,大学者是上人的徒弟,先解往布达拉宫,请上人处置,而他则会建议上人把大学者送来关中,交由陛下亲审。”
“这件事肯定是个阴谋,但不是坏事,你不用管了,具体的细节向中廷提交一份文件,时间还早,你去看一看你的老朋友厄齐尔吧,他这段时间变的古怪。”李君华说道。
澹台云风微微一愣,略微一想也是,虽然现在的藏地是和硕特汗国的疆域,但最棘手也是最大的势力就是黄教,现如今基本确定上人过身了,而身为第二宗教领袖,且只有二十多岁的大学者则可以接手藏地的教务,虽然他表现的恭顺而没有野心,但谁能知道大权独揽之后是否还能保持呢?
而朋楚克大汗被毒死,大学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这样就很好,大学者有罪,六世上人是个娃娃,黄教群龙无首,帝国正好趁虚而入。
想明白这些,澹台云风正要出去,又被皇帝叫住:“云风,你替朕问一问厄齐尔,他是愿意当大汗还是愿意当第巴。”
这个问题立刻让澹台云风糊涂起来,这是厄齐尔能选择的吗,而且皇帝让自己去问,是以自己的身份旁敲侧击,还是直接以皇帝的身份去问?澹台云风不敢请示,最终还是退着走了出去。
出了皇帝的书房,见天色已经暗淡了,澹台云风决定直接去找厄齐尔,如今的厄齐尔已经从禁卫调遣到了侍卫班,有了自己的房间,找到地方,澹台云风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进!”
澹台云风走了进去,昏暗房间的一侧有一张书桌,点燃的灯火很亮,照的那人脸有些恍惚,他正埋头看东西,澹台云风一愣,厄齐尔他是知道的,最讨厌看书了,而且那个人也没有胡子,他立刻认为走错了,而那人也是抬头看了一眼澹台云风一眼,问:“你谁呀?”
“对不起,走错了。”澹台云风抱歉一句,走了出去。
“有毛病。”里面传来了抱怨声。
出了门,澹台云风抬头看了一眼门牌,上面写着李逵两个字,澹台云风不免挠头难道侍卫班里来了一个真李逵,却见一个侍卫走过,澹台云风请教:“敢问这是厄齐尔的房间吗?”
“是啊。”那人说道。
“请问他人去哪里了。”澹台云风又问。侍卫疑惑:“他不当值,应该在房间里呀.......。”说着,侍卫喊道:“厄齐尔,你在吗,有人找你。”
“谁呀?”里面传来厄齐尔的声音。侍卫笑道:“在里面呢,你直接进去就成。”
澹台云风更是疑惑,正要推门,却见门打开了,厄齐尔与澹台云风大眼瞪小眼,都是不敢认,澹台云风诧异:“厄齐尔,你......你胡子呢?”
厄齐尔也是叫嚷:“老澹,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小白脸呢?”
听了这熟悉的称呼,澹台云风才确信这真是厄齐尔,二人进屋,厄齐尔说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玉树临风的澹台云风变鞑子啦。”
澹台云风先是陪着裕王去了印度,回来之后马不停蹄的去了藏地,风吹日晒,雨雪风霜全都尝了个遍,而且因为长时间在藏地的缘故,还有了高原红,着实大变样,难怪厄齐尔没看出来。
而厄齐尔模样也大变,曾经引以为傲的络腮胡子全然剃了,看起来还有些浓眉大眼的正派气,最让澹台云风奇怪的事,厄齐尔竟然看书!他还以为是什么新出的志怪、武侠小说,毕竟那也算厄齐尔的爱好,但细细一看,桌上的书籍,竟然多是羊皮制造,全都是法律书籍,大半是蒙古-卫拉特法典,这是成书于固始汗时代的法典,那时候还没有和硕特汗国,但又几经增修,各部落和汗国都不一样。
帝国边疆区的内藩使用的是帝国修订过的版本,很详细,就是以这部法典为地方法律,保证其不违反帝国的宪法原则,实际上与原有的法典精神已经大相径庭。
原来的法典是保护领主和僧侣的利益,确定特权和人身依附关系,帝国理藩院修订之后,虽然依旧给予了领主特权,但也保护了平民和奴仆的利益,以法律的方式确定了领主不得随意剥削平民,不可以处死和买卖奴隶。
而藩国的版本则就很简单粗暴了,但相对于旧有的法典仍然进行了修订增删,譬如土尔扈特汗国通行的版本,大量加入了与帝国商人纠纷的处理方式,以及确定土尔扈特汗国属于帝国疆土的等条款。
最原汁原味的就是和硕特汗国使用的版本,虽然也增增减减的,但基本的思想不便,一共一百二十条法令,简单粗暴。
除了这些源流出自蒙古,实际已经进行帝国化改革的法律,还有两部不变的法律,一个是黄教的教法,这是藏地黄教管理僧侣的,而另外一部则比较重要,是《十三法典》,这法典是五世上人根据藏巴汗《十六法典》制定的,简单来说,抄的。
相比前者,少的三条是关于军队和军事指挥的,原因在于黄教势力不拥有真正的军队,自然也就删除了。
这法典与《蒙古-卫拉特法典》一个尿性,充斥着特权、剥削和酷刑,根本不符合帝国的宪法精神。
学习法律是帝国所有教育机构的必选课程,归化学堂出身的厄齐尔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更要重要,毕竟外藩子弟将来是要回去当领主的。只不过厄齐尔实在不是学习的料,外藩子弟,尤其是这类比较特殊的外藩子弟,结业考试具备操作性。
“厄齐尔,你怎么看起这些东西了?”澹台云风不解问道。
厄齐尔关上了房门,说道:“我感觉用的上。”
澹台云风轻轻点头,轻拍他的肩膀,抱住了厄齐尔,厄齐尔有些诧异,他在帝国多年,知道汉人是比较含蓄的,比之草原民族尤其如此,别说朋友,就连父子和兄弟都未必拥抱,当男人拥抱男人的时候,肯定出事了。
“怎么了,老澹,出什么事了?”厄齐尔问道。
“我从日喀则回来,你的父亲,朋楚克大汗被人毒杀了。”澹台云风尽可能用和缓的语气说道。
厄齐尔闻言一愣,神情恍惚,似乎在回忆什么,忽然脸上浮现了笑容,问:“老澹,我是不是该哭一哭呢?”
澹台云风不知该如何回答,厄齐尔说道:“我对他没有多少记忆,我的母亲只是一个牧奴,我记忆里只是他殴打母亲和诵经念佛的样子,后来我母亲死了,就很久没有见到他,有一天,我被带到他面前,他问我和谁玩的最好,喜欢哪个女奴,我不敢吱声,就被他骂了,吓的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躺在老额吉的怀里,她告诉我要去大皇帝居住的地方,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每年会收到他给的银票,每次五千两。
老澹,你知道吗,在青海,一两就可以买一只羊,他每年给我五千两,却不舍得在信封里留下一句话,偶尔有和硕特使者来到帝国,带来的口信只有一个:不要惹事。那些使者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
厄齐尔絮絮叨叨的说着,充斥了对父亲的不满,他一开始的目的只是向澹台云风解释为什么不会为父亲的死哭泣,但说着说着,已经落泪了。
澹台云风又一次抱住了厄齐尔,厄齐尔问:“我为什么会哭?裕王爷说,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远远超过血脉相连,那我为什么会哭?”
“我不知道,我三岁时候父亲牺牲在战场上,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每次去扫墓,我都会哭。厄齐尔,你还记得吗,我们刚当上禁卫的时候,随皇上去北狩会盟,在燕北绥靖区,有一座陵园,埋葬着帝国战死在草原的将士,那时你哭了,我当时怀疑你是假的,因为那些烈士杀死的是你们的同族,我还记得当时你的解释。
有些人死了,但帝国让活着的人活的更好。厄齐尔,你的理想不就是让活的不好的人活的好吗?”澹台云风缓缓说道。
厄齐尔松开他,澹台云风点了点桌子上两部法典《蒙古-卫拉特法典》(原版)和《十三法典》:“厄齐尔,我刚刚进藏的时候,很多人称颂你的父亲仁慈、宽容,但是我却知道,你不会喜欢你父亲的。”
“是啊,我崇拜的就是太上皇,不是因为他是成吉思汗那样的征服者,而是因为他是立法者,是解放者!他这辈子杀了很多蒙古人、女真人、卫拉特人,但解放了更多的草原民族,他让奴隶拥有自由,给了平民成为富人和官员的机会,他是真正得大侠,真正的英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厄齐尔攥紧拳头,简单的语言却是在宣告。
章四** 名字的重要性
厄齐尔在和硕特部只是一个不受宠的汗王子嗣,四岁就离开藏地前往帝国,在云中城的归化学堂启蒙,七岁抵达京城深造,然后又随帝国的迁都前往了申京,自懂事起,厄齐尔就无拘无束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具有民权和法治的城市。
虽然在学堂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没有接受正统的政治教育,但厄齐尔世界观却在法治的氛围内被培养出来,而作为厄齐尔的朋友,澹台云风不得不为厄齐尔的命运而担心,他实在不具备做大事拥有的智慧和能力,厄齐尔的优点和缺点一样突出,他性格豪爽,乐善好施,而且心胸宽大,但却冲动易怒,如果没有人压制,就会任性胡来,惹出事端,更关键的是,这个人太理想化了。
只不过,事情走到了这个地步,厄齐尔已经没有了选择,他的血脉注定了他必然要牵扯到藏地的政治漩涡之中,好在帝国的皇帝了解厄齐尔对帝国的归属感和认同感,而澹台云风不奢求厄齐尔成为英主、明君,他只希望尽可能的保护好他。
“厄齐尔,你想做第巴还是想做和硕特王?我的意思是说,假如你有选择的话。”澹台云风问道。
厄齐尔毫不犹豫的说道:“第巴,我当然要做第巴。老澹,我知道,因为我是朋楚克的儿子,帝国在和硕特汗国的问题上利用我,我做将军、亲王还是第巴都由皇帝陛下来决定,但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要做第巴。
如果让我做一个统兵将军,我要驻扎拉萨,监管第巴施政,如果我成为和硕特亲王,我会亲自委任一个听话的第巴,按照我的要求施政,而最好让我成为第巴,那样我就可以按照我的意愿来了。”
“为什么你这么执着成为第巴呢?”澹台云风问道,至少他前往藏地执行任务,朋楚克还活着的时候,帝国的计划就是让厄齐尔成为第巴,但他没有想到厄齐尔自己也有这个意愿,像是他这样的汗王子嗣成为和硕特亲王更显得顺理成章,而长久以来,第巴的位置都是由藏人担任的。
厄齐尔说道:“我要成为像太上皇那样的解放者? 把藏地的百姓? 无论是和硕特人还是藏人? 把他们都黄教僧侣的愚昧和压迫之中解放出来? 给他们自由与法制? 让他们从奴隶变成人? 真正的人? 有尊严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 厄齐尔很是冲动,而学识渊博的澹台云风却感觉这话相当熟悉? 似乎就是太上皇的某次宣言? 而澹台云风也明白过来,厄齐尔求的不是权柄? 他求的是正义、公义? 求的是理想。
而澹台云风却是分外的庆幸,相对于有些憨直的厄齐尔,澹台云风更了解帝国的战略,帝国从来不喜欢和硕特汗国这样独霸一方的藩国政权? 尤其是在大陆方向,厄齐尔成为大汗? 即便他与帝国有这么深的渊源,他也不可避免的成为亡国之君,历史上有多少亡国之君可以善终呢?
厄齐尔却因为这个话题而变的有些狂躁,提起黄教,他的言语之中充斥着痛恨。作为一个喜欢行侠仗义‘大侠’,厄齐尔不能接受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不公,做学生时,他就会收拾那些在学堂还摆主子谱,欺辱同族爵位较低同学的混蛋,而成为了禁卫,他也会收拾殴打学徒的管事,他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人,偏生又那么的冲动,所以面对不公的时候,大多以暴力应对,学生时代用的全是拳脚,成为禁卫用枪托棍棒,澹台云风不免担心,这家伙若是真的成为第巴,或许就要举起屠刀了吧........。
想到这里,澹台云风明白过来,这也就是厄齐尔的价值,向藏地某些人举起屠刀。
不管怎么说,皇帝交给的任务澹台云风算是完成了,而随着和硕特汗国正式送来朋楚克大汗过世,就汗王继承问题召开忽里勒台大会,邀请理藩院派遣使者参加,并且参与朋楚克大汗毒杀案的审理。因为这个,内疆和西疆区都进行了广泛的动员。
帝国二十三年的四月中,当青海的草地开始返青的时候,忽里勒台大会在青海塔尔寺召开,这是黄教系统之中六大寺之一,也是黄教创始人宗喀巴上师的诞生地,也是藏地黄教、藏外黄教、和硕特汗国和帝国四方势力最为中立的地方。
塔尔寺位于帝国西疆区西宁绥靖区绥靖将军驻地西宁城外,在前明时代就已经具备相当的规模,而且早在万历朝,这里已经是四世上人所认可的正规黄教学院,只不过随着帝国在藏地影响力扩张,这个学院已经是理藩院和宗教局所掌握的了,塔尔寺出身的呼图克图与藏地的联系越来越少,反而大量在帝国境内任职,有些成为驻京呼图克图。
但是塔尔寺依旧全面向和硕特汗国和藏地黄教开放,上人和大学者两大黄教领袖也曾来**,以表达恭顺,而达实巴图尔所部,在冬季就驻牧在塔尔寺周边,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和硕特汗国和藏地黄教在这里为朋楚克大汗举办了盛大的法会,为被毒死的朋楚克大汗超度,达实巴图尔当被理藩院认可可以在塔尔寺召开忽里勒台大会时,是很兴奋的,他把这作为帝国支持他成为大汗的佐证,但是随着参加大会的各方到来,达实巴图尔就感觉气氛越来越微妙。
黄教五大寺都派来僧侣来,其中以桑结嘉措为首,一次就带来了上千僧侣,而前藏、后藏、青海和康区的蒙藏部落的大小头人也到了,青海十台吉,达木八旗和阿里地区的噶尔丹策旺也先后赶到,个个都带着兵,少的百十个护卫,多的上千人。
藏地各方代表的到来让达实巴图尔倍感荣幸,但是与之相比,帝国方面来的人马和代表更多。
西宁绥靖区是一个比较小的绥靖区,现如今也就只有十二个扎萨克,因为这次大会在两千常备军之外另外抽调了四千兵,但帝国的武备并非如此,藏外黄教系统内的三大呼图克图,切伦、章嘉和哲不尊丹巴都到了,每个人不仅带来了不少的僧侣,还有很多的外藩带兵随扈,光是这群外藩就带来了七千多骑。
而与和硕特汗国关系最密切的天山北路各部的外藩也带兵赶到,而真正令达实巴图尔赶到不安的是朋楚克的儿子厄齐尔也带来了一支兵马,而这支兵马很特殊,他们不是帝国的经制之师,不是陆军也不是理藩院军队,一群人骑着瘦马,用着破甲烂弓,形容剽悍,却分外野蛮,好像某个不知名部落的兵,而且数量很多,超过了四千人。
“大学者绝对不能现在交给汉人,只要交出去,上人过身的消息就泄露了,一定要你先成为大汗,再交出大学者,然后再公开上人过身的消息........。”达实巴图尔的帐篷里,桑结嘉措认真仔细的交代着。
达实巴图尔说道:“这简单,我就说大学者病了,正在路上养病........。”
“主子......。”
“混账东西,我正在和尊贵的第巴大人说话,你为什么要来打搅。”达实巴图尔对帐篷外面的有人吼叫起来。
外面人说道:“阿木回来了,但是他是被抓了放回来的........。”
“把他带进来。”达实巴图尔想了想说道,很快一个牧奴打扮的家伙进来,见了达实巴图尔和桑结嘉措连连磕头,达实巴图尔对桑结嘉措解释道:“这是我派去厄齐尔营中打探消息的探子,想不到竟然被他们抓住了。”
阿木连称该死,说道:“主子,奴才伪装成帮佣进去,向那里的厨子打探消息,但厨子把奴才告发了。”
“你有没有打探到准确的消息?”桑结嘉措出言问道。
“回大人的话,奴才确实听厨子说了一些,但他又告发了奴才,奴才就不知道说的真假了。”
达实巴图尔说道:“蠢货,你只管说来,真假我自然会分辨。”
“那些人不是蒙古人也不是女真人,更不是卫拉特各部,他们说的话奴才完全听不懂,厨子说他们是野人女真也有布里亚特人,是从北疆来的,说是那比漠北还北的地方,这些人生活在很哭寒的地方,布里亚特人因为叛变而被变成了奴隶而野人女真也是自愿迁移的,但这些人在漠南被拦下来,大皇帝陛下把他们交给了厄齐尔台吉差遣。”
达实巴图尔听了这话之后,脸色大变,低头沉思,而桑结嘉措问道:“你看到他们营中有僧人吗?”
“有。”阿木说道。
桑结嘉措长出一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阿木却没有一点庆幸的意思,而是说:“有是有,只不过........。”
“有话就说!”达实巴图尔说道。阿木说:“奴才在营中见到了两个佛爷,但......但都是在马棚里,被镣铐锁着干活。”
桑结嘉措诧异:“为什么?”
“厨子说,那两个佛爷向营中将士索要布施,被以敲诈钱财问罪,若非有章嘉呼图可图恰巧经过,就会被打死了。”阿木小心翼翼的说道。
桑结嘉措说道:“厄齐尔来者不善呀,汉人皇帝给了他一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军队,所谋为何,台吉,你要做好准备啊。”
达实巴图尔正要与桑结嘉措商议,低头看了阿木一眼,说道:“你下去吧。”
阿木则是说道:“主子,奴才被人告发之后,被厄齐尔台吉打了一顿,送去了帝国使者那里,使者大人请您过去一趟,而且还交代了.......。”阿木说着,忽然看了桑结嘉措一眼,又说:“说让您一个人去。”
这种形势下,让达实巴图尔一个人去,显然是不合情理的,但达实巴图尔看阿木的神色就知道了,对方交代的应该是不要让桑结嘉措去,他点点头,直言说知道了。
西宁城的绥靖将军公署,理藩院藏务大臣塞布礼正与澹台云风、厄齐尔、绥靖将军哈奇尔等说话,他年纪不过二十七岁,此时说话颇有豪气,意气风发。
塞布礼是满洲郡王,爱新觉罗岳乐的儿子,早年就在归化学堂学习,结业之后先后在云中和黑龙江两个绥靖区为官,三年前还是西宁绥靖将军,后入理藩院任职,而在这里,无论是准驸马的澹台云风,还是厄齐尔,亦或者那三位呼图克图都显的都对他很尊重,有些人表现的似乎有些谄媚。
原因很简单,塞布礼这个藏务大臣是太上皇亲自点的将,要知道,自从皇帝继位之后,太上皇已经十几年没有插手政务,就连内阁首相这种用人大权都不管,单单提拔了塞布礼一个人。
人人都知道太上皇游玩西南时,从四川到的关中,正好御前会议决断藏务大臣这个职位,太上皇偶然看到备选名单,就挑中了塞布礼,而此前塞布礼根本没有见到太上皇,让很多人摸不着头脑。
塞布礼本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发生了,被眷顾的塞布礼一时成为了红人,当然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不然也不会上备选名单。
而解释这件事其实也很简单,关键就在于名字,按照理藩院的一般用人规则,藏务大臣绝对不能是藏人和和硕特人,最好也不是蒙古人,而在剩余的人选之中,对藏地事务熟悉,对黄教熟悉又不虔信黄教,且能适应藏地生活的,只有两个人,塞布礼和他的同父异母兄弟。
塞布礼担任过两年的西宁绥靖副将,两年的西宁绥靖将军,对藏地的适应是有目共睹的,而他的兄弟则常年在理藩院来往藏地得使团之中担任使节,也是合适的。
虽然二人合适,但塞布礼更相信他的兄弟更有资格成为藏务大臣,原因很简单,二人虽然都信爱新觉罗,但他的兄弟却是汉女所生,比之他更容易获得信任,而且在理藩院多年,关系也够硬,事实上,理藩院总裁常阿岱主推荐的就是塞布礼的兄弟,但因为最后的二选一名单偶然被李明勋看到了。
塞布礼的兄弟叫:爱新觉罗艾滋!
章四九零 你做的,我也做的
不多时,章嘉呼图克图带着达实巴图尔走了进来,如果没有僧侣出面,达实巴图尔也未必有这个胆量,而塞布礼第一个迎接上去,他在西宁绥靖区多年,与达实巴图尔很熟悉,无论是官方还是私人关系上,都是不错,塞布礼一见到达实巴图尔,就张开了双臂,热情的和他拥抱了一下。
这让达实巴图尔心中有些疑惑,虽然两个人关系不错,又是久别重逢,可当着帝国这么多实权人物的面表现的如此亲昵,达实巴图尔总觉得哪里不对,塞布礼不是傻瓜,他不懂的避嫌吗?
“台吉,自从我再次出现在西宁城,青海的台吉都前来给我送礼,不少人都想要得到帝国的支持成为和硕特的新汗,而你呢,帝国最信赖最真挚的朋友,却缩在帐篷里喝酒,难道你就不担心我们被人蒙蔽,支持了其他人吗?”塞布礼直接拉着达实巴图尔坐下,打趣问道。
达实巴图尔说道:“这个.....汗位是由所有台吉共同推选的,而亲王是帝国理藩院受封,我达实巴图尔何德何能.........。”
他这谦虚的话迎来了一众哄笑,就连几位宝相庄严的上师都笑了,塞布礼更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姿态说了:“行了,台吉,收起那一套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你何必扭扭捏捏呢。在现在的和硕特汗国中,除了你,帝国还能支持谁当大汗呢,难道支持厄齐尔吗?”
厄齐尔咧嘴一笑:“我连蒙古话都说不全,走在塔尔寺里,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跟和硕特的贵人们说,我是朋楚克大汗的儿子厄齐尔,大家都面带疑惑,绝大部分人不知道父汗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不是我衣着不凡,身边又跟着那么多护卫的话,或许有人就要把把我当骗子殴打一顿了,我当什么大汗?”
塞布礼说道:“看到没有,达实巴图尔台吉,我们只能支持你!如果你不愿意当,给我们一个人选吧,最好是你的儿子和孙子,我和哈奇尔将军对他们还算熟悉? 如果是厄齐尔的兄弟? 我们就陌生了。”
达实巴图尔可没敢想会是这个结局,连忙说道:“不,我愿意担起这个责任来。”
但是激动在一瞬间又回归了理性? 他看向厄齐尔? 说道:“厄齐尔就算不会说蒙古语? 不被大家认识,但他终究是我们大汗的血脉,我怎么做,才能对得起厄齐尔呢?”
“这正是我们想和你说的。”塞布礼递给达实巴图尔一杯奶茶,然后说道:“一直以来? 在青海? 台吉你都是帝国最真挚的朋友,我们的商人与人冲突,是您在调停? 当出现马贼,是您与我们协同作战,就连塔尔寺的僧侣都愿意接受您的调和。可这只是在青海? 在前藏和后藏呢,那里愚昧的人们依旧拒绝来自大皇帝陛下的庇佑,这是皇帝陛下不能接受的,在前藏后藏,我们也需要一位真诚的达实巴图尔台吉。”
达实巴图尔知道帝国不会无缘无故的支持自己当大汗的,现在塞布礼如此说,达实巴图尔已经明白了大概:“大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我在成为大汗后,委任厄齐尔管理前藏后藏?”
“第巴,让他成为第巴。”章嘉呼图克图接口说道。
达实巴图尔看向几位上师,也明白过来了,这是来夺宗教权柄了。但达实巴图尔很疑惑,朋楚克还活着的时候,绥靖将军哈奇尔和使者澹台云风就传递过类似的意思,让厄齐尔成为第巴,可现在朋楚克死了,藏地的局面也重新洗牌,帝国直接在藏地委任一位驻藏大臣,比如这个看起来性格豪爽,其实狡诈难缠的塞布礼,不是更为直接吗?
但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这件事是不能拒绝的,现在的情况是,帝国和桑结嘉措都支持自己,那么肯定会成为大汗,而自己和桑结嘉措达成的合作只是保住他的性命,可没有说委任谁为第巴呀。
“当然,大皇帝陛下的圣旨就是我达实巴图尔必然践行的意志。”达实巴图尔一本正经说道。
桑结嘉措在达实巴图尔前往西宁城之后就一直忐忑不安,他本是公开来到这里的,料想帝国也不敢公然对自己动手,可现在达实巴图尔去了,就会有很多变故,他等到了达实巴图尔,达实巴图尔给桑结嘉措的说法是,帝国的官员支持自己做大汗,但是狠狠敲诈了自己一笔,因为数目过多,他向桑结嘉措借贷一些金银。
桑结嘉措当然不会相信,对他来说,帝国与达实巴图尔关系恶化不能接受,但关系密切更不能接受,他答应了达实巴图尔的借贷,但紧接着就悄悄离开大营,躲了起来,称病不再见外人,即便是忽里勒台大会,他也没有出现。
而桑结嘉措很快就听说了更为荒唐的消息,原本定下的先为大汗朋楚克置办丧葬法会,再召开忽里勒台大会选任大汗的计划发生了扭转,帝国理藩院以丧葬法会不能无人主持为由,要求先选大汗再丧葬,于是乎达实巴图尔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大汗。
这还不算什么,最荒唐的是在丧葬法会上,朋楚克大汗是被毒杀的结果也被完全翻转,达实巴图尔违反与桑结嘉措的合作,直接把大学者带到了法会现场,而大学者当场就说朋楚克大汗并非是被毒杀的,而是修炼邪术导致的走火入魔,因此丧命。
更为荒唐的是,帝国的三大呼图克图一本正经的查验了朋楚克的尸体之后,一致同意了这个说法,而达实巴图尔也顺势找出几个教习先汗邪术的家伙,当场给祭了天。
既然桑结嘉措连上人过身的消息都敢隐瞒,帝国玩一出颠倒黑白也不算什么了。
桑结嘉措这下终于明白,大势已去。达实巴图尔当初与自己合作是因为他需要支持才能当上大汗,可当他得到帝国的全力支持之后,就毫不犹豫的背叛了自己,于是桑结嘉措立刻逃回了拉萨,并且不断派人打探西宁发生的事。
返回布达拉宫的桑结嘉措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忐忑不安了半个月后,他得到了两个消息,第一,新汗达实巴图尔委任先汗之子厄齐尔为第巴,此时正在来拉萨的路上,让他做好准备完成交接工作。第二,上人过身的消息并未因为达实巴图尔的背叛和大学者被帝国掌控而散开,好像上人根本没有过身。
双管齐下,桑结嘉措直接蒙圈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阴谋,但他知道上人过身的消息肯定已经暴露了,自己‘专国’多年,不仅对内欺瞒,对帝国方面也是欺瞒,这可是要人性命的。
但是桑结嘉措得到的消息半真半假,当他因为实在不知命运如何,想要逃亡山南时候,厄齐尔已经到了拉萨,手下带了三百士兵,全都伪装成从西宁返回的黄教僧侣,当他走进布达拉宫的时候,桑结嘉措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僧人。
“怎么,桑结大人没有接到新汗的命令,在这里等我这个新第巴来交接工作吗?为什么要跑,难道是因为你设计毒杀了我的父亲朋楚克大汗?”厄齐尔把桑结嘉措堵在房间里,随口问道。
“您的父亲不是被毒死的,他是因为修习........。”桑结嘉措不想硬抗,索性按照公开的消息强辩。
“那是骗愚民愚妇的,你这个当事人也信吗,桑结大人,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厄齐尔拔出了刀,直接插在桌子上。
桑结嘉措眼见厄齐尔如此凶恶,以为自己活不了了,说道:“这件事达实巴图尔也有份,是他亲自支开了你父亲的护卫。”
厄齐尔咧嘴一笑:“我知道,可是那又如何,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只是来为我父亲报仇的吧,你以为我要杀了你?杀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你想怎么着?”桑结嘉措问道,他身体有些颤抖,强行控制也无法保持安静,别的地方不说,布达拉宫就有残酷的监狱,尤其是阴风阵阵的蝎子洞,让多少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桑结嘉措可不想那些刑罚落在自己身上,他宁愿一死。
厄齐尔说道:“如果你只是一个刽子手,拿我会用最严酷的刑罚来对待你,可惜你不是,你是人上人,掌管这卫藏十三万户的第巴大人,号称五世上人遗留在凡间的明珠,你曾经那么有政治抱负,野心勃勃,一刀杀了你,或者折磨你这肉身毫无意义,我可是个文明人。
像你这样的人,最痛苦的应该是亲眼看着自己奋斗半生的事业垮塌,想要保护的被伤害吧。而这正是我想要做的。”
“你究竟要干什么!”桑结嘉措此时更觉得恐怖,高声叫喊起来。
厄齐尔冷冷看着他:“桑结大人,嘘.......保持安静,你只需要看着就可以,努力让自己不要自杀,在做到的情况下,努力让自己不要疯掉。”
这个时候,一个僧人被抓到了房间里,直接扔在了门口的地上,摔的哀嚎不止,他抬起头,正是那位一直伪装上人的江阳扎巴,江阳扎巴看到桑结嘉措还好好的坐着,以为他还是自由身,立刻喊道:“第巴大人,救我呀,我是完全按照您的吩咐做的,是您让我伪装上人的,我.........。”
“乱叫什么,现在厄齐尔台吉才是第巴大人。”厄齐尔的手下用刀鞘狠狠的抽打着江阳扎巴。江阳扎巴连忙改口:“厄齐尔大人饶命,饶命呀,这全是桑结嘉措这个杂种的主意.......。”
厄齐尔说道:“让他近前说话。”
手下为难说道:“台吉,还是不要了,我们刚才去抓他,这厮吓的屎尿横飞,臭烘烘的很。”
“那就给他清理一下。”厄齐尔吩咐说道。
江阳扎巴被带走,桑结嘉措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只是一个小人物!”
厄齐尔笑了:“胡说八道,刚才那位是黄教最高领袖五世上人,他若是小人物,你我算什么,蝼蚁还是蚍蜉?”
“你想让他假装上人?”桑结嘉措终于明白过来。而厄齐尔也是说道:“当然了,怎么,桑结大人不同意?那就太可笑了,你做的,我为什么不能做的?”
“你做不到的。”桑结嘉措冷冷一笑:“我是上人亲自委任的第巴,卫藏都知道,所以有些人看出猫腻,也不敢往那方面想,可你不行,早晚会被人发现的,到时候,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厄齐尔嘿嘿一笑:“这说的这些话,只有最后一句是错得。”
“什么意思?”桑结嘉措又糊涂了。
厄齐尔说道:“因为当上第巴的我,会委任你为拉萨第巴,专门负责上人的生活起居,向卫藏十三万户所有的僧俗公布,之后我不会不断在人前说你好话,表现和你的友好关系,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亲如兄弟,呵呵,当然,这是秘密没有泄露之前了,等有一天,秘密泄露了,卫藏上下愤怒的时候,僧俗就会以为,你我是狼狈为奸,而到那个时候,我有帝国的支持和保护,可以安然离开,而人们会以为是你欺瞒天下,享受富贵,而我厄齐尔毫不知情,谁会死无葬身之地,是你,而不是我厄齐尔。
不过你也放心,将来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有你一份功劳,将来青史留名,你桑结嘉措也会成为这场藏地大变革的功臣。怎么样,桑结嘉措,我对你不错吧,你杀了我父亲,我却给你青史留名,你应该感谢我!”
“你这个魔鬼!”桑结嘉措暴怒,却被人按住绑在了椅子上。
这个时候,江阳扎巴再次被带进来,厄齐尔走到近前,扶起他,问:“你是谁?”
“我是江阳扎巴.......。”江阳扎巴小声说道。
厄齐尔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说谎,你是上人!”
“我是上人,我是上人。”江阳扎巴只能顺着说,边哭边说。